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笑语迎人斥纨绔
正当气氛有些僵硬时,忆香面上带笑,款款走了过去。
“娄二少真是好大的火气啊。”语中含笑,既柔且媚,尤其那个“二”字咬得重了些。文敛听了暗暗称奇,这人前后居然能有如此大的变化。她方才早到了,向身边的姑娘问明原由后,靜靜地在旁听了一会儿,直到此时才走了出来。
文敛颇为好奇她接下来会如何处理。
娄敬宇看到她,气焰稍稍收了些,脸色依旧难看,口气也很冲,“忆老板,我今日一定要见到盛颜,你说怎么着吧。”
忆香不紧不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端过丫鬟送上的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在娄敬宇暴跳如雷前开口说道:“既然娄二少的规矩是银子,咱们就用娄二少的规矩来办吧。盛颜是我们楼里的头牌,一般人见一面不过百两。但娄二少是什么样身份,自不能与一般人的緾头比,至少也要比过屋里的那个主儿,是吧?”
听过这些话不禁有些退缩,娄家是财大气粗,但娄家却不等于他娄敬宇。平日里花天酒地,只要不太过份,大哥便都由着他。狎妓争緾头的事,传到家里面去,他恐怕得不了好。只是他此时已是骑虎难下,若就此回去,以后哪里还有脸面在临江待,硬着头皮回了一句,“那当然,姓宣的他给了多少银子,本少爷奉陪。”
忆香将茶杯放在桌上,掖了掖鬓边发丝,不慌不忙伸出一根手指,“不多,一千两而已,再加一颗南离珠。我听说娄大少爷前些日子得了块炎璃玉,若拿了这块玉来,那一千两银子就不用了。”
娄敬宇听得冷汗岺岺,一千两对他来说已是一笔大数目,何况还有南离珠。那是癸丘才有的宝珠,价值千金,即使娄家这样的珠子也不超过五颗,居然有人随随便便就扔给了一个青楼女子。至于炎璃玉,大哥确实有,但却是拿来做镇店之宝用的,他若去说要来付嫖资,只怕大哥会不顾手足情,活劈了他。
忆香好整以暇看着他脸色黑了又青,青了又白,头上冒冷汗。周围的人看向娄敬宇的目光,不由都带了点兴灾乐祸。谁叫娄敬宇仗着娄家是城里最大的商贾之一,平日对他们这些人摆尽脸色。
文敛在楼上一直看着,此时微微皱起眉头,抬头问身边一语不发的文老爷子,“爷爷,娄敬宇口中的宣嚣,是宣家的那个庶出之子吗?”
“不错。”文老爷子往那扇紧闭的房门望了一眼,点头道,“以庶出之身,风liu成性,不从文,不习武,不学商,流连烟花之地,以青楼为家,名声比娄敬宇更坏的一个人。宣谓却对这个儿子极度放任宽容,不管族人如何说要将其逐出家门,宣谓顶着各处压力,任他挥霍。有人说是宣谓对其母情深,所以对她的儿子也极度溺爱,从不苛责。”
“是这样吗?”文敛听了淡淡反问一句。
文老爷子看向她,笑容爬上脸庞,摸了摸了文敛的头,“小五能看穿?我方才所说,是外面有关这位庶出之子的流言,实际情况其实了解的也不多。不过,就是那一点不多的东西,可以看出那宣家的小子不简单,单论经商才能,恐怕与你二哥也不遑多让。”
文敛低头沉思。
娄敬宇似乎缓了过来,往那个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冷声道:“我自然比不过人家,没有他的好相貌,也没有一个不管做什么都由着来的亲爹。不过人家或许并不一定靠老子,就凭那张脸,到哪里不怕女人倒贴。忆老板方才说的那些,我看不到,也拿不出来。”
“你是什么意思?”先前的红衣女子忍不住怒了,这娄敬宇虽不务正业,一张嘴倒是利索的很,再好修养的人都能让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思月。”忆香喝止了红衣女子,自椅上缓缓起身,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娄少爷,我尊称你一声少爷,你莫道便怕了你。人贵有自知之明,别人敬你,敬得是你后面的娄家,是你的父亲和你的大哥,从来都不你这个人。凡事要适可而止,这天外有天,光是在临江也不只你娄姓一家。我们开了门做生意,当然谁的钱多就是大爷,哪天你娄少爷捧来万贯家财,要见谁都由你。”
这一番话下来,娄敬宇的脸已经变成猪肝色了,嘴角哆嗦了许久,终是没有再说一字,灰溜溜下楼出了醉颜阁。
楼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欢笑声,姑娘们喜笑颜开,其他的客人也不由阵阵喝彩,可见娄敬宇人缘之差,真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
“爷爷挑的人,真是个个都不一般呢。”文敛看那个方才义正辞严的女子,此时一脸欢笑的周旋在客人之间,不由得感叹。
“那当然,不看看你爷爷我是什么人。”文老爷子难得的显露童心的一面,文敛笑着摇头。
此时忆香摆脱了客人,往三楼处看来,文敛将竹帘掀起一角,向她摆摆手,笑着点点头,然后便与文老爷子从来处返回了。
忆香倚着栏杆兀自出神,今天老爷子将小姐带来,是表明了以后所有的一切都将交到小姐手上。比起她的几个哥哥,这个文家唯一的女儿除了身份外,似乎没有任何能让人看重的地方。她原也是这种想法,今日简单的见面后,文敛有什么才能她还不是很清楚,但感觉上已经不同了。当她站在自己面前时,她甚至比面对老爷子时还紧张,刚才那赞许的笑容,竟让她觉得兴奋。想不明白,那只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儿啊。
摇摇头,挥开旁边搭上来的手,嗔笑道:“王公子,烟枊在那边,您可找错人啦。”
“哪里,忆老板风姿绰约,醉颜阁里年轻的姑娘可是比不上。”
“您真爱说笑。”技巧性的避开,转身打算离去,抬头却愣了下。那扇一直关着的门不时何时已经打开,一个长得极好看的男人正站在那里。
那一站的风姿,顿时吸引了所有的目光,连他旁边醉颜阁的花魁似乎也失了光彩。真是,男人没事长成这样,让她们这些以色谋生的人怎么活下去。那张脸虽然见得多了,乍见之下仍然会有小小的失神。
忆香巧笑着走过去,“宣公子,这便走了么?”
宣嚣收回看向三楼的视线,忆香见此心里咯噔了下,在他几步前站住。“宣公子,盛颜都不能让您多留一会儿?”
宣嚣不说话,看了她片刻,冷冷地走了下去。虽有人对他行注目礼,在那样淡漠眼神下,却是谁也不敢多看。直到他出了醉颜阁再看不到影了,忆香悄然吁口气,楼里那压抑的冷肃气氛才淡去。
拉着盛颜的手进了房,果然桌上只有空置的酒壶,菜肴糕点还是一丝没动。叹了口气,问道:“今日说了什么吗?”
盛颜摇摇头,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失意。“进了房里只是喝酒,问三句答一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说着柳眉微蹙,语带不解,“这宣公子跟传言里的极不相同,香姐姐,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忆香不语,这正是她想知道的。老爷子只让她注意这个人,不要与他起冲突,却没有告诉她原因。
宣嚣,宣府庶出之子,并不如传言那般所谓风liu,有谁能相信每次进了花魁的房里,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喝酒呢。花上千两的银子,只不过是饮一壶酒,这一点,倒是与传言中挥金如土很相符合。
第四十章 出神入化显身手
回到入口处,文老爷子在墙壁的某处按了按,上面的石板移开。才要举步上去,洞口处伸进来两个脑袋,猝不及防之下,走在前头的文老爷子吓了一跳。
“小赫,小妩,怎么是你们两个?”文老爷子拍拍胸口,沿着石阶走上去,与文敛一同站在了屋子里。
那两人却不管他说什么,抢身过去靠在文敛身边,妩妩拉着文敛的衣袖,一脸焦急,“敛。”
“啊,是我不好。”刚才去时她忘了这两个人,他们一定是在院子等久了不见她回去,寻着气味找来却不知地道机关所在,所以急了。文敛笑着安抚,“我跟爷爷去了一个地方,忘记跟你们说,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妩妩听她如此说安心下来,赫赫却紧紧瞪着身边的老人,浑然不管是不是他的衣食父母,把文敛带离他们身边的,无论是谁,都是他的敌人。
文老爷子有些哭笑不得,五年前还是狼孩的他们被小五收养,谁也没想到这两个孩子会练就一身高深武功,并且对文敛如此依赖。整个文府,敢于给他脸色看的,就是这对眼里只有文敛的兄妹,尤其是这少年,从来都不曾对他客气过。
文敛甚感好笑,故意指着文老爷子对他们说:“是爷爷,要叫爷爷。”
妩妩非常听话,跟从前的每一次一样,乖乖喊道:“爷爷。”因为文敛经常这样做,所以“爷爷”这两个字的发音很标准。
整件事的好玩之处不在于此,文敛专注地看向那个冷着一张脸的少年,连文老爷子也颇觉有趣地看着他。赫的眉头皱了又皱,脸上很有些不甘,末了将头一偏,像狼王一样高傲,从嘴里蹦出俩字,“爷、爷。”
看上去,整个一闹别扭的少年。比起妩妩来,赫其实更有人的感情,或许是曾经做过狼群的头领,不轻易与人接近,话也很少说。如果不是文敛经常这样逗他,怕是到现在脸上还不会表露任何情绪。
文敛忍不住笑起来,妩妩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哥哥,一脸迷惑不解的样子。文老爷子看着,其实心里是安慰多些的。小五自己或许没有发觉,只有和这两个孩子在一起时,小五才更多的表现像个孩子,也才能笑得这般欢快。平日的小五,总像个历尽世事,看破红尘的老僧,无喜无怒,让人觉得疏离。
因为背负着命运投生在这个世上,所以总是表现得异于一般孩童么?
凝视着眼前的笑颜,老人心里,其实也分不清悲喜。
第二日,文敛出城去找白狼,顺便给那个惊枭少主带一些换洗衣物与吃食。因为有赫妩两人在,只要挑人最少的路径,从不用考虑是否有路,能不能过这些问题。
今日晴空万里无云,又是一个好天气,文敛喜欢野外的自然清新,每次都当踏春一样,折一枝杨柳,嗅一嗅花香,心里一片空明安祥。不过,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有这样的好心情。就要走进那片林子,赫拦住她,凝视着前方道:“有人打斗。”
“哦?”难道又是惊枭的人?在这片林子的话,不知是不是发现了那个惊枭的少主。遂对两人道,“我们去看看,不要让人发现便是。”
妩妩抱着她,与赫展开轻功向里面掠去。文敛很快听到了刀剑相击的声音,不远处,十几个人围着一名少年緾斗。
三人停在一棵大树上,借茂盛的枝叶掩住身形。文敛凝神看去,那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功夫不弱,不过与他相斗的那些人全不是庸手,少年左支右绌应付地颇为吃力。然而让文敛讶异的,却是他在这种情况下一脸嘻笑的表情,借着精妙的步法与人游斗,全不管对方一副恨不得生吞了他的凶猛模样。
一个看似领头样的人跳出战圈,气极败坏地指着少年道:“沈放,你闯入融门盗取无影神针,门主令我等将你捉拿回去,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沈放嘻嘻一笑,格开一柄挥来的长剑,左躲右闪还有闲暇回话:“融海大叔,我只是借来一看,不是还给你们了么?怎么还穷追着人家不放。况且,你们抓我回去又不是请我吃饭,我有那么笨呆呆得让你抓么?唉呀,果然在融门整天研究暗器,把人也给弄傻了。”
“大、大叔?”名叫融海的人脸色铁青,他今年才刚满三十四岁,是融门里年轻有为一辈中的代表人物,居然被一个小不了自己多少的人叫大叔!(嗯,小了十六岁,不承认!)“全都给我住手!”冲着场内大吼一声,顿时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一齐看向他。瞧,他还是如此有威信,只要一句话众人就会服从。
“我说大叔,这回你又要玩什么花样啊?”四周寂寥时,一个闲闲的声音很欠扁的响起,“你抓了我……”低头认真数手指,“……嗯,前前后后有十七次了吧?上回喝了自己下给我的蒙汗药,上上回坐船来追结果船底破了一个洞,上上上回掉到大叔自己挖的陷阱里……哇,大叔原来为我努力了这么多次啦。”少年作出一脸惊奇样。
“不许叫我大叔!”蓦地平地响起一声雷,融海的脸已青的可以跟他的枊叶镖媲美了。面孔扭曲,握剑的手咯吱响,周围的属下一个个想笑不敢笑的痛苦表情。看来这融海在融门,嗯,是个能给别人带来欢笑的人。
融海摸出一样东西,脸上露出一丝狞笑,“门主只说带你回去,没说是死是活。我想,带一具尸体总比一个大活人简单吧。”
其他人往他手上看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有人喊道:“海大哥,使、使不得,霹雳珠威力过大,门主禁令不得随意使用啊。”这样的距离,一旦使用霹雳珠,到时只怕他们也难全身而退。
融海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拿那双冒着绿光的眼恶狠狠盯着沈放,一字一字咬着牙道:“沈放,我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能不能躲得开我手上的霹雳珠。”
沈放收起嬉皮笑脸,神情转为凝重,融门的霹雳珠,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看来这回他真把对方惹毛了,活菩萨也有三分土性,那样一个笨笨可爱的人,犯起倔来还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啊。
“海大哥,你别冲动。”
“海大哥,门主会生气的。”
“是啊,犯不着为了那小子触门规啊。”
“咱回去再叫几个兄弟来,一定可以抓住那小子,用不着在这跟他一般见识。”
“是啊,是啊,如春姐还在等你回去呐。”
……
他带来的融门人一个个拼命劝说着,但融海这回是铁了心,誓要将那沈放逮住,竟是不论死活了。
文敛就看到这里,对赫轻声说道:“把他手上的东西拿来。”
赫闪电般掠出,他可不管那什么霹雳珠,有多大威力,文敛让他拿,他便只专注于那手掌中的漆黑之物。探囊取物般轻易得手后,又迅疾地倒飞回去,无需借力,在空中跳跃腾挪的功夫,当世只怕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二人。
融海运起全身内力,其实他心里也有些紧张,虽然他分配到三颗霹雳珠,今天却还是第一次使用。就在他准备将霹雳珠掷出时,忽觉得眼前一花,然后便是手中一空。
怎么,他将霹雳珠丢出去了吗?可是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霹雳珠也会失效?融海呆呆的反应不过来,其他人只看到似乎有个人影晃过,但因速度太快,且又不曾借力便倒飞回去,人人都怀疑是自己看花眼。
沈放脸色微变,他清楚得看到一个人影自那棵树上如弹簧般激射而出,又退了回去,然而却连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曾看清楚。世上——竟有如此轻功么?
可惜那三人对此全然不知,文敛不曾见过这个世上众人的轻功到底如何,单就觉得文巽比这兄妹两人笨拙了许多而已,因为赫妩有十多年与狼相处的经历,所以认为他们比一般人动作快些也没什么。
沈放收起长剑走向那棵树,对方既然只是收走霹雳珠想来是没有恶意,藏在树上不现身,那是——一般那些个前辈高人都喜欢玩神秘,对,就是这样。
既是不想让人见到,他也不能走得太近,于是在离树三丈远的地方停下,施了一个晚辈礼,恭敬道:“小子沈放,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第四十一章 怪异少年乱认师
那边厢融门众人终于反应过来,纷纷举着刀跑进,融海边跑边大声嚷道:“什么人夺我霹雳珠,给老子出来。”
刚刚越过沈放,要再往前冲时,闻得道道劲风呼啸而来,大喝一声:“有暗器!”挥舞着刀护住全身上下。
挥了老半天,并没有听到想像中金戈相击的声音,正自疑惑,耳边听到一个属下弱弱地唤了声:“海、海大哥。”
“做什么?”没好气的停下,那名属下用手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他脚下。他顺着所指低头看去,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不能动弹。
在他脚尖相距不到一指处,一排树叶整整齐齐成一字形插在地上,那样脆弱的叶子,几乎全部没入土里!是怎样恐怖的内力和准头!
想到再往前踏一步,那些比融门暗器更可怕的叶子便是插在自己身上了,险险握不住刀,脚软得就要坐在地上去。
“你们扔不扔霹雳珠与我没有关系,但伤了这里的花花草草就与我相干了。要打架,出了林子打去。”
听到这声音的人全都一愣,有种很诡异的感觉——如此轻功,如此内力的人,怎么说话声音听起来却像一个小姑娘。
难道是爷爷带着孙女出来见世面?沈放的表情很奇特,他凝神听去,不对啊,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而且听起来似乎就是一个普通人的呼吸。难道说,莫不是,或许,可能——这个人已经练到了返璞归真,返老还童的境界了?沈放双眼发光,世上真有这样的武功,真有人练成,并且,让他遇到了?
唉,实在不能怪沈放有这种想法,因为这个世上武功练到再高也不可能完全没了呼吸。赫妩两人,只因从小身具不知名的功法,加上后来文敛又将她所知的那本书的一些武功教给了他们,融合两个世界最为精妙的绝学,加上出自本能的直觉和没有丝毫杂念的心境,文敛在以后了解了这个世界大概的武力后,才知道她拥有两个多么恐怖强大的存在。
不过,即便到了这种地步也不是没有呼吸的,只有绝顶高手在一丈之内,运足内力,全神贯注,坚持听下去,或许能够听到。像沈放这样的水平,又隔了如此远的距离,如果可以听到,那才叫奇怪。
沈放忽然发羊颠疯一样抖着身子,以一种异常兴奋的语调对着树上喊:“前辈,高人,您老人家一定缺一个为您端茶倒水跑腿的人,是不是?您看我怎么样?”勉强控制住激动的心情,摆出一个自认为最潇洒的姿势,“我资质很好的,非常勤劳勇敢善良听话纯洁可爱见义勇为侠肝义胆举一反三见微知著可以为您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赴汤蹈火您指东我绝不打西让我吃菜绝不会喝汤一定是您乖乖听话的好好徒弟。”沈放说完一脸期待仰着头看树上,完全不理会身边倒了一地翻着眼皮口吐白沫的人。
静谧中,一片树叶飘啊飘的,盖在他的鼻子上,然后他听到一个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的淡定声音:“全部,扔出去。”
沈放眨眨眼,还没明白过来,便见树上飘下一道影子,伴随着一阵狂风,使人根本睁不开眼。这个名叫沈放的少年和那十几个融门弟子,便体验了一回高空飞行与降落,一阵乱七八糟“沈放你害了我。”“小子我劈了你。”的声音中,沈放的宣言尤其清晰可闻:“师傅,我还会回来的。”似乎能看到他消失在天空尽头化作一个闪亮的的点,还发出“丁”的一声。
文敛抚额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样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其惫赖无耻,四哥与他比真是连提鞋也不配。
抱着妩妩跳下树,往林外看去,依刚才赫使的力道,除了一两个武功稍强的人外,其他人怕是一时动不了。不过那个叫沈放的人应该会是那一两个人中的一个,想想刚才的情形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遂对赫说道:“把刚才那人引到别处去,最好是不能再找到这里。天黑前回来,我和妩妩在白狼那里等你。”
赫点点头,化作一道惊虹出了林子。
文敛轻吁口气,妩妩以为她在害怕,抱了抱她,轻声安慰:“敛,不怕,坏人,赶跑。”
文敛听后,看了看地上的几片叶子,方才没入土里的树叶被赫的劲风一扫,已经全部出来了。笑了笑,恢复了一贯的神情,“嗯,妩妩会保护敛,有坏人,再用树叶吓他。”
妩妩看着她,露出一脸单纯的笑,将手伸到她面前,摊开来,是一把树叶。
二人往白狼的洞穴飞去,方才的事只当小小插曲,并不放在心上。
扶野全身瘫痪地倒在地上,一身白衣早已看来出原来的颜色。那头白狼舒舒服服地躺在那块石板上,浑身上下的毛纯白干净的叫人忌妒。为什么一场搏击下来,他会累得每一要骨头都在喘气,而一头畜牲居然可以如此气定神闲。真的,是以前爹将他保护的太好了吗?现在什么事都要靠自己时才知道,原来的自己有多么幼稚。虽然身为第一杀手组织的少主,真到了外面,其实连一匹狼都打不过。
枉他自小被夸有天赋,可现在,他最引以为傲的轻功,居然摆脱不了一只畜牲的爪子。
如果一开始他是听从了那个女孩儿的建议自愿留下,那么现在是认识到了自身的弱小以及不甘心,这时如果有人让他走,他也是不会走了的。
其实他是过分低估自己了,惊枭身为第一杀手组织,随便一个杀手其武功都比一般武林人高,更别说护法级人物,放在江湖上,那都是一流的高手,一些小门小派的掌门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扶野虽比不过护法,但二者实力差的并不多,最主要还是经验上的差距。他初入江湖便遭长老和护法的围堵,与其硬抗,一次一次落荒而逃中信心早失了大半,如今又惨败在一头白狼压倒性的实力下,不免有些心灰意懒,对自己进行完全否决了。
他不知,平日与白狼练手的都是赫妩兄妹,这两人,与扶向天和闾丘风比,也是能立于不败之地。
看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扶野陷入自怜自伤的情绪中,没注意白狼忽然竖起了耳朵,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站了起来。
扶野诧异地看向白狼,这头狼不仅实力超强,脾气也古怪得很。虽说似乎是在训练他,一般情况下却是对他理也不理,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现在这种表情,好像是在面对那个女孩子时才有的。
他也挣扎着自地上坐起,忽然一阵风过,眼前便多了两个人,神情淡定带笑的女孩和一脸纯真的少女——正是昨天出现的两人。
白狼长嘷一声向女孩扑了过去,虽然知道不会伤害那个女孩,但见到一匹巨大的狼扑向一个弱质纤纤的小姑娘,还是忍不住惊呼一声。再定眼看时,那女孩已经亲热地搂着白狼的脖子,低声说着什么。
忍着全身的不适站起,走了过去。文敛看他过来,倚着白狼,微笑着打量他。见他一身白衣全染了泥尘,笑意更深了几分。待他走近,将包袱递过去,“这里是换洗的衣物和一些干粮,你拿去吧。”衣服是二哥的,两人年岁相仿,身材差不多,省去了买衣的麻烦。
扶野默默接过,不知该说什么。看着文敛骑上白狼慢慢走远,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文敛在狼背上回过头来,淡然一笑,“我在家排行第五,你可以叫我小五。“说着伸手一指,“那里有一处瀑布,你去清洗一番,我和白狼玩玩,再来找你。”
见文敛说完后又要走,急问了一句:“你留我在这里有何企图?”
“企图?”文敛并不回身,低低重复了一遍,颇为玩味,“包袱里有一本书,你不妨照着练练,什么时候觉得可以了,你便走吧。”说完不再管他,伏在白狼身上,白狼纵身一跃,很快消失在树林深处。
第四十二章 一剑舞动久低昂
扶野呆愣半晌,解开布包,除了一些衣物和吃食外果见一本手抄的小册子。随意翻开几页,脸色顿时大变——这是,极之精妙的剑法,招招式式攻人要害竟无一丝多余动作,比之洗雪小筑专事训练杀手的剑法不知要高明多少。
那个自称小五的女孩明明没有武功,可是身边不仅有一人一狼那样厉害的高手,随意丢给人的书竟也是如此高明的剑谱,放在江湖上,绝对是人人夺之欲快的宝物。不自禁攥紧拳头,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远远地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突然泄气般地垂下了头,盯着剑谱良久,叹口气,朝方才文敛所指的方向走去。
不管是什么人,对于现在的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图谋的,何况也说了让人自行离去的话。并且,凝视着手里的衣物——他总觉得那个女孩儿不是坏人。
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不由扯了扯嘴角,流露一抹苦笑,今时今地还会作如是想,爹爹知道了会不会很失望?那个人,可能会嘲笑他的吧?
文敛可不管那本她随意写下的小册子会让别人有怎样的想法,只不过是想让那个惊枭少主变的强一点,太弱的话她救了也没意义。至于那本手抄书,是她将记着的剑法择抄了一些下来,其实大多数是经过赫妩改良过的招式,她虽没有学武,但前世有那本奇书,又有两个能自创招式并进行改良的高手,怎么着眼界也会比一般人高了吧。
“白狼,我给他一套剑法,他一定很苦恼吧。”文敛躺在白狼身上,纵是疾驰奔跃,白狼的背上却很稳,不用担心掉下来。文敛悠闲地看着两边急速倒退的风景,跟白狼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知道是不是要利用他做什么事情,所以不敢接受,可是如果要找到失踪的父亲的话,又必须变得很强大才行。才十八岁吧,也不过是个孩子,要保护重要的东西,可能要做一些自己不愿意的事呢。”轻轻叹口气,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白狼,帮我把他变强一点吧,也不只是为了……”眼皮慢慢垂下,就这样躺在奔跑中的白狼背上,睡着了。
白狼低吼一声,稍稍放慢了步伐。
妩妩一直跟在旁边小心守护着,一眼看过去,文敛完全放松的睡颜,嘴角流露出一抹可称慈爱的笑容。
以白狼的速度,她们现在已离的远了,来到更加荒芜人迹的深山里。如此远离尘嚣,真可忘记世间俗事。对妩妩与白狼来说,这却是最熟悉的所在,挑了一个阳光可以照到的地方,白狼靠在树根下,让文敛以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它怀里。妩妩靠过来,满脸笑容的亦在一旁睡下,眼睛闭上时轻轻说了句:“白狼,不要乱动哦。”
此时万籁俱寂,阳光洒落一地,二人一狼,显得如此和谐,如此宁静。
山中岁月易过,一睡已过千年,或也不一定。但实际上文敛并没有睡多久,醒来后看着身边沉睡的同伴,笑了笑站起身,与此同时,妩妩与白狼也睁开了眼睛。
“走吧,回去了。”与白狼一起,其实大多时候只为了畅快地驰骋。每次跑得白狼尽兴便罢,今日她却不知为何会睡着。
文敛跨上狼背,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驰回,那个叫扶野的人,应该在等着吧。
盘膝坐在地上,横剑于前,那本小册了摊开来,眼睛盯着上面眨也不眨,却不知是否有在看。
文敛回来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情景。觉察到文敛的到来,少年抬起了头,只这么一会儿时间,似乎已经镇定了许多。
“你似乎已经看完了是吧?”文敛侧坐在白狼身上,看了他一眼,慢慢说道。
“是。不过这些剑法都很精妙,我虽然看完了,却不能完全领会。”扶野说的很平静,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那种戒备。
哦,因为下定决心接受别人的帮助,所以那些无聊的别扭情绪便都摒除了吗?文敛什么也没说,只是向妩妩点了点头。
在扶野还没明白过来时,妩妩纵身一跃,将他的长剑握在手中,凝然站立,剑尖下指。这一刻,妩妩的气势全变,脸上无任何表情,眼睛注视前方,仿佛天地万物都已不在,此时的她,不是未通人情世故的狼孩,也不是单纯无忧的少女,只是一个纯粹的战士。
剑尖缓缓抬起,风在刹那止住,酣畅淋漓的剑式如有自己的生命般,轻灵机巧,恰如春日双燕飞舞柳间,高低左右,徊转如意;凝重处如山巍峙,轻灵处若清风无迹,变幻莫测,迅捷无伦。
这本就不是剑法,是妩妩依着本能的一场盛舞,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呐喊,是最为自在的对生命的演绎。剑虽在手,却不用刻意去回想那些招式,腾空一跃,那是山林间最肆意的奔跑;旋身剑指,是与群狼搏击时的直达心底的快意。她本不必用剑,只是为了让用剑的扶野能看的更明白,一剑在手,是以剑演绎了招式,还是她忘却了手中剑,剑中招,已经分不清楚。她只是依着平日的感觉,以风为所想之敌,进行了一场再平常不过的,跟赫或是白狼的练习。
妩妩收剑默立时,扶野呆呆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文敛却是看得太多,完全没有什么感觉,甚至还颇为无奈地笑了笑,轻轻说道:“真是的,又依着自己喜欢改了招式,他可不要看了之后越发糊涂才好。”
不错,赫跟妩每次演练都不会只是遵循原来学会的,总是根据当时心情或其他什么进行调整改变,从没有一成不变的招式,文敛教给他们的功夫到后来总会变得面目全非,当然,威力更甚。这样的他们,永远在进步,并且别人无法模仿,难以超越。
妩妩将剑抛下,高高兴兴地跑到文敛身边,就像一个做了事情后想得到大人称赞的孩子一样。文敛毫不吝啬地给了她一个赞扬的微笑,妩妩便露出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
见扶野还是呆呆的回不了神,文敛微微皱了皱眉,走近几步道:“妩妩刚才舞的剑和我给你的有些出入,但我想,应该更有助于你理解才是。”
扶野猛然醒转过来,连声道:“是,看了刚才的剑法,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位妩姑娘的剑法比之剑谱上的更为精妙,似乎是源于此,但更在此之上,很多不明白的地方,现在回想一下刚才的剑式,都能明白许多。”
妩妩舞的剑让他太震撼了,令他完全折服,此时便如一个最为听话的学生一样,老师有所问便恭敬地将自己的体会全部说出。
文敛倒有些吃惊了,光看妩妩舞一回改良版的剑法,就能悟明白这许多事,这个叫扶野的惊枭少主,自己原来还小看了他啊。不过,他此时对自己表现出来的恭敬,恐怕有一大半的出于对妩妩的敬畏吧。不在意地笑了笑,“那么你便在此安心练剑吧,白狼可以陪你喂招。我并不是每天都来,即便来了,无论是我还是妩妩,也都不会解答你的疑惑,悟性什么的,全要靠你自己。”
“那妩姑娘……”扶野语气里有些企盼。
文敛明白他的所想,摇头道:“要看妩妩的剑法也不是不可以,但决不是这几天,等你将那剑谱上的剑法完全领悟,并且与白狼对敌能保持不败,那时,再让你见识一下所谓的剑法。”看着扶野露出不解的表情,文敛叹口气,续道,“我知道刚才的剑法若能让你多见几次,更有助于你学成剑谱,其实我也非常想让你再看。妩妩为什么不能按照剑谱上所载出招?你以为那剑法已经创了多少年?那是我根据昨天妩妩出的招式写下来的,她如果再舞一遍,我怕你记忆混乱走火入魔。”
“你,你是说……”扶野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不错,她心中无招,所有看过学会的招式,再使出来时只是剑随意动,早已不是先前的招式。刚才的剑招,还是我特地嘱咐她尽量照着那剑谱上来的。所以,在你没有完全学会剑谱上的招式前,不能再看妩妩的剑法。”
扶野呆呆地看着她,视线落在她身边的妩妩身上,硬是收不回来。
这个一脸天真,笑起来那般无害的女子,是刚才那个舞剑的人吗?拥有传说中,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剑道顿悟,学尽天下武学化归已用,五百年难得一见奇才,就是,眼前这个女子吗?
他今日震撼太多,陷在难以相信的情绪中不能自拔,文敛离开了也不知道。等完全清醒时,落霞已拉的老长,林外如镶了一道金边,而空地上除了自己,早已不见其他人,连白狼也一晃一晃地走出了老远。
第四十三章 白首作计事百年
文敛走掉是因为赫回来了,虽然不是刻意,到目前为止,扶野并不知道赫的存在。
看赫那冷漠的表情,也不知他将那沈放引到何处去了,文敛一边想着惊枭和融门的事,一边随口问道:“这个时候回来,赫将那个人引到很远了么?”
回程的时间几乎可以不记,那在这么长一段时间里,以沈放看起来也不弱的轻功,应该是跑去了很远吧。赫向着远方看了一眼,轻轻一点头,道:“很远。”
文敛不再说什么,赫如此说的话,那么就不用担心那个人再寻回来了。她没有追问,所以也就无法对沈放目前的处境作出推测,更不会想到,她那时随口的一句话,竟是让赫将沈放引到了一处方圆百里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让那个过惯逍遥日子的少年公子做了足足三个月的野人。在与野兽的搏斗中积累了大量的实战经验,又无师自通学会了所有的野外生存技能,在以后的很多时间里,沈放都会感叹,一定是老大有先见之明觉得他缺少那方面的锻炼所以第一次见面就给了他那样一份见面礼。
文敛直接越过城墙,直线回到文府。
这之后,文敛除了每隔几天去白狼那里,观察扶野练剑的进度外,大多时间则跟着爷爷学习一些东西,文老爷子将手中掌握的力量慢慢透露给她知道。像青楼这样的所在,赚钱倒还在其次,主要作用是打探消息与隐藏。除了醉颜阁,在青越最负盛名的要数京城堰都的照楼,由一个名叫季均言的人负责。而青越之外,北获与癸丘也遍布这样的组织,只是那些就不一定是文老爷子所能掌握的了,毕竟最初这所有的一切本就不是文家先祖一人的功劳,又经过这么多年,剥落出去也是自然。
一个月后,文府来了位神秘客人,大白天穿着披风,兜头罩下连脸面都见不太分明。文老爷子将人让到书房,整整有一个时辰,紧闭的房门再次打开,那人依旧捂着纹丝不露一语不发的离开了文府。
文老爷子在书房沉思良久,出来后便吩咐曹管家准备准备,明日他要出趟远门。文老爷子已将近十年不出远门,这突然说要出去,并且还是犹自一人,让文若虚很诧异,急急忙忙跑到老人家的房里进行劝说,诚惶诚恐道父亲年岁大了,要什么事情交待儿子去办便成。文老爷子听了淡淡笑了笑,说他太多心了,自己不过是听到一个多年未见的好友的消息,想去看看罢了。年纪大了,不趁现在还能走动时去看看,只怕以后便没机会了。
文若虚嗫嚅了半天,终是问出了口今日来的人是什么身份。文老爷子还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神情,只说是那位朋友嘱咐的捎信人。文若虚虽还存些疑问,但见父亲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终于还是没再问。
文敛却是比文若虚更为了解情况,如果不是极之重要的事,爷爷不可能亲自去。所以过了晚饭后,借着请安的时机向爷爷当面问清。
文老爷子面对她比对着儿子认真许多,沉默片刻后,叹息道:“定州来的消息,有一股势力在刺探,发生了一些事,我必须亲自过去处理。”
文敛听了微微皱起眉头,“就算是这样爷爷也不并这样急着去,并且只凭那人一面之辞,怎见得不是圈套。”
文老爷子欣慰一笑,“小五能作如此想,我也放心许多了。不过,这些消息是否可靠,我还是有把握的。”说着自怀里取出一枚戒指并作了一个奇怪的手势,“这枚戒指是我的信物,我不常出面,如有重要事情必须我知道时,便会以这戒指上的图案为证,刚才比的手势也是这一次作为证明身份之用。”
“这一次?”文敛面带疑惑地重复一次。
文老爷子对她的敏锐很是高兴,摸了摸胡须点头笑道:“不错,为了防止有人将我们的接头暗号泄露出去,很早之前便设计了一套的手势和密语,了解的加上我统共不过四人。所以就算有人比出了这个手势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个人直接找上了我,恐怕事情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我最怕的,是手底下有人起了异心再生动乱啊。
说到最后时,已是极为忧心忡忡。知道整套暗语的那三个人,难道就能完全可信么?文敛动了动唇,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转口问道:“爷爷真是要自己一个人去吗?”
“不,出了城我会调动一些人。”文老爷子面露微笑,渐渐显出一派强势,“虽然十年不出临江,爷爷手底上可以用的人却是不少。这次去其实也不必当作什么大不了的事,只当是去最一次寻查,要知道,我年岁毕竟大了,以后的事便都要交给你们去做了。”
“是。”文敛低着头轻轻应了声。
看着她,文老爷子此时露出慈祥的笑容,将手里的戒指放在文敛手里,文敛抬头,颇为讶异。文老爷子平静地道:“小五,这枚戒指从今以后便交由你了,它是四百多年前万千流大人传下来的戒指。我虽带在身边多年,对于这枚戒指所能带来的作用其实知道的很少,传与你后,你亦不要随意让人看到。它或许可以带来很大的助力,但也有可能随之而来的是一场灾难,我拥有它二十七年,除了作为信物之用外不曾探究过它真正的意义。所以,小五,我希望你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也不要轻易动用它。”
看着老人凝重的表情,文敛亦慎重地点了点头,“爷爷放心,小五明白。”
老人终于放心一笑,“我将那套联络用的密语也一并教给你。”当下便动起手来,向文敛比划着。文敛仔细看着,看了一遍后已然全部记住,文老爷子早知她之能,也不惊奇。
末了,只是看向那枚戒指,神情有些异样,轻声道:“这枚戒指,叫作‘成王戒’。”
文敛神情微震,成王?成者为王,败者寇么?这个名字,是那位道尊大人取的么?
文敛默然不语,再稍稍坐了片刻,告别了文老爷子,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第二天,文老爷子在儿子媳妇和孙女的相送下离开了文府。文若虚本来的意思是希望送父亲出了城,文老爷子摇头,说此行不想惊动他人,所以就在大门前上了马车,一个人静静坐在帘子里,头也不回地出城了。
文敛怅望良久,直到文夫人催她进去,才再远远地看了一眼,转身进了大门。
马车缓缓行过热闹的街市,直出了城门。
临江最大的酒楼望归居,二楼的雅座上,一双冰冷到极致却也妖异美丽到极致的眼睛,一直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最后淹没人流中直至再不可见。
薄如刀削般的嘴唇,扯出一抹浅淡冷笑,他旁边的人皱了皱眉,不解道:“文解明有十年不出临江,现在居然这样轻装上路,是他把宫里那位想的太天真,还是他自己过于天真?”撇嘴看了看身边之人,语气颇为不满,“哎,你倒是说句话啊,别整天摆着一张冰块脸,浪费了一副好相貌。”
有着一张祸国殃民脸的锦衣男子,只淡淡扫他一眼,却叫他生生打个寒颤。真是,亏他长得这样好看,性子却恶劣的可以,简直和万年寒冷也不相上下。好在那淡淡一撇后,终于还是勉开了尊口,声音也是极淡漠的,“比起离开之人,我更在意留下的那个。”
“咦?你说他将这里的所有交给了另外一个人?那人是谁?”青衣男子脸上满是好奇,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他,却只看到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切,小气。”撇撇嘴,作出不以为然的样子,眼珠转了转,“哗”的一声展开手中拆扇,笑眯眯跟着走了出去。
第四十四章 不出一言令折服
文老爷子出城后不久,文敛领着妩妩出现在醉颜阁忆老板的闺房。她自是从地道过来,这回带了妩妩,并将赫留在那边,虽然说爷爷的书房一般人不得进,小心一些总不为过。
忆香不在,文敛隔着竹帘向四周看去,燕肥环瘦,打扮花枝招展的各色丽人或低吟浅笑,或横波生媚,极尽妍态。文敛看着,不自觉轻轻叹息一声。
“小姐年纪小小的,怎就学会叹气了呢?”一道悦耳娇媚的声音自左近传来,文敛转首看过去,便看到忆香脸上带笑,款款地走了过来。待看到妩妩,“咦”了一声,不由问道,“老爷子今日没来么?这位姑娘是?”
自那次后,她跟着爷爷又来过两次,妩妩今天却是第一次来。听到她问,文敛只静静看着她不言语,脸上淡淡的也没有什么表情。
忆香在那样的注视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没来由的紧张起来。好在文敛只看了她一会儿便转开视线,继续凝视着楼下。忆香悄然松口气,脸色恢复正常,这个女孩儿,不愧是老爷子选中的接班人,不说话看着一个人的气势,竟能跟老爷子那样成了精的人相比,让她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似乎都丧失了。虽然已经见过三次,除了初次会面觉得这位小姐有些不寻常外,另两次她都只在旁静静听着,没有再说一句话,就像一个乖巧的孙女陪伴在爷爷身边一样,所以她便淡忘了最初的印像,忘却了,这是一个最不像孩子的孩子。
这样想着,神情也变得如面对老爷子时一样的恭敬,再看了那个站在她身边的少女一眼,直觉这个看起来娇弱美丽的少女,也不若外表看起来这样简单。小心观察着文敛的脸色,轻声问道:“小姐今日来是有什么事么?”
文敛还是一言不发,只静静透过竹帘俯瞰楼下大厅的热闹场景。时间便就在这样无声的气氛中一点一点过去。忆香白净的额上已经开始渗出冷汗,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一个只是沉默着不说话的孩子竟能给她如此大的压力。此时的她,听不到楼下的所有声音,连时间仿佛都停止了,眼里只有文敛平静到淡漠的脸,耳中只余自己的心跳声。
在她以为快要窒息时,文敛那淡淡地没有波动的声音终于响起,听在此时忆香的耳中,直如世上最美妙的音乐。
“爷爷要知道的消息,都是从你这里传递来的,是吗?”
“是,”忆香至此已将最后的一丝轻谩之心除去,文敛在她眼中不再是一个孩子,甚至是比老爷子更能让她服从的一个人了,“照楼专司收集情报,临江此处由我负责,一般的消息都是传来这里,再由我禀告老爷子。”
“一般的消息么?”文敛低声自语了一句。
“像各地商号的盈亏情况,城镇的贷物流通,人事变动,一些达官贵人的相关资料等都是直接传到醉颜阁。老爷子每隔一段时间来一次,有什么指令也在这里下发了。”忆香答得很认真。
文敛心下稍安,如此看来,忆香的应该算得上是爷爷极为信赖的人,并且权限也不小。方才她故意以沉默来面对,就是要让忆香在极度沉默中进行毫无根据猜想软化下来,从而对她产生一种无法琢磨高深莫测之感。是的,她就是要收服她,只有这样,才能在爷爷不在时让她有效地执行自己的命令。
疾言厉色不一定可怕,可怕的是什么都不说,什么也知道地无端揣测,往往会将自己最恐惧的东西挖出,不是被人打败,而是自己打败了自己。
文敛曾在一个密闭的牢狱里被囚多年,最能让人心屈服恐惧的是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今日,不过牛刀小试罢了。
爷爷前去定州,她不能只在家里干等着,什么也不做。微微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看着她,“很好,我要定州方面的所有资料,多久可以送来?”
忆香愣了愣,然而很快答道:“三天,最快三天便能送到。”
“那好,我三天后再来。”说完后定定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对了,那个叫余敏的人现在怎样?”
忆香没想到文敛有此一问,想了想才道:“本来季楼主给她在京城置办了一处产业,什么也不做也能生活得很富裕。不过她拒绝了,前不久嫁给一个开面摊的人,整日在面摊上帮忙,比在这边更累,不过,似乎很快活。”
说到最后脸上的神情不知是羡慕还是无法理解,有些微茫然。文敛听了,再回身向楼下望了一眼,举步走进房里,跨进第一步时又忽然顿住,维持那个姿势并不回头,问道:“忆香,你跟爷爷多长时间?”
忆香看着她的背,不知她所问有何意,想了想,道:“快七年。”
“七年啊,也不短了。”轻轻感叹一声,不再说什么,径直走了。
忆香呆呆站着,久久回不过神,听到房里传来一阵极细微的声响,知道文敛已经走了。低下头,笑了笑,七年,如果文敛不问,她亦不知竟是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啊。
文敛回府后大多时间呆在爷爷的书房,爷爷走之前交待她许多事,现在要好好整理一翻。翻看着文老爷子留下的手札,对自己这个爷爷真是越来越佩服呢,了解得愈多,对那个老人也就愈感敬佩。表面不动声色这么多年,实际上却拥有了不下于任何人的财富,且分布之广,闻之让人心惊。因为爷爷手上主要的产业,竟然并不是在青越国境内,而是深深埋藏在北获与癸丘,当然,这或许不是爷爷一个人的功劳,但是能够拥有这些多年并掌管着不出差错,爷爷他,真是很了不起啊。
文敛掩卷叹息,这些一直积蓄下来的力量,到了爷爷手里,他没有拿去做什么事情,而是一直以来都这样隐忍着,这才是她对那个老人感佩的真正所在。要知道,文解明手里控制的说富可敌国也不为过,若他生出了什么想法,随便动动都是能左右朝局,并且,是三国的朝局。
眼睛向旁边看去,不由轻笑出声,“妩妩,今天的字写完了吗?”
妩妩抬头向她看来,脸上露出哀怨的表情,右手握成拳紧抓着毛笔,在纸上买力地涂抹,却是几个惨不忍睹极为简单的字。文敛走过去,拿起那张几乎辨不出字迹的白纸,认真看了看,冲妩妩灿然一笑,“妩妩写的有进步了,虽然还是比不上赫,不过,比原来写的要好多,可以看得出妩妩写的是什么字了哦。”
这样的话换作别人绝不会将之当作夸奖,尽管文敛这番话说得很认真。然而妩妩心性单纯,看到她脸上的笑,知道文敛是在夸自己,哀怨的表情立马换作满脸笑容。文敛拍拍她的手,鼓励道:“要加油,赶上赫哦。”
“嗯,”妩妩重重的一点头,向另一边握笔比她有模有样多了的赫看去,脸上的笑扩大几分,“赶上赫!”
赫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淡淡地看了这边一眼。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温和许多。
房外响起丫鬟水兰的声音:“小姐,二少爷来信了,夫人让小姐过去呢。”
文敛一喜,快步走了出去,“二哥来信了?”
水兰是个十七岁的丫头,三年前晓环嫁了人,文夫人给文敛重新物色了一个伺候的人。年纪虽然小了点,做事却是很机灵的,看到文敛出来,脸上亦带了几分喜悦,“嗯,才刚送到,这会儿夫人正看着呢。”
文敛回过头,对里面的两人交待了句:“赫跟妩先回院里,我稍后回。”转身和水兰急步向母亲的住处走去。
第四十五章 红尘谁是可信人
“娘,二哥说什么了?”文敛才跨进房门便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文夫人看到她,将手中信纸放下,温柔笑道:“你这孩子,走得这样急做什么,信在这里又不会长脚跑了。”拉着文敛坐下,对绵玉吩咐道,“你去将八宝莲子羹端来给小姐。”
绵玉道声是退下,屋里还有奶娘宋笑眉,捂着嘴笑道:“瞧夫人多仔细小小姐,今日特意叫厨房作了八宝莲子羹,本也是要送过去给小小姐的,可巧二少爷来了信,小小姐不就自己来了么。”
“奶娘说笑了,便是没二哥的信,敛儿也是要过来给娘请安的。”文敛方才有些急,这会儿看到信却又不急了。
文夫人笑了笑,“笑眉,莫要逗这孩子了。”说着将信放在文敛手中,“敛儿自己看,你二哥到了漠关,与你大哥在一起呢。”
“二哥见到大哥啦?”文敛惊奇,赶紧往信上看去。
大哥自去了漠关一直不曾回来过,本来枊条营的驻边已经结束,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回来临江,但大哥因表现英勇,颇有战功,加上漠关大将军辛无灾的推荐,便在漠关做了一个参将,长期戍边。二哥则是第三次从吉尔台丝回转后,在家停留了半年,于于四个月前动身前往北获。从小一起长大的几个哥哥,如今俱是天各一方,只靠书信往来,她自然紧张他们的消息了。除了在京城的三哥总会定时写信回来外,另一个比较勤快的就数二哥了,至于大哥与四哥,或许由于条件所限,一个年头里没有半丝消息传回家那是常有的事。所以听到现在大哥与二哥居然在一起,惊奇之后是惊喜,那样的话,应该可以多知道些大哥的情况。
文敛快速看完,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宋笑眉见了忍不住笑道:“小小姐真是关心几位哥哥呢,夫人拿到信都没小小姐这样的表情。”
“哥哥们离开那么久,我自然是想念的。”文敛将信折好,笑了笑,“娘也是想的,不过没叫奶娘你瞧出来罢。”
文夫人笑着摇摇头,将文敛搂进怀里,语声温柔,“你的哥哥们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娘纵然担心,却也是欢喜的。敛儿如果要做什么事,不管去到那里,去做什么,娘也会支持。”
文敛搂住文夫人,躺着如此温暖的怀抱里,不由发出满足的叹息。这时绵玉将八宝莲子羹端了来,文敛緾着母亲一起喝,文夫人纵容地笑笑,随了她。
宋笑眉在一边笑眯眯看着,忽然道:“说起来,大少爷该满二十了,在那样的苦寒之地可没有什么合适的姑娘家,应该要在家里说门亲事,待大少爷回来可把媳妇娶了才好。”
文夫人放下碗,微微蹙眉,露出一脸深思的表情,“说的也是,震儿已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可不是呢。”宋笑眉一拍掌,像是想到了什么兴奋的事,“啊,这种事情要趁早,别外几位少爷也应该早早为他们物色几个好人家的姑娘,哦,小小姐也十三了,看看城里有哪些合适的少年公子,也要合计合计。”
文敛一口没咽下去,差点呛到自己,震惊地看向宋笑眉,愣愣道:“奶、奶娘?”
“哦,姑娘家不好意思的,这有什么,夫人跟姑爷是早早地定了亲,十七岁便嫁入文家了。”
文敛咳嗽两声,站起身对文夫人道:“娘,敛儿还有事,这便回去了。”然后不等文夫人回应便转身走了出去,比之刚才来时的速度快了许多。
宋笑眉愣了一会儿,笑起来,“难得见小小姐也会有这般脸色。”
文夫人也笑了会儿,又忽然停下叹息了声,“这几个孩子,居然都已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啊。”
三天后,文敛坐在醉颜阁仔细看着手头上的资料,越看眉头皱得越深。最后将那些纸张放在一边,开口却问的是另外一件不相干的事,“忆香,你说那位宣嚣经常来醉颜阁?”
忆香不明白她为何忽有此问,点了点头道:“是,也就近几个月,宣公子隔个七八天便来一次,每回来却只喝酒,有时是叫盛颜,有时也让其他姑娘作陪。”
文敛想了想,表情倒没多大变化,再问:“爷爷让你看着他是吗?发现了什么?”
“不曾,”忆香摇头,“宣公子来了多次,却没说过几句话,总是独自淡漠的喝酒,脸上都没见过其他表情。不论是盛颜还是其他人,都不见他特别待见谁。”末了,忍不住问了句,“小姐,这位宣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文敛淡笑看她一眼,她便觉有些发虚,不由垂下头去不敢与文敛对视。文敛往外看去,淡淡道:“他是宣府庶出公子,却在忆香眼底这么久没露破绽,确实不简单。”
忆香一震,猛然抬起头来看她,“小姐是说他在打醉颜阁的主意!”
文敛抚着手底纸片有微微失神,“是不是我不能确定,但或许,醉颜阁他并不放在眼里。”
“小姐?”忆香满腹不解。
这个人和定州必然是有关系的,爷爷此去不知是否与他有关。揉了揉眉头,问道:“盛颜的房间是在哪里?”
忆香愣了愣,“二楼的正对面。”
“那么,宣嚣进的其他几个房间又是在哪里?”
“掬红是在盛颜左边,枊茗是在右间……”忆香渐渐住了声,脸上出现一片惊异之色。
文敛不看她,叹息一声,“无论他进了那个房,都是能看到你这里,即便不是在对面,恐怕也是你这房里的正下方——他是在,监视你啊。”
忆香呆愣愣地看向她,半晌反应不来。
文敛站起身,对她道:“他恐怕早已对这里起疑,或许只是一点点,所以忍着没动作。只是无论如何,我已不能再来这里,至少短时间内不能再来。忆香,”文敛深深看她一眼,“以后他若再来,你不并管他,你也不要做什么事了,只安心呆在此处就是。”
见她说完便要走,忆香脱口问道:“小姐,老爷子究竟去了哪里?”
“爷爷他——去了定州,”看着她笑了笑,“你若关心他老人家,便替他好好守着这里吧。”
忆香瞬间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小姐,你放心,纵是拼上这条命,我也会将这醉颜阁守住,将来,完完整整的交到老爷子手上。”
文敛定定看她,忽而一笑,“我信你。”
淡淡三个字,却让混迹红尘看透世情的女子,一瞬间,泪盈于睫。
第四十六章 路长修远誓相随
等了些时日,没等到宣嚣有什么举动,却等来了文老爷子失踪的消息。
文老爷子离了临江后一路南行,却在靠近定州界是突然不见。赶车的人好端端睡着,第二天醒来不见了老太爷,身边东西一样不少,然而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硬是不见了。没有任何异像,是自己突然离开,还是被人掳了去,全不知晓。
消息传回文府时,整个府里顿时炸开了锅。文若虚急得不行,就要自行赶往定州,被文夫人苦苦劝下。文敛默然良久,站出来,看着文若虚道:“爹,我去把爷爷找回来。”
那样坚毅的神情很少出现在文敛脸上,一时间,两个大人都被震住,噤了声。文敛就那样定定看着自己的爹娘,语气也不见什么波动,就是那么淡定的,却让人无法拒绝,“爷爷或许是要办什么事,所以自己走了。几位哥哥都不在,爹要照看文家的生意,也要照顾娘,不能离开。敛儿已经十三,身边有赫跟妩妩,不用担心一个人出门,也不必担心让人知道我是去寻爷爷。爹娘放心,敛儿一定会将爷爷好好儿带回来。”
“敛儿。”文夫人轻轻唤她一声,眼泪却湿了眼眶。
文若虚看着她久久不语,末了,终是长叹一声,“你跟在父亲身边多年,由你去寻,或许真是最为合适。”
“爹?”文敛神情微震。
文若虚温和一笑,此时只是一个极慈祥的父亲,“不过,虽然有赫妩兄妹跟着,你自己还是要当心。”
文敛慢慢露出笑容,点了点头,“爹爹放心。”
文夫人抹了泪,走过来拉起她的手,慈爱问道:“敛儿打算何时动身,娘亲给你收拾准备。”
看着母亲虽然忧虑却温和的眼神,文敛心里终究泛起一丝苦涩,然而她只是灿然一笑,投入母亲怀里,像个撒娇的孩子般抱着母亲轻语,“敛儿明日再走,今天晚上敛儿要跟娘睡。”
“好,娘给敛儿作最爱吃的辣椒酿子。”文夫人回抱着她,含泪而笑。
趁着文夫人拉她说话嘱咐收拾东西终于累了睡着时,文敛再一次出了城,最后一次来来白狼的所在。
昔日在白狼爪下毫无抵抗之力的少年,此时已经可以与白狼斗得旗鼓相当,或许是一个多月的野外生存让他更加学会了坚忍,又或者是武功大进令他重捨信心面对前路更为坦然。无论为哪样,总之这个本来单纯善良的惊枭少主,现在看来,隐隐有了一种可让人托付的气度与力量。
还是像以前的十几次一样,白狼比扶野更早发现文敛的到来。一见那威风凌凌总是高傲的不将他放在眼里的白狼,忽然望着林子某处露出兴奋如孩童的模样,扶野也持剑静静看过去。不一会儿,果见妩妩托着文敛快速飞来,那样飘逸潇洒的似驭风而来,每每见了,总觉不真实,只疑是坠落凡间的仙子要乘风而去。
文敛虽不会半点轻功,由妩妩带着,可是依旧让人觉得她是那乘风欲归的仙子,只是误入凡间,红尘嘻戏一遭,最终都是要回到天上去。
扶野不明白自己为何有这样荒谬的想法,更不明白,文敛其实有非常好的天赋,又有两个武功超绝的高手在身边,却为什么自己不学武。
文敛在他面前站定,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搂抱白狼细语一番,只递过来一个包袱,淡淡道:“你不必再留在这样,可以走了。”
扶野愣愣接过,一时没听明白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文敛再转身走到白狼身边对着它轻声说了几句,又拍了几下,白狼低垂着头蹭了蹭她,蓦地长啸一声,栗惊山林震颤深渊,林间飞鸟群振而起。扶野身躯微微一振,却见白狼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文敛一眼,腾跃奔跑起来,没入了林子深处,竟是有一去不回的气势。
这事来的太过突然,见文敛似乎也打算走,扶野一个急步跳到她面前,一迭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突然让我走?白狼是要去哪里?难道不会再回来了吗?”
这样一连串问题问出来,文敛倒有了些不解,最开始时这人不是不想留下吗,如今让他走了,他却为何表现出一副惊慌甚至如临大敌的样子。她不过因着自己要离开,白狼妩妩也都要跟着她走,他便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况且眼前之人进步神速,跟妩妩过招也能在三十招内保持不败,其实早该走了,她有时还颇奇怪,这人自己居然一直不提离开之事。
扶野见她只看着自己不说话,不由更急了,“小五,到底人出了什么事?是、是抓我的那些人找上你了吗?”
看他一脸焦急担忧,文敛不由笑了,“我要出趟远门,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你自然不必再留在这里。”
“是这样么?那,你要去什么地方?”少年脸色稍宽,但还是关心地问道。
文敛奇怪看他一眼,“我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当初不是说,等你武功有成便自离去,你现在已经可以胜过白狼了,为何还要留下?”
“我——”扶野紧张看着她,脸色紧绷,“你授我剑谱,令我武功大进,恩同再造,我怎可没有良心,说走就走。”
文敛愣了愣,忍不住笑起来,“这算什么恩?我不过随便抄给你一本书,让白狼陪着你玩了玩,你武功能进步是你自己有天份。”文敛停住笑,认真看着他,“开始时,你不是还认为我对你有企图吗?如果那是真的,你说这句话,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
扶野脸色一变,震惊地看向她,看着眼前孩子样的脸却绝不是孩子该有的表情,那样淡然平静,甚至是漠然,一双眼睛深的看不见底,然而却比他看过的任何一双眼睛都要澄澈,却又似乎有着无限沧桑与悲凉,忍不住便脱口而出,“你不会的,你不会利用于我,你只是不想我武功太弱白白送命,所以才让我留在这里,传我剑法。”随着一句句说下去,扶野的语气慢慢平静下来,并且,还带着一股子笃定,看着她的眼睛,异常明亮,“你是为我好,现在你有事了,我怎可袖手一边,不闻不问。小五,我们是朋友啊,不管我是不是真能帮到你,不管你有没有拿我放在心里,我们是朋友,我扶野当你是朋友,这已足够。”
文敛难得有震惊的表情,此时她脸上虽没什么变化,心里却已是惊涛骇浪。短短一月相处,便能交心至此,性命也可托付?她随手救下这少年,之后一切也是任意而为,做完一切时,也只是想,这人是惊枭少主,将来或可有大用。虽然没有明确的要利用他去做什么,但绝绝对对,不是他现在所说,只是单纯的救人,单纯的为他好。她从不隐瞒自己的心思,从不认为自己所为有何错,从不以为,自己有朋友。至亲都能背叛,何谈毫无血缘的外人,托生文家,家人对她那么好,她才慢慢相信,人世间,不是所有的感情皆淡漠,不是所有的温暖都是虚无。所以,她才想拼命守护,倾尽一生也守住那样的温情。但是,依旧不认为人与人之间可以信赖,可以只有单纯关心爱护,不存着一丝龌龊,所以,除了文家的人,她并不想在任何人身上多花一点心思,旁人生死与她无关,旁人悲喜她只冷眼相看。纵然有人在她面前流尽最后一滴血,她亦能眼也不眨,心里不会有丝毫波动。她视世人如草芥,这样的她,又怎么会,和别人,成朋友?又怎会有人,拿她,当朋友?
扶野见她一语不发,收了长剑,固执道:“不管你要不要我帮忙,我都会跟着你,当然,有妩姑娘在,你要摆脱我很容易,可是,”说到这里,少年露出一个明亮自信的笑容,“我跟白狼相处了这么久,要找到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你总不至于时时赶我吧?”
文敛眼神奇异的看着他,开口问,那声音很平静,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你要跟着我?”
“是。”少年斩钉截铁,“我扶野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文敛不为所动,还是那样看着他,“你跟着我,怎么救你爹?你千辛万苦逃出来,辛苦练剑,不是为了,救你爹吗?“
扶野一滞,既而神色一黯,低下了头,久久不语。
文敛终于叹息一声,“你爹失踪多久了?”
“离我最后一次见已经有四个月了,但那回爹说要闭关,爹每次闭关至少都是半个月,等我发现异常已是两个月后的事了。”扶野皱着眉,对父亲的担忧慢慢袭上心头,“我找遍了神缺谷也没发现任何线索,爹他,已经不再那里了。”
扶野就这样自然说出惊枭的所在,江湖人人都想知道的名字,被他这样在一个十三岁女孩面前,轻易地说出了口。
文敛已经不想再叹气了,看了看他,就当没有听到那三个字,“那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一路逃亡至此?”
扶野抬起头,微微思索着,神情似乎有些困惑,“我不知道,我是被古长老一直追到这里,他们由北至南,一路追着我不放。”
文敛心中一动,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如果你当时躲过了那些人,你打算去哪里找人?”
扶野张了张嘴,终是泄气地垂下头道:“不知道。”
她现在简直想仰天长叹了,这真的是那个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出来的人?是惊枭的少主?深深吸口气,对着那低头不敢看她的人说道:“明日巳时之前,你到三十里外的常原县等我,一起下南方吧。”
扶野一脸惊喜地看向她,“好,我一定会在那里等的!”紧接着神情转为茫然,“只是,那个,常原县是在哪里?”
文敛转过去的身子僵了僵,“顺着临江城往南直走,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哪边是南,这样的话,我就要重新考虑让你同行的可能性。”
扶野干笑一声,不晓得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听着这声音有些咬牙切齿,“往南,往南,我知道,我知道。小五你慢走,我们明天再见。”
文敛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你,还有一晚的考虑时间。”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搭上妩妩的手,如来时一样,凌风而去。
扶野在她离开后,脸上的神情渐渐凝重,然而慢慢地,流露出少年特有的明朗笑容。
第一章 初入江湖一雏鸟
时值近午时分,日光白晃晃的,有些剌眼,晒在身上也觉皮肤微烫。赶路的人一般直接进了城,也有人在外面的茶寮里略作休息,喝上一碗茶,这才不疾不慢地走进去。
少年在大树底下的茶寮坐着,将近一个时辰里,喝了三碗荼,时不时朝远方近头张望。茶寮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倒是很干净整齐,老人的身子骨看起来也还康健。此时这茶寮里就他们两人,老人看少年衣着颇为华贵,身上还佩着剑,想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听多侠义故事出来闯荡江湖。只一会儿,又见这少年往远处看去,神情似有些焦急,看他孤身一人,脸上也没什么富家子弟的骄气,老人拎着茶壶过去给他蓄了一碗茶。
少年转过头看向他,颇为讶异,“老丈,我没有要茶。”
老人乐呵呵一笑,“一碗茶老头子还请得起,公子在这里坐了这么久,是在等人吧?”
少年略为不好意思地笑笑,占着人家的地儿总有些不该,他还真有些怕这老人赶人,“是,我在等一个朋友,对不起,妨碍老丈的生意了。”
“公子言重了,像公子这样的人难得到我这样的地方坐坐,让老头这茶寮凭添了不少贵气呢。”老人摇摇头,拉家常般与少年闲聊起来,“公子是与朋友结伴出游的吧?路过我们常原县?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其实少年也等着有些无聊,有人跟他说话正好解闷,他虽然出生得富贵,由于自小身边环境的关系,对人倒没有什么三六九等之分,于是很愉快地答话,“是啊,我们约好巳时在这里会面,我是从北方来,不曾见过南方的景物风华,所以这次也是要好好看看呢。”
老人笑笑,“瞧公子一身打扮,武功是不弱的,倒不必当心什么强盗贼匪。说起北方,老头子一辈子都没去过,听说那里连姑娘家都比咱们这里的男子高,男子长得像座山一样,可我看公子却不像啦。哦,在澎山以北,每到冬天就下鹅毛般的大雪,整个地面都被冰封,老头子一生也没瞧过那样的景象啦。”
少年露出怀念的神情,“嗯,在家里,每到下雪的时候,真的很漂亮啊。不过像老丈你说的姑娘家和男子大多比这里的人略高一些是有的,也没那么夸张,我呢,是比较正常的身高了——啊,我等的人到了。”少年面露喜色立马站了起来,掏出一块银子塞了过去,“老丈,这是给你的银子,就当我坐了这么久,占座儿的钱吧。”
老人慌忙要推回去,“哎哟,这可使不得。这坐一坐,哪有要收银子的。”
然而那少年已经走远了。老人揣着银子,望着少年跑去的方向,在那里,二个和少年差不多年纪兄妹模样的人正一左一右跟着一个女孩走近,那女孩十三岁左右的样子,不见有任何代步工具,却一脸闲适,毫无风尘之色。在那样尘土飞扬的黄泥地上,如闲庭漫步一样,脸上带着清风露珠样的浅浅笑容。
在这样的初夏之季,太阳当头的正午时刻,不知为何,只远远看着那样一个人,居然感觉不到丝毫热气。老人看得失神,等回过神来时,那一行四人却已经进了县城了。少年一直在对着那个孩子说话,就要进去时回过头来冲他招招手,脸上笑容明朗。
明明年纪是最小的,在老人看来,却觉那个孩子似乎比所有的人都要懂,要明白。看着一行人渐渐进了城,渐渐看不到影,老人还是收不回目光。在以后他牙齿脱落,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之时,他犹能清楚地记着今日之情景,记得自己曾经,见到的几个途经常原县的少年。
常原县的街道上,一身月白锦衣的女孩四周看了一眼,有些叹息地道:“没想到常原县也有这样的繁华。”
她旁边的少年呵呵笑了笑,“所以我才在外面等你,要不然,小五你来了这里,上哪去找我。”
文敛淡淡看他一眼,也不说话,慢慢往前走了去。赫妩紧紧跟在她身边,可能是身处闹市的缘固,这两人都有点紧张,赫绷着一张脸比平日更加冷漠,好几个往他们看来的人都被他的冰冷目光吓得收回视线。妩妩虽有些紧张,不脱小女孩天性,一边拉着文敛的衣袖,一边好奇地四下张望。
少年见她并不理会自己,苦笑了下跟了上去,少年自是扶野。他瞄了赫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小五,你说赫是妩姑娘的哥哥,那是否他的武功比妩姑娘要好?”
那样冰冷的气势,可不是普通高手所能拥有的。虽然,妩姑娘的气势很好的诠释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
文敛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自然是。”看到扶野双眼冒光,很知他心意地补充了句,“等出了县城到无人的地方,让赫与你过过招,如何?”
“好啊。”扶野那叫一个激动,虽然已经见识了妩姑娘那样的强大,此时冒出一个更为强大的人,就算打不过,能见识见识也是非常高兴的啊。当然,这是因为他完全没见过赫与人过招,也是绝对没想到像小五这样淡定内敛的小孩,居然也会一时兴起恶作剧,所以,鉴于对立马到来的悲惨命运的无知,此时的他笑得非常开兴。
妩妩奇怪地看他一眼,想不通跟赫对练有什么好高兴的,每次与赫对练她都要休息一天才能恢复过来,虽然因为习惯了并不排斥,可是,她从来不觉得高兴啊。
就这样,扶野在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的兴奋中跟着文敛走进了一家酒楼,看着里面热闹的场景,明白过来原是到了午餐的时间了。
跑堂的伙计见他们一身打扮不似普通百姓,忙搭着白巾摆出一个训练有素的笑迎上前来,“几位客倌里边请,要吃点什么?我们招招鲜都是现成的食材,样样都是今天刚来的新鲜货,客倌要吃什么,保管新鲜美味让你们吃得满意。”
扶野听他一上来就说了一大堆,脸露惊奇,又不想让人看出自己这是第一次进馆子,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招招鲜,嗯,好名字。”
“那是,咱这招牌在京里也是出了名的。”伙计一脸骄傲的对着扶野说,之前的一番话他其实也是对着扶野说的,几人里他最为年长,看起来也比旁边那个冷着脸的家伙好亲近一些。
伙计还想给自家的招牌打打名号,好让人到其他地儿也选他们的招牌,却听到一个不高也不低的声音自扶野身后响起,“有没有清静点的地方?我们不喜欢有太多人。”
伙计寻声看过去,便看到文敛静静地站在那儿,于是满堂的喧闹似乎都褪去,伙计呆了一呆,回过神来马上道:“是,小姐楼上请。二楼有为客人准备的雅间,很清静,不会被人打扰。”
文敛一开口,一经有人发现她的存在,人们的注意力似乎便都集中在她身上,其他人成了陪衬,而此时,也往往不会有人去关注到她的年龄。
一行人在二楼的雅间坐下后,扶野不住好奇地四处张望。说是雅间,其实只用一道屏风隔了开来,不过相比楼下的热闹确是安静许多,赫跟妩妩也没了方才的紧张。文敛微微一笑,她本就是为他们二人挑了这安静之所。
点的菜很快端上来,文敛看扶野还是一副探头探脑的样子,不由笑道:“你是第一次上酒楼?”
虽是问句,语气却肯定。扶野抓起筷子的手滞了一下,抬头看向她,笑容颇为羞赧,“也算是啦,我原来住的地方简直与世隔绝,第一次出门又遭人追杀,哪有闲功夫上酒楼吃饭。”
文敛淡笑摇头,对赫妩说了句“吃吧”自己也便吃起来。
赫抓起筷子,比起用筷,他实际上还是更习惯直接用手撕。文敛花了整整半年让他们学会用碗筷,适应一日三餐,并且每餐适量。以他们以前的习性,只要饱食一顿,便能好几天不吃,现在变为每天吃三顿,每顿还是吃得比一般人略多些。
拨了一口饭,忽而眼神凛厉的向某个方向看去,妩妩也一齐看了去,神情在刹那转为酷厉。扶野一惊,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一道道挂着的屏风,不由问道:“怎么了?”
文敛伸出夹菜的手没有丝毫停滞,只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吃饭吧。”给赫与妩妩一人夹了一块鸡肉,“来,乖乖吃饭。”
二人同时收回目光,不同的是妩妩对着她露出了一脸的笑,赫只默默地将那块鸡肉和着米饭一起拨进嘴里,皆如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
扶野再对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再看看文敛若无其事的表情,似有所悟,然只是哈哈一笑,埋头与自己人生第一次在酒楼吃的菜进行奋战。
文敛见了,只是淡淡一笑。
第二章 人间正道原沧桑
风卷残云,酒足饭饱后,扶野靠在椅子上心满意足地剔着牙,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兴致勃勃地看着文敛道:“小五,我以前看那些个什么小说,都会写到白衣飘飘的少侠在酒楼食馆用餐,然后就会碰上恶霸什么的欺负弱女,少侠英雄救美,而美丽女郎以身相许的故事。你说我们会不会也遇上这样的事啊?”
文敛看他一眼,再一次怀疑眼前这家伙不是什么杀手组织的少主,而是哪家有钱人的不知人间疾苦不懂人情世故的富贵少爷,连四哥都不会做他这样的梦,真不知他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长成的。说是惊枭的少主,真会被人笑掉大牙。
然而就在文敛招来伙计准备结账时,突听得一声大喝:“娘的,爷不听什么狗屁曲子,来陪大爷喝一杯。”
其间夹着女子的哀求声与老人的告饶声,文敛与扶野奇异的对望一眼,不是真的被说中了吧?扶野很快露出一脸兴奋的表情,搬开了屏风准备看戏。挡住视线的屏风被拿开,众人很自然地看到了二楼的栏杆处,一彪形大汉横坐在板凳上,一手抓酒杯,一手拉着女子柔弱的手将酒强行灌了下去。女子一阵猛咳,旁边的老人想上前又不敢,两边还站着两名虎视眈眈的壮硕大汉。
那老人头发花白,提着一把二胡,背却驼得不能再驼。挤出一脸讨好的笑容对那坐着的大汉道:“花大爷,小女喝不了酒,您看今天就这一杯算了如何?你爱听什么曲子,我让小女给你唱。”
那花大爷圆眼一瞪,老人一阵瑟缩,“你当我花豹是什么人,你随便一句话叫我听曲就听曲!”
“不,不,小老儿不敢。”老人微颤着手,忙低下了头去。
“哼,谅你也不敢。”花豹威风凌凌拉那女子坐下,倒了满满三杯酒推到她面前,喝道:“今日将这三杯酒喝了,大爷不怪罪你,还要赏你银子,若是喝不了,哼哼,就乖乖做我花豹的第七房姨太。”
老人颤巍巍地看向她,眼里流露出一抹无奈与悲凉。女子咬着牙,浑身都在颤抖,花豹的两个手下笑嘻嘻在一旁道:“跟着花爷不愁吃穿,那里要跑到酒楼来唱曲,这可是花爷抬举。”
“不错不错,小娘子还是莫要喝这罚酒,哦,不,我们应该改口叫七姨太。哈哈。”
这里的情景整个酒楼都看到了,然而却没有人多看,吃饭的依旧吃饭,喝酒的还是喝酒。扶野已经快要按捺不住,看书上写是一回事,真见了却原来比书上更可恶十倍,实在忍无可忍,猛的站起来,旁边本来在算账的伙计吓了一跳,“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扶野狠狠瞪他一眼,“发生这样的事,你们酒楼都不管管,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在此算账!”
那伙计不以为然地看他一眼,明显把他当作不通世事第一次出门的富家少年愣头青,却还是本着客人至上的原则对他解释了番,“公子可能是第一次出门不知道,这样的事每天都有发生,想顾也顾不来。况且那花大爷是这常原县的地痞头子,哪个敢惹,再说真做了花大爷的姨太至少衣食不愁,这县里可有不少人想着将自己的闺女送去了。那卖唱的父女住在左近的乔家村,家里有个生病的老母,日日要吃药,光靠他们在这里卖唱能挣几个钱,随了花大爷,起码有钱给老娘治病。今日的事也不是第一次,我看那姑娘早晚要从了花大爷。”伙计说到后来,倒似有些怪那对父女不识抬举了。
扶野听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逼人为妾居然也能让人说的这样冠冕堂皇。愣了半晌才冲伙计怒道:“他这样不管人家女子是否愿意强行逼迫,就是不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逼别人做不愿意的事,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如此卑劣行径,你们不以为耻,竟然还要赞同!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听了扶野的一番话,伙计的回应是翻了翻白眼。从那边第一声喝传来时,文敛三人就只是静静坐着,此时听了扶野慷慨激昂的演讲,文敛却仿似不曾听到一样只是问那伙计:“多少银子?”
伙计对扶野本有些呕气,听了文敛这句话转过头对着她喜笑颜开,“一共是半两银子加八十文。”
文敛取出银子递给他,道:“简单收拾了先退下吧,我们再略坐一坐。”
伙计哈腰点头,将残羹剩菜并碗筷收拾了,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干净桌子,抬着碗筷走了,临去前再看了扶野一眼,居然像是对这位少年公子有些瞧不上。
那边女子咬着牙正将第二杯酒喝下,脸已胀得通红,可是却有一股豁出去的神气。花豹原是一脸戏耍的表情,此时脸色却有些难看了。
扶野焦急看看那边,又不时瞄向安坐不动的文敛,似乎越来越不平,越来越气愤。文敛淡淡看他一眼,问的有些玩笑意味:“你要英雄救美?”然而语气听不出一丝玩笑,也不见得特别认真,却像是一个长辈同无理取闹的孩子说话一样,让扶野沸腾的情绪稍稍冷静点下来。
扶野不认为自己有错,也兴不起指责文敛的淡漠,只得哀求道:“小五,那女子可怜,我们助她一把。学武之人练就一身武力,不正是为了路见不平,行正义之事么?”
“我不会武,也不认为自己正义。”文敛的语气有些冷,“你要救她,是你的事,方才你不是说,人人都有自由,你要去救,我不干涉,你去吧。”
本来理直气壮的行为,在文敛那样淡漠的眼神注视下,不知为何,他竟感到有些心虚。“我,我总不能袖手旁观,见人欺凌弱小。”
文敛冷笑一声,“我只问你,你要救,如何救?将坏人打跑,便是救人出苦海?刚才你也听到了,她父母俱在,家在此处,若要学书上以身相许誓死追随的故事只怕她未必同意,即便同意,以你现在的处境,你能将她带在身边?将她老父病母一齐带着随你亡命天涯?”
扶野额上冒出层层冷汗,不敢直视文敛的眼睛,挣扎着道:“我将恶霸打跑,将她平安的送回家,不一定,不一定要将她带在身边。”
“哦,是吗?”文敛语气不变,“那之后呢?她还是要来卖唱,还是会遇上恶霸,受你一番羞辱,在不敢找你找不到你的情况下,你以为他会什么都不做?那姑娘便长此高枕无忧?不,他会变本加厉,本来是娶回家中作妾,虽过得不如意但或许能安渡一生,但你的出现,会让他将所有的报复手段全使在你所谓要保护的弱者身上,或者是不堪的折磨,或者,干脆地取其性命。”
“不,不会的。”扶野惊慌抬头,满是惊恐。呆呆地看着文敛,全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在心里叹口气,知道自己不能逼得太过,稍微缓和下语气,往那边看去。女子已喝完了第二杯酒,抖着手端起最后一杯,却似乎连拿稳的力气都没了,洒出了好几滴。两个手下不停在喊着:“洒了洒了,不算。”
文敛慢慢起身,“这种事,是你今天第一次见,却绝不是最后一次,也不是只发生在这一处。你能救一人,却救不了天下;能救一时,救不了一世。这世间,若不自救,谁又能救得了谁——我去买辆马车,要怎么做,你看着办吧。”
说完最后一句话,文敛当真领着赫妩头也不回地下了楼,走了出去,也没有再看那女子一眼。
扶野呆呆站着,拳头已握得发白,然而,他不知道痛。他看着那女子赴死般饮下最后一杯酒,看着花豹脸色难看地站起身,看着他两个手下撺掇着说最后一杯不算要重来,看着那个满头花白的老人无助的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为什么,他现在比以前更强了,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力?有什么,攥着他的心使劲拉扯,有什么,就在刚刚,断了,碎了,再也补不回来。
垂着头,只是把双拳握得更紧,更紧。
第三章 欲行仗义心沉沉
文敛买好了马车又置办了一些被褥用具,却没有离开,将马车赶到一株大树底下,笑着对妩妩说:“吃饱了饭,现在该要午睡一会儿,我们现在有了马车,正好可以随时睡觉。”
妩妩满脸欢喜,拍着手笑道:“睡觉觉,睡觉觉。”
文敛给她拉过薄毯盖上,又对坐在车辕上的赫说道:“赫看着,不要让不认得的人靠近。”
赫凝神看前方,闻言点点头。文敛拍拍他的肩,笑了笑,“赫如果想睡便不用理会,只管睡就是。”
赫回过头,认真看着她,“我不会。”
文敛呵呵笑了,“好,我知道赫不会睡觉,不过,我是不想让赫太辛苦啊。”
赫摇摇头,“不苦。”
到此文敛也有些无奈了,只得冲他笑笑,躺在妩妩身边,闭上了眼睛。
天上的太阳一点点西移,闹市的人也渐渐少了下来。扶野便是在此时踏着夕阳余辉一步步朝马车走来,一直充满朝气的少年,此刻却如这暮气夕阳般,活力丧失,每走一步似都拖着千斤重。
他看到赫坐在马车上,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那里,他现在心里有太多不解,太多迷茫,需要找一个人给他解答,而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那个做什么事都一脸平静的人,虽然,那人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赫瞄他一眼,坐着纹丝不动,眼也不眨一下。扶野低垂着头,却不知道要怎么做,在来到之前,似乎有许多问题,可是现在,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呆呆站了一会儿,马车里传来一个淡定略带稚嫩的声音,“你再不上马车,难道是想在这里过夜?”
那声音跟平时一样,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是呀,少年垂着头露出一丝苦笑,或许什么事对她来说,确实从不值得放在心上,于他而言是对十几年坚持的激撞甚至否定,可是对她来说,是无须挂怀的芥末微尘吧。
摇摇头上了马车,却见文敛端正的坐着,妩妩一脸童稚无邪的靠着她熟睡,居然连他上了马车都没有惊醒。对于她那样的绝顶高手来说,这真的是非常不可能也是非常致命的,难道说,旁边的那个人让她如此信赖,因为在这个人的身边,所以放弃了所有的警惕。扶野低下头掩去嘴角的一抹苦涩笑容,其实何止是她身边的两人,连他自己,在最慌乱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浮现出的人不就是眼前这个最不像孩子的女孩儿。这个人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让她身边的人产生信赖进而愿意跟从,如此人物,如此人物,便是爹爹和闾丘风也不会做得比她更好了吧。
文敛看他一眼,见扶野神色沮丧却没有大受打击呈现萎靡不振的样子,心里略为放心,遂说道:“你与赫一道赶车吧。赫,我们走。”
赫一扬马鞭,马车起动,缓缓走出这个暂时停留的县城。扶野瞧着赫的姿势,明白了文敛让他留在外面的原因——赫不擅长赶马车,虽然不出大错,但那姿势和他平常见的真有很大不同。其实他也不会,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与赫勉力合作,总算让马车能够比较平稳地开动。
马车出了城,不知是不是跟一个自己向往的莫测高手一起练习赶车的事让他心神放松许多,感觉那股压着自己快喘不过气的负担似乎也轻了许多,心里一动,这难道是小五特意为之的么?小五或许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超脱无情,这样想着心里便更轻松了些,也终于开口了,“小五,我没有冲出去。”
后面静静的没有声音,扶野知道她在听,继续轻声说道:“那位姑娘最终还是被逼着喝下了第四杯酒,花豹有言在先,所以只得放过她,但是她已经昏过去了。那个老人还吃力的扶着女儿回去,没有人上前帮忙,他们都惧怕花豹,我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发现有人想上前欺辱就用石子将人打昏。我一直跟着他们到了家,看到了那个躺在床上病得只剩半口气的妇人。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后,她没有哭,甚至连愤怒也没有,只是庆幸女儿能够安全回来。后来,那位姑娘醒了,老人叹气说以后不再去县里那家酒楼了吧,她不同意,因为只有在那里才有生意才能挣到钱,有了钱,才可以给娘治病。后来,后来,”少年抬头望天,那神色一时分不出悲喜,声音更轻了些,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去,“她说,如果不是为了等成林哥,她就是嫁给那花豹也没什么的,那样,或许还能给娘治病。然后都只是摇头叹气,再之后便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老人开始编完成了一半的草席,那位姑娘扫地做家务。然后,我把你给我的银子放在他们桌上,就走啦。”
她记得给扶野的包袱里放了二十两银子,他全部留下,那一家子应该不必再卖唱,可以治好了母亲的病安心等那个成林哥。
看着前头少年的背影,此时有一些萧索。静默了一会儿,扶野才再次开口,只是声音已不再如刚才般低沉,“小五,我本来以为那样的事是悲惨到谁都无法容忍,所以对于有人袖手旁观甚至出言讥讽,我当时真的,很气愤。甚至,”少年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那个时候,我对你很失望,虽然知道你一向冷淡,可是对那种事视而不见我真的无法认同。”
扶野低下头,不知道这些话会不会让小五生气。如果他此时回过头去看的话,会发现妩妩已经醒来,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他,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而文敛,却是淡淡地柔和地在笑。
“后来事情结束,我看到苦主的事后反应,看到他们并不如我想像中般愤怒难过,甚至听到那句就算嫁给花豹也没什么的话时,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了。如果连他们自己都愿意接受那样的命运,我有什么资格去说救赎。小五你说,人若不能自救,便没有人能够救得了,我似乎有些明白了。”扶野慢慢抬起头,握紧拳头,“可是,我不认为那样是对的!如果大家因为没有力量改变现状,就认为那些事情的存在是合理是可以接受的,那——是错的!或许我以前的想法很幼稚,我现在的力量很弱小,我今天无能为力只是送出一点银子,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我还是做不到置之不理。但是,我不会像以前那样冲动,不再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图一时之快解人危难便认为是行侠仗义,我会努力地做到最好。”扶野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文敛,眼里的光芒直入人心,“小五,你比我智慧,请你帮我。”
说完想说的话后,扶野便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依旧是少年特有的执着坚定,然而,又有什么不同了。
文敛什么也没说,回望良久,最后淡然一笑点头。
扶野顿时如满足了今生最大的心愿般,脸上绽放的笑容一时让整个天空都瞬间失色
第四章 人生在世情哀哀
夜色如水,轻风如叹。
天上月轮皎洁,林中草虫乱鸣,一堆篝火烧得正旺。扶野仰天躺在火堆不远处,只余睁眼的力气,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叫嚣着似要散架。他实在怀疑,小五是不是为今天他说的那些话进行报复,不然为何今晚停在此处过夜时会让赫跟自己比武——啊,说比武还真是高抬了自己,根本是在给人家做肉盾嘛。武功高强恐怖如妩姑娘他也比过,虽然赫比妩姑娘是更胜一筹,可也不至于一番操练下来,让他觉得比被人剁了还难受。想起小五说出比试时脸上可疑的笑容,越想越觉得有此可能。
难道说真是物以类聚,所以像小五那样的人跟在身边的也是强大到如怪物样的人,那么,他跟在小五身边又算什么呢?不懂世事的少年?第一杀手组织的少主?为什么他好像觉得第一个身份比较符合目前处境?
扶野现在只余力气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这好像还是小五特别交待了赫手下留情的结果,小五说若换了平时与妩姑娘对练,那他现在是怎生一番情景就实在难说了,想着不由打了个寒颤。
文敛在烤野味,烤好了之后先给了赫与妩妩,然后向他这边看一眼,语气里似乎有丝快意啊,“扶野,你现在要吃么?”
扶野转动着眼珠看过去,虚弱道:“再歇——歇一会儿。”
“哦——”文敛拉长了声音应了一句,语气一转,“可是就两只野兔,赫吃得比较多,或许等一下就没了,嗯,你要自己去猎一只吧?”
“我、我,”扶野挣扎着翻了一个身,“给我。”以他现在爬的力气都欠奉的情况,哪有可能再去打什么兔子。
文敛眼中带笑,切下一大块肉让妩妩拿给他,妩妩走到他身边蹲下,他只是费力的动了动手指头。见他不伸手来拿,妩妩显得很困惑,奇怪的看着他,扶野在心里苦笑,小姐,我也是想动手来拿呀,问题是现在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妩妩再看他几眼,最后求助般地看向文敛,文敛慢条斯理地撕着手里的肉,对妩妩微微一笑,“放在他嘴巴上好了,这样他想吃,张张嘴就行,多好。”
妩妩闻言高兴地点点头,将肉往他嘴上一放便回来文敛身边,专心吃自己的那一份。可怜的扶野肉在嘴边却吃不了,阵阵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觉得口水已经流出来了,可是,以他现在的力气根本咬不动啊。他已经能够肯定,小五她,一定,绝对,确实,是在报复他!
文敛却不再管他一个人在那自怨自艾,忽然问一边的赫:“赫觉得他怎么样?”
扶野听到文敛是问赫他今天的表现,不由打起精神专注听。好久没有用手来吃肉,赫正撕得痛快,闻言只回了一个字,“弱。”
真是大受打击,他觉得自己已经强了好多了啊,而让他更打击的是,他无法反驳,因为比起赫来说,他又岂是一个弱字了得。
文敛听了点头,露出思索的表情,“是啊,光是练一套剑法和白狼对战,确实难有很大提高。”
“我进步很快了。”扶野虚弱的声音传来,因为嘴上放着一块肉,所以声音有些奇怪,“白狼很厉害,因为有它,所以我才能,变强这么多。”那个陪他一个多月朝夕练武的虽然只是一头狼,可在他心目中,是朋友和师父的存在了。
文敛含笑看向他,“是吗?可能是你的武功太弱,赫强了些。”
“强了些?”纵然还是很虚弱,扶野的声音依旧忍不住提高许多,尤其那个“些”字说得极重,“小五你是没有见过那些武林高手,所以不知道赫跟妩姑娘的武功到底是有多恐怖。我不敢说他们一定打得过我爹和闾丘风,但是在他们这个年纪有如此功力的,千百年来找不到第三个!”
文敛稍稍来了兴趣,“这样啊,你爹和那个叫闾丘风的很厉害?”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的头领,再差也差不到哪去吧。
扶野忍着没翻白眼,难得小五有表现出这样无知的时候,如果他能动铁定要跳起来翻两个跟斗以示庆贺,“小五知道我爹是什么人吧?”看她笑眯眯的样子,恐怕不仅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对惊枭也是了解的吧,真奇怪,当初那样防备,现在却觉即使她知道所有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轻叹口气,继续道,“我爹,即便不算天下武功第一,也是第二,那是因为他从小有奇遇,加上天赋突出和各种机缘,就是这样,也是在三十多岁时武功大成。可是赫和妩姑娘才多大,虽然我不太懂江湖上的事,我也知道,若让人看到了他们的武功,绝对会掀起一翻惊涛巨浪。”
文敛本是很有意思地在听,但听到后来却渐渐神情转为凝重,扶野躺在地上不太看得清她的表情,只觉气氛突然凝重了起来,转口问道:“小五,怎么了?”
这样细微的转变,除了一直关注着她的扶野注意到外,赫跟妩妩也一齐向她望来,先给了他二人一个安抚的笑容,这才叹息着说道:“这个问题,我确实没有想过,看来以后他们二人不能再随意出手。”看向地上那个人问道,“扶野,以你现在的武功在江湖上算如何?”
扶野拧眉苦思,“我没和外面的人比过,所以也不清楚。不过,我爹曾说我和惊枭的护法有一拼之力,但输在经验欠缺,尚差火候。”
“护法?”文敛露出回忆表情,“就是那两个连白狼也挡不住的人?”
扶野脸一红,虽然他现在算是被驱出惊枭,但那好歹是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里面的高手被人说得这样不堪一击,心里总有些无奈和不自在,嗫嚅道:“都说了,是你身边的人——不,狼,太厉害,爹说惊枭的护法在江湖上全都是一流的角色,要不然哪里能保住天下第一的名头。”
文敛不甚在意,却放心不少,点了点头脸上也有了笑意,“那就好办了,如今你与白狼亦能斗得不相上下,那至少也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往后若要动手,由你出面便可,这样,应不至于引起太大麻烦。你说如何?当然,空闲时还要向赫多讨教讨教,白狼可是他训练出来的呢。”
扶野本要欣然应允,听得最后一句脸色大变,好不容易恢复来的一点力气也被吓跑了,吞吞吐吐道:“那个,讨教的事可容后再说,呵呵,动手嘛,我来就好。再怎么说我现在的实力应该是直逼长老了吧。”
“嗯,你爹不是说你经验欠缺吗?正好可借此好好弥补。”
就这样,在一个普通的夜晚,扶野的第一打手地位就此确立,后来有很多人说,文敛当初相救扶野是在给自己找一个保镖,很少有人知道,他们这样做,仅仅是不想太惊世骇俗,所以才只挑出了武功最弱的一个来应付。你说武功最弱的不是文敛么?呵呵,她不是武功最弱,是完全没有武功,所以不算在此列。
等到扶野终于可以动时那烤肉早已没了热气,然而其美味却胜他以往吃的任何东西,一边吃一边向文敛发问:“小五,怎么你还会烤肉,还烤得这么香?”
文敛眼也不眨地说:“我常去白狼那里,有时不回家吃饭,当然要自己做烧烤。”
扶野咽下一口,满足地叹口气,然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文敛,“小五,你真的只有十三岁么?”
文敛往火堆添了根柴,看也不看他,“如果你不信,当我是千年老妖怪变的也成。”
又何尝不是呢?十三岁的身体,里面却是刻满伤痕,且道道沧桑到妖的灵魂。
扶野被哽了一下,小声嘟嚷道:“真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会做,做不到的事。”
文敛瞄他一眼,神情似笑非笑,“当然有,武功我就不会,打架行侠仗义什么的,就更不会啦。”
扶野脸一红,声音更低了些,“那是因为你身边已经有了两个高手。”忽然一顿,抬头向文敛望去,奇怪地问,“小五,为什么你不练武?你的天份比我还高,你有那么多心法秘籍,如果你练的话,说不定比赫妩都要厉害,为什么,你不自己练呢?”
为什么,自己不练武?文敛神情不变,笑意似更深了几分,仰头似乎在赏月,口中道:“已经有那么好的保镖在身边,我何必再辛苦自己。直须优游卒一岁,何劳辛苦事百年。不是么?”
扶野一时怔忡,小五这句话,他分辨不出是否在开玩笑,但她举头望月的样子,不知为何,令他突然觉得胸口似被什么重物压住,令他无法喘息,不能言语。
第五章 拦路一吼有匪盗
第二日一早,随便吃了点东西后,文敛等人坐着马车赶路了。今天扶野无法赶车,因为还没完全恢复,只得躺在马车里补充元气。
行了半日无事,却也不见什么提供吃食的野店,更别提有村落了。扶野力气恢复得差不多,坐在马车上不住唉叹:“之前路过一个村子,早知应该先停下歇歇的,现在过午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拿什么填肚子。”
文敛看他一眼,“你很饿?”
扶野不好意思地笑笑,毕竟文敛小姑娘一个都没喊饿,他一个男子汉却在这里嚷嚷。文敛掀开帘子往前看了看,对赫说道:“过了前面的山头,将马车停下休息一会儿,也将午餐解决了。”
赫只是点点头,扶野忍不住兴奋道:“小五,你是不是又要烤肉?这次要吃什么,我去捉。”
文敛正待说话,觉察到马车停了下来,刚问一声:“怎么了?”便听得前方不远处哗啦啦跳出一大片人,然后一句很经典的台词就那样响彻在几人耳边。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那人还对尾音做了下处理,令人听起来颇有韵味。
扶野呆呆看着文敛,下意识道:“这次我什么都没说。”
他的意思是上次向往了一下小说中的英雄救美,结果便真闹了那么一出。而一般的武侠故事里,总有少侠会遇到些个拦路强盗,以刚才那般众人认可的出场台词现身,然后少侠大发神威,将强盗打得落花流水,最后一番声情并茂地演讲感化坏人,改邪归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功德圆满——阿弥陀佛。
文敛看也不看他,掀起帘子站了出去,扶野后知后觉抢在她面前跳下马车,向前走了几步。
只见二三十步处,至少有二十人手里拿着砍刀,个个虎背熊腰,气势如虹。那当前的大汉长一脸络腮胡子,睁眼如怒目金刚,见扶野看着他眼也不眨,只道是被自己的雄姿吓住,哼哼冷笑两声,看这一马车人都是些小毛孩,居然还有一个更小的女娃娃,决定劫了他们的财便安生放他们去,马车也留给他们好了。想到自己这样一个强盗头子能有如此善举,实不愧是强盗中的菩萨,绿林中的好汉。
站的近点的几个人见老大不说话,一直冷笑不断,嗯,想来是老大新想出来威慑敌人的手段,老大真不愧是老大,不由满脸崇拜。
恰在这时,扶野终于说话了,他眼眨了眨,满脸赞叹,“原来强盗是长这个样子啊,原来书上写的全是骗人的,真正的强盗看起来要可爱多啦。”
那一伙强盗顿时有好几人摔倒在地,强盗头子回过神来,大刀一挥,一脸凶神恶煞道:“咄!哪来的无知的小子,看仔细了大爷的凶相,大爷可是正统的强盗,怎么能用——用那个字眼来形容!”
“咦?这样子是算长得凶啊?”扶野撇嘴不以为然,那是,杀手堆里长什么样的没见过,眼前这一伙酷厉不足憨厚有余的强盗还真是称得上可爱二字。
文敛与赫妩静坐在马车上看戏,她看得出来这伙强盗并不怎么强悍,也不是那种泯灭人性的类型,即便打起来,扶野应该能三两下的解决,现在么,让他长长见识也成。
“你小子不知死活!”强盗头子怒了,大刀砍过来打算吓吓这个公子哥儿模样的人。
怒吼着跑到扶野面前高举了刀正要砍下去,大刀突然脱手,飞上天空,然后呼啸着直落而下插在他脚边的泥土里。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保持着举手的姿势不动,呆呆看着眼前的少年。
扶野将长剑收回鞘中,退开几步,对于第一次遇到的强盗实力如此弱有些微失望。刚才的一幕强盗头子后面的手下看得非常清楚,他们看到那个书生样的少年随意的一挥,老大的刀便飞上了天空。不约而同后退几步,咬着耳朵道:“点子硬,扯乎?”
“老大怎么办?老大还在那边了。”
“老大英明神武,会想办法自己逃回来的,我们留在这里只会拖老大后腿,所以,为了老大,我们先撤吧。”
正当人群开始骚动时,忽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感人至深的大呼:“英雄!”
在场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寻声看过去,只见那个强盗头子不知何时抱住了扶野的大腿,一脸激动一副打死也放手的坚决表情,口中呼道:“英雄,我可等到你啦,我和众兄弟们终于等到你了。”
扶野当场呆愣住,文敛一时也莫名其妙。那群强盗又开始在咬耳朵,只是这回内容变成——
“咦咦咦?老大是被吓傻了么?”话音刚落被敲了个响头。
“笨蛋,那是老大的惑敌之计,使敌人放松警惕,然后瞅准机会就可逃之夭夭。所以,为了不辜负老大的一片苦心,我们快逃吧。”
“哦哦哦,还是你了解老大。”
群盗再次准备撤退,却见他们的老大猛然站起来回身冲他们大喊道:“儿郎们,还不快快过来拜见英雄!”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那个号称最了解老大的人也满脸茫然。强盗头子见他们不动,不由大跨步跑过去,一手拉起一个往扶野这边拖来,拖至一半左手边的那人忽然哇哇大叫起来:“我知道了,老大你是要拉我们给你做陪葬,我不要啊,我还没有娶老婆,老大你就放了我吧,逢年过节,我会记得给你烧纸钱的。我不要陪你一起死啊。”
其他走了几步的人听到此话全都裹足不前,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强盗头子一拳头下去,世界安宁,吹了吹拳头上不存在的灰尘,猛然旋身过去对着群盗痛心疾首地道:“你们一个个就这样鼠目寸光?我在你们心目中就是这样一个人?唉,我本来以为总有一两个人是了解我的,原来我错了,我错了。我们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一位英雄了得的人物,为什么你们居然一心想着要逃?唉,我真的很失望,很失望。”
群盗惭愧地低下了头,原来老大不是要他们陪葬,而是为他们考虑,他们却还要误会这样纯洁的老大。于是众人走向前,对那个倒在地上的人一人一拳,有人小小声的说:“老大,你不要伤心,我们会永远跟随你的。”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
而被冷落在一边的扶野,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终于没能够忍住,爆发了,大喝一声:“你们究竟在搞什么?!”
强盗们齐噤声,全都瑟缩了下。文敛摇头,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个想要拜她作师傅的少年。略为同情地看向扶野,好心地提醒了句:“我看他是想让你传授武功。”
扶野一愣,强盗头子却双眼一亮,“小姑娘聪明。”说着又对扶野拜了下去,口中呼道:“英雄,收下我们吧。”
后面的二十几个强盗也跟着跪下,那名爬在地上的是五体投地,所以不用再改为跪姿,几十个声音浑在一起颇为壮观,震得大地似乎都颤了颤,“英雄,收了我们吧。”
扶野已经适应过来,所以也恢复了正常的思考,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嗤笑一声,“教强盗武功,你当我脑子坏掉了么?”
强盗头子抬头看向他,忽然脸色变的沉重,“我们当强盗,也是被迫啊。”
扶野神色一动,正要听他讲下去,眼角余光看到赫赶着马车往边上去了,赶紧追过去问:“小五,你要去哪?”又紧接了一句,“他们如果真有苦衷,我们就帮帮吧。”
“我们去一边休息,你们爱聊多久是你们的事,还有,要帮他们的是你,不是我。”文敛说着缩进马车。
强盗头子跟了过来,“英雄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们一定尽全力满足你们的要求。”
扶野看看他,又看看往树林走去的文敛,叹口气无奈道:“你们过来吧。
第六章 计中计外且从容
文敛在烤着由赫拔毛剥皮后的野鸡时,扶野同那班强盗展开了友好谈话。强盗头子自我介绍,名叫陆大地,家住下陵县,一朝发大水,田园皆淹弃,父母已不在,妻女分离开,投奔无亲友,只得四飘零,同遇沦落人,于是作强盗。
然后因为这个地方十里八乡不着边,有好几股强盗,他们没有武功,只靠蛮力,是最弱的一伙,所以时常抢不到什么,要靠山里的野果野味充肚皮。今日不知为何,那几伙强盗没有出现,他们以为可以大丰收一次,结果,遇到的却原来是这样一个大英雄。
陆大地又开始以激动的眼神对扶野行注目礼,扶野架不住求救般看向文敛。文敛翻动着手里的野鸡,淡淡向那个叫陆大地的看去一眼,陆大地被她那样看过来,心里打了个颤。文敛收回目光,专心烤着野鸡,同时嘴里问道:“你说另外几伙强盗本来应该出现,却没有出现,是么?”
“是、是啊,我实在想不通。”陆大地皱眉看她一眼,他更想不通的是,一个丁点的大的小姑娘,居然让他生出莫测高深的感觉来。
文敛一时没再说话,翻着手里的野鸡,已经是油光黄嫩,香气扑鼻了,她凑到鼻前闻了闻,这个香味应该差不多了。其余的人都静静看着她,见状不由齐吞口水。文敛向扶野看去,不理会他脸上的谗样,轻飘飘说了一句:“在你把他们全部打倒前,如果还有得剩,那便是你的了。”
扶野一脸惊诧,“小五,你说什么呢?”
陆大地也愣住,不解文敛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记住,全部打倒,直到没人能再爬起来为止。”文敛奉送最后一句,便不再看他们,与赫妩分享起美味烤鸡来。
看文敛不像在开玩笑,而香喷喷滑嫩嫩的烤鸡确是在一点一点进入别人的肚子,于是满眼放光的看向陆大地等人,仿佛是在看一只只烤鸡在自己面前跳舞。
“英、英雄?”陆大地向后猛缩,庞大的身躯竟然像小鸡样的抖起来。
扶野一舔唇,表情有些狰狞,“你们不要怪我,我中午还什么都没吃呢。”
“我们、我们有——”话说一半转为哀嚎。
只见尘土飞扬,那团最厚的灰尘团中传来声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堪比鬼哭狼嚎。文敛早远远的躲到了马车上,以免灰尘弄脏了烤鸡。
不消片刻,尘埃落定,现出一片狼藉和一个个爬在地上起不来哀嚎声声的悲惨人影。
扶野咻的一声窜到马车前,朝文敛伸出手,露出哈巴狗一样讨好的笑容。
这算不算是,一只野鸡引发的惨案呢?
文敛丢给他一张帕子,不疾不慢道:“把手和脸擦干净了。”
扶野低头一看,马上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使劲擦。
因为扶野的超常发挥,所以最后他得到了一个鸡腿、一个翅膀和一个鸡屁股。享受完小五特有的美味烤鸡,这才想起还有一群被揍得爬地上动也动不了的人,心里过意不去,走过去想跟他们道歉。
那些人看他过来,全都瑟缩了下,呻吟也不敢大声,扶野心里更为歉疚。他跨前一步想将陆大地扶起来,却听到文敛在旁闲闲道:“这般没用,还怎么学武?”
“咦?小五是什么意思啊?”扶野抓抓头,满头雾水,他被搞糊涂了。
陆大地却露出一丝喜色,他到此时终于明白了谁才是作主的那个人,看向文敛配上激动兴奋的神情,“姑娘是要教我们武功吗?”
文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漫不经心道:“是啊,你们这么有诚意,我怎么好意思拒绝。”
望着文敛的笑,陆大地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果然,文敛转向扶野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刚吃了东西,正是消化的时候,用内力给他们过过脉吧,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有内力的样子,过脉之后还可以给他们挑出些合适的心法来修练。”
扶野闻言欢喜,原来小五真是要帮这些人。过脉相当于一次清洗筋脉,将筋脉里的杂质去除,更有益于今后的修行,是初始修炼内功的必经之路。但是,必须是对没有内力的人进行过脉,否则会造成功力弱的一方内力尽失,以后也非常有可能修炼不了内力。不过,眼前的强盗都不会武功,当然更别谈内力啦。二十几个人虽然有些多,不过他与文敛相遇后,增强的不只是武功,内力也大有进步,估计现在差不多可以赶上古长老了,所以也是没有问题。
扶野笑吟吟地看向陆大地,咦,是眼花么?怎么觉得陆大地脸色白了白,好像还落了滴冷汗。扶野朝他走近几步,安慰道:“不用害怕,小五是为你们好,过脉时可能会有一点点痛,不过很快就好。放心吧,我内力很深厚,伤不到你们的。”
听到这一番话,爬着的人明显脸色更白了白。扶野不解地看向文敛,却见文敛一脸云淡风轻的笑,“他们是紧张兴奋,你只管去做好了。”
扶野点点头,虽然觉得有些蹊跷,不过小五那样说,总有她的道理。
看到扶野一步步走近,陆大地便如看到索命的鬼一样,浑身轻颤不已,扶野大惑不解,忍不住再次向文敛看去。文敛表情不变,只是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小五执意这样做,他也管不了这许多了。伸出手就要触到陆大地的身体时,一声轻喝:“住手!”随着声音一道身影电闪而来,一掌击向扶野。
扶野与白狼激战一月,早已练就一身灵敏的反应,所以掌风未至时已然跳开,头也不回的击出一掌。
来人与他手掌相接,“呯”的一声各自退开一步。那人站稳后,深深地看了扶野一眼,只因他猝然出掌,而扶野乃反身相击,结果却是与他一样只退一步而已,高低立现。他是什么人,他却全无线索。
扶野退开后朝来人看去,却马上愣了一愣,他没想到突然攻击自己的人居然是一个长得如此漂亮的年轻男子,他阻止自己,却不知与陆大地有什么关系。想到之前和文敛商量好的,赶紧跑到她面前站定,好在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对手,要打架不用劳动赫和妩姑娘。
男子目光越过他,冷冷看着他身后的文敛。这一番变故,这人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姑娘好计谋,好手段。”说的是夸奖的话,语气却是极冰冷,两个好字,更是说得切冰断玉般。
文敛淡然道:“过奖,彼此。”
男子眉头一皱,扶野却听得满头雾水。就在此时,又有一个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灿烂笑容,手摇一把金边折扇,白衣飘飘,悠悠然而来。待走近了,对着文敛一行礼道:“姑娘赞错人了,此计乃在下所出。”
那伙强盗见他出现,皆面露喜色,先前那男子出现时反应不及,此时一个个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喜之后复露忧色。
扶野瞪大了眼,他也不是笨人,只是欠缺经验,看到这里终于明白,“原来这是你们下的圈套。”
那白衣男子朝他一拱手,连声道:“得罪,得罪。”陆大地也朝他尴尬一笑。
白衣男子转向文敛,折扇一收,满面笑容地问道:“姑娘何以识破此计?是我那帮手下太笨拙,破绽百出么?”陆大地等人闻言垂下头。
第七章 年岁虽小不等闲
文敛看着他,淡淡道:“他们演得很投入,我看得很开心。”白衣男子笑容微滞,设好的局不仅被人识破还拿来当戏看,他再厚的脸皮此时也觉有些难为情。文敛可不管他表情如何,继续道,“经常靠野果充饥的人,能长得他们那样健壮我还真没见到几个,一下冒出二十七人你说是不是很稀奇?一座山头从来只能一人占山为王,若有他人要么被吞并,要么被打退,几伙强盗共存一处,一山之中能容二虎?是你们太蠢,还是以为我年纪太幼愚蠢无知!”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在那些人出现时,赫已看出他们会武,不仅如此,也觉察到了隐于一旁的两人,其中一个,妩妩甚至闻到过他的气味,也就是说,他们见过,在临江城。所以,从一开始,文敛便是带点玩笑的心情在逼背后之人现身而已。
随着文敛一声声问下来,白衣男子脸上的笑渐渐挂不住。扶野有些担心地看向文敛,小五似乎在生气啊,为什么?别人设的计她不是识破了吗,还轻易地逼出了幕后主谋?
“姑娘恕罪,是我们莽撞了。”先前的那个冰块男子看着文敛道,口气轻缓了许多。
文敛却没给他好脸色,对着他那张漂亮的脸孔也和对着一般路人没两样,“你们是否莽撞,不干我事。”
白衣男子偷乐,心里平衡许多,嘿,平日仗着一张让人忌妒的脸无往不利,这回踢到铁板了吧?假意咳了两声,重拾灿烂迷人的笑容,“姑娘可能对我们是有些误会,其实呢,我们呢,是有些事情想向姑娘请教。”
摆出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像他这样的翩翩佳公子,摆出这样一副诚恳的姿态,很少有女性能拒绝,无论是对方是八十岁还是八岁。正等着那可爱的小姑娘羞答答地问他话,结果等了老半天不见回应,稍稍抬头瞄了一眼,差点郁闷得吐血。人家根本就没听他说什么,此时居然望望天色,然后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见她似乎要离开,他狠狠瞪了身边的人一眼,意思说他不行了换人。那个总是冰冷着一张脸的家伙,再次皱了皱眉,一日之内两皱眉,难得哦。跨前一步,欲拦住转身离去的人,却被扶野横过来挡住,不得已,只好开口道:“姑娘请留步,我们确实有些不明白之处,要向姑娘请教。”
文敛站住,豁然转身,那一刻的眼神是少见的凛厉,却又马上恢复到淡然的表情,“那么,你是以宣家公子的身份向我请教,还是作为掌握南方三省经济命脉的幕后当家来质问,宣嚣?”
两人同时一震,互看一眼,果然没错,接手文解明暗地所属的就是文家五女,文敛。之前的计谋虽然有些胡闹,却是能接近并探出她的真实实力的好办法。尽管最后被识破,却不是全无收获呢。
到此时,凌虚之也收起嘻笑面孔,一脸严肃,“文小姐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那摊开来说,你我都文便。”
文敛淡淡看他一眼,吐出的话有些伤人,“我认得他,却不认得你。”
淩虚之嘴角微微抽搐,他顽强地维护住了面部完美的严肃表情,说道:“在下凌虚之,宣嚣不在时总领一切事物,当然,对宣嚣的决定也有否定权。”
宣嚣瞟他一眼,怀疑最后那句是故意加上去的。看向文敛,考虑了下措辞,然后问道:“我们想知道的是,文家在定州,是不是与癸丘人有往来?”
文敛神情一震,二人再次对望一眼,看来他们依旧没有料错。凌虚之不由正义凛然道:“文小姐,虽说商人言利,但在国家大义前不该为了个人私利而做出有损国家的事,文家世代为商,到文老爷子一代更是发扬光大,如果用这些力量,保家卫国,是我青越之幸,也是文家先祖之幸。我听说令兄——”
“爷爷在哪里?”
晓之以理后正在动之以情的凌虚之突然被打断,朝文敛看过去,顿时愣住。此时的文敛,面无表情,一双眼睛,极之冰冷,那样直直望过来让人打心底冒出一层寒气。他这时才知道,刚才文敛的神情变化根本不是什么事情败露后的惊惶,而他刚才的一段话,估计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爷爷,在哪里?”文敛一字一顿,再问一遍。
“文小姐,令祖在定州失踪的事我们也有耳闻,但我向你保证,绝不是我们的人所为。”宣嚣心下电转,明白过来,立马认真看着她,态度异常诚恳坚定地说道。他有一种感觉,不能与文敛为敌,甚至不能让文敛对他们有敌意,所以觉察到文敛态度有异后很果断地向她解释。
“啊,文小姐,这误会大了。我们是来打探定州有人向癸丘输出火器一事,因为找不到你爷爷所以才来找你,对于你爷爷失踪的事,我们也在四处打探呢。”凌虚之明白过来后,也忙不迭地解释,开玩笑,以他们现在了解到的文解明的力量,如果与之为敌,都已经足够将他们啃得渣也不剩,还不晓得那未知的力量有多少,怎么能够得罪这样的人。
文敛握住拳头,似乎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沉默半晌后,蓦然转身不看他二人,一语不发地走掉。
宣嚣与凌虚之对看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忧虑。眼见文敛就要上马车,宣嚣追过去,对着文敛说道:“小姐如果有需要,三省的人马尽可为小姐调动。”
文敛顿住身形却不回头,宣嚣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的声音,淡漠,疏离,还有一股绝然,“在证明爷爷的失踪与你们无关前,我不想与你们有任何接触。”
说完这句话便上了马车,扶野扬起马鞭,最后往他们这里看了一眼,扬鞭绝尘而去。
留下的两人忧心忡忡地看着马车走远,凌虚之锁着眉头,问身边的人道:“如何?”
“若为敌,大患。”
“呵,居然能得你如此评价。”凌虚之想让语气轻松些,发现很难,叹了口气,忽然说道,“看到她,我想起另一个人。”
宣嚣依旧远远看着,过了许久才轻轻点头,“嗯。”
那一群假扮强盗的人走近,陆大地有些不安地望着凌虚之,问道:“公子,是不是我们把事情弄糟了?”
凌虚之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不怪你们,是我们都低估了她。”随后神色一敛,变得异常认真,“陆有,传令下去,全力寻找文解明,找到后不惜一切代价保他安全。听明白了吗,不惜一切代价。”
陆有愣了愣,随即肃容道:“是。”
“好了,你们速速去办吧。”凌虚之挥挥手,陆有领着一干人等离开。
凌虚之苦恼的抓抓头,有些心烦的打开折扇,“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来说,我们这样的反应有些劳师动众了,可是,”泄气的跨下肩膀,“我心里却没有这般觉得。宣嚣,那个和她在一起的少年武功似乎要比你高啊,好像是叫扶野来着,突然出现在文敛身边,我们查不到他的来历啊。”
宣嚣负手而立,“我只怕做得还不够,她身边的另外两人,比起扶野来,也许更值得关注。”说完这句话,也转身走了。
凌虚之呆了呆,“不会吧,如果说另一个和你一样冷冰冰的家伙还有可能,但另外一个,是个娇滴滴柔弱可爱的大姑娘啊……喂,你别走,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等等我……啊臭冰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