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浪淘沙 第七十章 白兰女子温如玉
卷三浪淘沙第七十章白兰女子温如玉
扶野靠在假山旁。冷冷地看着她。“你说你曾救过我爹一命,那么对于是谁打伤他的应该也非常清楚,是不是?”
白兰似乎对他的问题感到奇怪,一时忘了害怕,瞪大眼睛望着眼前这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
扶野双眼微眯,一股冷冽的气息便弥漫开来,本来看着就让人双腿发软的少年,此时更是有了一种令胆寒的气势。白兰咬着唇,或许是太过害怕的缘固,本该红润的嘴唇也显得太过苍白,承受不住压力的女子倒退了两步,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那个人——他,他不是被人打伤的,是、是自己练功走火入魔坏了身体。”说着怕扶野不信,微微抬起头语气略为坚定地补充了一句,“这是——这是他自己说的。”
因为还是不敢抬起头看扶野,所以她不知道在听到这句话后扶野脸上的表情有多古怪,半天没有听到扶野出声,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内心更是忐忑,更加不敢抬起头来。或许又是低着头站久了的关系。白兰有些头晕,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你说我爹是练功走火入魔?”扶野的语气有点古怪,像是听到了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知是站久了还是太阳晒的,白兰的身体开始摇摇晃晃,一只手死死抱住怀里的孩子。等到扶野发现不对劲时,她已经身子一软后倒了下去,若不是扶野眼明手快扶住,只怕她会连自己带孩子摔个正着。
白兰靠在扶野怀里,双眼微弱地张开看着他,然后便彻底地闭上了眼睛——只是怀里的孩子仍然紧紧抱着,即使失去意识也没有松开分毫。
扶野心一惊,入手处一片冰冷,这白兰分明虚弱至此,不全是害怕的原因。望着女子怀里依旧睡得香甜的孩子,扶野眼神一时复杂难明。
当知道白兰昏迷的原因后,扶野心中疑虑并没有减轻,相反,内心的积虑变得愈深。
那名叫白兰的女子,兰花一样柔弱的女子,居然是心脉受了重创,已然性命垂危。重伤至此,就是身体强壮的青年男子只怕也已是举步唯艰,可这个柔柔弱弱的年轻母亲,居然抱着一个孩子从怀匕独立来到了梁渠,这是怎样一种力量在支撑!
扶野沉默地坐在椅子上,静静望着床头女子苍白的容颜,分不清心里头是什么滋味。他作为一个杀手头子。几年来手底下不知葬送了多少人命,不会为这种事做无聊的感慨,之所以现在心绪晦涩难明,不是为了白兰身上的伤,而是她至伤的原因。那样霸道而狂烈的劲道,除了他的亲生父亲,上一代惊枭首领扶向天外,这世间还有谁能予人那样的伤势?
扶野双手平摊在膝上,慢慢握紧,而他垂着头,闭上眼,什么也不想说。
自父亲死后,他一心一意是收回惊枭,为父报仇,一念执着至今,却发现事情与最初的设想有了偏离,有什么事是他应该知道而不知道的。
想起秋长老和自己说的,他那日逃出谷中时正是爹闭关与闾丘风起了冲突,自那之后爹便失了踪,再见时已是阴阳两隔。
扶野起身走到房外,霍期等在门边。
“霍期。你说,闾丘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扶野在院子里静静站着,目光望着远处的天空,良久之后问了一句。
霍期微微一怔,他低下头,思索片刻后轻声回答,“风首惊才绝艳,其智绝伦,其心绝决,多情而无情。”
扶野颇为讶异地回头看他一眼,“看来此人果真是个枭雄之材,他将你去国流放,你还肯为他说话。”眉头微眉,语气略为不解,“不过你说他智计绝伦,内心绝决还好,为何又说‘多情而无情’呢?”不待后面之人回答,他忽然一拍手自己笑了,“不错,闾丘风此人自命风流,当年谷中的女子十有五六都衷情于他,他却眼高于顶对其弃之不顾,惹得多少女人肝肠寸断大骂无情——不过我倒怀疑,他是否真的有心,真的有情?”这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霍期抬起头,嘴皮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静默片刻后,扶野轻声问了一句:“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虽然扶野没有指明那个她是谁,霍期也明白。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禀告道:“属下已经命人去查那名女子的身份,此去怀匕不算远,三天便可一个来回。”也就是说,最迟三天便能知道那个抱着儿子找上门的女人有没有说谎。
扶野依旧愁眉不展,对于白兰和那个孩子的身份,在他看到那块玉时他其实已经相信了,现在有所疑虑的,是白兰最后说的那一句话。摇了摇头,笑得有些苦,“如果事情如她所说,她为何要拖到今日才来找我,那样的伤——”
霍期也面色微沉,低头不语。他知道扶野话里未竟的意思,如真如白兰所言,她一个未婚女子生了孩子,可想而知生活过的是如何辛苦,即便如此她也没立即找到梁渠,直到她的身体再也负荷不了。
扶野转身走出了院子,去看那个不出意外便是他唯一血亲的弟弟。
三天后去怀匕的人回来了,带来了肯定的消息,同时回到梁渠的还有今非。这个自跟了扶野后便甚少离开他身边的人,这次回来。带来了两个重要的消息——其中一个便是,文敛,来到了癸丘玄启。
扶野刚听完霍期的报告,守着白兰的属下来报说人醒了。一抹光芒闪过眼中,扶野神色凝然地来到了白兰的房间,问了三个问题。
“你是何时遇见我爹?”
白兰依旧怯怯,却回答地很清楚,“嘉喜十四年,三月初六。两个月后他便走了。”
如此说来,他找到父亲正是父亲离开白兰之时。
“你看到他时,他的状况如何?”
白兰忽然露出害怕的表情。可见当日见到的场景确实吓到了她,令她至今想来尤自忍不住颤抖,“他、他在杀人,好多好多人,他们拼命求饶,他好像都听不到。几岁的孩子也、也被劈成了两半。”
扶野的表情说不出是伤心还是愤怒,原以为被追杀而身受重伤的父亲,突然之间变成走火入魔滥杀无辜的嗜血狂人,这让他有些反应不及。扶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出最后一个问题——他望着白兰,一字一字问得很认真,
“你生这个孩子,是自愿的吗?”。
一直怯怯的有如小白兔的女子,此时却露出了母性慈爱的笑容,似乎一切可怕的记忆都已不在,身上的伤痛也已消息。目光望着前方,她用一种异常温柔的声音说道:“发现自己怀孕后,我一点儿也不害怕,肚子里孕育一个生命,让我觉得很神奇。我很爱他,因为他我甚至可以不怪你的父亲。”说到这里她将目光放在扶野身上,脸上是认真的表情,“其实也不能怪你父亲,他做这一切事时都是身不由己,包括杀人。可事实上他却是一个好人,知道他为什么离开我吗?他怕有一天发作起来无法控制会杀了我,他初见时打了我一掌,而我不可能再挨得住第二下。”
扶野直视着她的眼睛,看到那里面满是平静与宽容,这个女子,也许并不是她外表看起来的那么柔弱,或许她可以算是父亲那一段时光里最后的温柔。扶野深深地看她一眼,许下了承诺。
“我爹的儿子,我会照顾。”
白兰柔柔弱弱地笑了,笑得满是释然的轻松。说了这么些话后已然累了,伤重的身体显然再经不起劳累。白兰躺回床上,看着扶野异常虔诚地说了一句:“谢谢。”
“或许。是我应该谢你。”
卷三浪淘沙第七十章白兰女子温如玉
卷三浪淘沙 第七十一章 言语疯狂状似痴
卷三浪淘沙第七十一章言语疯狂状似痴
文敛与虞摇定好了计划,两人分头行动。离开虞摇现在的居所,一行人赶往玄启城。再次经过定州边界的那家客栈时,文敛惊讶地在你们看到了两个熟人——当年的落姐儿与小顺子,只是落姐儿身边多了一位夫君,而年幼的小顺子也已长大。
“这里不是走私联络点后,叔父便将其卖了,被落儿与小顺子给盘了下来,落儿嫁得夫婿颇有资产,他们——打理得很好。”虞摇远远地看着,轻声为文敛解说。
文敛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问道:“他们——不知你还活着?”
虞摇轻轻一笑,语气淡淡地应道:“是啊,他们以为我死了,所以才想——守着这家店吧。”最后再深深地望了一眼,虞摇打马离去。
季均言不明其中详情,见此情景喃喃说了一句,“既然认得,那就去招呼一声呀。”
虞摇已慢慢走到了前面,文敛也调转了马头追上,离去前回首望了一眼,轻声道:“世事变幻难料,怎知相见不如不见。”
季均言在原地歪着头想了想,当看到妩妩追着文敛走了后,顿时便将才想的东西抛到九宵云外,扯着嗓子一边喊一边使了劲儿追上去。
癸丘国的皇宫里,皇帝的寝宫如今早已是太子的居所。这座整个宫里最华丽的建筑,看起来却是一片乌烟瘴气,宫人们都躲得远远的,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现在的太子殿下根本已经疯了,从三年前虞摇小姐的死讯传到宫里后,太子栾豫就已经不太正常了。以前的太子虽然也是残酷暴戾,却也还有着理智,可是现在呢,跟在太子身边的人随时会丧命,并且死状总是凄惨无比。根本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会发怒,什么东西会触犯到他,所以防无可防,防不胜防。宫里的人整天都提心吊胆过日子,以往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都已不存在,他们现在想的是如何能离那个疯子远一点。
栾豫每天晚上都会睡不着,他总会梦到虞摇满脸鲜血地来找他索命,父皇和其他兄弟个个死状凄惨无比地站在一旁看他,伸手拉他。会梦到朝中的大臣全都叛变,提着剑砍下他的人头,癸丘的百姓冲进皇宫,啃他的肉,喝他的血——每每这个时候,他就会浑身冷汗的醒来,然后睁眼到天明。所以,他的寝宫内总要点着宁神静气的香,后来香不能再起作用,于是他要御医加入某种可以麻痹神经的药物。
可是,随着身体的抗药性越来越强,就连这种药物也无法使他安睡了,今晚他好不容易闭了眼睡过去,那些该死的梦又来了。梦里挣扎无望时,栾豫想到那个唯一可以帮自己的人,突然喊了出来:
“国师救我,国师救我……”
梦里那个将脸掩在袍子里的人,只留出一双冰冷如死人般的眼睛望着他,望着他,身形越来越远,慢慢退出淡化直至不见。栾豫大叫一声想要抓住什么,然而他抓在手里的却只有虚无。
朦胧中,同样冰冷没有感情的眼睛出现在他面前,栾豫浑身剧震,心里不知是害怕还是渴望——回来了,她又回来了,可是这回她不再是满身的鲜血,而是带着往日的风华出现在他面前,如果不是那眼里冰冷的寒意,他会以为又回到了从前——很久很久地从前。
栾豫慢慢伸出手,梦呓般呼唤着那个名字,“虞儿——”
他伸出手并不是要碰触虞儿,只是希望这次她能够停留久一点,那么多年不见虞儿活着时候的样子,他已经快要忘记了,所以,他希望这次的梦可以久一点,让他多看看虞儿摇现在的样子。
虞摇沉默地看了他良久,冷然开口道:“没想到你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天也怨不得。”
栾豫微怔,往常虞儿入他梦从来没来说过话,这回居然对他开口了。一怔之后,栾豫欣喜地笑了,“虞儿,你肯开口和我说话了。”语气陡然一转,变得尤为低落,“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你不要怪我了好不好?无壃现在也已不大和我说话了,你不要也不理我好不好?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想的,你不要怨我了好不好?”
“你敢说你不是有意的?”虞摇的声音冰冷彻骨,“你敢说当初的命令不是你下的么?”
“不,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想那样。”栾豫急切地分辩,生怕虞儿一气之下马上消失,“是我下的命令,可是——可是——出主意的却不是我——不是我想你死的啊,虞儿。”
虞摇不动声色地问:“那么,是谁?是那位国师吗?”。
“是他,就是他,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让我做的。”栾豫的声音变得激越起来,“我怎么会想你死呢,你忘了吗,小时候我就说过要娶你作我的皇后,无壃当大将军的?我怎么可能要你死呢。”
虞摇的眼神一时变得很复杂,然而她最后还是压下了内心翻腾着某种情绪,用冰冷的声音继续问道:“是么?那么你告诉我,那个人现在在哪里,那个所谓的国师现在在哪里?”
栾豫忽然脸色大变,变得一脸戾气,“他走了,那个人在把癸丘国搞得一团糟后就跑了。我也在找他,找到他后我一定会将他抽筋剥皮。这世上没有谁能骗我,没有一个人可以背叛我!”
看他渐渐陷入癫狂,虞摇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可是今晚来探皇宫,确是找遍了整座皇宫也没找到那个所谓的国师。看栾豫的样子再也问不出什么,她退开一步,招呼了帘子后面的人,身形一晃,两人便已消失在栾豫面前。
栾豫看到虞摇忽然不见,身子往前一扑,急得大喊起来,“虞儿你不要走!来人,不要让她走!拦住她!”
远处的宫女太监听到声音,只探了头进来看一眼,看到太子在空荡荡的寝宫内状如疯狗般挥舞着手臂,横冲直撞,对着随风飘动的帘子大喊大叫。
太子又犯病了。所有人都这样想着,没有人敢靠近发疯时的栾豫。
虞摇站在宫外的墙头上,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轻声对身边的人说道:“整个皇宫的守卫如此差,看来癸丘国真的已经走到末路了。”她抬头望眼前之人笑了笑——这一笑,有如天边弦月,不宁静沾尘埃,“赫,谢谢你陪多来这一趟。”
少年依旧冷漠的样子,回望她一眼,便与虞摇一起消失在宫墙上。
卷三浪淘沙第七十一章言语疯狂状似痴
卷三浪淘沙 第七十二章 留与不留一纸间
卷三浪淘沙第七十二章留与不留一纸间
“他不在癸丘境内了吗?否则以栾豫倾一国之力如何会找不到。”文敛眉头微皱。听完虞摇的话后做出如此猜测。
虞摇也是眉头深锁,想要对付天命流主,可若连人都找不到又怎么去对付?
“此事也非全无办法,”文敛沉思片刻后忽然说道,“他根基在癸丘,若将他在此的势力连根拔起,不信他不露面。”
虞摇闻言一喜,“这个办法倒是可行,他即便要兴风作浪,可若没了供驱遣的棋子也是独木难支——只是,以天命流主在癸丘多年的经营,势力盘根错节,怕是不那么容易将其除去。”
文敛却是微微一笑,笑得有淡淡的傲气,“没有金刚钻,怎敢揽瓷器活。这天下又不只是他天命流一家的。我一方势力推不倒他,难道不能连纵抗横?”
“你的意思是——”
“我文家再加索愁湖,你认为他一支天命流还有几成胜算?”
虞摇吃了一惊,“索愁湖,他们肯听令于你?”
文敛平静地笑了笑,“他们不是听令于我。但如果我要做什么,他们却也不会拒绝。”
虞摇静静地看她一眼,心中有些了然,也不再问,思索片刻后说道:“既如此,我去争取一下家族那边的力量,就算不能说动虞昊人倒戈,也尽量使其两不相帮。”
计议已定,两人分头行事。
索愁湖乃癸丘本土杀手,号称癸丘第一杀手组织,底下杀手何止千百,另上夙清夙渊他们带来的人,文敛相信可以将天命流的势力连根拔起。
这一日她在房里检看下面传来的简报,从各方汇聚来的资料作出分析,并下达新的指令。当她看到其中一份文件时,眉头明显的皱了起来——针对癸丘天命流的行动,连日来居敛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待她看完后脸上已经结了一层寒霜,随侍在旁的夙清看见,忍不住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文敛虽然心中愤怒,控制情绪早已和呼吸一样自然,所以她只是皱着眉头,语气依然平静道:“派去对付天命流的人都遇到了极大的阻力,尤其是玄启城,天命流早已与官家连成一体,如今见天命流的人遭殃。那些人也都慌了神,竟然不管不顾胡闹拼命。”、
夙清听得气愤,一连挥舞着手臂一边高声说道:“那还有什么好说,一起将他们杀了便是。如果阿渊腾不出事手,我带人去。小姐身边有一个妩妩姑娘应该已经足够。”
文敛淡淡扫她一眼,夙清立时灭了气焰,低眉顺目猫儿般乖顺。
“若是能杀,我何必一早提醒你们。这些人现下是癸丘的官员,以后皇帝统吞并了癸丘治国理政的还是要这么些人,你现在将人杀光了,倒时皇帝找你要人去?”文敛语气淡淡听不出责怪之意,可是夙清就是没有勇气抬头正视她的目光。
文敛站起走到窗边,凝神思索了片刻,回到桌边坐下,写了一封信交给夙清,“你派一个机灵点的人将信送给萧将,他看了之后自然明白该如何做。”
说完之后文敛招呼了一声窝在角落边睡觉的妩妩,踏步走了出去。
“小姐你要上哪儿去?我马上将事情交待了跟小姐一起。”
文敛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不必,你替我在此留守,若有急事可敲钟鼓。我会马上回来。”
夙清大急,跺脚追了出去,“小姐,你总要带些人在身边吧,现在玄启城可不比以往——”
她话还未说完,文敛已让妩妩带着消失在院中,隐约还能听到文敛最后一句话,“你不刚说有妩妩在身边已然足够。”
夙清只是干着急,谁让她武功不如妩姑娘,就算她带着一个人自己也是追不上。
文敛并没有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她只是去见一个人,一个同样与上善珑玦有密切关系的人。
耿青很兴奋,他这密间头子的官虽然很大,可是说起来实在不怎么好听,尤其是所做之事见不得光,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现在王爷终于要发动攻势了,这么多年的蓄势只为今朝,毕其功于一役,到时他耿青的功劳就是头等,日后风光自然不用多提。
这样美滋滋的想着时,忽听得身后奇怪声响,想也不想地回一掌拍过去——然而还不待他手伸出去整个人便已动弹不得。耿青惊骇地瞪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人,等看清楚那个制住自己的人只是个模样纯稚天真的少女时,心里更是翻江倒海。
这两人是什么人?怎么会无声无怎地闯入?难道他的身份泄露了?耿青脸色越来越苍白,斗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这时,那个神色淡然的女子开口了:
“反应倒还快,只是有些卤莽。”这女子自敛,而将耿青定住的便是妩妩了,妩妩此时正怒目望着一动也不能动的耿青。因为他刚才要袭击最亲最亲的文敛。
文敛拍拍妩妩的手,温声让他给耿青解了穴,自拣了张椅子坐下,望了此时神色古怪的耿青一眼,语气淡然道:“珑玦曾告诉我,说要癸丘官员的情报便来找你,他既如此信你,我也只好来拜托你一回了。”
耿青还是那种古怪的神色,不过他已没了刚才的敌意,刚才文敛说话时他便一直在仔细打量着,此时听到文敛说出上善珑玦的名字,更是无疑,却依旧掩不住惊讶,“你是文敛?”
文敛微微一笑,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等耿青再有所表示,径直说出了此来的目的,“癸丘朝的官员一直是你在负责,哪些人留待以后用处想来你最是清楚。现在,我需要一份不留的名单,你做些整理拿来与我,不必全部。”
耿青一怔,随即明白她是为了避嫌,要保下的官员名单自然属机密。但可有可无不要的人却是数不尽,列出一些来也不算什么泄密。耿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恭敬道:“小姐稍待,我这就写。”
文敛点头,不经意加了句,“若有什么必除去的人物也可一并给我,替你一起办了。”
耿青脚步微顿,回过头却见文敛依旧是淡然地微笑着,怡然坐在椅上,对他这个密间的办事处也无任何好奇,没有四下张望一眼。说完了话便只逗着那位妩姑娘。
耿青很快便抄了一份名单出来,文敛接过后随意地扫了眼,在看到某个名字时顿了顿,抬头向耿青望去,
“怀慎?”
耿青面色不变,镇定地答道:“此人确实颇为才干,也对王爷敬重。然而,这些年来癸丘朝政腐败,百姓水深火热,他将这一切归到了王爷头上,曾于朝堂之上数次进谏讨伐王爷——他既有此心,便不能再留。”
文敛托着下巴,轻轻摇头,“怀慎此人,想不到三年的官场磨砺还是没能看透,迂腐之气犹存。不过,此人既是你家王爷所选,该如何处置还是由他决定才好。”轻轻挥手,阻止了耿青的辩解,“我知你是为珑玦所想,但你若真为你家王爷好,便该知道他不愿事情演变至此。好了,你不必再说,怀慎那边我会处理。”
文敛说着站起身,走了几步忽又回头问他,“你可知癸丘国师?”
耿青微感愕敛轻轻皱眉,追问道:“那么,他是否确已不在癸丘境内?”
虽敛为何这样问,他还是再次点头,照实回答:“我确定,栾豫将他安置在重重深宫,除了他本人外任何人都不允许去打扰。不过在三年前两人似乎发生了争执,那人离开了癸丘皇宫没有再出现过。”
文敛听了沉默不语,比起刚才的淡然她此时的神色凝重了些。想了想,耿青还是说出了口:“小姐可是要找他?王爷交待我收网,尽量将人手收回。正好可以将闲置的人派去寻找。”事实上癸丘国师此人极为重要,他一直以来都是将其划做重点人物,不曾放弃过调查。
敛竟然摇头,“不必。”
“可是小姐——”
“不必去找,我知道他在哪里了。”文敛此时的表情变得很奇怪,看起来似乎在淡淡悲伤着,“这个人,你以来——不要再管了吧。”
耿青望着文敛的侧脸有些不知所措,下意思地便点了头。
文敛看他一眼,淡然而笑,然后便与妩妩轻轻地离去了,留下耿青在原地发呆。
卷三浪淘沙第七十二章留与不留一纸间
卷三浪淘沙 第七十三章 扶野来京故人见
卷三浪淘沙第七十三章扶野来京故人见
得了那纸名单后,文敛下令展开了毫不留情的捕杀。()只是癸丘官场盘根错节,往往杀一人带出一大堆问题来,需再三小心加谨慎。如此下来,文敛在癸丘这边的人手便有些捉襟见肘,尤其索愁湖又不是她的直系属下,就算与上善珑玦严格说起来也是合作关系。她叫人送去给萧将的信没有得到这个索愁湖第一智将的完全肯定答复。
虞摇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文敛开始发愁了。正在她绞尽脑汁要想一个万全之策出来时,消失几日的季均言忽然出现,带给了她一个极之意外的消息——
有一个人来到了玄启城,正在找她。
文敛带着妩妩来到逸仙楼,当她看到那个白衣挺拔的身影时,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自从定州边界一别后,如今算来已经有三年多了,三年的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印象中的少年长成了一方雄杰,可是当她看到年轻男子眼中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时,文敛也笑了,那感觉似乎一切都不曾心迹改变,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相见的那个时候。
“——小五。”两人对视良久后,还是从梁渠赶来的扶野先开了口,一声呼唤,那三年的时间间隔便不存在了。
文敛一笑——她年纪比扶野小,可这一笑却有些欣慰的成分在里面。也是,当年扶野只是莽撞少年,现在却是手撑实权的惊枭首领,在文敛看来,不啻于自己看管的孩子长大,足够抵挡一切风雨。
“你怎会来了玄启?是要——回青越吗?”。乍敛对扶野这些年来的行动也有所了解,因而稍微一想便能将他此行的意图猜个一二。
“回是要回,不过在回去之前我来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做。”显然三年的历练令扶野也沉稳许多,他将重缝的激动与欢喜放在心底,先解决此前的事情为要。
文敛微愣,因为索愁湖的势力主要是在玄启,所以这些年来扶野发展惊枭时并没有过多渗入这里。看到文敛难得露出不解的神情,扶野有些得意的笑了,“我在来之前听说你要对天命流动手了,是吗?”。说到这里神情微露霸气,“萧将是何许人,他能助你,我难道就袖手一边?小五,原来的我不敢说,但今时今日,我能助你,有我助你——绝不致当年的事重演!”
文敛怔然地望了他片刻,末了微微叹息一声,“你有此心,我已足矣,现在谁也不是无事之身,人人都有一笔烂账。扶野,你现今的力量有限,做你最该做的事吧。”
“小五,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正是我最该做的事!三年前你有事我不能帮你,但是现在我有这样的力量。更何况——”扶野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来,“我心里有许多疑惑,我希望能跟你说,除了你,我不知还有谁可以帮我。”
文敛看着略显低落的扶野,眼中有一丝了然,默然片刻,她对扶野说道:“好,你跟我来。”
半个月后,所有潜藏在玄启城内的天命者都被铲除,一些负隅顽抗的癸丘官员也遭到了灭顶之灾。一时间,玄启城里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在城东的某座大宅,里面是癸丘国当朝二品大员,此时他全无平日的威风官仪,正苍白着脸,满脸惊惧地望着眼前的夺命剑客——其惊惧中又夹杂着些许不可置信。
“你、你是惊枭、惊枭的人?”
扶野冷眼望着他,缓缓抽出长剑——要杀的人太多,人手不够,他这个惊枭的首领自然要亲自出手。
“你——你不能杀我!”官员忽然大声喊了起来,激动的双手乱舞,“你是惊枭的扶野,是不是?你不能杀我,我和你们合作过,闾丘风允诺过我,惊枭的人不能动我一根毫毛。”他大叫着,或许是觉得自己识破了扶野的身份,有了自持生命无忧,居然慢慢镇定了下来。
“当年闾丘风亲自写信给我,要我为你们提供庇护,作为条件,惊枭不伤我性命还要保我无虞。你即是惊枭的人,就不能杀我。”
扶野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他,看得他重新冷汗直流起来,才来嘲讽一笑,“闾丘风?原来你跟闾丘风是一伙的。那么,难道你没听说,我已经被他驱出了神缺谷吗?”。
官员一呆,“怎、怎么会?你是、你是惊枭的少主啊。”
“哦,原来他还跟你说过,我是‘惊枭的少主’吗?”。扶野几乎是咬着牙在说,眼中的冰冷之意不有丝毫降低,他慢慢附身过去,手里的长剑抵在官员的脖子上,“那他还有没有说,我这个少主被他逼成了丧家之犬,所以才逃了癸丘的吗?”。
“怎、怎么可能?”剑上的冰寒之气让他忍不住地哆嗦了起来。
“说,他是如何让你提供庇护?”
“我、我——”忽然之间又情势逆转,本来以来是保命的法宝,现在却变成了催命的符咒,他颤抖着,也不知怎么说才能保住性命了。
“不说吗?无妨,我也没兴趣知道。等你上了黄泉路后,很快可以等到闾丘风来跟你叙旧。”扶野站直身体,便要一剑刺下。
“我说我说,我原是梁渠的州牧,当年惊枭要在那儿发展,闾丘风要我、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惊枭发展壮大后,不报朝廷知晓,为其、为其遮掩——”
蓦然声音一断,正在说话的人瞪大了眼睛盯着前方,“你——你——”
说未说完,人已气绝。到时也没明白,为何自己说了实话却仍逃不过一死。
扶野漠然地将剑上的血在死者的衣服上擦拭干净,官员与杀手组织勾结,癸丘国想不亡也不难。至于他临死前的那番说辞,扶野也不是没有触动,只是——
“是小五要你死,所以,就算是我爹曾经允你一命,我也不能放过你。”
扶野转身离开,神情一切漠然。小五说得对,他们谁也不是无事之人,在梁渠困居三年的他,是应该要再去会一会故人了。
他忽然停住脚步,举首望天,想起相见当日小五跟自己说过的话,心里不由一阵感叹——
原来所有的人,都比自己要想得明白,想得深远。听了小五的话,他明白了许多东西,可是不明白的,似乎又更多了些。
卷三浪淘沙第七十三章扶野来京故人见
卷三浪淘沙 第七十四章 结束于开始之地
卷三浪淘沙第七十四章结束于开始之地
玄启城的风波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杀人,恐慌,再杀人,愈恐慌,如此,似乎陷入了一个不可逆转的循环。
不仅癸丘各地有爆乱时起,就是在玄启城也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文敛站在高高的城头,俯首望着城里的百姓呼号奔走。几天前,战线前方传来消息,癸丘国的军队与上善珑玦的王师相遇,战事一触即发,癸丘军队节节败退,边界防线已然全线崩溃。
俯视下方惶恐惊惧的百姓,文敛眼中有淡淡的悲凉,她喃喃低语着:
“如果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现在已经是了,你可满意?”
城头下夙清匆匆走来,交给文敛一封信,默敛抽出信纸,淡淡扫去一眼。纵是她性情恬淡隐忍,此时也不禁面露诧异,诧异过后脸上浮现一丝喜色。
夙清在一旁看着奇怪,以她对文敛的了解,不知何事能让小姐露出如此明显的表情来。
文敛微微闭眼后,轻声道:“传令下去,一切行动到此为止。”
夙清眉一跳,脸上满是不解,“小姐,还有许多人没有除去,天命流的势力也没有完全正瓦解——我们这就停手了么?”
文敛淡然看她一眼,“我们当初如此做的目的是什么?”
“逼出天命流的幕后主脑,癸丘国的国师。”接着马上一顿,带点惊喜问道,“难道说已经有那人的消息了?”
文敛没有马上回答,轻呼出一口气,负手而立,抬头望天,“是的,那人出现了。只不过逼他现身的不是我们,而是另有其人。”
“谁?”
文敛这次没有回答,回头望了夙清一眼,脸上有淡淡的温暖笑意。再次望了望北边的方向,抬腿率先走了下去。夙清皱皱眉,心里满是不解。
文敛此时的表情已经平静下来,可是在她内心深处却涌动着一股极强烈的感情,这股感情分不清是恨是怒——
失却了宫家的庇护。那个人只能再次回到玄启了吧。本以为要更长时间才能做到的事,没想到有人帮她做到了,而那个人,是她那么多年没有再见的另一位至亲啊。
四哥,原来你已学成归来,开始要履行童年的那个誓言了么?
玄启城的喋血日子终于结束,这一座饱受自己国君与外人的摧残的都城,如同笼罩在层层黑雾中一样,看不到前路,没有未来,并且,岌岌可危。
突然沉寂下来的玄启城,让人很不安,白天也不会有人走在街头。一切,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敛关心所在,在掩息了一切行动后,文敛带着人来到了郊外的一个地方——她三年前曾到过的地方。
城东十五里,平风岗。
站在密室外面,文敛没有马上进去,默默站着。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夙渊带着几个属下检查了一翻,沉着脸走向文敛说道:“有人进去过,进去的时间不长,就是这几天。”
文敛依旧沉默不语,其他人静静站在她身后,也是不说话。
文敛闭了闭眼,神情分不出悲喜,她跨前一步,夙清夙渊带着立马要跟上,文敛摆手阻止了他们,轻声道:“你们不必跟去,就在这里等着吧。”
夙清听了脸色大变,张开嘴正要劝说,文敛却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虽然她没再说话,甚至头也一回,可身上那种坚决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文敛不是没有过坚决的时候,只是这一回比哪一次都要强烈,强烈到夙清望着她的背影,张了嘴,却说不出话。
她心里头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一次小姐有哪里不一样,跟以前,很不一样。
随着离入口越来越近,文敛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无论里面等待的会是什么,事情到了这一步,终是快要看到结果。
一切的一切,或许是起于此处,如今。又将在这里结束。
顺着记忆中的路一直前行,密室里的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门没有关上。敛便走进了当年发现的那一座密室,看到了,里面的一切。
一切依旧,高台依旧,棺木依旧——除了,那里多出来的一个人,温柔眷念的目光一直望着棺里,对于他人的到来也没有移动分毫。
文敛看到那人没有丝毫诧异,她表情平静地慢慢走过去,站在高台之下,淡怀谷——二叔?”
听到那个几要遗忘的名字,那人终于动了动,他慢慢转首望向文敛,原本死寂一样的眼中开始有了一点神彩,盯着文敛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嘶哑着声音开口道:“你,很好,你赢了,你们——赢了。”
听到对方自承失败,文敛并没有丝毫高兴的样子。依旧神情冷淡无比地望着他。
文怀谷,文家二子,失踪二十余年大家宫家宫主之妹宫水清的夫婿,天命流主,当今癸丘的国师。如此身份,若是换一种情形,作为文家人,她当为之自豪。
“没想到我经营一生,最后居怀谷站起身,喃喃感慨。虽则失败。可他眼里并没有多少失望绝望之情,只是透着一股寂然索敛沉默半晌,突然轻声道:“败你的,并不是我和四哥。”
文怀谷一愣,似是没想到文敛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却在一愣之后,脸上的表情出现裂痕——终于,显出了一丝痛苦之色。握着拳转过身去,过了许久,文敛才听到他从牙缝中发出的带着些许痛苦的声音。
“我没有要他死——我没有想过——要他死——”
“那又如何?当你走上这一条路时,当你做了选择时,结果不是早已经注定了么?以你之能,会想不到这样的结局?明知会有甚样的后果依然做了,那么他的死——爷爷的死,你敢说与你没一点干系?”文敛的声音绝情而冷漠。
文怀谷痛苦的闭上眼睛,他的一生早已是破败不堪,本人也是疯魇成魔,不惜搅得天下与他一同沦丧。可是,内心深处并不是完全地断情绝爱,起码有些人他还不想伤害,有些人,能够一直活下去,比如,生他的那个人。
石室里陷入了一片令人压抑的沉默,良久之后,文怀谷幽幽地问:“最后,他可有说什么?”
文敛悠悠的目光看过去,声音平静地没有丝毫起伏,“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以文家为重,无论什么人,若要对先祖留下的东西不利,杀之。”
“杀之?”身躯微微一震,呆了呆,怀谷忽然轻轻笑了起来——虽然里面听不出任何高兴的意味。“杀了啊,果然一如既往地果敢决绝。我枉为人子,现在想来还是及不只是,他也明明有机会的吧,为什么却要让你动手,让你一个不姑娘来做这件事?”文怀谷慢慢地转过了身,定定地看着文敛,目光灼灼。
文敛静了静,蓦然流露一丝讥讽的表情,“为了什么,你难道真的不懂么,二叔?”
文怀谷脸色大变,禁不住退了一步。文敛无视他苍白的脸色,继续冷冷地说道:“爷爷早已查知是你,却最终都狠不下心肠来对付你,这才造成自己身死。你虽然少小离家,与家人久失音信,可在爷爷心中,却始终是跟爹爹一样的。”说至此处,文敛的声音里也有淡淡的悲哀,“二叔啊二叔,枉你自诩聪明,为何偏要走上一条与世人为敌的不归路?你如此做,最终来不是害人害己么?”
文怀谷再退,撞在石棺上,瞥眼看到那一角红色,顿时便平静下来,所有的情绪在一刹那回归寂然。轻抚着石棺,表情温柔而哀伤。
发觉到他神情的转变,文敛忍不住轻轻一叹,“她是宫水清么?是二婶吧。”
文怀谷寂敛默然看了半晌,最后不发一语地转身向外面走了出去。文怀谷终于有了动作,错愕地望向文敛,“你要做什么?你就这样——走了么?”
文敛脚步微顿,说了一句:“我要做什么,二叔自然明白,至于二叔要做什么,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至此,一路向外走去,不再回头。
文怀谷收回目光,望着棺木里的那具红衣白骨,喃喃低语:“清儿,我要做什么?你说我应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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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敛回转玄启城的第三天,从不现身人前的癸丘国师忽然出现在民众面前,显露神迹,留下预言:
国家溃乱,必要妖孽,癸丘失道,栾曷日丧?与汝俱亡。承应天道,玉龙布雨,泽及四海,惠归天下。
最后癸丘国师在万众瞩目中,羽化而去,万民伏拜,口中称诵不已。
当天夜晚,会有狂风暴雨,位于平风岗某处的山坡出现崩塌,曾经存在的某个山洞被完全封死。据有个当夜路过附近的人说,他当时正找了个地方避雨,忽然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地底传来,似乎还依稀听到了凄厉的啸声。一定是因为癸丘国的皇室惹怒了上天,不仅使得国师弃之而去,还降下了如此天灾。
听到这一切的文敛,正静静坐于房内,望着窗外的雨幕,只是淡淡笑了笑,不置一词。
卷三浪淘沙第七十四章结束于开始之地
卷三浪淘沙 第七十五章 血刃霜刀难回首
卷三浪淘沙第七十五章血刃霜刀难回首
当文敛在玄启城的事尘埃落定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扶摇山,一场至关重要的家主之位的争夺也已接近尾声。
说是争夺,其实不若说是正式交接,因为在虞摇心里,她从来没有真正地想过要做虞族的家主。那五年的在位期,于她来说是整整地束缚了五年。
这一次她重回扶摇山,不是为了争回被叔父虞昊人抢走的家主之位,而只是说服他脱离癸丘皇室,将家族从皇权的争斗中摘出去。虽然有长老会的支持与许多拥护她的族人的赞同,但一心要想将家族势力再次扩张的虞昊人并没有那么容易劝服,每每争执到达快要以武力解决时,她忍了下来,拂袖而去,等到气消了之后再次开始争执。、
眼看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因为不知玄启那边的情况更是心焦,最后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虞摇一把抓住虞昊人奔到扶摇山顶,直到天色将晚才从山上下来。在此期间,虞摇撂下落话谁也不可靠近,所以没人知道两人到底说了什么。虞昊人自山顶回来后便一改前几日的固执,终于同意了虞摇的建议。
关长天问虞摇是怎么说服虞昊人的。虞摇却只是娇娇娆娆的笑,交待了关长天以后要好好协助长老会辅助虞昊人,然后挥挥衣袖,飘然而去。这是虞族人最后一次见到虞摇,那一个年轻而风华绝代的上任家主。
虞昊人站在晚风中,目送着那人在漫天霞光中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于天尽头。对于这个惊才绝艳的侄女,他心里一直是又妒又佩,却是从来没有恨过。虞摇最后一次跟他说的话,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会将之带入坟墓。只是在被唯一的儿子问急了时,他只有拿虞摇那日说的最后一句话来交待,而之后无论儿子怎么问,就再也不肯吐露一辞了。
那一日在虞摇说完了所有的话时,他震惊地不知作何言语,虞摇背对着他傲然立于岩峰上,然后说了最后一句话:
“就算你看不清天下大势,那么以你对栾豫的了解,他是那种可以共富贵的人吗?虞族于他,不啻悬在头顶的一柄利剑,摘不掉,便毁之。”
虞摇独自一人行走在山间,这一趟扶摇山之行让她与虞族作了最后的了结,自此以后,她只是虞摇,只有一个姐姐叫桐凰,虞族的一切再也不与她相关了。
呼吸一口山林间的清新空气。真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敞快,然而虞摇却在下一刻微微皱眉,停下了脚步,淡淡向右前方的一块岩石望去,轻喊道:
“出来吧,不要躲了。”
岩石后一个小小的身影怯怯地探出脑袋,怯生生地摔抬头望了虞摇一眼,却只看到虞摇一脸无动于衷,只好慢慢地挪着步子走到她面前,做错事一样低着头,呐呐喊了一声:“姐姐。”
虞摇本来是板着脸,看他这个样子终于是放柔了表情,轻叹一口气,“小穆,你怎么一个人跑了出来,你爹会担心的啊。”
“姐姐,你是不是——是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虞穆虽则才十岁,却很聪明,这些日子看着自己最喜欢的虞摇姐姐和爹争执不休,现在姐姐一个人走了,他知道。姐姐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他实在是舍不得,所以就守在了下山的必经之路上。
虞摇看着他的目光满是温和,在虞族里除了桐凰外,她就只和这个小堂弟最亲了。离开虞族对她说是重获自由,只是以后怕再也没有机会与小穆相见了,揉了揉孩子软软的头发,虞摇温和地着说道:“姐姐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这里——”虞摇回头望了一眼,“也不再属于我了。”
虽然不是十分懂,可他听明白了,姐姐这是真的走了,不打算再回来了。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姐姐,甚少流泪哭泣的虞穆红了眼眶,他望着虞摇,忍住哽咽问道:“姐姐,是不是因为爹爹和你吵架,你生爹的气了,所以才不想再回来?”
“我不生你爹的气,是姐姐自己的原因,姐姐不想再回来了。”想了想,虞摇从怀里拿出一串手链,“小穆,这是姐姐很喜欢的一串手链,现在送给你。”
虞穆眼中的泪终于滑了下来,可还是忍着不哭,一张小脸憋得红红的。虞摇看了心有不忍,将手链带上虞穆的手上,拍了拍他的头安慰道:“小穆。以后我不回来,但是等你长大了,你可以去找姐姐啊。你带着这个手链,会有人告诉你我在哪儿的。”
虞穆一听,立马转嗔为喜,脸上泪水犹在,却已是迫不及待地拉着虞摇的手问,“姐姐,你是说真的吗?我以后真的可以去找你吗?”。
虞摇点点头,再揉了揉他的头发,笑了笑,转身断续向前走去。
虞穆捧着手里的手链,满是不舍地看着虞摇离去,一想到虞摇刚才说自己可以去找她,小小的心里已经开始期待了。现在还不行,因为爹说癸丘和青越两个国家在打仗,外面很不安全。那么,等到不打仗了,他就去找姐姐。至于虞摇说的等他长大,这小孩子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因此,在几年之后,一个漂亮的男孩带着一串特别漂亮的手链找姐姐,在江湖上也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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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大多数人所预料的那样,癸丘国的防线节节溃败,上善珑玦率领的王师很快进入了癸丘国腹地,而决战比人们所想的还要快地到来了。
嘉喜十七年,秋,九月初三。青越军与癸丘国的主力在昊溟原相遇,此是癸丘国的最后一道防线,若再失守,青越大军便长驱直入,踏平玄启!
九月初五,两军对垒两天。决战暴发。
初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鏖战半日后,癸丘军士气渐低,弱势不能守。到傍晚时分,主将寿奕临阵脱逃,如压在驼骆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般,终于令癸丘军队出现全线溃败,人人丢盔弃甲散而逃。
初七,上善珑玦整顿兵马,挥军南下,直奔癸丘国都——玄启城!
一封封战败报告如雪片般飞入癸丘皇宫,堆在栾豫面前的桌案上,他终于有了些清醒,独自坐在御书房中整整一夜,第二日清晨,唤来了传旨太监。
“去安远侯府,宣魏无壃进宫——不,还是我亲自去请他,阿壃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定会帮我的。对,我还是亲自去为好。”
栾豫换好衣服,多年来终于再一次走出了皇宫。
魏无壃自被撤去军职后便整日闲赋在家,栾豫封了他为安远侯,赐给他一座安远侯府,他便日日蜗居在府里,连门也甚少出了。拒绝了宾客的拜访,又将跟从他的侍卫仆役散去大半,如今偌大的安远侯府里也没几个人。以至当朝太子栾豫到来时,竟没有一个通报的人,栾豫一路行去,在后院几排竹子围成的休憩之所看到了正在自斟自饮的魏无壃。
栾豫眉头微皱,现在的魏无壃看起来比他还要落魄,随便地躺坐在青石上,额前零乱地散着几根发丝,若不是他穿的一身黑衣。只怕能看到满身的污渍。、
左手执壶,右手执杯,脸上的淡淡笑容让他看起来显得淡漠疏离——分明人在眼前,却无端令人生出遥不可及的距离。
栾豫心里涌出一股不安,说起来魏无壃今日的情形绝大部分是他造成的。
“无壃。”栾豫轻轻唤了一声,便如同打破魔咒般,魏无壃身上那种疏离的气息顿时散去,他满脸错愕地循声看去。
“殿下?”魏无壃连忙站了起身,眼中布满惊愕,“殿下怎么来了?我——微臣拜见殿下——”突然想起要行礼,不过在他还没拜下去时,栾豫抢步上前将他扶住。
“今日我是以朋友身份来见你,就不要管那些个虚礼了。”
听到他说朋友两字,魏无壃的眼神有些复杂,瞬间回复平静,保持着应有的臣下之礼问道:“不知殿下今日来有何事?”
栾豫却没有回答,看到他还拿在手中的酒,笑道:“无壃,你我二人许久不曾对饮过,今日难得有此机会,不若我和你好好痛饮一翻。”
魏无壃心有不解,却也只得听从,一边陪着栾豫饮酒的同时,一边在心里揣摩着他的来意。不过栾豫此来似乎真是为了与他饮酒,两人你一杯我一杯,手不释盏,间或提起一些两人小时候的事,谈论一些日常的琐事。大多时候是栾豫在说,魏无壃只是面带笑容静静听着。
直到旁边的石桌上已经摆满了空壶,栾豫酒量没有魏无壃好,脸色已经开始发红,这才停止了这场言不由衷的劝酒。栾豫用手轻轻抚着杯盏,表情渐渐阴沉,抬头望向魏无壃,终于沉声开口:
“无壃,前线的战报你已经知道了吧?”
魏无壃一愣,刹那明白了栾豫今日来府的用意,慢慢抬眼向栾豫看去,忽而轻轻笑了笑,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丝苦涩,“殿下难道忘了,我不能插手军中事务了么?”
栾豫也是一愣,待想起是他亲自下令撤去魏无壃的一切军职后,即便是他也感到脸有些发热——但也或许是酒喝多了的缘固,掩饰性地咳了咳,“那个,今天从前线传来了最新的战报——昊溟原失守了。”想到这场战役对癸丘国的重要性,以及战场上自家将士的表现,栾豫压抑许久的怒气终于暴发了,“想不到我癸丘二十万大军居然一天都坚持不到!要粮食有粮食,要装备有装备,倾国之力竟然抵不住青越一天的攻击。寿奕那个狗奴才,居然敢临阵逃脱逃!我剁了他诛他九族不可!”栾豫气得捶桌子。
魏无壃安静地听着,并不言语,心里也没什么情绪起伏,今日之局他早已预料到了,在他尽全力挽救避免而不可得时,就知道这样的结果已经注定。这些的年来他一直呆在府中寸步不出,其实,就是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吧。他在心里笑了笑,癸丘战败在他的预料中,可他没想到这一天到来时自己竟然可以这样平静,看来阿摇高估了他——癸丘在他心中,并没有他想的那样重要。
栾豫兀自愤怒着,没有注意到魏无壃的走神,等他发泄的差不多后,想起此来的目的。豁然一个转身,目光灼灼地望着魏无壃,语气坚定地说道:
“无壃,我希望你能领兵。”
魏无壃回过神来,迎向栾豫灼灼的眼神,此时的他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得知能够复出时的喜悦,只是静静地看着栾豫,许久没有说话,而在栾豫听不到的心里,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卷三浪淘沙第七十五章血刃霜刀难回首
卷三浪淘沙 第七十六章 风云际会终结时
卷三浪淘沙第七十六章风云际会终结时
“殿下,我不能。***”长久的沉默后。魏无壃轻轻说了一句。
栾豫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脸上勃然而起的怒气比之刚才更甚,魏无壃丝毫不怀疑,此时若他手中有剑,一定会斩了自己。
魏无壃没有去看栾豫此时的脸色,他往一直没有放下的杯里重又斟满了酒,轻轻抿了一口,从头到尾,动作都很从容,透着特有的优雅贵气。只是此时的栾豫注定了不可能欣赏他的优雅,脸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下面的字,
“你说什么?你竟不愿?”
一杯饮尽,魏无壃脸色不变,语气越发地从容起来,“殿下,非我不愿,实不能。殿下也知兵事,若在两国交战伊始,我或有能力阻止上善珑玦的军队。可事到如今,将不是将。兵不算兵,纵是军神在世,只怕——”魏无壃轻轻叹息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栾豫脸上阴晴不定,正如魏无壃所说,他对军事也是略有所知,知道今时已至绝境,否则也不会来请魏无壃重新领军。而魏无壃刚才那翻话里,很明显有指责他的意思,因为若不是他撤去魏无壃的军职,若不是他不听朝臣劝谏执意任用一些和寿奕一样的将领,癸丘国,也不会败得这样快。可以说,今日癸丘的战败,很大程度上是他用人不当所造成。
闭了闭眼,栾豫用了极大的毅力克制着自己,他眼神阴鸷地看向魏无壃,语气森然,“我再问你最后一次——领军抗敌,你‘愿’是不‘愿’?”
魏无壃叹息出声,“殿下,此已是天命所由,非人力可抗。”
那一瞬间,栾豫身上的杀气有如实质,魏无壃再不在意,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再次深深看了魏无壃一眼,栾豫豁然转身。拂袖而去。
魏无壃接着给自己倒酒,一杯一杯地喝。这些年来他什么地方都不去,倒练出了一身好酒量,如今他就是想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
在这个院子里,没有侯爷的吩咐,下人们一般都不会进来,所以在栾豫离开了后,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魏无壃,不见其他半个人影。
微风轻轻地吹,竹叶“沙沙“地响,魏无壃忽然将酒杯放下,对着被树叶遮盖的那一面围墙轻喊道:“既然来了,就出来坐一坐吧。”
本来静谧无人的院子,一道人影飘然而至。
魏无壃眼中带笑地望着那个翩然而至的女子,那笑容比刚才的要真,也要温暖。女子也只是静静望着他,眼中明明灭灭,最终付之一笑。
“阿摇。”魏无壃轻轻唤了一声,声音里有淡淡的满足。、
虞摇笑着笑着,忽而笑容一顿。微微蹙眉,“你今后打算如何?你今日那样拒绝了他,他岂非善罢甘休。阿壃,这些年来难道你还没有看清楚,没有想清楚吗?这样的朝廷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癸丘灭亡已是早晚的事,阿壃,你要早作打算?”
随着虞摇的话,魏无壃的笑容也慢慢从脸上消失,末了深深一叹,低头不语。
虞摇还是很了解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的,见他不语,便也陪着静静站立一旁,知他想明白后必会对自己言语。过了一会儿,魏无壃慢慢抬起头,望着虞摇淡淡一笑,这一笑,有着此许释然。
“阿摇,你放心,我会好好待自己的。”
见此,虞摇也是灿然一笑,有这句话便已足够。她向皇宫的方向悠悠望去,声音很轻,“阿壃,我今日来是向你辞行的。我要走了。”
魏无壃对此早有预料,是以并不吃惊,只是听到阿摇说要走,心里还是有一点点怅然。顺着虞摇的目光望去,眼神微黯,桐凰不在了。阿摇也要走,而他再过不久也会离开,昔日的玩伴,凋零破碎,往日情份已变——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这一次,便是魏无壃与虞摇两人最后一次相见,日后天各一方,即使知道彼此在什么地方,却也不会刻意去相见。对于他们来说,过去都太过沉重,虽是对方在世间最为重要的人,但,相见不如怀念,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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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启城东,十五里,平风岗。
文敛站在一处坍塌的碎石堆前,在前面摆了些果品,斟了满杯的酒,临风洒下,望着那些碎石低着头喃喃说着:
“二叔,虽然你一直都没有回过家。但无论是爷爷还是爹,他们都不曾忘了你。我知道爷爷这些年来其实一直都很思念你,虽然你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但他不曾怪过你。所以——我已不恨,已经原谅了。”
在她的身后安静地站着赫妩兄妹,夙清夙渊几人。默默望了一会儿,文敛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伤感,这个二叔虽也是她的亲人,但对她来说和一个陌生人没有多大区别,更何况在知道真相之前还是敌对关系。
至此,她在玄启的事已经可以算是结束了。倒是有一件事情令她感到意外。那个三番五次出现的少年楚天阔,原来竟是楚界的徒弟,而楚界,除了是癸丘四大公子之一外,还是定州寒士阁的阁主,昔日道尊的嫡亲传人。道尊与文家先祖为至友,就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在,所以楚界才会令其徒相助文敛。
文敛举头望天,这片天空下的土地现在还是癸丘国的,但在不久后,马上就会变换了。她在此间的事已了,那么接下来不管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关她的事,即便是变天换日。
她不参与其间,却能知道将要发生的一切,也知道两国的战争谁是胜利的一方,但这不是她所关心的。这里是上善珑玦的战场,不是她的。她的战场,是在青越!
接下来的几天,文敛最后交待了一下留在玄启的人,做好清理事宜,便准备回转青越。这个时候,青越的军队已经离玄启不到百里,城里到处是一片亡国的景象,有哪些人离去根本无暇顾及。因为不撞上两军交战,为上善珑玦带去不必要的麻烦,文敛带着赫妩兄妹绕道而行。
在他们一行人刚刚走到癸丘边境的时候,上善珑玦的王师终于攻到了玄启城下。上善珑玦多年的准备与不久前癸丘国师的现身,在这个时候都显出极其有效的成果,上善珑玦几乎是兵不血刃地拿下了玄启。
在城破的当天,癸丘百官出城相迎,青越军队正要进驻玄启的时候,癸丘皇宫突然烧起了大火,久病在床的嘉喜帝与太子栾豫都烧死在了这场大火里。据大火中幸存的宫人说,在最后一刻,栾豫将宫里所有的宫人妃子都赶到了皇帝的寝宫,逼着他们饮下毒酒,又挥剑砍杀了好几个反抗的宫人。然后亲自在浇满火油的宫殿里点燃了大火。皇宫起火的时候,许多逃出去的人都听到了癸丘太子临死时的疯狂笑声。
随着那一把大火一起毁灭的,不仅是癸丘国的一座宫殿,还有传承了数百年的癸丘皇朝——栾氏政权走到了尽头。
这些事会让堰都城里的那个皇者高兴,而文敛在这场战事里唯一关心的就只是一人的安危而已。不过,她心里其实也是有些高兴的,因为这意味着两人相会有期了。
此时的文敛并不知道在国内等待她的是什么,当上善珑玦率领王师攻破玄启时,青越在北方的战事也已打响,而在这场战争里,有她的至亲正在血战沙场。
——第三卷完
卷三浪淘沙第七十六章风云际会终结时
终卷 第一章 惊变起,有女名桃
终卷第一章惊变起,有女名桃
“你说什么?”文敛平生第一次如此失色。***猛然用力抓住来人的手臂,眼里满是震惊。
“老爷让小姐快点回去,家里出事了,大少爷去了,三少爷腿断了在家里养伤。老爷怕小姐出事,所以请小姐快快回去。”来人语气镇定,或许是因为悲伤有了充足的时间准备,到现在虽不能忘却,但已经可以平静地说出了。
文敛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脑中一片空白。
大哥——去了?三哥——腿断了?她肯定是在做梦,肯定是堕入了最黑暗的梦中,不然为何会听到如此可怕的消息。距离上次与家里通信不过半月的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文敛当时正与赫妩兄妹找了家客栈准备住宿,吃饭之际家里派来的人找到了自己。在听到这些消息后,当下在镇子里买了三匹马,连夜往临江赶回去。
坐在奔驰的马上,文敛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短短时日里竟发生了这样不可逆转的事,为什么不肯等她回来。乍闻消息之时,恍如做梦一样,等到脑子回复清明时。不期氏亡。
难道一切真是不可扭转的命运?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她努力了那么久,到头来还是这样的结果!
文敛觉得胸中有什么东西,之前一直拼命压抑的东西,终于——断了。
“夙渊夙清,你二人拿着这个,去京都。”文敛声音嘶哑低沉,有一种风雨来临前的特有宁静。
夙清接过文敛递给她的东西,与夙渊看了,两人齐齐一怔。小姐她,终于还是要行动了吗?
那是一块很普通的牌子,普通到除了上面刻了“惊蛰”两个字外,到大街上随便都可以买到。本以为是没有机会用到了,可现下,文敛终是拿了出来。
看了一下文敛此时的脸色,两人都没有作声。跟随小姐这么长时间,知道在文敛心中最重的是什么,本来以为可以守护住的东西,现在却被人夺走了,即便是那么不争的小姐,也——生气了吧?
两人跳下马,对着文敛跪下一拜,双一起飞马而去。
文敛慢慢抬头,向着远方望去,眼中清清冷冷,只是在眼底最深处。隐有一丝悲哀。
本应躺在床上休养的文艮,此时却没有好好地在家里养伤,而是来到城中一处住宅,见了那个追随自己而来的姑娘。
“成亲!?”女子面如桃花,此刻听到这个自己盼望多年的消息,脸上又惊又喜,以手掩口,却是激动得泪水盈眶,有些不敢相信。
“不错,若你愿意,我可以即刻让人准备婚礼,明日便在临江城完婚。”文艮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说话却非常冷静。
“明天?可是、可是——”司桃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虽然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可是明天似乎太过仓促了些吧。
“喂,姓文的,你当自己还是以前那个大官吗?你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姐姐不嫌弃你,还为了你特意跑到这么一个小城来,你就这种态度啊。”看到文艮一如往常的冷漠。不放心姐姐跟来的司若梨不高兴了。想姐姐在京都,想娶她的人能从司家大门排到城门去,这个文艮却一直对姐姐冷冷淡淡的,让她看了很不爽。现在落了魄还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腿都断了,很了不起嘛。
“若梨!”司桃月轻声训斥,怕妹妹惹得文艮伤心,艮时,眼睛也不由黯艮不为所动,微微蹙眉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担忧,“我知道时间是急了点,但若是不抓紧时间,只怕会来不及。”小五她,应该快接到消息了吧?
司桃月抬头惊讶地望向他,“什么来不及?”
文艮刚要说话,忽有一人闯了进来,一把抓起司桃月的手便要走,“三妹快跟我回去,不要再跟文家的人纠缠。”
“二哥?”司桃月愣了一下,随即开始挣扎,“二哥你做什么?我现在还不能回家。”
来人正是司家的二少爷司铭庆,他看也不看在场的文艮,只拉了司桃月要走,见她挣扎,眼一瞪旁边站着的司若梨,“还不过来帮忙,这回你私自跟着你姐姐跑出家来,看回去爹怎么收拾你。”
司若梨平常对这个哥哥便有些畏惧。刚见他到来时话也不敢说了,此时被他一瞪,不由地瑟缩了下,乖乖地走过去帮忙。
文艮自司铭庆进来后便没说话,冷然旁观。
努力挣扎了下没有挣脱,司桃月不由有些急了,“二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跟我说清楚我是不会回去的!”一边说着,眼睛往文艮处望去,希望心上人能帮自己说说话,却只看到文艮异常冷漠的脸,心里不由发怵。
拉扯了一阵,司铭庆有些恼火了,手一甩指向文艮,“这个是庞太师要对付的人,你好好的司家小姐不做,跟他们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
一直沉默的文艮,闻言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看向司桃月的目光也慢慢变冷了。司桃月虽不知这其中有什么原因,但文艮那样的目光让她开始心慌起来。好不容易文艮才有一点儿能接受她,她不要他又变回以前那个对她冷漠得像块冰一样的人。当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挣脱了开来跑到文艮身边。一把抓起他的手,脱口道:“我答应你,我们明天就成亲。”
司铭庆闻言脸色大变,手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咆哮出声,“你疯了,要嫁给一个后半生要坐在轮椅上的人!爹绝不会答应的!”说着眼神如刀般地望向文艮,冷冷道,“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让我二妹如此死心塌地,司家是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
文艮眼神比他更冷,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嘲弄。“你以为,是我文艮要攀附你们司家?不错,现在是我大哥死了,我的腿废了,朝中那么多人虎视眈眈。这样,你以为我文家便是任由他人宰割了吗?司铭庆,若不是司家有一个司桃月,我根本不会多此一举。你以为,躲在庞晋举的后面就可以无事了吗?我这样做,正是在救你们司家,愚蠢的人。”
司桃月在听到那一句“若不是司家有一个司桃月,我根本不会多此一举”,脸不由得红了,原来,原来他还是在意我的呀。芳心正一片甜蜜间,却听到了最后那一句话,她知道文艮说话向来没有虚言,脸一白,不由地走向前抓住他的手问:“你、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文艮慢慢地看她一眼,司家人虽有做过什么,眼前这名女子却是无辜,沉默片刻,终于是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大哥的死,虽不是司家人造成的,但司怀明总有见死不救之嫌。而只此一点,已经够令失去理智的小五进行报复了。”
司铭庆身躯微震,“文敛?”
文艮抬头望向远方,脸上有一丝淡淡的担忧,“发生了这样的事,小五一定气疯了,而这样的小五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不知道。如今,只怕除了文家人,她谁也不放过——”而嫁与文艮,自家的女儿,这一重身份并没有什么,解明指定的继承人,而他在极偶敛的另外一个身份。若她要对家族展开报复,即便有庞太师庇佑,只怕也难逃劫难。
想到这里,司铭庆的脸变得异常苍白,说话也没了刚才的盛气凌人,“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文震战败身死,与我司家有什么相干?”
本在暗自欢喜着的司桃月,听到此处终于明白了文艮急于娶她的原因,她半分喜悦也没了,脸色也苍白起来,愣愣地望向文艮,“你是说——文将军的死,是、是我司家造成的?”
“别听他胡说八道!”正当众人沉寂无语时,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响起——却是自司铭庆来后便没再说话的司若梨,狠瞪一眼文艮,不客气地说道,“姓文的没本事被人杀了,能怨得了谁。自己腿瘸了,文家要败了,现在来拉我们家垫背,哪有这样好的事!”
文艮并没有生气,只淡淡望她一眼,倒是她二哥急忙呵斥了一声,“若梨!”
司若梨不服气住了嘴。
文艮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司桃月说道:“我虽有些喜欢你,却也没到非娶不可的地步,况我如今双腿已残。若在平时,我绝计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那样会害了你。”
司桃月脉脉望着他,很想说不管你变成怎样我都愿意嫁给你,只嫁给你。
文艮顿了顿,目光悠悠地望向远方,声音里添了几分感伤,“小五六岁那年,养了只翡翠鸟,很是喜爱。那时四弟淘气,逗着鸟儿玩时被啄了一下,第二天再去时便不见了那只翡翠鸟。而从那以后,小五再也没养过鸟儿,甚至看也不看。”文艮说到这里住了口,然而司桃月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被啄一口,喜爱的东西转为厌恶,一生不碰,那害了亲生大哥性命的人,文敛又怎会放过。
可是,我想要嫁你,却并不是为了活家人性命。
司桃月目光幽怨,一句早冲到嘴边的我愿意,现在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司铭庆神色一动,刚要开口,门外匆匆走来一人,却是随了文艮来到临江的管家刘铭。刘铭走到文艮身边,也不看屋里其他人,附在文艮耳边说了些什么。文艮微微一震,慢慢抬头望向司桃月。
“怎么了?”司铭庆见他神色不对,不知怎么的心里开始不安起来,不由得脱口问道。
文艮没有看他,轻轻摇头,叹息一声,“已经晚了。”
终卷第一章惊变起,有女名桃
终卷 第二章 恨不休,侧生变
终卷第二章恨不休,侧生变
此时已是深夜,街上早没了行人。***然而一队黑衣默笠,袖子上有着竹叶条纹的五人小队,沉默而快速地穿行于小巷深处。这几人行动一致,呼吸轻微,看似动作缓慢,实则速度极快,只一会,便已穿过小巷,来到一处隐密的小院。
五人在院子外站定,整齐划一地单膝跪下,刻意压低的噪音在这深夜里划破层层寒气,犹如冰粒碎裂般,令人从心底生出一丝冷意来。
“总计一十三户,失踪七十四人,已于十里坡发现,皆已身亡。”
“八处宅邸,十四家商铺,前时大火间化为灰烬,一百五十七人,除老弱妇孺,其余九十七人。被吊在十里坡的树林里,身受不同程度内外伤。”
“朝廷内上至一品大员,下到抄文书记,同时收到书信,三天内举出与雁门关一役无关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如若不然,雁门一役五百将士的亡魂,将由他们的血来祭奠。”
“京城几大钱庄,包括司家的瑞元号,查出银钱亏空,引得满城人去兑票换银,已经无法正常经营。”
前头四人报告完毕,起身对着屋内恭敬地一鞠躬便自行离开,那留在原地一人,静侯了半晌,听得屋内之人微微叹了口气,“进来吧。”
黑衣人当下也站起身,毫不迟疑地进了屋子。
这是一间很朴素的屋子,半旧的桌椅,一个人正伏在桌上写着什么。黑衣人不敢打扰,静静立在那人身后。写完了剩下的几个字,那人缓缓抬起头来——赫然是监察院前任院长闻庐生!
黑衣人将斗笠取下,露出年轻的脸庞,正是监察院现任院长闻觉。
闻觉看了父亲写的几个字,眉头微皱,因为他看出自己的父亲写的。竟是一副挽联。这个时候写副挽联,很有可能会让某些人不高兴。
“可惜——”闻庐生长长叹口气,捻着笔注视自己刚写下的字,眉间有一丝忧虑,“斯君已逝,国中无士矣。”
听到这样的感慨,闻觉心里也有了丝沉重,以及,那一点绝不会示之于人的怨愤。
“五百人陷于三万大军包围,血战一天一夜,杀敌一千七百余人,全军覆没。平远将军威名,一生不堕,虽则是战死沙场,却是被自己人送进了死地。我青越大好男儿啊——”那样的年青人,于国于家都是栋梁,就这样没了,真的是可惜啊。
闻觉默默听着,至此眉头微蹙,忍不住开口说道:“听说杀至最后,只剩他一人。单人匹马,于敌阵中杀个七进七出,最后力竭而亡。身负一百多处重伤,更有七枪贯穿身体,却犹自屹立不倒。文震与北国人争战多年,北国人对他恨之入骨,北国皇帝曾有言,得文震身上片肉者,奖十金,所以连尸体也——”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片肉换金,这便意味着——
“是啊,真正的碎尸万段…………”闻庐生沉重的叹息一声,这样的结果谁能接受,也无怪那个人一怒至此。十里坡,那是文震当年远征时皇帝率众大臣送别誓师的地方,将所有相关人等在那里处决,其报复意味不言自明。
看着沉默下来的青年,闻庐生知道他心里必然有着不满,也不说破,毕竟这一回,宫里头那位实是做的有些过了,到现在,他也不知会如何收场。
“说吧,你这么晚了急急赶来见我,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早在一年前我已将监察院全都交付与你,你做的一直都很好。”
经此提醒,闻觉想起此来的目的,不由得苦笑一声,“我刚离开皇宫时。宫中的警戒加了十倍——因为,咱们的皇帝陛下在睡觉时,被人割去了一缕头发。”
闻庐生微微一震,“陛下的寝宫——”这消息显然令他也有些意外。
“不错。”闻觉到此时犹感心悸,“早听说那人身边有两位武功超凡的护卫,只是没想到,连闯入皇宫内院也有如儿戏。此次剔发,想来是威吓。”他越想便越感冷汗直流,下面的话没敢说出来。
断发如断头!此次削你发,下次便取你人头!
“陛下震怒,气昏了过去,严令三日内查出凶手,否则——夷九族。”闻觉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并没有感到轻松,初时的惊惧到现在变作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此次事关重大,无论是文敛的报复,还是陛下的迁怒,这一场风暴,都将掀起一翻全国的血雨,双方都是不死不休!
闻庐生听了,也不由皱起了双眉。可以说,这是一场两个人的战场。只因彼此都不是普通人,所以引发的这场战事无法轻易化解。不过,能让那位铁血帝王气到昏过去,文敛这一次的打击不可谓不强。
“那,陛下的龙体无恙吧?”
闻觉轻了轻头,脸上染了一丝忧虑,“太医看过,无甚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
闻觉抬头缓缓向他看去,一字一句道:“陛下召回了六王爷。”
闻庐生眉头皱得更深,南方战事已经结束,只是须处理些战后事宜。皇上此时召回王爷。其用意可想而知。只是,那一个人是两方都重要的人,此时参与进去也不知会使事情向着哪个方向发展。
而那一位,会因此而停手吗?闻庐生望向窗外深重的夜色,对这个帝国的未来有了丝隐忧。
院子外面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看了一眼沉思中的父亲,闻觉轻轻走了出去,不一会进来了屋,脸上神情甚是奇怪,不知是敬佩,还是疑惑。
闻庐生注意到,知他是得知了什么奇怪的的消息,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闻觉眼神古怪,看了他老子一眼,“北获此次出征的军队,其大小将领一千三百六十人,五百人遭袭身亡,都是领军的重要人物,包括他们的统帅——越正宁。另外,还有九百多的下级军官与士兵。”
闻庐生听了也是一愣,正值两军交战时刻,失了主将意味着什么。若说青越国失了文震,在对敌的战场上失了主动,那么北获的这一次遇袭,不仅弥补了青越的损失,还大大降低了实力,甚至可能已经不能与青越抗战也未为可知。这是对青越国,对上善皇室有好处的事,是天元帝盼望的事,以文敛此时对皇帝的憎恨,又怎会做出如此事来呢?
这事是文敛做的。父子两人在乍听这个消息,第一时间便做如此想,且不会再改变想法。闻庐生凝思片刻,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由地摇头叹气,脸上满是感慨的神情。这文家的人,他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父亲。文敛为何要如此做?”
闻庐生沉默一会儿,叹息着说道:“虽敛对陛下恨之入骨,陛下想做的事必定是尽全力地去破坏,但,你不要忘了,染上文震鲜血的,毕竟是北获人。好一场浩大的报仇,我只没想到,她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如此快。”
闻觉低下头,想了想,抬首望向自己的父亲,神色肃穆,“南方战场有六王爷,所以平远将军生平夙愿便是灭亡北获,文敛此举不仅是为兄报仇,恐怕也有承兄遗志的意思。此次无论文家会做出什么反应,这些年来,他们对青越的贡献却是无人可以取代的,若非有这一遭事,我青越商事会如何鼎盛,如今却是变生掣肘,成了敌对力量。”说到后来,眉头微微皱起,想来是对那一件事也是不满到了极点。
闻庐生闭上眼,轻一摇手,“罢了,除国之乱,卫国之安,我监察院职责所在,你只须紧记这一点。”顿了顿,缓缓睁开双目,里面一丝厉光一闪而逝,语气依旧淡淡然,“出了这样的事,有些人势必要付出命的代价,然不可太过份,你看着点,不要让事态失控——我监察院却不是吃闲饭之地。”
闻觉眼微微一跳,轻声应道:“是,父亲。”
此刻天元帝的怒火,足以焚烧一座城池——身为一国之君,在自己的寝宫里居然有刺客闯入,这是何等的耻辱!细想这一个月来的种种事端,文敛即便即便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当年的万千流与文省三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还是照样在国家机器面前败退低头。就不信一个小小文敛有如此本事,逼得整个青越朝廷束手无策!一定是,一定是朝中有内应,他倒要看看,是何人有此泼天之胆,敢为此逆天之事,既如此,他就要有承担一个帝王之怒的准备!
天元帝高踞龙椅之上,脸色阴沉的可怕,还好此时殿中除了皇帝陛下无,并无他人。
当紧闭的宫门缓缓打开,那人的面貌慢慢展现在皇帝面前时,他满腔的怒火顿觉无处发泄,微眯起双眼,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任何人都有可能,但怎么会是这一个!
终卷第二章恨不休,侧生变
终卷 第四章 神缺谷
终卷第四章神缺谷
当日,文敛逼的天元帝写下退位诏书,传位于太子上善曦。择定良辰吉日,举行即位大典,而天元帝去皇帝头衔,以太上皇的名义退居翠青宫。
整个过程都由上善珑玦在旁监督执行,他保全了自家皇兄的性命,却也算一手促成了他的退位,所以天元帝对他是感激还是恨,已是两说。
早在行动展开之初,文敛便已经令家人避往了棘罗。青越的南北两国,都将纳入到青越国土内,要离开青越,自然只能去往更北边的棘罗——而那个地方,她曾经答应了一个人,要去到那里的大草原,看看那里的格桑花是不是如心中一样开得坚强美丽。
退位书已诏告天下,事情已成定局,天元帝纵有再多不甘,此时也已不能扭转乾坤。当然,皇位最后总得传给上善曦,除了退位早一些,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损失。
惊枭除了首领扶野有事留守神缺谷外,几乎全谷出动以助文敛。文敛正在为惊枭的人送别道谢时,今非带了扶野的一句话来——到神缺谷,见闾丘风。
文敛本有些不解,今非说了一句,“事实上,这是风首的请求。”
闾丘风要见她?而扶野竟敛轻轻垂下眼帘,沉默片刻,轻声道:“好,我跟你去。”
扶野在离了梁渠之后,花了心血,终于打进了神缺谷,见着了那个他恨了四年的人。闾丘风逼得扶向天离开神缺谷,舍弃了惊枭,而如今他的儿子用自己的力量,重新夺回了一切。
神缺谷中并无多大改变,与当初扶野的描述一般无异,文敛看到了那种常开不败的漂亮小花,甚至在进了村子时迎来了一只大黄狗的吠声——惊枭几经易主,这神缺谷中却未受多少影响,这,只是巧合么?
当看到那个躺在榻上的人时,文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那一个惊才绝艳的闾丘风吗?怎么看都更像是一个缠绵病榻,命不久已的垂死之人啊。除了一双眼睛透出几分神采,还可看出此人当年的影子,躺在榻上的身子,就只是一具皮包着的骨头。
看看了侍立一旁的扶野,这个当年恨不得将闾丘风挫骨扬灰的人,此时望着闾丘风,只有满满的孺慕之情,以及,眼底深处的歉收与悲伤。
文敛微微垂下头,见到此种情形,她已经有些明白了。若真是如此,那这个躺在榻上的人就实在是令人敬佩,而扶野,一定很伤心吧。
“你便是文敛?”闾丘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虽然他此时面容憔悴,久病的样子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可怕,但微微一笑之时,整张脸便如发光一般,带着几许飘逸的气质,依旧令人心折。
“文敛见过风首。”
“不必多礼,劳烦姑娘辛苦一趟,闾丘很是过意不去。”闾丘风笑着点点头,挣扎着要起身,扶野赶紧扶住他。
“风叔叔,你有什么事,吩咐我一声便可,大夫嘱咐过,你不可太劳累。”
闾丘风身子实在太弱,只是动了几下,已是气喘吁吁。听了扶野的话,却只是摇了摇头,坚持要坐起身。扶野无奈,只得将他整个身子抱在怀里,这样才算坐了起来。
这样一翻折腾,闾丘风脸色更是苍白,额上已是见汗。只是他浑不在意,待气息稍稍平稳,看着文敛,神情转为严肃,语气异常郑重,“姑娘救了小野,于我惊枭有大恩,闾丘在此谢过。病体残躯,恕我不能行大礼。”
文敛也是一脸肃穆,对着他点了点头,“风首言重了,此次惊枭也是助我良多,文敛担不起风首的大礼。”看了眼扶野,语气淡淡道,“何况比起风首的用心良苦,文敛所做实在不算什么。”
扶野浑身一震,脸上现出哀色来。闾丘风也是微微一怔,旋即面带微笑道:“姑娘心思敏捷,确是世上少有。”
今日的一翻见识,加之此前的一些猜测,文敛对于当年闾丘风叛兄的真相,已经有了一些了解。
这几句话间,闾丘风已变得虚弱不堪起来,不住的咳嗽,脸色由白转青。扶野眼中的忧虑掩饰不住,喂了闾丘风几粒药丸,服侍着他躺睡下,领着文敛走了出去。
扶野在院子里站定,抬头望向天空悠悠的白云,脸上神情如白云一般悠远——只是眼中的那一抹沉痛,却是怎么也挥之不去,连带着,语气里也多丝沉痛意味。
“当年,是父亲练功走火入魔,失了心智,出手伤了谷中好些人,风叔叔也中了父亲一掌——父亲他,练了魔功,要想一统江湖,所有不从的知情者——都被他杀了。风叔叔最后一次与父亲交手时,拼着再受一掌,强行压制了父亲体内的魔功,只是那功夫太霸道,而父亲又一门心思想着做武林皇帝,不多久又复走火入魔,失了本性,大开杀戒,有一次便被一名女子救了。
“风叔叔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而惊枭在父亲的带领下早已危机重重,我当时却只是一个不知世情的少年,为了让我成为一名合格的首领,所以风叔叔才——”扶野低着头,声音里有了一丝哽咽,在得知真相后,他被悔恨愧疚折磨的夜夜不能安睡,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因为神缺谷中,他是唯一的主人。此时见了文敛,便无须再压抑。“我却以为是他害死了父亲,恨了他这么多年。”
文敛默默听着他的诉说,知道扶野此时只是想倾述一翻,只是她听着,心里也不免轻轻叹息。她慢慢抬头,目光悠悠,像望着前生来世——世道,从来有冷心如铁,却也有那种,叫人遇见了,哭也哭不出来的深情与悲哀。
三个月之后,癸丘北获统归青越版图,三国统一,青越新帝登基,改国号为大越,一应将领功臣,封赏无数。
在前北获战死的平远大将军,追封赤烈忠勇侯。
文系一脉,在大越国境内销声匿迹。成盛世之功的天元帝,禅位于太子,退居翠青宫,太上皇的日子,似乎也过得很是安然。
而那个有如神子般的人物,本该有着最尊荣的地位,普天下的百姓都视之如神如仙,却也似乎在战后掩去了消息,大越皇宫之中,不见了此人身影。
终卷第四章神缺谷
终卷 第五章 忘情,离伤
终卷第五章忘情,离伤
“这已经是第四天。宫国御医都束手无策。我怕消息传出去后,会令天下动乱,所以封锁了所有消息。如果这天下还有一个人能救得了他,我想一定是你——你,能救他吗?”。说话之人龙袍加身,面对文武大臣时的威严如山,此时却变成一种真切的忧伤。他对那人的感情极之复杂,可当登上帝位之位,心里想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与那人应得的一切,而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他明白了一些事,想通了一些事,所以对那个人,更多出了一份——愧疚。
现在这个小时让自己仰之弥高的人,此刻几乎没了声息般躺在床上,虽然看起来安详,可那双洞彻世情的清澈的眼眸,是深深闭了好些天。他已经用尽了一切方法,都是徒然,而那个始作俑者,却是连他也不能逼迫之人。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在眼前这个人身上。因为自己不能做的事,这个却做到过。
文敛看着榻上双目紧闭的上善珑玦,已经没有了愤怒,只余满心忧伤——到的最后,你还是没有逃过,又或许,是根本没想过要逃?可是,你欠他的,已然还清了啊。
唇角逸出轻微的叹息,手指沿着脸上的轮廓慢慢滑动,此时虽是一言不发,眼中却已流露出千言万语——当然,都是与旁人无关。
上善曦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想起此人知道了前因后果时的反应,默然片刻,只是微微垂下眼帘,极淡然地说了一句:我不见他。与父皇是何其相似啊,那天他去找父皇时,问及是否想以此逼迫文敛现身,却也只得来淡淡的一句话:孤此生,永不见文姓之人。
当他叹息着走到宫门时,一句冰冷的话从后面传入他的耳膜。
“孤要她后悔,加之孤身的一切,必将十倍奉还。”
那样怨毒的语气,令他打了个寒噤,忍住了回首,心里却有些茫然。那个不惜害了唯一的兄弟只为报复的人,真的是他记忆中英明神威的父亲吗?
见文敛到来了之后久久不说话,小楼里的第四个人忍不住出声,望了望床上之人有如最精致的玉却毫无生气的脸,看向文敛急切道:“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能救他吗?我——”再看了眼榻上之人,大大的眼睛中流露出果断,以及藏于眼底深处的那一丝绝望,“只要你救了他,我保证、再也不和你抢了——虽然,我本就没有抢的资格,一直都没有。”说着黯然地垂下头,不让人看见眼中的泪光。
文敛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经历了那么多事后,这个曾经淡然如水的女子,此时的眼神有如大海般,辽阔而深遂。可是她现在平平淡淡地一眼看来,却令屋子里另外两个清醒的人心一颤。
为什么,只一眼,会让人觉得,藏着那样深深的悲哀呢?
“我救他,你们出去吧。”文敛将目光放回榻上。眼中再不存他人,只是看着床上,似乎不多看一眼,此生便会看不到了。
容茉儿闻言一喜,声音藏不住雀跃,“你能救他?你会救他?”
上善曦却是眉头微皱,他不似容茉儿单纯,文敛言说能救,但他总感到那个地方不对。父皇立意要报复,现在文敛却轻轻一句话说能救,如果只是这样,那所谓的报复还有何意义?
“我当敛深深凝望着上善珑玦安详的面容,脸上难得浮起一抹极之温柔的微笑,这微笑让容茉儿看着心里泛酸,却令上善曦嗅到了某丝不寻常的味道,不由脱口道:“现在就要动手吗?不如,你好好想想,从长计议。”
容茉儿听了却急了,抢声道:“还从长什么计议,表哥中了毒,多躺一天便多一天危险。你之前不也急得大骂御医,现在怎么改口啦?”她一急,连眼前这个人是皇帝都忘了。
“我——”上善曦被抢白一顿,无奈苦笑,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那样一翻话来。
文敛缓缓转过头看他一眼,不知为什么,在那样的目光下,上善曦仿佛回到了少时现对严师。心里有些没底,却想拼了命地达成,不禁想也没想地快速说道:“你放心,这样的事以后再不会发生,我一定会让身边的人平平安安。”说这话时还向身边的容茉儿看去一眼。
文敛没说什么,只是再看看了容茉儿,末了又将目光放回上善珑玦身上,淡然道:“你们出去吧。”
容茉儿咬着唇,有些不放心,上善曦在看了一眼床上的上善珑玦,又望了文敛的背影一会儿,拉起容茉儿的袖子,步出了小楼。
无论怎样,文敛即说出能救,他相信上善珑玦很快就会醒来。
屋子的门一关,便是一天一夜,上善曦毕竟是帝王,自有政事等着他处理,不能时时守在这儿。在留下了足够的守卫后——其实有赫妩在,多少守卫都须要——便离开了小楼,只有容茉儿自始至终都望着那扇门,一宿都没合眼过。
所以当上善曦下了朝过来看到她苍白着脸的憔悴面容后,以为她是担心着皇叔的缘固。然而走近了才发现容茉儿的嘴唇翕动,在喃喃说着什么,直愣愣地望着前方,眼神也是呆滞的。
他心里悚然一惊,脸上变了颜色,当下三步并做两步冲进了上善珑玦所在的房间,然后便愣住了——房间里一如他之前离开时的样子,什么都没变,连上善珑玦也是好好地躺在床上,只除了,上善珑玦没有醒来。而文敛,不见了踪影。
难道,文敛救不醒皇叔,就悄然走了?
上善曦凑近看了看上善珑玦,没什么要醒来的迹像,也没有变得更糟糕,不由皱起眉头,满肚子疑惑。想起外面还有一个守了一夜,此刻神情异样的人,立马快步走到容茉儿身边,一把拽过她的袖子问道:“人呢,人哪儿去了?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文敛人不见了?”
容茉儿转动了一下眼珠,人却还没清醒过来,呆呆看着上善曦,似乎一时记不起眼前之人是谁,只是嘴唇嚅动,一直在重复着什么。
上善曦眉头皱得更紧,耳朵贴近她嘴边,终于听清了她说的是什么。
“白了,全都白了。”
容茉儿如梦呓般,一直重复着这几个字,上善曦听了,眉头都快要打成死结了。什么全都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容茉儿仿佛一副受到极大惊吓的样子。
他留在这儿的守卫根本不知道文敛是何时离开的,有那两个人在,文敛要出入皇宫而不被人知确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这样悄然离开,而容茉儿又究竟看到了什么,变成这副样子。他能想到的,这一切定是跟房中躺着的上善珑玦的有关,偏偏他又看不出上善珑玦身上发生了什么。
正当上善曦纠结的要扯自己头发时,容茉儿似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慢慢调转头颅看向上善曦,只是目光依旧有些呆滞,以上善曦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她的头发,全白了。”
“她?她是谁。什么头发全白了?”
上善曦一时有些反应不及,听容茉儿说得没头没脑,语气已有些不耐烦。然而此时的容茉儿根本管不了他的心情,大大眼睛望向那扇门,语气是不可思议的,带着一丝恐惧。
“她推门出来时,我看到了——文敛的头发,是白色的,全白了。”
上善曦终于听明白了她说的,脸在瞬间也变得苍白起来。头发变白,到底,那一夜,发生了什么?
上善曦与容茉儿对看一眼,双双回到上善珑玦的床边,两人盯着床上的人,眼睛瞬也不瞬。忽然,容茉儿大眼圆睁,惊呼起来:
“他、他的眼皮在动,要醒过来了,表哥要醒过来了。”容茉儿激动得快要语无伦次,上善曦也是一脸惊喜。皇叔自中毒后便一直处于昏睡状态,连呼吸几乎都查觉不出来——终于,要醒了吗?
上善珑玦缓缓睁开双眼,眼神纯净的有如初生婴儿,睁眼的瞬间,有着那么一丝的茫然。容茉儿看了,虽早下定了放弃的决心,此刻也不由得心一跳。
“皇叔,你终于醒了,看来,还是文敛有办法。”上善曦脸带喜色,语气也有些欢快。看来父皇这一次又是输给了文敛,他之前还着实担心了一场呢。
上善珑玦自醒来后,脸上便一直是带着淡淡的微笑,闻言只是一点头,轻轻坐起来,上善曦赶紧走上前去扶他,他不看上善曦,微侧着头,似是在想什么事,然后慢慢地,右手扶向胸口,眉头轻蹙。
上善曦见状,不由担心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这就是找文敛来。”
上善珑玦轻轻抬头看向他,眼睛里点尘不沾,上善曦一震,终于觉得哪里不正常了,皇叔他,醒来后什么话也不说,皇叔平时话便少,可他这次醒来给人的感觉似乎比之原来更清冷了几分,这在他有了文敛后已经好了许多的呀。尤其是,皇叔他在听了文敛的名字之后——没有反应,连眼神也不起一点波澜。
“皇叔?”上善曦很是担心,“我叫人去找文敛姑娘来。”
上善珑玦抬头看向他,脸上带着如浮云般悠远的微笑,问:“文敛是谁?为什么要找她?”语气淡淡然,在说到那个名字时没有一丝波动——只是,眸子深处蒙上了一层迷惑。
上善曦与容茉儿双双一震,彼此对看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上善曦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试探地问道:“皇叔,你不知道文敛是谁吗?那你还记得我吗?”。
上善珑玦奇怪地看他一眼,微微偏着头,说道:“曦儿,你已经登基做了皇帝,怎么还来跟我闹着玩呢?虽然我自战场上负伤归来,也不必你天天来看望于我,政事要紧,你回吧。”
容茉儿听到这里再忍耐不住,抢身站到上善珑玦面前拉住他的袖子喊道:“珑玦哥哥,你怎么啦?你不记得文敛了吗?是她救了你啊?”虽然她并不喜欢那个人,可若是珑玦哥哥忘了她,对她来说,不是太悲哀了吗?忽然想起清晨房门打开时所看到的那一头如雪银发,不知为何,心一颤,眼中忽敛——”上善珑玦轻声道,右手再次抚向胸口——那里,似乎缺了一角,感到空荡荡。“我应该记得的吗?”。语气极轻,像是在问另外两人,又像是在告诉着自己什么。
至此,上善曦已经全部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上善珑玦,他忘了文敛啊。
这便是父皇的——报复吗?果然是那样的父皇能做出的事啊,让皇叔忘了她,不是更能让文敛感到痛苦的事吗?尤其又是在——交付了身心之后。
看到上善珑玦微皱着眉,像个孩子一样努力思索的样子时,上善曦心里,一阵阵发凉。他终于想起了上善一族中所传下的密药,那是让人吃了,沉睡七天后死去,无药可解——除非,有人将之转移到自己身上,而那一个人,必须是相爱的人。转移之后的人会不会死,他不知道,但,容茉儿说看到文敛头发全部变白,便是转移之后的结果吧。而被转移的那个人,保住了性命,却会忘了心底最重要的人。皇叔心里最重要的人是谁?以前是没有,现在,当敛。可是——
皇叔他,忘了她啊。
容茉儿的眼泪噼啪噼啪地往下掉,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她看着上善珑玦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却格外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着永恒的宁静,那里曾经还有一个她嫉妒的人——可是现在,那双眼睛却是一片空寂,容不下这个世界的一切了。忘记了文敛的上善珑玦,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变得不像这个尘世中的人,也离她,更遥远了。容茉儿哭着,不知是为文敛,还是为了自己。
上善曦深深叹息一声,这一次,似乎是父皇赢了啊。
“皇叔,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皇叔现在,可有什么想做的事?”上善曦这一问,纯粹是因为心里有些难受,希望能为上善珑玦做些什么。哪知上善珑玦听了,却只轻轻摇了摇头,很简单的说了一句:“我想等。”
上善曦愣了愣,看着上善珑玦不解问道:“等?等什么?”
上善珑玦转首向外望去,眼神如新生婴儿般清澈,脸上,也带着极淡的干净的笑。久久地,才似叹息般轻语,“我不知道,但是,要等。”那样轻的一句话,落在了房中两人的心上,却仿佛变成一座沉甸甸的大山。
他什么都忘了,却知道要等——虽然自己也不明白,他要等的,究竟是什么。
容茉儿蓦然掩嘴跑了出去,上善曦能听到她压抑的哭声,而他,身为帝王,是不能有眼泪这样懦弱的东西存在。却也忍不住抬头望向皇宫的某处,在心里问了一句话。
父皇,他是你的亲弟弟,为何也要如此对待?
终卷第五章忘情,离伤
终章 归来
终章归来
五年后。***
前北获与青越的交界处。一家名为“门前客栈”的奇怪地方。自南而来的几位旅商中,依稀觉得这样的客栈多年前曾在哪里见过,那还是在天下未一统时,同样的,都有一个漂亮到不可思议的女老板。
此时不是吃饭的时间,客栈也是热闹非凡——不,仔细听听,应该说是乱成一团才是。一个白面书生,一边挣扎着,一边对着楼上高声呼喊:
“我不会放弃的,我还会回来的。你不见我一日,我便来一日,即便你一辈子不见我,我就来这里守一辈子。君是未嫁身,我亦未娶妇,你不该拒绝的,不该——”书生被拖了出去,远远地还能听到他歇斯底里的喊声。
这是客栈里每日的必演曲目,许多来吃饭的客人,会早来一刻守着,看这一场戏来开胃。此时眼见着戏已落幕。到了八卦时间。
“唉,这宁书生还是不死心啦,三年如一日,我那当家的对我若有他一半——不十分之一的心思,我就是夜里睡了也偷笑啊。”
“嘿,不看看你是什么样人,人家是什么样人儿。那样貌,啧啧,俺老杨头走遍十村八寨也不见谁家的媳妇比得上。再说了,有那每年来一次的贵公子样儿的人,一个穷书生,能比得上嘛。”
“唉呀,不独那书生,自打有了这家客栈来,无论王孙公子,还是流浪汉,多少人眼巴巴的来,送东西不成的就要强抢,可哪回又得了好处。我看这一位啊,那真是天上谪凡的神女,也只有那位每年开春来一次的贵公子才般配——你说那俩人是怎么一回事了,整得跟牛郎织女一样,干脆俩人成亲了不就得了。”
“孙大娘,我听这店里的伙计说,那公子和这一位是朋友,两个都是前癸丘旧人,每年就是朋友见见面——听说。这一位在等的,另有其人。”
“真的,真的,我怎么不知道?等谁呢?”
八卦在继续…………
相比于大厅里的热闹,客栈的后院显得相当冷清,那被外面的人说成天仙一样的人儿,顶着那张绝世容颜,却毫无形象的瘫在躺椅上,一粒粒地往嘴里送着葡萄。
这北方的天气可真热啊,阿壃走了快三个月了。这些年来,阿壃拒绝了做大越的官儿,说想一个人四处走走,自己也是流浪了一阵,却在三年前觉得累了,在这儿开家客栈,一住就是三年。
五年了啊,他们去哪儿了呢?她以前不在乎自己的容貌,现在却开始很认真地保养起来——因为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回来,她怕那人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老了,变得难看了。到时,他会认不出来。
“老板,老板,外面有一个人,说要见你,你快来看看吧。”一名伙计心急火燎地跑了进来,看到自家老板毫无形象的坐姿后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好像外面有人要杀人放火般,急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虞摇却是好整以暇地丢了一颗葡萄进嘴里,慢慢咽了下去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慌什么?就算厨房着火了,重新盖一间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想来找揍?”
伙计苦的一张脸快滴出水来了,是平日来的那些人也就罢了,那些人,他都敢让人丢了出去。可今日这位,他不敢啊。那人光是往前一站,奶奶个熊,大热天里能降温啊——不,不仅是降温,还能直接把人冻成了冰棍。所以,当那个人的眼神往自己看来时,当下便往后院直奔了来。可现在,他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这个……那个……那个……”
虞摇不耐烦的看他一眼,“什么这个那个?也不用问名姓,直接丢了出去便是。”
“啊!”经虞摇这一说,他想起了那个冰脸的人似乎说了什么来着,“他、他、他还像说什么‘喝’来着。”喝酒吗?挠着头满脸不解,待想要问问虞摇时,抬起头一看。哪里还有虞摇的影子,空空如也的躺椅,地上一溜儿葡萄,正自滚动着。
是他,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是他!
虞摇猛然站住脚步,看到那张如以前般不变的酷酷冰冷俊颜时,有片刻的恍神,片刻过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跳过去将人紧紧抓住,生怕再跑了似的。一边哭,一边握拳捶在那人身上大声骂着:
“你个没良心的,还知道来找我,丢下我跑了,这么多年来也没个音信,人家还以为你早死了。”
“干嘛那样绝情的走掉?带上我也可以啊,知道我比不上那个人,但是带上我又没什么损失,好歹我开过客栈,难道帮你们照顾一下起居都没资格吗?就那样不吭声地走了,太绝情了,真是太绝情了。”
所有听到哭声的人都惊掉了下巴——这真的是那个华贵如月中仙子一样的人?
客栈里的伙计以手抚额,若让人看到老板此时的模样。他们客栈的形象,就全毁了。
虞摇毫不客气地将眼泪全抹到赫身上,将数年来的委曲全数哭了出来。赫任她发泄着,依然木着一张脸,一言不发。虞摇见自己哭了这么久他毫无反应,不由更加的悲从中来,一拳捶在他身上。
“你个木头,居然就这样看人家哭,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喜欢上你这样的木头——我好可怜啊。我不要活了…………”
赫忽然抓住那双捶打的手,因为不喜欢说话的缘固,声音听起来有些硬梆梆的,然而正哭得伤心的虞摇听了,蓦然止住了哭声,双手环住赫的腰,脸上泪痕犹在,却已是全然不同的神情——那样美丽的笑容,令躲在周围偷看的人瞬间失了神。
“我回来了。”
是啊,他回来了。
照楼总楼所在。
季均言独自一个人寂寞地饮着酒,淳淳美酒全都化作了思念,融入了骨血当中。那一个人可真会躲,五年来毫无音信,连他的小妩妩都不能见一面。不过,看在同病相怜甚至那人比自己还惨的份上,他不会怪她就是了。只是——他的小妩妩啊,何时才能再见啊?
季均言饮尽杯中酒,放下杯子时手在半空中凝住——难道五年间他竟已老到如此地步,竟然出现了幻觉?
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子,是记忆中美好纯真的模样,此时满脸微笑地望着他,声音里透着简单的欢喜:
“我回来了。”
他一把掐向自己的大腿,巨痛传来时,脸上却现出惊喜莫名的表情,旋即笑容一收,变得泫然欲泣,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扑了过去——然后,将头埋在女子肩上,哭诉起来:
“小妩妩啊,你个小没良心的,一走就是五年啊,我担心死了你知道不知道啊。”
“我回来了。”女子任他抱住,脸上挂着简单干净的笑容,声音也是那样的干净不掺丝毫杂质。但那个哭得起劲的人却似乎没有听到,继续喋喋不休着。
“文敛生气躲起来,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不知道有我在等你吗?你可知我等得好苦啊。天天只能喝酒,没有美人儿陪伴。”
“我回来了。”
“居然躲得连我都找不到,也不知写个信报平安。如果不是有偌大一个楼子,我早自己去找人了……”
“我回来了。”妩妩一点儿也不被他影响,依旧笑颜如花,语气透着点点欢喜愉悦。
季均言一愣,抬头看她笑颜如花,蓦然停止了胡闹,一把将她用力地搂在怀里,闭上眼,满足地叹息一声:
“嗯,你回来了。”
再也不会让你离开。
神缺谷,紫竹院。
男子出神望着手中的小白花,过了许久,抬头望向远方,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说好了,要一起游天下的啊,居然撇下我,一去五年。”
桌子旁一名温柔美丽的女子,闻言看向他,眼中满是温柔似水的深情。坐在她身边的七八岁的孩子,停下练字的笔,望着挺拔俊秀男子问道:“哥哥,你要带小念出去玩吗?”。
男子慈爱地看向他,“小念想出去玩?”
孩子赶紧一点头,说道:“是啊,”一拉身边女子的衣袖,“还有裳儿姐姐,我们一起好不好。”
男子淡淡看去一眼,笑了笑,点头,“好。”
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震住,过了许久,脸上才浮起大大的笑容,刹那令天地失色。
一处清水涧,世外桃源般的安详宁静,容颜绝世的男子手持一卷书,静静品读,时有轻风拂过,吹落点点繁花,男子雪白的袖袍上,便缀满了桃红色的花瓣——此情此景,辨不出天上人间。
当红颜白发的女子推开院门时,看到的便是如此景象。她慢慢地看向男子,目光仿佛穿过了前世今生,她看着,只是淡然地笑了。
男子觉到了风中的异样,回过头来,红颜不老,白发如霜。他看着,目光中也没有诧异——而那一眼,便恍如隔世。
庭院中,只有风轻轻吹过的声音,在这夏日的午后,显然异常静谧。
过了许久,他轻轻开口,仿佛只是向刚散步回来的朋友打招呼:
“你回来了。”
她轻轻一点头,声音也是极淡然的,那隔了千山万水的思念,那流逝了的几多时光,仿佛都已不存在,只余这淡淡的一问一答。
“嗯,回来了。”
文终
终章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