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转世之今生安否TXT下载转世之今生安否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转世之今生安否全文阅读

作者:春江水暧     转世之今生安否txt下载     转世之今生安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章 人心难测步步营

    三天后,傍晚时分,文敛一行人来到了浩明城。扶野照文敛的话将马车一直赶到城里最大的客栈——顺心居,要了两间上房,伙计进来送茶,将桌椅抹了一遍问众位客倌有什么吩咐。文敛喝了一口茶,掏出一方白色巾帕轻拭嘴角,帕子的一角绣着一个很奇妙的花纹。那伙计瞥过去一眼,神情微动。

    “你下去吧,晚膳送到房里来便是。”

    “是,几位客倌好生歇息。”伙计躬身退了出去。

    扶野在椅子上坐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几日赶路多在山林间露宿,这还是第一次到这么大的城。这浩明城可比那什么常原县要大的多啦。”见文敛不理他,坐正了身子好奇问道,“小五,你家里很有钱吧?每次如果要住店都捡最好的呢。”

    文敛淡淡看他一眼,“论起财势,我似乎比你不上。”

    “啊?这个么,我其实也不清楚。”扶野抓抓头,显得有些苦恼,“我是第一次出谷,可是在逃难啊,原来住的房子也都是一小间用竹木搭建而成,也没人跟我讲家里面是不是很有钱。”

    文敛忍不住摇头,“当少主当成你这样的,还真是少见。也不知你爹娘是太爱护你,还是太不在乎你。”突然顿住,只见对面的扶野垂下了头,神情有些落寞和悲伤。

    只听他语声低沉地说道:“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是爹爹将我养大。爹爹很疼我,总是带着我在谷里玩耍,就算我偷懒不练功也从未责骂,在谷里的人都很开心快活。我那时候想,如果大家一直这样就好了,一定不要有什么改变。张大叔家的大黄会一直冲我叫,小要儿总緾着我叫哥哥要我讲故事,允姐姐会一直一直给我唱好听的歌,还有谷里常开不败的漂亮花儿,那个时候,我以为这一切都能不变,我甚至还想过等我老了时是不是还有大黄对我叫。是不是有些傻?”扶野突然抬头冲文敛笑笑,只是那笑很有些勉强就是了。

    文敛放下荼杯,静静看着他。扶野在她的注视下,神情渐渐平静下来,“小五,你要找爷爷,我要找我爹。那天,你生气是因为那两人可能与你爷爷失踪有关是吧?你爷爷,也一定很疼爱你。我爹,我爹突然不见了,而另外一个曾经也很疼爱我的人,却不让我去找,甚至还千方百计地阻挠。那个人,是除爹之外对我最好的了,虽然有时会叹息说‘这样的少主以后可怎么办啊?’可我如果闯祸,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身边的总是他呢,现在么,都变啦。”一向明朗如阳光的少年此时露出一个略显沧桑的笑容。

    文敛听完默默将茶杯推过去,语气里不见什么情绪,“润润喉吧。”

    “小五!”扶野微微气恼,他现在心情很低落,小五居然都不稍微表示一下关心,如果递荼算是的话,他可一点也看不出。

    “如果他们再来抓你,你当如何?”文敛突然问道。

    “啊?”扶野愣了愣,想了会才明白她在问什么,“哦,再逃就是了,我现在的武功打不过长老,逃起来总没问题吧,总之不能让人抓回去。”一手撑头苦思不解,“说起来他们有一个多月没找上我了,虽说是小五你把我藏得好。刚逃出谷那会儿,根本连一天安生觉都没睡过,这么长时间没动静,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文敛小心扶住靠在自己身上打瞌睡的妩妩,“放心好了,当时你隐于山林,找之不易。如今在人前露面,以你们家的实力,我想很快就有你忙了。”

    扶野怪怪地看她一眼,“小五,你怎么说得我好像是离家的小孩子,怕被人捉回家一样。你忘了,对那些人来说,我可算是漏网之鱼呢。”

    文敛眼皮一抬,瞄他一眼,“哦,都是不能被抓回去,对我来说一样。”

    扶野不服气,待要反驳,听得一阵敲门声。“咦”了一声去开门,一边自语,“这么快就送晚饭来了吗?”

    打开房门,确实是伙计提着食盒送饭菜来了,不过,却有一个四十来岁掌柜模样的人站在他前面。扶野将他们让了进来,伙计布好菜后退了出去,并将门关上。

    掌柜先看了扶野一眼,然后将目光全部放文敛身上,文敛静坐椅上,招呼着赫妩两人吃饭,竟是对突然出现的一个人看也不看。扶野觉得奇怪,默默走回去坐下,侧头看了看掌柜几眼。

    在一个人完全注视着的情况下,文敛泰然自若不受丝毫影响地开始吃饭,扶野真是佩服的不行。终于那掌柜微微一笑,对着文敛拜了下去,“老主人果然没有说错,小主人年纪虽小却定力过人,心志之坚不为外物所扰——顺心居掌柜居行远见过小主人。”

    扶野大吃一惊,差点跳起来,相对于他而言文敛表现就平静多了,甚至没停下吃饭的动作,直到将手中的一碗饭吃完,又抽出那块白巾擦拭嘴角,这才看向居行远。“你便是居掌柜?”

    “是。”居行远恭声应道,虽然文敛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却也如老主人所说,是个全不会有人将她只看成孩子的人。

    文敛看着他,忽而淡然一笑,问道:“你知我为何在此?”

    居行远略一迟疑,“这个,想来是老主人的安排,属下不敢妄自猜测。”

    “如此说来,你见过他老人家?”文敛的语气和表情都看不出一丝异样,但在人看不到的桌子下面,一双手,慢慢地握成了拳。

    “是。”这次居行远答得很快速,“老主人不久前在此停过一宿,正是属下亲自伺候。”

    “是么?”文敛笑了笑,“爷爷许多年不曾外出了,你们还能认得他呢。”

    居行远不解其意,抬头看向她,“属下也是早年就追随着老主人的属众之一,虽不曾常伴左右,但耳濡目染之下又怎会忘怀于片刻?”

    文敛点点头,“那很好,你说爷爷提到过我,想来跟你聊得很开心吧”

    居行远露出笑容,“老主人能跟属下如此亲近,属下当真受宠若惊。”

    文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露出微微懊恼之色,“看我如此粗心,居掌柜得爷爷厚待,我却一直让你站着说话,实在失礼,居掌柜请坐,还请不要见怪。”

    居行远待推辞,抬头见文敛坚持的目光,于是在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心里不由感到安慰,小主人的举止气度不类常人,老主人后继有人啦。扶野却以略显怪异的眼神看了看文敛。

    居行远坐下后,用一种长辈看晚辈的心情注视文敛,越看越觉满意,脸上不由堆满笑容,“老主人提起小主人时,一脸安慰满足,今日见了小主人,才知老主人全无一丝夸大。”

    文敛悄悄松开拳头,脸上也带着笑容,“文敛年幼无知,往后还要靠居掌柜这样的长辈多多扶持。”

    如果此刻扶野在喝茶,绝对会将满口的茶水喷出去,小五,年幼?无知?这些词套用在她身上,尤其出自小五自己口中,他怎觉荒谬得似要变天了呢。

    居行远却不曾看到他此刻的怪异表情,微微皱眉,径直问文敛道:“不知老主人此翻出行所为何事?可有属下帮得到的地方?”

    文敛笑了笑,轻轻摇头道:“爷爷只是趁走得动时出看看,居掌柜安心经营,便是对爷爷他老人家最大的帮助。”

    “小主人说得是。”见赫妩此时也放下碗筷,一齐看向他,居行远站起身向文敛告退,“扰了小主人用餐是属下之过,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属下这便告退——要不要再炒两个菜送来?”

    “不必。”文敛轻语摇头。

    居行远再向文敛一拜退出了房间。

    看到房门完全合上,扶野立马掉转头向文敛看去,夸张的叹了口气,“小五你刚才的样子,真是让我很不习惯啊。你是——”扶野小心翼翼地问,“在试探他么?”

    文敛此时没了方才的笑容,端起已凉的茶抿了一口,道:“爷爷莫名失踪一定是出了叛徒,这些人我全不了解,哪个能信哪个不能信全不知晓,所以,不得不小心。”

    扶野呼出一口气,“原来是这样。那小五看出来什么了吗?”

    文敛视线落在房门上,“这个人,应该不知情。

第九章 客店惊梦夜半时

    文敛补好床被,招手让妩妩过来坐下,现在的妩妩智力便如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很多事情都是文敛在一边照顾,睡觉也是。

    妩妩可说不曾真正接触过人群,即便跟了文敛也因着文敛不喜热闹的性子而没有接触过太多人。这次出来,一路上经过许多城市村落,有时会穿越闹市,有时便会如今晚一般住在这样许多人聚在一起的地方休息,几天下来,已没了最初的紧张,不过,还是稍稍有些兴奋。

    在文敛身边坐下后,兴致勃勃地拉着文敛说话,不想睡觉。文敛任她拉着自己的衣袖,笑吟吟地看着她说道:“妩妩喜欢这样出来?”

    偏着头想了想,比起害怕新鲜好奇的感觉更多一点,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敛,人多多,马多多,好吃也多多,好玩,妩妩喜欢。”

    妩妩便如一个孩子张眼看世界,入目皆是新奇,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好奇,自然一切好玩欢喜。看着这样人世罕见的纯真笑颜,文敛的脸上带着宠溺与温暖的笑容,“啊,妩妩说话还有多学,要常常说。”

    妩妩微微皱眉,有些苦恼的样子,“妩妩,只跟敛说,别的人,不是敛,不和他们说。”

    文敛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对她说道:“这样可有些难办呢,我还要教妩妩自己拿银子买糖啊糕饼之类的,妩妩不和别人说话,以后怎么给敛买吃的,买不到吃的,敛肚子会饿哦。”

    妩妩“啊”了一声,露出担心的样子,她与赫都不喜人靠近,唯独敛是他们完全依赖相信的人,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文敛受苦,就算是饿肚子,也让她忧心忡忡了。文敛抚上她的脸蛋,正对着她的眼睛,她并不是要逼妩妩去与人说话,只是想让她能够尽量学会自立,万一她不在身边也能够好好的生活。文敛温柔地看着她,语气也极轻柔,像是稍微大点声就吓到了眼前这个正一心为她烦忧,虽身是成人心却只是一名幼童的女子,“妩妩别担心,我会慢慢教你,妩妩一定学得会的。”

    妩妩对她全身心依赖,听到文敛如此说,烦忧立消,报以她灿烂一笑。

    看看时间已经很晚,文敛与她再说了会儿话便哄着她睡了。为妩妩拉上被子,轻轻将两头掖好,熄了烛火自己亦在一侧躺下。窗外月华如霜,室内怜光流淌。文敛一时无法入睡,回忆着与赫妩兄妹相遇后,似乎从收留他们的那一刻起,便那样耐心仔细地照顾他们。因为做的太好,曾让文府里的人惊叹不已,说小姐对两个狼孩怎么如此上心。那个时候她也不解,为何一切做来如此自然,教两个完全野兽般的孩子一点一点学会说话,慢慢恢复人性,其间所付出的辛苦她一点也不觉得,反而,有淡淡的喜悦和满足。

    今夜,在如此寂寞苍凉的夜里,种种情绪纷至沓来,有些明白,其实她如此对待他们,只不过将这二人当成了前世幼年的自己。尽心照顾爱护着他们,似乎也能使那个寂寞苍白的孩子得到温暖,可以从角落里爬出来,站在阳光下面,幸福地微笑。

    她怜惜他们,其实只不过是在,怜惜前世的自己。

    中夜时分,文敛是被一阵极细微的声音惊醒,猛然自床上坐起,妩妩已经跳下床,一双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冰冷的光。文敛穿上衣服,也将妩妩的衣服给她披上,此时门外传来了极轻的敲门声,扶野隔着门压低声音喊:“小五,你醒了吗?”

    文敛轻步走过去给他开了门,看到赫也来了,向两边望了望,走廊上一片漆黑,半点声音也没有。看着以极轻地的动作走进来并将门小心关上的扶野,皱了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扶野忙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说话小声些,压低了声音说道:“有人潜进了这家客栈,为数不少,我怕是来找我的。我把他们引到外面去,你在这里不要出声。”

    说着就要往外面去,文敛一把拉住他,“慢着,虽然你是不想我卷进去出于保护之意,可现在行动还早了些,我们并不能肯定他们就是来找你。”

    扶野有些着急,微微提高了声音,“可是小五——”

    文敛抬手止住了他,凝神细听,房外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屋顶上也有人。扶野认为是在找自己,已经过了一些时间,恐怕马上就要找到这个房间来了,为了不让文敛被牵连,就要挺身出去。文敛还没来得及拉他,却听得一声:“在这里!”

    有人破窗跳到院子里,随即响起一片打斗声,显是那人想逃结果被找上的人围住困在院子里。几人透过窗子看出去,只见得院里几条黑影跳上跳下,其中一个黑影抵挡着四面攻过来的刀剑,一时不相上下。忽然一道白色光亮直上夜空,在天空散成羽状。扶野低低“啊”了一声,“是惊枭的信号!”

    此时客栈里已有不少人被打斗声惊醒,只是此等江湖恶斗,平常的百姓不敢招惹,碰到了也只当没看见,所以虽然亮起了灯且有不少人在惊呼议论,敢探出头来看的却没几个。扶野推开了门似乎打算要出手相助,文敛在他背后淡淡问了一句,“你认识那人?”

    扶野顿住身形,眼睛望着院子里越聚越多的人,声音异常平静,“我现在已与惊枭为敌,惊枭要害的人,就是我扶野要救的人。”

    “你不管要救的是什么人?会不会自爆身份?救不救得下?”黑夜里,在不远处的一片激斗声中,文敛三问都透着一种冷定与漠然。

    “是。”扶野却是想也没想,迅速地回答了一个字,他以为文敛还会再劝阻,打算直奔过去,因为那人似要抵抗不住了。却听得文敛淡然说了一句:“你去吧。”

    已经走了几步的扶野诧异地回头,黑暗中只看得到文敛模糊的身影,文敛的声音并不大,却似能穿透那些打斗声直钻入他的耳中,“我只是希望,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扶野一震,深深看她一眼,再不多说一个字,抽出长剑加入了战圈。

    这次是扶野武功大进后第一次与人交手,和白狼苦训的成果这时也显现出来了,轻描淡写地一剑逼退好几个惊枭的杀手,化解了致命的一击,将已身受重伤的人拉过与自己背靠背。一边挥舞着剑一边问道:“兄台,能支撑得住吗?”

    那人本已待死,突然得一强援,眼看性命能保却没有什么惊喜的表情,“袁某的事不必他人插手,公子你走吧。”勉强说完这句话已经气喘不已。

    扶野干脆将他拉到自己身后,以一己之力对付所有人,尤有余力说话,“我要救你,本就和你这个人无关,看不过眼出手而已。你不承情,事后我们一拍两散再无相见日,现在计较这些做什么。”

    那人神情微震,或许是因伤重,没有再说话。此时扶野剑下已倒了一大片人,但他念在往日的情份,并没有下杀手,只是让那些人失去了再战之力。觑暇往文敛的方向看去,却见房门不知何时早已关闭,连窗户也已掩上,即使此刻身处战场险地,扶野还是忍不住苦笑,小五她,真不知是太绝情还是对他太放心。

    他蓦然长啸一声,剑气爆涨,将围上来的杀手逼退一大步,趁着空隙拉着那人跳上屋顶,纵身几跃已消失在夜色中。院里的杀手眼见追不上,扶着受伤的同伴亦离开了客栈。

    文敛坐在房里轻轻骂了声笨蛋,问坐在一旁的赫,“赫,他没问题么?”

    赫一脸漠然,“那些人,比他弱。”

    文敛撑着头,微微皱眉,“虽然这样说,但不知是否还有其他人在。为了我不被牵连,所以抱着人跑了,该赞他有侠气吗?”自语一番,终是有些不放心,“赫,你去看看吧,若他无危险你亦不用现身。”

    赫没有立即行动只是转过来看着她,文敛笑了笑,“没心吧,妩妩不是在我身边么?”

    妩妩也用力对他点头,“妩会保护敛,赫走。”

    赫不再说什么,点点头,起身离去。

    “杀手,雇人索命——吗?”文敛垂下头,淡然一笑。

第十章 为报君恩许君命

    扶野不知浩明城地形,抱着失血过多意识模糊的人根本是在瞎闯,好在他快绕了半个城时,那人暂时醒了过来,给他指了一个方向再次昏了过去。

    扶野按照那人指示来到一处老旧无人的居所,将他放在床榻上撕开了衣服检验伤口。幸好在文敛面前几乎比妩妩还不如的人,当孤身负有重责时还是表现得非常像一个杀手团的少主,疗伤上药一切都处理地很好。因为身上的药都是惊枭上好的伤药,见效很快,不一会儿那人便醒了过来。看到坐在一边的扶野,不像一般人见救命恩人一样感激涕零,只淡淡扫他一眼,似乎有些累,重又闭上双眼。

    扶野倒不在乎他的态度,见他醒来很高兴,凑向前道:“你的外伤没多大问题,但内伤很严重,我等你恢复些体力时便给你运功疗伤,这样你会好得快些。”

    那人复睁眼,看着他,语气很冷淡,“你已救我一命,不必再浪费内力,趁更厉害的人到来前走吧。”

    “更厉害的人?”扶野微微皱眉,确实,刚才那批人在惊枭里来说是算弱的,但惊枭的规矩向来是调查清楚要杀的人后,便会派出实力相应的杀手,往往一击成功,如果一旦失败则要重新评估对手的实力,不可能这么快就又派出新的杀手。

    那人却将他的疑惑当成害怕犹疑,转过头,看着屋顶,冷淡道:“刚才的那些人算不得高手,一旦发现我藏身此处,再来的人只怕你也抵挡不了。”说着说着语气转为低沉,夹着一丝痛恨,“如果我不是受伤,何用如此藏头缩尾,便是来再多人,也有一拼之力,可恨。”放在腰间的手紧握成拳。

    扶野一击掌恍然道:“原来你早受了内伤,我就说,以刚才那些人的武功怎会使你重伤至此。”

    他明白了,那重伤躺着的人却有些糊涂了,他以为知道有更强的敌人后,这武功看起来不弱的少年总该有些犹豫害怕,可他倒好,听完后却只在意他何时受的内伤。终于认真地看了扶野一眼,很明显是不曾经历世事抱有太多幻想的少年,回想起自己当初,再开口时语气已不如先前冷漠,“你走吧,你救我一次我很感激,不想看你在此丢了性命。”

    扶野摇摇头,少年脸上是一片坚定的表情,“我说过,不管你是谁我定要救,既然救了自然是救到底。”

    “为什么?”他再次听到这些话,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扶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愤恨,斩钉截铁道:“惊枭要杀的人,我便要救!”

    那人一惊之后复又一叹,“原来刚才那些人就是惊枭的杀手。可是,我说的更厉害的人却不是惊枭的杀手,你既是与惊枭为敌,方才已在他们手中救过我,接下来的事便与你无关了,你走吧。”

    听到扶野救自己的原因其实只是因与惊枭为敌,他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失望。扶野听到他说愣了愣,他没想到要杀这个人的原来不只是惊枭,一时之间也有些茫然。那人看他表情,只是心里一叹转过头去,现在能多恢复些体力,等会拼起来时也不至死得太难看。

    这样心里想着,忽然一双手过来将他扶了起来,双掌按住后背一股柔和的内力同时流转入体内。一直表现冷淡的人终于忍不住大惊失色,想要抗拒身体却不听使唤,半柱香时间后,扶野缓缓收功。那个人已经能够起身,猛回过身紧紧盯住他,扶野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吓了一跳。

    “为什么?要来杀我的人已经不是惊枭,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狠狠的声音,倒不像是扶野救他命而是在谋害他一样。

    扶野看着他笑了,“我是那样说过,可也说过我要救人绝不能半途而废啊。”

    “他们随时会来,你——”他犹自气愤难消,其实到底在气什么恐怕连自己也不知道。

    扶野笑得更灿烂,“我知道,可现在不是没有人来吗?放心好了,到时就算打不过,带着你跑我还是做得到的。”扶野这样说其实不仅是对自己现在的武功有信心,也是对文敛有信心。看着眼前之人依旧像看仇人一样地瞪着他,扶野叹口气,直视他的眼睛认真道:“小五跟我说过,救人的时候一定要想清楚,不要最后救人不成反害了人,甚至赔上自己的性命。所以,如果我做不到真正的救人,一开始就不会出手。我既然要救你,请相信我,我一定能保你平安。”

    他听得心头巨震,尤其那句“救人不成反害人”,他之所以沦落至此,全是因此而起。众叛亲离家破人亡血的教训,才让他明白了这一点,眼前的少年,二十都不到,何以竟能明白若斯?

    扶野不理他发呆的表情,对于自己平生第一次救人的经历还是很兴奋的,高兴地问了一句:“我叫扶野,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言不发盯着他许久,扶野以为他会这样一直看下去时,一个嘶哑低沉仿佛挣破重重牢笼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以前的名字不必再用,你就叫我……今非吧。”

    扶野深深看他一眼,最后灿然一笑,唤一声,“今非。”

    今非看着他,露出相遇后第一个笑容。

    此时天空泛白,今非说的人似乎并没有找到他。扶野想到在客栈里的文敛,遂对今非说道:“今非,我还有伙伴在客栈里,你和我们一起如何?你放心,如果你的人仇人寻来,我会帮你的。”

    少年温暖的笑让死寂多时的心得到了一丝安慰,他此时功力恢复了六成,只要再过几天便能完全复元,到时只要那些人不是全力出动,他便无忧。然而他一生经历至此,又经扶野方才无意中点醒,半生爱恨情仇俱化云烟,过去种种已随过去灭亡,从此世间再无那个叱咤风云的一方霸主袁天方,有的,只是一个从这一刻开始的全新的今非。

    扶野耐心地等他答复,却见他忽然跪了下去,低头说道:“蒙公子救命,大恩无以为报,愿终生随驾在侧以侍公子。”

    扶野愣愣看他好一会儿才跳了开去,要扶他起身,口里不住道:“今非你这是做什么,你跟我走我自然高兴,我们作朋友便是,你怎么又跪又拜的。快起来。”

    今非决心甚坚,扶野一拉硬是没拉起来,“今非是一个满身罪孽的人,委身为仆尤怕为世不容,公子若执意不肯,今非唯与仇人同归于尽以谢天下。”

    扶野左拉右拉拉他不起,顿感泄气非常,气呼呼站在旁边看着这个人突然之间大变样,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听了他的话不由没好气地说道:“你死不死干天下什么事,我救你之时不早说过,救了之后两不相干,现在倒好,你要以身相报做仆人。那我当初救你,岂不是害你?”

    今非低着头扶野看不到他的表情,在听了少年的这番话后,那张满布沧桑的脸也不由放柔了表情,嘴角流露一丝笑容,这样的话,这样的少年,他为其仆或许还真的不错。虽然相识只短短时间,他却对这少年的心性有些把握了,所以也不抬头一力相逼,只放低了声音道:“公子,要杀我的人很多,我留在公子身边或许会为公子带来杀身之祸。如果我还是我,便逃无可逃,但如果只是公子身边的一介仆人,过去所有的一切便再与我无关。”缓缓抬头,眼里是割断过往的绝然释然与告别过去的渴望,“公子,你不仅是救我性命,我是一个有罪的人,公子留我便是宽恕于我,我毕生感激。”

    这一刹那扶野心头转过许多念头,他甚至想这个人是不是有些阴谋故意设计留在他身边,可是在看到那样一双眼睛时,便只剩全然的相信与——怜悯。是的,他突然觉得这个人可能有过极其悲惨的遭遇,所以才在他开始相救时那样冷淡漠然,全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心上。若非哀大心死,何以会有那样空洞的眼神和声音?即便是此时,那双眼睛也没有含着多少感情,尤其没有,对生命的依恋。他相信,他是真的想赎罪,为仆也好,与敌同归于尽也罢,他其实,并不在乎。

    扶野看着他,慢慢点头,脸上一片至诚,“好,但不管你认为自己是什么,我拿你,只当朋友,这一点,也请你莫要强我。”

    眼里闪过刹那迷茫,最终,只是极轻极轻地点头。

第十一章 杀人不使手染血

    看到今非从怀里掏出一些东西,在脸上一抹一扯,一张原本刚毅英俊的脸便变了样,肤色更黄了些,眉毛淡了些,眼睛小了些,鼻子略矮了些,嘴唇更薄了些——总之,就那样当着他的面,一张脸居然就变得面目全非,与原来的样貌似乎还有一点点相似,却完全看不出来是同一个人。扶野看得目瞪口呆,用手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今非处理完毕将东西收好,对着扶野微微一笑,再无先前沧桑沉重的感觉,倒有了几分憨厚之意,就是那种放人堆里望之亲切的大叔,转眼之间又能够忘得一干二净。拍了拍自己现在的脸,微笑说道:“既然要跟在公子身边,原来的脸也是不能再用,现在请公子放心,不是自夸,在下的易容之术,天下能看得出来的绝对没有几人。”

    最初的震惊过后,扶野先是一喜,易容术他颇为向往,爹却不屑之,所以惊枭的杀手从来都不会隐藏身份,出手刺杀是亮明了旗帜堂堂正正。紧接着却是一叹,虽然说是重新开始,但若连原来的样貌也摒弃了,是否意味着过往太过沉重,而这样的舍弃代价大了点?

    这个人,究竟有着怎样的经历?

    天色微明时,两人出了那间屋。扶野唉唉叫,“呀,天亮了,我们要快点回去,不然小五要骂我了。”

    今非听到他再次提及这个名字,像是极敬重,称呼却又是在叫比自己小的人,忍不住问道:“公子,小五是谁?”

    扶野看着他,呵呵一笑,“你见了便知。”

    今非当他故作神秘,不过他本也是随口一问。跟着扶野沿着巷子出去,目光忽然凝在一处,顿住脚步。扶野顺着他视线看去,也愣了愣。

    只见二人前方不远处躺着两具尸体,身下一大滩的血,看样子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今非走近看清楚后,掩不住脸上震怖之色大呼出声:“忘忧刀萧随!常山飞爪王郑归究!”

    这两个人是武林中成名数十载的人物,武功心机都是一流,萧随以一把快刀连破贺云山一十七寨主,与疾刀门一战尽屠包括门主张道远在内的三十七名高手;而郑归究更是以一手十阴穿心爪在黑道上纵橫无忌,被他穿心而死的黑白两道没有三百也有二百八。这两人,任何一个与他碰上以他全盛时的功力也难保取胜,虽然料到今次来的绝非庸手,可是出动了这两个人,看来那背后之人是不惜血本也要铲除自己。然而——

    今非眼里寒光连闪,看着残留在死人脸上惊骇欲绝的神情——快刀来不及拔刀,飞爪王不及张指成爪,便遭人捏碎心脏,倒地气绝。昨晚他没等到人虽然有些奇怪,却完全没想到竟是有人将此二人击杀在他百步之外!他竟一无所觉,什么人能做到如此,难道是惊枭的大首领扶向天亲至?不,不可能。

    相对于他的震惊,扶野表现平静许多,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两个伤口,虽然也曾见过谷里的杀人手段,比这更惨的也见过,却还是不太赞同。隐隐知道是谁做的,也一言不发,转头看了眼犹处在震惊里的人,问道:“这两个就是要来杀你的人?”

    今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巨浪惊涛,点头,声音有些沙哑低沉,“是。”

    扶野拍手笑了笑,“现在好了,有人帮你把他们杀了,你也不用担心了。”

    今非看向他,似要从少年畅快的笑容里看出什么,扶野任他看,眼也不眨一下。他现在心里高兴,因为终于知道自己在那个人心中还是zhan有一点地位的,这个认知,让他对今夜的这个举动甚为满意,就连眼前两具可怖的死尸也变得可爱起来。

    看了片刻也没看出什么,今非收回目光,弯下腰拖起两具尸体,丢到那个院子里,然后四处找到干柴,一把火将院子点烧了。扶野知道他是要毁尸灭迹,以防有人从伤口上查出什么,同时也是为他自己隐藏形迹。他今夜藏身之所被一把火烧了,里面找出两具不辨面目的尸体,而刚才,他将自己的兵器也留在里面,那么,无论是否有人相信他已身死,至少不会把目光放在一个偶然出现的少年身边的仆人身上。扶野自己想明白了这些事,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却又在同一时间脑中浮现一个永远沉静的孩子面容。

    顺心居里,赫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回到文敛的房里。文敛拥被坐起,在看向他时微微皱了皱眉,“赫,你杀人了么?”

    赫淡漠点头,“两个人,他打不过。”

    文敛说过扶野有性命之忧的话他便出手,而在他看来,那两个人不是扶野能对付的了的,所以他便先一步取了这两人性命。虽说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可对于血的味道他很熟悉,并且,非常习惯怎样干脆直接给予猎物致命一击,而人与以往的猎物或对手,在他看来,没有任何不同。

    文敛披衣下床向他走来,拉起他的右手,白净修长,眉头皱得更深了一分。赫看着她,眼里闪过刹那慌乱。文敛看了,舒展眉头轻轻一笑,“我不是怪你杀人,只是不要沾上这么多血,我不喜欢。”

    赫看看自己的手,他已经洗干净了啊,难得的皱眉——只是一张脸面无表情惯了,皱起眉来依旧让人感到一丝森然。文敛明他心性,在他对面坐下认真看着他,语气轻柔,“沾了血洗得再干净也洗不掉血腥味,我知道你习惯那样的方式,但现在不是在深山,你杀的不是熊不是豹而是人,我不喜欢你沾上他们的血,我不喜欢人血的味道,我更加不喜欢,这些血可能会让你再次失去本性。所以答应我,即便是再杀人,也不要让自己身上沾了血。”

    赫与她对望,片刻后,点了点头。文敛向他笑了笑,回过头看着起了床站在她身边的妩妩,拉着她的手亦慎重道:“妩妩也是,如果一定要杀人,也不能让血脏了双手,知道吗?”

    妩妩单纯许多,文敛说什么她便听什么,所以即使连意思还不太懂,却马上跟着点头。

    文敛笑了,她当初让赫妩回归人性时费了多大的气力,可不想他们再回到原来的野性,撕人肉跟撕野兽一样。杀人是免不了,那就尽量不要太残暴血腥吧。

    因为今天这一番叮嘱,今后凡死在赫妩手里的人,从不见血,甚至连伤口都没有,仵作验尸,许多时候都查不出死因。

第十二章 心存善念莫天真

    扶野带着今非回来客栈时,顺心居的厨房已经开始在生火烧水了,负责打扫的伙计也已起了床整理桌椅,开始又一天的忙碌。扶野和今非出现在文敛房里时,谁也没注意。

    文敛已经洗漱好,正给妩妩梳头发。十三岁的沉静女孩儿站在十七岁明媚天真的少女身后,将及腰的长发一丝丝收扰在手里。妩妩坐在妆镜前,笑得快乐无忧,每天早上文敛给她梳头时,是她最欢喜的时候。

    今非跨进房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愣了愣。以前看多小丫环给小姐梳洗打扮的情景,眼前这一幕似乎也是如此,然而,哪里又好像不一样。

    扶野对此已经习惯,拉着今非在桌边坐下,不出声打扰耐心等待。今非看他一眼,又转而注视临窗的那一对怪异组合。只见文敛熟练地为妩妩梳出一个发髻,用缎带绑好,什么珠花也不戴,只是扎上了几条丝带,让妩妩童稚之中添了一丝飘逸脱俗。弄好后,文敛微微退后一步,满意地笑了笑,“好了。”

    妩妩自椅上站起,转过身看着文敛,对她露出一朵大大的笑容,令观者目绚。今非灵光一闪,忽然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觉得奇怪。文敛那绝不会出现在一个半大孩子身上的气度,那含着淡淡笑意却深邃无人可看透的双眼,分明是一个孩子站在那里,却让人不自觉放慢了脚步放低了声音,甚至,不敢靠近,不敢出声惊扰。这一刻,他明白了扶野进来后一句话不说的原因。

    还有那名女子的笑容,除了初生婴儿,他不曾见过那样纯净无垢,直如赤子般的笑颜。女子的容颜并不是世间少有的绝色,可是那抹笑,这世间怕再也找不出第二。

    忽然,练武人天生的直觉让他迅速向门外看去,只见不知何时那里立着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少年,只是站着,冰冷漠然,却让他丧失了走出门去的勇气。他看不出少年武功高低,甚至看不出他是否会武,他何时来到门外自己竟一点不知。

    今非忍不住冷汗涔涔,这几个人,年岁如此小,却什么也没做就让他完全失去抵抗之心,再过几年,这天下只怕也要握在他们手中。

    文敛给妩妩梳好了头后,过来桌边坐下,看了脸色发白的今非一眼,然后淡淡向扶野瞥去。扶野对着她讨好一笑,急道:“小五,他叫今非,他没有地方去。”

    今非微微一震,原来她便是扶野提到的小五,虽然知道小五应该是个年纪较小的人,但在看到眼前之人时,还是吃了一惊。

    文敛盯着他看了片刻,微微蹙眉,“这便是易容术么?”

    一句话说得很轻,今非却如在心里响起了一个炸雷。如果他刚才只是觉得文敛有些特别的话,那么现在就是震惊了,他知道自己的易容术达到什么样的境界,即便经验最丰富的老江湖在对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也绝不可能看穿的他的伪装,可是这个十几岁的孩子,竟在见他的第一眼便一语道破,这如何叫他不震骇莫名。

    扶野听了嘻嘻一笑,“我就知道逃不过小五的眼睛,今非在我面前变样时,我可是吓得话都忘了说。”随即好奇道,“小五,昨天晚上那么黑你不曾见过他,怎么知道今非易了容?”

    今非听了也紧紧看着她,这也是他想知道的。

    文敛接过赫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今非的眼皮忍不住跳了跳,因为他看到本来隔夜凉透的茶此时冒着热气,内力高深是如此用的吗?这时听到文敛不紧不慢地说:“你昨天那么大阵仗带着他离开,今晨又如此大摇大摆地回到客栈,如果还是顶着昨晚的脸,当众人是瞎子么?还是以为那些人都得了失忆症?”

    “原来小五你是猜的,可你又怎么肯定他就是昨晚那个人?”扶野稍稍有些不服气。

    文敛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除了昨晚那人,你还会带其他人来见我吗?”

    扶野张了张嘴,纵是不愿承认却也无话可说,再一次认识到,什么事想要瞒过小五,那绝对是不可能。

    今非看着她有些出神,虽然不是因为他的易容术有缺陷才被看穿,他心里还是轻松不起来。这个小五万事不萦心头的浅笑让他觉得,不管何时何地,他易容成什么样,这个人还是会一眼看穿自己!

    “小五,让今非跟我们一起好不好?”虽然决定了留下今非,但他想得到文敛的同意。

    文敛不说话,今非忽然起身道:“小姐如果认为有不妥之处,在下这便告辞。”

    扶野急了,跟着起身望向文敛,“小五!”

    文敛看也不看他,遥遥向窗外望去,淡然问道:“你能确定昨晚那些人不曾见过你?”

    扶野顿住,过了半晌才又缓缓坐下,低着头轻声道:“他们是比较低级的杀手,我很少在人前出现,但也——不敢保证。”

    今非静立,默然看着他,他只知这少年似乎与惊枭有仇,详情如何却并不知晓,本以为不过是亲友为惊枭所害,现在听来,并不是如此。

    他既委身为仆,他日扶野若是要杀上惊枭也奉陪,只是现在,扶野的身份似乎并不如他所认为的那样,是个普通的会武功的少年。如果是那样,一切不是他想就可的了。

    文敛收回视线,盯着他的前额,淡淡道:“所以,你的行踪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泄露。”

    “我——”扶野抬头向今非看了一眼,又转过去看着文敛,不知是焦急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脸色有些发红。

    今非垂下眼睑,人情趋利避害,当知道自己一时救人之举可能带来危害时,事前有多少仗义之心,事后就有多少后悔之意。他明白,他明白,一旦如此,当初千辛万苦相救的对象,现在便是怨恨的源头。这也没什么,没什么。慢慢地低下头,眼里无论有什么样的情绪闪过,都不让他人看到。

    扶野嗫嚅良久,蓦然叹气一声道:“如果那样的话,小五,我只能一个人走了。”今非微微一震,却还是没有抬起头,听到少年的语气有些许愁怅,“我不能再留在你身边,虽然那些人对小五来说没有什么威胁,可是我不能因为这样就将自己的麻烦带到你身边。其实我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小五你已助我良多,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何况你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扶野说完这些又看向今非,诚恳说道,“今非,我本来是想留你跟我们一起走,可现在我恐怕要一个人走了。我没有告诉你,我其实是惊枭的少主,不过却是一个被追杀的少主。”扶野淡淡自嘲的一句话,让今非身子猛震,抬头看向他,扶野对他轻轻一笑,“所以跟在我身边,会被整个惊枭追杀,你既然改换了面貌可以安心躲过去,就不要跟我在一起了吧。”

    今非握紧了拳头,开始激动起来,这个少年在自身陷入困境时,心里想的却是他人的安危,连这个认识一天都不到的人也安排后路不愿他受牵连。可是,他身份暴露,怎么说他也脱不了干系,他袁天方如何能因已之故而使他人受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不允!

    他正要大声说出“我跟你走”,并打算无论扶野如何坚拒他都不动摇,既然已说终生随侍,大丈夫一诺千金重,又怎会自毁然诺。

    却见文敛忽然起身,说了句:“妩妩,给我敲一下他那木头脑袋。”

    今非还未明白过来话中的意思时,只见人影一闪,身边的扶野本来一脸凝重绝然的表情,此时却把脸皱成一团抱着头哇哇大叫起来。再向妩妩看去,却见那个笑意吟吟的女子站在文敛身边抚弄发带,像是一步也未曾离开过。他起誓要侍奉的主子此刻抱着脑袋痛呼,他却完全顾不上了,或者是根本没听到耳里。心里反反复复想着的是,刚才真的有个人影在闪吗?那个人真的是眼前笑如婴儿的女子?他的眼睛真的还是功能完全的吗?这叫小五身边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啊?!

    他在这满心满脑不解欲狂时,文敛已经朝门外走去了。

    文敛不看这二人,招呼了赫妩出去买早点,走到门口时回过头来淡淡说道:“从你跟在我身边那一刻起,你以为还是想走就走得掉?与其老存那样天真的念头,不如多想想怎样应付将来会出现的事情,如果,你真的不想我被烦到的话。”

    这样说完,悠悠然走了出去。扶野依旧抱着头,因为妩妩敲得真的很用力。想着文敛方才的话,想着想着,忽然之间,像抛开了所有包袱,开心地笑了。

    今非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公子?”

    扶野回他一个大大的笑容,“今非,小五说得对啊,我真的,老是太天真呢。”

第十三章 人之将死其言善

    浩明城非是商业之都,繁华虽比不上临江城,却也是街市纵横店铺林立。文敛带着赫妩两人在街边的小摊上喝粥,因为是早晨,街上还比较清闲。曾几何时,爷爷也领着自己去路边的摊子喝过粥,那时年纪还小,爷爷也是一时兴起。

    文敛默默地喝粥,眼睛随意看着三三两两过往的行人。一个穿得浑身破旧的孩子向文敛走了过来,递给她一封信,有些害怕地小声说道:“小姐姐,有人叫我拿这个给你。”

    向四周扫视一眼,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文敛将信接过来,并不急着看,淡笑着问那个孩子,“什么人给你的?”

    孩子小心地看了一眼她身边的赫,显然是赫的冰冷神情令他胆怯,抬头对上文敛的眼睛小小声地回答:“一个穿蓝褂子的叔叔,他还说,还说……”小心翼翼看着文敛,似乎不敢说出口。

    穿蓝褂子的人?这街上到处是。文敛皱眉思索,听到这里对那孩子鼓励一笑,“还说什么?不要紧,你告诉我。”

    孩子见文敛颇为可亲,胆子稍稍大了点,“那个叔叔说,我拿了这个来,小姐姐你会给我一、一两银子。”显然认为一两这么多银子文敛不可能给自己。

    文敛闻言一笑,摸出一两银子给他,“拿去吧。”

    他呆呆地接过,怎么也想不到一两银子这么容易就到了手,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摸到这么多钱,爹娘一个月挣得钱都没现在他手上拿得多。

    文敛知他心中所想,对他温和一笑道:“谢谢你,去吧。”

    回过神来的孩子蓦然绽开一朵大大的笑容,对文敛重重一点头,道:“嗯,谢谢小姐姐!”捧着一两银子如获致宝般飞奔而去。

    远远地看着他的身影在街角处消失,文敛的笑淡了下来,眼睛盯着手里的那封信轻声问道:“看到人了吗?”

    赫喝完粥后便一直坐着,双眼盯着瓷碗动也不动,此时冷然说道:“左前方五百步,二楼靠窗。”

    妩妩眨眨眼,望着她问:“敛,那个人,是不是坏人?妩妩,捉他来。”

    文敛对她一笑,“我们先不捉,妩妩能记住气味了吗?”赫能凭着狼的直觉与练武之人远超常人的灵识找到那人的所在,却不能隔着窗看到面貌,但是妩妩不可思议的嗅觉天下少有,就算是隔着三条街的人也能记住千步之外某个人的气味。上次就是因为曾与宣嚣同处醉颜阁,所以才会在密林中觉察出他的存在。

    妩妩笑着点头,“记住了。”

    同一时刻,躲在某家酒楼窗子后的人眼皮跳了下,奇怪了,那三个人一眼也没向他这边看过来,他为何却觉得有些悚然呢?摇摇头,忽略掉心里的那丝不安,主人交待的事他已经办好,他马上就可以离开了。

    文敛将信封拆了开来,雪白纸上只写了一句话:欲知文爷下落,城西破庙寻人。

    文敛神色未动,只是坐了很久,很久没说话。粥摊的老板好几次想过来问话,都忍住没敢过来。卖了一辈子粥,从来没有人像那个半大孩子般,光是安静坐着,便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了开来,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影响不到那一处小小角落分毫。

    将几许碎银放下,文敛慢慢向街上走去。粥摊老板看到桌上够他挣半个月的银子,想追出去还给文敛,追了几步停下,张张嘴,不知为何却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静静看着文敛一行三人越走越远,直到另一桌的客人吃好叫他收钱,这才转身回了铺子。

    没有回客栈,没有找马车,也没有问路,文敛就这样走着来到了浩明城西边的破庙。此地是城中较荒凉处,没几处院落,除了几所土屋便只有眼前的破庙。

    破庙附近没有人,文敛直直走了进去。

    刘金想,如果他从来没有大赢过,从来没有喝得那样醉,没有在那样烂醉如泥地的时候胡乱跑到别人的院子里,或者在醒来后能知足地守着那些赢来的钱好好过日子,没有在贪心地驱使下想要赢得更多而再去赌坊,也许一切就会不同了,他不会现在像条死狗一样躲在破庙里,一天一天看着自己死去。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天,有时候自己也觉奇怪,居然还能够活这么久,居然还没有死去。或者,其实他现在已经死了,只是意识还不肯死去,还要拼命地想着一些事情。原来还能感觉得到老鼠在身上爬来爬去啃噬皮肉,还能感到蚂蚁钻进耳朵里时的微微麻痒,可是现在,他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也感觉不到,唯一感到的就是自己快要死了。

    老人们说一个人在死时总会想起他平生最难忘的事,或是美好或是痛苦,总是令人铭记一生的事,可是他现在想到的为什么是那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呢?还是自己喝醉时意识模糊不清时的事情。哦,他记起来了,那天在大祥赌坊试手气,居然出人意料地运气好,赢了一大笔钱,如果他能安生下来,那些钱足够他娶个女人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他刘金在赌坊混了十几年,总是输多赢少,从他将父母留下的祖产全输了出去后,他也就破罐子破摔,镇日以赌坊为家。那日赢了后,他异常兴奋,于是约了几个平日一块赌钱的朋友去酒楼里大吃一顿,他有好多年未那样威风过,所以难免多喝了几杯,结果最后一伙人都醉了,他还是酒量好较清醒的一个。谢绝了他人的相送,独自一个人一步三晃地回家,可能是那晚的月亮亮了些,星星灿烂了些,他时不时抬头望天傻笑,结果没注意一脚踩空摔躺在地上。一倒下去便不想再起来,以为是到了家,睡在除了一张床就几乎什么也没有的自个儿的房子里。矇眬中听到人语,听不清有几个人,吵吵嚷嚷的,害他美梦做了一半就没了,闭着眼骂了句,声音似乎就消失了。转了个身笑着继续睡,睡梦里他在赌坊大杀四方,把整个大祥都赢了过来,咧着嘴笑,口水流了一地。

    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自己屋里,以为是自己走回来的,看来即便喝醉还是能找到路嘛。抹了把脸后,想起昨晚那个梦,于是揣着所有赢来的钱跑去了赌坊。结果,一连三天,输了一连三天,除了自己的一条命外真真是什么也没有了。虽然原来住的房子很破,并且家徒四壁,可好歹有个遮风雨的地方,而现在,他连唯一安身的地方也输了出去,只能卷了床破被来破庙住着。然而,厄运似乎赖上他了,在庙里睡了一晚几乎从来不生病的他居然破天荒地生病了,还是一病不能起的那种。他这样的人,手头有几个钱请人吃饭时还行,如今一文不名破落至此,还有谁会记挂他。生了病住这种地方不吃药,唯一的结果便是等死。其实他就算不病死,在输光了一切后,也是会饿死的。话说他刘金行赌一生,所会唯赌而已,在没了赌本的情况下除了等死外还有其他路么?

    也好也好,他这样的人正适合这样的死法。意识好像越来越模糊了,咦?那天醉酒时听到的话此时变得异常清晰起来,说得是什么他却听不懂。

    有多少人?三个?两个?记不得了啊?那些人说了什么?说了很多,比如……

    刘金忽然清醒了一些,闭了两天的眼睛缓缓睁了开来,是他死前的幻觉吗?他居然看到一个清华如天仙子般的姑娘,似乎有人在他身上弄着什么,是传说中的内功疗伤吗?可是他现在已顾不了这些了,他觉得自己正在死去,在他临死的这一刻听到一个不像这人世的声音在问:“那些人,说了什么?”

    他动了动唇,在死前放大了笑容,因为他听到耳边那一声仿佛来自天外充满了安祥慈悲宁静种种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的低语,“你安心睡吧。”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嘴角,是那一抹临死前的微笑。

    文敛看着那一抹笑,默然良久,起身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第十四章 永入黄泉口难开

    “我只问你,背后之人是谁?”

    面前之人淡定从容,那样一眼随意看过来,让他如被冰浇雪洗,满腔的忧惧烦恨顷刻间消散无踪,只觉天地之间泠然空寂,除了那一句问话,什么也沾不上那人半点衣尘。

    “你不说吗?”文敛慢慢走过几步,语气依旧淡然。

    孙理一震,忽然清醒过来。将信交到办完事后,他便骑马出了城正要赶回京里,哪知行不到十里突然被人从马上擒下,如鬼魅般的身影让他半点反抗之力也无。就是此刻被人提着什么也没做,却感觉全身力气丧失,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逃跑自然无望。

    皱了皱眉,看着向自己走近的半大孩子,他此时有几十种说辞用于任务失败或被擒时的证明自己与事无关完全无辜,可是一抬头看向那双眼睛,那双有如深渊般的墨黑眼睛,突然觉得什么借口都无法说出来,什么推诿之辞都不能宣之于口,于是皱了皱眉头,叹口气问道:“可否问小姐一个问题,我再怎么想也不曾记得自己有在小姐面前现过身,小姐何以能找到我?”

    文敛只是无甚表情的看着他,孙理倒不一定要问到答案,只是想找些话说说而已,身份暴露无论他之前做得有多好,任务都已算失败,而失败后的唯一结果么……孙理在心中一笑,复一叹:“隔着那么远,我实不知哪里露了破绽。”

    文敛还是不说话,妩妩跳过来歪着头端详他片刻,忽而一笑,“气味怪怪,闻到,记住。”

    孙理一愣,他被此刻抓住自己的少年擒下马时,甫一落地便看到眼前这女子携着女孩掠飞而至,那样的轻功造诣是他所见中之最,本就对这年纪轻轻的女子满怀惊诧,现下她如此一笑而言竟是像心智未开,年五六岁的孩童,哪里有什么武林高手的风范?还有,气味怪?他身上哪里有什么怪味?

    他在愣神发呆之际,文敛开始皱起眉头,事关失踪爷爷,她没那样多的闲情在此陪人虚耗,口气不自禁冷了几分,“我问你最后一次,让你送信的,是什么人?”

    孙理微震,默然。

    “果然不肯说吗?”文敛闭了闭眼,转过身去负手而立,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感情,“赫,废了他的武功。”

    话音方落,蓦然一声惨叫响起,又很快被生生止住,孙理紧咬住嘴唇,不住喘息,额上的冷汗一滴滴顺着脸颊滑落——显然是费了极大的毅力才没有再叫出声来。刚才这个叫赫的人在自己身上轻轻一拍,瞬间全身的筋脉似都根根断裂在体内爆炸了开来,这是——这是什么样的武功?!

    文敛身形未动,对那声惨叫也仿似未闻,待身后声音平静了些时再淡然开口道:“我不管你们想利用我,或者爷爷来做什么事,我只想找回爷爷。找到了,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也可以。”文敛蓦然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告诉我那样一个消息,我也不管你身后之人是好意还是恶意,他总是知道些线索,我不喜欢一点点猜,也不想被人牵着走,我只是想找回爷爷而已,既然你知道,我自然来问你,你不愿自己说,难道我就无法让你开口了吗?”

    这、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真的、真的只有十三岁吗?孙理有些震惊地看着文敛的眼睛,明明看到的是止水般的平静,为何他心里却有惊涛骇浪的感觉?上头的人对她的资料好像还是不够。

    “小姐,我如果说我只是在浩明城等你出现,然后将信给你,至于背后有何意图全然不知,你信是不信?”孙理苦笑着问了一句。

    “我信。”文敛答得很快,让孙理愣了愣,听得文敛又补充道,“我信你不知,是听令行事,所以我只问你背后之人是谁?”

    孙理看了看她,垂下头去,“可是我不能说,虽然我其实很想告诉小姐,我确实所知有限,连小姐是在找令祖父之事也是听小姐所说才知。”孙理慢慢抬头看着她,露出一抹微不笑,“我们只负责行动,行动背后的动机从来知。我上头的人是谁,这是我唯一能告知小姐的,可是我却不能说。”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双眼渐渐无神。

    文敛一惊,跨前一步,“赫!”然而已是不及,孙理嘴角渗出丝丝黑血,头无力地垂下。

    赫将他放开,冷冷道:“他死了。”

    “我知道。”文敛看着他嘴角的笑容,闭了闭眼,声音有些苦涩,“竟如此忠烈么?我没想过要杀你,难道被我识破身份竟等于要了你的性命?如此,如此……”连说两个如此,如此什么却是不再说下去。

    虽短短数言已知孙理为人性情,不是个平庸之辈。这样的人,随手舍弃,那背后之人有着怎样的手段与果绝,这样的人,会是好心来提醒自己吗?文敛忍不住冷笑,虽然她说只要找回爷爷便可当一切不曾发生,然而,能做得到吗?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在她听了爷爷说了那么多事情后,在她知道了那个预言后,她想要安静平稳渡过一生,可以吗?可能吗?求安而不可得,今生之所愿,已经成幻梦一场。她其实早已明白,只是不想让自己明白,到了此时才知自己原来竟还会逃避。

    从爷爷失踪那一刻起,她心里闪过怎样的念头,当时急于寻找爷爷下落的她,刻意不让自己去想事情背后的深意,只想着是单纯的失踪,所以只单纯地找回人便可。出了临江城,之后一路所见种种,证明她最初的想法只是一厢情愿。从前的她,从来没有什么要保护的东西,所以就算失去一切也无所谓。可是,这一世,她有要保护的人,有她深深放在心里不愿失去的东西,那么,一旦这些被破坏,她会如何呢?

    文敛抬头看天,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天空看上去却是一样的,一样的悠远,空旷,也一样的寂寞苍凉。

    看文敛久立无语,赫跟妩妩也在一旁静静站着不去打扰她。

    突然赫神情微动,对文敛说道:“有人来!”

    来人速度极快,文敛还未回过神便有两人自远处施展轻功而来,转瞬已到眼前。后落地之人方一定身抢步上前探了探孙理鼻息,脸色微变,走向另一人禀告道:“主子,孙理死了。”说话间眼睛充满敌意地往文敛这一边看来。

    然而在场的两个主事者却是谁也没有看他,在两人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起,文敛眼中所见全部只有那一名少年。

第十五章 尘世相逢空寂寥

    那样一名仿佛集天地所有灵秀于一身,如神子驾临一般的绝世少年。人世间任何的言语都不足以形容其万一,以凌然绝尘之姿挟着万古的沧桑永恒,翩然而至。浩浩御风无止,飘飘遗世独立,纵然天地皆化尘埃,而那一袭白衣飘然古今,超越凡尘。

    绝世容颜,耗尽了创始神所有的想像与美感,于是凡间每一个见到的人在面对这般神迹时都丧失了所有的意志,睁着双眼,却不知自己所见为何,懵懂心思中,只觉是一场幻梦,只愿长睡不醒。

    如许人物,其所在,让人恍觉身在云端天上,等到清醒了,看明了,却是满心满脑的错愕不解——这怎会是在人间?这竟还是在人间?

    世人为了这不该存在于人间的清绝华容而痴迷,可是文敛此刻所见,却是眼前之人身上淡漠疏离,阳光照在身上也觉不出暖意,那种淡淡的,像与所有人隔绝开来的气息——那种,她最最熟悉,每每在镜子里,可以看得到感觉得到的气息。

    看文敛只盯着自家主子久久不说话,他撇嘴对文敛很有些不以为然。主子的姿容气度不是这人间所有,他跟在身边十几年还是不能直视,常人看到痴迷忘情更是寻常,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他走过去拦在主子身边,虽然主子不说他也知道,其实主子并不喜欢这样被人盯着看。知道主子向来也不轻易开口,于是对文敛一瞪便要喝问,然而在看清楚文敛的模样时不由愣了愣,只是个半大孩子,脸上并不是他常见到的那种痴迷表情,却是极冷淡,冷淡到有些索然,给他另外一种熟悉感。这一愣之下,本来要喝问的话出口时轻柔了许多,变成询问:“这个人的死与你有关么?”其实他本来是直接问她是不是凶手来的。

    文敛还是不看他,微微垂下眼帘,忽然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了,那两个在她身边的人也跟了上去,直至消失在视线之中,三人中竟是谁也不曾回头。

    这、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主子的面主动走掉,还走得那样绝然干脆。呆愣地对一边的少年说道:“主、主子,就让她这么走了吗?”

    少年看着那一抹身影渐行渐远,眼里,起了点点波澜。刚才那双眼睛,有极复杂的情绪闪过,那样快,让人只疑是错觉。可是,他确确实实看到了,本来淡极静极的人,忽然之间有了那样强烈的情绪——微微愣住,他为何会知她本来性情如何,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他怎会如此自然而然就认定了她的性格?在刚才那双眼睛瞬间显露极复杂情绪时,他的心似乎也跟着微微一颤。

    少年微露迷茫,右手轻轻抚上胸口,淡淡蹙眉,这一刻的神情显出几分少年特有的天真可爱来。然而他身边之人乍然见了却吓得一个激灵,“主子你怎么了?”

    少年慢慢转过头看着他,眨了眨眼,将手放下,然后在下一刻所有的情绪都从脸上消失,又恢复到那个清绝到不见烟火气的模样去了,“子义,孙理之死不管是否与她有关,你切莫再过问。”

    赵子义看到王爷恢复正常,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叹气,随着年岁渐长武功见增,王爷,也越来越不像一个人了,哪天有人说王爷羽化归仙去了他绝对不怀疑。

    王爷吩咐他自然听令,只是这孙理是朝廷中人,如今莫名其妙死在这里,监察院那伙人难道不会查吗?还有就是,赵子义猛一抬头喊道:“主子,我方才探查孙理的身体,发现他的筋脉被一种极诡异的内力给破坏了,难道会是他?”

    他指的是赫,虽然刚才赫一句话也没说,连动作也没多做一个,可是凭他不下任何一流高手的直觉,那个年龄和主子差不多脸却比主子更冷的人,是一个他无法看清底细的高手。二十不到便能练到天下少有对手的地步,他以为只有主子才能做得到,可是今天居然又让他碰到另外一个。

    为什么大家总是会注意到赫而忽略了妩妩?论起武功来妩妩比赫还略低了一点,应该更容易看透才是。而事实上大家却全都是想也没想的直接跳过妩妩,感觉到了什么非凡的气势一律往赫身上套,不提文敛很正常,而忽略掉妩妩便跟她总是一脸天真如孩童的表情大大有关——一个看上去像是随时要讨糖果吃的女孩,凭谁都不相信她会练成什么绝世的武功。

    上善珑玦再次看向文敛离去的方向,点了点头,“他的名字是赫。”

    赵子义一愣,忽然明白过来,“就是他们!就是她!”挠了挠头,脸上的表情似惊奇似不解,“居然是个小孩子,主子,那些事真的与她有关吗?”

    “不知道。”淡淡的三个字让赵子义复将惊讶的目光调向他。

    主子天纵英才,惊世绝艳,对任何事都运筹帷幄,决于弹指之间。三年前领兵长驱直入癸丘境内,直打到玄启城迫嘉喜帝签下城下之约,青越之神,郾都六王爷,当世再无人可以匹敌。王爷料事如神,用兵如神,容颜绝世如神,所以有了青越之神的称号。这样的王爷,现在居然就那样轻轻松松,清清楚楚说出“不知道”三个字,联想到方才王爷的失常。赵子义眉头一皱,心下微凛,刚才那人对王爷竟有如此影响?

    是文家的小姐吗?似乎很多年前有人为她写过一首诗,京里有不少人看过。他记得那诗里有她的名字,叫什么来着?赵子义揉着头发苦思,他对那些什么诗啊词的向来就头疼,这么多年过去了哪里还记得。文家的女儿,文解明唯一的最小的孙儿,当朝大理寺少卿文离的幼妹,想起这么多个身份,却还是想不起她的名字。继续抓耳挠腮时,听到耳边传来王爷淡雅的声音:“文敛。”

    “啊?”赵子义一时没反应过来。

    上善珑玦闭了闭眼,抬头看着天上白云悠悠,他不知就在不久之前,在这里,有一个人也做了与他此时一样的动作。此时的声音似乎也染上了一种旷远悠然之意,他以极淡极淡的声音说着:“她是文敛。”

    赵子义呆呆地看着他,这样情绪化的动作,王爷做起来虽然极之赏心悦目,可是他见了,却觉有些毛骨悚然,心惊胆战。在如此夏日暖阳之下,赵子义看着那个随时要乘风化归的人,生生打了个寒颤。

第十六章 知心识人日方长

    文敛不知自己为何突然之间觉得心烦意乱,为何会一语不发地突然走掉,她停下脚步,垂着头默然不语。只是,想求安宁而被打扰后的不快吗?这种事,其实很早以前就有觉悟了不是吗?何况今天的事也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为何,心情竟如此沉重。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担心爷爷的缘固。

    走到后面的妩妩见她突然停下,于是靠近几步,拉起她的袖子细声说:“敛,那个人,不坏。”

    文敛抬头看向她,妩妩单纯的脸上亦是单纯的认真表情,见她望向自己,妩妩朝她一笑,“味道,不一样,不是坏人哦。”

    赫居然也在一边轻轻点了点头,文敛颇感讶然,知道这两人分辨好坏几乎只靠直觉和本能,不会因对方长得好看友善就一味偏袒,也不会因貌丑就厌恶排斥,可是像今天这样对一个人同时赞赏认同却还是第一次。在心里微微苦笑叹息,好人坏人,她何尝不知,然而这世间好人就不一定不会做坏事,好人有时候做的事,可能会更令人伤心。

    摇摇头,她实没必要在此胡乱猜想,当前最重要的还是快快赶去定州,也许到了那里,一切都能弄明白了。

    回到城里,朝着顺心居走去。浩明城虽比不上临江,却也是南方一大重镇,热闹是有的,繁华也不缺,三年前青越与癸丘交战时,很多军用补给物资都是从此处调用。街道宽阔整齐,三辆马车并行也不觉拥挤,此时将近中午,正是早市热闹之时,街上行人往来不息,只是人人手里或多或少提了些东西,想来是购置了所需之物正要返回。

    文敛一行人静静走在人流中,并不向旁边多看一眼,平时对糖人泥人非常感兴趣的妩妩,今日因文敛稍微反常的情绪也变得异常沉默乖巧起来。明明是走在繁华的街市,明明是置身最热闹的人群,可是文敛心里却生不出一丝身处其中的感觉,所有的热闹都是属于他人的。而左右穿梭的人流,在文敛身旁经过时,总会自觉不自觉地稍稍拉开了距离,总是不会靠太近,像是如果这样做了就会亵du了什么似的。

    走了一段路后,文敛向妩妩看去,一指路边的摊子,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妩妩不吃糖葫芦了吗?那里有哦。”

    妩妩先是略显惊讶地看向她,在看到此时的文敛和平时一样时,立马回以一个开心的笑容,“妩妩要!”

    文敛笑了笑,带着她走过去,赫自然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卖糖葫芦的人见他们走近,以为是做姐姐的买来哄妹妹,扯了一串递到文敛手中,脸上笑嘻嘻地说道:“小妹妹,我这糖葫芦可是最甜的哟,包你吃了以后还想吃。”

    文敛伸出手,却是拿钱给他,卖糖葫芦的愣了愣,然后只见从旁伸出一只手来将那串糖葫芦接了过去,妩妩伸出丁香小舌可爱地舔了舔,开心地道:“嗯,真的甜喽。”

    文敛回她一笑,见那人半天没接钱便提醒道:“付钱。”

    “哦、哦。”他有些如梦初醒的感觉,眼前这两人的角色怎的完全颠倒了,年纪大的却像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一样,一脸开心如同得到了最喜爱的糖果,而年纪小的却一副老持稳重理所当然的样子照顾身边的人。可是奇怪的就是,眼前这一幅怎么看怎么怪异的画面,他乍见之下呆愣,静下来看时竟也觉不出哪里不对的样子,似乎这样子是再正常不过。

    “一天吃一串就好,多吃会吃坏牙的。”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文敛三人已经走远了,还可听到文敛很自然熟练地对妩妩嘱咐。

    妩妩很乖的“哦”了一声,将糖葫芦递到文敛面前,脸上是将好东西分享给自己最重要之人的喜悦,“敛,吃。”

    文敛一笑,她早过了吃这东西的年纪——呃,心理年龄过了也一样,况且她也不爱吃甜腻的食物。可是看着妩妩满脸期待的表情,又不忍直接拒绝,于是说道:“妩妩看我的牙。”微微张了张嘴,妩妩疑惑地看去,白白的很闪亮,不明白敛让她看是什么意思。文敛微笑着问,“很白,是不是?”

    妩妩点点头,文敛忽然显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可是现在吃妩妩的糖葫芦,我的牙齿就会变得很难看,还会长虫子。可是既然是妩妩要给敛吃,敛当然要吃喽。”

    妩妩睁着眼睛看她,大大的眼里满是迷惑不解,“可是,敛说,一天一串,牙齿不坏。”

    文敛一本正经,面不改色瞎扯,“那是因为我的牙跟妩妩不一样,妩妩可以吃一串,我吃一颗也不行。不过是妩妩给的,那么吃了牙齿坏掉也不要紧。”说着便要去接妩妩手里的糖葫芦,然后意料之中地抓了空。

    妩妩将糖葫芦藏在身后,方才还满心欢喜,此时却是一脸紧张,“牙会坏掉,痛痛,敛不吃。”

    “哦。”文敛忽然觉得心情好的不得了,先前的烦闷此时早已消散无踪,脸上浮现云淡风轻的笑,“嗯,那么妩妩代我吃好了,妩妩吃着甜的话,敛也会觉得甜,就跟敛也吃了一样哦。”

    妩妩闻言脸上顿时乌云转晴,喜逐颜开,有办法让敛也吃到她喜欢的糖葫芦,开心的不得了,重重一点头,“嗯!”

    文敛也觉愉悦,“好了,我们回去吧。”

    再走了不多时,顺心居已在眼前,回房收拾了东西,吃过午饭后便赶路吧。自己出来了这么久不见回,扶野不知着急成什么样了。才想着,就看到他一脸焦急地奔了过来,后面还跟着新收的仆人今非。

    “小五你到哪里去了?一早出去便不见人影,我和今非找了大半个城都没找到。还以为……”扶野一在她面前站定便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

    文敛待他站稳气喘匀了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跟妩妩还有赫在街上逛了逛,你来找我们了吗?”

    扶野听到她淡淡的语气,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似乎自己大惊小怪些了。可是早上文敛出去后他等了快一个时辰也不见回来,顿时便有些慌了,有赫跟妩在自然不用担心出什么事,难道是小五终于不耐烦抛下自己走了?在心慌意乱之时还是今非说文敛可能只是在城里随意看看,马车行李还在应该不会悄无声息地走掉。可是他不看到小五的人,却是怎么也安心不下来的。

    “我,呵呵。”没看到人时急得跟无头苍蝇没两样,现在看着人好端端在眼前却不知要说什么话了,只好一味傻笑。

    文敛瞄他一眼,也不多说,径直走入顺心居上了楼。扶野跟在后面有些泄气,压低声音问身后的人,“今非,跟小五比我是不是显得特别不成熟啊?”

    今非颇为讶异地看他一眼,不是很理解扶野为何会对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如此推崇在意,小心措辞道:“五小姐确实和一般女孩不太一样。”

    “女孩?”扶野回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女孩是文敛,忽然站住身形,脸上表情变得奇怪起来。今非跟着停下,不明白自己那句话是错在哪里。扶野站着想了想,叹气道,“说起来小五还是个孩子呀,你不说我倒忘了。”回头看到今非脸上略为吃惊的表情,笑了笑,今非这面具做得还真是精致,居然可以将表情直接显现在脸上,“你今日才见了小五还不了解,等你在她身边时间长了,自然明白小五究竟有哪些地方不同。”

    说完后迈着步子跨进了顺心居。今非微微皱眉,他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文敛时的情形,可是即便是那样除了比一般人多些安然的气质,身边有两个绝顶的高手外,他倒看不出那个扶野口称小五的人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

    摇摇头,跟着走了进去。好吧,来日方长。

第十七章 试天比高公子玦

    这次吃饭是在二楼的厢房里,一桌五人围着圆桌吃饭。吃饭前因为座位的问题还起了一番小小的争执,当然,这争执是指扶野与今非之间。

    当文敛三人舒舒服服坐下准备开吃时,扶野本是坐下也要动手大吃了的,眼角余光却扫到今非还直直地站在自己身后,马上跳了起来要拉着今非坐下,一边嚷嚷着:“你站着干什么呀?我们又不是在荒郊野外要人站在我后面挡风,吃饭的时候坐下就坐下嘛。”

    今非坚决不坐,说仆人哪有和主子同坐的道理。扶野用尽力气也拉他不动,又不能动真格,不由急道:“我们当时不是说好了吗?我是拿你当朋友的,哪有吃饭自己坐着让朋友站着的道理?”

    今非看他一眼,不为所动,“那是公子说的,今非并不赞同。”

    扶野瞪着他说不出话来,习惯性地向文敛看去,那一边,文敛给赫妩布好菜,早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看也没多看他们这一边,倒是妩妩有些奇怪地朝他们看了一眼,像是不明白他们在争些什么。扶野早了解这三人性情,所以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而今非垂着头,眼皮微抬将一切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神情。

    文敛照顾好赫妩后,听到扶野的叹气声,向他们淡淡望过来一眼,漫不经心说了句:“何必勉强。”

    “小五你怎么这样说?”扶野瞪着眼睛看她。

    今非却觉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是在看着自己,那轻轻一句话似也是对自己所说。心里微微一惊,他原是人中之龙,做惯人上人,虽然是极为明白上下之分,但彼时他是上位者的身份,此时委身为仆虽不说不甘,也总有些不习惯不自在。难道这人,竟是看出了他此时的不自然,看出了自己堪称标准的言行里的勉强?

    扶野瞪了文敛一会儿,赌气似的再要拉着今非坐下,没想到这一拉之下居然让他拉个正着,他不知今非此刻心神不属不提防之下才让他得成。一时间眉开眼笑,也不计较文敛刚才所说的话,双手按着今非生怕他再站起来,“你现在坐下了就不准再起来了啊。”

    今非向文敛看去,却见她只顾着吃饭和照顾身边的两人,仿佛刚才的一句话也是他的幻听,难道真是他想多了吗?对扶野笑了笑,点头,既然坐了也便不再推辞,就当是,不勉强自己好了。

    于是一顿饭就在扶野一个人的兴奋声音中进行着,快要结束时,听得楼下街上一片喧哗。他们是临街靠窗的房间,从大开的窗户看去,街上的情景一目了然。

    只见一大堆人不知发了什么疯,全都蜂拥着向一个地方挤去,文敛随意看了几眼,发现人群里又以年轻的姑娘居多,有些手里还拿着丝巾鲜花瓜果类的东西。也只是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后给吃好的妩妩擦嘴。妩妩虽然还是在坐着,一双眼睛却早飘向了外面,扶野也是一脸兴味地看着,口中啧啧称奇。

    今非不动声色地看了文敛一眼,见她给妩妩擦了嘴后又将妩妩的双手细细擦试干净,表情安详宁静,一点也不为外面的骚动所扰,光是这份沉静的气度,确是许多成了名的江湖人物也做不到的。再看那叫赫的少年,吃完后便冷冷地坐着一动不动,外面的声音根本沾不上他半分,除了身边的两个人,不曾见他对其他人投注一丝关心,连扶野也不能。

    如许人物,为何他以前竟从未听闻?

    他在低头沉思时,街上的骚动更大了,一片嘈杂的声音中隐隐能分辨出是在说什么“天齐公子”。扶野一脸兴味盎然,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扑到了窗口边,妩妩满脸期待地看着文敛,见她点头立马也走到了窗边,不过没像扶野一样靠在上面,稍稍退后了一点,毕竟还是不太习惯人群的,远远的也一样。

    扶野看了一会儿回转头来兴奋说道:“好像是来了一个叫‘天齐公子’的人,这些人都是要去看他的。天齐公子是谁?长得很好看吗?”后面一句话是问今非的,他们一行人虽有聪明才智和非凡武功,但论江湖阅历只怕加起来也及不上今非一根手指头。

    0:32

    今非闻言心下微惊,天齐公子?那个人怎会来到这里?语气里也有了丝波澜:“天齐公子是三年前横空出世,在江湖上突然崛起,武林中名声最响的一个人,是不世出的人物,与日月争辉,试天比高之人,所以得了个‘天齐公子’的称号。传说中,其貌若神子,有着天人之姿,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只能顶礼膜拜不敢直视,有人说他武功通玄已到化境,同样是神仙般的身手。自出道以来,从未一败,也鲜少现身,每次都只是翩然而至,惊鸿一现之后又飘然远去,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也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去向何方。他偶有所为,都是能改变整个武林局势的大事件。

    “就拿三年前天齐公子出道一事来说,当时朝廷大败癸丘国,癸丘人不甘失败,找了许多杀手来刺杀朝中大臣,听说其中就有癸丘的第一杀手组织索愁湖。”今非说到这里看了扶野一眼,却见这个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的少主听到同行的消息后没什么反应,于是继续说道,“国内还有很多隐藏的癸丘高手,这些人一齐出动,很多人都遭到暗杀,也死了好几个人。一时朝中人人自危,皇帝发国书大骂癸丘皇帝,癸丘国说那些江湖力量朝廷根本无法辖制,是民间贼人的自发组织,与朝廷无关,还说现在癸丘无力捉拿这些人,请我们朝廷派军镇压。

    “皇帝非常生气,说自古侠者以武犯禁,连着对本国的武林中人也恼恨起来,说要让官府封了当地的所有门派。那时,练武之人全都惊惶不休,草木皆兵,甚至有人想逃到北获或是癸丘去。就在这时,天齐公子出现,挟雷霆之势诛杀当时所有暗杀朝廷官员的凶手,又凭一已之力独闯索愁湖,与首领萧将达成联手协议,将癸丘的江湖力量约束起来,后联合九大门派与武林四大家族及众多小帮派在云山起誓,武林人永不干涉朝廷政事,这才让当今圣上消气,没有发旨灭了整个武林。光是这件事情,就让天地不惧的武林中人对他敬若神明,凡是天齐公子所到之处,就是几大门派掌门和四大家族宗主也对他毕恭毕敬。”今非说到这里总算告一段落,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扶野听得入迷意犹未尽。

    文敛安静听完,淡淡看他一眼。虽然他有掩饰,不过除了扶野这样单纯地只听故事的人,其他人稍一留心便会发觉,在说起这位天齐公子的丰功伟绩时,今非的语气里并没多少敬畏。

    扶野回过神来后,坐到今非身边追着问道:“那你见过这个天齐公子吗?你说没有人知道他是谁,那么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吗?”

    今非握着茶杯,沉声道:“我没有见过他,所有的事情都是听人说的。他的名字么,也无人知晓,不过,很多人都叫他——公子玦。”

    “公子玦?”扶野喃喃重复一遍,不禁生出无限向往之心。

    文敛拍拍身,站起来,轻轻抛下一句:“走了。”

    领着赫妩两人缓步出去。扶野还沉浸在今非方才的一番讲述中,还未完全回过神来,直到文敛的身影在门口消失不见,才耸耸肩,无奈地摇摇头,跟着走了出去,走时回过头招呼今非道:“走吧。”

    今非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一句话也不说地跟了上去。

    过了片刻,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放在桌上的茶杯忽然之间应声而碎,变成一堆粉末。

第十八章 定州有家门客栈

    行行复行行,不知是何缘固,文敛一行人居然平静无波地来到了定州,出了浩明城后,一路上没有发生任何事,偶尔跳出几个拦路的强盗也被扶野轻易收拾了。所以,在看到地界上竖的石碑刻着大大的“定州”二字时,扶野呆呆站在马车上,半天回不过神——惊枭的人居然没有追来?!

    一路上除了时不时与赫妩兄妹过过招,就是听今非讲一些江湖典故,哪里像避难寻人,简直跟踏春效游差不多,不知不觉,竟然是过了大半个月,已经来到定州啦。

    文敛不去理会他自行跳下马车,向旁边的野店走去。虽然前面就是定州,然而此处距城还有些远,此刻天色也不早了,今晚便须在此歇息一宿,更何况——

    野外客店没有想像中破败狭小的样子,木头搭建的两层楼占了一大片地,看起来还不错,旁边竖着块牌子,上书:门客栈。店里的伙计迎出来,一脸热情,“客倌几位?请到里面坐,马车停在院子里我们会有专门的人照看。”

    今非赶着马车停好,几人一同走了进去。可能是因为到了晚饭的时间,所有的人都聚在了楼下大厅里,好几十人,显得热闹非凡。扶野站在门口往里扫了一眼,惊叹道:“这么多人!”

    伙计在一旁笑着说:“那当然,咱们‘门客栈’在这地界少说也有五十年,很多人即便早早到了这里也不往定州赶,都要在客栈里住上一宿。几位客倌来得巧,只剩最后两间房了。”

    “啊,为什么?”扶野忍不住好奇问道。

    伙计看了看他,脸上还是带着笑容,“几位客倌一定是第一次来定州吧,要知道,定州是处在癸丘与咱青越的交界线上,也就是说,过了前面的地界便算是出了国土了呢,这前后方圆五十里,只这一家客栈。这些年来,接待了多少来往于两国的人,无论是癸丘人还是青越国的人,但凡经过都要在‘门客栈’住上一晚,因为出了这里,不是从癸丘进入青越便是从青越去了癸丘。这里有句老话,‘出国问境必入门’,说的就是咱们这客栈。”伙计说着神情中流露出一丝骄傲,忽然四下里瞧了一眼,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还有哦,很多人来了一次,再来时必要入我们店,是因为……”

    “小顺子,你又在胡扯些什么呢,还不快带客人到楼上去,小心老板剥你的皮。”右首一名抱着酒坛的女子,肤色偏黑,嘴角有一颗痣,长得甜美可人,不高兴地将酒坛放在旁边的桌上后朝那伙计喊道。

    这叫小顺子听到老板两字后明显瑟缩了下,闭了嘴,乖乖领着文敛等人上楼。在座的有人跟着起哄笑起来,“小顺子你又在向新来的吹嘘客栈了吧?每回有人第一次来你小子比谁都积极,他妈的这家客栈又不跟你姓,你说你跟着起什么劲呢?”

    那女子旁边的一名汉子将酒坛封泥拍开,灌了一大口也朝走向楼梯的小顺子笑道:“你小子忒没胆,落姐儿随便说一句就缩起头来做乌龟,摇老板人影都不见,就吓成这样。“

    那叫落姐儿的女子鼓起腮帮子瞪他一眼,娇嗔道:“枊明大爷这般说想是好有男子气概了,我告诉我们家老板去。”

    枊明端酒的手一滞,将酒坛放下,陪笑道:“我这不是开玩笑嘛,落姐儿可别当真。”说着话锋一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哦,你不是说这几日摇老板要回来了的么,怎么还不见人呐?”

    一时间有好几个人同声问道:“就是,就是,怎么还不见摇老板了?”

    落姐儿俏皮一笑,“我不知道,老板说这几日回,这几日是今日还是明日,我可不知道。”

    文敛几人已经走上二楼,扶野听着楼下人的谈论,满脸好奇,忍不住问道:“他们说的摇老板是什么人?”

    小顺子本来被落姐儿说得有些沮丧,此刻闻得扶野相问,脸上顿时现出鄙夷的神色,“你连摇老板都不知道?”口气很是不屑。

    扶野没想到一句话问出来会有这种效果,有些发呆,小顺子不满地瞪他一眼后,说道:“摇老板就是这家客栈的老板,也是世上最了不起的老板。这家‘门客栈’就是摇老板祖上传下来的,可经营到如今这般地步却全都是摇老板的功劳。”

    说着停下脚步,露出一脸崇拜的模样,扶野很想说不就一家客栈的老板么有什么了不起,我还是惊枭的少主呢,不过忍了忍没说出口。

    “你们说摇老板不在,是出远门了么?”一直默然不语的文敛忽然开口轻轻问了句。

    小顺子看向她,觉得这个比他小三四岁的女孩儿有些与常人不同的地方,让他不敢对着她胡乱说话,于是站直了身子,很认真地回答道:“是,老板经常会出远门,十天半个月才会回来。”

    文敛听了,眼里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淡淡地继续问:“那么这次离开多久了?”

    想了想,“这次有些久,差不多半个月,嗯有十四五天吧。”说完之后才觉奇怪。这些问题平日也有客人问,可是他从来没认真回答过,今日怎会对一个女孩儿全都说了呢?

    他在挠头不解,文敛问了两个问题得到答案后已经迈步往前走了,扶野回过头来催他,“喂,你不是要带我们去客房的吗?难道你想让我们自己一间间地找。”口气颇为些不善,恐怕是为了方才之事而借机报复。

    小顺子想不明白,甩甩头不去想它,快步跟了上去,口中忙道:“就在前面了。马上就到。”

    拐角再走几步,小顺子指着相对的两间房道:“就是这两间了。”将房门推开,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位将行李放了休息好便下楼来吃饭吧。如果有什么其他需要,尽管说便是。”对着几人弯了弯腰后转身下了楼。

    文敛走进房里,扶野对另外一扇敞着的门看也不看,也跟了进去。随便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了,扶野一脸兴味地对文敛说道:“小五,这家客栈有些古怪呐。”

    文敛四下扫了一眼,目光在今非身上稍稍停留了会,然后看向扶野淡淡笑道:“哦,哪里古怪?”

    “小五你又要考我。”扶野笑呵呵,看向今非,“今非这次你不要提醒我。”

    今非淡淡点头,早已是见惯不怪的表情了。这一路上他见多文敛三言两语点破事情实质,有时并不说破而引着扶野想明白说出来,她旁边的两个人在与扶野对练时偶尔会指出扶野哪里不好,往往一语中的,很多他没看明白的地方却让文敛轻描淡写地指了出来。不用扶野说他也看得出文敛必不会武,她从头到尾的安详宁静,不喜言语,偶有所说必有深意,如此种种他已见太多,当初扶野对他说的那句话,他现在是从心底里相信了——这个名叫文敛,此行寻找祖父的女孩,确实与他之前所见的人都不同,无论是世家小姐还是富贵千金,文敛与她们,全不相同。

    扶野笑着,慢慢露出思考的表情,“这第一么,偌大一个客栈只看到两个招呼的人,居然没有柜台连登记都不用。第二就是那个摇老板了,看方才情景,楼下那些人对他都颇为顾忌,如果只是一个客栈老板,又时常不在,为何客人提起来时会如此顾忌呢?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些人,都不是普通的商人行客。酒坛的封泥经长时间风干,其坚固可比顽石,然而那个人轻轻拍下,所有泥土便全数剥落,酒坛没有一丝裂缝。在场的许多人,呼吸绵长,显然都有很深的内家功力,如果说是江湖客,却不见他们带兵器。还有好几人衣服鞋子上不见半点灰尘,毫无风尘之色,像是长住在此一样。另外,”扶野微微皱起眉头,“我总觉得似乎有人在看我们,可是每每往人群里寻去时,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文敛听后轻轻叹息一声,半个多月的游历,这热血单纯的惊枭少主终于成长起来了,好奇好玩的外表下已经学会观察周身的环境,作为此事的第一造就者,她还真感到有些欣慰呢。扶野说完后紧张地看向她,就如一个交上考卷的学生等待老师的评语一样。今非坐在一旁静静听完,眼里有着淡淡的笑意,扶野的变化,他也是一路看在眼里的,所以对那个总是一脸淡然表情的孩子,也不由生出一丝敬佩来。

    文敛一叹之后垂下头,轻声道:“这家客栈自然有古怪,爷爷,就是在这里不见的啊。”

第十九章 客栈住着走私贩

    在文敛说出文解明就是在这家客栈失踪不见之后,扶野脸色大变,今非也微微一震,转过头去看着她。

    文敛低头沉默一会儿,缓缓抬头看着那道房门,轻轻说道:“‘门客栈’?究竟是让人进出自由的‘门’,还是吞噬人的‘门’,我来到这里,总是要弄明白的。”

    扶野默默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正当众人沉默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扶野皱皱眉,提高音量喊道:“进来。”

    小顺子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两壶茶,走过来放在桌上道:“我见几位客倌一时没有下去,想着你们可能会在房里多休息一会儿,所以便送了两壶茶来。”

    扶野知道文敛一直要找的爷爷便是在这里失踪的事后,再见到这客栈的伙计便难给予好脸色了,于是只冷淡地一点头,“我们过会儿再去吃饭,你下去吧。”

    “是。几位客倌好好休息。”小顺子忍着满腹疑惑和不快走了出去,这几个客人奇奇怪怪的,如果不是老板总说什么客人至上,他方才便要发作问出口了。哼,下次再来门客栈就不让他们进!

    扶野可不知道小顺子心里转着什么念头,他只记挂着一件事,等无关的人走了后急急问道:“小五,你确定吗?那现在有什么线索了么?要不我们将这店里的两名伙计抓过来问。”

    文敛淡淡看他一眼,虽然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但扶野知道小五不怎么高兴了,于是乖乖坐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文敛看着他坐下,淡然道:“遇事冲动,不计后果,如果你不能改过来,往后总有苦头吃。”

    扶野小心地陪着笑了笑,不敢接口。今非看着有些不忍,替他说话道:“公子是为五小姐着急,一时脱口而出,难免会欠考虑了些。”

    扶野向他感激一笑,每当他被小五言辞批评或无言苛责时,总是今非在旁给他说好话,虽然不见得对小五形成什么影响。小五其实从来没有真的说过他什么,总是为他好,是他不争气,做不到让小五满意。这样想着,微微低头,不免有些沮丧。

    文敛也确实没将今非的话放在心上,其实她对扶野只是想尽善尽美,或许有些求全责备了。站起身,走到一边的窗台,窗外是大片的竹林,此时夕阳晚照,层林尽染落霞,说不出的美丽静谧。看了片刻,方语气淡然地说道:“这家客栈虽然不同寻常,爷爷失踪之事也未必一定与他们有关,事情明朗之前,莫做打草惊蛇之举便是。”

    扶野赶紧一笑,道:“我知道了,小五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文敛转过身笑了笑,向门外走去,“好了,我们下去吃饭吧。”

    “哦。”扶野起身跟着走出去,到了门口时不由小声嘀咕了一句:“古怪的野店,会不会有人肉包子呢?不要吃到才好。”

    他后面的今非一个趔趄,差点摔到在门坎上,扶野回过头来一脸关心地提醒道:“今非你走路要小心啊。”

    直起身子的今非动作微微一僵,五小姐是对的,公子,还需要再多些磨练。

    他们下楼时已经有很多人吃好了,有些人已回了房,此刻留在大厅的都是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聊着。见到他们下来,随意地看过去一眼,继续就着花生米一边喝着酒,一边大声谈论着。

    那名叫落姐儿的女子本陪着一桌客人在聊天,看到他们便走了过来,笑着问道:“几位要吃些什么?厨房还没歇火,炒几个菜立马就好。”

    她的样貌也说不上有多美丽,可是这一笑却令人觉得异常舒服,扶野对她也摆不出脸色,况且小五不让他做些引人误会或注意的事,于是便对她回以一笑,道:“捡你们拿手的做几个菜端上来便是,我们这会都有些饿了,能快快吃上饭才是正经。”

    落姐儿听了捂着嘴笑,“是,您请稍候片刻,这有现成炒好的瓜子,填不了肚子,解解嘴馋也好。”

    “嗯,谢谢。”扶野发现其实对她讨厌不起来,摸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你看这些够住宿费和吃饭用吗?”

    落姐儿看也不看揣在手里,依旧满脸笑容,“只要客倌满意,您看着给就是。”说着走了开去,到厨房传菜。

    扶野看着她离开的背景若有所思,他故意拿得那么少,比照的是一路上环境最坏的客栈的用度,就是想试试她,结果她完全不放在心上,竟像是付不付钱也无所谓的样子,开门做生意,为的不就是赚钱吗?如果不是,这家客栈的存在又到底有什么样的目的。

    说起来,除了最开始的几天,之后他们一路上的吃住都是由扶野来出面的。本来是文敛在做,但一来她是几人中年纪最小的看起来不合适,二来她本身的性子就有些疏懒,不大耐烦这些事情。赫与妩妩自然不用说了,今非本是最合适的人,但他坚持以仆人自居,跑腿的事还行,其他的不敢擅自做主。搞到最后,他们一行人对外交涉的就是扶野了。

    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一边的情景,尤其见扶野望着落姐儿的背影似乎在呆呆出神,不由笑道:“这位小哥如果是看上了落姐儿,凭你刚才的出手可是没戏啊。”

    旁边几人一起笑了起来。扶野大窘,向那人瞪去一眼,“我才不是,你不要乱说话!”

    “哈哈,是不是乱说小哥儿心里明白。我看小哥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倒跟落姐儿很般配呐,比起这里的粗人来可是要好多了。看你一身打扮也不像穷人,下下狠心拿出点大气来,落姐儿对你另眼相看也不是不能啊。哈哈。”

    扶野又气又急,脸都红了,莫名其妙被说是看上了一个姑娘,现在言下之意他还成了一个小器鬼。这些人瞎扯的本事,真真是了得。

    “铁老大,你说谁是粗人呢?你自认老粗可别以为别人也和你一样啊。”另外一个人哈哈一笑,接口道。

    铁老大朝他望过去,笑骂道:“我当是谁接老子的话,原来是你这个瘦皮猴。你家的母老虎还没把你拆骨头吃了,又赶你出来了?”

    扶野看了那人一眼,发现那人穿得非常讲究,一身绫罗绸缎,可是整个人却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皮包骨头。他还真第一次见到瘦成这样的人。

    那瘦子叹口气,语气有些无可奈何,“她最近老说胸闷发慌,问她就说看着满屋子的丝绸心里不痛快。我问她,要怎样才痛快,她便拿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说,当然是丝绸变成银子,看满屋子白花花的银子才舒服痛快。”

    他话音才落,那个铁老大已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捶桌顿足,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好不容易停下笑来,喘着气语音里还带着笑意,“丁零啊,瘦皮猴啊,你说你娶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回去是让自己享乐的还是做守财奴。你家的银子已经要堆到大门外去了,怎么你老婆还是看不够,还赶你出来做牛做马?”

    丁零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他旁边的一人见了,嗤笑一声道:“被老婆赶?如果自己不愿意一个女人又有多大能耐?你看他瘦成那样,还不是整日想着怎么收拔银子给闹的。铁金全你笑别人,自己还不是一样,守着一座矿山难道不是想着变成金山?”

    这人说话极不礼貌,本来还在笑着的铁金全蓦然收了笑,沉下脸来,冷冷地向那说话之人看去,“韩寻论,你若看不过眼没人要你看,我知道你的货物被退了回来心有不甘,但也别疯狗一样到处咬人。”

    “铁金全,你说什么?!”韩寻论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铁金全也不甘示弱地向他瞪去。

    丁零站起来拉着他坐下,劝道:“好了,好了,在这里争什么,难道你们想都被赶出去。退回一次有什么要紧,下回补上就是了。”他的话起到了一点作用,另外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此时有一个人忽然叹气道:“说的是,在这里争有什么用?有本事打败那帮人,我们也不用在这里苦等,还时常担心被退货。”

    在座的人听了,脸色都不由有些黯然,有人叹了口气。一直坐在角落里,从文敛他们出现便没说过一句话的人,饮尽杯中酒放下杯子,头也不抬地淡淡说道:“好了,吵什么吵,也不怕被人笑话。”

    那人似乎在这一群人中极有威严,声音虽然不高,却让所有的人闭了嘴不敢反驳,齐齐噤声,有几个人悄悄朝文敛他们这一桌看了一眼。

    今非低声一叹:“原来是他们。”

    扶野睁大眼睛看着他,现在整个大厅安静的不得了,他不敢开口问,眼睛里却写满了疑问与好奇。今非不动声色地往那个角落里看了一眼,也不说话,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道:走私商。

第二十章 虞姬扶摇令忘餐

    扶野先是一震,既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看向文敛。如此说来,这家客栈其实是走私商们联络聚集的所在。逃了官府的税,从事朝廷明令禁止的交易,利润何止翻倍,简直是暴利,难怪不将那几个钱放在眼里。那么那个摇老板,说不定就是这里最大的走私商,难道是文敛的爷爷不肯与他们合作,所以就被他们抓了起来?

    他在这里胡乱猜测,文敛却还是一脸平静的表情,仿佛刚才的话她全没听到,现时的气氛她全感受不到,依旧认真仔细耐心地在教赫与妩妩——剥瓜子。

    看到赫将一粒粒饱满的瓜子剥好后放在桌子上,文敛对他赞扬一笑,转而鼓励剥得乱七八糟的妩妩,“妩妩不要急,慢慢来,赫可以做到,妩妩也可以的哦,妩妩剥好了要给我吃的哦。”

    妩妩一脸认真,那神情让他想到第一次看妩妩舞剑时的样子,不错,此时和那时的表情一样,气势也一样,不同的是手上的拿的东西,彼时是一柄吹毛断发的剑,此时却是一枚小小的、黑黑的、尖尖的——瓜子!

    扶野觉得自己快忍不住了,他现在憋得很难受。终于,妩妩为一枚瓜子完好无缺地去了皮,文敛将那粒瓜子接过去对她夸道:“妩妩很厉害,做到了呢。”妩妩听了立马回她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

    “哈哈哈哈,妩妩可以自己剥瓜子了,真是了不起。”扶野没能忍住,还是笑了出来,不过他知道要巧妙地装成是在为妩妩的成功而高兴,所以一句话说得又大声又响亮,所有人的目光皆向他看来。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扶野的笑声戛然而止,变成干笑。正当他尴尬不知如何是好时,他们的晚饭终于来了。

    落姐儿和小顺子一人端着几盘菜走了过来,随着他们两人的出现,大厅里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自然而然地消失了,重新恢复到之前的热络。两人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落姐儿将碗筷给他们摆好,一边道:“对不住了,厨房出了点小意外,让几位久等了。”

    “没有久等,没有久等,刚刚好,刚刚好。”扶野满脸堆笑,高兴得不行,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小顺子怪异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间变得这般好说话。

    文敛拍拍妩妩的手,笑道:“好了,吃饭。”

    接过碗筷后像往常一样先为赫和妩妩夹菜,手伸到半空却顿住——除了几样凉拌的小菜,其他的全是清一色的圆锥形物师螺:水煮师螺、炒师螺、油炸师螺,整个就一师螺宴。师螺算是比较稀少之物,且在南方才有,她在家时也只吃过那么几次而已,今日乍见之下,还真有些怀念啊。

    取过旁边放着的竹签便一心一意地将里面的肉挑出,然后一一放到赫与妩妩的碗里。赫不管碗里的是什么,只要文敛放到他碗里他便吃就是。妩妩从未见过这种东西,放在嘴里小心翼翼地咬了咬,然后看向文敛,文敛朝她笑笑,“好吃吗?”妩妩随即一笑,开心地点了点头。

    相较之下,扶野从不曾见过这种东西,外壳硬硬的,居然也能吃吗?学着文敛的样子也来挑肉,结果不是竹签断便是将师螺肉戳了个稀巴烂。今非实在看不下去,便像文敛一样一个个挑好了放到他的碗里去。扶野学着妩妩的样子慢慢地咬了一口,脸上神情有些奇怪。落姐儿本来在一旁看着,先是看到文敛一脸惊诧,后来又看到扶野笑,见此情形不由问道:“怎么了?不合口味吗?”

    扶野憋了半天,说出一句:“味道有些怪。”也不说好吃不好吃。

    其他桌上的人早已看得眼馋,闻言忍不住骂道:“小子不识好歹,师螺是这客栈里的镇店之宝,平常不轻易拿出来待客,像你现下这等师螺宴,我们几年来都没吃上一次,你还挑三拣四的。”这是铁金全。

    也有人不满落姐儿的行为,口气有些不快地问道:“我说落姐儿,我们来了几天也不见你拿这东西来招待,怎么他们才来便得了这等优待?”这是一个胖胖的中年人。

    落姐儿抿嘴一笑,娇娇俏俏地一个转身,对着他们道:“我可没法子,老板的小狐狸将厨房弄得一团糟,老板说总要拿东西招待客人,就说将水池里的师螺捞了出来做个师螺宴吧。”

    “啊,摇老板回来了?”

    “在哪里,摇老板在哪里?”

    “摇老板几时回的,大家都守在门口却没看见呐。”

    ……

    一时之间七嘴八舌,众人一听到摇老板回来了,哪里还管这师螺谁吃谁不吃的小事,也没心思听落姐儿的解释,全站起来追着她问那个摇老板的下落。

    因为落姐儿站得靠近文敛他们一桌,所以他们几个也不幸地被围在了人群里。文敛微微皱眉,她能感到妩妩开始紧张不安起来,赫浑身散发着冷意。再这样下去,她可不能保证赫会不会出手伤人了。

    蓦然一声清越带笑的嗓音响起,“诸位,你们要找我,莫要惊扰了我的客人啊。”这声音非常好听,媚而不俗,清而不冷,随着话音落下,然后一个有千种娇媚,万种风情,更似无数的珠玉雕成的美人儿,就那样飘飘然立在二楼栏杆上,怀里抱着只懒洋洋的火红狐狸,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云髻峨峨,柔情绰态,施施然顺着楼梯一步步走了下来,绛唇珠袖两寂寞,众人只觉是看着云端的仙子步下凡尘,心神摇荡,皆忘了言语。

    落姐儿与小顺子见老板一出场便摄去所有人魂魄,而他二人虽然跟着老板时间也不短了,也还是会为老板的风采迷住,只是比别人稍微能清醒地早一些而已。所以就不仅看到了扶野与今非眼里的痴迷,同时也发现了那另外三个人浑若无事地在继续——吃饭!满场寂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个走下楼梯的人时,这三个人居然还在吃饭!居然还那样认真地挑着师螺!那黑乎乎的东西哪里比漂亮的老板更吸引人!

    落姐儿和小顺子非常生气,他们一直以来敬若神明的老板被人这般蔑视,真是比打他们自己耳光还难受。小顺子此时觉得那个傻瓜一样的公子要好多了,起码他看到老板时的反应很正常。另外那个冷冰冰的家伙,他还算不算男人啊,是男人在老板出现时怎么可能看也不看一眼,只盯着碗里的白米饭!另外两个是女孩子甚至是小孩子所以不懂老板的魅力还可以原谅,可是那个家伙,根本不像正常人,全身上下冷得要死,看到老板居然眼皮也不抬一下。

    小顺子忽然灵光一闪,那家伙说不定是聋子,没有听到老板出现所以就没看,既然一眼都没看自然谈不上被迷住啦。好,我一定要让他好好看看老板,然后拜倒在老板的无上魅力之下。

    就在这两个对自家老板魅力有着极度甚至过度自信的人在心里转着各种念头时,那摇老板已经走到了楼下,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道,没人会想着说要走前几步亲近些,只要远远看着便觉心满意足。

    扶野也已清醒过来了,心里还是忍不住赞叹,世间竟有如此女子,如此——他根本想不出拿什么词来形容。此时见她向自己越走越近,心不受控制地猛跳起来。今非回过神来,脑子里闪过一句话:华容婀娜,令人忘餐。然后微微皱起眉,方才的迷醉过后他只觉得有些诡异。

    摇老板走到文敛这一桌时站住,文敛刚刚给妩妩擦干净手,赫刚刚将碗放下咽下最后一口饭。那仿佛注入了一湖清波的双眸,在文敛身上转了圈,又看向赫,赫抬起了头,小顺子激动地一把抓住身边之人的手——他看了!他看到了!

    然而,没有他想像中的事发生,赫只是那样淡淡一眼看过去,跟看平常的树啊花花草草的并无两样,目光没有在摇老板身上多停留那怕一会会儿,小顺子觉得他的人生被完全颠覆了。

    摇老板眼里的清波微微一荡,其余人恨不得用所有的身家换来那样的一顾,可是那个该遭天谴的人却眼皮也没抬一下就将目光收了回去,然后看着正前方那根难看得要命的柱子!

    在众人心里恨恨不平时,作为最是受挫的当事人却神色不变地看向那个一直坐着的女孩,眼角眉梢含笑道:“这便是文家的小姐么?我是虞摇。”

    文敛微微抬头,回她淡淡一笑。

    那一笑,竟将扑面而来的光芒尽数轻易挡了回去,看在其他人眼里,说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笑,却一点也不觉得是比不上虞摇的一笑。

    两个人,一个光芒四射,绝世倾城;一个静如止水,一言不发却不能让人忽略了去。一个是妙齡女子,一个是还未长成的孩子,在众人眼里看来,却是不分高下,难分彼此。

第二十一章 云端仙子凡间客

    文敛一笑之后便是淡然,对她身周的众人毫不理睬,落姐儿与小顺子一脸不服气地看着她,她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声音淡到漠然,“虞姬美人,扶摇而上,今日得见,果不虚传。”

    本是恭维人的话,从一个半大孩子口里淡漠地说出来,众人都觉说不出的怪异。虞摇动人一笑,染着丹蔻的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怀里的红毛狐狸,“文家小姐过奖了,虞摇不知贵客上门,本该扫榻布席恭候,作为主人的我却迟迟不出现,真是失礼呢。”

    “你不必在意,我原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孩,不是吗?”文敛无甚表情地反问一句。

    虞摇手指一顿,凝神看向她,嘴角含笑而语,“我原本也这样认为,不过,”微侧着头看她,又瞄了一眼赫,那笑更有了一丝入骨的柔情,“我现在却很期待哦。”

    周围的人莫名其妙听着两人的对话,一时间谁也没有发出声音。扶野看看文敛,又看看虞摇,脸上现出困惑的表情,只有今非,眼帘微垂,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光芒。

    文敛静静地看了虞摇片刻,站起身,然后从虞摇身边越过,竟是不顾在场众人领着赫妩穿过人群,径直向楼上去了。那些人愣愣的让开,不是很清楚现下的状况。

    在文敛走到楼梯口时,虞摇转过身去,遥遥看向她问道:“文家小姐是不是认为我长得难看,所以连多坐一会儿也不愿?”

    难看?落姐儿和小顺子的脸都黑了,其余人也额冒青筋,这样如果还说难看的话,那全天下的人岂不是都要以死谢罪以免玷污这天地。可是听虞摇的口吻,竟然似乎是认真的。

    文敛回头看向她,连她也觉有些奇怪不解,论相貌,女子当中这人确实是她见过最好的一个,虽然醉颜阁的盛颜与她容貌相当,但通身的气度神韵却远不如眼前女子。这样的人,该是对自己的相貌极度自信的,何以问出难看与否的话来。眼光看到虞摇有意无意地注目着她身边的赫,心下有些微了然,遂淡然一笑,“你很好看。”侧过头问一边的赫,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赫说呢?”

    赫面无表情,冷冷地向虞摇看过去一眼,女子风情万种地俏生生站着,赫冰冷的目光便如冰水般在她身上淌过,没有一丝凝滞,倒似乎在她怀里的小狐狸身上稍稍停留了一下,然后她听到一个最最无情冷漠的声音,“那只狐狸,很好。”

    众皆愕然,下巴脱落一地。一只畜牲怎比得上一个绝世倾城的大美人,他是眼睛有问题还是睁眼说瞎话?可是看到赫那双冷漠的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睛,没有人敢站出来质问,甚至,大家都认为他说的确实是他心里所想的。

    文敛笑了笑,只有她才明白,美丑在赫与妩妩眼里,根本就不存在,女子的美丽在他们看来确实比不上一头好的猎物——比如那只稀有的火红狐狸。

    小狐狸似乎感应到了那一刻赫心里转着的念头,叫了一声挣扎着自虞摇怀里跳下,一转眼跑得不见了踪影。

    注视着若无其事走上楼的三人,虞摇美丽的眼睛里也闪过了那么一丝丝怒意,依旧轻柔含笑的语气,“都散了吧,有事明儿个再说。”

    落姐儿和小顺子跟在后面两人对看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出了讶然,没听错吧,天塌下来也能在人前笑得没心没肺美丽动人的老板,似乎当着众人生气了,还有些咬牙切齿?

    看着相继离去的背影,今非低低说了一句:“今晚,可能会有热闹。”

    扶野从文敛开口说话时就一直在皱眉深思,此时听了他的话,眉头皱得更深地看向他问道:“你是说,虞摇和小五爷爷的失踪有关?”

    今非摇摇头,深深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们彼此都听过对方,甚至可能非常了解。”

    “哦,你也这么想?”扶野看着他点点头,然后一脸认真的想,“小五认识虞摇,这样事情可能会好办些,这个虞摇看起来不像坏人,应该会帮小五。”

    今非无语,他本来是要提醒扶野,虞摇一看就不是个简单的人,那与她有牵扯的文敛也绝不会只是文家小姐那么简单,很明显,文敛有许多事情未告知他。他如此热心帮忙,莫要到最后被人利用而不自知。他是想让扶野提防文敛,可是现在看来,扶野明明知道文敛有许多事情没向他说明,却还是一心一意地为她筹谋打算。唉,算了,想来那个人也不屑利用人,他还是不要枉作小人罢。

    虞摇的房间里,彼时风华绝代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乱没气质地坐在地上,揉捏着手里的火红狐狸,口里不停地气愤骂道:“气死了,气死了,我哪里比不上这只扁毛畜牲,居然说它比我好!”

    落姐儿头垂得低低站在一边,被家里那群老头看到老板现在这个样子,挨骂的又是她啊,为什么她刚才没有学小顺子说去给客人烧洗澡水,让她看到老板现在这个样子?呜呜,她想哭啊。

    小狐狸拼命挣扎却逃不出那只魔手,一身漂亮的毛发此时惨不忍睹。虞摇犹自恼恨不休,一把抓起它使劲地摇晃,“你也是没良心,枉我好吃好喝地养着你,方才居然丢下我一人独自逃跑,我养狗也比养只狐狸好,果然奸诈狡猾,懦弱成性!”

    那我宁愿作别人养的狗,也不要作你这个可怕女人手里的狐狸。可惜它是狐狸,有口不能成言,反对无效,注定以后要继续过这样悲惨的生活。

    就在虞摇瞪着小狐狸脑子里思考着夜宵是要吃清蒸还是油炸时,房外响起恭敬地敲门声,一个更加恭敬的声音隔着房门响起,“家主,主家有信传来。”

    虞摇自地上站起,刹那间便回到之前雍容华贵的仙子样去,款款在椅上坐定,手指改抓为抚,这才曼声说道:“进来吧。”

    一名青衣男子走了进来,头垂得低低的,走近几步双手将信呈上,落姐儿走过去接了递给虞摇。虞摇拆开随意地扫了一眼,淡然道:“你回去告诉他们,就说我知道了。”

    “是。”男子应声后稍稍抬起头,不过还是不敢看虞摇的脸,视线落在她的怀里,然后愣住,一惊之下抬起了头看向虞摇,“家主,圣狐怎么了?”

    虞摇眼神清贵的就像是天上仙子俯视脚下泥尘,语气高高在上仿佛永不能触及,虽然还是含笑,那笑也成了佛望世人的慈悲怜悯,“哦,它跑去厨房胡闹,只是弄乱了身上之毛,没什么大不了。”虞摇说得再正经不过,末了淡淡扫他一眼。

    男子一震,意识到自己对家主的冒犯忙低下了头去,不过心里还在疑惑,圣狐是家族的圣兽,只有一族之长才有资格亲近抱在怀里,旁人看一眼都是亵du,怎么会跑到厨房那种低贱之地去?当然他没敢把疑问说出口。

    躬身行了一个礼,“小人告退。”虞摇端坐着,没有说话,男子躬身退了出去。

    等人离开,落姐儿将门关上,虞摇表情没多大变化,只是轻轻一扬手,那张纸片便成了千万碎片飘洒在空中。落姐儿小心翼翼在她几步前站定,脸上有些担忧地喊道:“老板?”

    虽然她也是家族里的人,可是跟家主在外面呆了五年后,现在已经习惯喊老板而不是家主了。老板在人前总是要扮一个完美的家主出来,只有在私下里才稍稍放松一下,老板才不到二十岁,担负着那么大一个家族,就是再有才能也会累的吧。所以她才会时不时回到门客栈,当做是一项调剂。

    虞摇对她展颜一笑,任何时候只要她笑,那笑容里的绚丽总会令人失神。虞摇一笑之后,顺着怀里小狐狸的毛,无所谓地说道:“没什么,又让我去见不想见的人而已。”

    落姐儿闻言神情复杂,半天才低声说道:“老板不喜欢,不去见就是了。”

    虞摇笑起来,“傻丫头,哪有你想得那样简单?家里虽然很有来头,可人家来头更大啊,哪天他要不高兴了,抄家灭族也不在话下。”

    落姐儿不高兴地嘟起嘴,有些赌气地道:“那又怎样?不是给人打到家门口去了吗?只会对老百姓耍威风,算什么……”

    “落儿!”虞摇沉下脸来,轻声叱道。落姐儿不甘不愿地住了口,但她嘴上不说,肚子里所有骂人的话都加诸在那人身上去了,别人怕她可不怕,就算被砍头又有什么了不起。

    看着她的脸便知她此刻一定满腹咒骂,不由无奈地摇摇头道:“落儿,有些话想想还可以,但绝对不可宣之于口,知道吗?”

    落姐儿还是有些不甘,“可我们是在外面,在这里。”

    “哪里都不行!”虞摇加重语气,若不说得重些,这丫头下次还会再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拔了牙的老虎依旧还是老虎,你要给我牢牢记住。”

    “哦,我记住了。”老板难得的严肃表情让她不敢再说下去。

    虞摇点点头,忽然向门外看去,口中道:“小顺子也是一样,听到了吗?”

    门外一人探头探脑地端着一盘子东西进来,边走边点头,“听到听到。”将盘子放在桌上笑嘻嘻看着虞摇,“老板,这是刚送来的新鲜鱼,我给您做了您最爱吃的鲜鱼汤,老板你快趁热喝了吧。”

    虞摇拿这两人没办法,默然看他们片刻,执起汤匙喝汤,喝下一口,笑容渐渐显露出来,瞄了眼一脸期待看着她的小顺子,笑道:“嗯,不错,又有进步。”

    小顺子清秀稚嫩的脸上,顿时绽放心满意足的笑容。

第二十二章 始遇夙渊问详情

    落姐儿与小顺子退下后,虞摇坐在窗台上,左腿曲起将脸靠在上面,右腿吊下去一晃一晃的。此时天已经有些晚了,一楼大厅只点了一盏灯昏暗得很,也没人在那儿坐着。

    虞摇的窗子对着竹林,只是此时林中漆黑一片,偶有几点流萤明灭,虞摇目光随着那一点米粒般的光芒移动,叹息一声,开口说道:“桐凰,你说那天我离开是不是错了啊?”

    本来空无一人的房里,突然有一个人影自帘子后面现出身形,却依旧看不清面貌,只依稀能分辨出是一名年轻姣好的女子,只听得她温柔地说道:“你并不知他要来,又怎会留在此处事先防范?况且另外的事也是要去处理的,不是吗?”

    虞摇埋在腿上的脸现出一抹温暖的笑容,“桐凰,无论我做了什么,你总是不会怪我,总是说我好呢。”

    名叫桐凰的女子好温柔的一笑,声音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因为你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停顿了下,带点担忧地轻声问道,“你不曾这样低落过,是因为今天那个孩子吗?”

    虞摇缓缓抬起头,看着夜空里明亮闪烁的星星,“是啊,那个孩子,看到她我想起自己小时候,我似乎也是在那个时候做了——”苦涩一笑,“做了这个家主啊,而你,也成了我的影。”

    桐凰眼神一黯,想了想,最终还是走向前几步,执起那双裸露在夜风中微凉的纤纤素手,握在手里像是要将自己的体温传过去,声音比这夏夜的风更轻更柔,“不要想那么多,你已经做得很好,我也很好。”

    虞摇终于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的女子,看着那张与自己毫无二致的绝世容颜,心里的苦涩一丝一丝泛起,连笑容也变得悲伤,悲伤而美丽,“可是,你是我的姐姐啊,是我孪生的姐姐啊。”

    温柔叹息一声抚上她的脸,“是我没用,什么都不能帮你,要你一个人负起这么重的担子,我是个没用的姐姐。”

    “不,不是的,”虞摇闭上眼,眷念着那手掌上的温暖,“只要有姐姐在身边,我就什么也不怕,才可以一直一直走下去。只要有姐姐在……”女子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软倒在身边之人的怀里。

    桐凰将她抱到床上,轻柔地为她盖好被子,看着她,脸上满是怜惜,“傻丫头,今天那样发动‘天光云影’之力,哪里是你能承受的,居然还强撑到现在。”身影慢慢淡去,室内的烛光无风自灭,在彻底暗下来之前,一道如梦呓般的轻语回响在房里,“姐姐会保护你的。”

    与此同时,隔着几间房的文敛住的地方,房里还亮着烛火,文敛静坐床上,一言不发地看着跪伏在地上之人。

    那人全身裹在一片黑色之中,此际一动不动,只有声音很稳定地响起,“属下一直暗中跟随主人,当晚觉察到有人潜入客栈,便一路追了出去。那人轻功很高明,属下追之不及返回之时,主人已经不知去向,留在周围的人全都昏倒在地。是属下愚蠢,让主人陷入不知名的险地,一死不足赎罪。”说着就要深深地叩下头去,却觉有一股轻柔的力量抵在额上,任他怎样施为竟再叩不下半分。猛然抬起头来,只见那个一直坐在小姐身边的女孩站在他面前,方才就是这看起来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用手托住他的额头,让他动不了分毫,眼里震惊莫名。

    文敛听完后没多大表情,只是向妩妩问道:“他的力量如何?”

    妩妩歪着头想了想,“不弱,比他要强一点。”

    他指的是扶野,赫与妩妩,都不曾叫过第三个人的名字。文敛面色一沉,这样说来眼前这人的武功还是高强了,能让他也追不上的人,势力也不会比他更弱,如此看来,抓走爷爷的人实力可能很强。

    她在思考时,夙渊心里闪过种种念头。他从小被主人收养,主人让他免受饿死的命运,所以在主人让他选择是安稳渡过一生还是追随着他永入黑暗时,他想也没想便选了后面的一条。此后便是常人无法想像的艰苦训练,为报活命之恩,他拼命苦练,终于成为主人这一支暗地里的势力的头领。他一生听令于主人,可是不久前,主人却传信于他,说如果有一天他失踪或不在了,让他带领所有的人向主人的孙女宣誓效忠。救他的是主人,成就他的也是主人,他如何会屈身于一个半大孩子!——即便那孩子是主人最喜爱的孙女也不行!

    但是主人的话他又不能违背,何况这次主人的失踪全是因他的疏忽所致,至少要找回主人再说。所以一接到主人孙女来到的消息后他便马上起来了这里,在见到那个半大孩子时,心里想主人的孙女果然与一般的孩子不同。常人没有谁会看到一个半夜跳进房里的人不动如山地坐在床上,眼也不眨一下。等他简要说明自己的身份后,那个女孩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急切,然而声音依旧稳定地不可思议,让他将详情道来。或许是因失踪的主人是眼前之人的爷爷,是自己害得这个孩子不远千里跋涉来寻亲,因着那一丝愧疚,让他在这个孩子面前伏下了身去。

    然后,便是那如鬼神一般的力量,为了不辜负主人,他一直在让自己变强,这些年来已经少有敌手。那天晚上遇到的人,如果不是担心主人的安危未使出全力,他未必就追不上。可是这个女子轻轻松松地一托,竟然让他毫无抵抗之力,这,这如何叫他能不震惊。虽然主人曾说过自己的孙女收养了两个护卫,但他如何也想不到武功竟是如此之高,这名女子已是如此,另外一个呢?他有些不敢想下去。

    夙渊缓缓抬头看向那个端坐床上凝神思考的女孩,或许,主人想做而做不到的事,真的可以由她来完成。

    在夙渊心理发生微妙变化时,文敛理清了思绪,看着他问道:“那天客栈里有哪些人?你带了多少人?武功如何?”连续问了三个问题后,淡然补了一句,“你不用跪着,起来吧。”

    夙渊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向前几步,递给文敛,然后又恭敬地退到一边。早在主人失踪那天起,他们便对留在客栈里的人做了调查,要无声无息放倒外面那么多人,定要客栈有内应方能做到,所以他必须抓住一切可以找到利用的线索,交给主人曾说过的只要他出事一定会出现的小姐。

    妩妩看没她什么事了,打个哈欠爬上chuang靠着文敛坐下。文敛翻开册子,里面是那天留在客栈的人的名单及详细介绍。能让爷爷向她作过特别说明的人,果然不是只知靠拳头解决问题的武夫。爷爷的失踪有他的疏忽却不能说全责在他,以当晚的情况来看,那些人正是要引开他,即便他不去追人恐怕也还会有其他的事发生。

    夙渊退后几步开口道:“当天晚上和属下在内总有十九人,因为是要保护主人,所以带出来的都是武功拔尖之人,最弱的也能算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文敛一边听着,一边翻看手里的小册子,忽然对不住点头瞌睡的妩妩轻声说道:“妩妩先睡吧,不用陪我。”

    妩妩强撑着眼皮看她,“敛要快快睡哦。”看着文敛点头才放心地躺在床上睡了。

    夙渊有些讶然,这位武功极高明的女子智商却似乎如孩童一般,主人当初说了收养两字,原来并不是开玩笑。

    文敛将名单快速浏览一遍后,有些惊讶道:“虞摇不在?”

    “是,虞摇在前一天离开客栈,主人失踪的第二天回来。”夙渊将自己所知的情报全部说出。

    文敛微微皱眉,“她去了哪里知道吗?”

    夙渊沉默片刻摇头道:“属下不知,不过,此人应与主人的失踪无关。”他不是负责收集情报的,所以还是有很多事情不知道,而他也知道这样毫无根据地下判断是不负责的表现。

    出乎他的意料,文敛却是一点头应道:“我知道,我没有怀疑她。”夙渊抬头看她,文敛也不解释,只道,“你明天将能调动的人手全部找来,我需要你们做一些事,记住,不要惊动这客栈里的人。”

    “是,属下告退。”夙渊退到窗户边,一个利落地纵身,跳进了夜色里。

    文敛抚额坐了半晌,低低叹息一声,“爷爷,你现在在哪里?”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2800/ 第一时间欣赏转世之今生安否最新章节! 作者:春江水暧所写的《转世之今生安否》为转载作品,转世之今生安否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转世之今生安否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转世之今生安否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转世之今生安否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转世之今生安否介绍:

她慢慢相信:人世间,不是所有的感情皆淡漠,不是所有的温暖都虚无。所以,才想拼命守护,倾尽一生,也要守住那样的温情。
然,旁人生死,与她无关:旁人悲喜,她只冷眼相看。
她说:“我并不是个好人,如果我伤心了,又何妨让这个天下陪我掉泪。”
预言不预言的,她其实只想家人幸福安康。
———————————————————————————
转世之今生安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转世之今生安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转世之今生安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