丢失的文档重回怀抱
今天写了两章,就在第二章快要完成时,文档突然出错,几小时的成果消失不见——这真是会让我吐血的啊。想了各种办法来恢复,却是无果,想哭的心都有了。虽然可以重写,而且可能比第一次要快上许多,但那已经不是我最开始写的了啊,已经不是当时的灵感,当时的故事了啊。
就在我绝望后,沮丧后,无精打采又绝决地宁熬通宵也要给补上时,哈,居然让我无意中找到了!虽然还是少了几个字,但毕竟比重写幸福啊。在这里可以透露一下,我是在c盘里找到的,如果有哪位同学遇到同类情况而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可以留言来问我。呵呵。
唉,一夜之间,心情大起大落——这算不算是对我不写上架感言的惩罚?如果我把这个当作上架感言来发表,下次会不会有更诡异的事发生?
某江皱眉托腮龇牙咧嘴沉思中……
呀,有话好说,木要扔砖头——抱头鼠窜而下……
上架感言兼感谢
嗯,发现又多了张粉红票,欢喜中……
我其实是个很怕麻烦的人,所以除了努力认真地写文外,没多少心思去关注其他的事。这本书被签,然后到上架,过程都很平和,而我经历最初的兴奋后,现在是怀着一份忐忑,一份期待,以及一份自我满足在写着这本书。从最开始时时关注一些数字,并为之喜为之愁,到现在稍微能够冷静地对待。说到底我还是个大俗人,做不到视名利如浮云,将钱财比粪土,所以也不可能对那些数字啊什么地做到完全无视——连假装都不行。更何况,写作本是条寂寞的路,现在恐怕没人能像曹雪芹那些大家们一样,忍受饥寒与不知前路如何的无望,单只为了一个文人的坚持而执着地一个人孤寂地写下去——我能够将自己写的东西拿出来见人,当然是希望越多人看越好,可以从评论区的只言片语和那些数值变化中,看到你们这些读者或经意或不经意间地支持,心里的喜悦总会控制不住地涌上来。
我也不是个会表达自己的人——虽然正在用文字讲着故事,我可以写很长很长的故事,却不能对人多说几句话,只是想要简单些,或者其实是懒。这是我的第一本书,时髦点的叫法就是所谓的处女作,写到至今(其实也就两个月)——说实话,还是比我想像中的要好,不只说是能顺利上架,还有上架前后读者朋友们所表现出来的态度,让我发现自己原来没有想像中的孤单。或许是第一本书的缘固,心里总有些忐忑,甚至为自己做好此书无人问津的心理建设(笑)。那种心情对我来说很值得珍视,发现收藏推荐一天天慢慢地上涨,看到上架后不是让我太过尴尬的订阅,还有就是潜水的读者出来说上那么两句,这种种一切,都让我感到欣慰时又觉无比幸福。
再有一点,也是最最能从内在给予我动力,让我可以不管身遭无论是怎样的境地,而依然可以心平气和写下去,那就是我发自内心的对写作的喜爱——听到这样的话有人或许想吐,但我要说的是,我写故事,其初衷只是想按自己的喜好来创造一些东西,哪怕其实只是虚构。最开始的文字以及情节,很幼稚,文字驾驭力不够,情节发展没有掌握好,这些都是问题,并且现在也还存在。但到后来,我不知正看着这本书的你们感觉如何,我自己,却是很明显感到了进步(呵呵,这又是非常厚脸皮之王婆自夸),有时候会在写到某个剧情时,灵感如涛涛江水连绵不绝而来,整个人如吃了兴奋剂般,敲击键盘的手停也停不下。
今晚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是因为以后像这样的自白可能会很少了,所以就一次说个够吧。另外,也是想表示一些感谢,感谢给我投票,给我打赏,所有所有默默关注着我的人。
——如果我要成神,你们便是上帝。
以此,作为迟来之上架感言。
晚安,各位。
随便说几句
故事进行到这里已经接近尾声了,按原来的大纲本还是有十来万的字,但如果真写那么多,恐怕看的人会窝火了。作为第一次写的长篇,写到这里也有些无以无继的疲累(主要是心里觉着累),从这断断续续的更新也能看出。在这里,我向一直还在的、及不再纵容我的任性而离去的所有人,先说一声谢谢,再郑重道一句:对不起。
终卷不会拖沓,会以尽量简洁的文字完成。回首发文至今的日子,还是快乐多过于忧。自我觉得讲故事的能力有提升,只是这个故事被定了格,很难再有突破,唯一的方法便是尽早结文。
因为故事的结局在写文之初便定下了的,所以应该不至于太烂尾。由于丢过一次稿子连同大纲,有些地方只能模糊,但最开始那些事还是要做交待的,至少那也可算贯穿全文的主线,女主一切努力的结点。
最后,多谢各位看文的大大一直以来的陪伴,谢谢。
新书试读
收到一张粉红票,哦,我多想是投给新书的。新书虽然字数少,可正是须要浇灌的时候呢,大家有票的话,请拐到链接处,给《强盗》投一票吧。
嗯,还是非常感谢夫若娅同学。
书名:《强盗窝里的二小姐》书号:1721399
新书上传,请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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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小的人影走进大院,现在正是晌午时分,院子里架了几口大锅,水烧得沸腾,一股肉香味远远的便能闻到。几个赤膊大汉提水的提水,劈柴的檗柴,在烧火煮饭的妇人也是埋头添柴,对那突然闯入的小小的人儿没有抬头看一眼。不过若仔细看这些人便会发现,他们虽貌似认真地做着手头上的事,一双眼睛却骨碌碌转着,耳朵也是竖得老长,脸上的神情有些怯怯,竟似对那怒气腾腾的小娃娃颇为畏惧。
不错,那女娃不过十岁左右,穿一身素白衣衫,窄袖细颈,套着浅色襦裙,身量虽不高,看起来却显得修长。漂亮的小脸蛋上此时满是怒气,唬着脸一路走来,散发的气势不因年幼而稍减,一路上见者闪避,无人敢撄其锋。
迎面走来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壮汉,猛抬眼看到那女娃,一脸受惊样正要掉头躲开,一道软软的童音轻易让他止了步。
“冷二叔。”
冷葛藤脚步一顿,脸上浮现一副苦样,万般不甘心地回过头,扯出一抹强装的笑容和那个怒目娃娃打招唤道:“二丫头,好巧啊,你也在这里呐。”
女娃不为所动,脸上还是挂着一副冰冷的表情,稚嫩的面孔配上这样的表情,怎么看都有些不伦不类,偏她对面的人看了不仅不觉好笑,还有几分胆颤心惊。
“冷二叔,我阿爹呢?”软软的童音用来撒娇多好听,偏生此时的语气硬梆梆,活像别人欠了她多少钱似的。
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好吧,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冷葛藤好歹也是堂堂虎啸寨二当家,怎可如此畏一个小娃娃如虎呢。
“呃,那个,大当家下山去了。”捡安全的说。
小小眉毛一挑,让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暗地里流下一滴冷汗。“阿爹又‘下山’了?”
怎么这语气越听越危险,暗暗地退了一步,不敢瞧那张布满怒气的脸。“是,大当家说——说这山上的风景看腻了,所以、所以,他到山下去看看。”这确实是他那位结拜义兄的原话,正是为了应对二丫头问起时说的。只是这话连三岁小娃也骗不过——三岁小娃者,乃虎啸寨第一师爷,大当家的二闺女,寨子里的二小姐,李半月是也。三岁的时候便骗不过了,更何况如今李半月已十岁。
“看风景,很好,阿爹越来越长进了。”小脸气得有泛红的趋势,冷葛藤偷觑一眼,暗中再退一步,“他道我不知他是经不得手痒,参和到小六叔此次的任务去了。几十人的小商队,小六叔带去的人已经足够,阿爹还要跑去做什么!莫要给我再惹回什么麻烦来!”
恨声发泄一通,眼一抬,看向那个已退出好几步的人,装作没发现他的逃跑行径,再次问道:“阿爹下山了,那我大姐呢?”
唉,好可惜,大门已然在望,只差几步距离。这下子,他可要被那两人害死了。
“大丫头,也、也下山了。”终于说完了,挣扎不得,等待判决吧,冷葛藤一副认命样。
“什么?!”一声怒叫,伟男子吓得心一缩变成小白兔,周围也响起了木桶汤勺落地的声音。虎啸寨尽人皆知,李半月真正生气时不是变作冰山,而是化为火山,他们许多人看着李半月长大,真正见到小火山的次数少之又少。可是现在,李半月不仅怒吼出声,一张小脸更是气得通红,可见这次是真怒了,而且不轻。
“她才几岁,学什么不好学强盗抢劫?平日在寨子里舞刀弄枪也就罢了,这会子竟敢瞒着我偷下山去!她当自己是花木兰还是少女张飞!抢劫是好玩的吗?阿爹也不拦她,胡闹,简直胡闹!”
一通话骂完,近身处早无一人,全都远远地躲了开去。盛怒中的李半月,就如一头小狮子。可是自己明明才十岁,怒气腾腾外加万般投入地训斥着自己的亲爹和亲姐姐,让人看了,躲避怒火的同时总觉得有几分好笑。
这里李半月怒火高涨地骂人,大院里其他人远远躲着无人敢吱声,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冷葛藤顿时如蒙大赦,脚底一滑已如一道轻烟闪了出去。
“定是小六他们回来了,我去看看。”
话音未落,其人缈缈。
虎啸寨的忠义堂,打劫归来的人正兴高采烈地向没去的人讲述自己的英雄事迹,此次满载而归,收获颇丰,其中声音最大最响的却是名十二岁左右的少女,一身红衣,腿上绑着红布条,头系红布巾,手中握着一杆红樱枪,大刀阔斧地横坐在椅上——好一副飒爽英姿巾帼女红装。
“……我在马上一枪搠去,那人欺我年幼,又是女娃,哈哈一笑直接用手来拨我的枪头,我当时大怒,一枪便将他掀到了马下。哈哈哈……”
“是啊,是啊,你们没看到大小姐当时的英姿,连着掀翻了三人,把那些个商人的眼都看直了,以为撞到鬼了。”又是一人跟着大笑。
“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那些个小瘪三哪是本姑娘的对手。”李春阳一摸鼻子,一副天大地大,唯她李大姑娘最了起的无敌样。蓦地视线一转,看到厅角的一个人影,
“咦?冷二叔,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跟你说——冷二叔你怎么啦?干嘛又眨眼又摆手的?你不舒服吗?”
冷葛藤缩在角落里拼命摆手,可李大姑娘跟他没有心有灵犀,看不懂之下豪迈地挥挥手,自行演绎出一番她所认为的意思。
“你是找阿爹么?我没看到他,他一回来就不知跑哪去了。我要在这儿分配战利品,哦,对了,冷二叔,这回阿爹又带了几个新人上山,其中有一个可是我打败的呢。”
“哦,你很了不起么,居然会带俘虏上山了。”她就说,阿爹怎么会一上山就躲了起来,竟然不像平时那样在忠义堂吹嘘炫耀一番,原来是罔顾她的再三交待,又自作主张地带人入伙!
李春阳沉浸在自己的得意中,没有听出来人的声音,尤自不知死活地卖弄今日的丰功伟绩。
“这不算什么,不算什么,赶明儿我下山做一票大的,金银财宝不说,拉一大票人上山,我再来训练他们。嘿嘿,到时我也可以像二妹一样训人,要多威风有多威风,二妹看了也要羡慕我。”
“是吗?听你的语气似乎对你的二妹很不满啊。”
“谁说不是呢,整天被管着这不许那不行,最最可恶的是不准下山。本姑娘立志成为天下第一的女强盗,不下山怎么行呢?”李春阳大起知己之感,一边发着牢骚一边转头想去看看是谁。目光无意间看到冷葛藤一副垂头丧气地模样,迟钝如她终于察觉到这时大厅里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怎么突然之间变得好安静?
李春阳转到一半的身子僵住,刚刚那个声音,那个声音——
“大姐真是好志向,好抱负,好追求啊。”一连三个好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她每说一个好,李春阳的身子便会往后一缩,待她一句话说完,刚才还是威风凌凌的虎啸寨大小姐,此刻肩缩头垂变成白猫面前的小老鼠。而刚才豪情万丈的声音,此际也成了蚊呓。
李春阳不敢抬头看,呐呐地说了一句,“二、二妹,我知道错了。”感受到李半月的怒气,她非常识实时地认错。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越早认错受的惩罚也会轻些。
李半月缓步来到厅中,一群呼啸山林的强盗全如做错事的孩子般一副低头认错的模样,大气也不敢喘。虎啸寨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二小姐面前,一人犯错,全寨牵连认错。没办法,二小姐一生气,全寨上下还真没一个人敢大声说话,免的二小姐罚了一个人不够干脆来株连。
李半月在堂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没有看低头认错的李春阳,先扫了眼摆在堂中的战利品,再对着其中一个瘦长身材的马脸汉子说道:“小六叔,这次的财物都点清楚了吗?”
“清楚了,二小姐。”小六忙不迭地点头应道,就怕回答迟了李半月的怒火会降到他身上。
李半月微一点头,脸上已经看不出怒气,指点着让人将堂上财物搬走,交待有多少入库,多少给这次出任务的兄弟分红。熟稔的语气,轻松的动作,可知这些事已经处理过不知多少回,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沉静与威仪,这是二小姐与寨里其他人最不同的地方,也是大家敬畏有加的最大原因所在。
处理完抢来的财物,还有几个跟着上山的新人,可是李半月不说小六也不敢问,领着其他人退出忠义堂,独留李春阳面对正在气头上的二小姐。
“二、二妹,我错了,你别气了好不好?”李春阳怯懦着开口,偷偷瞄了眼对面的李半月,沉着一张脸,看不出端倪。心里暗暗着急,阿爹不知躲到了哪里去,两个人挨骂总比一个人承受二妹的怒火好。
可怜的李大姑娘,到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被自己的亲生阿爹出卖,李元德之所以一回寨子里便逃的远远,那是因为打着由大女儿承受了二女儿的第一波怒火后,就算李半月火气没有消尽,那也不剩多少了,等他再出现时相信二丫头也不会太愤怒的主意。
“是么,错在哪里?”李半月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李春阳心稍松,赶紧认错,“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跑下山,不该和小六叔一起去抢劫,不该眼看着阿爹带了人入伙而不阻止,更不该回了寨子还洋洋得意不知反省。”她认错这样积极,二妹应该不会罚她了吧。
李半月听了轻轻点头,“很好,基于你认错态度诚恳,我也不好太过追究。”李春阳一喜,然而笑容还未完全展开,听到下半句话便僵在了脸上,“——去,将《论语》学而篇抄一遍,不可错一个字,错一字,重抄,什么时候抄好了,什么时候出房门。”
“抄一遍,五百多个字啊——还不如让我扎一天马步。”李春阳哀嚎不已,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
李半月自椅子上缓缓起身,冷静地看着她,“准确来说,是四百九十四字。一本论语学了三年,还停在第一篇,不要跟人说是我在教你,我觉得丢脸。”
“我、我碰上书便会浑身发软,脑袋空空,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那么爱看书。又不是要考状元,做强盗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会认字就可以了——。”李春阳越说越小声,到最后几个字已听不见。
李半月收回瞪她的目光,不再理会地往外面走去,到了大门时回过头,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如果不愿抄写也可以,只要你能背得,说得出是什么意思,那么我不会再让你抄书。”
李春阳脸色顿时煞白,让她握笔抄那些字已是要了半条命,要她背还得解释,还岂不要了她整条命干脆。二妹给她解说过无数次,她愣是整不明白那些字排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她坚定地认为,世上最大的酷刑就是与书为伴,而二妹能常年忍受这种“酷刑”,那正是她最敬畏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的原因。
眼看着李半月就要走出门,李春阳忍不住问道:“二妹你上哪儿去?阿爹回寨时说你不必去找他。”
李半月再次回头望着她轻轻笑了笑——外面明明是炎炎烈日,李春阳的背脊却窜上了一股寒意,牙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不找阿爹,我找他做什么。他不是爱躲吗?那就让他躲好了。”
说完这句话李半月扭头离开,李春阳疑惑地抚着手中的红樱枪,二妹不生阿爹的气吗?
“坏了,大当家这次真的惹恼半月了。”蓦地角落某处有人一拍大腿,声音里满是懊恼,似乎还有点惊惧。
李春阳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红樱枪“刷”地挥了出去,以为忠义堂突然冒出了什么小鬼来索命。
“咦?冷二叔,是你。你怎么还在这里?你说什么坏了?”李春阳收枪走过去,角落里的冷葛藤却没有听到她的发问,尤自脸色发白地喃喃低语。
“这下糟了,大当家要糟了,虎啸寨——虎啸寨有麻烦了。”
事实证明,虎啸寨二小姐之怒,那真的是会殃及全寨的。
半月之怒,举寨不宁。
1
七岁的孩子漠然地穿过走廊,童稚脸上无甚表情,眼中只余冷冷戒备。
两边绿树掩映,藤萝绕着廊柱蜿蜒而上,日光透过缝隙点点洒落,琉璃檐瓦闪现光晕。四周寥无人迹,宁静无声,偶有鸟雀扑楞着自树间掠过。
那小小身子、瘦弱的、寂寥的,只是急步走,头不转,眼不抬,四周一切,于她只是不存在。
穿过拱门,绕过池塘,走到后园,渐渐传来笑语声。孩子脚不停,依旧沉默地走。
笑声愈近,便见桃花围成的空地上,几个年岁不一的孩子正追逐着一枚彩色绣球,闹得好不欢畅。
看到孩子走近,笑声突然止了,其中最年幼的一个五岁孩童,睁大眼骨碌碌盯着她看,其他孩子望她一眼后便若无其事地继续玩闹起来。近处的几个婢女仆人却似不曾看到她般,各自捡些琐事交换互娱,眼神偶尔落在一群玩耍的小主子身上。
——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并未引起任何关注。
孩子垂下头,静静地自众人面前走过。桃花树下,粉红的花瓣纷纷扬起,缤纷落英。一片桃花触到孩子长而翘的睫毛,颤动下,贴着红润的唇飘落于地。孩子睫毛抖动,眼珠转了下,紧抿的嘴角泄出一丝笑意,竟灿过桃花。于是仿若死寂沉闷的湖面,忽然一阵清风拂过,碧波荡漾,杨柳依依,花落如雨,一切都生动起来。
“小姐姐,你来和我们玩呀。”一道稚嫩的嗓音响起,刹那万物俱寂,众音皆消,风止无声。
不知谁拿着的绣球,不小心跌落于地滚到了孩子的脚边。那个孩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笑,如花瓣委地,消散无痕。只是站定,垂着头,安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走过去,不满地拉住年幼孩子的手,“柔柔,我们玩就好了,干嘛叫她啊。”说着瞥了眼近处的她,八岁孩子的眼里,居然有那么清晰的厌恶。
“可是……”大大的眼睛闪着困惑,却不晓得要怎么说。她来舅舅家里,都是和表哥表姐们一起玩,可是那个小姐姐,从来没有和他们玩过。
“好了,好了,快午膳了,都洗了手去膳厅,不要惹娘生气。”年纪最大十二岁的孩子毕竟要懂事些,拉了弟弟的手要走。
“球还没捡呢。”刚才不小心滑落绣球的孩子,指着那个孩子的脚下,怯若蚊蝇的说。
一时众人都看向那个球,却是谁也没有动。又一阵风起,叹息般卷着落花而去。
孩子抬起头,清秀的小脸上淡淡的没有表情,定定地看了远处一眼,复又低下。静立片刻,然后,跨过那只绣球,如来时一样向着前方走去,仿佛其间不曾停过,仿佛一直在走,不曾停留。
自始至终,没有看任何人一眼,对那只滚到脚边的绣球,也没有,看上一眼。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年幼的孩子觉得有些委曲,扯了扯十二岁孩子的衣袖,软软地问:“穆影哥哥,那个小姐姐为什么不跟我们玩?她是谁呀?”
穆影才要回答,旁边十岁的女孩眉一皱,骄蛮的话语犹带稚气,“管她是谁,反正跟我们没关系,才不要和这样的人住一起。那样的脸,看着就讨厌!”
孩子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园子里停了下来,这里是府里最偏僻的地方,白日里也少有人来,而整座园子,不见任何建筑,除了几株稀疏杨柳跟几块大石,就只有眼前宽大如镜的湖。湖水很清澈,因为每天有人来打扫的缘固。孩子走到一株柳树底下,坐在一块石板上,那石块光滑如眼前镜湖一般,显是常有人在此坐卧。
天空是春日暖阳,时有轻风拂过湖面,带起点点枊絮。孩子静静坐着,望着湖面出神,一阵风过,掠起额前的几缕发丝。
“今天爹爹看我一眼了哦。”孩子忽然对着湖面轻轻开口,声音里有一丝丝雀跃欢喜,然而此时四处无人,却不知她是在对谁说话,“今天我从客厅前走过,爹和娘都在,爹爹向外面看来,看到我了,他没有马上不看呢,有多看我一些时间哦。可是娘没看见了,娘在跟那些人说话,她不知道我来了吧。”孩子自己说着安慰的话,极力扯出一抹笑,“你要高兴啊,爹爹看到你了呢。还有刚才,一定是姨娘家的表妹,她叫我一起玩哦,和他们一起玩哦,还对我笑——她多好啊。
“她是第一个叫我一起玩的人呢,那个漂亮的东西就是绣球么?滚到我的脚边来,就在我脚下呢。其实我想捡的,就算不能和他们一起,我也想帮他们捡起来,拿在手里一下下也好。
“可是,我知道,穆仙不会让我拿,她会不高兴的,娘喜欢她,我不能让她不高兴,要不然娘就——更讨厌我了。
“今天我看到桃花开了,很漂亮的,风一吹就落啊落啊的,到处都是花呢。可惜这里没有,看不到,不过也有这种白白的花哦,也很漂亮啊。
“昨天穆宇惹娘生气了,因为他爬高高的树,娘要打他,他就哭,爹爹来哄,娘不准。穆宇比我大啊,我都不哭了,我从来都不哭,也不用爹爹来哄呢。
……
孩子望着湖面一直说一直说,声音小小的,仿佛稍大声便会让湖里那个人影消失无踪。她低着头,注视着水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那样清瘦苍白的脸,一双眼睛大的惊人。当她说到高兴处时,那双眼睛便会流露出喜悦的神情,当她有些失望时,那双眼睛便会寂然许多。
她将几天来自己做过的事看到的事全都说了,然后便再也找不出可以说的话,其实每一天每一天,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少得可怜,最开始时还可以说她头发长长,手短够不到,所以自己找来剪刀绞了;衣服破破,她学会了用针线来缝;有人忘记叫她吃饭,她到厨房里找到馒头自己热热。她每学会一件事的时候,都是很开心的呢,看她这么乖这么能干,爹娘一定认为她比哥哥姐姐要懂事,不用老是要娘在旁边讲做这个做那个,所以——所以就总不用对她说什么了吧。
那几个人,她明白自己似乎是要叫哥哥姐姐的,可是穆仙不让她那样喊,所以以后,她也只叫她穆仙啦。穆影、穆仙、穆宇,这是他们的名字,娘也是姓穆,可是为什么穆仙有时候会叫自己“姓奚的”?要不然就是“喂喂喂”的喊。她知道爹是姓奚啊,爹不是穆影他们的爹,所以他们才要姓穆不姓奚的么?
可是,她如果姓奚,那叫奚什么了?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啊?
孩子睁大眼睛注视着湖面,那湖中的倒影也同样睁着眼睛看她。孩子坐着一动不动,更无一丝辛苦,可见这样的静坐对她来说已经是很习惯的一件事了。
日渐西移,挂在天边的霞光一点一点褪了下去,那湖边小小的身影,便在这落日余晖中被拉得老长,投射在湖面上仿佛与之融为一体。当最后的一丝霞光消失时,水中的影子已开始模糊不清了,湖水也开始泛起寒气。能让人误以为化做雕像的孩子终于动了动,伸出手,轻轻一触水面,那本已模糊的面孔便碎作千万片。
“我要走啦,你先跟我说再见哦。”
还是那样孤寂的身影,默默穿过拱门长廊,偶有人经过身边,却像是全商量好般,当作不曾看到这个孩子,而她也已习惯。
低头默默走路的孩子忽然停住,抬头向前方望去,那里灯火通明,无形的威严从沉重的大门散发而出——那里平日重门紧锁,今日大门却开了一丝缝隙。
孩子着魔般看着,更如中了邪似地一步步靠近。
那里,是娘的寝居,平日宫里的人都不能随意进去,连穆仙他们也不能随便乱进。孩子从微开的缝隙侧身进去,只看到空荡荡的一个大厅,八根柱子直立,顶上吊着巨大的宫灯。然而,却不见半个人影。
她朝里走了几步,有些害怕。要是被娘发现了,一定会骂她的吧。可是,这里是娘住的地方啊,想看看娘平日住的样子,这样的诱惑令她强压下心中不安,再往里走去。
走到一扇门前,她试着推了推,居然很容易地推开了,踌躇半响,她还是放轻了动作一步步走了进去。此时听到隐隐的人声,好像是——爹爹跟娘的声音啊。
她顿住,脸上又是欢喜又是害怕的神情,小小的眉皱得死紧,最后一握拳还是决定继续前行。紧咬着嘴唇对自己说:只要看一眼,看一眼她就走,绝不让娘亲发现。
再踏过一扇门,重重帘幕之后,烛火摇曳,女子的声音带着深刻的怨毒偏又是极温柔的语调。她蓦然浑身发冷,如置冰窖,动弹不得。
“这些年来,你心里想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是为了什么接近我,又娶了我这个丧夫带子的女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奚何,究竟我穆执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愚蠢无知,男人一点点的示好,就让我忘了自己是谁么?”
“你……何苦这样说,就算我当初是有目的接近……这些年来,你难道还明白……我的心吗?”男子的声音虚弱低沉,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哼,你的心?”穆执冷嗤一声,“我还真想看看,你这朝廷走狗是不是与他人长的心不同,是不是——流着黑色的血?”
奚何一声闷哼,声音更添几许痛楚,“我受命来紫虚宫卧底……是我不对,你要杀我……我绝无怨言……只是、悦儿也是你的女儿……我死后,望你能……好好待她。你要恨的人是我,与她无关。”
“到这时还装什么假仁假义?你不是朝廷最最忠心的一条狗吗?狗皇帝说要找什么宝书你就想尽办法混入宫来,费尽心机取悦于我,好了,我与你成亲了,还生了女儿。你却趁我生产体虚之际引诱宫女,想要套问书的下落,甚至不惜下毒害我——我与你成亲八载,你却还狠得下这个心,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我……承认我是想找出宝书下落,但却没有……对你下毒,实际上自悦儿出世,我就已经……不再关心书的下落了……”
“还狡辩!你当我这紫虚宫宫主是什么人,岂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奚何,我也曾经相信过你的真心,世人畏我穆执如蛇蝎,只有你敢坦然面对于我,你知道吗?我真的有那么一刻相信过你可以与我白头到老——哈哈哈,是不是很可笑,我这个女魔头居然真的蠢到相信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为朝廷卖命的人。说出去真能笑掉全武林人的大牙,是不是?”穆执一阵疯狂大笑,笑声在这空旷的殿里回荡,激得帷幕飘舞不停。
“不……不要笑,我反正就要死了……爱恨都不再重要……”
穆执眼神微变,从怀里抽出一物在奚何眼前一晃,“你要死了,难道不想看看你一直要找的玲珑奇书是什么样吗?没错,我的一身功力正是来自于它,这武林中人人畏惧甚至让官府也忌惮的紫虚宫,正是第一代宫主参透奇书六成从而一手创建,如此,也怪不得皇帝会心动,想要得到或毁去。看,现在这奇书就在你眼前,你临死看一眼,也可瞑目了,不是吗?”
奚何气息渐弱,“执,我不曾求过你什么……现在死在你手……我亦不怨,但、悦儿她……她只是个孩子……也是、也是你的女儿。你……若容不下她……就将她,送出宫、宫好了……”
“我也想,可惜……”穆执淡淡说着,扬手一挥,四处挂着的帷幕如落雪般飘散一地,快要闭上眼的奚何蓦地睁大眼睛——不远处,那一抹小小的身影撞入他眼中!
那孩子苍白瘦弱,只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似乎有些茫然地看着这边。奚何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她的头发——这个孩子自出生后还不曾得到过父母的一丝温情,哪怕仅仅只是一个怀抱。
可他勉力抬起的手却是鲜血淋淋,有些地方隐见白骨。是了,穆执恨他,所以要将他的肉一片片割下,剖开他的胸,要在他鲜血流尽的最后一刻,将他的心,挖出来。
他已无力作出任何表情,那孩子如死去般平静的面容在他眼里慢慢模糊,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只来得及唤一声:
“悦儿——”
闭上眼的一刻想着,也好,让悦儿跟着他去了也好,他生前不能尽父责,那就死后到地府去弥补吧。这样想着,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
可惜他闭眼太早,无法看到之后的事,否则,不会有那样释然的表情。
那一抹笑,刺痛了穆执的双眼,看着已然死去的人,她心里的愤恨没有得到全部发泄,冰冷的目光闪着疯狂转向那弱稚孩童,声音里挟着无限阴毒,
“既然他死了,你就替父还债吧。”
或许在发现那人真实身份的一刻起,她已然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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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潮湿,腐臭横鼻。
不知何处爬出的老鼠,沿着墙脚悉苏前行,偶尔爬过某个人的脚背也无任何异样,跟爬在苔石崖壁上一样——毕竟五年来总有一个人动也不动地坐在这里,虫鼠也是会习惯的。
这是一间密闭的石室,几乎没有任何光亮——除了头顶一处极小的通风口,在白日最亮的时候,往那儿射入的光线也少的可怜。向角落处望去,极尽目力之下,才隐约可见一个人的影子,一动不动,只能依稀分辨出披散全身的——一头白发。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响起——那是木头推开的声音,虽然极是单调,然而却是五年来除老鼠声外唯一听到的声响。随着那道声音而来的,是一碗饭菜。外面的人将碗放在那个小洞处,并不说话,似要等着里面的人自来取走。
跟以往一样,将近半盏茶的功夫,一双瘦骨棱棱极之惨白的手,极慢极慢地伸了过来。送饭之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负责给里面之人送饭,五年来,却一直没有听到里面那人说过一句话。听说那人是宫主关进来的,究竟是谁却无人知晓。
将阀门往下一拉,里面又是全然的黑暗,那人的眼睛却还是一直盯着刚才发出亮光的地方。饭菜被随意的放在一边——只有极饿的时候才会知道吃。所以,送来的饭菜大都喂了这里的老鼠,这也是为何此处常得老鼠光顾的一个重要原因。
微微转动了一下头颅,被乱发遮住的脸露了出来,除了苍白瘦瘪,找不到其他的词来形容。慢慢地有老鼠闻到饭菜的香味,一探一探地爬了过来,用鼻子嗅了嗅,确定是平常吃的那些东西,不再犹豫,欢快地吃了起来。
那人就坐在旁边,有几只老鼠爬过来时甚至是从人身上过来的,然而人鼠相安无事,竟是极习惯了这样的相处——其实,如果光线再亮一点,可以看到如死人般毫无生气的眼睛,此时注视着抢食的那些老鼠,隐隐地,有一丝温情与喜悦。
多年来,若无这些虫鼠相伴,一个人在如许没有尽头的黑暗里,早就疯了——但其实,她现在与发疯也无多大区别。
黑暗里,时间已变得毫无意义,困极便睡,睡醒便睁眼,而睁眼与闭眼,对她来说,其实已经没有分别。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醒着与睡着的区别。她的人生,早在几年前,重重帘幕在她眼前垂落之时,已经结束——或许,还要更早一些。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以她现在的胃与对饥饿的忍耐,竟然也有些承受不住了,可是送饭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难道就要这样死掉了么?这样被丢弃在角落,最终成为老鼠的食物——她喂了这些老鼠这么多年,最后竟连自己也送上了么?昏昏沉沉想着,思绪时断时续。
也不知又过了多少时间,她已经快要无力睁眼,一道巨响惊得她眼皮一跳,直直地往门口处望去,响声之后,紧接着一声又一声地响起,像是有人拿着重物在砸外面的门。每砸一下,她便觉自己的心跟着跳了一下——对于已经完全习惯寂静的人来说,这突如其来的巨响,一个不好会让心脏承受不住。
就在她觉得那一记记的重捶如敲打在自己心上,脑中充血欲昏厥时,一声巨响,木门轰然而开,那仿佛前世才有的光亮,就如此,毫无预警地,直刺刺地,出现在她眼前。
那一刻,不顾眼睛的剧烈刺痛,她睁大了眼,直直地看向光亮处,然后,看到光线中走来的,看不清面目的——持剑女子。
“——奚悦?”女子看了她好一会儿,有些迟疑地吐出一个名字。
这不能怪她,虽然早知人的所在,然而现在出现于她眼前的——她无法形容这个孩子现下的形状,或者说,眼前这一个还能算是个孩子,算是个人。
因为长年不见阳光的原因,一眼望过去,便看到那人长及膝盖的——森森白发。发白如雪,面容苍白如纸,连肌肤也因缺少光照的原因而显得异常的白:一眼看去,给人的感觉便是一个雪人儿。此时她极力睁大了眼睛向外面看来——然而,那眼里却没有焦距,显得呆滞甚至带着几分死气,直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慢慢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亮,眼珠才开始慢慢转动,视线对上了门外这个女子。
女子秀眉一皱,跨前几步,不可否认,在乍然见到这个孩子时,她的心猛力扯痛了一下,被她强行压下,然后想,一定是因为那个人的原因。
“我叫奚楼月,我是你姑姑,我来救你出去。”不知有何种原因的存在,奚楼月费尽心血来到这所牢狱时,却没有多少欢喜,看到这个自己要救的人时,感情复杂心绪激荡之下令语气变得极之冷漠。
三个没有丝毫感情的我字说出,奚悦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就那样看着她,似乎因太久没听到人说话的缘固,一时也听不懂她话中的含义。
奚楼月皱眉更深,她可没多少时间在这里耗,万一那些人再杀回来,她绝对别想能走出这里。想到这里,再不迟疑地上前一把抓住奚悦的手想将她拉起来,一拉之下忍不住愣了愣——因为光线不够的原因,而她其实也不想细看这个人,或者说不想看到任何与那个女人有关的人事——然而这一拉之下,手里传来的触感根本不似人手,握着鸡爪恐怕都比抓着这双手更有感觉。
她愕然,奚悦心里的震撼却远远超过她,在奚楼月抓住她的刹那,瞳孔瞬间缩小——
这是,人的温暖啊。
奚楼月拉着奚悦就要往外走,却拉得奚悦一个踉跄——太长时间没有走路,连站立都很困难,更何况,她还饿了很多天。
奚楼月皱着眉头,自见到奚悦后她的眉就没舒展过,看了看神情还很呆滞的奚悦,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将剑插在腰间,然后,面对着奚悦转过身,反手将她背在身上。
奚悦的身体轻的更怕,算来也有十三的年纪,背在身上却几乎没有重量。嘴角露出一抹极之嘲讽的冷笑,那个女魔头当真不负盛名,亲生女儿都能如此对待,哥哥被她害死,实在也没什么好奇怪。
奚楼月背着一个人行动未受多大限制,走了很长的阶梯后出了牢房,再一直走,穿过后山,花园,走廊,一直来到紫虚宫的大殿前。沿路到处可见一具具尸体,刺鼻的血腥味令人眉头深皱——不过奚悦还是没多少表情,依旧一副呆呆的样子。
走过大殿时,奚悦终于有了点反应,眼睛微微转动,向某个方向看去。一直走着的奚楼月察觉到她的异动,停下,向那个方向看去一眼,然后一声冷笑,“还认得这个人吧,将你关进那个鬼地方,亲手杀了哥哥的人,你居然还记得吗?万恶之首,武林公敌,落到这个地步,正是她应有的报应。”
说完这些,脚下再不停留,直直向着宫外走了去。
奚悦一直看着那个地方,即使反转着头的动作对她来说很困难,她也还是坚持着,直到奚楼月背着她走出了紫虚宫,那道人影再无所见,彻底消失在眼前。
脑海里,那幅画面已深深定格——
墙壁之上,女子容颜冷似冰雪,一双眼睛更是透着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的冷意,而胸口处,一柄长剑贯胸而过,深深没入那一堵墙壁。血染的雪墙上,八个血淋淋的大字:
紫虚魔女,伏法受死。
奚悦抱膝坐在青岩上,望着眼底奔腾的瀑布默默出神,一头银发如白色的浪花一样,在风中扬起飞舞。
不远处,容貌疲惫的女子架起火,在煮着一些野菜。女子面貌柔美,然而风霜已染上双颊,眼里的沧桑更是令人无法忽视。搅拌着锅里的清水野菜,像是想到了什么欢喜的事,疲惫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
回过身来的奚悦怔怔看着,走过来的步子顿住,多少年了,八年了吧。这八年来这个自称是她姑姑的女子,带着她逃出牢狱,然后再与她,亡命天涯。不管前路如何险恶,她总是会有那样温暖的笑容,虽然,那笑从不曾对自己绽放过。
走到火堆的另一边坐下,野菜煮好了后,自己盛了来吃,姑姑一般都是不会叫她的。
“我要进城一趟,在我回来之前,你在这里等着。”低头喝着清汤的奚楼月,忽然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奚悦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自那日出来后,她将近有半年才开口说话,然而,说的也是极少。她们身上的银子已经用完,在山里野味野菜的吃了好多天,她知道姑姑是要再次进城去“借”一点盘缠。
离开紫虚宫后,奚楼月将她长长的头发剪了,然而总恢复不到原来的黑色,带着她四处漂泊。后来不知怎么的,江湖上传说她的姑姑拿到了玲珑奇书,一时之间,还算平静的流浪生活完全被打破了,开始了漫长的逃亡。她不知道姑姑原来是什么身份,但武功似乎很高,不管来多少人最后都能带着她逃脱。
而奚楼月对自己的恨意也有些了解了,毕竟她虽然是爹的女儿,她的娘亲却是奚楼月的杀兄仇人。所以,奚楼月对她的感情有些复杂吧,总对她很冷淡,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丢下她,八年来,几乎没好好和她说过几句话,然而,为了她能看到的那抹温暖笑容,她很愿意也很喜欢叫奚楼月姑姑。姑姑,能够叫出口,让她觉得很温暖。
奚楼月吃完后也没有再多说一句,直接向城里去了。
奚楼月走了一段时间后,她等得有些无聊,随便走了走,但不敢走的太远,然而,即便如此,会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不因距离的远近而有所改变。
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群人,奚悦的表情异常平静,她甚至不看那些人,自顾靠着一棵青松坐了下来。
为首之人看她一眼,眉头大大皱起。他旁边一人凑过去小声说道:“是她没错,是有一个白头发的女人,不过现在另外一个很厉害的女人不在,正是个好机会,我们抓住她,可以逼另外一人交出宝书来。”
奚悦听得很清楚,然而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倒不是她像姑姑一样武功高强,不将眼前这一伙人放在眼里,只是——倦了吧,对,厌倦。无休止的逃亡与追杀,本来就麻木的心更加死寂。不过——奚悦微微皱起眉头,用她的命去要挟姑姑,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只是那人的回应么——
“好,你们杀了她吧。我再杀尽你们为她报仇,再毁了这本书,然后自杀。”
她记得她是这样说的,脸上和眼神都是一片冰冷,没有人怀疑她的话,因为那人除了武功高外,还有一项让那些江湖人记忆深刻的特质:言出必行,必行到一种疯狂的地步。
记得她第一次被人抓住以为要挟时,姑姑持剑冷冷地看着那一伙人,看着那些人在她身上尽展手段,点穴,喂毒,刺伤,眼神都没变一下,在她只剩半条命时,在那些人喊着姑姑的名字骂冷血时,终于出手,几乎屠尽在场所有人。那一幕,相信活下来的人都不会忘记。最后姑姑走向奄奄一息的她,扫了眼重伤倒地的几人,冷冷地抛下一句话后抱着她离去。
“既然她没死,也不用你们所有的人来陪葬。”
奚悦无可无不可地想着这些事,眼神压根没往那些人身上看去。既然知道死与不死,那人心里都不会有任何不同,最多是行动有所改变而已,那么,她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那个头领听了属下的建议,眉头深锁,似乎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定定地看了奚悦一眼,然后向前走上几步,抱拳拱手道:“姑娘,请问奚女侠人在何处?我们只是要向她拿样东西而已,不会与姑娘为难。”
奚悦有了点反应,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拔剑来抢的人她见多了,而行动前如此彬彬有礼地人却少见。尤其他人见她一头白发,妖女魔女的称呼响之不绝。
那头领见她还是不说话,眉头皱了皱。最先说话的那人已经拔出刀来,冲奚悦喊道:“玲珑奇书,天下能者得之,你们拿在手上有何用?还是快快交出来吧。”
奚悦冷淡地向他看去一眼,终于轻声说道:“能者得之,你们是吗?”
“别跟她废话,干脆把她杀了,再去找奚楼月,难道我们这么多人,会连那个女人也打不过?”人群里发出不满地喊叫声,有人越众而出,提剑向她走来,那首领眉头微皱,却似乎也不想阻止。
奚悦平静地看着那向自己走来的人,在那人挥剑之时,眼睛依然平静如水,或许,只是有一点淡淡的冷意。虽然生死于她已无分别,但是,她还是不想闭目待死,至少,要看着那些要杀她的人,在长剑刺穿她的身体时,究竟会是什么表情——就如很多很多年前,那个人被钉在墙上一样。
然而,那把剑却在离她的脸半寸处停住,然后,她听到了一个平生所听到的最温柔的声音:“傻丫头,为何如此从容赴死。”
那一声,成了她的梦魇。
3
奚悦偶尔会在她清醒的时候想,如果没有遇到那一个人,会否她这一生就不是现在如此模样?
那人那一刻救下了她,还是说,其实是将她一步一步推向深渊?
那人叫秋楚歌,他说,他是姑姑的师侄。姑姑为了救自己的哥哥,叛出了师门,但其实师门对她还是很关心。掌门,也是姑姑的师父,虽然没有下明令,但也不阻止门下的弟子对其施以援手。
“你叫奚悦是吗?那我叫你悦儿可好?”他明亮的眼睛,温和的声音,让奚悦失去所有思考的能力,只是望着他,无法成言。
“你放心,以后我会保护你的,如果师叔不愿意回师门,我就留下,以后我来照顾你。”
那些单对着她说的温柔话语,那平生第一次有人说要照顾她,还有,悦儿,记忆深处,有一个垂死的人在死去的刹那,目光无限柔和地望向她,喊了一声,悦儿。
种种缘由相加,奚悦死寂的心房暖了起来,一直以来竖在外面的那一层坚冰,不过几句话间,破碎地溃不成军。
从此,身边多了一个叫秋楚歌的人。
只是,奚楼月自叛出师门后,对师门的人似乎有了一层冷漠的疏远之意,她不允许秋楚歌陪同,秋楚歌只好远远地跟着。
每每姑姑独留她一人时,秋楚歌便会来陪她说话,向她讲些自己师门的事。说他小时候如何调皮,而奚楼月师叔那时又是一个多么温柔爱笑的人,不仅带他出去玩,还每天都会给他讲故事。奚悦听了,每每都是羡慕不已,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有一天,奚悦坐在青草茵茵的斜坡上,望着不远处的炊烟袅袅的小山村,笑着问秋楚歌,“你住的地方,跟那里一样吗?有鸡和狗的叫声,大树下面,有那么一群小孩绕着树跑?”
秋楚歌望着她在风中扬起的白发,嘴角的那一抹笑极之温柔,他坐在奚悦身旁,也将目光放在那处大树底下。“嗯,傍晚做饭的时候也是有烟袅袅升空,三师叔养了一条狗,不过鸡是不允许有的,要到山下才能看到。师门的人很少娶妻生子,那些成了家的也会搬到山下去住,所以山上的小孩子也不多。不过,每年都会收新弟子,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我当年拜师只有七岁呢,那时奚师叔也才十五岁。”
“是吗?”奚悦轻声问,看着一头老牛晃晃悠悠地向村子里走去,眼里盛满了笑意——以及一些她自己也无法了解的渴盼。
那样发了一会儿呆,奚悦忽然回过头开心地看着秋楚歌道:“你昨天教我认字后,说了一个对联:此木为柴山山处——我现在晓得下一句了。”
“哦?”秋楚歌颇感兴味的看向她。奚悦只能认得一些简单的字,而她与奚楼月一起八年,奚楼月不可能教她认字,所以在秋楚歌出现后便多了一项教奚悦认字的任务。
不可否认奚悦是个很聪明的人,尤其她心无杂念,无论做什么事都能一心一意,所以认字特别快,才二三个月的时间,秋楚歌已经可以给她出些简单的题目了,多数是类似这样拆字的游戏。
奚悦点点头,脸上显得有些兴奋,望向那夕阳笼罩下的静谧村落,一字一字念道:“因火为烟夕夕多。”念完了再看向秋楚歌,隐有企盼。
“此木为柴山山出,因火为烟夕夕多。”秋楚歌轻声念一遍,眼里有什么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然后他看着奚悦赞赏一笑,“嗯,应情应景,悦儿对的非常好啊。”
奚悦闻言,脸上盛开愉悦笑容。
如此,奚悦过得很快乐,比她之前二十年所有的时间加起来还要快乐。在她慢慢明白了字义之后,明白了她的名字所代表的意思后,再想起那一个人时,脸上便有了满足喜乐的笑容。
这样的平安喜乐,一直持续到那一天,那夜雨淋漓的一天。
当奚楼月满身是血出现在奚悦眼前时,儿时那黑暗血腥的记忆如开闸洪水一样,倾刻间将她淹没——如果不是秋楚歌及时出现为奚楼月止血疗伤,只怕她便要失去这最后一个亲人,从此人世彻底孤独。
奚楼月很少受伤这样重,走回来时便立即昏倒了,醒来后看到满脸焦虑的奚悦和眼含关心的秋楚歌,没有再说什么,秋楚歌便这样留了下来。接下来的时间,江湖人似乎全都知晓了奚楼月受伤的消息,接二连三地来抢夺宝书,全被秋楚歌一一挡了下来。
这样几乎日日逃命般的日子,不能安静养伤,所以奚楼月的伤一直不见好转,终于在秋楚歌再一次提意回师门暂避时,奚楼月不再反对。
当三人来到南禺山下时,奚楼月伤势转沉,又感染了风寒,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当天晚上,他们住在了山脚下的客栈里,奚楼月昏昏沉沉,时而醒转,时而昏迷。昏睡中似乎一直在喊着什么,奚悦将耳朵凑近,听到“哥哥”这两个字眼。
秋楚歌将尾随他们的夺书人引开,回到客栈时奚楼月正好清醒了过来。
“师叔你放心,楚歌一定会将师叔跟悦儿平安送到师门。”秋楚歌对着奚楼月保证。
奚楼月脸色苍白,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自秋楚歌出现后,奚楼月几乎不曾正眼看过他。
“为什么?”奚楼月声音虚弱而干涩,也异常冷硬。
秋楚歌微怔,未及做出反应,奚楼月已然继续说道:“我已经不是师门的人,就算回去又能如何?”
秋楚歌默默沉思片刻,望向她认真地说道:“不管师叔怎样认为,在楚歌心里,您永远是我的师叔。”说着向奚悦看去一眼,语调轻声温柔,“况悦儿从小凄苦,师叔难道要带着她过一辈子的逃亡生活,回到师门后,您跟悦儿或许能够好好生活下去,总比现在这种情况好。”
奚楼月听他说完,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而奚悦此时望着他二人,似乎没有听进他们所说的话,目光更多的是放在奚楼月毫无血色的脸上。
“不如这样,”秋楚歌俊眉微蹙,沉声道,“师叔你跟悦儿先回师门,那些人要的不过的书,由我带着玲珑奇书将他们引开。师叔你放心,只要我人还在,一定不会让东西从我手中被抢走。”
奚悦听完满怀希望地看着奚楼月,因为她觉得这是个好法子,秋楚歌武功很高,差不多和姑姑一样高,由他护着书就不会被人抢去,而她们摆脱了纠缠也能够回到姑姑的师门,让姑姑赶快治伤。
奚楼月却是看着秋楚歌一声冷笑,“哥哥用命换来的东西,除非我死,否则休想从我手上拿走。”
“姑姑,你听秋大哥的吧,姑姑的伤再不治,会——”奚悦语声焦虑,那个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口。
“那就等我死了再说。”奚楼月冷冷地说了一句,再也不理会眼前二人躺下了睡觉。
第二日奚楼月坚持要走,他们走出不远,大批武林人士追杀而至,秋楚歌将其中一些人引离二奚。可是来的人一批接一批,重伤带病的奚楼月本已是强弩之末,半柱香的时间不到,只能靠着奚悦才能站稳了。
望着四周紧紧围绕着的夺书人,奚楼月脸上的冷笑越来越讥讽,最后大笑起来,那些围着她们的人弄不清楚她为何发笑,一个个手执兵器屏息待着,暂时也不再攻击。
“你们要抢玲珑奇书,却连那是何物都不知晓,就算让你们抢到了手又如何,凭你们这些人,以为有玲珑在手,就可以再创一座紫虚宫?”奚楼月笑过之后,冷声开口,声音满是嘲讽,“与其让此宝书落入你们这些人手里,还不如毁了的好。”
奚楼月一语未毕,忽然手上出现一枚贝壳样的东西,凝视片刻,对着奚悦淡然说道:“后退。”
在那样东西现于奚楼月手心时,人群里已经起了骚动,大家都猜到那便是紫虚宫覆亡后遍寻不获的紫虚镇宫之宝——玲珑奇书。
而看到奚悦的动作后,在场之人皆脸色大变——因为奚悦扶着自己的姑姑在后退,在她们身后,是万丈悬崖!
奚悦也明白了姑姑的意图,她面上一片平静,不见丝毫恐慌,或许,是有淡淡的遗憾,因为在最后她不能见秋楚歌一面。
除此外,奚悦甚至是欢喜的,因为从来没有靠姑姑如此之近。她年幼之时看到爹在自己眼前倒下,那数步的距离从此演变成天人永隔。这么多年来她其实一直在想,如果那个时候,她可以抓住爹伸出的手,可以在爹临死前最后亲近,那是不是会觉得幸福一点?
往事已成空,再想也是惘然,而现在,她可以弥补这个遗憾。
奚楼月举着那枚贝壳,一边退着,一边冷笑地看着眼前众人。守护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落的如此下场,认真想起来,她其实连自己都糊涂,或许只是为了兄长不值,又或者,是她自己想坚持一些什么。
离崖不过几步了,那些人眼睁睁看着,相互使着眼色,步步进逼,却也不敢贸然出手——以奚楼月此时的功力,在他们将东西夺来之前,谁也不能保证她是不是会先跳下悬崖。
这样僵持之际,忽然一声:“师叔不可。”一道白影凌空飞来。
听出是秋楚歌的声音,奚楼月有刹那踌躇,然后便觉手中一空——玲珑书已经换手。
奚楼月登时眼中寒光暴闪——秋楚歌事先出声令她戒心大降,而他那凌空出手竟是展现出了比她全盛时还要高明的身法,此人跟在自己身边一直扮弱,原来竟是为着这样的时刻,这样看来,这些所谓的夺书人恐怕都是受他指使了。
秋楚歌身形站定后,冲着奚楼月微一拱手,脸上表情平静,“师叔,玲珑奇书乃是武林圣典,岂可如此随意毁去。师叔既然无力保管,楚歌替师叔暂管也非为不可。”
“好,很好,非常好。”奚楼月紧紧盯着他,连道三声好,声音里并没有多少怨恨,反而显得略为平静,而奚悦自秋楚歌出现后,双眼大睁,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一切,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二师兄有你这样一个弟子,当真是非常好啊。而我竟然相信一个八年来没见过一次面的人,被骗是我活该。”奚楼月也没有愤怒,看着秋楚歌的眼睛讥讽之意越来越浓,“只是你难道以为,拿到了玲珑奇书就能称雄武林了吗?你以为,你现在手里拿的,真的可以为你所用?”
秋楚歌听了也不意外,甚至温和地笑了笑,“我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所以无论师叔你说什么也不能令我改变主意。至于是否有用——”向着奚悦望去一眼,淡然而笑,“楚歌当然知道要怎么做。”
奚楼月脸色微变,看了看身边似乎呆住的奚悦,眉头皱起,忍不住咳了起来。这一咳顿时吐出一口血,奚悦清醒过来,脸色比她还要苍白,扶住她不停地唤:“姑姑。”
见此情景,秋楚歌脸上笑容更深了些,“玲珑奇书,唯穆氏血脉方能解读,师叔以为我不知道吗?”奚楼月身体微震,止住咳声,双眼定定向他看来,“我教悦儿识字,正是为今日作打算。当年在紫虚宫找不玲珑书时,我就怀疑是有人事先将其取走,奚何是紫虚魔女的夫君,而作为奚何胞妹的师叔,自然是最有可能的那一个人。然而多年被人追杀下来,玲珑奇书一次也没出现过,所以我也无法确定究竟是不是在师叔手上。直到不久前,我知道了玲珑奇书的秘密,知道了悦儿的真实身份,这才决定亲自出马。一来找出玲珑奇书的下落,二来——”秋楚歌最后望着奚悦,笑而不语,至此,他笑容里的得意之色也终于不再掩饰,一点一点表现出来。
奚楼月此时全然了解后,心情反而异常平静,她眼色有些奇异地看着秋楚歌,问道:“你既然知道玲珑奇书唯穆氏血脉能解,那么你现在拿在手里,不也是毫无用处吗?当今天下唯有奚悦能解,可是,她为什么要帮你这个骗她的人?”
奚悦也向他看来,银发下的脸简直如冰雪般白得毫无生气,然而她眼神灼灼,显得异常明亮而——妖艳?
秋楚歌看到那样的眼神一时怔住,失神了片刻方自微微一笑,望着奚悦用异常温柔的声音说道:“悦儿当然会帮我,因为她不舍得师叔死,不会让她的姑姑就这样死去。悦儿,你说是不是?”
奚悦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奇异,仿佛陷入了某种梦魇一般,然后在他温柔的诱哄声中,轻轻地点了点头。
奚楼月终于脸色大变,猛力一扯奚悦却见她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秋楚歌——即便她心里真的不喜奚悦,此时也忍不住满心愤怒,向着秋楚歌狠狠瞪去,咬着牙道:“秋楚歌,你居然给她下了‘离魂散’!”
中离魂者,会轻易被人操控,只要拿心中最在意的人或事做要胁,心智尚在,却也只能按照施药者的话去做事。而不用说,奚悦心里最在意的人,只有她这个在人世间唯一的姑姑,对秋楚歌或许有喜欢,但那只是被人主动关怀后的感动与依赖吧。
想到这里,奚楼月对身边这个陪了自己八年的孩子生起了一丝愧疚,她将奚悦从牢里救出来,却什么也不能给她,让她还是凄凄惨惨,今后恐怕还要受人一辈子利用。
“师叔你放心,其实这样对悦儿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让她忘记以前所有的不愉快,以后我自会好好待她。”秋楚歌认真看着奚楼月,语气异常真诚,对奚悦,他并不是完全只有利用。
奚楼月微微一怔,说起来,她们这上一代的恩怨中,奚悦是最无辜可怜的受害者,如果哥哥还在,是不是也会愿意让奚悦忘记一切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奚楼月低头沉思,没有看到奚悦眼中刹那闪过的眼神。
良久后奚楼月缓缓向秋楚歌望去,平静道:“好,你答应我,以后好好照顾奚悦。”
秋楚歌认真地点头,奚楼月微微一笑,推开了奚悦,踉跄着身形退了几步。秋楚歌在心底轻轻舒了一口气,奚楼月跳崖而亡的话,以后就算悦儿清醒,找不到尸体应该也会作罢。
事情似乎到此完美结束,尘埃落定,其他人全都松懈下来,秋楚歌正要上前几步带奚悦离开。
忽然一声:“奚楼月,你还我爹命来!”一道人影冲向崖边的奚楼月,长剑刺入奚楼月的身体,再用力拔出,顿时血流如倾。那人被喷了满身的血,却看着奚楼月仰天狂笑起来,笑得眼泪落下,口里不停喊着,“爹,孩儿为您报仇了。”
奚楼月的动作在刹那停止,双眼睁大,血从嘴里涌出。她望着虚空某处,一缕极温柔的笑浮上了脸庞,嘴唇微张,极轻极轻地唤了一声——哥哥。
然后颓然倒地。
事情发生太快,令在场之人都有些反应不及,奚楼月本是要跳崖自尽,却有人在她跳崖前一刻亲手将其杀死,为亲人报仇。秋楚歌眉头微皱,对这样出于自己意料的事很不喜欢。突然眼神微动,余光看到奚悦向崖边走去几步,然后抱起了满身鲜血的奚楼月。心里大叫不好,刚才一幕奚悦全看在眼里,这样的刺激会发生什么他一时也无法预料。
奚悦抱着逐渐冷去的尸体,颤抖着手想抹去那唇边还在流的血。奚楼月此时全身染血,而将她抱在怀里的奚悦,垂在胸前的白发也沾上了鲜红的血,红颜白发,银丝染血,那样的画面令人看着忍不住心里发颤。
奚悦的手在颤抖,慢慢变成全身颤抖,紧紧抱着奚楼月,眼神越来越狂乱。秋楚歌心里一动,想上前去将奚悦拉回。蓦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令全场之人心跟着一缩。
“姑姑啊——”
秋楚歌脸色骤变,迅速地向前扑去——
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只来得及看到奚悦最后的眼神,那望向他的最后一眼——无悲无喜,无爱无恨,只有深得看不见底的灰色。
看着奚悦向着无边的崖底落去,而他刚才动作太急,居然失手将那枚贝壳也丢了出去,望着它落到奚悦怀里,然后一同沉入茫茫白雾。
第一章 文家有女初临世
所有的画面消失,眼前蒙蒙一片,周围满是欢喜的声音,感觉的到自己似乎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一直被人温柔地抱在怀里,不能睁眼,看不到身周之事,可是那种被细心呵护的暧意却实实在在流趟全身,直流进心里。
她不是死了么?她记得最后是躺在太子的怀里,太子妃璧玥执着她的手哭得泪落如雨。她不懂那两人为何那样伤心,不过死一个寄居太子府的过客。在她临死一刻,太子的情与璧玥的义,她都已然忘却,眼里心里,是一对温柔含笑望着她的夫妇,就是那种在梦里时时出现的笑容,让她毅然追寻而去。
现在她身在何方?难道竟是仍处太子府?——其实,身在何处又哪里真值得她关心在意。早在她第一天发疯的时候,人世间的一切,再也与她无关了。
这样浑浑噩噩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她能睁开眼时,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以二十七岁之龄死去的她,居然成了一个婴孩!本以为有过那样经历的自己,这世间再无任何事能让她吃惊,可现在她却睁着眼半天无法回神。
“小小姐睁眼了呢,睢这双眼水灵灵的,多可爱,多有灵气。”
“我不盼她将来有多大本事,只要一生平平安安,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就好。我们文家百年来才得的女儿,有爷爷和爹娘疼着,有四个哥哥护着,一定会幸福快乐。”
“夫人说的是,文家大富大贵,盼了三代才有一个小姐,可不是万千宠爱在一身了么?”
“咦?夫人,小小姐怎么净睁着眼不动啊?”丫鬟绵玉盯着平静至极的婴儿,一脸惊异。
奶娘周氏似乎也发现了,探过身来微微皱眉道:“是啊,说起来小小姐跟其他的婴儿很有些不同呢,从出生后就没哭过,该不是不会说话吧。”
“胡说!”文夫人斥道,“小姐不过是比其他的婴儿安静些,哪里就扯到那些去了。”
“是是是,奴婢一时嘴快,说错了。”周氏自知失言,忙不迭请罪。
三人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周氏起身笑道:“是小少爷们下学了,夫人,奴婢去拿些糕点来。”
文夫人微一点头,门外转进几个小脑袋。其中年纪最小约五岁的孩童欢快地跑到文夫人面前,伸出手点在婴儿的脸上,“妹妹,哥哥来看你了哟。呀,妹妹睁开眼睛了啊。”
“巽儿,不要弄疼妹妹。”随着进来的男子笑容温和,轻声制止。文巽不怕,做个鬼脸躲到娘亲背后,时不时探出头继续逗那个小小婴儿玩。
另外三个男孩端端正正向文夫人行礼,喊了一声:“娘亲。”文夫人看着三个儿子,笑得甚是欣慰满足。
文若虚走到妻子身边坐下,看着不哭不闹异常乖巧的婴儿满脸欢喜,“爹他老人家想好名字了,说这个孩子是我们文家盼了三代的女儿,虽然娇贵也不能太张扬,所以取一‘敛’字。”
“敛,敛儿。”文夫人喊了几声,愈喊愈觉顺口,“敛儿,敛儿,娘的宝贝,以后你就叫文敛了。”慈爱地笑笑,一个个看向自己的儿子,“震儿、离儿、艮儿、巽儿,你们以后要好好地爱护妹妹啊。”
四个孩子齐齐看向母亲怀中的婴儿,异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从此,我便是文敛了么?
上天似乎待她不薄,让她出生在一个充满关怀的家里。只是,既然重生了,为何还要她保有前世的记忆呢?
那些,并不是好的回忆啊。
许是上世经历太多,现在文敛已将所有情感沉淀,只想安安静静、平凡地渡过一生。所以,她便成了这世上最好养的婴儿,从来不哭不闹,吃饱了便睡,要么就是静静地躺着,别人来抱她,也只是睁着一双眼睛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文家的小少年,也是文敛的四哥,特别喜欢抱她,拿些小玩意逗自己的妹妹玩。文敛非常给他面子,总是不管文巽拿什么都任他折腾,躺在他软软的怀抱里,露出淡淡的笑。
一次不知他从哪拿来一个糖球,说是自己最爱吃的东西,哄着文敛张嘴吃。一个月都不到的婴儿哪里能吃这东西,然而文巽很执着。这样单纯的好,这样被全心全意地爱护,是原来历尽一生求也求不到的,所以文敛觉得自己的心变的柔软,也便没有了任何抗拒的动作。就在文巽要把糖球放到她嘴里的时候,文敛的二哥文离刚好进来看到,大惊失色,抢步过来一把夺了过去,小脸上满是怒气,指着文巽怒斥:“你在做什么?”
文巽惊吓过后很是委曲,却也有些怕他这个二哥,嗫嚅着说:“我——我喂妹妹吃糖啊。”
七岁的孩童生起气来脸上已是隐有气势,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平时很胡闹,也是头痛,“她才多大!牙都还没长,要呛到了怎么办?你想娘亲来骂你吗?”
文巽才五岁不到,根本分不明妹妹能不能吃糖,但文离最后一句话让他感到了害怕。他期期艾艾靠近文离,苦着一张小脸,“二哥,我知道错了,你不要告诉娘亲好不好?”
文离瞪他一眼,不再理他,走到文敛的小床边来检查文巽是否有喂她其全乱七八糟的东西,末了摸着文敛的脸蛋送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小五乖,以后不要吃小四的东西哦。小五想要什么,长大了二哥给你买。”
文敛将方才的一切尽收眼底,此时不由露出笑容。
文巽在一旁看到,立马忘了刚才的事,也跟着笑起来,“妹妹笑了啊,妹妹知道笑了啊。”
文离点头,“小五长大了一定是青越国最好看的姑娘。”
文家世代经商,是临江城数一数二的大家,每一代都会有杰出人物使文家更加富有,却有一个遗憾:文家三代无女。文解明的父亲只有两个兄弟,到他是一代单传,文若虚则有一个弟弟文怀谷,再至下一代,更是四个儿子,其中还有一对双胞胎。可说是阳气愈盛。文敛的到来,就成了文家的一件特大喜事了。
于是在孙女满月之际到来时,文老爷子举办了一个盛大的满月宴。
在临江城,文家的宴请那可是件大事,所有稍有头面的名流商贾都携了重礼来,连知府大人也遣师爷送来了贺礼。
宴筵摆在东厢最大的花园里,从傍晚时分直进行到月上中天,到场的人无论真心或假意都显得尽了兴。文解明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唤婢女进里屋请夫人与小小姐出来。
文夫人抱着文敛来到花园,文解明高举双手一呼:“各位。”花园里顿时安静下来,许是多喝了些酒,老爷子显得颇为兴奋,“非常感谢各位今天的到来,我文家三代无女,上天垂幸,我儿若虚终得一女,老夫亦得偿多年所愿。今日请各位到来,一是贺老夫孙女满月之喜,这二嘛……嘿嘿,老夫得此孙女,便有了献宝之心,欲让城里父老乡亲看看我的宝贝孙女。若得在场各位一声祝福,老夫感激不尽。”
说完抱过文夫人怀里的文敛走进人群,在场之人都是人情练达者,更何况文解明一翻话已说的非常明白,顿时赞美称颂之辞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有人发现小小婴孩在人群包围中竟是异常安定宁静,不由咋咋称奇,凝神看那双眼睛,全不似婴儿的眼睛,比如镜的湖面还要静,望久了能让人沉溺其中,大奇之后大笑出声对着文若虚抱拳,“若虚兄,恭喜你,得女如此。”
文若虚闻言不解,“觅安兄,此话何意?”
此人姓王名觅安,乃是城里有名的文士,在青越国也是有一定的声望,才华卓著只是无意功名,现为文府三子文艮的老师。
王觅安闻言并不作答,沉吟片刻摸出随身带着的毛笔,呼道:“拿纸墨来。”
文若虚惊喜莫名之下马上叫人取来纸跟墨,要知道王觅安文采风liu,书画双绝,平日里墨宝千金难求。周围的人见王觅安要作诗,一时都安静了下来。
王觅安此时的神情庄重肃穆,凛冽不可侵犯,在铺开的白纸上行云流水般地书写开来。
盏茶时间,王觅安停笔静立,一人走近照着上面念出声:
文家有女,一字为敛。
水作肌肤,雪玉容颜。
乍见可亲,久望成魇。
娴胜杨柳,静若深渊。
百年企盼,终偿所愿。
富贵之家,积善余年。
龙翔凤翥,有显达焉。
歌哉幸甚,禄寿永昌。
…………
经此一事,文家五小姐在满月之日,名字已为全城所知,甚至传到了首府郾都。
第二章 期满周年辨贤愚
接下来的日子,文敛享尽前世未曾触摸过的幸福,不仅有爹娘的疼爱,还有爷爷的溺爱和四个哥哥关怀备至的呵护。
那些记忆已经很遥远,她曾经颠狂七年,少有清醒,一个人在深山里就那样活了下来,之后便沉淀了所有的情感。虽然已难再有情绪上的反应,但现在的这个家让她觉得安心。
在众人的眼里,文敛只是个很爱静的婴孩,因为不会对自身的处境有所表现,只静静地接受了所有的一切,于是大家更为怜惜。
转眼文家五小姐出生满期,按当地习俗要为婴儿行抓周礼,又名“试儿”。文老爷子把它当作一件很重要的事,集中了家里所有的人,在中堂罗列锦席,席上置刀、弓、纸笔、经书、算盘、绣品、印章及各色珍宝服玩,当堂焚香秉烛。
文夫人屋里,奶娘丫鬟围了一堆,正在给文敛梳洗装扮。此时的文敛已长得粉雕玉琢,煞是漂亮可爱。洗得香喷喷白嫩嫩,穿着新制的衣裳。文夫人贴身的丫鬟绵玉啧啧将文敛通身打量了一翻,向抱着文敛的文夫人笑道:“小小姐长得真是可爱,这样稍一打扮更是让人疼到骨子里去了。”
奶娘周氏抿嘴一笑,将文敛要戴的璎珞圈递给文夫人,一边道:“那还用得着说,我们家姑娘冰雪可爱,长大了定是个了不得的美人呢,到时文府的门槛怕都要被踩烂哟。”
文夫人啐了一口,笑骂道:“她才多大个人,哪有像你们这般说道的。”
绵玉跟着文夫人的时间久了,知道夫人的脾性向来宽厚,所以说话也没多大顾忌,“夫人不信自个儿瞧嘛,我出去见到其他府上的小姐,没一个有咱们家小姐长得好的。更别说小小姐这般的年纪就这样乖巧,从出生到现在,都不曾哭过一声呢。王先生都还特意为咱小姐作诗了的,其他家的小姐有哪位能得王先生提诗的。”
文夫人脸上笑得更为灿烂,却还是数落了一句:“就你这张嘴会说。”便不再理会,为文敛拉好衣领,揉着婴孩柔软的头发,表情异常温柔,“敛儿今天周岁哦,爷爷要为敛儿抓周儿,有好多好多东西呢,敛儿看中哪样就自个儿拿。敛儿有爷爷,有爹爹和娘亲,还有四个哥哥,一定会是最幸福的小姑娘。”
躺在这样柔软而充满香味的怀里,文敛很满足的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对一个从一出生便被漠视的人来说,今生这样的温柔,即便有一颗异常沧桑的心,也总会不由自主地颤栗,从此有了得失之心,害怕这样的幸福哪一天会突然消失。如果是那样,就算有过一生的她,到时候恐怕也会难以承受。
此时文府的管家曹芝方来到门外,低头向屋里的文夫人道:“夫人,时辰已到,老太爷叫抱小姐过去。”
文夫人答了一句:“好,知道了。”抱着文敛起身,带着一众人到中堂去。
堂中所有的物品都已摆放好了,人也都已到齐。文家的四位小少爷更是早早地等在了这里。当文夫人将文敛放在那一堆物品前时,文家众人都充满了期待。
文夫人将文敛放下后,她便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抬头看向周围的人,眼里完全不该是一个婴儿所有的神情。低着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东西,似乎有些迷茫的想了想,然后慢慢地伸出手,抓起了一样东西。
文巽第一个喊了起来:“啊,妹妹跟我选的一样,将来是要作侠客的哦。”文夫人却忧心的蹙起眉头,“女儿家长大了舞刀弄枪可不好啊。”原来文敛拿的是一把银鞘的匕首,上面缀着镂空的金丝,鞘身还嵌着绿豆般大小的祖母绿——正是文巽抓周时抱在怀里不肯撒手的。文巽说完,脸上得意之情不久转为愕然。
只见文敛默默看了一眼,放下去,转而拿起另外一件物事。文巽一边讪笑。文离呵呵笑了起来,“小五是选算盘。”文巽手中拿的正是一个三指宽的小巧金制算盘。文若虚脸上露出笑容,“我们文家世代经商,小五若要从商倒是好事。”
这边厢议论未定,文敛又将算盘放下,抓起一个特制的马鞭。这下众人都有些愕然了,文家长孙文震喊道:“啊,小五原来要跟我一样。”
青越国开国皇帝是马上打出的天下,而此际三国分立,战事时起,因而马在青越国有很高的军事地位。当初文震选了马鞭时文家人都很欣慰,因为文家可能出一位将军。然而文家小姐手执马鞭又意味着什么呢?
就在众人不解与猜测的目光中,文敛将马鞭抛下,小手拾起一幅牡丹刺绣细细端详起来。文夫人舒缓了眉头,露出放心的笑容。作为母亲,她并不在意自己的孩子将来会否有多大成就,只要他们能健康平安的成长,快乐的渡过一生她便于愿足矣。而一个姑娘家最好的归宿,便是嫁得如意郎君,相夫教子。
文老爷子一直静静看着,没有说话,注意到文敛是有次序从左到右挨个取放,眼里闪现复杂难辨的光芒。
文敛浑不在意身周的目光,只是看着那朵红艳艳的牡丹许久,竟似极轻的叹了口气,将刺绣放下,拿起一支笔。一直不作声的文艮看了说:“小五要念书,以后我教她。”
话音才落,文敛再次放下手中的东西,拿起挨在笔旁的一串珠宝。文夫人脸上泛开温柔的笑,“敛儿将来会荣华富贵呢。”
正说着,文敛的手已经向下一个目标伸过去了。
文敛就在众人的目光中从左到右,一件件的拿起,又一件件的放下,那样的神情,就像是对自己未来的人生进行抉择一样。到最后一本佛经时,没有伸手去拿,似乎想了想,居然以书为枕,躺了下去,闭眼睡觉。文家无论老少,看到眼前这一幕,都觉有点莫名其妙。
只有文家的老太爷若有所思地看着睡去的文敛,捋着花白胡须,末了放声一笑,“不愧我文家百年所盼之女,将来必非常人可比。”说完笑意不减,老怀安慰的样子。
文敛此时已经睡着,若听到文解明这番说辞,她心里面是绝对不会赞同的。在刚才的那一番取舍中,没有人知道这个有着婴儿外表内心实则曾经沧海的文家五小姐,脑海里闪过的是什么样的情绪与想念。
第三章 总是关情无语处
许是上辈子的经历太过波澜壮阔,此生只望平静渡过。然人生于世,多数身不由己,正如树欲静而风难止。当文敛拿起一件件物事的时候,构起了那些遥远的记忆,虽然渴求平静,她也有难如所愿的觉悟,究竟这一生会如何,或许只有走完了才会知道。如今她所能做的,便是珍惜眼下,哪怕是只有“吃睡”二字的婴儿生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文家有女从最初的兴奋经过时间的沉淀,也已平静下来。而文敛在众人的眼中,除了特别喜静之外,一切与普通孩子似乎并无二样。
直到文敛长到两岁,依旧未开口说过话,众人才着急起来,请来城中有名的大夫,看过之后却都说文敛无任何病症,生长发育都很正常。
文家的大门进进出出了很多大夫,文敛还是没有开口出声,而文家小姐不会说话是天生哑巴的传言已是满城尽知。
每一位大夫来看过之后,文老爷子和文氏夫妇都没有流露出一丝失望,只是看向文敛的眼神更加慈爱疼惜。而文家的其他人也没有对这个“哑巴”小姐存了任何异样心绪,反而都加倍的关爱起这个小小婴孩来。
而这,便是文敛不想开口说话的一个主因。
还好文敛走路不成问题,虽然一天难得走几步,总是走得稳当,让人稍微放下心来。
文家的惯例是孩子三岁时便请先生,女娃也照此例。只是文敛三年来不曾开口过,老太爷思前想后,决定由文家自家人来教导。老太爷自将家业交给儿子打理后,平日里除了莳弄花草煮茶论棋外便无他事,于是多数时间便是他来亲自教文敛。除了识字念书,像种花啊煮茶啊下棋经商之类举凡他自己会的东西,都一股脑儿地灌输给文敛,也不理会她小小孩童是否听得懂。每当这个时候,文敛便会特别安静,特别认真地看着他,那眼神跟他这个五十好几的老头都有的一拼。也正是因为这种眼神,让文解明坚信文敛不是普通孩子。
除了文老爷子,还可称的上文敛的先生的便是她的四个哥哥了,知道自己的妹妹不会说话,他们便尽量陪在她身边,尤其文巽,更是想着法儿逗她说话。文敛虽不开口,却会被逗得发笑——当然,这种笑也是静静的,没有发生声音。而她为数不多的笑,有大半就是因他而起。
中午下学后,男孩子们都涌到文敛的房间。这个时候文敛也刚从爷爷那里回来,一般不出意外的话都会在睡觉。
“小五,快起来啦。今天先生讲到一件很有趣的事哦。”人还在庭院里,文巽已经大呼大叫起来,风一般地卷进文敛的小小闺房。
跟在他身后的三个哥哥,脸上已是见惯不怪的表情了。
文敛在他们进庭院时已醒了过来,红润的小嘴微微扬起,也不起身,继续闭了眼睡。
文巽奔过去一把掀起床被,将文敛拉了起来,口气很有些不解,“小五,你怎么这样爱睡啊?瑞姨娘家的二表妹和你一般大,可是跟她姐姐一样泼辣的不得了呢。”
文敛被迫起身坐在床上,看着这个九岁大唇红齿白长得俊俏的小哥,不觉有些好笑:这么大的孩子能懂得什么是泼辣么?
这时其他的三个哥哥已经找地儿各自坐了下来。文离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这才说道:“她们怎么能跟小五比,我们家小五可是最独一无二的。”
说完后端着茶杯偷偷看了一眼文艮想,这个成语应该没有用错吧?这是他新学的成语,所以总要抓住机会拿出来说。他可没文艮好学,自认学得差不多就好了,对着书本远没对着账本有趣。
文艮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与文离一般无二的漂亮面孔却挂着冰块样的表情。文家的人大多性格温和爽朗,像他这样的冷漠性情也不知道遗传自谁,一天难得说几句话,比文敛也强不到哪去。
文家的遗传好,大都生得好像貌,到文敛这一代更为突出,虽然现在年纪还小,却个个俊秀非常,同年岁中难找匹敌之人。
“听院里的晓环说,小五今天下学的早,是爷爷有事吗?”作为文家长孙,今年十二岁的文震举止说话已颇有气度。
文敛拥被坐着,闻言点了点头。
文巽不满被忽视,拖了把椅子到床前来坐下,将脸凑到文敛跟前,以一种异常兴奋的语调说:“小五,小五,你知道吗?今天先生提到一个人,把大哥和三哥比下去了!”
文敛往后靠了靠,和文巽拉开些距离,眼睛向文震和一直没开口的文艮看去,此二人都是聪颖好学之辈,极有天赋,连王觅安也对他们赞叹不已。文巽见她望向二人,脸上兴奋之色更甚。平日总被拿来跟两个哥哥比,此翻能有人将他二人比下去,可也算出了口气。
“小五想知道是谁吗?想的话就问我哦,小五问了我就知道你想,知道你想知道的话四哥就一定会告诉你。”文巽摇头晃脑地说着还颇为自得的样子。
文敛眼里吟着丝笑意,故意不去看他。文敛在一边搭腔,嘻嘻笑道:“小五不要理他,二哥跟你讲。”
文巽急了,“哎是我先跟小五说的,你不要插嘴。”也不再卖关子,一股脑儿地便全说了,“是当今的六王爷啦,听说是今上的幼弟,和二哥三哥一般大也才十一岁,可是聪明的不得了,每一个派去的老师都呆不下三个月,因为能教的东西都被学去啦。后来因为请不到老师,都只好自己学了。据说在六王爷九岁的时候,王府有人将王爷随堂写的文章放到了当年科考的卷子里去,你猜怎么样?居然进了前榜,取了第五名啊。王先生说有看到过那篇文章,真真了不得呢,才不像一个九岁孩子写的。”文巽一幅小大人模样,为了加强语气还用力点了点头,浑然不记得自己也不过九岁而已。
至于刚才说的王先生,便是指临江城有名的才子王觅安。收了文家三子作学生,文敛一岁时还为她提了首诗。
文巽说完意犹未尽,跑到桌边端起文离倒的茶一饮而尽。又跑回去接着说:“还有啊,今年六王爷到南边的大丰去了,那里可是在跟癸丘国打着仗呢。听说王爷他用箭射杀了一名敌军的将领,十一岁哟,只有十一岁哟,比大哥还要小一岁呢。”
文震脸上露出向往之色,不过此时止住了文巽,“好了,小五才五岁,哪里听得懂这些。不要再说了。”
文巽嘻嘻一笑,盯着文敛的眼睛看,“可是,我总觉得小五能听懂啊。”
其他人听得文巽如此说,不约而同都看向始终在安静听的文敛,然而除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在那张脸上,再也找不出其他神色。
第四章 破云见日缘来声
笑了笑,文震将一直侍候在外面的婢女晓环唤了进来,再转首看着文敛说:“离中饭还有段时间,娘亲有交待小五睡醒后要多出去走一走。让晓环换好衣服,我们到花园去。”
晓环原是文夫人身边的婢女,自文敛三岁一个人睡后便拨了过来专门照料她的衣食起居。
文敛穿戴好后随着众位哥哥走出房门,还没出院子便看到奶娘宋氏走了过来,待走近牵着文敛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翻,嘴里啧啧赞叹:“小姐真是越长越标致了,这通身的气派,临江城有哪家的姑娘可比的上。”说完向四位少爷问好。
宋氏本名唤作笑眉,是文夫人的随嫁丫环,也做过文家前三位少年的奶娘,地位特殊,在文府可算是半个主子,所以见了少爷小姐是不用行礼的。
文震礼貌地问:“奶娘是来找我们吗?”
“夫人叫我来找众位少爷和小姐,我知道一准在小姐的院子里。”宋笑眉笑着答话,“是这么回事,瑞姨娘带着两位表小姐来了,夫人正陪着瑞姨娘,让我来找几位少爷小姐过去,先陪两位表小姐玩会子,打发了到中饭时间再一起到大厅去。”
一听是这样文巽满脸不乐意,嘴一撇,道:“她们来做什么?干么要我们去陪她们玩啊?”
宋笑眉一滞,不好说什么。文震瞪了弟弟一眼,“她们总是客人,做主人家的理当招待。”未了问宋笑眉,“奶娘,二位表妹现在哪里?”
宋笑眉一笑道:“在花园呢,老太爷前些日子命人栽的***,现下开得可漂亮着了。”
“正好,我们本来也是要带小五去花园的。”文离呵呵着搭腔。
文巽依旧有些不情愿,转头看着文敛说:“哼,我只陪小五玩就是了。”
一帮人说着都向文家的花园走去,宋笑眉自回去服侍夫人。
园里此时姹紫嫣红,份外好看。进了园子,看到***圃边蹲着两个身影。知道这两位便是瑞姨娘家的表妹:姐姐名叫陶飘飘,十岁;妹妹叫陶渺渺,与文敛同岁。
文震领着自家弟妹走过去,陶家两姐妹已经看到他们,都站了起来,姐姐脸上带着抹兴奋的红晕,眼睛注视文震,“震表哥好。”陶渺渺却一脸娇蛮地望着众人,最后将目光定在文敛身上。
文巽很不满意,哼了一声,“你只看到大哥,向大哥问好,却看不到我们喽。”
陶飘飘一愣,旋即笑道:“怎么会,巽表弟误会了,我只是分不清二表哥和三表哥,怕自己叫错人。”
明明在笑,眼睛里却闪过一丝厌恶。
这是一个十岁孩子该有的表情吗?并且看陶飘飘的神情,似乎对文震特别在意。现在的孩子是不是都这么早熟?是因为时代的差异,还是说她在前世其实并没有见过正常人的成长历程?
文敛看到陶渺渺手中的花,心下忍不住叹息,那是爷爷带着她一起种下的***。
“喂,你就是那个哑巴?”正当气氛有点僵时,陶渺渺突然冲着文敛开口,“听说你一直不会讲话,连认字的先生都请不到。”
文敛根本不会在意一个五岁小孩说的话,何况她也不是哑巴。然而她不在意,不表示别人也不在意,文敛的四个兄长一时全都沉下了脸。
陶飘飘并不阻止妹妹继续说下去,“你连话都不会讲,根本不配生在文家,还有四个哥哥对你那么好。一个哑巴,凭什么住在这么漂亮的花园里!”
文巽忍不住就要冲过去,可是有一个人先他一步站在了文敛和陶渺渺之间。文艮冷漠着一张脸,隐有怒气,“离开,文家不欢迎你。”
陶渺渺被他的表情吓倒,不敢再开口。陶飘飘看到妹妹被欺负,挺身站在妹妹面前,她性本蛮横,只是在面对文震时才稍微有些收敛,“你做什么?渺渺又没说错,她本来就是个哑巴嘛。”
文艮不为所动,盯着她冷冷道:“你也是,走。”文艮不会骂人,然而他这平生第一次发怒,不仅让向来泼辣的陶家姐妹畏怯了,连文震几人也不由愣住。
说完后文艮不再看她,牵着文敛向园子里走去。
“震表哥,你看他!”陶飘飘想向文震告状,却发现总是面带微笑的文震此刻冷着一张脸,丢给她一句话,“三弟说得对,文家不欢迎你们。”便跟着前面二人去了。
文离文巽一人瞪她们一眼,也便不再理会这二人。
有些人总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所有人都该围着她转,一切以自己的好恶为判断标准,不考虑他人感受。所以从不会认为自己有错,也不会允许别人认为自己错。这样的人其实可悲,如果不能醒悟,终其一生便只能活在自己狭小的世界。
文敛从文艮握着自己的手上感受到他的怒气,刚才那一刻,她确实愣住了,因为,她被感动了。就是想因着自身缺陷而得到更多关爱,所以她一直不肯开口说话。上一辈子她经历很多,却得不到任何人的爱,孤独一生,死时才二十七岁。所以一旦触摸到温暖,便患得患失,害怕失去,甚至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这是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的原因。
五年来的点点滴滴,尤其今天文艮的怒气,终于让她确信这一切不会轻易消失,让她的心有了归属,也是第一次,生出了安全感,觉得终于有人可以依靠。
所以,她停了下来,反握住文艮的手,生涩的,极慢的,困难的,开口说话:“不要、生气,我、不想、你们、生气。”
文艮忘记生气,愣住。从后面赶上来的文家三兄弟,听到了文敛开口,彻底呆住。
沉默了五年的文家小姐,终于,开口说话了。
第五章 怒气纵生只为卿
大厅里,文府的几个主子都到了。老太爷端坐中堂,向来严肃的脸此刻也满溢着笑容;文若虚神情激动,眼中更是满含欣慰;而文夫人,已经喜极而泣了。
刚才文敛用她不太好听的嗓音——那是因为五年来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缘故,唤了他们一声,几个大人震惊过后便都是这样的表情了。
还是文老爷子最先开口,毕竟年岁大了,能够让自己情绪起伏的事实在不多。看了自己的几个孙子一眼,将目光放在了长孙文震身上,这时的文解明已恢复到平日的威严模样,“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文震遂将花园里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听到文敛被欺负,老人的脸沉了下来。文夫人脸上也现出怒气,将女儿抱在怀里心疼的安慰。
“怕是我退了很多年,有些人便将我忘了。”这一刻的文解明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商场争战,谋决果敢的时候,“他陶家虽是为官,我文解明还不放在眼里——我文家的女儿,岂容他人欺辱!”最后一句话,隐隐有了一种凛冽之势。
虽然是自己的亲妹妹,但辱及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向来温和的文夫人也有了丝火气,“瑞秋越发不长进了,教出来的女儿怎会这般不识体。”说着脸上换了温柔笑容,哄着怀里的五岁女童,“敛儿不要理会,她们啊都是嫉妒我们敛儿聪明可爱。”
文若虚见父亲和妻子都生了气便劝解道:“对方也不过是五岁大的孩子,怕是并没有恶意。何况经此一事,小五能开口说话是喜事一桩,犯不着为个孩子的言语生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文老爷子瞪他眼,“你就是性子太软好欺,那些话若没个大人传,小小孩儿又是从哪里得知?”
文若虚不由苦笑,“这些话临江城早传遍了,他们府上不说也能从别处听到。”
“听到又怎样?我女儿说话晚些不行吗?”文夫人听丈夫那样说冒了火,这几年来女儿不会说话,她一面担心难过,一面又愧疚不安,着实没过上几天开心日子。听到那些传言,虽然在人前没表露什么,一个人时却不知流了多少眼泪,现在好不容易孩子能开口说话了,她怎能再容忍那样的言语,“即便敛儿一辈子不能说话,又干他们何事?女儿是我的,我自会照看她一辈子!”
这便是至真至纯的母爱么?
文敛扯了扯文夫人的衣袖,轻轻地说:“娘亲,不要气,敛儿也不气。”
文夫人眼中顿时涌出泪水,一把抱紧文敛,哽咽道:“娘不生气,敛儿乖。”
“好了,好了。”文老爷子的神情缓和下来,看了眼脸色难看的文若虚,向着文夫人道,“今天总算小五开口说话,是件好事,别再哭哭涕涕的。”
“是啦,娘,我和哥哥们虽然说话得早,可不一定聪明过妹妹哦。妹妹这是叫——”由于刚才气氛过于压抑,几个男孩子都不敢说话,现在缓和下来,文巽第一个开口。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拍手一笑,“大器晚成!对,是大器晚成,我记得这个成语哦。”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文若虚对着他摇头,“‘大器晚成’是指一个人成名的比较晚,不能用在你妹妹身上。你往后要多向你大哥和三哥学习。”
文巽嘻嘻一笑,对着文敛做个鬼脸。
待众人安静下来后,文敛拉着文夫人的袖子,仰着头说:“娘亲,不要生气。”
文夫人轻抚着她的脸蛋,温柔一笑,“娘不生气了。”然而文敛依旧拉着她的袖子不放,很执着地继续说道,“不要怪姨娘。”
文夫人与丈夫对望一眼,对文敛此举都有些不解,将声音再放柔了问:“为什么不怪姨娘?”
文敛静静看着她,表情异常认真,“她是娘的妹妹。”
文夫人不由愣住:不怪的原因,并不是没有做错事,只是因为——她是自己的妹妹?
因为有至亲的关系存在,所以,即使做错事了,也还是会原谅。
这样小的孩子,会有如此复杂的想法吗?
在场的几个大人,看向文敛的目光不由都有了些怪异。
文老爷子的神情就有些莫测高深了,他向窝在母亲怀里的文敛招手,“孩子,过爷爷这边来。”
文夫人松开怀抱让文敛走了过去。文老爷子让文敛坐在自己身边,摸着她的头问:“孩子,为什么今天说话了?”
文敛看着他,说:“想说,就说了。”
老爷子也不由有些愣神,摸着文敛的手收不回来。
虽然心态上是成人,但其实并不反感这样的对待。究其原因,怕也是前世太过被漠视,肢体接触的温暖也成了一种奢望吧。
“好,好,好,”文老爷子缩回手连说三个“好”,捋着胡须貌似思考了一下子,再转首看着文敛笑容慈爱,“能说话就好,想我文家三代才盼来的女儿就是与常人不同啊,连说话都要想说之时才会开口。”或许自己也觉这话说得有些无聊,假意咳了声,重新做出一贯的严肃表情,对着文夫人点了点头,“既然小五这样说了,这次的事便不追究。但也要跟陶家的那位提点提点,府上不要再有今天这样的话传出,否则——我老人家还没进棺材,想要做些什么事还不是太困难。”
“是,媳妇记下了。”其实不用老爷子交待她也会这么做的,毕竟谣言所指的受害者是她的女儿。
文老爷子将目光一一扫过自己的几个孙儿,受气氛感染,几个孩子此时都一脸严肃,“你们也都给我记住了,你们是小五的兄长,保护幼妹该是骨血天性——今天这样的事,不允许再发生。都明白了吗?”
“是,孙儿明白了。”四兄弟齐声应道。
“嗯,叫人传饭吧。”老爷子一点头,今天的事便到此为止了,“用餐后文震领着弟弟和妹妹回各自的院里休息。下午都还有功课是吧?”
第六章 未成曲调先有情
“是,先生给我们各留了作业。”文震恭敬回话,“我是要分析北获的民情与物况,二弟是写一篇临江城的风俗文章,三弟的是上一轮的科考题目‘澎河的水患危害及治理疏议’,最后四弟先生交待作诗一首。”
文敛听得有些奇怪,除了四哥的还算符合,其他三个是最多十二岁的小孩子能做的题吗?虽然她前世不曾上过学,但以后的经历也算是人生百态尽阅的呀,那些题目大都是成年以后甚至有了相应职位在身才可以完成的。难道说,是两个世界出入太大?
正想着,文巽抱怨的声音已然响起,“那么无聊的事,先生为什么要我去做啊?我还要去找根木叔教我练拳呢。”
文老爷子没有说话,文夫人忍不住教训起儿子来,“学武只是强身,你三个哥哥跟你一样,每日清晨都随林护院学习,上午便随李先生习文。哥哥们都学得那般好,就你只顾贪玩寻由头,你如此不上进,是皮痒了想吃藤条么?”
“别啊,娘。”文巽被抽过几次,个中滋味自个儿可清楚的很,可不想再来一次,向前一步拉了文夫人的袖子嘻嘻笑道,“我这不是随口说说么?哪里就真的敢不写啊。”说着小脸一跨,表情很是愁苦,“可我真不是读书的料啊,看到书头会痛,一写字手发软。娘啊,你说我跟书是不是有仇啊?不然它为何只是和我过不去,都不寻大哥三哥的事。喏,就连小五都可以抱着本书看上一个下午,被我撞到好几次呢。”
文夫人本是板着脸,文巽一番话说下来终是没绷住扑哧一声笑起来,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骂道:“就你跟个猴儿精似的。”
“学武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文老爷子终于发话了,看了眼一直沉默坐着的文若虚,淡淡道,“你爹书念了很多,到头来只懂谦恭礼让,这世道,单靠个‘礼’可走不到哪去。既然无意文道,那今后便好好跟着根木习武,等过些日子,再给你寻个合适的师傅。”然后话一转,语气加重了些,“只是上午的文课照样去,好歹是文家子弟,若不通文墨,即便是商贾世家,传出去也会惹人笑话。”
“哇,爷爷最好了。”文巽欢呼一声扑到老爷子面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能学得上好武艺,将来长大了出去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那可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啊。爹爹的弟弟,也就是他的叔叔,听说就是少时离家拜了高人为师,至今杳无音信呢。
文老爷子被他扑的措手不及,平日总是样子威严,很少跟后辈嘻笑玩闹——不过,偶尔来一次,似乎感觉不错。
看来李羡白很明白他的意思啊,露出笑容,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许多。
文家老三文艮,到这时才站出来,说了句:“我过午去觅安先生府上。”
“哦,你去吧。”临江名士王觅安是文艮的老师,这个孙子小小年纪便气度沉稳,行事冷静,很是让他自豪啊。
这时管家来报,饭厅都已布置妥当了,另外,瑞姨娘带着自己的女儿正候在外堂不敢进来,想来也知道女儿做了什么事。文老爷子淡漠地点头,“让人领到饭厅一起用膳吧。”
瑞姨娘是个体态丰满,样貌颇为美丽的女子。十二年前,嫁给当时只是县主薄的陶家二少爷陶润泽,而现在陶润泽已是工部员外郎了。陶家可说是官宦世家,这一代除了陶润泽做到员外郎,陶家四少爷陶润卿在今年做了通源县县令,陶家老爷陶奎则捐了个翰林院修撰。因为生的都是女儿,陶二少爷后来纳了一妾,现在有了一个六岁的儿子。
用膳时都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餐毕,文老爷子只淡淡地瞄了陶家母女三人一眼便回自己屋了。文夫人让丫鬟将几位少爷小姐并二位表小姐一起带了下去,坐下来跟自己的妹妹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对于今天这件事,将自己的态度恰到好处的表达出来。瑞姨娘唯唯应诺,她在夫家并不怎么有地位,因此对着在文家地位尊崇的文夫人,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姐姐,也不敢轻言冒犯。
文夫人见目的达到,再随意扯了几句家常,也自回屋去了。
这里文震四人将文敛送回她住的院子,略坐了坐,将丫鬟送上的荼饮了也便要走。文巽起身走到文敛面前,弯下腰嘻嘻笑道:“小五,四哥要走了,来,叫声四哥听听。”
文敛注视着他,淡淡的笑意浮上面庞,轻轻唤了声:“四哥。”
“唉呀,小五真是太可爱了,四哥真是喜欢死了。”文巽立马眉开眼笑,得意到忘形。他本是最小,好不容易有了个妹妹却又一直不会说话,今天文敛终于开口了,自然要听她叫个过瘾。
如果换成其他人,叫一个比自己心理年龄小许多的孩子为哥哥,恐怕会叫不出来。但文敛前世虽然有家人,却不曾享过一丝亲情。救她出牢狱的姑姑,只是为保住自家兄长的一丝骨血,加之对生她的那个女人恨之入骨,自然不会对她表示什么亲情。所以,在某些方面单纯异常到无知的她,食髓知味,已经不舍得放手了。
文离在一旁看了,不甘好处被文巽一人独占,也凑了过来,冲着文敛一笑,“小五,叫二哥。”
“二哥。”文敛有求必应。才叫完,便觉眼前人影一闪,定眼看时,只见文震和文艮站在了面前。文震看着她温和地笑,文艮却只是酷酷地站着,然而文敛从他更显明亮的眼神里,看出了这个外表冷漠的三哥实际上也是激动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一开口却带了自己也不明白的让心颤栗的浓厚感情,“大哥,三哥。”
这一声唤,便如宿命般的注定,从此刻入骨髓,牵绊一生。
文艮向无表情的脸上,此际露出了难得的一笑,温暖灿烂,有如朝阳。
第七章 莽云烟缠蛟舞凤
文老爷子的书房,独占一隅,平时未得老太爷允许不准进来,因此显得格外冷清。时值初秋,庭院里的树叶子渐黄,风一起便蔌蔌落下,更添凄凉。
此时文解明正在书房与人谈话,不必吩咐,文府的人都不会前去打扰。
文老爷子翻着手中书册——是几个孙儿平日做的功课。一一翻看后放下,问坐在对面的人,“如何?”
这是个不到三十的年青人,着一袭白衫,衬着一张俊秀面孔,整个人更显挺拔飘逸。听到问话后也并不看着文解明,依旧注视着书房窗台上的一株小小茶花,声音里带一丝淡淡笑意,“除却四少爷,另外三位少爷在军事、民生、商道上都非常有天赋。老师当年的话,看来要逐渐应验了。”说完后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人,脸上是非常清爽好看的笑容。
文解明不觉微皱起眉,“令师是一代奇人,我向来敬佩,由你来教授他们学业,我自也放心。只是——令师当年的那番话,究竟是否果如其然,现在下定论,还是早了些。”
青年微微一笑,“老爷子的为人,家师也是极佩服的,否则,也不会让羡白来到此处。家师当年说过,十年后文家会有一个变数产生,现在看来,那个变数就是五年前诞生的小小姐。而依小小姐的表现看来,的确不是普通的孩子,如此,也不必太过忧心才是。”
文解明露出思考神色,“便是这样,我才会亲自教导于她。然而,究竟变数为何,现在却是谁也不知。”
“是啊,”李羡白微微叹口气,脸上笑容不减,“老师穷一生之力研习星相术,终还是不能知晓万事。”
文解明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不知海途大师现在何处?”
李羡白摇了摇头,眼底有隐约的忧虑,“老师说有一个未解之迷要去寻求答案,走了八年,一直行踪不定。老师年岁渐大,如此奔波劳累,我实不忍心。只恨我资质愚钝,不能为师解忧。”
文解明看着他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海途大师也说过自己的天命之期未到,等他寻到答案,自然会回来。”
李羡白忍不住露出苦笑,“寻到答案?谈何容易。老师临走时说过,万法由心,道生自然,一切皆有命数强求不得。如今老师执着追寻,谁也不知结果如何。”
一时间,文解明也无话可说。书房内重归宁静。
是夜,城里亮起万家灯火,众人大都准备吃晚饭之际,临江城外的驿道上远远行来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个护卫模样的人,三十来岁,动作一丝不苟,双目注视前方,只偶尔闪过一丝精光。
待看得到城门时马车停了下来,赶车人靠近帘子向里面的人请示,声音异常恭敬:“主子,前面是临江城,要进去歇一晚吗?”
帘子里默然,那人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维持刚才的动作未变分毫。片刻后,里面的人发话,“不必,藏元老师已从西边回来,我想早些见到他。”
竟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然而那声音淡定沉着,有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韵味,只听声音,便让人产生一种伏首膜拜的感觉。
“是。”没有一丝废话,提起缰绳绕路远去。
初秋之夜,夜凉如水,当渐起的风不经意间拂动车帘时,借着此际明亮的月光,帘内之景一晃而过。那一霎间,天地万物在眼前尽皆失色,一切光亮都凝结在那个人身上,所有言语无法形容,因为那本不是世间所有——除了降临的神祉,凡人怎可拥有那样的容颜与神采!
不是惊艳,那是一种亵du;也非震惊,而是——不可直视,只能膜拜!
那个如天神一般的孩子,有着一双比这秋夜更深遂的眼眸,在这凉风习习的夜晚,静坐于车,仿佛亘古如是。
马蹄声渐行渐远,终于掩没在浓浓的夜色中。
文府,众人用过晚膳各自回屋,文老爷子将文敛叫了过去。
文敛坐在专门为她设的小板凳上,抬头看着坐在床榻上的爷爷,等他开口。文老爷子为了亲自教她,便需时常相伴,而老爷子的书房跟里屋就成了她常待之处,然而像今天这种情况却是极少的。或许她今天开口说话让老爷子极度重视想到了一些事情。
文敛不开口,心里可有可无地想着一些东西。从她进屋后老爷子便一直拿现在这种审慎的眼光打量着,可是坐了将近一柱香时间,看她没有任何的躁动,表情安静地便像是这样坐一辈子也无不可,老爷子终于放弃,并有些挫败的承认:要比定力,无人可比过他这个孙女儿。
将表情调得尽量慈祥温和,语调也放得很轻,文老爷子看着她开口道:“小五,爷爷这段时间教你的东西都有记住吗?”
文敛犹豫了一下,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如实说出。抬头看到面前老人眼底隐有的企盼,最终作了一番修饰,“并不全都记得。”像那些无关紧要的话便是给忘了。
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毕竟他教的那些东西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不过若他知道,那具小小躯体内实则是一个非常成熟的灵魂,就不知会作何感想了。
“嗯,那以后在爷爷这边学完后,去学堂与几位哥哥一起吧。”想了想,似乎也觉得这样对一个孩子不公平,从床头的书柜里摸出一本书,厚厚的却是一本手抄书。怜惜地用手指抚过书页,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神情,有追忆、缅怀、伤感、敬佩——这个向来严肃的老人沉浸在了某种感情中,文敛也不免生起一点小小疑惑。老人很快回复过来,将书放在文敛怀中,轻声说,“这本书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写的,里面的故事很精彩,现在爷爷交给小五,等到小五全部看懂看完的时候再拿回来。因为这可能是世间惟一的一本了。”
文敛低头看过去,只见扉页上写了大大的三个字:西游记
翻开来,第一页上提着首词,词曰: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迳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越岭,持斧断枯藤。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文老爷子见她翻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摸了摸她的头,道:“小五拿回自己屋吧,若觉学得累了,便拿这书翻一翻。很多年前有人曾说,阅此书能忘世间烦恼,得大乐趣。”
听出那话里含着莫名伤悲,文敛只是点点头,合上书,小心抱在怀里,随候在门外的管家出了院子。
走在静静的长廊上,文敛脑海中浮现出刚才的那首词,以及旁边的批注——词是工笔小楷,而那几个字却龙飞凤舞,极尽洒脱狂放之姿,写的是:
愿作一樵夫。
第八章 恶风波辨玉藏机
虽然隐隐知道,很多事并非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只是有人不说,也只好随他。
日子便在这平常的生活中过去了,文敛窗外的那株桃树,开了三次。每当桃花盛开之时,她都会支起窗棂,趴在窗台上,细数那一朵朵妖艳的桃花。晓环问过她,为何不去树下看,那样岂不是看得更清楚?已经长的略有身段,眉目轻灵的文敛,只是向着她笑笑,依然注目一树桃花。
要如何跟她说,只要尚有距离时,便能保有一颗平常心,便只会存着观赏之心,任她花开化落,即便零落成泥,也是这世间的一种美好。
如果靠的太近,或许心里就不只是这样的美,也许,还会存了别的东西。
晓环却还未从那样的笑容里回过神来,服侍小姐五年,却依旧了解甚少,而每当小姐露出那样的笑,便总存了小姐不再属于这世间的念头,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化归于天地间。
三年来,并未发生过多少事。与临国小打小闹的战事,没有影响到百姓的日常生活,而文家在临江的商铺又多出了几家。文家的二少爷文离,近年来经商天赋逐渐显现,文老爷子给他的几个铺子在他的管理下,不仅远远领先于其他的店铺,最近一年来,甚至陆陆续续吞并了几家同行。
这天文离寻视完几家铺子,拣了最近的一家茶楼上去坐了,正临窗赏着街景,一杯茶喝到第三口,杯子还未放下,有人急步走了过来。
“二少爷,出事了。”来人是店里的伙计,神情慌张,连应有的礼数也给忘了。
文离自不会在乎这种虚礼,听的伙计如此说,眼皮子忍不住跳了跳。只是他已非三年前只会嘻笑的顽童,早已练就一副遇事不动声色的本领。遂慢条斯理地将茶杯放下,待那伙计缓过气来,这才问道:“出了什么事?”
少东家的镇定也让他冷静了许多,方记起刚才的失礼,忙施了礼恭敬答道:“玉器店有人来闹事,说我们卖假玉,店铺的何掌柜和高管事都在。只是那人闹着要见东家,所以高管事叫小的来请二少爷。”
文离眉头微皱,眼皮微掀,便有了一股淡淡的迫人气势,“有崖不能处理吗?”一边说着已经站起身,迈步向外走出去。
伙计跟在身后,依旧恭敬回答:“高管事说,最好请二少爷亲自过去一趟。”
难道此事另有隐情?高有崖的能力他是相信的,打从二年前自己将他从伙计里挑了出来,跟着自己作管事,帮忙解决了许多事情。虽然也才十八岁,但论起处事之能犹在自己之上。
店铺离此并不远,不一会文离已来到了这家玉器店。里面一个四十来岁的人一脸恼怒的说着什么,高有崖带笑站在一边,中年胖掌柜何必会偶尔上前劝慰一下。因为那人高声喧哗,外面已经围了一大堆人了。
那名伙计为文离开道,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叫道:“二少爷来了,各位请让一让。”
高有崖迎了过去——这是一个面相纯朴的少年,笑容宽厚,五官很是清秀。走过来附在文离耳边说了几句,文离眼中闪过刹那凛厉。
那个本在高声训斥的人见文离走了进来,便住了嘴,一脸怒气的看着他。然而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喜色并没有逃过文离的眼睛,眼神不由更沉了几分——以为我年纪小好欺么?便先让你得意几时。
文离指着他问何掌柜,“便是这位客人对我们的玉器不满意吗?”
何掌柜未答话,那人已抢先怒道:“你们卖假玉骗人,难道还不能让人说吗?这块玉是我昨天在你们店买的,门口卖玉饰的老板可以作证,因为我买了玉后去他那里配了根绳线。昨天晚上我有个朋友来家里,我将这块玉拿出来给他看,他原来也做过玉器卖买,看了之后说这块玉是假的。我本来还不信,拿着去问了几个玉器老板,大家都说是一块假玉。我今天便是来讨个公道——你们敢说这块玉是真的么?”
那人说完,眼中露出一丝得意神情。
文离淡淡看他一眼,向门口的玉饰老板走去。哼,真当我笨蛋么?若去辨别这块玉的真假,不就是看着圈套往里钻,那今天就真是跳进澎河也洗不清了。
“金大叔,昨天那块玉你有仔细看过么?”因为地摊就摆在自家的店铺外,自然也认得。
金大叔为难地看着他,“因为是文家铺子的玉,我也就没细看。不过,”说着话锋一转,“我不相信文家的铺子会出假玉。”
文离冲着他笑了笑,“谢谢金大叔。”
“你什么意思?”那人冲了过来,一脸怒气地指着他,“难道说我诬蔑他们?那天你也是亲眼看到我进店里买玉的,这玉上还有他们文家的标志。”顿了顿,语气略为转和,露出一副理解的样子,“我知道文家向来声誉好,但这家玉器店是文二少爷接手不久的,保不齐他小孩子家为了争强好胜便换了批假玉来。”
文离心下了然,原来如此。果然是见我年纪小想乘机占便宜。
他刚刚仔细看了一眼,这块玉仿制的跟他们的玉很像,有崖也说,那块文家的标志在外人眼中看来是分不出二样的。想来那些人为今日之事做了很充足的准备,心里冷笑,他当然不信凭眼前这一人便能设计出如此紧密的计谋。或许那背后之人不只是针对他也说不定,很有可能是有人看上了整个文家!
转过头望着那人,轻声问了一句:“你肯定这玉,是在我们店里买的?”
本能脱口而出的话,不知为何看到文离淡定的表情后却有些退缩了,下意识地一挺胸,强道:“当然,我还能指出是哪个人取的货,哪个收的银。”
这时,突然一名伙计站了出来,向着文离很是激动地说道:“二少爷,昨天这人确实来买过玉,正是小人接待的。但小人可指天发誓,当时卖出的绝对是真玉。”
“哼,现在你当然会这样说。”那人表现出一脸不屑。
文离摆手止住了那名伙计,招过高有崖对他小声说了几句,高有崖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拿了一个盒子出来。文离接过盒子,微微一笑递给那人,“这是二百两银子,你昨日买玉共花了二十两,既然说玉出文家有假,我文家自然要给你个交待。”然后不管那人要说什么,面向众人振臂高呼,“各位,我文家的商品向来有信誉保证,无论任何原因,只要发现货品出了问题,我们一律十倍赔偿。若是对商品有什么改进的建议,更有重金酬谢。当然,若有人想趁机取巧,坏我文家商誉,我文离——自当回报。”说最后一句时,有意无意地向那人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