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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江水暧     转世之今生安否txt下载     转世之今生安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卷三浪淘沙 第四十章 大非塔中终寻到

    卷三浪淘沙第四十章大非塔中终寻到

    大非塔并非什么名塔,只不过是西边郊林的普通佛塔,不常有人去,几近荒废。所以当何雪落站在杂草丛生的塔下时,有点怀疑文解明是否真的在这塔里。

    “无论如何先进去看看吧,如果真的在里面,就算是送了命也要将人给带出来。”何雪落喃喃自语,他没有去告诉文敛,在与易了情分开后便直接来到了这里,他现在所做的事,非只为文敛,也是为了他自己。文解明对他有救命之恩,此恩当以一命相报!

    绕过前面坍塌的石门,何雪落提剑在手,小心地往上面走去。这里面布满灰尘,油灯早已干涸,显是许久前这里面的僧人就已经离开了。何雪落一边向上走,一边仔细地观察四周,从一些蛛丝马迹里看出此处确实有人来过。

    握在手里的剑一紧,何雪落双目微凝——既然真的有人来过,那么恩公或许也真的就在这里。何雪落小心戒备地一直走到第六层,却发现往上的楼梯是断的,此塔共有八层,除了可以往楼梯上去外,其实也可以从外面的窗户飞入。只是那样一来动作太大,万一若有人在里面看守,那岂不是打草惊蛇。

    何雪落走近,横量了一下上下的距离,凭他的轻功跳上去不成问题。他侧耳聚神了倾听了一会儿,上面并无任何声音,不过他依旧不敢稍有大意,越接近顶层越发小心。

    就这样小心谨慎地来到了.顶层,然而令何雪落意外的却是此处空无一物,更别说是一个人了。何雪落站在中间环目四顾,眉头也越皱越紧,怎么会什么也没有呢?

    正当他百思不解怀疑是否被易.了情骗了时,忽听得一声极细微的咳嗽声,他竖起耳朵想听仔细些,然而那声咳嗽只一下便止住了,像是被人强行捂住了嘴巴。

    何雪落心下一紧,回忆刚才的.咳嗽声慢慢地移步过去,虽然听得不很仔细,不过似乎是从上面传来的。难道这上面还有一层?何雪落心中疑惑。

    他往窗户边走去,想从窗户外看看上面的情况,正.走到窗口边,异变突生。

    何雪落探头出去,然而窗外迎接他的却是一柄冰.冷锋利的长剑。何雪落瞳孔骤缩,整个身体往生一扭,生生避开了那一剑,与此同时,后面又传来破空时。

    何雪落临危不乱,向后弯腰,手中的剑从头上刺.过去。后面那人显然想不到何雪落有此一招,不仅一剑刺空来不及收回,向前滑去的身体控制不住硬生生往剑止撞了去。

    解决了后面一.人,危机却未消除,在何雪落站起来的同时面的窗户甚至是头上的地板被撞破,一下子本来空无一人的大非塔忽然之间便出现了不少人,且人人手执兵器往何雪落身上招呼去。

    一时空,小小的空间内充满了兵器交鸣的声音,木屑翻飞,不断有人被打飞出去,然而又不断有新的人加入。何雪落虽则武功高强,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一翻激斗下来身上早已添了不少伤口。

    难道他今日就要葬身此处了吗?好不容易找到了文解明的下落却无法将人救出。何雪落双目尽赤,手中之剑取人性命毫不迟疑。身上的伤口在不断流血,然而他却仿若未觉,一副找人拼命生死不放在心上的疯狂模样。

    “住手。”一声淡淡的呼喝令那些杀手全都停了下来,连那名正被何雪落举剑刺去的杀手居然不顾夺命之剑,说收便收了招式站立一边。何雪落的长剑堪堪在他颈边一寸的地方停住。

    转首望去,不知何时这阁楼中出现了一个白袍微须的中年人,此时负手而立,那些前一刻还在与何雪落拼命的杀手此时全都如最听话的孩童一样垂手站着,不发一语。

    何雪落双目微凝,缓缓地转过了身与那人对视。然而只看了一眼,他的心便沉了下去,这个人,他绝对打不过。其实若此人不出现,光凭眼前这些人他也已支持不了多久。

    “阁下便是画公子何雪落么?”白袍中年人对着何雪落微微一拱手,语气闲适,有如在跟老朋友聊天一样,脸上甚至还带着点点笑容。“早听闻何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花名川,为天命流流主办事,镇守此塔的便是区区在下。”

    “如此说来,我要找的人确实就在这里!”何雪落冷冷看着他说道。

    花名川微微一笑,“哦,何公子要找的人?却不知那文解明与何公子有何关系,公子不是常人,本不该只有现在的区区微名,以何公子的本事,应该有更远大的抱负与成就才是。公子,我说的可对?”

    何雪落心头微震,想不到这人出现竟是对自己起了招揽之心,顿时讥诮一笑,“你是要我学你们做这些掳人要挟的事吗?恕何某资质愚钝,学不来这些鬼域伎俩。”

    听得何雪落如此说,花名川却也不恼,脸上笑容不改,他挥了挥手,顿时阁楼里的人都退得干干净净。花名川找了一张破旧的长凳,也不看那上面的灰尘便一屁股坐了上去,还对着何雪落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何雪落自是没有理会他。

    “何公子,我想你对天命流是有些误会,我们是将文老爷子请来,却没有对他做出什么无礼的事。让他老人家住在这里,不过是不想让人打扰罢了。”说着望向何雪落,脸上的表情转为严肃,“何公子,人生短暂不可虚渡,天命流可以为你提供一个让你完全自由发展的空间,公子年少,难道不想做一翻轰轰烈烈的大事?我辈男儿,岂可效仿闺中弱女,不求一生安顺,只怕不能经历风雨。何公子,我对你观察了很久,不可讳言,我很欣赏你,所以也希望你能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不要与我作对。”

    何雪落脸上的讥诮之意随着他的话慢慢褪去,变成一片漠然,若换作一般的意气少年,说不定便要被此人说动。解明天大的恩情,又有后来出现的文敛,就算这人说得一切都可实现,他也不可能背叛文家改投天命流,更别说在他眼中的天命流并不是像这个人所说的那样光鲜明亮。

    何雪落漠然注视花名川片刻,冷冷吐出几个字,“若我说不了?”

    似也料到他会如此说,花名川闻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波动,只是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往何雪落走近几步,摇摇头,说得有几分惋惜,“人各有志,既然公子如此说,那花某也不便强求。只是此处甚为机密,现在被公子发现了,少不得要公子也留下来了。”

    最后一个字话音才落,也不见他如何起势,手慢慢抬起,落下之时却是准确地落在了何雪落的肩膀上。

    何雪落早就作好全副准备等着他,在花名川往自己走来时就已提起全身的功力,然而眼看着那一只手向自己拍来,第一个动作他都看得分明,也知道要往哪里闪避,然而不等他作出任何反应,那只手已如铁钳般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何公子,为我天命流计,只好委曲你了。”花名川微微一笑,笑得胸有成竹。

    “花名川,放了他。”蓦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头上响起,显得略为微弱,然而话语里的气势却不容人违逆。

    一直表情闲适的花名川在听到这个声音时脸色微微一变,按在何雪落肩上的手一顿,迟疑片刻终究是移了开来。何雪落心里震惊,在得到自由的一刹那退开几步,往声音来处看去。

    却见头上的地板不知何时被移开了一块,何雪落看上去,正好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老人看起来身体并不好,脸上布满皱纹,然而一双眼睛看起来依旧犀利。

    “您是……您是恩公?”何雪落一时震惊,连话也说不完整。

    老人对着他慈祥一笑,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温暖之意,“是雪落啊,已经长这么大了,本事也不低啊。只是,不要为我老人家浪费时间了,回去吧。”

    “老爷子,您这是做什么?”花名川眉头微皱,虽有不满却似乎不敢对他无礼。

    这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赫解明!不过半年左右的时间,当初看起来相当精神的文解明却已苍老憔悴到如此地步。何雪落虽多年不曾见过自己的恩公,然而现在一见之下,依旧觉得心里发酸——不是说不会怠慢吗?那又为何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这种,看起来随时会闭上眼睛的样子?

    在何雪落的心中,一股无法言喻的怒火慢慢升腾起来,他咬牙握拳,眼眶发红,敛。

    文解明在与何雪落说了几句后,看向花名川说道:“让他走吧,这事与他无关,你们不要为难不相干的人。”

    花名川看了何雪落一眼,脸上的表情慢慢平静下来,微微笑道:“老爷子真的能肯定何公子是不相干的人?”

    文解明微微一愣,何雪落此时却蓦然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花名川一眼,解明说道:“雪落承蒙恩公相助,才有今天,所以无论如何我今日一定要救恩公出去,也请恩公莫要以雪落为念。因为、因为,小姐费尽千辛万苦来找恩公,雪落也希望恩公与小姐祖孙二人早日团聚。”

    花名川悠然一笑,“如何?现在就算我要放他走他也不会走了,我乃职责所在,还望老爷子不要见怪。”

    文解明轻轻叹息一声,在地板上坐了下来,他望着何雪落沉默半晌,终是开口问道:“小五她,可还好?”

    何雪落先是一愣,敛,眼神一黯,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想了想才道:“她找您找得很辛苦,受过重伤,身体也不怎么好。”

    文解明看他神情心里已明白几分,然而听到他亲口说出,还是感到有些难过。他知道自己突然失踪,来找到的恐怕只能是小五,那个孩子外表看起来冷淡,实则心里却比谁都还得情,一旦认定了的,无论是感情还是事物,都不会轻易妥协。当初选她为文氏一族的继承人,也不对是不对。

    文解明在心里叹息一声,忽然感到浑身无力,自己,真的是老了。

    卷三浪淘沙第四十章大非塔中终寻到

卷三浪淘沙 第四十一章 抛开生死何足道

    卷三浪淘沙第四十一章抛开生死何足道

    文解明终究是文解明,乍闻文敛受伤的一刹那,内心有小小的松动,然而很快地又恢复过来。他对着何雪落摆了摆手,然后看向花名川,眼神里带着一种天然生成的威严感。

    “花名川,回去跟你们主人说,若文家再有任何一人受到伤害,我一定会让他后悔。要知道我肯听话的呆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这个原因,连这一个小小的要求都达不到,他凭什么要我文氏一族为他效命!”

    文解明蓦然一喝,令花名川脸色微变,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

    这,这便是文氏当代家主真正的面貌么?不怒而威,虽是老迈之身却依旧让人感到一股压抑的气势?他自接管看守文解明的任务后,文解明一直表现得很配合,与普通的老人并无二异,若不是流主说要他好生看管,不可怠慢,他恐怕也不会将此人放在心虽然知道这个老人有着可动摇三国的财富。

    “您、您请息怒,”花名川对着文解明躬身说道,态度已变得很恭敬,“对于令孙女受伤之事那实则是一个意外,文家的任何一人我们并不曾伤害。只是——我奉流主之命要好好看护此地,不可让他人随意闯入,所以这位何公子我们不能让其离去。”

    “恩公莫要为我与他多费口.舌!”何雪落提剑与花名川相对,脸上一片坚毅之色,“今日我何雪落就算是血流尽于此,也要将恩公救出去,让恩公能与小姐早作团圆。”

    他一句话说完便要冲上前去与.花名川拼命,虽然这人的武功高于他,但若他抱着必死之心只攻不守,也未必没有胜算,只要冲出一条血路让恩公能离开此塔,他会如何这并不重要。

    “雪落且住!”文解明高声止住他,.见他不顾自己劝说不免有了争色,“你若还记着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就快快离开此处,回去告诉小五,叫她离开癸丘国,回到青越国去。”

    何雪落脚步一顿,回首向他看去,脸上已是一片平.静,“恩公,既然知道您被关在这里,我都不愿丢下您一人,您说小姐会丢下自己的爷爷吗?”。

    文解明被他问住,愣在那里说不出话出。何雪落却.在说完那句话后义无反顾地朝花名川扑出过去。

    “米粒之光,敢与日月争辉。不自量力。”花名川冷冷.地说了一句,袍袖微甩,人已往旁边飘去数尺,轻松避开了何雪落的一剑。

    何雪落紧追而.上,然而无论他怎样拼尽全力的一剑都无法挨上花名川的一片衣袍,相反花名川袖子轻轻一甩,便能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伤口。这样不到半柱香时间,何雪落已是气喘吁吁,嘴角溢出了鲜血。

    “何公子,你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还是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了。”花名川淡然看着他说道。

    “没有到……最后,谁能知道……胜负如何……”何雪落不顾嘴角的血水,稍一喘息便又提剑向花名川刺了过去。虽然他此时脚步已有些踉跄,可眼里的斗志不仅没有减少半点,反而越来越强。

    花名川眉头一皱,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下一袖施了全力往何雪落身上打去,何雪落半点也没避开,顿时如一个血人般滚开了墙角。

    文解明在上面看得不忍,语气沉痛的说道:“孩子,你快走吧,不要白白将性命丢在了这里。”

    “您……您放心……我一定会打败……他的。”何雪落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身雪白的衣裳此时早已被血水与灰尘染得惨不忍睹。他以剑拄地站了起来,明明身上已是伤痕累累,嘴角却挂上了一抹笑容。

    吸了一口气靠着墙壁站立,何雪落看向花名川,嘴角的笑意变得有几分讥诮,“就算我打不过你,可你要杀我也没那么”蓦然一口血喷了出来,然而他却依旧一脸若无其事,将话说完,“容易不是么?”

    花名川瞳孔微缩,他还确实是低估了何雪落,此人的韧性远超他的想像。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耐着性子将一片竹叶画上三天三夜,才有今日画公子的成就。

    何雪落踉跄着脚步,拖着剑向他走近,虽然嘴角的血一直都没有停止,而他的气力也随着这鲜血的流出在慢慢消逝,可他却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容,脸上看不出一点绝望之色来。

    在何雪落走至他身边三步之远时,花名川冷着脸一袖挥出,将何雪落又打至墙角,身体撞在墙壁上,一口血便又喷了出来。他再爬起,慢慢走过去,解明已经闭上眼睛,眼中有了泪光。而花名川根本不再看他,只要他一走到自己袖子所及范围,便毫不客气地将他打趴下。

    当何雪落最后一次撞在墙上时,喷出的血将墙也染红了,他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文解明大恸,急切地喊道:“雪落,孩子你怎么样?”喊了半天却听不到半点回应,心里更急,怒目看向花名川,“如果他出了事,之前我们谈得一切全都作废!”

    花名川无奈,那样的后果却是他承担不起的,所以不得不走到何雪落身边看看。花名川用脚踢了踢,何雪落没有反应,看来是昏过去了。看着地上之人一身的血,饶是花名川杀人无数也依旧觉得心惊,这人的韧性已到达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中了他那么多招到现在才躺下,令他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的铜皮铁骨。

    “他怎么样了?”文解明在上面一层,视线受阻,何雪落滚开角落里去他根本看不到,此时不由着急地问出了声。

    花名川蹲下身向何雪落的脖子探去,虽然微弱不过确定还是有脉搏,一边继续查探何雪落身上的伤势,一边说道:“他只是昏了过去,并无大碍——你——”花名川话音未落惊恐出声,以毕生功力往后退去。

    “怎么了?”文解明看不到此时的情景,心里干着急。如果不是他身体太差,强行移步到此,此刻已觉头晕目眩下一秒就要昏厥于地,他一定要跳下去看个究竟。

    只听得下面一阵兵荒马乱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以文解明此时的视线只能看到花名川的衣裳一角。他看到花名川站在那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事,心里不由更担心起何雪落来。

    阁楼里一时谁也没出声,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过后,只听得花名川有些嘶哑的声音说道:“何雪落,没想到我还是小看了你。”

    在上面的文解明听得一惊,怎么好像是花名川吃了亏。一阵低哑的笑声过后,文解明终于听到了何雪落的声音。

    “我说过,不到最后……谁也不能断定胜负。你以为这天下……当真就只有天命流而已了吗?花……花名川,我要将人带走,你拦不住我。”

    花名川一声冷笑,“我只不过中你一剑,论伤势远不如你,你以为以你现在的身体还可胜我?而我在中了一次计后还会让你再得逞?何雪落,虽则我小看了你,但你也不要太过将我天命流不放在眼里!”

    花名川一手按在腹部,声音明显有些中气不足。原来刚才何雪落假装不支昏倒,赚得花名川走到身边,又趁他为自己查看伤势全无防备之时,突然出剑将他刺伤。

    听得花名川话语中的冷意,何雪落却是笑了起来,他慢慢拄剑站直身子,看向花名川的眼中带着浓浓的讥讽之意。

    “我挨你无数下是重伤,你现在吃我一剑……也是重伤,你下一掌不一定致我于死地……但我下一剑,却可以……要了你的命。”

    “好,很好,等一下我看你还能不能再笑得出来。”花名川语气森然,一股强烈的杀意不可抑制地散发了出来。他慢慢向何雪落走去,管他什么协议不协议,他此时只想让眼前这个人再也笑不出来。

    何雪落表情沉静下来,他静静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花名川,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即便他刚才的一击已是用尽了所有余下的力气,此时站着也只不过是靠剑的支撑而已。但是,哪怕是即将死去,他也不想向这些天命流的人哀求什么。

    人生除生死外,还有许多比活着更重要的事,微微侧头向文解明的方向望去一眼,哪怕到现在他也不后悔独自前来,只是有些遗憾——他终究是不能为文敛将她的爷爷救出。

    何雪落现在已然视线模糊,他看不清花名川的表情,但花名川身上散发的冰冷杀意他却感觉到了。然而,面对着必半他杀之而后快的天命流高手,何雪落却慢慢露出了笑容,他此时不看花名川,微微侧过脸看着窗外的天空,脑海里浮现一个人清冷的笑容。

    文敛,对不起了,我只能为你做到这里,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我——我已经不能陪你了。

    何雪落慢慢闭上眼,脑海中全是文敛或期盼或淡然的模样,所以他一点不觉死亡的可怕,此刻赴死,脸上犹有笑容。

    花名川缓缓举起了手掌,这个人受伤已深,他只消再加上一掌便可完全绝了此人的生机。这个人,武功弱于他却在重伤之际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伤口,这是他毕生的耻辱,此仇焉能不报!

    这个人,就算再欣赏他,到现在,却也非杀不可!

    花名川运起全身功力一掌向何雪落打去——用上他所有的力量,没有保留,这也是他能给何雪落最后的一点敬意。

    卷三浪淘沙第四十一章抛开生死何足道

卷三浪淘沙 第四十二章 是天意还是人力

    卷三浪淘沙第四十二章是天意还是人力

    花名川一掌向何雪落拍去,这一掌他用了十足的功力,掌力落在人身上那人焉能活命,更何况此时何雪落还是重伤之身。

    然而面对这必死的一掌,何雪落却连闪避的念头也没有,他微张着眼,虽然面前的景色已经模糊,此刻他的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嘴角挂着一丝笑容,脸上的表情可以称得上幸福。

    掌风已经触到他的胸口,胸腔被挤压的仿佛要暴烈开来——只有这一瞬了,只有这一瞬还可以再想起那个女孩的面容,等到他死去,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何雪落恍惚想着,心里闪过一丝遗憾,双眼无力地闭了起来。

    下一瞬,何雪落的身体飞了出去,可是却不如预想中的痛苦。而他仿佛还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住手!”

    等了片刻,再等了片刻,寂静.中感到自己是被人抱在怀里,并不是被花名川一掌给劈飞。何雪落微微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张有如有天神般完美的脸,眼睛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漂亮,而此时这双眼睛正略显担心地看着他。

    “公……公子……玦……”何雪落喃喃喊了一声,最后失去了意识。

    在最后关头,上善珑玦突然出现.在这一层阁楼上,先喊了一声“住手”,然后闪身带着何雪落避开花名川的那一掌,同时举起另外一只手将花名川逼开几步,当这一切完成时,不过是“住手”两字话音刚落,刚刚传到何雪落的耳中。

    花名川立足不稳地后退了几.步,脸色更沉,他缓缓抬起头盯着突然出现的上善珑玦,心头震惊不已。

    天齐公子,这便是传说中的天齐公子,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公子玦。”花名川表情森然地盯着他,一字一字沉声.说道。

    来人正是上善珑玦,在他出现之后,又有数人尾.随而至,花名川向下看去一眼,心里不祥的感觉愈加明显。

    上善珑玦将手.中的何雪落交给手下,看着花名川淡然说道:“我是,阁下是天命流的人么?”

    “我乃天命流主座下使者,花名川。”

    一名属下走到上善珑玦身边,附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上善珑玦眉头微皱,向他点了点头。上善珑玦再看向花名川,眼中多了一丝淡漠之意。

    “你如果是等下面的帮手,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来不了了。”

    花名川双眼微凝,紧紧望着他,“是你,你杀了他们。我天命流与你天齐公子并无恩怨,为何你却要坏我好事!”

    上善珑玦淡然一笑,“你们所为之事,违逆天意,难道还想无人插手,一路畅通无阻吗?天命流身为问道者一脉,行事却大违道尊万千流本意,此乃欺师灭祖之罪,尔等竟是不以为意吗?”。

    花名川神色微动,凝望着他默然无语。

    在两人说话间,上善珑玦带来的属下已经去到上一层,将文解明带了下来。而文解明,却在何雪落与花名川两人相斗到后来的不知什么时候,失去意识昏倒在地了。

    上善珑玦马上来到文解明身边,竟是对花名川视而不见,花名川脸上表情更冷,可是他只是站在那里不动,看着上善珑玦的一举一动。

    上善珑玦为文解明把脉完毕,脸上涌现浓浓的担忧,喂文解明吃下好几种药,伸手点了他的睡穴。然后慢慢站起身向花名川看去,向来淡然无波的脸,此时散发出一股冷意,虽然不是很强烈,却让在场之人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花名川,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上善珑玦望着花名川,语气没有起伏,可花名川却听出了其中的森寒意味。他本是经过大阵仗的人,可是望着面无表情的上善珑玦,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退缩,不自觉便回答了上善珑玦的问题。

    “他咬破牙齿中的毒药,又以瓷片自戕,所以才——变成现在这种状况。我们一直都对他小心照料,发生那些事也是我们所不愿看到的。”后面一句话听起来竟有种向上善珑玦解释开脱的意味。

    上善珑玦淡然望他一眼,花名川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寒战。这个天齐公子看起来如此年轻,为何却有这样令人无法直抗的气势,那样淡淡的一眼,却让他有如面对千军万马时所感觉到的无边压力——那是一种,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气势。

    上善珑玦看他一眼后,没有再说什么,令人背起文解明向塔下走去。花名川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文解明带走,竟是连一丝想拦阻的念头也升不起来——倒也不完全是他不敢,而是他先前受了何雪落一剑,后又受到上善珑玦掌风伤害,实则已经受伤颇重。

    下面的几层,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好些个天命流的人,上善珑玦本身武功深不可测,带来的人也个个是好手,花名川留在下面的人根本抵挡不住。

    出了塔,上善珑玦没有直接回城,却是往另往一个方向走去,走不出几步,前面停着一辆马车,上善珑玦命人将文解明与何雪落一齐抬上了马车,自己也坐了上去。

    看着文解明苍老的脸,上善珑玦微微皱起眉头,心里浮起一丝忧虑——这丝忧虑却不是因为文解明的身体,虽解明此时已如将枯的油灯,生命所剩无几,人之生老病死乃不可违之天命,但并不十分在意——他所在意忧虑的,是此时正要去的那一个地方,在那里正有一个全心等待着的人。

    “你是……你是公子玦?”正当上善珑玦在心底叹息时,却听得一道微弱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文解明微微睁开双眼,想了坐起来却只能无力地动了动手指。他看到马车里的上善珑玦与何雪落,心里已然明白了过来,虽然他不曾见过上善珑玦面,可是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公子玦,也是青越国堂堂六王爷。

    “你醒了?”上善珑玦倾身过去扶住他,探出手去为他把脉,“你现在身体很虚弱,不宜多说话,好好休息一下吧。”

    文解明望着他笑了笑,“你不用宽我的心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明白。”看到一边昏迷着的何雪落,担忧地问道,“雪落如何了?他受伤不轻啊。”

    “他的伤倒无大碍,我已给他服下药丸,好生休养几天便可无事。”上善珑玦回答道,而对于文解明说自己的话却没有反驳,只因,作为医者,他比病人更明白其身体状况。

    文解明轻轻点了点头,看着上善珑玦的眼睛浮现一种奇异的神情,“是文敛让你来的吗?你——你可是姓上善?”

    看到上善珑玦点头,文解明闭上了眼,极轻极轻地叹息了一声,似是有些累,一时没有开口。

    “如果累了,还是躺下歇息吧。”上善珑玦看出他的疲累,虽敛就在前方不远等着,马上可以见到。因为此行危险难料,虽则她执意要来,我将她劝住了。”

    文解明睁开眼睛,看着他,里面有微微笑意,“你,很好。”上善珑玦微感疑惑,文解明却没有再说下去,顿了顿叹息般说道,“小五这个孩子,一直找到了这里啊,路上,受了很多苦吧?”

    上善珑玦默解明说完后跟着沉默下来,从青越国找到癸丘国,路上所遇的险境他能想像。闭上眼,那个异常安静乖巧的孩子便出现在脑海中,那个孩子,不爱说话,安静地让人心疼,可他却让自己最疼的孙女卷入这样的事。被迫不得不离乡远走,远离了家人独自踏上寻亲的路。而之后,在找到他之后,却不是结束,才是刚刚开始而已,那个孩子将在面对更多的困难。而他却知道,文敛最想要的,其实只是守在家人身边,平平静静地渡过一生。

    想到这里,文解明在心里深深地叹息一声,感到心有一种揪痛。他老了,肩上的担子是可以放下来了,可心却不能放下。不只文敛,文家所有的人以后将要面对的,恐怕会远超出他们的想像。

    文解明在沉默片刻后,忽然看向上善珑玦问道:“你们是如何找到那里的?”

    “文敛从一群被天命流关押的囚徒口中听到‘空方子’这个名字,我知道是空方子是易了情。这个人本就与天命流有关,我一直在派人监视他,发现他曾经来过大非塔。”说着向昏迷着的何雪落看去一眼,“至于何雪落是如何找到这里的,我不清楚,能赶来救下他,完全是巧合。”

    文解明听完沉思片刻,然后对上善珑玦说道:“你将所知道的事一一说来,任何有关小五寻找我的过程,都说出来。”

    上善珑玦听了,虽是不解,但还是如实将自己所知道的,文敛在寻找他的途中所发生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无论是文敛落崖,还是后来在竹林中发现血字,文解明都没有说话,只是眉头越皱越深,表情越来越凝重。最后在上善珑玦说完之时,文解明长长叹息一声。

    “天意如此。”

    其中虽有人力,可到底是上天的意思,让文敛最终找到了他,在玄启城,找到了他?

    卷三浪淘沙第四十二章是天意还是人力

卷三浪淘沙 第四十三章 命无轻重却亲疏

    卷三浪淘沙第四十三章命无轻重却亲疏

    马车行了数里,在一处庄园停下。文解明与何雪落被分别安排在两间房里休息,上善珑玦才刚将文解明扶上了床,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上善珑玦动作微顿,转头看去,正好与走进来的文敛双眼相对。文敛脚步一顿,眼睛错开看向了床上的文解明——

    虽是在竭力控制着自己,一双手紧握着,还是微微有些颤抖。睫毛颤啊颤,脸上的淡定与冷静此时全不见踪影,此时的文敛,便如一个最最无助的孩童,乍然见到最亲的人全然不知该做什么,只会直愣愣地站在门口望着。

    “小五。”文解明轻轻一唤,文敛顿时惊醒过来,她望着文解明,眼睛眨了眨,深深地,慢慢地,喊了一声:

    “爷爷——”

    文敛像是突解明身边,蓦解明此时的状态很不好:脸色腊黄,眼眶深陷,头发全白而没有光泽。文敛的眼睛定在了文解明的那一双手上,那只能用枯瘦如柴来形容,就是一层皮包在枯木上而已。她伸出手,却定在半空不敢摸下去。

    文解明吃力地抬起手将她.握住,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看着文敛,有欣慰,有感慨,“小五,苦了你了,孩子。”

    那一刻,上善珑玦以为文敛会哭,.因为文敛的样子看起来就像随时会流泪一样,解明的膝盖就像她小时候经常做的一样。

    “爷爷,小五不苦,小五终于找到.爷爷了。”文敛将脸贴在文解明的手上,那带点刺痛的触觉令她感到格外怀念,“小五来迟,让爷爷受苦了。”

    文解明用另一只手轻抚着文敛的头发,微微叹息.一声,他见了文敛本有许多话要说,可现在却不知要说什么。身体弱此刻有些昏沉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他所要说的那些话并不适宜于在这一个祖孙相见的时刻说出来。“家里的人还好吧?我离了这么些日子,可发生了什么事?”

    “嗯,爹娘的身体还好,几个哥哥也很好。二哥已经成.长好多,定州的事现在是全由二哥在打理——”文敛说到这里好像已经没什么话说,文解明失踪不久她便出来寻找了,其间虽和家里保持联系,可书信往来并不能让她知道详尽的事,雁回峰落崖更是一家人断了联系。可现在蓦解明,听到记忆中慈详的声音,她想说些什么,想听这个声音说些什么。

    “大家都很担心爷爷,爹爹接了家里的生意,每日.都托往来两国的商人打探爷爷的消息,他其实是想自己来,可是要照顾娘亲,临江的事情也要他坐镇。大哥又立军功了呢,”文敛的声音透出淡淡的欢悦,“现在已经做了将军,管着上万的兵马,皇帝陛下亲自发了旨去嘉奖。”

    “嗯,文震确有将.才,能为国家效力得到陛下的嘉奖,那是我文家几辈子修来的神气。”文解明轻声说道,语气颇为淡然,听不出什么激昂的情绪。

    “三哥文艮在京师以断案清廉出名,不仅师座顾成言对他赏识有加,朝中大臣也很少有人对三哥有微词。因为三哥心中只有百姓,几乎不与其他官员结交,无论是太子党,还是其他皇子的党派,三哥洁身自好,皇帝都说三哥是青越国的忠臣直臣。还有——四哥,”文敛的声音微微低了下去,“四哥近年来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四哥一定是因为找到了好师傅,所以要一心一意地学艺——”文敛高兴地抬起头来说道,却在看到文解明的脸时突解明已经闭上眼睡着了——或者,说昏睡过去更为合适。

    文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眼里的哀伤此时终于慢慢渗透了出来。在看到文解明的第一眼,她已经看出这个老人的身体是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已经衰败到某种程度了。所以文解明问她有关家里的情况时,她搜肠刮肚地将所有自己知道的情况向文解明说出来,一点一点地讲,只要爷爷在听,她就会一直讲下去。可是,她才说了个大概情况,爷爷却已经支持不住,已经没有在听了。

    “——四哥说,他要练成高强的武功,以后来保护我,保护爹娘和爷爷。”文敛轻轻握着文解明的手,将一句话说完了下去。

    自始至终,上善珑玦都在一边静静看着,他知道文解明是何是累得睡着的,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提醒文敛。此时看到文敛脸上露出悲哀的表情,眼神哀哀地看向他,蓦然觉得有什么扯住了心脏,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文敛小心地将文解明扶倒在床上,上善珑玦默解明盖上了被子,将被角掖好,然后也不转身,定定地站了一会儿,轻声问道:

    “爷爷他——他的身体会好起来吗?”。这个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文敛身后站着上善珑玦,自然也是问他。

    上善珑玦轻轻揽过文敛的肩,从后面抱住她,没有说话。

    文敛将头向后轻轻一靠,再看了看床上的文解明,慢慢闭上了眼睛。

    就算上善珑玦不说,她心里又如何不明白,以他的医术,在她进来之时却不见他有任何举动,不是因为爷爷的身体无甚大碍,也不是他医术入神已经医治完毕,而是——此时爷爷的身体已是药石罔效。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她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爷爷,终于可以一起回家去团聚,可爷爷的身体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文敛慢慢地转过身,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上善珑玦,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着上善珑玦,可上善珑玦眼中并没有惊喜之意。文敛紧紧抱着他,他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微微的颤抖,听到胸前有压抑着的沉闷的声音。

    上善珑玦满是心疼的拥着文敛,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这样抱着文敛;他心里明白文敛此时的感受,所以便什么也不做的任她抱着。

    文敛将头深深地埋在上善珑玦怀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她没有在哭,眼中并没有泪水,只是控制不住从喉咙里溢出了那样的声音。

    不辞辛苦,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也不曾气馁过,无论陷入怎样的险境也不曾绝望过,因为在心里一直有一个追求的目标,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以后家人团聚,过快快乐乐的日子。虽然一直在寻找,虽然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可她从不曾放弃。她期待结果,也从不曾觉得过程如何难捱,正是因为她所寻求的结果是文家人都愿看到的,企盼的,所以只要是在向着这个结果前进,哪怕花再多的时间,走再远的路,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自从她入癸丘境,自从开始知道祖父的消息,她的信念其实已经开始动摇——这不是说她已经觉得疲累想要放弃,而是接踵而至的事情令她感到了一种无力,甚至是不安。

    在竹林中发现那几个血字时,文敛心里的不安已经到达一定程度,可是她依旧压抑着,依旧拼尽全力地寻着蛛丝马迹去追踪爷爷的下落。那是因为她知道,无论过程如何难熬,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她所寻求的那一个,那么就都值得。

    现在,结果已经出现,她是找到爷爷了,可是,却又面临着会永远失去的命运。这样的认知深深地打击了文敛,她为之赌上一切的却是如今这种结局,而她,已经无力做出任何改变。

    就像是被告知某一天在某一座山可以看到最美丽的日出,然后费尽千辛万苦地爬上了那座山,却发现当日是个大阴天。人力无法改变天意,错过了那一天最美的日出,那就只能是永远地错过了。

    文敛忽然觉得很累很累,她一再将自己的愿望降低缩小,到头来,仅有的一丝企求也不能得到满足。越是卑微降低姿态去企求,越是将自己逼到一个死角,以至到最后,退无可退!

    “虽然我知道你现在只愿留在这里,不过有另外一个人,你应该去见一见。”上善珑玦扶起文敛的肩头,温柔的声音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文敛唤醒,文敛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是何雪落,他先找到了你爷爷,为了救人他现在身受重伤,我想你应该是去看看。”文敛向床上望去一眼,脸上露出挣扎的表情,上善珑玦明白他的想法,对着她微微一笑,“放心,这里有我看着,我会尽全力照顾好你爷爷的。”

    文敛微微垂下眼睛,终于是点了点头。

    是啊,为了救自己的爷爷,已经有很多人付出了代价,救一个人,却要死更多的人,虽敛想来,心里总有几分沉重。

    当然,如果让她知道有现在这种结果,她也不会为了其他人的性命而放弃的。人命无轻重,可是人有亲疏,所以她的选择只能说是人性如此而已。

    卷三浪淘沙第四十三章命无轻重却亲疏

卷三浪淘沙 第四十四章 人生背叛岂无伤

    卷三浪淘沙第四十四章人生背叛岂无伤

    在床上躺了几天后,虞摇的身体已经好了起来,其实她的伤本已没什么大碍,主要还是未从丧亲之痛中恢复过来。

    这些天,魏无壃每天都来看她,而今日,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阿摇。那边有消息了。”魏无壃手上握着一封信,微皱着眉头地望着虞摇。

    虞摇身体微顿,慢慢转过身去看他,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凝滞,张了张嘴,想开口问却又没有发出声音。

    魏无壃看着她的表情,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想到即将要告诉阿摇的事情,他有些犹豫了。虞摇看他表情,心里亦明白了几分,望着他笑了笑——虽然那笑很是勉强。

    “你——说吧,我没事的。”

    魏无壃将信展开,再看了她.一眼,说道:“扶摇山那边说,虞昊人已经接掌家主之位,家族中的大多数人都已向他表示效命,那些不肯听令的人——都被关了起来。”

    虞摇身体微微一震,半晌才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飘乎,她的眼睛也没有看向魏无壃,“关了起来?那么关长老他们也——”

    魏无壃点了点头,“虽然信中没.有提及,不过想来应该也是被关了起来,关长天身为七大长老之首,虞昊人就算再对他不满也不可能对他如何。”这话其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虞昊人觊觎家主之位久矣,可是虞摇的家主是正统传承,得到了当时长老会的承认,也得到了族中大多数人的支持。自虞摇继承家主之位以来,凭借着自己出色的才能,已经获得了许多人的效忠,其中更有对虞摇死忠之人。

    所以尽管虞昊人早就想抢夺家主之位,可凭他手.中的力量还不足以成事,如果不是因为有人帮他的话,这一次他不可能将虞摇逼到如此地步。

    虞摇听后沉默不语,默然片刻后什么也不说地转.身将墙上的剑取了下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魏无壃看着皱眉,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

    “阿摇你要做什么?你不能冲动。”

    虞摇不为所动地看他一眼,那一眼所包含的东.西极之复杂,让魏无壃抓住虞摇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开来,然而他还是紧紧看着虞摇没有移开视线,“阿摇,你不能去。扶摇山已不是当初的扶摇山,你现在去无异于羊入虎口。更何况虞昊人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才没有再追杀于你,可若你现在现身,那岂不是让桐凰的死变得毫无意义。”

    最后那个名字.让虞摇身体僵了僵,本来淡漠的眼也慢慢变得哀伤起来。

    “阿摇,你听我的,关长老他们现在还不会有危险,你不可贸然行动。”

    “阿壃,我不是要去扶摇山。”虞摇沉默片刻后轻轻开口,“什么虞家,什么家主之位,我并不在乎。这个家主我也很早之前就不想当的了,不过是为了桐凰啊。所以——”虞摇眼神坚毅的定定望着他,“我不会让桐凰白白死去的。”

    “那你是要——”魏无壃发现自己开始不懂现在的这个虞摇了。

    “如你所说,我虞摇作了五年的虞家家主,愿意追随我虞摇而不是为了那个所谓家主头衔留在我身边的,也有许多人。我诈死以敌,却不是为瞒他们,所以,我、当、去、集、结。”

    魏无壃愣了愣,过了会儿才回过神来,带点不可思议,“阿摇你是要?”

    “是。”虞摇望着他,答得斩钉截铁,“事到如今,我难道还有妥协的必要?还有回旋的余地?不,阿壃,你我都知道,虞昊人的叛变没有那么简单,而我虽不愿做虞家家主,可说到底还是虞家的人,”虞摇说着低下了头,语声也轻了下来,“身为虞家子孙,怎可眼见她走向灭亡。”

    是这样么?阿摇你心里想的是这样么?魏无壃抬手扶着虞摇的肩膀,眼神真挚地看着她说道:“我不再劝你,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一定要告诉我。”

    “——谢谢你,阿壃。”虞摇看着他轻轻笑了,然后退开一步,在魏无壃略显诧异的眼神中带着笑容说道,“可是你还有自己的事要做,这场战争一旦发动,所牵连的就不再是家族间的事,你我都明白,所以阿壃,我希望你最好置身事外,因为你是我现在唯一的朋友。”

    魏无壃浑身一震,表情僵凝在脸上,他呆呆看着虞摇,然而虞摇已经转过了身不再看他,只听得她深沉了几许的声音在继续说道:“你和我不同,为了国家而奉献自身是你从小的理念,无论经历什么——哪怕是背叛。”

    魏无壃顿时如被人在心脏上重重打了一拳一样,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起来,眼中流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

    她知道了?阿摇知道了!原来阿摇已经知道。

    这一刻,他心里什么也没有想,只是有些恍惚地意识到,原来那件事阿摇一直都是知道的。那件事给他带来的痛,他没有刻意去想——然而即使是这样,那排山倒海般的痛苦就已经差点将他击倒了。

    虞摇的声音变得像是在叹息,而她依旧没有回头来看魏无壃——有些事,有些痛苦,自己并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人也无法帮上什么。“那一场战败,并不是你技不如人,而是当你在战场上与人撕杀之时,却有人断你后路——九道金牌,招回战场上的主将,一道圣旨,逼回四十万大军,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

    魏无壃似再也承受不住,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脸上神情惨白若死,比虞摇重伤时的脸色更为难看。

    “那个人假借皇帝陛下旨意,不仅将你召回朝堂,还削去你的职权,让你堂堂大将军变得无一兵一卒的闲散侯爷。”虞摇语气不变地继续说下去,然而只要往她的双手看去,可以看到她将自己的手攥得死紧,攥得变成一片白色,“你身为臣子,所以不得不听;你立志报效家国,为此不惜流尽身上最后一滴血,所以无论这个国家怎样待你你也不怨不恨。可是,阿壃,我不是你,我没有你那样明确的国家观念,所以在这个国家这样对待了我,这样对待了桐凰之后,我不可能像你一样只是独自忍受着所有的痛苦,却不会做任何对这个国家不利的事。”

    “不是的,阿摇我——”魏无壃挣扎着想说什么。

    虞摇蓦然转过了身,眼神灼灼地看着他,气势逼人地问道:“在你看来伤害他就等于伤害这个癸丘,因为他是癸丘的太子,是癸丘国未来的皇帝,不是吗?”。

    魏无壃顿时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痛苦地看着她。

    虞摇沉痛地摇了摇头,“阿壃,我不是你,做不到你那样的舍弃,更何况,是这个国家先背弃了我,我现在要做的,其实只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我失去了桐凰,可我不想失去最后的一切。”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虞摇不再停留,转身走了出去。阿壃其实已经帮她很多,可现在她是要与栾豫绝裂,与栾豫绝裂,也就相当于与这个国家绝裂。所以——虞摇默默回头看了后身一眼——阿壃,以后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再为了这个国家而放任别人和自己,来伤害你自己。

    “阿壃,保重。”

    虞摇离去的身影没有半丝迟疑,在这里的日子,她已经想得清楚了,刚才与魏无壃说的那些话,其实才是最让她感到难以做到的,可她既然在最后还是说出了口,那以后的事也不算什么了。

    魏无壃瘫倒在椅子上,双眼无神,直愣愣地望着虞摇离去的方向,却不知他究竟有没有看到虞摇的离去——或许就算知道也不在意了。

    他以为自己隐藏地很好,可原来阿摇还是发现了,还是知道了当初发生的一切。知道一切的阿摇,为他不平,为他痛心,或许,也有些对他的怒气吧。

    不怨么?阿摇,你怎知我真的——就不怨么?

    魏无壃嘴角溢出一线笑容,那笑容让人看了,却是觉得哭也哭不出来的悲伤。

    看到虞摇出了门,身影在门角消失,问学楼的二楼出现了两个人,一齐望着大门处。

    “师傅啊,这个人,就是那个叫虞摇的人吗?”。楚天阔一手挠了挠头,另一手依旧将那把巨大的剑扛在肩上。

    楚界向虞摇过来的方向望去一眼,那一眼中涵着淡淡的忧虑,楚天阔看到了,心里更是不解。像师傅这样冷性冷情的人,连他这个从小就跟着的徒弟也没得到过那样的眼神,里面那叫魏无壃的什么侯爷,怎么就让师傅如此在意?

    楚界没有回答他,只淡淡问道:“我让你去做的事如何了?”

    楚天阔笑容一滞,眼睛眨了眨,小心地看向楚界想看看他问这句话时的心情如何,然后很挫败地耷拉着脑袋细声说道:“我,我去的时候,那边已经结束了——不过我后来有找到那个小姑娘,”楚天阔稍嫌做作的在脸上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声地说道,“她已经找到了她的爷爷了呢,现在他们就是在一起,另外还有一个长得好漂亮的人,就是他将人从大非塔救了走的。这个人我还见过一面哦。”楚天阔说到后面一句,有些得意起来,虽然不知他在得意些什么。

    卷三浪淘沙第四十四章人生背叛岂无伤

卷三浪淘沙 第四十五章 祖父身死孙何哀

    卷三浪淘沙第四十五章祖父身死孙何哀

    “人已经救出了吗?”。楚界喃喃自语了一句,双眉微皱,似乎是想到什么难以明白之事。

    楚天阔见师傅皱起眉头,心里不由有些忐忑,然而接紧着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这让他也跟着皱起了眉头,“师傅,人是救出来了,不过我看到了文解明,他恐怕不好。”

    “不好,哪里不好?”

    楚天阔声音略低道:“他恐怕活不了多久。”

    楚界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文解明,要死了么?楚界双手负于身后,思索片刻后望着楚天阔说道:“你去将我房里书架上第五个格子的盒子取出,送到文敛的手里。”

    “师傅?”楚天阔瞪大了眼睛,师傅竟然要将他收藏的东西送人,虽然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可据他对师傅的了解,凡能随身带着的必是相当稀奇的物事,以师傅的身份也不可能带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在身上。

    楚界抬手摇了摇,阻止了他再说下去,“你送去吧,或许用处也不大,不过若能救得了一时也是好的,文解明现在还不能死啊,否则——”楚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楚天阔也没有再问,师傅这.样的神情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而对于楚界没有说完的话,他其实也能了解一点,正因为他也知道一些,所以没有再问下去。

    在楚天阔走了之后,楚界再站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一片平静,可是心里已经平静不下来了。望了望头顶的天,叹息了一声。

    癸丘的天,恐怕难以平静了。

    文敛在去看了何雪落后,独自.一人走到院子里。何雪落受伤很重,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在她去到何雪落的床时,那个一直昏睡着的人突敛,快逃!”他脸上的挣扎痛苦之色,令文敛怔然了.好一会儿。这个人,即使是在睡梦中,忧心的也是她的安危,他为了爷爷而不顾生死,而现今躺在床上,心里担忧的却也还是她。

    爷爷啊,你说我在癸丘能信任的人只有他,可现在.连他也已经躺下了,爷爷,你是不是应该快醒来,快快好起来啊。

    文敛对天祈祷,哪怕是一丝希望,她也会为之付.出全部的努力。所以,上天啊,不要让她只剩下绝望。

    “小姐——小姐,不——不.好了。”一名侍女忽敛脸色骤然变了,她望着那名跑向自己的侍女,脸上的表情比她更惊恐——这个侍女,正是上善珑玦找来照看文解明的。

    “小姐,老爷子他——老爷子他——”侍女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说话也说不完整。因为她知道文敛对公子的重要性,更知道那个老人对文敛的重要性,如果老人出了事,公子一定不会原谅她的。

    文敛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根本不等她将话说完,以平生最快地速度向文解明跑去。

    不是说现在无事吗?她刚刚离开的时候不是还睡得好好的吗?难道会突然变严重了?不会是那样的,不会!

    文敛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呐喊。

    “呯”地一声撞开门,然后整个人就化作了雕像。

    床上的文解明躺在上善珑玦怀里,脸如金纸,嘴角一股一股的血水似乎流不尽一样,而在上善珑玦脚边的地上,黑色的血将整块地都填满了。

    文敛停顿的时间其实没有多长,在可她自己觉得那一刻漫长的有如一生。在一眼望过去之时,她便觉眼前突然什么也看不到了,只剩一片暗红。

    “小……小五……”文解明睁眼也已经看不见东西,但他知道是文敛来了,颤巍巍地向着门边伸出手。

    文敛像是突然醒了过来,向里面扑过去时却又跌倒在了地上,可是她根本感觉不到痛。上善珑玦扶着文解明松不了手,所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文敛摔在地上,任凭胸中闪过浓浓的不舍。

    “爷爷……爷爷……”文敛爬起来,走过去握住文解明伸出的手,一握之下整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文解明的手冰冷的不似人的体温。

    “怎么——怎么会这样?”文敛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上善珑玦,之前看到文解明时她还能勉强作出镇定,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可是现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已经击中她,“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样无助的眼神与哀哀的语气,是上善珑玦第一次看到,可是现在他却不能抚慰,他甚至不能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不要担心,他会为她解决一切。

    “小……小五,”文解明微微睁开了眼睛,里面的光已经很暗淡了,“你……你不要害怕……爷爷,爷爷是不行了。”

    “不,不会的,不会的。”文敛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摇头,她脸上没有什么激烈的表情,只是看起来有些茫然,如一个年幼无依的孩子般茫敛,眼神柔和,仿佛是怕惊吓到她般地轻声说道:“是潜藏在体内的一种蛊毒,宿主自己发动后便——”

    “自己动?”文敛目光颤了颤,终于向上善珑玦看去一眼,然后像是突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浑身一震,登时脸色苍白地望向文解明。

    “我……怎能……再受制于人,文家……也不是凭人宰割的……”文解明闭了闭眼,喘息着说道,“小五,你要记住,文家数百年的传承,不可轻易他人……你,勿以爷爷为念。”

    “爷爷……”

    “不管……不管怎样,你都要守住文家……守住先祖传下来的东西……”文解明说到这里忽然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而他此时咳出来的血更黑,还有着一股异味。

    “爷爷!你不要再说话了,小五听你的,小五都听你的。”文敛跪在床前,她抓住文解明的手,文解明每咳一时,她眼里的痛苦便更深沉一分。

    上善珑玦一手抵在文解明背上,小心地为他输内力。他甚至不敢点穴,因为文解明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而他一只手抵在文解明背上便不再放开。

    文解明咳了一阵后,突然挣扎着起身,想要坐起来。

    “爷爷你这是做什么?快点躺下。”文敛吓到了,手忙脚乱地想要将文解明扶着躺下。

    “小五,你听我说。”文解明喘息过后,说话突然流畅起来,或许是上善珑玦在他身后的那一只手起到了作用,也或许,是回光返照。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保住文家,我所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小五——”文解明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睛完全睁开了来,他此时的模样不像一个病重濒死的人,眼睛射出坚毅的光来。文敛却是有些愣神,脸上的表情似茫家为重,无论什么人,若要对先祖给我们留下的东西不利,你就——你就——”文解明双眼圆睁,一口气堵在了嗓子里。

    文敛浑身一震,“爷爷!”

    “就——杀了他。”文解明挣扎着说出最后一个字,直直地瞪着眼睛,抓着文敛手的松了开来,敛呆呆地看着文解明的脸,什么表情也没有,在这一瞬间,她的眼里什么也看不见,耳中什么也听不到,只是觉得这世界的一切都在沉沦,沉沦,沉到一个什么也看不到的地方。

    上善珑玦第一时间发觉了文敛的异样,他将文解明放下,马上将文敛拥了过来,伸手在她身上一拍一送,文敛便大声咳了起来。

    在文解明咽气的那一刻,文敛也忘了呼吸,差点让自己窒息追随而去。可是,她自己却不知道,在咳嗽声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后,文敛拿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上善珑玦。

    “爷爷——死了。”

    上善珑玦蓦敛的眼中没有泪水,可他知道,此时文敛心中的悲痛,不比他当年丧母之痛轻。

    对于一心一意要将祖父寻回去的文敛来说,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可是却还未好好地叙一叙离别情,却又已是离别。而这一次的离别,是天人永别,再无相寻见的可能。

    某座深宫里,空旷的大殿没有任何守卫,一个全身裹在黑色风衣的人,一动不动地盘坐在榻上。他双眼微闭,双手搭在膝盖上,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仿佛一直以来都没有变过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微的叹息在大殿里响起。

    “死了——吗?最后还是选择了死亡啊。”

    大殿里看不到其他人,这个人或许是在自言自语,他在叹息了一声后又沉静下来,而就在此时,另一个飘乎的声音从某处传了来。

    “流主给了他机会,是他自绝生路。世人愚蠢,不知流主的伟大志向。”

    “伟大?”他有些讥讽地重复了一遍,眼中也流露出淡淡的嘲讽之意。他抬头想向外面的天空看去,然而这殿中帘幕深深,外面又是宫殿之间各抱地抛,檐牙高啄,被割裂的天空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见他没有再说话,那个声音在沉默了一阵后又响了起来,“流主,栾豫这几天将流主留在宫里,是否有什么阴谋?”

    又是一阵静默后,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淡然道:

    “跳梁小丑,且让他光辉一时罢了。”

    之后的大殿便陷入沉静,再也没有声音响起。

    卷三浪淘沙第四十五章祖父身死孙何哀

卷三浪淘沙 第四十六章 赫妩兄妹终来到

    卷三浪淘沙第四十六章赫妩兄妹终来到

    “我——我又来迟一步了吗?”。楚天阔怀抱着盒子,愣在当地。他听从师傅之令将救命的灵药送来,可是到了之后却只看到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文解明与呆滞的文敛。这种情况不必有人解说,他已经明白。

    文敛毫无所觉,上善珑玦听到他说不由抬眼向他看去。

    “呃,那个——师傅让我送药来,说就算救不了人也能起到缓解作用——”楚天阔尴尬一笑,话说到一半没能再说下去。

    眼睛望向床上,眨了眨,也不知还能说什么——现在这药就算再怎么有缓解作用,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楚天阔再向文敛看去,此时的文敛既没有痛哭流涕,也不是状若疯狂,他虽敛布娃娃般没有表情而平静到麻木的脸,他忽然觉得,在这个时候说任何话对于眼前这个小姑娘来说都是苍白无力,是残忍的。

    “不管如何,替我谢谢令师。”上善珑玦说道,从楚天阔进来开始,他的眼睛就一直看着文敛没有移开分毫,虽是对着楚天阔说话却没有分给他一丝视线,这让楚天阔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与此同时,在离玄启城不太.远的某处旅舍,一名表情冷漠的少年忽然浑身轻轻一震,眼中透出一抹微黯的表情。旅舍外面的走廊上,一名样貌天真可爱的少女蓦然站起了身,脸上流露出担忧的神情。

    她身边华丽贵气的男子双眉微.挑,脸上的笑容显出一种蛊惑来,“怎么了?”

    他往日无往不利的笑容此时.却没有一点用处了,少女仿佛没有听到般往远方望去,秀气的眉毛微微拢起,眼中有着担心。

    男子笑容一滞,换脸般变成了一副哀怨的模样,他.扯住少女的袖子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委曲,“小妩妩,你又不理我了,你又为了那个人而不理我了吗?”。

    妩妩好不奇怪地回头看着他,睁着忽闪忽闪的眼.睛,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敛不是那个人,她是妩妩的敛。”

    男子表情一呆,不死心地追问道:“那我呢,我是小.妩妩的什么人?”

    妩妩显得困惑,.歪着头看他,“你是季均言啊,你自己忘了自己的名字吗?”。

    季均言捞起妩妩的袖子作痛哭状,“小妩妩,你没良心,小言言我对你一心一意,可你怎么还只当我是季均言——我的心啊可凉透了。”

    妩妩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更加困惑不解,季均言被她盯得不能再装下去,干脆长袖一裹,将妩妩卷进了自己怀里。耍赖般说道:“小妩妩,我不管,反正我已经跟了你那么远了,你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你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偷偷地走掉。”

    后面的话妩妩听懂了,她露出大大的笑容,看着季均言说道:“我不会一个人偷偷地走掉,”还不等季均言脸上的笑容展开,妩妩说出了下面的话,“赫会跟我在一起的。”

    “小妩妩——”季均言的笑僵在了脸上,在这一刻他的表情变得很可怕,照楼楼主发怒,那是真的没有几个人可以承担,至少那些拜倒在季公子美丽多金外表下的女人们,是不会对这个时候的季公子趋之若鹜的。

    妩妩却是娇憨一笑,一点也不认为此时的季均言有多可怕,反而用她的小手抚上季均言的脸,软软地说了一声,“不伤心。”

    她就说了这三个字,自季均言跟在她身边后,妩妩说话越来越流畅了,可她还是比较喜欢说简短的语言。

    季均言听了,先是一愣,既而收拾起所有的表情,望着妩妩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来。

    因为赫与妩妩的坚持,季均言利用自己的势力沿途准备了最快的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玄启城。其实按季均言的意思,他是不愿意这么快地赶到文敛身边,虽氏的传人也有那么一点好奇,但这好奇最多的来源却是因为赫与妩妩对她的依恋。

    玄启城也有照楼的存在,所以要想知道文敛在哪里是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并且,在季均言来到玄启城之前他已经通过某些方式与文敛取得了联系。

    当赫一行三人赶到玄启城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夕阳挂在天边,映得西边的天空像是血染一样,地上的万物亦在红色夕阳的映照下透着一层淡淡的红晕。

    得知文敛此时是在城外的一座庄院,赫与妩妩二话不说的立马就要飞奔而去,季均言苦笑一阵,却只得无奈地尾随而去。

    难道自己以后要跟一个小姑娘抢人,他堂堂照楼楼主怎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三人三骑马不停蹄地一路奔去,上善珑玦的庄院并不太远。季均言一边骑马一边想,不知那位被传得神乎奇乎的天齐公子见面之后会是个什么样,对方还是位皇子呢。一个是文氏传人,一个青越之神,这两个人对他来说倒都有一见的必要。

    这样奔了一阵,季均言望着前方的眼睛骤然闪过一丝警觉,前方出现一片树林,练武人的天性让他心生预警。季均言抬手向身后示意,全神望着前方慢慢将速度降了下来。

    然而他抬起手话还未出口,两骑从他身侧速度一丝也不降地奔了过去。对于赫与妩妩来说,可没有什么逢林莫入的禁忌,更何况为了文敛,就算他们知道什么禁忌也不会真的去在意。

    “慢着!前方有危险,不可轻入!”

    季均言喊了一声,不得不摧马前去将两人拦下。赫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绕过了他继续催马前行,而妩妩则停下马不解地看着他,然而见到赫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妩妩也没再多做停留,在季均言没来得及说什么之前,她也打马追上赫去了。

    “这两个人,仗着武功高还是什么的。”季均言苦笑摇头,也顾不得什么林中的危险,只能尾随而去。

    打马走到林子深处,一直没有什么事发生,然而季均言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在林子外时的那种不安的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浓重。他知道,这个林子一定隐藏着什么。季均言做为照楼楼主能够安然至今,除了本身武功不弱外,还有就是他那种近乎神迹般的直觉,无数次将他从死亡关口救了回来。

    “前面是什么?”忽然走在前面的妩妩开口问道,季均言顺着妩妩所指的方向看去,眼神微震,脸上一片凝然。

    在三人前方不远处,一株大树倒下横在正中央,树根处是锯齿般地断裂口,像是被人一掌从根部打断。大树挡道,阻碍对手路程,这是常用的手段,然而这一株横在三人面前的树,树杆上却横卧着一个人。枝叶交叉将此人的大半个身子掩住了,离远一点根本看不出是一个人。

    “阁下是什么人?还请行个方便,为我等让开一条道路。”季均言自马上向那个人抱拳说道。

    在这种时候,赫与妩妩都是不说话的,一切都由季均言来处理。当然在没有遇到季均言前,赫都是采取最直接的手段。

    季均言一句话问出,那人连动也没动一下,赫已有些不耐烦,眉头一皱,一股杀气自然而不受控制地散发了出来。他可不管眼前是什么人,阻拦他的道路,耽搁他的时间,他可没那个好耐性等下去。能阻止他的只有文敛,而此刻文敛又不在身边,那如果他不想控制自己就没人可以约束的了他。

    赫提着缰绳往前走了一步,季均言脸色微微一变。

    “赫,不要过去!”虽然赫的武功是少有的高强,可眼前那个随随便便往树杆上一躺的人,却给人一种大山压顶般的感觉。其实凭他们现在三个人,这世间怕还没有人可以真的拦住他们,但是,他不想在没搞清楚对方的意图前就大打出手。

    季均言一喝之下赫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是那个人动了。只见他懒懒洋洋地自树杆上起身,睡眼惺忪地向骑在马上的三人看去,然后支着一条腿坐了起来,向一脸冰冷表情的赫看去,脸上带着点点笑容。

    “少年人,不要这么冲动。我只不过在此睡了一觉,现在刚醒过来,就算要我走,也得等我完全醒过来吧。”

    赫不为所动地打马走到他面前,冷冷地看着那个人,简短道:“走,还是不走?”

    那人似乎也为赫的态度所吃惊,愣愣看了赫一会儿,既而笑道:“好吧好吧,我走。真是不知感恩的家伙,我为你们赶跑了坏人,你们竟然要赶自己的恩人。”那人说着站起了身,抬了抬腿,伸了伸手,对着赫三人笑了笑。

    季均言闻言微微一震,自看到这个人后,进入林子时的那种危机感突然就消失了,可惜的是他的注意力全在这人身上,倒是忘了这件事。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望着季均言微微一笑,“在下谷怀,萍水相逢,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话音才落,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下不仅是季均言变了脸色,赫也吃惊不小,能在他们三人面前突然消失的人,其他武功暂且不说,轻功绝对是当世一流。

    这个自称谷怀的,到底是什么人?

    卷三浪淘沙第四十六章赫妩兄妹终来到

卷三浪淘沙 第四十七章 灵堂有灵叔侄见

    卷三浪淘沙第四十七章灵堂有灵叔侄见

    季均言若有所思地望着谷怀消失的地方,一手摸着下巴,眉头微皱,“谷怀?谷怀?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印象,应该不是什么小人物吧?”

    他在喃喃低语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季均言,你在做什么?走了啊。”季均言从妩妩的喊声中回过神来,只见赫已经提着缰绳骑马跃过路中间的大树走了,看了没往他这一边看一眼,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而妩妩也是作出要走的样子,只不过是顺便叫了他一声——对于那个自称谷怀的人,无论是赫还是妩妩,都没有放在心上。

    季均言愣了愣,露出一丝苦笑,打马跟了上去。

    ——等等,季均言脑中突然闪过一丝讯息。谷怀,那不是四大族中宫家二小姐的丈夫吗?此人极度低调,没什么名气,照楼注意到并收集他的资料,也是在这个人成了宫水清的丈夫后,不过,即便如此,对此人的事情却是所知甚少。除了二十年前谷怀突然与宫家天才二小姐成亲,然不出半年宫水清即暴毙,而谷怀黯然神伤,多年来一直四处漂泊不再涉及情爱——照楼所查到的也只有这些,至于谷怀在成亲之前是什么人却是一无所知。

    这人的武功竟是如此之高么?拥有这样高强武功的人,为何却籍籍无名?季均言眉头深锁,满是不解。

    直到三骑走远,本来已消失的谷怀慢慢从树影后走了出来,他看着赫三人远去的方向,神情越来越肃穆,眼神越来越冷,端凝的身形如大山一样让潜伏的人心如重压。清冷的日光照在林间,道路两边看不到人影。

    “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冰冷没有感情的话自嘴里吐出,所有的人都屏息听着,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然后谷怀身影一闪便离开了这里。

    三人来到庄院,赫与妩妩迫不及.待地便要闯进去,季均言才想阻止,却见大门被赫一推便推开了,两兄妹埋头往里冲,哪里还管后面的季均言错愕成怎样的脸色。

    季均言跟在后面越往里心里.越惊,他们这样一路闯进来,沿途不见半个人影,可是他分明查觉到这庄院的防卫不比他任何一处分楼差,在看不到的地方不知暗藏了多少人,且个个呼吸绵长不是弱手。赫与妩妩见人心切不在意,可他作为天下第一情报组织的老大又怎能对此视而不见?

    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院,里面布置却是铜墙.铁壁,可见庄院主人势力强横,也可知此间非一般驻点——然而,既是重地,为何却如此轻易让他们闯入?

    季均言带着疑惑一路跟随,当三人跑过前院,望着.四面的走廊与密密麻麻的房间不知何去何从。

    妩妩四下张望,心中焦虑,她想快些见到文敛,想.快些听到文敛能叫她一声妩妩。找了这么久终于知道了人在这里,可是为什么看不到,不能马上看到?

    咬着嘴唇,很是.无助地向周围看去。敛,你在哪里啊?快出来,妩妩找你好久了啊。

    眼神忽然一颤,整个人便定在了哪里,不止她,赫也往相同的方向望去,然后这个一直冷漠的少年眼底也闪现出激动的情绪。

    在走廊的尽头,在凋零梅枝的掩映下,一个白衣沉静的人儿仿佛从不曾离开过般地站在那里,亘古如是。

    “……敛。”妩妩喃喃喊了一声,然后,不曾流泪也不知泪为何物的妩妩,突然之间,眼泪溢出眼眶,顺着雪白的脸颊滑落。

    远远地,似乎能听到文敛无声的叹息。她温柔地望着赫与妩妩,慢慢地走过来,脸上没有多少激动之情。在她身后,上善珑玦的视线一直追随。

    妩妩扑到文敛怀里,就如一个受尽委曲的小孩儿寻求亲人安慰般,紧紧抱着文敛,哭了起来。而赫在一旁看着,眨了眨眼,一丝极浅的笑容在他脸上泛开,一闪即逝。

    文敛轻拍着妩妩,给她以无声的安慰。

    季均言从头看到尾,眉头皱起,尤其见妩妩扑在她怀里痛哭根本忘了他这一号人的存在,心里老大不爽。瞪眼看着文敛,赌气孩子一样,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这样看得久了,忽然就有些无法再看下去,无法维持现在的表情。

    文敛,这个年纪还小的文氏传人,在见到久别重缝的亲人时,脸上的表情为何不显得愉快呢?那样平静到简直如一潭死去的水,不像一个姑娘家该有的表情,更不像是重缝时应表现出的样子。就像是——就像是一个人在拥有享受了一切后再失去,整个人都是空的了。

    妩妩在文敛的安抚下平静下来,她抬头看着文敛,露出她独有的美好笑容。

    “敛,妩妩找到你了,妩妩与赫,找到敛了。”

    文敛看着她,淡淡地笑了。她一笑,妩妩却收了笑,皱起了眉头,微偏着头带些困惑地看着她。

    “为什么敛笑起来这样悲伤?敛很难过,为什么?”

    文敛身体微微一震,似乎是有些恍惚站立不稳,始终跟在她身后的上善珑玦立时扶住了她,眼底有藏不住的担忧关切。

    除了那一瞬的恍惚外,文敛没有流露出什么其他的表情,她只是慢慢地眨了眨眼,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们,该回家了。”

    回家,是啊,她还有家可以回,她想回家了。

    该要找的人已经找到,需要一起回家的人,也可以回去了。

    赫与妩妩还不具备太多人的感情,他们有的是对文敛的依赖与信任,然后再慢慢地有了一种越来越深厚的,与亲情相似的感情。因为从小就与文敛在一起,三个人相处的时间可以说是最长的,所以虽敛感情不外露,情绪波动不大,而赫与妩妩根本不知何为感情——可这世上恐怕就是他二人最能了解文敛的心情,那是不用问,不用看,只要存在便能感知到的。

    文敛不是掩藏,不是压抑,而是在情绪产生之时几乎是本能地将之遗忘了——遗忘了自己悲伤,愤怒,难过,表现得就像一个木头人。可是没有表现出来并不代表那不存在,没有表现的很浓烈并不代表就无关紧要。表象,麻痹的是别人,麻木的却是自己。

    文解明的死到底对文敛造成多大伤害,外人无法估量,就是文敛自己也不知道,她现在没有觉得天崩地裂,没有觉得有多么生不如死,只是有一点痛,一点钝钝的痛——似乎如此而已,似乎。

    无论玄启城还有多少事要解决,有多少敌人要对付,现在这些都不是文敛要考虑的事,她现在想要做的,只是带着文解明回家去,带着爷爷的骨灰回到爹娘身边去。

    有赫妩在,上善珑玦自然不必担心,不过他接到皇兄的旨意让他回宫一趟,所以也就和文敛一起上路了。癸丘国的事,暂告一段落吧。

    设了简单的灵堂,文敛坚持要在这里陪爷爷,上善珑玦没说什么,赫与妩妩自敛的话。因为要求独自一个人守着,所以在这个深夜时分,诺大的灵堂里就只有文敛一个人。简单的布置,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死去的人不会在意,活着的人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文敛静静跪坐于地,本来就很安静的她此时看来更是比屋里的柱子还像房子的一部分——寂静,冰冷,没有生气,虽然上善珑玦已给她穿上了最保暖舒适的衣服,地上垫的也是最明贵的软垫。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外面有庄院的护卫看守,相信上善珑玦,赫与妩妩他们也不会任文敛一个人在这里,还有那个硬跟着住了下来的季均言。有这些人在,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能闯得进来,所以上善珑玦才能放心地让文敛一个人待在灵堂。

    可是,就算身为青越之神的上善六王爷也有算错的时候,在四大高手的看护下和一大堆武功高强的护卫地围守下,竟然还是有人可以不惊动任何人地来到了灵堂。如果不是他故意想让文敛发现他,那么文敛也不可能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发现有人来到了灵堂。

    知道有人就站在自己身后,可文敛还是纹丝不动,眼皮也没多眨一下。那人先是看了文敛一眼,然后将目光放在了灵牌之上,眼中的神情很是复杂。

    两人就这样仿佛谁也不知对方存在一样,只静静地望着那尊牌位。过了差不多一柱香时间,也许是觉得哀悼的时间已够,也许是认为目前两人这样的情况有些诡异,总有人说些什么。不管哪一种,文敛身后的那人还是率先开口了。

    “人死如灯灭,丫头你——节哀吧。”

    很关切的语气,敛听着却似受不住地打了一个冷颤,此时已是深夜,也许真的很冷吧。

    又是沉默,文敛似乎要将沉默进行到底。那人像是能明了她的心情,轻轻一叹,放弃与文敛继续沟通的打算,转身要走,却叫身后幽冷的一句话给止住了脚步。

    “就走了吗,二叔?”

    文敛的语气向来平淡,可这句话听着,总让人多了几分莫名的冷意。

    只见文敛极慢极慢地转过身,眼线慢慢对上他的,极轻极缓地说了一句:

    “爷爷一直很想念你的,文怀谷,二叔——或者叫你,谷怀二叔。”

    卷三浪淘沙第四十七章灵堂有灵叔侄见

卷三浪淘沙 第四十八章 再回首已百年身

    卷三浪淘沙第四十八章再回首已百年身

    文敛慢慢站了起来,看着前方神色复杂的男子,眼神平静。

    似是没有想到文敛会说出那样的一句话来,谷怀先是一愣,尔后脸上表情归于沉寂,只是静静地看着文敛,然后,寂然的脸上绽现一抹笑容。

    “真不亏是父亲唯一承认的接替人呢——文怀谷啊,很久没人叫出这个名字了。”

    “二叔也不差,爷爷对二叔,一直不曾忘怀。”文敛背对灵位,月华从窗户流泄进来,洒满一地,两人的侧面隐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文敛低垂着头,双手自然握着,脸上神情看不清楚,只有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显得特别亮。

    二人既是叔侄,此时作为离.家太久的儿子来拜祭死去的父亲,照理来说该是抱头痛哭一翻的场面,怀谷,都显得太平静。

    文怀谷静默地看了文敛一会儿,.忽地笑了笑,将迈出的步子收了回来,干脆地走到灵位前挑出几只香,点燃了拜了几拜。最后一拜时头垂得很低,没有马上起身,文敛站在他的左侧望着,有一刹那,她以为这个男人会掉下眼泪。

    “父亲——父亲呀——”文怀谷两声低低.地叹息,慢慢地站直了身子,望着那牌位眼神诲涩难明。文敛脸色微变,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

    “我十七离家,至今已有二十年,二十年啊。”文怀谷低.着头感慨,文敛不确定他是否有怀念后悔之意。嘴角扯出一抹淡笑,文怀谷转眼望向文敛,眼中除了淡淡的笑意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丫头,文家有你在,我很放心。”

    文敛先是微微一震,怀谷为她嘴角的冷笑给怔住。“叔叔如此信任,侄女定不叫叔叔失望。”

    文怀谷敛了笑,又是一阵沉默后,他柔柔地望向.文敛,目光中有了几分沉痛之意,“你——在怪我?”嘴角扯出一抹笑,扭头看向窗外,“也是,空有一身武艺,竟不能救父以偿生养之恩。二十年,幸好有大哥在。”

    文敛垂着眼,“侄.女不敢。”顿了顿,又轻轻加了句,“若是爷爷在,想来也会教我不怪任何人。”

    文怀谷深深看她一眼,敛一直低着头,他看不到她眼中任何情绪。这个孩子,有他所不及的冷定,或许经验不足,但光是她这一份任何事也无法动摇的冷静,他相信,文家交到这个孩子手里,定不会教人失望,不会——教他失望。

    他期待着。

    脸上扬起一抹肆意的笑,不再说什么,如来时一样,转眼间消失在灵堂,无声无息。

    文敛一直那样站着,似乎不知眼前已无任何人影,月光洒在她的身上,透出一种淡淡的疏离之意,一侧闪着莹莹光晕,如同大理石般光洁发亮;一侧隐在黑暗中,照不到一丝光亮。

    久久,文敛抬起头直望着窗外,夜风拂动,衣袂飘飞,发丝轻扬,敛却是一动也未动,眼睛直直望着窗外如最坚硬的石头般没有一丝波动。

    文怀谷,十七离家,变名姓为谷怀,与宫家二小姐相识相恋,飘然江湖,不汲恩仇。

    飘然江湖,不汲恩仇么?

    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再现身?为何又要再相遇?叔叔,二十年来,你心里挂念的是文家多一点,还是宫家多一点?你忘记的是什么?放在心里的又是什么?

    爷爷临终不提你一字,是他忘了你,还是——不愿提起?

    窗外月明星稀,暗香浮动,没有答案。

    癸丘之西,梁渠。

    一处颇为庄严的大宅邸,厅堂上聚集了不少人,个个面露愁容,其中几个隐隐有着强压的怒意。堂上为首一人面目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一双眼睛沉静如水,淡淡一眼看过去,所有的人都不免屏气噤声,将头深深低下,大气不敢喘。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冷凝,在座的人中有的额上开始冒冷汗,可是堂上之人不开口,他们谁也没那个胆子出声打破现在的安静。

    蓦地,为首那人眉眼微动,抬首向外面望去。厅里的人注意到他的动作,也随着向外面看了过去,见拱门外走进一个人的身影,全都不自觉地舒了口气。然而待那人走近看清他脸上凝重的神情后,本要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连一向冷静自持的韦先生亦出现那般表情,这说明他带来的绝不是什么好消息。有人向堂上瞄了一眼,开始揣测待会看了消息后那人会有反应。

    韦先品疾步走到主位,将手上的纸张递了过去。

    霍期冷冷看过,脸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一个字也不说地将纸张递回到韦先品手上。底下的人不知是何消息,不由地都忐忑地望向韦先品手上的纸张。

    “主上?”韦先品皱着眉唤了一声。

    霍期摆摆手,韦先品再皱眉,将手里的纸条递了下去。

    那接过的人一看,没有霍期的定力,神情大变,“刷”地从椅上站了起来,“什么?!派去的人全给杀了!这暗月教竟如此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众人一听,顿时全都变了脸色,也有人自座上站起,一脸愤怒。

    “西山的事并非我们一方的过错,主上不与他们计较,派去讲和使者,望两我惊枭与暗月教继续保持友好关系。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们此举分明是不将惊枭放在眼里!”

    也有能够保持冷静,理智分析事情的,“主上镇守梁渠多年,与暗月教一直相安无事,西山一事颇多疑点,主上委派使者求和,照理说幽教主不是愚顽之辈,何以再起事端?”

    听到他一说,本来气到失去理智的众人皆冷静下来,齐齐望向霍期。

    霍期一动不动地坐着,眼也没多眨一下,不久前在西山他的人与暗月教的教徒发生冲突,双方都有死伤,事后追究责任却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自他来到梁渠后,可以说与暗月教井水不犯河水,也正是少了暗月教阻挠才得以稳定梁渠,所以在这个非常时期他不想与暗月教交恶。可是,他释放出了善意,对方却不接受。

    难以善了吗?

    霍期眼神微动,向底下众人看去,这里的都是他这些年来一手调教出来可当一面的人才,方才听及使者被杀表现出来的怒意,实则是想掩饰心里的惧怕吧。那个男人,即使嘴上说不怕,可是真的能不将那个男人放在心里的,只怕这世上还没有。

    所以——惹动那样一个可怕的人,你到底有着什么打算,少主扶野?

    闭了闭眼,手一挥,众人即便还想再说什么也不敢在此时违背主上的命令,所有的人除了韦先品外都退了出去。霍期揉了揉眉,等了这久久,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他绝不让任何人来破坏。

    韦先品望他一眼,看出了这个人眼中的疲惫。惊枭最有实权的堂主,底下人以“主上”相称,这个人当初带着几个亲信来到梁渠,开创出如今这样的局面,即使是惊枭的两位首领扶向天与闾丘风来也不会做得比他更好了吧

    疲态只是一刹那,霍期复睁开眼时再找不出一丝软弱,有的只是这些年来铁血堂主的威仪,也许说血腥更为合适。

    脸上浮现淡淡笑容,此时的霍期身上,既没有最开始时的阴沉酷厉,也不若刚才的疏离倦怠,倒有几分温暖温柔之意,虽然说出的话与此差了十万八千里。

    “无论如何,先将那人的怒气安抚了吧。不过我向来是个护短的人,要死的话自然不能死自己身边的人。看看那人究竟是什么意思,若能保持平和,我不介意为他送上猎物。”

    韦先品依旧皱着眉头,而且在听到霍期说了那番话后,眉头皱得更深了,霍期的意思他自然明白,只是——“妄动刀兵,恐怕正如了别人的愿。更何况,暗月教教主是个难以捉摸的人,此次杀了主上派去的使者,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泄一时怒气?”

    霍期静静听完,看他一眼,手指轻轻敲在茶几上,发出单调的声音。

    “这段时间非只与暗月教,只要是在梁渠的势力都或轻或重与我们发生了冲突,照此下去放任不管,岂不是四处树敌?主上多年来的心血就要为之毁折了啊。”

    韦先品说完一怔,不知是不是他错觉,他一翻利害分析下来,霍期没有露出烦恼沉重的表情,怎么眼中好像闪过一丝——愉悦?欣喜?韦先品垂下了头,他跟着霍期十年,对于这个自己跟随的人,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即为谋士,只为主人铺陈利害,出谋划策便是,其他的,皆不在责任范围内。

    沉思片刻后,霍期敛去所有表情,嘴角一扯却不是一个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能让你皱眉如此的,不管那是什么人也可自豪了。”

    韦先品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霍期微微一笑站了起来,也不看他一眼,径自向厅外走去。

    “主上!”韦先品猛然抬起头,恼意自脸上一闪而逝。

    霍期脚步一顿,笑意淡去,不曾回首,“‘他’人已经到了,是吧?你去处理吧,按我说的去做便是。”霍期挥了挥手,似是不想再留,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韦先品望着他的背影,神情复杂,双眼微微眯起,然后一叹,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掌,喃喃道:“不死自己人么?他来了,做了这么多事,他当然来了。”

    双掌慢慢握起,脸上神情变成一片冰冷,再次望了霍期离去的方向一眼,毅然踏着步子跨出了大堂。有些事,即使不说并不代表不知道,有些事,就算做了却不表示是真心想要。所以,即便会被主上责怪,他却不能只是在一旁看着无动于衷。

    卷三浪淘沙第四十八章再回首已百年身

卷三浪淘沙 第四十九章 背叛了就是背叛

    韦先品一直走到最西边的一个厢房,房门外有两人把守着,看到他来都恭敬地行了一礼退守一边。在梁渠,谁都知道韦先品是霍期身边的第一谋士,虽然名无实权,但实际上有时霍期也会听从于他,所以绝对是除霍期外另一个不能得罪的人。

    在门外深呼吸了一口气,韦先品推门而入。

    霎时房里挤里了一地的阳光,角落里的人因这突来的光照而眯起了眼睛,不由地举手挡在眼前,随着他的动作,房里响起了一阵铁链晃动的“哗哗”声。

    韦先品跨入房内,门外的守卫自动将门给关上,房间顿时陷入一片灰暗。好了一会儿,韦先品适应了房里的光线后,一直落在角落里的目光也看清了那里的人,一个手上脚上都锁着铁链的人。

    韦先品静静地看着那人,并没有说话,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眼里有一丝不可名状的光芒,叹口气,拉了把椅子在那人身边坐了下来。

    “刚才——”说了两个字语气微顿,似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主上召集众人在大厅里议事,所有的人都在——”

    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眼.前锁着铁链的人——尽管对方垂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前面,看不清脸上表情。

    韦先品慢慢露出笑容,微向那人.倾身过去,“那样重要的事情主上希望大家都能到场,可是你这个主上最器重的属下却不在啊——南思空,为什么主上没有叫上你,反而要你在房中反省,你可知道?”

    或许是话语里有着一丝凛厉,.一直垂着头的人没有反应的人终于有了动作,他慢慢地招起头,对上了韦先品的双眼。

    那样的眼神让韦先品微愣,墨玉般漆黑,然而,没有.任何神采,木然,冷漠。这是一个相当年轻也相当好看的人,白玉般的额面垂着几缕散乱的发丝,或许是有段时间不见阳光的缘固,皮肤显得过于白皙了。

    他抬头看了韦先品一眼,也就只是看了一眼而已,.然后又低下头,归于沉寂。

    韦先品先是一怔,继而怒气开始在眼里聚集。这.个南思空,自事发将他关在房里后就一直是这副样子,虽然说他平常也差不多和个哑巴一样,但至少每天还会说几句话,可现在到好,无论什么人来审问,他连个反应也懒得给了。

    “主上如此器重.于你,可你的回报是什么?南思空,挑动惊枭与各股势力为敌很好玩吗?你知不知道由于你的背叛,我们死去了多少兄弟?算起来,你跟着主上的时间比我还长,几乎是主上刚来梁渠你便成其下属——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不惜背叛!”

    韦先品的怒喝并没有让垂着头的人有一丝丝动作,反而是那一道随着怒气而出的气流荡开了他额前的发丝。那样的无动于衷令韦先品感到一股冷意,难怪,自知道叛徒是谁后许多人都来审问呵斥于他,但是霍期却一次也没来过。事情发生后,霍期除了表示将人锁在房内而不是关押在大牢里外就再无任何举动,仿佛已经遗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人。

    南思空,霍期视之如手足的人啊。

    韦先品闭了闭眼,将升腾的怒气强自压下。再看了南思空一眼,那一眼,已满是悲哀。

    “知道吗,如果将你交出去,大抵可以平息各方势力的怒气?可主上说,不要死自己人。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他还承认你是自己人,还不愿意以你的命来作交易。”南思空微微一震,韦先品却没有理会他,自顾说了下去,“有主如此,南思空你何其幸运,但对他来说,又多么可笑。他视作兄弟的人,只怕此刻在嗤笑他的愚蠢吧。毕竟被人卖了还不将叛徒舍弃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显得多少可笑。”

    南思空的头越垂越低,再低下去只怕就要触到地板了。韦先品说完后,短暂的静默,一道压抑的声音在室内低低响起。

    “不,不是——”南思空抬起了头,这次那双墨玉般的眼睛里不再是死寂一片,而是充满了挣扎与痛苦,然而韦先品望着这样的眼神脸上却是冰冷一片,嘴角甚至挂着讥讽的笑容。

    “不是什么?不是主上愚蠢,还是如此显得主上不是可笑?”

    “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南思空低低吼了一句,目光灼灼地望着韦先品,竟是比他还要生气。

    韦先品继续以讥讽的笑容看着他,语气也是不变的冰冷,“那又如何?事到如今,难道可以说背叛者不是你?或者说你是无心的,你并不想背叛主上?如果是这样,给我一个理由,给我一个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理由。”看到南思空眼里的动摇,再慢慢地加了句,“什么样的理由可以让主上的做法显得不是可笑?”

    最后那一句话有如一道魔咒般,让南思空眼里所有的挣扎皆消散无影,也使得激动不已的人蓦然间沉静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前方,仿佛身上所有的力气在一瞬间全被抽离。

    看到这样的南思空,韦先品脸上的冷酷也出现了裂痕。原来,真有苦衷么?

    他站起身,走到南思空面前视线与他平行,语气平和下来,“你有苦衷是么?只要你说出来,我想主上一定会原谅你的。”

    南思空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苦衷么?所有的事情在做了之后只要找一个‘苦衷’,就会得到谅解,就可以——心安理得了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南思空慢慢闭上双眼,他今日情绪激动,而现在似乎不打算再说什么了。

    韦先品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他恢复到先前那个木头人的样子不再有开口的打算,也终于决定放弃。

    走到房门口时他停了下来,似自语般地说了一句:“既然不能交出叛徒,那么,就用谷中的出逃者来替代吧。”

    南思空身体微动,依旧未发一语。

    韦先品退出房间,吩咐门外两人小心看守,然后不再留恋,转身离开。

    房门再次被关上,室内又是一片黯然。

    角落里的身影久久不动,慢慢地,用双手捂住脸埋在膝盖里,一道极之压抑的呜咽声溢出唇畔。

    “首领——”

卷三浪淘沙 第五十章 江湖风云须我辈

    一片乌云飘过来挡住了月亮,无法看清的地面一道人影在奔驰,虽然速度不减,但从那不稳的身形可以看出这人已身受重伤。

    跑上了一个小山坡,体力快要消耗尽了,回首向后望去,只见一片漆黑,黑暗中不知是否有敌人的眼睛在窥视。一手按在胸口上,另一只手扶着巨石急促地喘息着,后背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与她所受的内伤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不知毋沙现在怎样了,她与毋沙在逃亡过程中走散——如砂罗轻扯嘴角,露出一抹不知是嘲讽还是无奈的笑意,在自家门口被人追得有如丧家之犬,这真是她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的。完成了教主交待的事后,她与毋沙一路游玩着回暗月教,哪里想到竟然在梁渠遭到狙击,她与毋沙双双受伤,而毋沙为了掩护她逃走留下断后,现在不知是死是活。

    狙击啊,那样的暗杀手段,又是在这个地方,除了盘踞梁渠多年的惊枭还会有谁。嘴角的笑慢慢变冷,天下第一杀手组织么,果然是名不虚传。被狙杀重伤甚至死去,这不是她在意的,她想知道的是,这一次出手,究竟是有人雇杀买命,还是——霍期终于隐忍不住要与本教撕破脸两立?

    忽然眉毛微动,如砂罗眼神凌厉地往左前方望去,将刚才心中所想全部驱除出去,聚起所有的心神戒备着。

    惊枭,惊枭,两方若真成势同.水火状,幽教主一定会很伤脑筋的。想及此不由一笑,本有些苍白的脸色在此一笑下明艳了几分,这个原本妖娆妩媚的女子一瞬间有了原来的七成丽色。

    此时乌云散去,皎皎明月穿云而.出,地面上的情景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你追得这般辛苦,小女子实在.是受宠若惊呢。”如砂罗柔柔的嗓音,居然听不出她是一个重伤之人。

    在月光的照射下,离巨石的三丈之远立着一名白.衣人,手执长剑,遗世独立,黑发在夜风的吹拂下飘扬着。月很明亮,所以如砂罗可以看到他的眼睛亦是亮得盛过月光,可是,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因为白衣人脸上戴着一面银制面具。

    此时那面具后的眼睛清清冷冷的看着她,那样的.眼神,显然不受美色的一丁点影响,那样能蛊惑人心的娇艳颜色,在这个人看来似乎还不如她背后的巨石。

    如砂罗的神色一点点沮丧下来,虽然知道没有.用,可她还是抱着一丝丝侥幸再试。难道她真的要命丧于此了么?霍期手下何时有了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人,这人虽然戴着面具,从身形却能看出年纪很轻,能凭一己之力挫败她和毋沙两人的联手,这个年轻人的身手在教里又有几人可以抵挡?

    白衣人缓缓将.剑平举起,再出手,便是要将眼前猎物终结。如砂罗脸上的笑也慢慢消失,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那月下独立的白裳剑客,再一交手,不是生便是死,她的性命,是否要终结于今晚?

    四周蓦然安静下来,一丝风吹草动的声音也无,只有天上的云在移动。

    白衣人身形未动,举着剑直直向如砂罗挥去。明明是简简单单地一挥,如砂罗甚至可以看到剑尖一点一点向自己靠近,她知道可以往哪躲,可是——可是——躲不了!

    她无处可躲!

    结束了吗?真的要结束了吗?堂堂暗月教的护法,就要这样在离家门口不远的地方被人杀掉了吗?

    映着莹莹月光,那宝剑的光华却比月光还要闪亮,还有华丽。

    光芒散去,巨石上溅了一泼血水,鲜艳欲滴,闪着诡异的光。

    白衣人持剑而立,望着那抹鲜血片刻,然后收敛入鞘,转身,没入黑夜里。

    在月亮的照射下,巨石上那一淌血,鲜红,鲜红。

    “首领这样做是何用意?”木屋里,一盏油灯闪着昏黄的光,秋慎行皱着眉头,语气满是不解。

    白衣的少年轻轻探试手中的剑,未发一语。

    “首领挑起惊枭与其他各方势力的仇怨,尤其以暗月教为甚,如此令梁渠的惊枭陷于四面为敌的困境,这样确是能削弱霍期的实力,可若霍期手中的杀手减少,易于首领争夺,却怕无法应付之后树立的仇敌。首领难道只是想要消灭霍期,也要将梁渠的势力一并消除了吗?”

    扶野抬头淡淡看他一眼,秋慎行立马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随着扶野出任首领时日越久,身上的威仪也越来越重,往往一个眼神丢过来就能让人不寒而栗。这,是身为下属的幸事,也是不幸。

    “听秋长老如此说,想来我的话被执行的很好。”扶野语气淡然,继续探试着手中的剑。此时的他,身上已经找不到一丝与初出神缺谷时相同的气息。那时的扶野是开朗而温暖的,但现在的这个扶野,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无法靠近的气息,这种气息,令人害怕,也令人臣服。

    秋慎行屏气恭声道:“是,首领的计谋十分好,我们并没有出动多少人手却已经让霍期焦头烂额,再经今晚一事,霍期想要再与暗月教交好,除非他做了暗月教教主。”

    扶野淡淡一笑——这个笑容其实跟某个人相似,“那就好。不过秋长老他说错了一点,霍期并没有焦头烂额,我现在做的事只是给他造成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但若说他应付不了却是不可能的。”

    秋慎行抬头看他,扶野将剑插入鞘中,轻轻抚摸着剑身,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霍期称霸梁渠多年,那些势力早已是他的囊中物,怎么可以说是麻烦了。他唯一的麻烦只有暗月教,也一直只有暗月教而已。我来到梁渠,至今所做的,其实也不是给他制造麻烦。”扶野眼神灼灼地望着他,“我从来没有寄望靠暗月教来打败霍期——或者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削弱梁渠这边的势力,我只是想看看,霍期对上暗月教能有几分胜算而已。现在看来,答案还比较令我满意。”

    秋慎行一呆,望着扶野久久无语。

    扶野心情似乎很好,他看着秋慎行笑了笑,“秋长老,你觉得我现在带着霍期的人去攻打暗月教,能有几成胜算?”

    “首——首领——”秋慎行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不信我能打败幽灭明?”跟着眉头一皱,语气里也有了些困扰,“幽灭明几乎没有出过教,外人无法知他武功到底有多高,我若对上他确实不知能有几分胜算呢。”、

    “首领,我老了。”秋慎行深深叹息一声,他确实是老了,所以对于年轻的首领要做的事,他真的是想都无法想,至少在扶野还未正名之时他无法想像他能靠什么力量去灭了暗月教。

    扶野望着他一笑,笑容看起来有几分高深莫测,而语气有几分意味深长,“是啊,你们老了。”

    扶野说完后拿着剑走了出去,秋慎行沉默地坐着,跳动的灯光在他脸上映出明明暗暗的光线来,他慢慢将头转向角落的椅子上,那里,一面银制的面具正躺在上头。

卷三浪淘沙 第五十一章 这就是皇恩浩荡

    卷三浪淘沙第五十一章这就是皇恩浩荡

    当文敛回到临江城时,她看到城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而家门口的那株杨柳跟以往的这个时节一样,抽出了几根嫩枝,那往大门方向延伸的枝条似乎是长长了一点点。两边的邻居看到她回来,也没有露出多大的惊奇之色,只道她是那去探亲住了些日子,而现在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她回家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离家好久好久了,可认真算下来却是一年还没到,一年还没到,她却觉得又是一生了。正这样想着,在看到迎出来的爹娘时蓦然一呆,胸口泛起一股酸涩。

    她不是离家没多久么,可是为什么爹和娘看起来——老了好多啊,爹的头上已经出现了白头发了啊。文敛看着,一向冷情的自己,此时居然会眼眶发热。她看着爹头上的那些白发,忽然间想起了爷爷很久前,她走到爷爷身后,而那时的爷爷——已是满头白发了。

    时间的快与慢,多与少,原来并不是看它有了多少个时节更替啊。

    文敛将祖父的骨灰送回了家,文夫人在看到文敛的一刹那眼泪便流了下来,她的泪,不知是为了文敛手中的骨灰还是捧着骨灰盒的文敛自己,又或者,是透过文敛所看到的其他人。

    比起文夫人来,文若虚是显.得镇定许多,如果他在接过那个盒子时手没有抖得那样厉害的话。谁能想到,二十年不出家门的文解明,第一次出了门却再也没能回来——只能以这样的形式回归。

    回到了家,在外面无论多能干的.文敛,此时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有父母疼,家中最小的孩子。所以,接下来的事不再需要她来做,她可以暂时休息了。

    因为是骨灰,可以不必担心不.能长时间存放,所以文若虚向京城发去了急信,将远在京城的大儿子与三儿子召了回来。

    大厅里,文若虚一脸沉重,文解明去逝了,文家现在.的当家人便是他。虽说文解明在世时是将家主之位传与文敛,文家的当家人与文家的家主,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并不冲突。

    “小四依旧没有音讯,看来是不能参加葬礼了。”文若.虚重重叹口气,父亲的骤敛在回家之前派人先送了消息回来,这样才没有显得太仓促。“再过五天,文震和文艮也都能从京城赶回来,只是不知文离是否能赶得回。”

    文敛低垂着头坐在母亲身边,文夫人自她回来.后就一直拉着她的手,很少有放开的时候。听得文若虚如此说,文敛微微抬起头,看着他说道:“我回来时经过定州,二哥已经不在那里了,留了话在,如果二哥收到了,一定会赶回来的。”

    “嗯。”文若虚点了.点头,静静地看着文敛,眼里的神色又沉重了一点。虽离在信在没有说得很清楚,他也知道这个孩子吃了很多苦。出门时本就单薄的身体,现在更是瘦得不成样了,难怪妻子在初看到时便忍不住流泪不止。

    文敛,还只得十四岁啊,那样的单薄的肩膀却要负起文氏几百年来的命运。父亲的选择真的是对的吗?可恨他作了一个父亲,天大的事居然不能为女儿分担,居然要**来保护家人,一个父亲做到他这样,也是少见了吧?

    文敛看他脸色忽明忽暗,一双眼睛放在自己身上竟是痴了,也知他心中想着什么。不由直起身子向文若虚看去,轻声道:“爹,不要担心,我答应过爷爷的,一定会做到的。”

    文若虚身躯微微一震,看向文敛的目光更是复杂难明。文夫人却是一把将她搂到了怀里,眼泛泪光。

    “傻孩子,傻孩子,你有爹娘和哥哥呢。你只要快快乐乐的,快快乐乐的就好,别管什么继承人不继承人的,孩子,好孩子。”

    文敛无言任母亲搂着,想对爹笑一笑让他不用担心,可是一对上文若虚的眼神,她却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了。

    那样沉痛的目光,是因为,知晓了一切吗?知道现在的悲哀还只是一个开始?

    文敛睫毛微颤,什么也没说地低下了头。

    爹知道,所有的事爹都知道。这样也好,起码可以有个准备,在她无法顾及时,爹可以自己做一些事。这样想着,竟觉心里轻松了好些。那个一直在变沉变重的东西,要爷爷死去时几乎重的将她压倒,压散,原以为一直只是自己独自在背负,原来不是,她保护的人,或许在她不知道时,也以发某种方法在保护着她。

    这样也好,也好。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沉重,这样的悲哀?因为,所有的都早已注定,回不了头了,回不了了。

    晚上,文敛又睡在了家里的床上,她从来不知道,一张床,居然也可以让自己如此想念。可是,尽管觉得很温暖,很温馨,她却怎么样也睡不着,睁着眼睛望着窗外黯淡的月光,一直望着,直到天明。

    月尽天明。

    文震与文艮本该在三日后赶回来,可他们在文敛的回来的第二天便回到了,到了傍晚,文家二子也不知从何处回到了家。当三个儿子站在文夫人面前时,文夫人再一次哭了起来,直哭到天黑吃晚饭。

    虽然是难得的相聚,却难有人可以露出愉快的笑容,这个时候,文敛不免有些想念爱胡闹的四哥。如果四哥在的话,是不是可以让气氛没有这么沉重呢。

    她见到大哥与三哥其实是很高兴的,大哥长高了,变黑了,看起来更稳重了。三哥还是那副严肃的样子,看到爷爷的牌位时也没有流露出多少伤心难过的表情,可是她知道,三哥心里其实是很伤心的。不爱将情绪展露出来的三哥,其实跟她有些像,所以她能了解。

    文家这一次的相聚,显得沉重而哀伤,或许,还带有几分迷茫,这样的局面直持续到文解明下葬,文家众人动手扯下各处的白布时。

    就算悲伤,文敛也希望是静静地悲伤,可是连她这样的希望上天也没有满足。

    文家的宁静,继文解明死后,再一次被打破,掀起了波澜。

    那正是文家人送葬归来的傍晚。

    一道圣旨,将文敛打入冰窖,全身冰冷,她望着那面白无须的宦官嘴巴一张一合,耳朵里,却听不清明。

    什么是圣恩?雷霆雨露,皆是圣恩。

    守孝三年,官升三极,这是恩宠。

    钦赐爵位,世代相袭,这也是恩宠。

    那么,什么叫“以商入官”?什么叫皇室御用?自今尔后,两不相分,文氏所得,即皇家所有,依其便利,行商天下,以佐国昌。

    这就是——这就是皇帝的圣恩!

    真是打得好算盘啊。文敛脸色木然,心里却止不住地冷笑,她本来还在想,爷爷不在了,皇家会以什么样的名义,会用什么样的方法取得爷爷所掌握的一切。

    原来,根本就不用什么迂回,连掩饰都不用,就如此直直白白地据为己有,据为己有啊!

    文敛死死握住拳头,她脸色木然,眼神也是木然的,她看到父兄领旨谢恩,看到那名宦官对着爹和哥哥们笑容满面地说着什么。

    恩么?这就是恩么?只消那薄薄的一块布,就什么都可以不用做,就能将爷爷拼命拉在手里的东西,轻轻巧巧地,换了主人。

    是恩么?是吧。否则为何围观的人看他们的眼神那样炽烈,里面有着毫不掩饰的羡慕与忌妒。皇商啊,青越立国数百年,有几家能得这样的恩宠?贴着皇家的标识,连官员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是恩啊,有谁听说过守孝期间还能升官,还是连升三极,连升两人?

    是恩啊,一介商人能得钦赐爵位,那是积了几辈子福才有的福报啊。

    这就是恩,这就是浩浩天恩!

    卷三浪淘沙第五十一章这就是皇恩浩荡

卷三浪淘沙 第五十二章 花重朝城何事来

    卷三浪淘沙第五十二章花重朝城何事来

    朝城位于青越之东,每到春天,城里百花齐放,素有“花城”之称。当冬季的最后一天过去后,许许多多的人会从全国各处赶来,赏花。若来赏花,当然不只是看了几眼马上离去,要一边赏,一边饮酒,再吃些当地特产。远方来的客人还要在此住宿,往往回去时也要带上些朝城特有的东西拿回家作纪念,以示自己真的有到过这个地方。

    所以,朝城的繁荣很大程度上就是依赖于此。

    又是一年春来到,朝城的人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要知道,他们一年的收入几乎就是在这一季,所以无论是贩卖物品的小贩,或是经营洒家店铺的生意人,都穿着新衣,将店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要好好利用这一年的好时节,挣个满钵。

    来到朝城的人,除了一定要到纪流原去赏花外,也一定会登上望海楼。望海楼其实是一家酒楼,顶楼可观海潮,凡登楼之人必会尝尝当地的蟹。

    此时正是中午时分,来望海楼的人非常之多,所以要上顶楼就不是什么人想上就可以了的。那都是要先到柜台去登记,轮流着才能上去。

    小曹正在抄着客人的名字,他已抄得手发麻,可前面长长的队一直是有增无减呢。虽然很辛苦,他却抄得很开心,楼里的生意好,大伙儿的工钱也会跟着涨,东家可是从不会亏待手下的伙计的。他正专心地抄着,忽听得前面有人叫了起来。

    “哎,姑娘你不能上去,要先去.登记再来我这儿领了牌子,等轮到你时凭手中的牌子才可上顶楼。”

    咦?来这儿的客人都知道规矩,怎.么会有人乱闯吗?小曹暂时停下抬头望去,只见顶楼入口处负责接引的阿福正拦在一个姑娘面前,她手上牵着一个大约六岁的小女孩,那位姑娘——

    小曹眼眨了眨,他在望海楼当.了这么多年的伙计,南来北往的人不知见了多少,可像前面那位姑娘样的人儿今儿真是第一次见。倒不是说她长得有多美,相反的,这姑娘有些瘦,脸色也不是正常的白,然而一眼看过去给人感觉是——洒脱,对就是洒脱,很难想像这种气质会出现在一个姑娘家身上。一身青衣,头发随意地挽起,比起那些常来望海楼的公子哥儿还要潇洒几分。此时被人拦住,脸上一点不快的神色都没有,两手一摊,看着阿福笑笑地说道:

    “要登记么?我真不知道呢。”

    阿福瞪着她,可马上就瞪不下去,这女子的神态让.人兴不起任何责怪的念头。正要说点什么时,旁边的小女孩拉了拉女子的手,仰起头,脸带不解地问道:“香姐姐,二哥哥说让我们在一号间等他呢,这些人不准我们上去,等下二哥哥来了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女子拍拍她的头,微笑着说道:“嗯,胭脂别担心,上不.去的话我们就这儿等,不会让你二哥哥找不到的。”

    阿福听了还没什么,然而一直负责客人名单的.小曹猛然一怔,想起了掌柜很久前交待的一件事。顶楼观潮室分为许多间,以数字区分,一直以来只有一间不曾接待过任何客人,就是半年前巡检使大人来也只用的二号间。难道——

    他正犹豫间,看.到掌柜毕恭毕敬地领着一人走了进来,“公子,请。”

    心一跳,看那人一眼便不由低下了头,明明脸上有着最温和的笑容,却叫人不能直视。那叫胭脂的小女孩放开女子的手,欢呼一声向那名男子跑了过去。

    “二哥哥,你来了哦。”

    男子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动作轻柔地将小女孩搂入怀中,“胭脂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哦,香姐姐带我去了好多地方呢,还给我买了这么大一个娃娃。”胭脂一边说一边用手比了个与她同高的圆。

    男子眼神落在那名姑娘身上,眼里有柔柔的笑意,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走了上去。掌柜的跟在后面,像个最忠诚的仆人。望海楼的掌柜可是与当地富绅比肩的人,什么时候见他对人有过这样的姿态?

    不仅阿福看傻了眼,其他见着的客人也面露惊诧。小曹的视线尾随着那三人的身影,眼中出现一丝了然的神情。

    有一件事大家都知道,却又不怎么记得,或者能够记得,却不相信自己真能够看见。望海楼的东家,姓文。而这个姓氏,更在三年前达到了巅峰。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刚才上去的那位年轻公子,就是青越国最年轻的大商人,也是青越国第一代受命于天的皇商——文离。

    顶楼的一号间里,青衣的女子,也就是柳飘香,一坐下便忍不住拎起了桌上的酒壶嗅了嗅,露出一脸陶醉样。

    “嗯,果然很香。朝城的‘今朝酒’,真是百说不如一闻啊。”

    看到文离眉头微皱,手一摆不甚甘愿地说道:“好啦好啦,我不喝多就是。”

    柳飘香身体不好,因为一些原因,对酒形成了一定依赖,虽离还是希望她能够控制住自己。

    “香姐姐,你不乖哦,你答应过二哥哥说少喝些酒的,酒香香的也不可以哦。”胭脂乖乖坐在一边,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呃——”柳飘香的笑在脸上滞住,开始第一千零一次地唉叹起来。想她原来在定州时多少自由,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可现在不仅文离要管着她,连小小的胭脂也会在她偷喝酒时告状。不由哀怨地向旁边的人瞄一眼,若非这个人,她也不至于过着几近修行般的生活。

    不情不愿地将酒壶放下,聊胜于无地拿起桌上的瓜子啃了起来。胭脂见香姐姐乖了不喝酒了,很开心地抿着嘴笑了起来。她将手放在桌上,小身子坐得端端正正的,转头看向文离问道:“二哥哥,胭脂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姐姐?”

    文离揉着她的头笑了笑,“胭脂这么乖,很快就可以和小五见面了。”

    胭脂一听,果然笑得更开心,然后也不再追问,自己在桌上捡了喜欢吃的果子吃了起来。

    这里本是观潮的最佳地点,可是房里的三人,除去年纪小不懂观赏的胭脂,另外两个人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根本没往窗口移过一步。

    过了一会儿,柳飘香面前的瓜子壳已经堆了起来,她看了看一脸若有所思的文离,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小五就那样去,没问题吧?”和文离在一起时间长了,她也跟着文敛的几个哥哥一样喊她小五了。

    文离微微一震醒过神来,抬眼向柳飘香看去,见到她眼里的担忧脸上神色不由放松,柔声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有赫妩兄妹陪着,路上不至于有什么危险。至于到了京城,也还有大哥和三弟在,虽然宫里是传她一人晋见——小五的话,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柳飘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最后那句话里的迟疑她自然听出来了,看来就算是他自己也不怎么相信那句话。文离被她看得转过头去,过了半晌,呼出一口气,语气淡淡地,“这是——避免不了的事,准备了那么久,或许就是为了这一次的见面,我们应该要相信她。”

    柳飘香奇怪地看他一眼,“我没有不相信小五,况且我等平民百姓能得见圣颜,本该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小五的话,也不会举止失措,我只是——怜惜她罢了。”

    文离回过头看她,神色非常奇特,然而不待她问已恢复如常。一直是这样,似乎只要牵扯到文敛与皇家,文离的表情就会变得很奇特。文家的事,她自离不说,她也就不问。反正在她有生之年若遇麻烦,她可以不问缘由挺身相护,不管背后有什么原因,也不管她瘦弱的肩膀能不能承受。

    一直安静听着两人交谈的胭脂,忽然抬头说了一句,“姐姐是去见皇帝爷爷,那不是很了不起吗?”。

    文离与柳飘香一愣,皆不知如何回答。倒是胭脂问完了之后,不待二人回答跟着说道:“姐姐和我说过哦,皇帝是最大最大的那一个人,住在最大最好的房子里,什么东西都可以得到,什么东西都是他的呢。皇帝想要什么,不说也会有人拿给他哦,可是胭脂要吃糖还有背诗呢。”

    文离望着胭脂更无语——这些话,是文敛给她说的吗?不曾对皇室表现抵触的文敛,在与一个六岁孩子说那一翻话时,又是什么心情呢?

    柳飘香没有文离想得那么深,她只是先皱了皱眉,然后望着胭脂语气认真地说道:“胭脂,这些话听来了不可以乱说,姐姐没有教过你吗?”。

    胭脂歪着头,一脸纯真,“有啊,姐姐说不可以讲给‘别人’听,可二哥哥和香姐姐不是‘别人’啊。”

    这下柳飘香也无语了。这孩子,最听文敛的话,也最像文敛,明明和文敛在一起的时间是最少的。

    转过头去,看到文离也是摇着头一副无奈的样子。

    卷三浪淘沙第五十二章花重朝城何事来

卷三浪淘沙 第五十三章 树大根深难拔除

    卷三浪淘沙第五十三章树大根深难拔除

    文离来到望海楼,似乎就是为了在这间房里坐一坐,吃吃朝城的瓜果而已。柳飘香这三年来跟着他四处走,虽然她也是经商的天才,但这些年来已经较少插手了,其实只是跟在文离身边到处看看,游玩而已——哦,再加上一点,带小孩。

    在柳飘香快要啃完桌上的那堆瓜子时,文离一直在等的人终于姗姗而来。这次来的人是个相貌平凡的妇人,柳飘香经过前几次的教训,已经不敢小看任何一个来与文离见面的人了。眼前这人乍看之下或许以为是哪里来的农妇,可保不准这人一出去就是那天下第一青楼的老板呢。可是她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这人有哪里化了装,是手段太过高超,还是天生如此?柳飘香不知道答案,她也并不真的想知道,只是一旁看着无聊,闲以作乐罢了。

    妇人来到文离面前,也不说话,只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到桌上,垂眉顺目地站在一边。文离拿到手里掂量,嘴角流露一丝淡淡的笑意,反手取出样东西递了过去。那妇人接过一看,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喜色,对着文离深深弯下了腰,然后和来时一样,放轻了手脚,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对于妇人的离去,文离没有在意,他把玩着手里的东西,笑了笑,收进了袖袋里。抬起头,见柳飘香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我发现你一次比一次神秘,见的人也一个比一个奇怪,不知道的看了刚才的情形,还以为你是在跟人交换定情信物呢。”文离笑颜微僵,不待说话,柳飘香已是一挥手颇为洒脱地道,“你不要特意告诉我,我只是发表一翻感想罢了,现在说完了,也就没什么了。”

    文离摇摇头,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几年来,虽然柳飘香身体还不太有起色,但明显性格要开朗许多了。他望着柳飘香,眼里亦是浓浓的笑意,“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你要告诉我?”柳飘香一喜,随即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先声明,是你要说我才听的,如果你不说,我可是不会强逼着你问为什么的。”

    “嘻嘻,”胭脂捂着嘴笑了起来,“香.姐姐明明想知道,却故意不问,不是诚实的好孩子哦。”

    柳飘香脸色微红,不敢看向文离,瞪着胭脂不高兴.地道:“你这丫头,这是跟谁学得呢?你姐姐可没教过你取笑人吧?”

    胭脂很聪明,又乖巧懂事,可顽皮起来也是让人颇.伤脑筋的,而那个时候唯一文敛才能让她收敛。果敛,胭脂将手放下,也再笑了。垂着头,一副知错而改的模样。

    “胭脂下次不会这样取笑香姐姐了,香姐姐不要.告诉姐姐。”

    “啍,不‘这样’取笑.还有‘那样’的取笑,是不是?别想蒙混过去。”柳飘香自认没那么好骗——因为已经被如此骗过好几次了。

    胭脂微微抬头,眼里果然有着一丝狡黠的笑意,然而看到柳飘香眼神严肃,知道她是认真的了,遂怯怯地说道歉:“胭脂不敢了。”

    文离在一旁看着好笑,这样的戏码三不五时便会上演一场,胭脂的性子,真不知是像谁呢。

    看这次是柳飘香“治服”了胭脂,笑了笑,握住柳飘香的手让她正视自己。

    “我本来也没打算瞒你——这些人,都是我找来的合伙人,文家也好,皇室也罢,凡我所接手的一切生意,都将不只姓一家,也不是两家。”

    柳飘香神情一震,瞪着文离,本来要抽回的手也忘了。文离的表情却很平静,仿佛他做的也只是平常的生意而已。他认真望着柳飘香的眼睛,像是要望进她灵魂深处。

    “你若是不喜园子里的一棵树,想要拔掉——什么情况下让你只能承认它的存在而无法拔起呢?”

    柳飘香镇定下来,听得他如此问,不由地蹙起眉头,想了想,“除非树大根深,连根拔起时使园子里其他东西受到波及。拔一树,毁一园。否则,如果损失在预期范围内的话,想要何时拔掉便何时拔掉。”

    文离再一次露出笑容,他放开柳飘香的手,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脚下的潮水涌动,声音低沉道:“不错,为了能够继续生存下去,只有将根须延伸到每一个可能延伸的角落。当想要拔除的棋子变得不能从棋盘上丢弃时,无论是弃卒保车,还是弃车保帅,都不再是执棋的手可以任意操纵的了。只有如此,才不会再沦为被抛弃棋子的命运。唯有如此。”

    柳飘香没有说话,望着文离此时坚定如山的背影,眼里柔情万千。这个男人心里一直在背负着什么,从她在定州第一次与他相见时便已看出。不是庞大家产的责任,是一种更沉更重,甚至是无法说出口的,能让人窒息的——命运。

    不只是他,她所见过的文家人,似乎都在努力地做着什么事情,拼命地想要达成一些目标,为以后做着准备——那样做的目的却又不是为了自己。

    将手慢慢放在膝上,低下头,慢慢握成拳。如果可以,她也想做些什么,在她所剩不多的生命里,可以为自己重要的人,做些什么。

    蓦离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让她靠在了自己怀里。同时弯下腰,握住了她略显冰冷的手。

    “傻瓜,这些事自有我去操心,你安心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之所以一直没有跟你说清楚,就是怕你乱想。你要相信我。”

    柳飘香紧紧回握住文离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总是这样,这一家子人总是这样。看出别人的难处,想办法去化解,让身边的人都没有后顾之忧。可是对于他们自己,总不将困难说出口,总是要独自承担,总是让人看着,既心焦又心疼。

    胭脂坐在椅子上,眨巴着眼睛看着两人,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困惑,似是不知道为何二哥哥与香姐姐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不过二哥哥后面的那些话她总算是听懂了一点。她滑下椅子,迈着小短腿跑到柳飘香身边,一把扑在柳飘香怀里,然后从柳飘香怀里抬起头,对着她的二哥哥和香姐姐很认真地说道:

    “等胭脂长大了,二哥哥的事就让胭脂去做,好不好?二哥哥只要陪着香姐姐就好。胭脂很聪明,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被她一说,柳飘香从感伤的情绪里抽离,笑着摸了摸胭脂的小小头颅,“聪明的小胭脂,你现在就已经做得很好了。”

    “真的吗?胭脂真的做得很好了吗?”。毕竟是小孩子心性,被大人一夸奖,胭脂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卷三浪淘沙第五十三章树大根深难拔除

卷三浪淘沙 第五十四章 初入堰都应邀见

    卷三浪淘沙第五十四章初入堰都应邀见

    正如文离所预料的一样,文敛在赫的保护下平安地来到了青越的首府——堰都城。虽然是第一次踏入这里,虽敛心情还是很平静。只是在下了马车,抬头注视着堰都城的天空时会忍不住想:这里,就是那一个人出生的地方啊。目光悠悠地向皇宫的所在望去,那一所万民敬畏的地方,因为有了那个人的痕迹,在她眼里,也就不是那么可怖可憎了——就算,她依旧不能喜欢上那个地方。

    文敛下了马车,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找间客栈,房门一关隔绝外界所有的信息,她突然之间有了一种四处走走看看的兴致,想看看这个国家的权力中心是个什么样是什么样的面貌可以让人舍弃自身的权利乃至性命?可是不等她真正迈开步子,前路已经叫人给阻挡住了。

    来人一袭白衣,谦恭而有礼地对文敛做出了邀请的姿势,“鄙姓白,我家主人有请姑娘过府一叙。”身体弯到一种合理的程度,语气温煦地有如春风,丝毫不受赫横身站在文敛面前对他散发出的冰冷之气所影响。

    文敛双眼微眯,她现在的身高比一般女子还要稍高一点,身量修长匀称,当年还嫌稚弱的小姑娘,现在已是亭亭少女。男子微躬着身形,刚好让她能平视对方的面容。所以文敛仔细看了一眼后,确定自己真的不曾见过眼前之人。

    对于自己刚来京城第一天,就有人知道了她的动向而前来相邀,文敛淡然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抬头看了下天色,这个时辰身为青越最年轻的三品员,以二十三岁之龄身居大理寺卿的三哥文艮,此时应该还在办公。而初来堰都城的她,除了三哥外实在想不出这京城还有谁会认得她,并在第一时间派了人来相请。

    文敛看着眼前恭敬地挑不.出一丝毛病的人,沉默了三秒,然后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了去。

    白若寒微愣,他对这位主人邀请.的姑娘所知不多,可也没想到有人会在面对邀请时会如此平静地拒绝,或者不能说是一种平静,而是淡漠到近乎轻视。她难道不知,在这座天子脚下的都城里,随处都会遇到一些不能得罪的人,而他身后的主人,更是其中之最。

    在脑海中的念头还没有闪完,.却见前方走了几步的文敛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向他淡然望来一眼。

    “还不走么?”

    白若寒的表情瞬间变得错愕,心里面闪着的念头.转不过弯来。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文敛原来是要他带路。这位堪称完美的管家,难得的微张嘴,作出一个愕敛,这个十七岁的女孩子,便是那个文敛么?白若.寒眼神复杂地看了文敛的背影一眼,敛面前为她带路。

    行进的途中白若寒还是忍不住地微抬了眼,观.察了下文敛,却见这个面对突如其来邀约的姑娘,表现得没有一丝意外,既不问是谁相邀,也不问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一路悠闲地如同游玩。对于他这个贸然请人的人,并不多看一眼,只是不时会指着两边的物事对身边的少年简单解释几句。

    这样的怪异状.态一直持续到众人抵达目的地,而文敛在举头望了巍峨府前的那上头的几个字后,眼里终于出现了一丝讶异。

    “郡主府?”以她对皇族成员少到可怜的了解——虽然有一个王爷在她身边,但两个人似乎都没有所谓的皇族概念,上善珑玦不说,她也没兴趣问,直接的后果就是导致她除了少数的几个人外对其他的皇亲一无所知。而这个郡主恰好就是那“少数”中的一员。

    青越国的郡主不多,而能够拥有自己府邸的更是只有那么一位——青越国的大郡主,已故道治帝的表姐,当今皇上的表姨。说起这位大郡主,那可是二十年前的风云人物,话题多的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单她以堂堂郡主皇亲的身份,毅然与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兵的容靖私奔,当时这件事在堰都不知掀起多大的风浪,最后不知什么原因,皇家作出了妥协,竟是以赐婚建造郡主府为终结。这事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只要大家一看到这座郡主府,关于这位郡主的种种事迹便会被想起——

    更不要说,当年那位小兵身上所发生的变化,那位叫容靖的士兵后来在青越到底代表了怎样一个存在。容靖,这个名字几乎没人提及,谈到他时只用另位一个称呼来代替——战将大人。青越国开国数百年来,得此称呼的唯他一人,这个与癸丘胥来并称当世双将的绝代名将!而他,也是唯一一个以平民身份得赐亲王尊位的人。

    所以,许多人都在赞叹大郡主眼光之奇准,比之天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在丈夫死后而变得沉寂许多,堰都城里的人却没有忘记过这个大郡主。

    文敛在抬头的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这些东西,在她收回视线将目光放在白若寒身上时,眼神已经恢复平静,她对着白若寒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在这个郡主府管家的带领下平静地走了进去。

    白若寒看得暗自点头,这么一路同行地接触下来,虽敛没有和他说过什么话,凭着他多年郡府管家的历练可以看出,这个文敛确实不是那些深锁闺中的千金小姐所能比拟的,也不枉郡主要他亲自前往请人。

    郡主的府邸果然与一般富贵人家的房子不同,或许比不上一些顶级富家的奢华,但其中的皇家气派和天然而成的大气却是平民身份的大富之家所没有的。文敛跟在白若寒身后,既没有为眼前所见而吃惊,也没有刻意表现出不在意,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淡淡好奇,而这种好奇也只不过是目光随意地扫过,未曾在上面多停留一丝一毫——因为没有看过,所以看到了,那就看一眼好了。

    可能是事先经过了安排,一路上不见半个下人,白若寒终于在一处水榭停住了脚步,他先是隔着水晶帘子向里面通报了一声,敛恭敬地作出一个请的姿势。

    文敛对着那个帘子沉默了两秒,然后走了过去掀帘而入。就在她一手掀起帘子那刻,白若寒伸手拦住了要尾随文敛而进的赫。同来的路上白若寒似乎一直刻意地忽略着文敛身边跟着的这位少年,又或者是赫所散发出来的冷漠疏离之气让他没有靠近,但就在这一刻,在赫依旧沉默着跟在文敛身后进去时白若寒伸手将他拦住。

    “郡主要见的只有姑娘一人而已。”白若寒微低着头,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有礼。

    还不待文敛皱眉,赫身上的气势骤变,冰冷之瞬间转换成一股杀气。白若寒心中一寒,他毫不怀疑如果继续阻拦下去,这个人会当场杀了自己。早听说过文敛身边的护卫赫,武功强横,对于任何不利文敛的人从来是毫不犹豫的毁灭。他今天总算亲自体验到了。然而,白若寒依旧没有打算让步,不让任何一个人冒犯郡主,这是他身为郡府管家的责任,也可以说,是他身为郡府管家的尊严。

    文敛微微皱眉,所谓的皇亲国威就是如此麻烦,但她也没有打算在见皇帝之前先与一个郡主闹起来,所以轻声喝止住了赫。拍了拍赫的手臂,轻声说道:“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与此同时,一道温和优雅的嗓音从里面传出,“不打紧,就一道进来吧。”

    白若寒立马收回了手,恭敬地对里面的人回道:“是。”敛眨了一下眼,在她已经妥协时这个声音还真是让她有些意外。当即不再迟疑,一掀帘起了进去。

    一走进去入眼的便是那道声音的主人,如同声音一样,也如同外界传的一样,这位大郡主是一个非常美丽而高贵的女人,年近四十的岁数,却没有在她脸上看到什么岁月的痕迹。除了会保养外,也有一部分天生丽质的原因在。看到文敛进来,大郡主的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优雅地端坐在榻上。

    大郡主仔细打量着文敛,而文敛也不开口,头微微垂着,任她打量。似乎是对文敛很满意,大郡主脸上的笑容显得更亲切了些。、

    “真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孩子,珑玦的眼光很好。”

    文敛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微怔,慢慢抬起头对上了她的视线,那一双眼睛充满探究,可是眼里在的笑意并不作假。文敛不说话,更加沉默地看着上头尊贵的女子。

    “是叫作文敛吧?今年几岁了?”大郡主温和地问着,并不在意她近乎无礼的沉默。

    “十七。”

    “十七啊,果然是花一般的年纪。”大郡主轻手抚上眼角的细纹,神情有些微感叹,“我家茉儿与你一般大呢,性子却差了老远。若她有你一半沉静,我眼角的皱纹也能少些了。”

    卷三浪淘沙第五十四章初入堰都应邀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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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世之今生安否介绍:

她慢慢相信:人世间,不是所有的感情皆淡漠,不是所有的温暖都虚无。所以,才想拼命守护,倾尽一生,也要守住那样的温情。
然,旁人生死,与她无关:旁人悲喜,她只冷眼相看。
她说:“我并不是个好人,如果我伤心了,又何妨让这个天下陪我掉泪。”
预言不预言的,她其实只想家人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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