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大家务必看一下
看见书评区的议论,我觉得有些问题必须说明一下。
首先,这是一篇种田文,我必须声明……嗯,有点儿另类就是了。
写这本书,初衷很简单,我喜欢的很多小说里面男主的私生活看的我窝火,我要虐种*马!我要虐小三!
要虐的必须是一个成功的种*马男,而不是一个走到半路就吧唧一声自个儿垮掉的笨蛋。
太弱的对手自己就把自己玩残了,虐起来有什么快感?
彪悍的妹子敢于接受生命的试炼!
作者的变态诉求直接导致了这一场不公平的对决。
没有利益纠葛的情况下,女主大可不搭理这家伙,自己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就行了,因此注定了这两个人关系不浅,也注定了女主一开始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两个人的对决取决于所掌控的社会资源,聪明和手段只在实力相差不大的时候才有用处,可惜两人纠缠的命运注定了他们拥有共同的社会资源,甚至,因为当时的社会问题,导致女性拥有的社会资源远远低于男性,这样的对决是不公平的。
不止不公平,简直是有些苛刻了。
别说是当时,就算是现代,一个宅女要跟一个在社会上行走的人斗,除了能给人添点儿堵以外,还能做什么?
既然是死局,那就只有跳出来。
建立独立于原有势力范围外的一个新的关系网,这样虽然要冒一定的风险,会吃亏,会上当,却是实实在在的在努力,而不是假惺惺的在家里蹲着说什么要守护亲人!
没有实力的人,凭什么说守护?
一个被卖掉后才被通知的宅女,连最基本的消息灵通都做不到,谈何应对?谈何守护?这不扯淡么?还是先把你自己给打理好吧!
偏偏那时候女主连自主走出来的可能都没有,这个时代的女人,是物品,仅仅是物品而已。
被卖掉也许是她的一次机会,下一次也许就是被嫁掉了。
这种情况下该回家?
嗯,我来想想女主回去能做什么啊,跟男人来个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为了这个,我在某个论坛上做过一次调查,男同胞给了我三个答案,第一,养成、收了;第二,必须死;第三,共谋大业。
大家觉得这三条选哪个好?
或者回去挑拨父母跟他的关系?挑拨他老婆跟他的关系?挑拨亲戚跟他的关系?甚至,勾搭他交往的官儿的老婆,然后跟他作对?或者,干脆一刀干掉他?
你以为你是谁啊?举个实例吧,谁家都有两个糟心的亲戚,别告诉我你耍点儿小聪明就能拦着你妈不来往了,甚至拦着家里亲戚都不跟他来往了,还是你有胆子杀了他?
得了吧,我看见的实例是一次一次的原谅,一次一次的擦屁股,除非,家里有一个极为强势的人出现,彻底的掌控家中的话语权,压制他或者有本事替他收拾烂摊子。
这是一个平凡女的故事,不是一个自带魅惑技能的妖女PK种*马男的故事。
他们的关系注定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不是谋逆,无论他做什么,就算男人杀了人,女主再不情愿都得屁颠儿屁颠儿的跑去帮他毁尸灭迹。
若是女主只盯着后院的一亩三分地,整天跟自己家人斗,她还是趁早自挂东南枝得了,墓志铭上就写生的窝囊,死的憋屈!
这样的两个人就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对手,还对决个毛啊!
所以,女主的眼界需要广阔一些,她必须走出来,撇开那个男人,活出自己的精彩,并且帮助家人脱离这个阴影。
这不是逃避,这是勇敢!
别让我再看见骂女主二的,要骂,说出理由来,否则我就当你无理取闹。
不能再多说了,再说就剧透了,以上。
PS.这不是一个憋屈的故事,金手指会适度,不会出现女主当官啊,结交高官皇子或者一群人莫名其妙爱上她之类的情节,这会让俺觉得前面都白写了……
第一章为什么?
“六娘,我听二门上说,你娘来瞧你了。”
不大的一声,却是吓的六娘把手中的针扎狠狠进手指头,鲜血冒出来,将手指含入口中,抬头望向茶房门口。
穿着淡粉色衣服的丫鬟倚门而立,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肤色雪白,晨光从她身后撒进来的时候,脸上淡淡的绒毛恰似在她身上度了一层金光,平日里一张有些严厉的脸柔和下来,唇角染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长长的眼角微微的上挑,竟有几分说不清的风情。
六娘一时竟看呆了,什么时候海棠已经出落的如此漂亮了。
半年前,她初来宁府的时候海棠还未曾长开,只觉得是个挺有气势的小姑娘,跟教导主任似的,小丫头们做错事儿的时候不打不骂,一瞪便能让人腿肚子抽筋。
六娘形成了条件反射,一听见海棠的声音或是名字便忍不住想想正在做的事儿说的话合不合‘规矩’,要是被一个心理年龄不到她一半的小丫头挑出错处,她会想哭的。
屋里的光线暗了些,海棠长长的凤眼微微眯着才能看清,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正傻乎乎的含着手指望着她,那模样竟是看呆了,脸微微一红,噌道,“学了半年,还是这副呆样儿,也不知道你学针线活时的机灵劲儿上哪儿去了。”
顿了顿,见六娘不动,跺脚道,“你要不想见,我便让人回二门上,说你有差事了。”
六娘这才想起自家娘还在外面候着,站起来一脸为难的盯着炉子上的药罐子,“好姐姐,我可不是有差事。”
海棠挑眉笑道,“这么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你不来求,偏要在那儿做个为难样儿,难不成还要我来求着帮你不成?”
“姐姐不是也有差事么?”六娘问道。
海棠闻言眼神一闪,嘴角微微下拉,似笑非笑的道,“钱妈妈方才来回话时恰好遇上带话的小厮,便在夫人面前顺带提了一句,夫人怜惜你要小小年纪就要别了父母,便让我来替你守着,发了话给你一个时辰。”
六娘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海棠,宁夫人平日里可不是好说话的主儿,她这种小丫头的父母来探的事儿,平日里她可不会管,今天怎么突然想开了?难道是因为怀孕所以突然间全身都开始散发母性光辉?
不对!
六娘略一沉吟,便明白了,必是想避开海棠收拾上房值钱的物件。
上房的形式她有些看不明白,宁夫人不喜海棠,偏偏留着她,几个大丫头也份外排斥海棠,为这事儿她们下面这些人可是吃尽了苦头,没想到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海棠看见六娘喜出望外的样子,知道她是欣喜能见到娘亲,心中也是替她高兴的。
只是这一面接下来怕是永别,想到自己比六娘大出差不多十岁,这两年离了父母在这儿过的日子其中的艰辛不说也罢,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来。随手手拔下头上一根银簪子递过来,“你既唤我一声姐姐,这个权当我的一点儿心意。”
塞到手里的银簪子约莫有七八钱重的样子,便是过年的时候夫人封赏的红包也没有这般多,六娘眼中闪过一抹讶然,她做了什么事竟然让海棠如此的大手笔?
海棠虽是大丫头,却不受宠,跟她们这些小丫头一般没什么打赏,房里余下的两个二等,一个一等好歹偶尔会给她们这些小丫头点儿糖吃,偏生这海棠一针一线都是看的紧紧的,这根簪子也能顶她一个月的月例了。
六娘微微诧异,轻轻的推了回去,“姐姐的心意六娘领了。”
海棠没想到六娘会拒绝,且神态坚决眼中并无半点不舍之意,笑容愈深,想到屋里那位,心中更是一声冷笑,就要回东京了!
“这点子东西我还不放在眼里,我又不是那小家子出来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既给了你,就没收回来的道理,你收下就是。”
这话的怨气不是一点儿啊!难不成方才在上房受了什么委屈?六娘瞪大了眼睛,海棠平日里可绝不会如此轻浮的说出这种话来。
海棠见状只是笑,将簪子硬塞到六娘手里,“拿着!”见六娘依旧木呆呆的不动,自责今日的事情做的有些轻狂了,她同情六娘不假,这簪子也不瞧在眼里,只是这番举动却是吓着了这孩子,到底是小户人家出来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将六娘推出门道,“赶紧去吧,你娘已是在门外等了半晌了。”
六娘走出门脸便沉了下来,今天连海棠也诡异起来了,这让她心里有些没底。
近来变了的人多了去,自打十天前传出要回东京的消息,府里的所有人态度都变得微妙起来,有人欢喜有人愁,口角也比平日里多了几许,宁夫人因着一个小错发作了几个下人才把这股风气压了下来,此刻阖府上下的皮都绷得紧紧的。
谁知道偏生在这种时候,海棠又来这么一出。
进宁府半年,只在初进府的时候因为过年以及宁夫人十岁的儿子过生辰才听人提过一次东京,若不是这会儿要回去,她都快忘记自家老爷是东京人了。
想到这府里不过两个主人二三十个下人就有一本烂帐,回去以后人多了,只怕会更让人头疼。好在她只是个粗使丫头,年纪又小,遇上事儿装傻充愣就能应付过去。
撇开这一桩,想到等在侧门上的娘亲,六娘加快了脚步。
回房从枕头下翻出这两个月存下的月钱,盯着手中的簪子沉吟了片刻,这是海棠亲手所赠,东西也是海棠平日戴惯了的,她要还,是海棠死活不肯收回,不论怎么说,这人情却是欠下了。
咬咬牙,并着簪子使手绢儿包了,往侧门匆匆行去。
再过几日就是端午,天气正是一日热过一日,在太阳下站上片刻功夫,就觉得人有些心浮气躁,院子里的花草正好,却是因为主人家要搬离少了几分精心,看起来有几分杂乱,六娘也无心瞧这些,只远远的望着侧门口候着的那道西地女子特有的高大身影。
韩李氏在门口翘首以盼多时了,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走出来的时候,惊喜的叫道,“六娘!”
比起半年前面黄肌瘦的模样,六娘圆润了些许,红色的夹衫,黑色的长裤,年纪不到,没有裙子,头顶梳了两个小包包,使红绳扎了,看起来很是喜庆。
一把将六娘搂在怀里,摸了摸她结实不少的身子,又拉着手看了一遍,发现上面的茧消去了不少,这才揉了揉她头顶依旧有些枯黄却是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头发,
“胖了,白了,人也精神了,在这儿没吃什么苦头吧?”
韩李氏打量六娘的时候,六娘也在打量着韩李氏,人没胖,好在也没瘦,脸上的皱纹多了几条,神情却是祥和,不像半年前的满脸愁苦,想来这半年家里的日子还算过的下去,
“这儿有新衣服穿,有饭吃,活也不重。娘,你怎么样?身子还好吗?顺娘还好吗?您怎么来的这么早,从村里走出来得走半晌呢!”
“我们都好!今儿个初一,你张三叔家恰好要赶集,我就坐了他们的牛车一道来的。”韩李氏笑着道,“见着你我就放心了。你爹每次来总说你挺好的,怎么个好法,却是说不清,奈何家里事儿多,我一直脱不得身。自打得了你让人带的信,我才狠下心,寻思着无论如何这次都要来,偏生顺娘月份渐渐大了,不敢留她独自在家,你爹又要去替人做活,只得等主人家的活忙完以后才让我出来。”
六娘又问了一些琐事,从田里到附近几个关系好的邻居,韩李氏一一的答了,听说粮食长势不错,今年应该不会打饥荒了,六娘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包好的钱和簪子递给韩李氏。
打开手绢儿就瞧见那根簪子,便是东京不时兴的花样,也让韩李氏看花了眼,惊喜的拿着瞧了又瞧,“这么多?你们夫人赏你的吗?里面是铜的吧?”
“要不,您咬咬看?”六娘吃吃直笑,心头却是颇有几分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的无奈,若是她还能留在家里,这根簪子她是绝不会收下的,这时代的日子,比她想象中的难过多了。
韩李氏正欣喜手中的簪子,自然没能瞧见闺女儿脸上一闪而逝的落寞,闻言瞪了六娘一眼,啐了一口,“没的糟蹋了好好的东西,留着给你以后做嫁妆。”一把揣入怀里,生怕六娘要抢过去咬两口似的。
揣好了以后,又想起一桩,“上个月你爹来看你,你怎么不见他?”
六娘闻言脸色暗了暗,提到那个人就会让她想到另外一个人,她本不想提这些的,扯了扯嘴角笑道,“爹来了吗?没人告诉过我啊!否则我也不会托人带信回去,哎,上个月院子里大家都忙的脚不沾地,兴许是传话的人一忙就忘记了……”
“六娘……”韩李氏深深的叹息了一声,瞧着自说自话想要将事情遮掩过去的女儿,“传话的人说你有空。”
被人当面拆穿,六娘面色讪讪的,她在生气,不想见那个爹。
韩李氏见状伸手摸了摸六娘的头顶,“他是你爹,父女哪儿有隔夜仇的?若不是实在没法,咱们也舍不得卖掉你……”
六娘淡淡的看着韩李氏,指尖却是在手心深深的掐出了几个月牙印。
当初她被卖掉的时候,是韩家老爹哄她是来市集玩,到头来却是给领进了牙行,她早就猜到了,不过是想看他们什么时候会告诉她,结果告诉她的人却是牙行的那个婆子,再次见到老爹却是来讨月钱。
当时她还安慰自己,老爹瞅着她的那双眼睛一看就是舍不得她的,怕是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不卖养娘反倒卖掉亲闺女这种事吧,这么多年,老爹只比别人更宠她。
左右不过十年,就当签了长约给人打工了,她自己也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
好容易平复了对老爹的不满,三月的时候就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她从别的丫头嘴里得知身契被改成了死契,而刚离开的老爹又是只字未提。
她快七岁了!这个时代也算大姑娘了!家里的事儿还是一点儿都不与她商量,她要抗议!
四月老爹巴巴的上门来讨钱,她一怒之下不见,只让人问他,为什么要签死契?谁知道那锯嘴葫芦竟然掉头就走了,这个月要不是她请人带话回去,韩李氏也不会来!
六娘很生气!闺女都快被人带走了,你们竟然不闻不问!
倔强的眼神看的韩李氏不由得住了嘴,只觉得这样的女儿陌生的紧,六娘往日里就像个开心果,走到如今这一步,也不知道该怪谁,有些无奈的解释道,
“你爹夜里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好几次我半夜醒来都听见他在叫你,我们说好等家里日子好过些,就来赎你回去。”
六娘闻言终于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是么?那可得赶紧了,这次西路军大胜,还有一个月我们老爷就要回东京述职,到时候千里迢迢的到东京赎人可就麻烦了,路上花的钱都能置下一份儿陪嫁了。”
“什么?”
韩李氏震惊,恍若晴天霹雳,一时间倒是顾不上六娘口中不合时宜的言辞了,她虽卖掉了女儿,难得见面,却是知道她就在城里,知道她过得不错,没想到今天竟然听见了这样的消息,如今签下了死契,怕是终生都难得再见了。
六娘只是微微勾起嘴角,嘲讽的看着韩李氏,不知为何,心头竟有一抹快意。
被卖掉是因为大家都快饿死了,她不介意,可为何不告诉她?她自问就算前些年没为家里做过什么,那不是年纪小么,等她能走得了路了以后也算尽心尽力,偏心她能理解,却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大事是因为某人的一句话。
看见不到七岁的女儿脸上不符年纪的冷漠,韩李氏只觉得从心底冰凉起来,这是从她身上掉下的肉,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又想到顺娘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硬下心肠道,
“六娘,你向来懂事,怎么会不明白咱们实在是没办法了,当初难道要全家一起饿死?等娘攒够了钱,一定会来赎你!”
当时家里连饭都吃不起,唯一的儿子也走了,还留下一个怀着身孕的孕妇,正是腊月,大雪封山,就算不怕辛苦上山去也找不到任何吃食,家里四张嘴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思量前后,才狠心把六娘卖掉,总好过一家人饿死。
“为何要改成死契?”
六娘咬牙问道,她介意的是这个,两老疼了她六年,不可能在一夕之间转变,可真没一句解释,她又觉得心冷,别的事不商量她就罢了,可这事儿关系到她的一生。
看见韩李氏伤心的眼神,她的心有片刻的柔软,又坚硬起来,韩家老爹每次来,问他什么都不吭声,能偶尔答半句就不错了,直到这次韩李氏来了,她才闹清楚家里的情形,并非过不下去,为什么要改成死契?
韩李氏若不提,她有心忘了这些事,反正再见也不知是何时,过些年这些事儿也就淡了,偏偏韩李氏提起来了,六娘深吸了一口气,低叫道,
“为什么?”
第二章祥瑞御免!
韩李氏眨了眨眼睛,硬生生的将眼中的泪花逼了回去,六娘从生下来就懂事不让她操半分心,本是最小的孩子,又是接连五个儿子以后的老养闺女,还懂事的让人心疼,全家上下都拿她当眼珠子呵护,留下养娘卖掉亲闺女这事儿,老两口都不知该怎么说,愧疚的心情浮上来,几乎要让她窒息。
诀别在即,再不说,这辈子怕也无法解开这块心结了。
“当初卖掉你,是因为顺娘有了你二哥的骨肉,不是爹娘不疼你。三月的时候顺娘不小心跌了一跤,动了胎气,家里实在没办法,只能将你改作死契,换些银子给顺娘抓药吃。”
六娘提高的心骤然间放了下来,随即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们是担心她不理解,可他们不说,这事儿也瞒不过去啊,让她从别人嘴里听见了只会更心冷,这笔帐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算的。
两老糊涂,感情这两个月的气她是白生了!
韩李氏胡乱擦拭了一把眼泪,“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可能不心疼你?你爹嘴笨,你又不是今日才知道!我这就去求你姨母,找她借点儿银子,绝不让你离了我身边!”
“别去!”六娘拉住韩李氏,当初二哥生病的时候韩家不算没落,不过是想要周转一下,不愿在粮价贱的时候卖掉粮食,那位姨母却让韩李氏坐了半天的冷板凳,最后只拿了一百文打发叫花,韩李氏便发誓再不登她家的门。
此时何必腆着脸皮上门找气受?
韩李氏显然也是想起这一茬,不由得又想起当年二郎刚考上秀才的时候家中的盛况,眼泪从眼眶里滑了下来,絮絮叨叨的道,“要是你二哥能回来……”
“别提那个人!”
若是提起爹六娘是生气,解开误会之后只觉得哭笑不得,提起那个人,她却是只剩下满腔的怒火,
“他若是回来,就算有钱了也别来赎我!我宁愿当一辈子的奴才,也不想跟他扯上半点儿干系!”
“胡说!”韩李氏满眼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孩子,“他到底是你二哥!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六娘缓缓的往后退了一步,抬起头,眼中有火,熊熊燃烧,口气却是云淡风轻,“娘,你生我、养我、疼我,女儿心里都明白,这次生气为的是什么?不过是气爹娘到如今还将我当做孩子,什么也不肯商量我,如今说开也就罢了。我们家老爷下个月就要离开这儿,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了,你们到现在还希望我什么都不明白么?”
韩李氏一愣,不知道自己呵护在手心的孩子什么时候已经如此懂事了,只觉得眼前的孩子眨眼就会离了她,不由得伸出手要去拉六娘,六娘却是又退了一步,韩李氏想到即将而来的分离,只觉得胸口被挖空了一块,这是她如今唯一的孩子,浑身上下被抽空了一般,脚一软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我知道你是恨他为了一个顺娘,竟然说出那样的话,又做出那样的事体,闹的家里不可开交,可你也要想想,他之前六年是如何的疼你,如今糊涂了,你也不该说出这等绝情的话来。即便他有再大的过错,你难道要为了跟他怄气就不要爹娘了?”
就是因为之前六年那么疼她,她才会如此的恨如今这个人!
他不是她那个有些书呆子气迂腐到可爱的二哥!
那就是个扫把星!
若是没有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她家根本不会有这么多的祸事!
若是没有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她的爹娘根本不会卖掉她!
她恨不得那个人死在外面!被人千刀万剐!抽筋扒皮!
六娘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如此的恨一个人,以前,她总以为人和人之间关系好的多来往一些,不待见的就少见些面,遇上极品索性不搭理,直到遇上那个人,才发现她错了,有种极品的破坏力惊天地泣鬼神,一不小心就被他祥瑞了去。
想当初他大病初愈,大哥因他在大雪天里出外干活,摔伤后没等抬回家就断了气,失了这个劳力之后,又因为家中照顾不周,五哥在山上走失,紧接着又传来了三哥在战场上身亡的消息。
到最后,家中百亩良田卖掉大半,家中却是没人心疼的,只要人在,挣钱不难,她虽只有六岁,却是下河摸鱼,上山捡野菜,各种贴补家用的活计一一的做来。
一家人齐心协力,原本家中还过得下去的,谁知道他竟然调戏寡嫂,恰好让一直想逼大嫂改嫁的那个兄弟看见,在家里大闹了一场,看见这样的情况,韩家人又有谁还硬气的起来?
大嫂那兄弟本就是泼皮,最后把韩家搬了个半空,又赔了他十亩田地,大嫂哭着被她兄弟绑了回去,卖给了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
本以为经了这事儿他就该受了教训,六娘也愿意多给他一次机会。
谁知道他竟然又带着家里的养娘出去转悠,谁家青葱似的小姑娘会出去抛头露面?便是年轻的媳妇也是不多见的。
平白的招惹到了村里的几个泼皮调戏,他倒好,拎起石头把招惹不起的奢遮人物的脑浆子险些没砸出来,惹了一身的官司。被砸破脑袋的那家人放出话来要他韩家二郎的命!
爹娘原想送出顺娘去换来家宅平安,他却是说那养娘跟六娘一般,既送的顺娘,就送的六娘,怎么不把自己的闺女儿送出去给人糟蹋?
当场把全家都给气的半死!
爹娘本想着慢慢的劝他,六娘见事不妙,便游说爹娘,联系着家中接二连三的祸事,说此人性情大变,必然是冲撞了什么,老两口信了,前脚去请道士,他后脚却是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提前什么手续也没办就拖进了洞房,等爹娘回来的时候,他冲着满屋子要拿绳子绑他做法的人高调宣布顺娘已经是他的人了。
从不崇尚暴力的六娘当时就想拎菜刀阉了他!
韩李氏被气晕了过去,来帮忙的人也傻了眼,就让他给溜了出去。
坏了身子的小姑娘离了韩家会有什么好下场?韩家养了顺娘这么多年,也是对她有几分感情的。
最后爹娘两人求爹爹告奶奶,将余下的几十亩良田尽数陪空,又卖掉了房子,这才算将事情压了下去。
眼见着家里吃不起饭了,他溜了!
拍拍屁股不带走一片云彩!
寒冬腊月里,家里连口吃食都没有,一家人饿的前胸贴后背,实在没办法才卖掉了六娘。
好好的家让他闹的家破人亡,所有疼爱六娘的人都被那个人害的凄惨不已,遇上这样的人,六娘还真恨不得拿块石头开了他的瓢,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想到那人多半已经死在外面,怨恨也是白搭,那些话虽是她的本心,只是人死如灯灭,恩恩怨怨也该过去了,六娘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口的怒火,反正这宁府的日子还算凑合,贱籍就贱籍吧,好歹能吃饱肚子还有月钱拿不是?
“我怎会不要爹娘?”六娘敛了脸上的冷漠,将韩李氏扶了起来,掏出手绢儿替她擦掉眼泪,“我是被他给气糊涂了,才会说出这种糊涂话,娘,您别哭了。”
韩李氏看见六娘懂事的样子,越发心酸,只低声道,“罢了,不提他,我总要想法子将你赎回去。不能再让你受了委屈!”心中开始暗暗算计,到底还有哪儿可以借到钱,便是厚着脸皮忍着一顿排揎,也要将女儿赎回来才行。
六娘摇摇头道,“如今说这些也没用,别再说什么赎我的话,先将家里经营起来,余下的我自有主意。你和爹要保重,让顺娘也放宽心,有了孩子也算有了个依靠。以后我没办法再给家里送钱了,这些钱你们也能勉强支撑一段时间,余下的我却是帮不上了。若是……”
说到这里六娘抿了抿嘴,将让他们去东京投靠她的话吞了下去,此去东京前途未卜,即便她有那么大的能耐让一家人在东京安家,也要韩家能拿得出那么多的路费才行。
匆匆住了口,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冲着韩李氏磕了三个头,母女一场,怀胎十月,六年疼爱,她也唯有以此为报了。
送走了的韩李氏,六娘抹了抹发红的眼眶,在主人家里,丫头可不能随便哭,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才缓缓的往内院走去,自今日起,日后的路怕是要独自走了。
来宁府半年,除了学了一堆伺候人的规矩只把这府衙内宅瞧了个真切,东京城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却是不知道,只在这两天才隐隐约约的听说宁家在东京是大族,到底有多大,却是没人提起。
前世是独生子女,今生又生在战争连绵人烟稀少的西地,大族这种稀罕物件儿六娘完全没有概念,只是在别人的谈吐间隐约感受到富贵气息。
这宅子是公物,看不出什么,吃穿用度上倒是从来不缺,夫人房里她也进过几次,里面的金玉之物不少,看的出是殷实人家。老爷夫人两人恩爱无比,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让人糟心,上面几个大丫头和两个妈妈虽有掐架,小连累不少,大事儿却是没有,只要闷声低头干活,别抢着掐尖出头,日子还算过的惬意。
只希望东京城里的麻烦不要太多。
至于未来,六娘实在没力气去规划,对这个时代还不够了解,她如今只能走一步瞧一步,就认定了两件事,存钱,学手艺。
心里想着事情,没注意到前方一个与她一般穿戴的小身影急奔而来,两个小丫头狠狠的撞到了一起。
“哎哟!”
“六娘!”
六娘正捂着胸口,四儿双眼放光的一把抓住六娘,“夫人流了好多血……”
“怎么回事?”六娘正头晕眼花,听见这么个消息吓了一跳。
宁夫人怀孕了,两个多月的肚子还没显怀,夫妻二人却都宝贝的不得了,若只是动了胎气还好,若是流产,怕是满院子的人都少不得一顿罚!
宁夫人平日里就是连杯茶水都不会自己倒的,身边随时都有两三个丫头妈妈伺候着,她身子瞧着也不算差,昨儿个大夫还来过,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海棠姐姐送安胎药给夫人喝,夫人喝了一口,就说不舒服全倒掉了,杜鹃姐姐让我去倒痰盂,等我洗了痰盂进屋子里,屋子里已经嚷起来了,我看见夫人裙子上有血!”四儿抓住六娘的手用力摇晃,小脸惨白,“夫人会不会有事?”
六娘心头咯噔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想着不要出事,就来了这么一桩。
心头一阵发紧,她一向知道那二货是个祥瑞,沾染上他就没好事儿,今天提了他那么多次名字,竟然忘记喊一声祥瑞御免,不会这么快就应验了吧?
六娘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问道,“你出来有什么差事?”
“张妈妈让找钱管事请大夫!”四儿道,一脸渴望的望着六娘,“你……”
“那还不赶紧去!”一巴掌把人给推了出去。
前院的钱管事上次为了护着老爷,脸被蛮子伤了,还没好利索,如今瞧着那疤痕甚是可怖,几个小丫头都很怕他,难怪四儿看见她跟看见救星似的,若是平日,六娘必然替了她去,这会儿却是不行,她急着闹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三章竟然打起来了?
还没走回院子,就看见一个粗使婆子急匆匆的跑出来,六娘站在路边避开了,跨进院子,一声声惨叫从上房里传出来,只听的人背脊发寒,满院子的丫头婆子忙的脚不沾地却不知道在忙什么,院子里没个主事的人,瞧着混乱不堪,两个与她一般年纪的小丫头立在上房门口,其中一个小丫头哭的惨兮兮的,另外一个则是在训斥她。
“哭什么哭?如今满院子都忙成这样,你还在这儿添乱!要是让姐姐们瞧见了,少不得罚你一顿板子!”脸圆圆眼睛圆圆,长得很喜庆的小丫头低骂道。
被骂那丫头一脸怯懦的样子,闻声哭的越发厉害,气的骂人那丫头伸手直戳她的脑门儿,“还哭!你还哭!生怕旁人瞧不见你这一脸晦气是吧?”
六娘疾步走了过去,低叫道“小喜?”
小喜狠狠的瞪了那只顾着抹眼泪的小丫头一眼,拉住六娘的手,手有些冰凉,握六娘的时候格外用力,声音有些颤抖,“你不是去见你娘了吗?时候还未到,巴巴的跑回来做什么?”
六娘轻轻的回握,眼光忍不住往上房瞟去,“话说完了便回来了,大家都忙着,我也不好躲懒。”顿了顿,将声音压的更低,“这是怎么回事儿?”
“回来也是站墙根儿,搞不好呆会儿还有一顿板子!”小喜嘀咕道,见六娘眼中有急切,“我也不清楚,张妈妈和几个姐姐在上房里收拾箱笼,夫人在上房歇着,只让我和四儿、芽儿在东次间里擦箱笼,后来听见杜鹃姐姐在唤人,四儿去了没多久里面就嚷起来了,杜鹃姐姐就让我们在门上候着,偏生芽儿在这儿哭个没完,叫人看了就生气!”说到最后,又压低了声音凑到六娘耳边,“夫人怕是不大好,我方才看见,好大一滩血……”
跟四儿说的一样,六娘的眉头皱了皱,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流血?
小喜说完又满脸怒意的瞪着芽儿,芽儿畏畏缩缩的只顾着掉眼泪珠子,这副丧气样子在这人人担忧不已的关头,越发让人心浮气躁,小喜伸手又去戳芽儿的脑门儿,“你哭哭啼啼的给谁瞧呢?”惹的芽儿畏畏缩缩的直往上房门口靠,险些一跤摔下去,好在扶住了门框。
六娘忙拉了小喜一把,劝道,“芽儿胆子本就不大,这种时候,你是既是好心,好好与她说就是,张妈妈还在屋子里呢。”这芽儿平日里得了一句重话就能哭上半晌,这种时候闹出什么动静都落不了好。
小喜也是怕的,闻言冲着六娘皱了皱鼻子,六娘又掉过头冲着芽儿道,“你也别哭了,小喜也是为你好,若是实在忍不住,就先回房去,这儿有我和小喜呢。”
正说话间,一股血腥味儿扑面而来,海棠端着一个铜盆掀开帘子从屋里走出来,盆子里一大盆水被染的鲜红,看见这盆血水,六娘只觉得一阵心悸,屋里的情形怕是不大好……
“把盆子洗干净,换些热的来!”海棠的脸色也有些苍白,随手将手中的盆子塞到芽儿手里。
芽儿一看见那满盆子的血水就吓呆了,海棠塞的急,根本没留意到芽儿的神情,六娘想伸手去扶,她却是离门最远的,手才伸到一半,眼睁睁的瞧着那盆子滚落到地上,只听得咚的一声巨响。
水溅了一地,众人一愣,芽儿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院子里的婆子闻声冲着这边指指点点,里间一个大丫头闻声跑了出来,这丫头模样平常,肤色有些黑,却是夫人房里的头一份儿,年纪也是最长,掀开帘子就看见满地的狼藉,几人身上尽是血水,帘子上也溅上了,门口竟然没有下脚的地方,一看见这个情况,那丫头的脸色就变了,喝道,
“这是做什么?还嫌不够乱么?”瞪了芽儿一眼,“还不快闭嘴!吵到了夫人我撕了你的嘴!”见芽儿只顾着哭,又瞪着海棠,“你倒是金贵得连盆水都端不动了!连几个小丫头也调教不好!”
海棠被溅了一身,本是愣住了,闻声脸色微变,瞥了那丫头一眼,冷笑道,“杜鹃姐姐说的是,我这就去好好的调教调教这些小丫头。”见芽儿哭的越发的大声,低喝道,“随我回房去换身衣服!”只一瞪眼,芽儿被吓的只敢哽咽了。
六娘弯腰去捡盆子,看着满地的血水,怕是要打几盆水来冲洗,毕了还得想办法弄干,那帘子也得换,否则呆会儿老爷来了在场的少不得都要吃挂落,正发愁却是听见杜鹃道,
“芽儿去也就罢了,上房里正忙的抽不开手,你要躲懒也别挑这会子,不过是裙角溅了些许,哪儿就穿不了了?”
瞥了一眼被湿了大半的裙子,又湿又腥,贴在身上异常难受,海棠弯弯嘴角,“屋里既是如此忙碌,杜鹃姐姐就先进去吧,我片刻就回转。”说罢转身就走,却是不想杜鹃竟不顾满地的脏污,一步跨了出来拦在头里,厉声道,“不过就说了你两句,竟然撩开主子跑去躲懒了?”
海棠闻言眉头一皱,上房的事儿自来她是不乐意沾的,何况是这种时候。换衣服是借口不假,她也不会真跑去躲懒让人闲话,反倒是杜鹃这般拦着她不让离开有些奇怪了。屋子里还有张妈妈和芍药、玉兰在呢,几个丫头在里面也不过是干着急的份儿,哪儿就忙的抽不开手了?何况外面不是还有几个小丫头和婆子么?
杜鹃被她看的眼神有些闪烁,挺起胸口道,“平日里你躲懒便罢了,这会子难道只留几个不顶事的小丫头在这里?满院子的婆子就没半个经事的,便是要换衣服,也该等有个能主事的人来了方才好,你难不成还有话说?”
海棠眯起了眼睛,长长的凤眼露出轻蔑的光彩,扯了扯嘴角,“该如何,我自有分寸,总不会误了差事,姐姐不进去在夫人跟前守着,跟我夹缠不清的作甚?”
不过是不经意的一句话,杜鹃闻声却是脸色微变,海棠见状冷哼一声,“大半的裙子湿了到了姐姐嘴里倒成了沾了一星半点儿,姐姐一张巧嘴我自是不能比。只是姐姐可曾想过我这般模样可会冲撞了老爷?大夫怕是后脚就到,衣衫不整的叫外人瞧了去,旁人笑话的可是咱们府上的规矩!”
“我不过是让你规制好院子里的这些丫头婆子,你倒是满口的规矩,”杜鹃啐了一口,“不过片刻功夫的事儿,有这功夫与我说规矩怕是早就把事儿办成了,难道老爷回来瞧见满院子乱窜的丫头婆子,就不会被冲撞到了?”
海棠闻言似笑非笑的望着杜鹃,“我可指使不动这满院子的人,好在她们向来信服姐姐,姐姐有这功夫与我斗嘴,怕不早把事儿给办成了?”
杜鹃一愣,“那就有劳姐姐了!”海棠微微一笑,伸手去推杜鹃,杜鹃见状一把拽住海棠的衣襟,急道,“你想去哪儿?毁掉证据么?”
两人拌嘴不是第一次,却是从没在上房门口这样闹腾起来,何况是这种时候,院子里的婆子此刻皆放下了手中的活看过来了,突然听的杜鹃这么一句,众人皆是一愣,六娘眯起了眼。
海棠盯着杜鹃的脸皱起了眉头,一字一顿的道,“你是什么意思?”
杜鹃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咬牙冷笑,“夫人原本好好的,喝了你送来的药才会这样,你这会子却是想方设法的要离了上房,我倒要问你是什么意思呢?”
海棠闻声目光一闪,咬了咬下唇,“既是如此姐姐何不与我一同回房,若是能捉到贼赃,岂不是大功一件?”看见杜鹃眼中闪过一抹慌乱,心神一定,伸手去推杜鹃,杜鹃却是一把拽着海棠,高声叫道,“小蹄子,休要花言巧语,这会子正忙的脚不沾地,谁有空陪你回房去?谁也休想离了这里!”
海棠闻言脸色大变,狠狠的看了杜鹃一眼,杜鹃只是冷笑,将路拦的死死的。
海棠眼睛一眯,突然伸手拧住杜鹃的胳膊,杜鹃反手一推,也不知怎的,只听得咚的一声,两人滚在地上滚了一身的血水。
芽儿和小喜已经吓呆了,六娘的心激烈的跳动起来,见两人滚在地上一身狼狈,院子里的婆子都在一旁被两人的话惊住了,没半个上来帮忙的,六娘给小喜使了个眼色,将手中的铜盆往地上一放,两人上去将压在海棠身上的杜鹃扶起来,又去扶海棠。
杜鹃起身瞧见自己一身脏污一阵发愣,却是听见海棠低低的笑了起来,“杜鹃姐姐,这下可容我去换一身再来了吧?上房还忙着呢!”
杜鹃抬头看着海棠脸上嘲讽的笑容,她这一身也全擦了地板,只气的脸色发白,“你是故意的!”方才海棠冲她撞过来,她不过顺手一推,却不想海棠顺势就倒在地上,将她也拖了下去,打了个滚便不再动了,不是故意会是什么?
这下子,两人这一身都必须换了!
海棠虽是满身脏污,却是笑的淡然,一张洁白的脸即便沾上了几点血水,却是衬托的她越发的明艳,“姐姐这话我可不敢领,分明就是地太滑,如今有空在这儿争这有的没的,倒不如赶紧去换了衣裳回来,让小丫头们把这儿打扫干净。”伸出沾满了脏污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理了理散乱的发髻,扭身往外疾步走去。
“小蹄子!你休想走!”杜鹃尖叫一声扑了上去。
杜鹃死死拽着海棠的衣裳,又伸手去拽海棠的头发,海棠扭头掐住了杜鹃的手臂,另一只手死死的拽着杜鹃的发髻,两人这般模样,六娘和小喜这会子也不敢上去拉了。
满院子的婆子相互间使着眼色,两人的一番话听不出谁是谁非,杜鹃在夫人面前有脸面,那海棠虽不受老爷夫人待见,地位却是稳如泰山,即便是厨房里惯会捧高踩低的婆子一个个的却是没人敢给她没脸,平日里这些婆子还敢给她脸子,如今要回东京个个都揣着十二分的小心,谁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出头轻慢了她,看见两人一个执意要走,一个执意要留,一群婆子只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你们吵什么呢?”帘子又一次的被人掀开,这次出来的是玉兰,屋子里四个大丫头,到了三个了,瞧见海棠和杜鹃扭在一起满院子的人却是看着,皱眉怒道,“你们这是瞎了还是聋了?还不赶紧把她们拉开!莫非真要等老爷回来瞧见了敲你们一顿板子不是?”
院子里的婆子闻声扔下手里的活扑了过来,叫道,“两位姐姐,你们这是做甚?”
几个婆子七手八脚的要将两人扯开,奈何杜鹃死活不肯松手,一群人正挤成一团,一道威严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发生什么事了?院子里竟然乱成这般模样!”众人皆是一惊。
第四章被牵连了
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婆子,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严肃,嘴角微微下撇,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上面只戴了三两样金饰,一身蓝色的褂子,上面用丝线绣了细细的暗纹,服服帖帖的穿在身上,一丝皱纹也不曾起,行走之间的步伐象是被丈量过似的,便是疾走,也丝毫不让人觉得仓促。
这般打扮,若在寻常人家,说是当家太太也不为过了,这却只是院子里的管事妈妈,钱妈妈,和房里的张妈妈一道,算是内宅除了夫人以外的两座大山。
钱妈妈眼光在院子里众人身上扫了一眼,在海棠和杜鹃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最后才落在上房门口的玉兰身上,
“夫人怎么样了?”
玉兰道,“张妈妈正在里间守着,让再取盆热水,大夫和稳婆还没来……”
钱妈妈板着脸点点头,指着一个婆子道,“你去取水来!”也不管那婆子,目光转向六娘和小喜,瞧见芽儿满脸的泪水皱了皱眉,“你们去拿帕子来把门口收拾干净!把这丫头也带下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又掉过头指着另外一个婆子,“把门上的帘子换了!你去前院看看大夫怎么还没来,你去侧门看看稳婆来了没有……”
一系列的吩咐下来,院子里开始井然有序,待到六娘和小喜送了芽儿回房,又拿了帕子过来打扫地上的脏污之时,满院子却只剩下海棠和杜鹃站着无人搭理,钱妈妈进了上房,门口一个婆子在换帘子,六娘一边擦地,一边用余光打量着两人。
两人身上的衣裳还来不及换,海棠嘴唇泛白,眼神有些发直,杜鹃脸色虽然发白,眼神却灵活,小喜一边擦地,趴在六娘身边嘀咕,“闹吧,闹吧,这下该吃挂落了。”
六娘闻声瞪了小喜一眼,小喜见状讨好的笑了笑,低头争取把地擦出朵花儿来!
钱妈妈进去不过片刻功夫就出来了,站在门口目光冷冷的打量着两人,四儿急匆匆的跑进来,叫道,“老爷来了!大夫来了……”叫到一半就看见门口站着的钱妈妈,以及两个一身脏兮兮的大丫头,顿时,傻了……
钱妈妈淡淡的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四儿一眼,四儿一缩脖子,低头准备挨训,却是听见钱妈妈道,“你们两个,去那边跪着!”
海棠和杜鹃闻声而动,钱妈妈又指着两个小丫头道,“你们几个地上擦干净了就去隔间等候传唤!”又指着那换帘子的婆子道,“你就在门口候着!”
六娘冲着呆滞的四儿使了个眼色,低着头往隔间走去,四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三个人进了隔间,小喜飞快的凑到窗户上往外看,确认了钱妈妈回了上房,面色一松,这边四儿才拍着胸口呼出一口长气,“可吓死我了……”
六娘倒了水给三人洗了手,又拎起茶壶倒了三杯,先递给小喜和四儿,最后自己才捧了一杯,那温热的茶水捧在手里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也冰凉的可怕,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用说?”小喜喝了一口茶水界面的时候,六娘才意识到自己竟然问出来了,“海棠方才想方设法的就是想离开上房,还能为的什么?做贼心虚呗!必是她使了手脚!否则,好端端的夫人又怎么会出现这样大的变故?还好杜鹃姐姐抓到了她,要不指不定你也会被连累。”
六娘想到了海棠送她的那根簪子时言语中的轻狂,以及难得的出手大方,眼神闪烁了一下。
煎药的事儿,可是平日里她的职责,偏生今天海棠给抢了去,六娘的心渐渐的往下沉,她若猜的不错,这事儿怕是没那么容易善了。
“方才这是怎么了?”四儿这会儿才缓过气来,方才她被吓死了,出去的时候虽然乱了点儿,可两个大丫头也没闹的衣衫不整啊,钱妈妈瞪人的样子可比海棠吓人多了。
小喜见六娘不吭声,有些无趣,听见四儿的问话,扭过头去又看了看窗外,才把方才的事与四儿学了一遍。
她记忆力倒是不错,许多人的对话学的一字不漏,四儿闻言皱眉道,
“海棠姐姐素来就不爱在上房呆着呢,出了这种事,她找借口躲懒倒也正常。”至少她就想躲得远远的,若不是要回话,她恨不得在外面躲到事情结束了再回来。
小喜啐了一口,“什么不喜,不过是争不过杜鹃姐姐几个,只好拿咱们撒气罢了,老说咱们规矩学的不好,她自个儿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平日里款儿比主子倒是还要大上几分就罢了,如今倒是谋害起主子了。”
“你又何必如此说她?她不过是打过你两次掌心,那也是你犯了错,我瞧她除了严厉了些,倒也不曾刻意为难过咱们。”
四儿瘪瘪嘴道,小喜长相讨喜,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见了她都会给个笑脸,凡事都要多容忍她几分,偏偏就在海棠跟前吃了憋,四儿虽对海棠没什么好感,却也不愿顺着事事与她争锋的小喜,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她不是说,夫人除了那药还吃了些其他东西么?何况,这事儿于她有什么好处?”
四儿的话有些不中听,六娘还以为小喜要与寻常一样和四儿较个高低,却不想,小喜只是眼珠子一转,笑眯眯的道,“你当我是那起子小鸡肚肠的人?我说这话是有缘由的!”
“什么缘由?”四儿也觉得今儿个小喜的态度有些奇怪。
小喜又看了一眼窗外,大夫与老爷一道进来了,上房里正忙的不可开交,隐隐能听见几句声音,却是听不真切,上房门口只有一个婆子守着,院子里却没半个人,见状凑到两人耳边低声道,
“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许外传。”
四儿不解,六娘也疑惑的看着小喜,怎么着丫头今天这么好说话,若是问话的是六娘她或许还答的爽快些,偏偏是一向跟她不太对付的四儿问的。
小喜却是笑的神秘,伸手将两人拉到身边咬耳朵,
“我听厨房的两个婆子议论过,海棠是老太太给咱们老爷的,老太太当时给了两个人,另外一位抬成了姨娘,她又长得那般模样,你们想,若不是后来不知为何被老爷厌弃,到今天指不定是个什么身份呢……”
“难道海棠被老爷厌弃就恨上了夫人?”四儿低呼道,不敢置信的咽了口口水。
六娘皱了皱眉,这样海棠在这院子里身份特殊倒也说得过去了,只是没想到这宁老爷也是个有妻有妾的,这东京之行还未成行,便露出了这许多不和谐的端倪,也不知道真到了那边会是怎样?
小喜扯了扯嘴角,又喝了一口茶水,低笑道,“谁知道呢?她平日里便是个目下无尘的,给咱们脸子瞧便罢了,夫人面前也不见得有多规矩,不过是仗着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过罢了,如今有了这一桩,也不知道老太太还保不保得住她!”
“既是长辈给的,”四儿斟酌着言辞道,“老爷太太怕也不好随意处置了吧?”
小喜冷哼一声,“总不会再叫她嚣张下去!”
六娘不语,四儿也是有些迟疑,片刻之后才道,“我怎么觉得这事儿还是有些蹊跷?”
“谁说不是呢?海棠心再高,也不该做这糊涂事啊~”小喜叹息了一声附和了一句,惹的两人又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小喜见状也知道今儿个自己的确有些怪异,拉着四儿的手道,“我听厨房里的婆子说的可不止这两句,”见两人的目光投过来,才缓缓的道,
“她们说,东京的人多着呢!人多了,事儿自然也多。咱们虽被卖到府里,到底是在乡里,即便像咱们这般父母双亡的,好歹也有两个亲戚邻里,若是有事也好歹有个照应,可到了东京,我听说那府里的人大半都是家生子,几乎家家都攀的上亲,偏生好些人都轮不着差事,只在家里白吃饭,一个差事不知道多少人抢,只有咱们无依无靠,日后怕是还要相依为命,往日里是我糊涂了,还望姐姐不要跟我计较,到底咱们还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又在一处相处了半年,总该比旁人亲近些。”
两人虽然有些争锋,倒也没结下过什么死仇,四儿见小喜如此说,倒也勾起了几分愁绪,“你说的我心里越发的没底了,这可怎么办?”就一个小喜都让她应付起来有些吃力,再多来几个,她怎么应付的了?拉着小喜的手问道,“好姐姐,你还打听到了什么?”
六娘见两人在这儿就说起来了,虽也有好奇,却不是说话的时候,淡淡的道,“这会儿少说两句吧,夫人如今还不知如何呢。”
一番话倒是引得两个小丫头想起了这是什么时候了,方才端了那么多血水出来,里间的惨叫声如今是听不见了,宁老爷的咆哮却是更加的让人担心,要是夫人有个好歹,搞不好只会被发卖出去,纷纷凑到窗户旁探头探脑,六娘倒是没动,捧着茶水缓缓的喝了一口。
这院子里的关系,比她之前所想的还要复杂上许多。
四个小丫头的关系算是最简单的了,四儿和小喜时常争锋相对,四儿和芽儿相互帮衬,她是个游离在外的,虽然小喜喜欢拉着她,另外两个丫头跟她的关系还过得去。
四个大丫头杜鹃是一等最得信任,性子稍嫌刻薄,玉兰和芍药两个二等比杜鹃平易近人些,这两人虽对杜鹃有不满,倒也不曾闹出什么事端,兴许是有共同的敌人的缘故,两人的关系显得亲密无间,不过,这针锋相对的三人对上海棠的时候却是永远的同仇敌忾,海棠颇有自知之明,也不往她们跟前凑。
两个得用的婆子,张妈妈时常在夫人跟前伺候,身上也有一两庄采买的差事,钱妈妈则只是每日在夫人跟前回话,总揽着内院管事掌着厨房和库房,两个婆子相互之间也有些不对付。
至于下面七八个粗使婆子,也是各有心思,总的来说,原本的人际关系还算简单,左右不过那么两个主子,三五个得宠的人,谁是谁的人,自然一目了然。
如今瞧来,宁家可不止两个主子,只从这件事牵扯出来的就有一位老太太一位姨娘,天知道还有什么别的乱七八糟的关系,想到这里就觉得一阵头疼。
“你去茶房瞧瞧药渣还在不在。”门外突然响起的是玉兰的声音,三人闻声对视一眼,目光最后都落到了六娘身上。
六娘抿了抿嘴,心不听指挥的狂跳起来。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一个婆子疾步走了过去,小喜和四儿连忙缩了回来,眼神却是不住的往外瞟,没多久,那婆子就端着一个药罐子走了回来,小喜见状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到跟上房紧邻的那面墙跟前,把耳朵贴了上去。
六娘见状伸手轻轻一拉,冲着小喜轻轻摇头,“有些事儿,知道不如不知道的好。”
小喜闻言一跺脚,瞪着六娘,“到了这关头,你怎的还不着急!要是那罐子药出了问题,怕是你也要担干系!”
六娘闻言眉毛动了动,苦笑道,“左右不过是片刻间的事,若是……转眼就能知道了。”她承认,这种深宅大院里的门道她看不懂,也只有以不变应万变了,海棠那样稳重的人,就算要下药,也不至于蠢笨的把顺手就能处理掉的证据留在那儿等人来搜吧?
只要药没问题,就跟她没多大干系了。
小喜闻言摇头叹息,“你倒是个心大的。”想到六娘说的有理,倒也不再坚持,在六娘身边坐了下来,端着茶杯缓缓的喝水,双耳却是竖的老高,四儿也是一般模样。
呯!
三人坐下没多久,突闻隔壁一声巨响,也不知道打翻了什么东西,六娘心一跳,隔壁一道男声喝道,“今儿个都有谁碰过那药?”
张妈妈略微颤抖的声音响起,“煎药的是六娘,后来却是海棠送过来的。”
“先把这两个都给我关进柴房!你再带人把府里给我仔仔细细的搜一遍!”宁老爷暴喝道,六娘的心一颤,对上小喜的眼睛。
“这祸害人的东西!我就知道!”小喜跳起来骂道,抓着六娘的手开始转圈圈,“怎么办?怎么办?”
四儿也是惊诧的看着六娘,六娘只能苦笑,捏了捏小喜的手,能怎么办?兵来将挡吧,反正她啥也没干。
抬起头望向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外间来了两个婆子,凶神恶煞的瞪着六娘,伸手一拎,便将六娘似抓小鸡似的拎出了房门,刚出门,就看见另外两个婆子扭了满脸凄然的海棠行了过来。
……
看见有童鞋问老书,不会万年坑,俺这边理顺了,就会完本那边……
第五章宁家的大八卦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衙门的房子是公产,要修葺就得掏私房,大家当官都是来捞银子的,衙门的房子除非实在住不得了,否则没谁乐意为了一个最多住三年的房子花银子。
因此,全国各地衙门的房子很破,这衙门后宅的柴房就更破了。
六娘往日里就曾听厨房里的婆子抱怨,这柴房实在不顶用,亲自住进来以后才发现比自己家那个破草棚还让人伤心,仰头就能看见天光。
忍不住又挪了挪屁股,下面垫着的柴棱角分明,硌的人难受,初时被凶神恶煞的几个婆子扔进来的淡定已然消失无踪,开始慢慢焦急起来——一直把她们关着,事情没个结论再淡定的人遇上这事儿也淡定不起来了。
那几个婆子把她们两人扔进来只留了一个人看守就走了,内院事儿多,暂时没空搭理她们,那婆子在外面坐了片刻功夫,便打起了呼噜。
抬眼看向对面一直没动作的海棠,发现她也看了过来,苍白的脸色恢复了红润,慌乱的眼神也不见了,甚至还有闲情将头上的绢花摘下来,又拔下簪子,慢条斯理的重新将头发整理好。
两人仿佛经历了完全相反的心里路程,海棠的表现让六娘吃惊了,她以为,今天这事儿是由海棠而起。
撇开重重疑虑,宁老爷瞧了药以后便让人把她们两个拘了起来,必是药出了问题,而接触过那个药罐的人只有六娘和海棠,不是她,那就只能是海棠了,偏偏海棠胸有成竹,六娘不由得心中多添了几分焦急。
六娘闭上眼睛,身体微微往后靠,再急也不能让对方看出来,她得仔细想想今天的前因后果,待会儿才好做应对。
刚闭上眼睛,却是听见海棠微微一声叹息,
“我原以为就要回去了,合该不会再出什么事。谁知道偏偏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大意不得,她连自己肚子里的骨血都能拿来做引子!”
六娘心头一震,不语,嘴角却是忍不住有些抽搐,海棠是什么意思?
海棠看了闭目养神的六娘一眼,突然笑道,“我倒是没看错你,果然是个沉得住气的,这样的性子,即便到了东京,自保也有余了。”
六娘依旧沉默,海棠也不想她回答什么,淡淡的道,“你可曾奇怪,你们来了半年,竟然没听过人提起东京的事情?这倒不是咱们家中人丁不兴旺,实际上,宁家在东京是大族,家中共有四位老爷,还有三位姑太太,老太爷和老太太也是俱在的,便是哥儿姐儿,老爷亲亲的骨血也有四位,若算上阖府上下四位老爷所出,如今共有十位小姐,八位少爷。”
六娘猛的睁开眼睛,盯着海棠,眼神有些凶恶,这种时候,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海棠却是淡淡笑道,“左右无事,我便给你讲讲家里的事儿好了,你到了东京也好有个应对,也算全了我们姐妹一场的情份。”
六娘拿斜眼瞥她,冷笑,“你还是留点儿精力应付呆会儿的事吧。”
海棠笑了,抬起头看向窗外,在六娘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声音飘忽的又响了起来,
“咱们老太爷是承恩侯,这个爵位传到老太爷这儿,也有三代了。老太太是端王府嫡出的大小姐,嫡亲的有三位老爷一位姑太太,便是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和三姑太太。咱们老爷恰好排行三,在家里都称三老爷,三夫人是成国公的嫡长女,脚下只有一个嫡子,府里排行第四,今年十四岁,余下的一位十岁的哥儿是庶出,排行第七。”
听到这里,六娘只觉得越听越不对劲,年前的时候给京城送贺礼,其中重中之重就是七少爷的十岁生日,这是她才来的时候家里最重视的一件事,印象深刻,大丫头们天天讨论,她怎么也不会记错的。
看见六娘眼中突然闪过的光彩,海棠勾了勾嘴角,六娘用力的咽了口口水,用干涩的嗓音问道,“她……她不是?”只有那样,海棠这几天不经意露出的不屑才能解释的通。
“当然不是!那一位,比起千人枕万人骑的窑姐儿也差不离的!”海棠压低声音嗤笑。
六娘脸色赫然大变,这些日子她学了不少‘规矩’,自然知道认妾当夫人是个什么下场。就这么去了东京,回到宅子里,面对其他人说错了半个字,被人为难是轻,搞不好就会被活活打死。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真人版的竟然发生在她面前,而之前半年以为的夫妻恩爱竟然变成了奸情正浓?
而海棠是压抑太久了,才会在要回东京的时候露出那么些端倪的吧?
“你还是别说了,”揉了揉额头,“这话不是咱们该说的。”人命还捏在人手里呢,骂人是窑姐儿也要看是不是受制于人,海棠果然是憋屈了这么久给气糊涂了,否则今天的事儿怎么也解释不过去,六娘果断决定这件事当没听见过。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怕什么?”海棠低笑,说的越发愉快,“她是什么出生,院子里怕也就只有你们四个小丫头和那些个才来的粗使婆子不知道。”
“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却是摆出主子的款儿来了,行事做人却是处处露着村气。咱们呀,该唤她一声于姨娘,那原本是赵王府的小妾,也不知道怎么勾得咱们老爷迷了眼,强抢了来。”
六娘闻声跳了起来,凑到窗户旁去看了看,确定了那婆子睡的正香,嘴角还挂着点儿晶晶亮的口水,扭过头来瞪了海棠一眼,“我们家老爷敢去抢赵王府的小妾?!!!”天见可怜,她其实是想叫海棠住嘴的。
宠妾灭妻是小事儿,不就是小三儿上位么,六娘还能绷得住,可一个从五品的官儿竟然去抢王爷的小妾,真相实在太劲爆了!六娘一时没能崩住。
海棠扁扁嘴,“咱们是什么人家?不说皇上为着贤敬皇后事事高看一眼,老太爷功勋累累,老太太出生高贵,四位老爷三位姑太太哪位会把一个没落的赵王府放在眼里?”
六娘扔了一个白眼给她,“再没落那也是王府,至于她从何而来与咱们有什么干系?到如今那也是主子,没咱们这些奴才说三道四的道理。”
海棠闻言笑着拍手,“我便说你是个通透的人儿,正是这个道理,可我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只能图个嘴巴痛快了。”
“老太太不能为了这事儿自贬身份去赵王府赔礼,却也让人跑了一趟,办这差事的正是我娘,所以我才知道的如此清楚。揭过了这一桩,老太太本是想当场打死她的,谁知道她竟然有了身孕,家中子嗣不茂,无奈只能按耐下来。”
“生下七少爷之后,我们这样的人家有子嗣的妾自然不能随意处置了,之前那一桩也算揭过去了,阖府上下便对这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知道这般竟让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哄得老爷让她当了家,又让满院子的下人只管她叫夫人,还带着她出去应酬。老太太不好管儿子院子里的事,三太太是个绵软性子,竟闹的没人管束,大家在一边瞧着热闹,因平日里也只是跟三老爷的下属夫人们应酬,倒也闹的不算很过分。”
“偏生一次次的就养大了她的心,上次大太太寿辰,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出来迎客,端宜公主当场拂袖而去,全家闹的没脸。”
“阖府上下为了此事不知道赔了多少的不是,老太太斥责了三太太,命三太太与大太太赔礼,好好的管束管束院子里的事儿,三太太的性子绵软,又有什么法子?在大太太跟前赔了不是便只能掉金豆子,大太太正为了这事儿气的不浅,又见三太太实在哭的可怜,便给三太太支了一招,三太太便去求了老太太,要来了刘姨娘和我两人,刘姨娘收了房,却是要我充做老太太的眼睛,不让她闹的太过分了。”
“刘姨娘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她却是徐娘半老,眼见着拢不住三老爷了,又有我在跟前碍手碍脚,每次想让三老爷带她出去应酬总是会被人拦下来,自此,便将我恨到了骨子里。”
“她见在东京讨不到好,便撺掇着三老爷出来,我知道她恨我,本不想跟出来的,可老太太的话不得不听,到了任上,只伏低做小处处小心。”
“她先是打发了屋子里知道她根底又拿捏不住的丫头婆子,又买了你们进来,到如今,二门里除了我别的人都被她死死拿捏在手里。”
“日子过的正逍遥,谁知道那蛮子竟然不经打,三老爷立了功,又要回去。她这两年过足了当家太太的瘾,心越发大了,怕回去老太太又给房里添人,便要拿我作伐子,离间了老太太和三爷的母子情份。明着是针对我,暗地里却是在给老太太上眼药呢!”
六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一大堆话说是跟她介绍东京城的情形,却是绕了一个大圈子,把她与于姨娘之间的恩怨说了出来,偏偏她最不想参合的就是这些,淡淡的道,
“海棠姐姐,到如今你舌灿莲花也没用,呵呵,碰过那药罐的只有你我二人。”查出主谋,主谋死,查不出主谋,她们一起挂!当然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把她给忽悠进火坑里,海棠跳出来。
海棠诚挚的看着六娘,“我知与你说这些话你未必全然信我,两日之内你必能瞧见结局。告诉你这些我也不是为了脱身,不过是想求你一件事罢了。”
六娘眉眼一动,海棠又道,“放心,不是让你为难的事,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呆会儿我自有应对。”
“我凭什么要帮你?”六娘冷冷的道,她进府半年,跟谁的交情都不深,海棠给她那根簪子也不过是为了反衬自己比‘夫人’更大方,算不得她欠了海棠什么。她不过是想混口饭吃,不想被裹进这乱七八糟的斗争里。
海棠闻言微微一笑,“到了这种时候,你以为还能置身事外吗?”
第六章海棠的请求
“我求的是,若是我被发卖,你寻个人帮忙打听打听我被卖到何处,外院的人你不好托付,与我交好的那些也不好动作,好在你在这城中有亲,办起事儿来也便宜,到了东京,告诉老太太身边的赵妈妈一声即可。”
六娘还有些犹豫,若是海棠说的是真的,她有爹娘照看下场还这么凄惨,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凑上去不是找死么?
海棠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傻丫头,我自不会让你白白担了风险。我冷眼瞧了你半年,几个小丫头里,你怕是最周密的,必能帮了我也不会把自己搭进去,若是换了旁人,我绝不会开这个口。我娘在老太太面前还有几分体面,日后也能看顾你几分。何况也不要你现在就做决定,你慢慢考虑就是。”
这个要求倒也不过分,六娘抿了抿嘴,“我是在想我没动过那药,你又是老太太的人,老人家最看重子嗣,你是必然不会动的,那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在现代悬疑剧看多了,总觉得每个人都可疑,海棠说的再合理,也抵不住她自己知道自己没干过这事儿啊!二减一不就只剩下一了么?
“药是谁买回来的?买回来以后又是谁收拾的?今天又是谁交给你的?”海棠笑道,“能做手脚的时候多了去,又何止你我二人?”
“不对!”六娘皱眉,药是杜鹃亲手给她的,跟平常一样,她也没多在意,里面的药材她也不认识,只是……
眯着眼盯着海棠,“那药喝下去闹不好要出人命,除非好日子过腻了,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不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还把自己的骨血拿来玩儿。
海棠淡淡的道,“我原也以为虎毒不食子,她再有心思,也该好好的生下这个孩子以后再来打算,直到被关进了这里,才想明白自己疏忽了什么。跟你这般大的孩子也说不明白,你只需知道她如今有好几个月伺候不得三老爷,家中却是还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刘姨娘,这个孩子,她留不得!若是她没孩子就罢了,可她如今已有了七少爷,七少爷过两年就要议亲了,这个孩子要不要还有什么打紧?”
“这会儿她……”还生死未卜呢。
海棠象是知道六娘在想什么,笑道,“孩子是必然保不住的,至于她,不出一日,必然无事!那药她可只喝了一口,剩下的皆喂了痰盂!若是我料的不错,呆会儿必然能从我房里搜出什么证据。”
这话和四儿的话就对上了!
若要害人,又怎会留下一罐药渣子给人做把柄?必可以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再想到杜鹃今儿个死死拦着海棠不让她回去换衣服,若是有人在做什么,或者是做了什么,为了避免海棠发现,倒也解释的过去了。
一条条的线索刹那间连到了一起,六娘眨了眨眼,赫然望着海棠。
她这壳子里装的可不是六岁小孩儿的灵魂,对海棠的话也信了七层,剩下三层是觉得世界上跟武则天一样凶猛的女人应该没那么多。
根据阴谋论的分析法,最终受益人是谁,那谁就是幕后黑手。
这件事对于海棠来说,只会被打死或者打个半死卖出去,对于于姨娘来说,却是好处很多——博得男人的同情、离间男人和老太太的感情、打发身边的监控者、顺便还给另外一个来自老太太身边的大敌安了颗钉子!
“你怕是也回不去了,老太太必不会公然落儿子的脸,”六娘低声问道,“打听到你的下落又能如何?”这便是应了。
“你还不明白么,事到如今我唯有两条路,死我不怕,老太太宽厚只会怜惜,我还有个弟弟,老子娘也不愁老来无依,何况她恨我如斯,怕是不会让我轻易死掉!我只怕被人无声无息的卖到那腌臜地儿去,到不如一头碰死。”
说这话的时候,阳光从屋顶洒下来,拉出好几条光影,围绕在海棠身边,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笑意,眼中闪烁的光彩摄人心魄,便是满室尘埃,呼吸间腐朽气息铺面的破败之地,也掩不去她满身的光华,六娘再一次看呆了。
海棠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凑到窗户边瞧了一眼,背过六娘手伸进衣衫中摸索了片刻,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扭过身塞到六娘手里,六娘愣了一下,海棠笑道,“打开来看看。”
很精致的一个荷包,瞧着有些旧了,却是更有几分味道,针脚细密,上面的蝶儿象是要飞出来似的,六娘在茶房里跟着海棠学了半年的针线,一入手就知道这是海棠自己做的。
捏了捏,里面装了些细碎的东西,沉甸甸的,连忙打开来,却是倒出来十多颗模样精巧的金裸子。
“你这是?”六娘茫然的抬起头,她听说了海棠身世不错,可也没想到随手就能拿出这么多钱财来。
此地贫瘠,她来到这儿那么久,家中在败落之前也算得上富裕了,平日里使用的也是铜钱,在进宁府前莫要说金子,就算是银子也没见过的。海棠不过区区一个丫头,出手便是七八钱的银簪子,这会子更是拿出这么一袋金裸子来,在手里垫垫,一两有余,怕是买下十个她都够了。
海棠轻笑,“傻丫头,叫人办事,总要请人吃口茶吧。”
“那也要不了这么多……”六娘一阵无语,这么大笔的巨款,够她赎身以后全家人再吃用上十年了,海棠就不怕她拿了钱不办事!
“多的你就留着做个体己,到了京城你无依无靠,府里的日子怕是没那么好过呢。”海棠淡淡的道。
这是实话了,六娘手脚利落的转过身,寻了个偏僻的缝隙,把荷包塞了进去,一边笑道,“我是穷人家的孩子,你就不怕我赎了身跑了。”
海棠见六娘竟然没把东西戴在身上暗自点头,果然是个谨慎人儿,闻言笑道,“那便当我看错了人吧,左右我身上的东西都保不住,到如今我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我房里做了手脚,便宜了那些人,我倒是宁愿便宜了你。”
六娘挑了挑眉,到此刻,她才算是真信了海棠。
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响动,那本打着呼噜的婆子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跳起来擦掉嘴角的口水,迅速的收拾好身上的衣裳,未来得及换下的官服的宁三老爷领着一群婆子浩浩荡荡而至,六娘吓了一跳,将自己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海棠却是慢条斯理的将身上已是半干的衣服轻轻的用手抹平。
……
“太太,老爷在那小蹄子的房间搜出东西以后,就径直去了柴房!”杜鹃来不及禀报,径直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身后被掀开的帘子哗哗作响。
房间里,炕上躺着一位脸色惨白的妇人,头上钗环皆无,只松松的绾了个发髻,一张脸因这病色少了几分妩媚,添了几许让人怜惜的娇弱,双目紧闭,象是睡着了一般,炕边站着一个四十余岁的婆子。
床上的妇人突然睁开眼,“你为何不拦?”眼中精光一闪,云淡风轻几个字,却是压的杜鹃低下头去。
“太太容禀,老爷亲自领着粗使婆子去各房查看,勒令奴婢们不准靠近……”三老爷那张脸铁青,谁敢上前阻拦?她使了个婆子上去,那婆子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窝心一脚踹到了旁边的花圃里去,哼哼哀哀的半晌爬不起来。
于姨娘盯着杜鹃的头顶半晌,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淡了去,缓缓的道,“罢了,怪不得你,你若上去怕也要挨一顿板子,还是张妈妈去跑一趟吧,告诉老爷,就当为咱们没能出世的孩子积点儿德,不要见血,发卖了就是,让人牙子灌了药,莫要让她在外面胡说八道。”
张妈妈看着于姨娘慈眉善目的脸,心头却是一片冷意,这位主子睚眦必报的性子,看了只让人心惊,坏了她的事的人,从来没个好下场,如今竟然还要将老太太往死里得罪,也不知道又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只恨当下人的身不由己,唯有期望她能长长久久了。
心头发凉,面上带着几分关切,上前替于姨娘掖了掖被角,“那老奴便替太太跑一趟,太太放宽心,将身子将养好了,回东京还有许多事儿要太太操心呢。”
“赶紧去吧!”于姨娘疲惫的闭上眼睛,张妈妈应了一声退了出来,脸上才浮现一抹愁意。
四少爷要议亲了,三太太是面团似的人儿,可老太太却是绝不会让自己亲亲的孙子胡乱娶个人回来,一个三太太已是让老太太失望不已,四奶奶的人选老太太怕是会插手,最迟待到四奶奶进了门,这位怕就风光不起来了。
所以她才急了,做下了这一桩事!
海棠可不好得罪!
她祖母是老太太的陪嫁丫头,荣养之后她娘在老太太面前也是极体面的,老子又是老太爷跟前的得力人儿,大伯在大老爷面前听差,大伯母掌管着府里的大厨房,堂哥是四房长子五少爷的小厮,还有那七拐八弯的亲戚,数下来府里竟然有十分之一都与他们家有些关系,否则老太太也不会将她放过来。
可如今已是得罪了!
屋里那位是个有大主意的,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她一家又拿捏在人手中,想到这近两年的山高皇帝远,先头那几个就因为在府里的时候说了几句小话,她竟然记到这儿才寻了个错处打发了,一把年纪还要跟家人分离,她连卖海棠一个好都不敢。
到如今这一笔笔的烂帐也不知道记在谁头上,只有死死拢着三老爷,不让老太太有机会插手三房的事儿还有一线生机!
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张妈妈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第七章海棠
“……三老爷!你不信奴婢,难道还不信老太太么?”海棠尖锐的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响,“奴婢是为人陷害,绝不敢做出谋害老爷子嗣的事!”
“刁奴!证据确凿,你还想抵****三老爷气的脸色铁青,听见海棠这时候还攀扯上老太太,上前一脚将跪在地上的海棠踹翻在地,指着一旁缩成一团尽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六娘喝道,“不是你,难道还是这个小丫头不成?”
六娘卷了卷身子,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去,方才宁三老爷直接冲了进来就开始质问海棠,她想溜又溜不出去,只能在原地装死。
天可怜见的,只要事情还未尘埃落定,哪怕她再同情海棠,也不想被牵扯进去。
“奴婢祖孙三代皆是侯府的奴才,因为忠心耿耿,主子才给了几分体面,奴婢时时不敢忘记‘谨慎本分’四个字,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断然做不出这等谋害主人的事!”
海棠胸口红色的背心上诺大一个鞋印,雪白的嘴角挂着一抹嫣红的血迹,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来,瞥了一眼不远处刚赶来的张妈妈,“是那起子昧了良心的狗东西,栽赃陷害!老爷为何不去药局问问,奴婢可曾去过药局?”
“你瞧瞧这个!”宁三老爷扔出一包东西砸在海棠脸上,那纸包四碎,里面的药散落在地上。
这纸有些旧,不是本地药局用的那种,而是宫药局才会用的。里面包着的是上供的药材,这药材海棠记得,本是皇帝赐给老太太的,老太太说她用不着这么多好的东西,因此分赐了下来,府里得了的人只有几位夫人,三太太那儿的一份儿却是叫宁三老爷抢来给了于姨娘,而那药材平日用些对身子极好,却是对孕妇有大碍。
果然准备俱全!
看见这个海棠双眼闪闪发亮,轻轻的拨开撒在脸上的药渣子,心却是一点一点的往下沉,难道真要让那贱人离间了老太太和三老爷的情份不成?
宁三老爷沉着脸,“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海棠抿着嘴道,“奴婢记得这个药材只有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还有老太太有,三夫人的则是尽数给了姨娘,由杜鹃收着,奴婢何尝碰过一个边角?”
宁三老爷的眼睛眯了眯,他自然知道这药材的这番来历,否则也不会怒极攻心,海棠的字字句句只戳在他胸口,她除了能碰到老太太手里的药材之外,还能碰到谁的?!!!
不想让将自己老母牵扯进来,正要大喝,张妈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老爷!按说老爷要替夫人撑腰,老奴不敢拦,也不该拦的!可夫人交代了,老奴也不敢不说,这海棠是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的,眼界高上几分也是有的。说话再不好听,可也得瞧着老太太的面儿上,断然不能让母子生了隔阂。太太让老奴务必要劝老爷一句,若是海棠不肯说,便求老爷不要再问下去了,这事儿便罢了吧!”
海棠闻声冷笑,“张妈妈休要胡言乱语!这事儿与我何益?为何不能查下去?我自问心无愧,倒是想请老爷一查到底!我还想问张妈妈,这药材来自何方?奴婢自京中来之时身上所带的东西都是有数的,通共就装了一个包袱几件衣裳,怎装得下这么大一包药材?倒是我的房间整日开着,谁想进出都容易的紧!”
“碰过那药罐的可只有你和她两人!”张妈妈手一抬,指着角落处的六娘。
海棠还待要开口,却是被人打断。
“问你是谁,你倒是攀扯上其他人了?”宁三老爷闻言怒极反笑,只道是这刁奴仗着背后有那位他动不得的人,反倒是狡辩起来了,此话自然不能再接下去,他虽暴怒,却也还有几分理智在,只恨海棠恨的牙痒痒,扭过头瞪着六娘,“可是你做的?”
六娘没想到又扯到自己身上来了,只能用力摇头,“奴婢不敢!”
宁三老爷搜出东西来就已经认定是海棠了,满府上下,除了于姨娘,能接触那种药的通共就只有三五人,今日碰过药罐的只有两个,旁人连茶房的边儿也没沾上。一想到海棠的身份,那药的来历就不言而明,不过是他不亲耳听见不敢相信罢了,事到如今,不想攀扯上老太太,唯有速战速决,将这刁奴赶出府去!
想到这刁奴竟然还想倚着背后的人,以为他不敢动她,偏生他还真不敢动她!心口不由得一阵剧疼,痛苦的闭上眼睛,“我不想再见到她!灌了药,拖出去卖了吧!”
到底是母亲身边的丫头,总不能真的打死,卖个把丫头便罢了,若是死了,老太太就有借口再管三房的事,老太太都做到了这一步,可见是完全容忍不下于姨娘了,他虽冲动,却也不傻,绝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奴婢愿一死以证清白!”
突然一声低呼,谁也没料到的变故,海棠一头向墙撞过去。
众人脸色赫然发白,谁都看的出宁三老爷是不想再查下去,也不愿在院子里闹出人命,若真让海棠死在这里,怕是所有的人都要吃挂落!
偏偏海棠冲出去的力道十足,六娘吓了一跳,捂着嘴才没有惊呼出来,旁边几个婆子急急的伸手去拦没能拦住,却是斜斜的冲出来一个婆子,两人撞在一起,在地上滚做了一团。
众人七手八脚的扭住海棠,扶起张妈妈,张妈妈捂着胸口哼哼哀哀的站起来,眼中还有些惊魂未定,只颤抖着声音怒骂道,
“小蹄子!亏得夫人还让老奴来劝老爷,念着你到底是老太太跟前伺候过的人,留你一条性命!依我说,做下这等阴毒事儿的奴才就该打死了了账!你还有脸叫起撞天屈,要死要活的吓唬谁呢?不过是个下人,命可是主人的,主人没叫你死,你到寻起死来了!你这是想为谁遮掩?”
“夫人?”海棠冷笑,此事已到了这个地步,她倒也不再有顾忌,“我呸!她算什么夫人?不过是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下三滥东西!咱们正经的夫人是……”
啪!
动手的是宁三老爷,被海棠当众喝破此事,胸口一阵怒火腾然而起,再也压不住那股邪火,“打!给我狠狠的打!往死里打!”
海棠是故意的!
六娘震惊的看着海棠脸上那红红的五指印,方才她还在想,等她到了京城找到赵妈妈,最少得大半个月时间,那边的人即便匆匆赶过来,也过去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她该如何自保?
这会儿算是全明白了,宁三老爷糊涂,跟他讲道理有何用?明摆着该去查查于姨娘的药用到何处,他却是不肯,宁愿相信是自己的母亲害了自己的子嗣,也不相信是于姨娘干的。
海棠方才是想挨一顿板子吧,即便是不死,受了伤,总要将养一段时日的。
看着海棠目的达成,六娘心中不忍,眼中却是闪过一抹激赞的光彩,对院子里的情势分析的清晰明白,适逢大难,脑子还如此清楚,拼着一死,熬不过去能落个清白之身,熬过去了就换来全身而退!
几个粗使婆子将海棠压在地上,便要使棍子打,六娘别过脸去不忍再看,海棠是求仁得仁,何况她也没那个本事去拦,不想,却是有人喝道,“住手!”
众人一愣,宁三老爷死死盯着喝止的那人,张妈妈一边抹着老泪,一边哭道,
“老爷,这事儿便罢了吧!夫人如今不为旁的,只为那往生的哥儿能够平平顺顺的投个好胎,莫要再投到她这样的人肚子里,不容于家族,她便心满意足了。还求老爷莫要伤了人命,替小少爷积点功德,只把这丫头打发出去这事儿就罢了吧!否则……否则……七少爷在府里的日子就更没法过了,老爷,七少爷再过两年就要议亲,还要看老太太的意思啊……”
一字一句,字字诛心,吃果果的挑拨母子关系!
再去看宁三老爷的神色,却是有些动容,半分驳斥的意思也没有。
六娘心头叹息,有些挑拨明知是挑拨,人却不由得去怀疑,把事儿做到这份儿上,真是百口莫辩了,毕竟,明面上是她吃了亏!
海棠怒目,瞪的几乎眼角迸裂,“张妈妈这话说的就不亏心?老太太何尝亏待过七少爷一星半点儿?旁的少爷有的东西,七少爷哪一样缺了?日子如何就没法过了?我呸!黑心烂肺的东西,竟然挑拨起老太太和三老爷的关系,做下这等事,你也不怕不得好死!那娼妇佛口蛇心,老虔婆,你这般为虎作伥,也不怕他日被反咬一口!我便在这里瞧着,看你是个什么下场……”
“堵上她的嘴!”宁三老爷听她骂的不像话,脸色赤红的喝道,张妈妈却是只跪在地上抹泪,半个字也不曾还嘴。
旁边几个粗使婆子不敢怠慢,生怕让海棠再闹点儿什么幺蛾子,让她们吃挂落,七手八脚的堵上了她的嘴,海棠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宁三老爷狠狠的瞪着海棠,想到她娘在老太太面前的体面,旁人谁又能让她不惜以性命相报?心中越发的笃定,做出这等事,不是受了老太太的指使还能是谁?想到老太太一向不待见于姨娘,又送了两个人到房里,若不是老太太多事,他心尖上的人儿又何必瞧一个奴才的脸色?
往日里瞧着老太太一碗水端平,私底下谁有知道是什么模样,到底孩子还小,养在内院,这些年于姨娘没少跟他哭诉孩子受的委屈,便是老太爷也不待见那孩子,在府里形单影孤,下人虽不敢说嘴,那看人的眼神儿却总是不对的。
老太太得罪不得,他还不能收拾一个奴才不成?只恨的想将海棠当场打死,偏生张妈妈又拦在前面,想到那还没成型的孩子,就这么放她出去,他不甘心!
一个打字还在口边,张妈妈爬着跪走上来,扑在宁三老爷跟前,一个劲儿的开始磕头,声泪齐下的叫道,“老爷!求您看在小少爷面上!求您看在夫人的面上!”
宁三老爷的嘴角哆嗦了一下,牙关紧要,脖子上的青筋毕露,一张脸红的不成样子,眼睛死死的盯着不断磕头的张妈妈,似想要将她一脚踹出去,最终,却是什么都没做,深吸了一口气,一挥衣袖恨恨道,“去叫人牙子来!给我买的远远的去!”
张妈妈松了一口气,海棠却是激烈的挣扎了起来,她宁愿就这么被打死,也不要全须全尾的被拖出去!
几个婆子脸色木然,张妈妈一脸的冷意,六娘无意间撞上海棠的目光,只觉得心下一惊。
海棠眼中有泪,绝望的盯着六娘,嘴巴被一张破布条堵的死死的,两个粗使婆子的大手将她抓的死紧,她却是在拼命挣扎,那双眼象是在无声的呐喊,救我!
救我!
六娘想象不出她会被卖到什么样的地方去,只是,她从未曾看过海棠有这样绝望的神色,海棠是大难临头依旧面不改色的,云淡风轻的笑面死亡的!
方才,她也用行动证明了,她不怕死!
她甚至在激怒宁三老爷将她打死!
可惜,于姨娘的人来的太快,三老爷的心太偏!
海棠的眼神只让她浑身冰凉,六娘的手颤抖起来,突然摸到身下的一根柴。
第八章引火烧身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穿破云霄,在这日头毒辣的端午时分,阳气正盛的时刻,听起来也让人心里发寒,真正让人不寒而栗的,却是伴随着那声凄厉惨叫而来的一声低低的咔嚓声。
细微的一声咔嚓声,比起那凄厉的惨叫声几乎不可闻,却是让人不由得一阵哆嗦。
骨头断裂的声音,让人似乎感受到自己的骨头在共振,那抽搐感从小腿骨一路蔓延上来,爬过背脊,直达脑海,浑身上下浮起一层冷汗。
张妈妈震惊的看着手持一根木材,满脸厉色的六娘,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没想到这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孩子竟然还有如此狠辣的一面。
众人的表情除了错愕和震惊之外,还带着一丝畏惧,特别是几个刚才拉着海棠的婆子,无一不在后怕,若是刚才那一棍子打在她们身上……
宁三老爷眯着眼看不出喜怒的盯着六娘,整个柴房内寂静无声。
海棠因疼痛而狰狞的眼中闪过了一抹错愕,她拜托了六娘帮忙,就是看重了六娘的自保能力,她绝没想到六娘会在这个时候冲出来——一棍子打折了她一条腿!
六娘知道自己脑子在发热,那咔嚓的一声轻响,就让她发热的脑子冷静了下来,而且,冷的有些过头,刹那间就明白——她闯大祸了!
眼光一扫,四下里的情形尽收眼底,每个人的面目都有些扭曲,一时半刻还没从刚才是事情中缓过神来。
环视了一周之后,目光再次落到海棠脸上,海棠的眼光与她稍触便别过头去,那眼神似是失望,似是不忍,六娘的心越发的往下沉。
事到如今,却是没有回头路了,六娘咬牙,既然跳出来了,戏就必须继续唱下去!
“夫人待你如此之好,你却做出这种事!真该打死了你给小少爷抵命!”啪的一声,将手中的柴扔在地上,六娘转过身,面向宁三老爷,缓缓的跪了下来。
“奴婢莽撞,违了老爷之命,请老爷治罪!”
周围的人此刻才渐渐的有了反应,对跪下的六娘却是依旧有些畏惧,慌乱的拉起海棠的时候,都不由得绕开半步,生怕这狠辣的孩子突然暴起伤人,拉起了海棠却是不知该如何处置,有人见六娘跪的端正,又想伸手去抓六娘,却有些畏惧这丫头一身蛮力,一时踌躇。
张妈妈沉着脸望着宁三老爷,宁三老爷的心从方才的震惊再到暗喜再到愤怒又最后的不解,变化了数次,最终沉声问道,
“你这是在做什么?”
有人说话,就好办了,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凝神静望着宁三老爷。
六娘舒了一口气,宁三老爷的声音虽听不出喜怒,可能让她说话,就还有机会!
将背脊挺的笔直,六娘稍稍思量了片刻,将海棠透露给她的那些消息组合了一下,才缓缓的道,“禀老爷,奴婢方才所做之事,虽是打着为主的名义,其中也不乏一片私心,此人不光害了小少爷,也连累了奴婢。奴婢没能忍住打折了她的腿,违了老爷的命令,不敢求老爷宽恕。”
说罢,恭恭敬敬的开始磕头,生死皆在此一举,这宁三老爷的脾气暴躁,只愿他随心所欲的念头能压过对下人自作主张的不喜。
宁三老爷本是震惊之后的好奇一问,万万没想到这丫头小小年纪却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愣了愣又问道,“我有说过不打她么?”
六娘一愣,茫然的抬起头,却是看见宁三老爷眼中带有笑意,只见宁三老爷嘴唇轻启,“早就知道西地女子悍勇不输男儿,最是恩怨分明!老爷我既没说过不打她,你又何罪之有?”
六娘瞪大了眼睛,她有考虑过有可能会轻松过关,可真正轻松过关之后,心中还是有些不定,用余光瞥了张妈妈一眼,低声道,“可老爷爷没说过要打啊!”
这一声不大不小的,恰好传入宁三老爷的耳中,宁三老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他自己是个横人,自然讨厌那些弯弯曲曲的小心思,方才六娘虽然嘴上说是为主,却是谁都瞧的出更多的是为自己,偏偏此事着实解了他胸口一阵恶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哪怕是个奴才。看见有人跟自己一般讨厌这贱婢,心情不由得大好,他自然不意怪罪于她,笑道,
“你倒是一片赤子之心,这种狗奴才人人得而诛之,起来吧,老爷我不怪你,难不成你还真想替自己讨一顿板子不成?”
张妈妈早知有此结果,狠狠的瞪了海棠一眼,心中暗自嘀咕,海棠倒是好运道!只可惜躲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这六娘误打误撞的,倒是替宁三老爷出了一口气,难怪宁三老爷能如此轻轻放下,只是,这口气怕是被于姨娘给憋了回去……
想到该如何回去跟于姨娘交代,不由得又皱了皱眉。
愣神间,六娘已是喜出望外的磕了头,站起来了。
宁三老爷心情大悦之下,倒也懒得再跟滚落在地上的海棠计较,摆了摆手道,“拖出去,让人牙子灌了药,莫要让她在外面胡说八道。”顿了顿,又瞪眼,沉声道,“今天的事儿,若是传了出去,在场的人,一个都别想逃掉!”
众人齐声应是,纷纷退下,六娘依着墙角站立,不经意的,与被拖出去的海棠的眼光对上,海棠模样虽狼狈,眼中有笑还有几分担忧。
六娘呼出一口浊气,海棠有养伤的这段时间,足够她周旋了,只是,她自己该怎么办?
张妈妈走过来唤她往外走,面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六娘低着头跟在后方,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也许,她该拿到海棠的那个金子,赎身出去,再想办法到东京找海棠的家人?
顺着抄手游廊走回去,探头探脑多时的小喜远远就看见了她们,扔下手中的水壶迎了上来,不忘跟张妈妈行礼,抓住六娘的手叫道,“可担心死我了!你的脸怎么这么白,没事吧?”
六娘摇了摇头,才经历了这么一番重大的变故,心中有事,实在提不起说话的力气,张妈妈淡淡的道,“她受了些惊吓,你既与她交好,就领她回房休息吧,今日六娘就不必再干活了。”
“还是张妈妈知道疼我们。”小喜笑着道。
张妈妈瞥了脸色惨白的六娘一眼,心中暗叹,这会儿倒是知道害怕了,扭过头瞧见小喜一张喜气洋洋的脸心情倒是好了些,笑着道,“我自放她去休息,可没说有你,小丫头休要想躲懒,如今院子里的事儿多着呢,六娘也是受了无妄之灾才容她松快片刻,明早还是要起来干活的,你将她送回去还是得去领差事。”
她还要去上房将今天的事情跟那位解释清楚,不敢多留,摆摆手道,“赶紧去吧,我还要去上房回话。”
“那我便不耽搁张妈妈了。”小喜又行了一礼,六娘木愣愣的,小喜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却是不说话,只立在一旁等她先行,张妈妈又看了六娘一眼,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往上房去了。
回到房间,六娘只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坐在床沿,看小喜帮她倒来一杯茶水,端起来咕噜咕噜的喝了,才觉得自己渴的厉害,又捧着小喜重新倒的水喝了一杯,这才好些。
“还要么?”小喜拎着茶壶,六娘摇了摇头,“你还有差事,不用管我,我歇会儿就好,你赶紧去吧。”
小喜拧眉,抿着嘴,“你身上凉的厉害,若是难受就睡下吧,反正也差不多快天黑了,晚饭我会替你端过来。”
六娘摇了摇头,她只是需要一个人静静的呆会儿,“我真没事,只想一个人静静,你先去忙吧,呆会儿我就睡下了。”
小喜担忧的看了六娘一眼,抿了抿嘴,退了出去。
随着房间里安静下来,那空气也象是凝固了似的,六娘的眼珠子这才稍稍活泼了些,环视着自己住了半年的屋子,破败而灰暗,比起她家中的老屋还要破败几分,来到这儿她就知道自己的人生再也不能由己,因此事事谨慎,今日竟然一时没忍住出手帮了海棠一把。
看张妈妈的神情,便知道此事还没有过去,宁三老爷那一关虽然过了,于姨娘那一关,却还没过。
帮海棠她不后悔,如今这局面却是需要她仔细思量。
这宁家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复杂,她今天所做所为显然已经得罪了于姨娘,有宁三老爷的那句话在,于姨娘在抓不到她错处的情况下,应该不会随便打发了她,只怕这口气憋久了,她的下场怕是会越惨。
该如何挽回这个局面?
“没想到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一个人,下手可真狠!”张妈妈站在于姨娘床前,一边伺候她喝鸡汤,一边低声唏嘘。
“冲动的丫头!可惜了……”于姨娘咽下鸡汤,眼中闪过一抹不悦,她本想让宁三老爷硬生生憋下这口气的!
张妈妈眼闪了闪,又盛了一勺凑到于姨娘嘴边,
“可不是,这丫头,山野里出来的终究带着几分野性,好在年纪小,这性子再磨磨才能堪用。”
于姨娘挑了挑眉,推开那口鸡汤,冷哼一声,
“小小年纪?海棠平日里待她也不错,这时候却是下的了手!”
张妈妈笑了笑,笑容中有些苦涩,这位主儿,便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见于姨娘的眼光扫过来,低头道,“奴婢以为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怎会有多大的心思?怕是惹急了就你给我一巴掌,我给你一拳的也不奇怪。”
于姨娘冷笑一声,“谁家的孩子会一棍子打折人的腿?三岁看老!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只怕是留不得!”
张妈妈拿着调羹的手抖了一下,鸡汤洒了大半。
那不过是个孩子!又碍不着她什么!忙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盛了一勺,不再言语。
第九章冲动的惩罚
一觉醒来天还没亮,上房没有动静,昨天的经历让她只觉得有些不真实,今晨的活明明与昨天一样,却是让她觉得陌生又熟悉。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去大厨房取了水回来,梳洗毕了上房才开始有动静。
接过杜鹃递过来的药,六娘走进茶房开始煎药,又烧了一壶茶水,几个小丫头一起在庭院里撒上水,用扫帚开始轻轻的扫地,大丫头们正在轮流梳洗,众人的动作都极轻巧,梳洗毕了,庭院也打扫干净了,小喜随着芍药去了厨房取吃食,杜鹃和玉兰两个领着四儿和芽儿在上房里伺候夫人梳洗。
熬好夫人的药,杜鹃来取走了,六娘将炭火压的小一些,把刚打来的水放上炉子,刚做完这个,小喜拎着朱红色的食盒在晨光中走了进来,笑嘻嘻的道,
“我也来这儿躲躲懒!”一件青色的背心,水红色夹袄,只衬得一张机灵的笑脸喜气洋洋。
小喜、四儿、芽儿,她们四个小丫头都是一道进府的,四儿和芽儿先到人牙子那儿,关系亲密些,小喜本也有个交好的,奈何进府以后就分开了,又插不进四儿和芽儿的亲密无间,就觉得不爱吭声的六娘才是她一国的。
休息了一夜,六娘的心情已是平复下来,知道如今的情况莫过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八字诀。
拉过一根小凳子请小喜坐下一块儿吃,“什么事这么高兴?”夫人才滑了胎,所有的人都板着一张脸,没谁会在没事儿的时候笑成这个样子。
小喜从盒子下面摸出两颗粽子,递了一个给六娘,低声道,“方才厨房李妈妈偷偷给我的,你悄悄的找个地方吃了,李妈妈只给了两个,偏生有三个姐姐。”
“几个姐姐还能对着粽子流口水不成?”
话虽这么说,六娘也不会在这儿大咧咧的吃起来,大丫头们不稀罕,两个小丫头知道她们吃独食怕是会生气,顺手揣在兜里藏了起来。
小喜见状咯咯直笑,“那你还巴巴的藏起来!过几日才是端午呢,今年府里怕是不会包粽子了,听说这还是县令夫人送来的,老爷和夫人不爱才便宜了咱们,你要不稀罕,就还给我!”
六娘扔了个白眼给她,开始闷头苦吃,昨天晚饭觉得没胃口,到了半夜就后悔了,作为一个饿过肚子的人,再大的心事,也不该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你们昨天怎么回事?你回来的脸色好怕人,竟然连饭都不吃了!可吓死我了!”小喜看着吃相凶猛的六娘松了一口气,这才对嘛!对饭没兴趣的六娘太不正常了。
六娘嘴巴没空,只能拼命摇头,小喜轻轻推了她一把,“听说你把她的腿打折了?”
六娘险些被噎住,她如今最怕别人提这一茬,用力吞下嘴里的那口饭,低声道,“我当时是怕极了……”的确是怕极了,海棠那眼神直直的刺进她的心里,忍不住就做下了这件事,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更怕了。
小喜凑过来低低的在六娘耳边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偷偷的告诉我吧。”
六娘抿着嘴望着小喜,“我也不是很清楚。”
小喜看见六娘木愣愣的眼睛,想到昨天六娘回来的样子,叹息了一声,她本意就是想显摆下自己打听来的消息罢了,也不追问,凑到六娘耳边低声道,
“你不想说就罢了,反正她也回不来了,咱们就想想高兴的事儿!没了她,夫人身边的丫头不是就只剩下三个了么?张妈妈以前不是说过么,就咱们这几个人伺候也是委屈夫人了,何况还少了个海棠?如今正是紧要时候,只要能在夫人面前露了脸……不说各色打赏,姐姐们的月例都是一两银子。往日里咱们越不过姐姐们去,如今马上就要离开这里,怕是不会新添人进来了,张妈妈领着姐姐们要收拾箱笼,屋子里,咱们不就有机会了么?昨儿个杜鹃姐姐可是点了四儿和芽儿跟着上夜呢!”
六娘对于大丫头这个职业,昨天之前她还想着若是有机会就顺水推舟,今天已经完全没了兴趣。
如今巴不得别人忘了她,怎么可能还望前凑?
看见小喜无忧无虑的样子,六娘一阵羡慕,只能埋头苦吃!
小喜见状懊恼的戳着六娘的脑门,“吃吃吃!就知道吃!一点儿脑子都没有,我平日里就告诉你少跟海棠来往,她不讨喜,又爱摆大丫头的款儿,张口闭口都是规矩!我还以为她多清高呢,不攀夫人的高枝儿,原是想爬爷的床!”
小喜这些话是从哪儿学的?算是对这件事的官方说辞了吗?六娘没应,也没驳斥,只是一把护住碗,生怕小喜不小心给她砸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小喜没想到说了半天,六娘还是一句话都不肯离了吃字,被气的只拿鼻孔喷气,狠狠的瞪了六娘一眼,“没出息的!你就守一辈子的茶房吧!”
“茶房挺好的。”如今她连能不能继续守着这个茶房都成问题。
几口扒拉完剩下的饭,把碗放回食盒里,查看了下炉子上的药,将针线篓子端过来,看见做到一半的荷包,却是想起教她针线的人。
海棠!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被人灌下哑药?她的聪明,应该会审时度势,怕就怕跟昨儿个似的老天爷不配合。
轻轻的一声叹息,象是要吹走心头的忧郁,一针一线的慢慢做起来。
小喜扒拉完饭,冷哼一声拎着食盒走出去,六娘抬起头来看着炉火出神,她如今需要一个借口才能跟外面联系,为了海棠,也为了自己。
门口突然一暗,杜鹃拎着绿色的裙子跨进门槛,“六娘,夫人唤你去上房回话。”
来的可真快!
六娘应了一声,将针线收拾在针线篓里,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这才随着杜鹃往上房行去。
杜鹃站在上房门口先禀了一声,听见屋子里应了,这才打起帘子让六娘进去。
六娘冲着杜鹃谢了谢,跨进门槛,也不抬头,只盯着地上铺就的地毯用余光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
屋子外观破旧,里面却是金灿灿的,这会儿也不知是海棠的话的缘由还是为何,往日里还觉得一派富丽堂皇,这会儿却是觉得透出一股爆发味儿。
门口的屏风是花开富贵,一大簇牡丹争奇夺艳,地面铺就的地毯颜色艳丽,有种异域风情。
饶过屏风,入目的是多宝格,物品多半都被收了起来,六娘记得那上面摆放的多半是金玉之物,此刻堂上并无一人,六娘只朝着西面的帘子走去,帘子晃动,下方的玉石坠子轻轻的撞在木质的隔墙上,发出达达的声响,低头进屋,炕上于姨娘正斜斜的靠坐在迎枕上,身边站着的是一个穿着水红色背心,翠绿夹衫的丫鬟。
六娘规规矩矩的跪下来,磕了个头。
“起来吧。”于姨娘声音恹恹的,“昨天被吓坏了吧?听说你晚饭都没吃下。”
六娘谢过恩,站起身低着头道,“回夫人,奴婢只是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谋害主子的奴才,想到她的所作所为,一时气急冲动了一回。事后自知有错,自然是又悔又怕。”
“哦?”于姨娘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怎么就错了,听说昨儿个老爷还夸了你来着?”
头顶上传来的声音不冷不热,六娘抿了抿嘴,心跳突然加速起来,要错,绝不会是主子的错,这话可不好答,
“回夫人,奴婢进府也有些日子了,见识虽浅薄,却也学了些许规矩。奴婢昨日错在自作主张,行事冲动,老爷宽厚不与奴婢计较,奴婢却也不敢当老爷的夸奖。”
于姨娘盯着六娘,没有开口,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六七岁的孩子,个头比寻常六七岁的孩子要高出一截,人又瘦削,瞧起来就象是一根竹竿儿一般,脸上还有些冻疮遗留下来的痕迹,看起来红的不太正常,一双手放在身前交握着,正是奴婢该有的态度,整个样儿恭敬而有礼,偏偏就让人看起来不舒服!
虽是认错,她的背却挺的太直了一些!就跟那海棠似的!
果然是什么样的人调教出什么样的人,一个奴婢的背挺的那么直干嘛?
于姨娘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往日里只觉得这六娘是个腼腆的,只爱一个人在角落里默默的干活,却是没想到不叫的狗才会咬人!
于姨娘的目光锐利起来,六娘只盯着自己的脚尖,慢慢的吸气呼气,却是觉得房间里的空气象是突然凝固了一般,有些喘息不过来了。
一声冷笑打破平静,于姨娘突然厉声道,“你说的虽对,却是只道了其一,更大的错处你可知在哪儿?”
果然躲不过去么?
六娘只觉得眼前一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背上冷汗淋漓,“奴婢……奴婢不知!”
于姨娘冷笑一声,“海棠平日里待你不薄!昨日还送了一根簪子给你,你却是将她的腿打折了!可真下的去手!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如此作为,我还怎能留你?”
海棠送簪子的时候只有两人在茶房,却依旧没逃过这位的眼睛,那昨日两人在柴房说的话?
她和海棠完全没的比,身契在于姨娘手中,家中也没权势地位,便是打死了,也没人能给她鸣冤不平。
这就是冲动的代价!
第十章他竟然还没死
六娘只觉得口中泛苦,如今她是在考虑自赎出去,可绝对不能是被发卖!
看海棠不惜一死,也不愿落到眼前这个女人手中便知道,那下场绝对只能比死还痛苦。
她此刻决不可坐以待毙,低头咬牙道,“奴婢只知道若不是夫人买下奴婢,奴婢全家已经饿死!小恩小惠怎抵得上夫人活命大恩!”昨儿个宁三老爷才夸奖了她,于姨娘不会那么傻忽忽的打自己男人的脸吧?不论如何,她都要替自己挣出一条生路来!
于姨娘的眼睛眯了起来,盯着匍匐在地上的人,她一根手指就能碾死,见六娘跪的极虔诚,双手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面上的神色看不清,目光落在六娘的背脊上,半晌,脸上的神色稍霁,淡淡的道,“难得你小小年纪,倒是分得清是非。”
六娘暗自咬牙,额头上的冷汗涔涔,不知道于姨娘突然放软的语气代表着什么,只是为了吓她一吓么?
却是听见上面女声娓娓道,
“说起来,海棠本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老太太身边的人规矩自然是极好的,所以,我才让她来教导你们。却是没想到……若不是这次人赃并获,我也不信她会如此。没想到你的规矩倒是学的不错,说来,她……平日里,都教了你们些什么?”
这个问题可就宽泛了,却不能说自己学的不好,六娘抿了抿嘴,搞不清这于姨娘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只能泛泛而言,“海棠姐姐平日里只教奴婢们谨慎本份。”
“本份?”于姨娘嗤笑,“这么说,她倒是个好的了?”
六娘心头一震,这话,却是不好答了,沉吟片刻,试探着道,“所以,奴婢才不明白,为何她这般教奴婢们,自己却是说一套做一套。”
“哦?”于姨娘的声音拔高了一些,一脸很有兴趣的样子。
六娘飞快的睃了一眼于姨娘身边站着的玉兰的神色,低头道,
“旁的奴婢不知道,只是,昨儿个海棠给奴婢的那根簪子便不安好心!奴婢一时贪心收了下来,被关进柴房后才想到这事儿不对。”
“哦?”于姨娘淡淡的笑了起来,眉毛挑的高高的,“哪儿不对了?”
“奴婢眼皮子浅,那根簪子足有七八钱重,够奴婢一家上下用上一个月了,收下了以后便觉得海棠其实是个好人,”六娘低头道,“在柴房里,她编了一大堆的胡话来哄骗奴婢,奴婢都深信不疑,后来直到老爷来了,奴婢方才看明白,这海棠是下了个套,想让奴婢钻进去呢!”
“哦?什么套,你说与我听听?”于姨娘冷哼了一声,言语中有种说不出的厌弃。
六娘放慢了语速,这会儿她明白于姨娘想要做什么了,只是这明白越发的让她口中犯苦,她想自赎出去,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她说是杜鹃姐姐下的药,要陷害她,否则也不会在上房门口拦着她不让她离去了,要让奴婢替她作证,说她在煎药的时候奴婢一直与她在一起。奴婢初时倒是信了,后来一想才觉得不对。不对有两处!”
六娘瞪大眼睛抬起头来,“一处是,海棠素来连针头线脑也舍不得与人的,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大方?二处是,她起初说是杜鹃姐姐害她,后来又说是夫人,前言后语自相矛盾。”话递到这个份儿上,应该能消弭昨天她犯下的过错了吧?
“哼!”一声冷哼,来自帘外。
于姨娘微微惊讶的望向帘子,随即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喜意,六娘则是松了一口气,这宁三老爷也不算太渣,来的可真及时。
帘子被人撩起,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不是宁三老爷还能是谁,走到炕边坐了下来,拉着于姨娘的手嗤笑道,“那刁奴诡计多端,还好没让她得逞,实在是委屈你了……”
“哪儿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能跟了老爷妾身此身了无憾事。”于姨娘轻轻挣脱宁三老爷的手,看着六娘的脸添了几分真切的笑意,“这孩子倒是个心细如发的,受了这般多的委屈,也难怪她昨日会如此了。不过,”
说道这里,于姨娘顿了顿,“这性子还是得改改,她既已有了下场,你又何必再落井下石,图让人说嘴。”
见六娘忙不迭的点头认错,又道,“老爷既夸了你,哪儿能只有夸,没有赏的,你小小年纪便能条理分明,没被那贱婢骗了去,已是大不易,此后须谨记,你忠心为主,主子自然也忘不了你的好处。玉兰,去取一两银子过来,你拿着买糖吃吧。”
捏着手里那个银锭,六娘撩开帘子低下头轻手轻脚的走出来,神情有些恍惚,她这一关,到底算不算过了?
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你没差事么?”看见小喜笑嘻嘻的脸,六娘抚了抚怦怦直跳的胸口,一把抹去额头上的汗水,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院子里静悄悄的,张妈妈领着杜鹃和芍药收拾箱笼去了,隐隐约约的能听见茶房里四儿和芽儿说话的声音。于姨娘倒下了,本就不太够的人手此刻更是捉襟见肘,索性免了几个小丫头擦窗户地板的任务,只将上房收拾妥当便行,倒是让她们躲了个懒。
“我刚去厨房送了碗筷回来,你猜猜,我遇上谁了?”小喜圆圆的脸上尽是笑容。
院子里的婆子都喜欢小喜的一张甜嘴,可小喜提得最多的却只有一个李妈妈,不过李妈妈天天见,也不能让小喜高兴成这样,必是不常见的了,“常坤?”
这是外院跑腿的小厮,面皮白净,嘴巴也讨喜,十一二岁的样子,看见小丫头们总要逗上两句,跟小喜很谈得来,出外跑腿的时候总爱带些零嘴给小喜。
“你怎么一猜就对啊!”小喜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叫你出去,说是侧门有人找你。”
“谁找我?”六娘不解,小喜却是摆摆手道,“你赶紧去吧,常坤哥还等着呢,说是有客递了帖子要拜访老爷,我还得去跟老爷禀报一声。”
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上房有玉兰,茶房有四儿和芽儿,要有事儿小喜也能帮忙遮掩一二,想了想,还是往二门走了去。
“六姑娘!你受苦了!”侧门上,一个打扮干练的中年男人一看见六娘便失声道,微带哭音,脸上的表情非常到位,若不是六娘从没见过这个人,必然以为这是自家积年的老仆,对自己一家忠心耿耿。
六娘眯着眼细细的将这男人打量了一番,蓝色的夹衫,蓝色的长裤,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也甚是有规矩,说完这一句,就跪倒在地上,冲着六娘磕头,旁边守着侧门的婆子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六娘是什么身份,谁人不知,昨儿个她娘还来过呢,怎的今儿个突然就有人上门来叫起姑娘了。
六娘侧身让开,心下疑惑,“你先别磕头,我可不认识你!”
“老奴韩忠,”男人跪在地上,“是二爷上个月才买下的,二爷这半年在边关公务繁忙,不得空闲回来,如今立了功勋,受了封赏,便买下老奴一家,打发老奴回来见过老太爷和老太太,报与老太爷和老太太知晓,二爷过两日便回来,是老太爷和老太太让老奴来赎姑娘回去的。”
男人径自说着,却是发现六娘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又由白变红,再由赤红变得铁青,心下不由得暗暗称奇,这两兄妹,难道有什么过节不成?
六娘的脸色做了十多般变化,自己却是恍然不知,一开始听见二爷两个字,再联系到韩忠的姓氏,只觉得冬月天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浑身上下都是木的。
“他竟然还没死!”话说出口,才发觉浑身都在颤抖,上下牙打架发出咯咯的声音。
男人闻言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界面了,只呆呆的看着六娘,六娘说出这一句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双眼几欲要将眼前的人代替了那人千刀万剐了。
男人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不由得,竟被一个六岁小姑娘的眼神给盯的低下了头去,想到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心一横,
“二爷在边关也甚是思念亲人,六姑娘,二爷当初那也是不得已……”
“好一个不得已!”六娘怒极反笑,“这会儿倒是想起我们来了?劳烦你回去告诉我爹娘一句,有他在的韩家,我宁死也不回!”
啪的一声甩上门,飞快的往院子里跑去。
旁边那婆子在一边已经看呆了,见六娘跑的没了人影,叨咕了一句,“有福不会享,偏要当个下人!”唾了一口,又拉开门,看见门口那个依旧跪在地上一脸茫然的男人道,“她既不愿回去,你在这儿跪着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直接去求了主人赎了她的身契。”
那男人闻声这才回过神来,爬起来掏了块碎银子递给那婆子,一脸为难状,“不是不想求主人家,已是求了,却是道有事不肯相见。听说贵府主人不日就要回东京,事务繁忙不肯相见,眼下里我也没法子了,若是办砸了这件事,家主人面前怕是不好交代,还要劳烦妈妈指点两句。”
那婆子接过银子掂了掂,竟然有一两的样子,用牙咬了一口,是真的!这才笑了起来,“夫人昨日滑了胎,正在将养身子,几位管事妈妈都忙得脚不沾地,不见也是常理。你若有心,倒不如直接去前衙求了老爷跟前的钱管事,他家的那位在夫人面前倒也有几分体面。”
男人再三谢过,辞了出来,却是不往韩家去,反而在外绕了一圈,钻进了一间客栈。
“如何?”刚推开门,客房内的年轻男子就跳起来,冲着男人背后一阵张望,发现空空如也之后,失望的回来,“你不是说此计一定能成吗?”
中年男人满脸的愤愤,还是谨慎在门口瞧了一眼,关上门后,才低喝道,“我怎么能想到不光咱们想他死,连他亲妹子都巴不得他死在外面!”
本以为轻轻松松的一件事,却不想经历了这般多的波折。想到自己在那儿门口不光花了不少银子,还白白的磕了好几个头,最后还无功而返,只恨不得将那韩老二嚼吧嚼吧生吃了。
“啊?”年轻男子愣住了,按理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可眼下里算是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给自己倒了杯茶,压下胸口的火气,“韩家那边下不了手,宁府的管事认识我,本想着要替她赎身,她必是愿意的,却不想她竟然恨韩老二入骨,这事儿难办了……”
“那当如何是好?”年轻男子愁的在屋子里转起圈子,“那韩老二就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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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二货回来了
那二货竟然回来了!
六娘捻着针却是半晌也没能刺下去,回到茶房坐了不知道多久,脑子才慢慢的恢复运作。
她本寻思着要不要用海棠给的银子赎身的,这样再救海棠冒的风险无疑要小很多,甚至可以把海棠买回来,再让人上东京带个口信,这个地方虽然偏僻,却是有她在这个世界的亲人,东京城再好,却是人生地不熟还有那么多的麻烦事。
可这会儿她不想回去!
即便在这里前途未卜,到底这儿的人办事还有章法,有迹可循就能想法子应对。而那个二货平日里看着正常,却不知道啥时候会抽风,冷不丁的出个意外,等你知道的时候已经完全无法挽回。
六娘表示自己经受了两次惊吓,心脏实在负荷不起,不想天天都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只是,怎样才能不回去?
想到韩家二老怕是容不得她不回去,而那个二货既然要当官,恐怕也不会容忍自己有个给人当下人的妹妹,六娘忍不住伸手去揉额头,旁边的小喜一把抓住她,
“你疯了不成?”
某人险些把针扎进眼睛里去!
六娘看着手里那只银灿灿的针,一阵后怕,果然,祥瑞就是祥瑞,根本不用做什么,就有带衰人的特异功能!
六娘讪讪笑笑,将针别在做到一半的荷包上扔回篮子里,道了谢,又道,“我有件事儿想托你帮忙,你能不能让你常坤哥出去办事的时候去我舅舅家一趟?”她与常坤不过点头的交情,贸贸然的托人办事有些不妥。
“你家中出了什么事?”小喜凝眉,接连两日都有人寻来,回来便是一幅神不守舍的样子,这会儿又要托人去寻舅舅。
六娘摇摇头,“不过是想把银子让人带回去。”
小喜听说六娘在上房得了后赏就有些酸溜溜的,她最近异常勤快为的不就是想要露脸么,偏不如六娘只知闷头吃饭养足了力气一棍子打断一条腿的!
听见六娘提到那赏银就想到这一桩,忍不住道,“夫人可真看重你,可有说过什么时候提你当一等?”
小丫头的心事藏不住,六娘闻言失笑,“这事儿夫人可不曾提过,我觉得吧,夫人是在担心让我进了上房,这把子力气不小心伤了哪个姐姐的胳膊腿儿怎么办?”
小喜闻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想到六娘那身蛮力心头的忧虑去了大半,拍着胸口道,“不就是替你带句话么?我跟常坤哥说一声就行!你要说什么?”
说什么?是不知该怎么说!见着人再说吧,这个借口虽然合理,六娘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忧。
显然,被韩家老二要回来这个问题困扰的显然不止区区三人,韩家三口也是头疼不已。
“不是说他是被人给抓去了吗?关人的地方还起了火,我还以为他被烧死了呢!”韩李氏显然余怒未消,当日听说儿子被抓去,最后房子烧了,只剩下几具无法辨认的尸骨,她心中曾期盼儿子还活着多好,如今听见那孽子竟然还活着,又想起了他前头所犯下的几桩错事。
他毁了好几个人!
韩家老爹今天没去上工,在门口摆了一根凳子,晒着太阳,慢悠悠的喷出一口烟雾,将旱烟袋放在地上用力的敲掉烟灰,又重新装上一烟袋,使火折子点燃了,又悠悠的抽了起来,眉头的皱纹多的能夹死苍蝇。
“你倒是说句话啊!”韩李氏急了,盯着韩家老爹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你是一家之主,总要拿个章程出来!”
韩李氏昨天离开宁府,就打定了主意要去借钱,无论如何都要把六娘赎回来才行,不过结局可想而知。
谁知道今儿个一大早就有人上门来,口口声声恭喜,韩李氏满心的奇怪,喜从何来?顺娘肚子里的孩子可老实的紧,暂时还没爬出来给大家围观的想法。
一问之下才知道,前面打仗的军户有的回来了,也带回来韩二爷的消息,人家在前线立了个大功,眼下里正要衣锦还乡,可不是喜从天降!韩家算是苦尽甘来了!
上门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韩李氏的亲妹子,六娘的亲姨妈,当日让韩李氏坐了半天冷板凳,给了她一百个大钱打发叫花的那一位,昨儿个韩李氏上门借钱的时候又吃了一顿排揎,这会儿倒是巴巴的上门来了,满口的韩家老二在外做了官,别忘提携兄弟。
提携兄弟也提携不到你们头上来!
韩李氏脾气一起,拎起擀面杖连人带礼都给打了出去,拦着要去上工的韩家老爹,两个人在院子里发愁。
儿子回来了,这认还是不认?
“他对不住他大嫂!”韩家老爹终于开口说了一句。
韩李氏只觉得喉头一咽,想到的却是自己那个连尸骨都无法回乡的大儿子。
“那六娘和顺娘怎么办?”顺娘才多大年纪?就让她守一辈子活寡?六娘现在若不能赎回来,等他们老两口慢慢赚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凑够到东京的路费。
韩家老爹吧了一口烟,吐出一团烟雾,缓缓的道,“他发财自是他的事,与我何干?”早就逐出家门的人,理他作甚?
“那也不能让六娘当一辈子的下人!”韩李氏忍不住哽咽起来,使袖子擦了擦眼角,“不行!我一定要叫六娘回来!”
“不准去!”韩家老爹难得的高声,面色沉寂。
韩李氏一愣,这个家平日里什么事都是她说了算,男人是个闷葫芦,极少发表自己的意见,一辈子只发过一次脾气,就是老二跑掉的时候,疾言厉色,是第二次。
两老在院子里相互瞪视,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爹、娘,孩儿不孝,回来了……”
一道清朗的男声,让院子里的两个人皆是愣了愣,这声音,仿佛已隔了千万年,那样陌生,又那样熟悉,午夜梦回时总是能听见有人在耳边低声轻唤。
韩李氏猛的掉过头,死死的盯着门缝,连韩家老爹也是错愕一时,愣神的盯着那扇紧闭的院门。
屋子里,顺娘猛的站起身来,身上放着的针线篮子滚落在地上,将针、线、孩子的小衣撒了一地也未曾察觉。
“二郎!”韩李氏低呼了一声扑到门口,一把拉开破烂的院门。
门外正站着两道身影,其中一个一袭青色长衫,怀中抱着一大包东西,星目剑眉,身量高大,不是她那朝思夜想的儿子还能是谁?
脸上依稀有些风霜留下的痕迹,不如半年前白皙,人黑瘦了不少,神情却是怡然,站得笔直,让人不由得赞一声风度翩翩,好一个佳公子!
“二郎……”韩李氏犹如梦呓。
“娘!是我!”韩过望着韩李氏微微而笑,“儿子回来了。”
韩李氏双眼噙着泪花,伸出手想去触碰眼前这到底是不是幻影。
“我早已将你逐出家门,你还回来做什么?”突然的一声暴喝,打破温馨的气氛,韩李氏闻声哆嗦了一下,收回手,再看向韩过的目光时竟带着几丝厉色。
韩过抱着手里的包袱,站的笔直的望着方才冲出来一身老农打扮的男人低叫道,“爹!”啥时候被赶出家门了?他咋不知道?
韩李氏眼中厉色更甚,韩过却是没瞧见,只是不解的望着自家老爹,韩家老爹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关门,韩李氏眼中闪过一抹焦急,从旁边斜斜的杀出一个黝黑穿着武士服的青年来,一手抵着门笑道,
“伯父伯母,有什么话不好进去再说?”
韩家老爹见状冷笑,伸手一把扯下门闩,劈头盖脸的就冲着那武士服青年打了过去,“滚!休要乱认亲,谁是你伯父伯母!”
那武士服青年哪儿知道这家人全然不听劝的,措不及防被打了个正着,发出一声哀嚎。
韩李氏见状急了,她方才与韩过使眼色,不过是想让这小子低头,自家老头子的脾气她哪儿能不知道,嘴上再硬,只要小辈低头服软,事情就还有可为之处,哪儿知道韩过根本没瞧她,这会儿便是她想劝,也不好开口了。
韩过见状也急了,自家这个亲爹咋就不分青红皂白呢,他挨一顿就罢了,那可是他的朋友!伸手便去拦,韩李氏见他竟然跟自己的爹动手,眼眶不由得一红,一股怒意涌了上来,顺手操起靠在门旁的扫帚,也冲了上来。
这西地本就是战事连绵,韩李氏又有些家学渊源,平日里一根擀面杖就使的虎虎生风,此刻打起儿子来,心头有气更是不遗余力,老两口一通乱棍,即便眼前两个都是年轻力壮,还是因为不敢还手被打的屁滚尿流。
两个人滚将在地上一身狼狈,哼哼唉唉的求饶不跌,韩过手中的包袱早就掉到了地上,滚出好几锭五十两一锭的银子,还有些丝绸,韩家老爹瞧也不瞧一脚踹开,拉着韩李氏进了门,呯的一声摔上,再用门闩狠狠的闩住。
站在门内,老两口气喘吁吁,韩家老爹打了儿子一顿火气越盛,意犹未尽的低喝道,“有我在一日,休想叫他进这道家门!”
韩李氏打门一被关上,就有些不舍了,想去门缝里偷窥一眼,偏生老头子一脸厉色,鼻头一酸,低声道,“他到底是你韩家的一根独苗!”
韩家老爹闻言眉毛一竖,喝道,“我自由孙子养老送终!你要去享福我自不拦你,只是出了这道门,休要再回来!”说罢一摆手径自回屋了去。
韩李氏闻言一愣,不舍的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老头子决绝的背影,一行老泪不住纵横,低喃,“只可怜了我的六娘……”
房檐下,顺娘挺着不符她瘦小身材的大肚子愣愣的看向门外,一张小脸尽是凄然。
第十二章天上雷公,地上舅公
“改之,伯父伯母这是怎么了?”武士服男青年从地上爬起来,两老口常年在地里做活,一把子力气可不小,饶是他皮粗肉厚,也被打的浑身酸疼不已。
韩过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闻言苦笑道,“周兄有所不知,在下昔日里着实做了几庄糊涂事,更名为过,字改之,不过是时刻提醒自己莫要再犯罢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周姓男子大咧咧的道,“你既改过了,总要好叫两老知晓才是,只是,如今这门都进不得就有些麻烦了。”
他想说的是,这两老糊涂真是不知所谓,儿子衣锦还乡,真心实意的捧着礼物银子回家门,再大的过错也该给人说两句话的机会,好歹儿子也是个官了,偏生硬要给个没脸打将出来,这可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了!也不知道这两老糊涂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日就要上京,上京之后便是授官,再回来怕是又要去前方,”韩过皱眉,“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次西路军大胜,胜的太突然,有多少想来分一杯羹的都没赶上。官场上的事儿有些复杂,没赶上的人自然恨他们恨的牙痒痒,对于他这只出头鸟,更是恨不得剥皮抽筋,他怎会不知道自己在风口浪尖上?
在外闯荡了半年,他算是对这个世界有了些了解,他那点儿事,算是黑底,还是一黑到底的那种,浪子回头金不换这种事儿说起来好听,却不知道要花多少的精力去洗白。关键的关键,还是得要家里人配合才行啊!
这种不知多少人都想要抓他把柄的时候,自然不想后院起火,第一要安抚好的就是内宅之事,否则,他也不会回到这里第一件事就是急匆匆的回家来,如今衙门里还有一大堆公务要处理呢。
何况,他想走的并非武官的路子!
在战场上,他算是看明白了,武官升迁虽快,却是顶不过文人的一张嘴皮子,文人最怕的就是私德有损!一顶忤逆的帽子就算是武官,那也是顶不住的。
无论如何,都得尽快的安顿好这里!
周姓男子闻言笑道,“在下倒是有一法!”说着凑到韩过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韩过闻言恍然大悟,周姓男子又道,“到底是骨肉血亲,你吃些苦头,到底不至于最后与你官声有碍。”被父母赶出家门,这个名声可不好听!言官一封折子,他韩改之的前途就要灰飞烟灭!
韩过点头道,“正是如此,只是,总要做两件实事方能显出我的诚意。”
周姓男子闻言拍着胸口笑道,“不妨,此事就包在为兄身上,保管打听的妥妥帖帖!”
……
那婆子一口一个舅爷的笑的极殷勤,还主动让出凳子让两人坐坐,自己避到了一边。
看见那婆子如此殷勤,李全沧桑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解,上次他来看外甥女,那婆子一脸的不屑,显然是瞧不上他这样的穷苦人家,今日虽然因为儿子从战场上回来了,给他买了一身衣裳,却也不至于让那婆子殷勤至此才对。
“听说二哥回来了,还得了官!”六娘的话解答了李全的疑惑,只是脸上并无半分喜色,还带着隐隐的忧虑。
听见这话,李全吃了一惊,他那外甥干下的好事儿旁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只是没经历科考,他一介书生如何得官?斟酌半晌,觉得自家这外甥女总不会骗他,缓缓道,“回来也好,家中总该有个支应门户的。只怕……”
狗改不了吃屎!六娘将后半句话在心中替他补上,才缓缓的将心头所思说出来,
“上午有个自称是他仆人的中年男人说是领了爹娘的令来赎我,我不认识那个人,自是不会跟他走的,这才匆匆请了舅舅过来。还想劳烦舅舅走一趟,告诉我爹娘一声,他若要叫我回家,断然没有让个不认识的外人来的道理!我如今为何沦落到这个地步世人皆知,难道我还当不得他亲自来接?偏要叫个下人来唤我回去!”
六娘考虑的很清楚,若是爹娘下定决心,直接反抗成功的概率不大,就只有走婉转的道路了,只要能拖过这几天,就是胜利!
六娘心头有气,李全是知道的,李家人提起这个踹寡妇门,还踹的是自家亲哥哥的寡妇门的韩老二都觉得头疼不已,就更别说直接遭受磨难的韩家四人了,听见韩过来接妹子却是只派了个下人来,他也觉得有些不吝,只是世人皆是劝好不劝坏,有些话便是自家妹子也不好多言语,支吾道,
“他如今是官,总不好叫人知道有个做过下人的妹妹。”
六娘闻言冷笑,“若是他瞧不上我这个做过下人的妹妹,不认我也罢!说来当年那事儿闹的那般大,满城的人,有几个不知道韩家是为何卖了闺女?”顿了顿,垂下眼睑,用力用袖口擦眼睛,闷声问道,“连舅舅也觉得六娘做过下人就卑贱了吗?”
六娘硬一句,软一句,李全这老实人如何招架得住?只道是这小丫头闹了别扭,不过,小丫头这些日子吃的苦,不过是闹这么个小小的别扭却是不为过,看见六娘被袖口擦红的眼眶,急的伸手在她背上直拍,哄道,“别哭,孩子,舅舅知道委屈了你,我替你跑一趟就是,必要他亲自来迎你回去!”
“不忙!”六娘拉住李全的衣摆,“却是还有一桩事要托舅舅帮忙。”
李全重新坐了下来,见六娘将眼角的泪拭去,想一年前的六娘何等娇憨可爱,一年之间的变化不知几何,这适逢大难强催出的成熟,只觉得一阵心疼。
六娘先瞧了瞧周围,确定没有人在附近,这才从袖子里掏出那锭银子并着一包金裸子塞到李全手里,“办这事儿怕是还需要打点,切忌让与宁家有干系的人知晓。”
六娘说的慎重,李全神色也凝重起来,只听得六娘缓缓的道,“昨天府里送出去一个左腿折了的丫头,她于我有恩,还望舅舅帮我打听一下她的下落,这点子银子权作打点之用。”
自打知道那二货回来,六娘就铁了心要离开这里了,颇有些不惜血本的意思。韩家两老到底重儿轻女,那二货轻飘飘一句话,就立刻改了主意,她这样回去谁知道会不会被再卖一次,谁知道下一次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只是被卖去做丫头。
这府里虽然艰难,她到底混熟了,既已出手救过海棠一次,倒不如把人情做到底,否则到时候海棠被卖掉了,这人情还算不算就是两说了。只要能换来赵妈妈的看顾,到了东京就找机会跳槽,不呆在这妻妾都闹不清楚的三房,约莫能有些消停日子。
“要不了这么多!”李全赫然的看着外甥女交给自己的这一大包,里面竟然包着十多颗金裸子,这足有一两多金子了!
六娘自不会白白将这么多的钱扔进水里,低声道,“若是可以,就在宁府离开之后找个外地口音的人扮作商人悄悄将她买回来!”
李家是军户人家,李全自打某次手受了重伤之后,就再也拿不起刀来,表面虽是不显,却是实实在在的干不了重活了,因此李家的家计艰难,唯有靠着李全唯一的儿子支撑,有仗打,日子就好过些,没仗打,连吃饭都难。
倒是有个好处,便是认识的人不少,让他去办这件事倒也不难。
李全闻言缩回手,买回来那丫头要吃要医,这点子钱倒是显得有些不够了,正有些疑虑,就听见六娘继续道,“不出两个月,东京必有人来接她,舅舅放心。”
李全讪讪的笑了起来,他家中不富裕,不能多养活一个人本是应有之意,却是因为性格忠厚老实,听见外甥女如此说,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了,“只怕我家中只有男人,不太方便。”
这倒是个麻烦事儿,六娘隐隐有些头疼起来,海棠是个大姑娘了,可不比她这么个六七岁的孩子,若是那二货没回来,她还可以让人把海棠送到家中,偏偏那二货回来了,以他是女人就不放过的性格,六娘不敢冒那个险!
“反正也就是住上一段时间就离开,离了这儿谁又知道她的过往!”六娘心一横,宁愿便宜自家那个老实的表哥,也不能便宜了那个二货!
“可是……”老实人李全对于这个还是耿耿于怀。
六娘在李全身上睃了一眼,那簇新的衣裳,显然是才从成衣铺子里买来的,记得自家这个舅舅几天前还是满身的补丁,连饭都吃不齐整,显然是自家表哥也回来了,“表哥这次回来应该带了不少银钱吧?他年纪也不小了,拿着银子也是胡乱花了,倒不如给他娶个媳妇儿,有人管管,也省得老是守不住余财。”
这个主意好!既当爹又当妈的人显然思虑不全,没想通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儿把媳妇儿啥的挂在嘴边有啥不妥,反倒是觉得女孩子家就是心思细腻,算算自家儿子的年岁,老实人李全眼睛一亮,“那我找你娘商量一下,看看哪家的闺女合适。”
李家人都是急惊风的性子,说干就干,跑回家跟儿子说今天不回家吃饭,结果却是被告知儿子要跟人去喝酒,问他讨银子,让他自家盘算晚餐。
无可奈何的扔给儿子一锭银子,那小子竟然还嫌弃不够,一怒之下觉得果然还是有个女人才会过日子,打定了主意要赶紧给儿子娶个媳妇儿回来好好管管!
三两下收拾个包裹,背着就出城去了。
他手虽不好使,腿脚却还便利,承了李家人高大的身材,一步跨出去要顶人两步,出城的时候虽然日头已经西斜,可走到韩家的时候却是刚刚天黑。
远远的,就瞧见门口跪着一个青衫书生,定睛一看,不是自家那个糊涂外甥还能是谁?
指着韩家老二的鼻子,一阵吹胡子瞪眼,“你!你!你又干了啥事儿让赶出来了?”这才回来多久?就又让赶出来了!
韩过很郁闷,他都跪了一天了,之前倒是有人围观,却是远远的指点,不肯上来搭话,好容易来了个跟他说话的,偏偏一上来就指着他的鼻子一阵指责,无辜道,“我刚回来,啥都没干啊!”
“啥都没干你爹娘能又把你赶出来?”
天上雷公,地下舅公,老实人李全虽然老实,可也不是没脾气,相反,在某些人面前的脾气还相当的大,认定了韩家两老已经原谅了韩过,这会儿又把人赶出来必然事出有因,一脚抖过去,喝道,
“不争气的东西!你闯下大祸一走了之,如今回来了还以为你知道悔改了,谁知道竟然又是这样!你对得起你爹娘,对得起你妹妹吗?说!你到底又干了什么?才回来两日就让你爹娘赶了出来!”
继续提脚,打算这小子不说就胖揍一顿,说了要是过错太大就往死里揍!
“冤枉啊~”韩过根本不认识眼前这老头儿,不过听他骂的字字句句都贴切,显然是个熟人,这一脚窝心脚可踹的实实在在,不敢再受,大叫道,“我今天早上才回来!昨天哪儿回来过?不信你进去问问我爹娘,我今早才回来,回来后就一直在这儿跪着,真的什么都没干,也没时间干啊……”
老实人李全觉得不对了,“不是说你爹娘认了你,还派了个管家去城里赎你妹子了吗?”
“嘎?”韩过也觉得不对了,他回来只瞧见老爹老娘,理所当然的以为两个小丫头都在屋子里躲着,“赎?六娘咋啦?我什么时候有管家了?”只有个丫头好不好……
事儿对不上了!
大门被韩李氏拉开,在屋子里听见外面的声音,琢磨着象是自家哥哥,一开门才发现果然是,“大哥,你怎么来了?”
老实人李全三两下把六娘的话说了一遍,自然略过了海棠那一段,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从哪儿冒出来个人跑去赎六娘的?这人有什么打算?
韩家老爹躲在门后听了一大半,就拎着门闩冲出来了,红着眼大喝道,“不消说!铁定是这王八蛋惹回来的祸端!老子今天打死他了账!”
这次韩老爹是来真的,李全和韩李氏拦也拦不住,只能冲着韩过大叫,“快走!”否则真要出人命!
韩过本还在嘀咕自己是王八蛋,这个当爹的不就成了王八,听见惊呼,才发现那门闩又来了,他可是吃过这苦头的,见状顾不得其他,拖着跪的木掉的腿连滚带爬,险险躲过韩老爹的一门闩,心里琢磨着搞不好是哪个想讨好他的,不一定是上门来寻仇的吧!好容易站起来,眼见今天讨不到好,只能一瘸一拐的往前跑,不忘叫道,“小仗受,大仗走!爹,娘,等儿子查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再回来!”
第十三章无辜的韩老二
韩过表示很无辜,害了大嫂一事真不怨他,这不是初来乍到不知道人情世故么?
老天为证,当时他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一个刚二十来岁的女子就此守寡,实在是亏欠了些,反正也不是不能改嫁,他总比旁人好,谁知道后来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大家的反应太激烈,他胳膊掰不过大腿儿,要怪也只能怪封建礼教害死人!
老爹老娘竟然为了这点儿事儿恨上他了!
六娘如今的身份实在是个麻烦事儿……这两天他都在忙着查这件事,实在没时间回家去给两老参观,要是不摆平六娘这桩,估计两老能把他给生吃了!
没错,他查到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在宁府侧门花了点儿银子一打听,就从那婆子嘴里打听到了那人的相貌特征,韩过越想越觉得熟悉,却是想不出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不能怪他,这半年,他见的人脸可太多了,活的死的,只剩半边的……
再查!
这一查一不小心就瞧见了当初被他打破头那小子和他叔叔,这下全明白了!
老仇人!
韩过终于放弃了是有人想拍他马屁的想法,却也坚决不认为这件事是他的错,明明就是那小子调戏他老婆,是男人就不能忍!不就给了那小子一下么,谁知道他的脑袋那么不经打,竟然比石头软!
好吧,就算人的脑袋是硬不过石头,总的来说,这事儿挑头是那小子没错吧?至于之后一次次的事件升级,那属于不可控因素。
到最后家里吃不起饭了,他打算出去找点儿活干,就被人给五花大绑关进了屋子里,他发挥了聪明才智搞定了绳子,并且在对方人多势众的情况下,顺利翻盘逃了出来,这多不容易啊!
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天才!
估摸着大家都当他死了,这件事儿绑了他的人不会声张,他自己在前线也不会声张,打算等功成名就了再来找他们报仇,久了不提,他都快忘记这一茬了。虽然他当初吃了亏,这会儿却是忙活着,没空搭理这些小人,谁知道他不搭理他们,那些家伙竟然还敢来老虎嘴上拔毛!
骗六娘做啥?不就是想要挟他么!
好哇!
那他就要叫那些混蛋知道他韩二爷的厉害!吃到嘴里的那几十亩田,还有韩家老宅,都得给老子吐出来!还得加利息!
韩二爷挖空心思的在琢磨要怎么让那家人把东西吐出来,他虽然喜欢雷霆手段,可就这么打将上门,又有点儿担心对官声有碍,毕竟当初别人逼要那点儿田地可是师出有名,绞尽脑汁儿以后才想到,硬的不行,那就搞点儿官官相卫吧!
人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府尹太远,管不着这一茬,可这县令之前跟他有点儿小梁子,如今大家都是平级,偏偏人家是文官,就是要比他牛逼,他几次出言试探都被含糊了过去,气得半死,没办法,这才请来县衙的钱粮师爷,两人喝了一顿酒,那位滑不留手的师爷总算是应承下来,给他出了个主意。
“这事儿见效慢啊……”他可没几天就要上京了。
“那刘家到底是大族,逼得急了怕是会狗急跳墙,此计虽慢,胜在稳妥,不留后患。”
如黄莺出谷的声音,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推门走了进来,手上捧着一碗鸡汤,只见这女子斜斜绾了个发髻,只戴了一根簪子,简单的打扮掩不住一脸的成熟妩媚,素蓝色的衣裳反衬托得她肌肤似雪,这女子轮廓极深,身材凹凸有致,细看方能看出竟然带着几丝异域风情。
韩过抬起头瞧着女子,眼中浮现深深的笑意,“芸娘说的有理,只是如此一来,却是不知道要耽搁多久,至多我还能在这儿呆上半个月,到时候需得快马加鞭才能赶上时候,总要在上京之前将此事了结才行。”
芸娘将醒酒汤放在韩过面前的桌上,轻笑道,“按理说,爷的事奴不该多嘴,只是,爷实是忘了一桩,奴也只有多言一句了。即便是在上京之前能将此事了结,老太爷和老夫人那边却不是一日就能劝转的。”
韩过闻言苦笑,“我何尝不知,只是公务繁忙,我还要准备面圣应对的细务,哪儿来的时间去费这水磨工夫?”想到那天在门外跪了一天,他这膝盖都三天了还是青的,心里又开始叹息,这时代的孝道害死人啊……
“爷如今所做的难道不算?”芸娘笑道,“爷的一片心意,总该叫两老知晓,否则天大的功夫没能入了老人家的眼,也是白费。”
“哦?”韩过挑起眉笑道,“这么说,你是有法子了?”
芸娘眉眼一挑,眼波流转,“奴左右在家无事,倒是想在爷面前请了这一桩差事,只是不知爷怕不怕奴愚钝,把事情办砸了?”
韩过一愣,随即道,“左右你也是要去见见两老的,你愿去也好。”顿了顿,皱眉道,“只是,你孤身一人怕是不好出门。”他可忘不了顺娘一事,眼前的芸娘姿色不知胜顺娘几许。
“爷可是忘了,奴也不是未曾在外行走过的。”芸娘轻笑。
韩过唔了一声,想起初遇芸娘的场景,一身异族服饰,手持一把尖刀,脚边躺着两具尸体,那鲜血溅在雪白的脸上,美的那样惊心。
伸手端起鸡汤大口喝尽,一把拉过芸娘坐在膝上,便是膝盖隐隐作疼,也耽误不了他的好心情,大笑,“我倒是忘了我家芸娘可是巾帼不让须眉!”
芸娘微微垂下眼睑,掩去眼中的光彩。
要办成这事儿,其实并不容易,只不过,交给韩过这个男人来办,恐怕只有越闹越遭的,她也需要这样一个为自己正名的机会。
……
“韩二郎家的丫头?”钱妈妈声音拔尖,语气中带着不屑,微微撩起帘子打量着厅内那个妩媚入骨的女人。
这韩二郎是本地的新贵,钱妈妈是听说过了的,可这贵,也贵不到东京城里去,韩二郎的上官跟宁三老爷还有些不对付,这种时候派个丫头过来做什么?
一直站在一旁的那个婆子看见钱妈妈的脸色便知此事要遭,她却是受了芸娘的银子,少不得说上两句好话,低声道,“钱妈妈,小的瞧着他竟然派了个丫头过来,心中也是不吝,本想打发她回去的,只是这丫头生了一场巧嘴,道此事并非韩二郎不恭,却是有些事不便主人亲自出面,又是一番苦苦哀求,小的也禁不住她说道,这才带到了妈妈面前。”
钱妈妈瞥了那婆子一眼,知她想岔了,也不分辨,这婆子必是受了对方的银子,能说动眼前这贪财的婆子,出手必然不菲,心中略一思量,掀开帘子便走了进去。
芸娘正端坐在下方待客的椅子上端着一杯用茶末泡出来的劣质茶水轻抿了一口,打量着这宁府下人待客的小厅,眼神倒也寻常,听见一阵脚步声,连忙起身站了起来,迎向来人,到这儿,她除了进门有几分把握,到底能不能赎回六娘却是没底的,只是这事儿却又是重中之重,不得不行。
看见那打扮的一丝不苟的妇人走出来,连步伐都像丈量过似的,一双饱经风霜的眼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芸娘心中暗赞一声果然是大家气派,盈盈拜了下去,
“芸娘见过钱妈妈。”
“姑娘客气了,都是下人,老身可当不得姑娘这么一拜。”钱妈妈微微侧过身子,面容严苛,伸出双手虚扶一把,“姑娘还是请起吧。”
芸娘何尝听不出钱妈妈话里的疏离之意,顺势起来,笑道,“钱妈妈与奴一般虽都是下人,却是大大的不一样,人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宁府的管事妈妈怕是比一些官家太太还要多几分体面,如何是奴这样出自蓬门的奴婢能比得的?按理说,奴这样的身份来求见妈妈,实是有些失礼了,奈何此事主人家又不便出面,家中也只有奴一个女眷,万般无奈之下,才将此事托付与奴,奴冒昧,还望妈妈海涵。”
又是一礼,钱妈妈的眉毛挑了起来,这芸娘行事倒也没有小家子的小气,虽生的妩媚,说话倒也爽利,心中的不快少了些许。
只是,非女眷出马不可,此事怕要涉及内闱,韩家和宁家的内闱什么时候能扯上干系了?
芸娘见钱妈妈露出疑惑的神情,压低声音道,“家主人有个妹子,因家境贫寒,辗转流落,家主人多方查探,得知是蒙贵府主人收留,只是,这种事,却是不好贸贸然上门来,因此让奴先来探个究竟,以免生了什么误会……”
钱妈妈一愣,随即微微勾起了嘴角。
韩过若是亲来,宁三爷虽然最多派个管事见他,此事怕是要闹将出来,面上必然不太好看,让个丫头来走后院的路子,怕是想占些好处,又不失颜面吧?
这韩家,倒是个会攀高枝儿的……
新进府的几个小丫头,偏生只有一个姓韩的,想到这里,钱妈妈面色突然一肃,问道,
“不知贵主人的妹子叫什么名儿?”
“姑娘家中行六,唤作六娘,今年七岁。”芸娘睃了钱妈妈一眼才道,又将六娘的外表形容了一番。
钱妈妈点头挺着,末了才道,“家中近日是新买了一批小丫头,只是老身管着外院的事儿,那些个小丫头却是不熟的,芸姑娘不妨稍等片刻,我去后院禀给夫人知晓,才好决断。”
芸娘闻言一愣,她本以为是轻轻松松的一件事,却不想却是在这儿就受了刁难,大户人家人多,一个新进的小丫头若说管事妈妈不认识便罢了,可这宁府上上下下也不过三十来人,而六娘进府已有半年了,她也打听过买人的事儿正是这钱妈妈负责的,怎会不知道府里小丫头的情况?
来之前她便寻思过这个事情了,那位周大人虽然与宁家有些纠葛,却是牵扯不到韩过这样的小人物身上,怎么说宁家也不该半点儿口风也不露,此事到底哪儿出了问题?芸娘满心疑惑,却是依旧笑道,“如此就有劳妈妈了。”
第十四章于姨娘的算计
“这丫头,”于姨娘靠着炕沿斜斜的坐着,屋子里窗户紧闭,散发着一股药味儿,参杂着熏香的味道,有些隐隐的刺鼻,端起茶喝了一口,缓缓的放回炕上的小桌上,似笑非笑的道,“不是她亲爹卖进府的吗?怎么又说是失散了?”这话,一说,便知道其中有不对劲的地方。
顿了顿又皱眉,“你说前几日前后有三人来寻过她?”难道那丫头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想避开?于姨娘冷冷的撇了撇嘴,既然跨入了这道门,想要再出去那得看她乐意不乐意,休要说一个小县城的新贵,便是京中贵人的面子,那也要看宁府愿不愿意给!
“老奴也觉得奇怪,”钱妈妈点了点头,一边替于姨娘半空的茶杯内添了些茶汤,使了个眼色,屋子里的丫头鱼贯而出,只留了个玉兰在门口守着,这才笑道,“因此,老奴又让人查探了一番,却是听到了一番趣谈。”
于姨娘这几日小月子,被关在屋子里正是无聊,闻言淡淡的道,“你且坐下说来与我听听。”
钱妈妈谢了坐,搬了根小凳子坐在一边,这才缓缓的道来,
“老奴问过侧门的婆子,先前有个自称是韩改之家仆的男子曾上门,那守门的婆子见六娘似极是恨极了这个二哥,曾说,宁做一辈子的奴仆,也不愿回到有韩改之的家中。”
“这是为何?”于姨娘本是以为六娘是寻人带她回家的,所以才会折腾出这么一桩事儿来,却是没想到听见了这么一番话,“若是小孩子任性,受了些磨难合该想早早归家才是。”
钱妈妈点头,“正是这个道理,不过老奴寻思着这孩子怕是觉着老爷夫人和善,前两日老爷夸了她,夫人就赏了她一锭银子,怕是贪图了府中的富贵,所以才不肯回家。”
微微的捧了于姨娘一把,见于姨娘点头,这才道,“不过,为求稳妥,老奴还是把这韩家的事儿给仔细打听了一番。”
于姨娘闻言笑道,“你办事倒是素来稳妥。”示意钱妈妈继续把事情说下去。
“不敢当夫人夸,”钱妈妈闻言一笑,接着又道,“说来这韩家,本是本地的富户,家中良田百亩,也不知这两年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竟然倒霉连连,五个儿子,死了两个,三个失踪,家中折腾的精穷,只剩下老两口和一个养娘还有一个老养的闺女。韩家日子过不下去,却不知为何不卖养娘,偏深卖掉了这个老养闺女,也就是六娘。前几日,这失了踪的二儿子竟然回来了,便是这近来在军中有些名头的韩改之,韩改之家门口跪了一整天,也没能进的家门,因此,老奴寻思着,这六娘倒也不全然是为了这富贵才留下的,跟着韩改之之间未免没有纠葛。”
“怕是借着这个由头不愿回去吧!”于姨娘冷笑一声,想到六娘接了海棠的簪子,转眼就卖了海棠,怕也是个眼皮子浅的,倒是好拿捏。
“老奴也是这么寻思的,”钱妈妈连连点头,“老奴知道夫人要留着这六娘还有些用处,但这个韩改之此次进京,到底是会面圣,简在帝心的人物,若是让人知晓咱们拦着不让他们兄妹团聚……这事老奴却是不得不请夫人示下,这六娘,该如何处置?”
于姨娘闻言皱了皱眉,韩改之这样的人物平日里根本近不到她眼前,不过是个蓬门出来的小军官罢了,这钱妈妈偏生要问到她跟前来,想到钱妈妈平日里办事还算精明,虽有些不悦还是道,“圣上最是孝顺,又怎容得下如此逆子!”于姨娘说道这里,顿了顿,“何况,谁知道现在上门的那个是个什么阿堵物!”
“若是他亲自上门来……”钱妈妈有些迟疑的道。
于姨娘淡淡的挑眉,“我说了,谁知道现在上门的那位是个什么阿堵物!”
钱妈妈闻言恍然大悟,本是下拉的嘴角勾出一抹笑容来,眼中精光一闪,起身道,“那丫头还在小厅候着,老奴这便去打发了她。”
“等等!”于姨娘突然叫道,钱妈妈不解的停了下来,于姨娘笑道,“你再去问问六娘的意思!”
钱妈妈走出门来,瞧见六娘正拿着抹布打扫回廊,脚下一拐走了过去。
因心里有事,六娘擦着回廊便出神了,手上只剩下机械式的动作,恍然间看见一身蓝色丝绸的褂子在面前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便瞧见一张严苛的脸。
“钱……钱妈妈……”拎着湿漉漉的帕子捂着胸口,六娘的脸涨红着道,眼神有些不定的打量着钱妈妈的脸色。
这一位一向是以严苛闻名,看人的眼神总是阴嗖嗖的,六娘虽没看过她罚过人,可院子内就没有不怕她的。
“你可是有个名唤韩过的二哥?”钱妈妈问道,声音依旧是阴嗖嗖的,仿佛没看见六娘被吓了一跳的样子。
六娘只觉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心跳还没平复下来,就被钱妈妈扔出来的这颗炸弹给吓了个失魂落魄,下意识的叫道,
“没有!我二哥不叫这个名字!”她跟那二货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韩家老二也不叫这个名字。
钱妈妈闻言勾了勾嘴角,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往外行了去。
六娘看着钱妈妈的背影半晌依旧没回过神来,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那个二货改名了?可别是那个二货又闯了什么祸了吧?
又想到那二货新改的名字,韩过,他以为他是杨过么?暗自唾了一口晦气,只能用力的擦回廊来发泄不满了。
越擦,越是心中不平,这该死的二货,谁也沾染不起!
那件事儿除了第二天李全来知会了她一声,接下来便再无半点儿消息,那二货竟然象是失踪了似的,也没人再上门提要赎她的事儿,这般消停,倒是让她心里不踏实了。
一回来就给她带了这么大桩麻烦事,还好她对这二货的成见比马六甲海峡还深,否则还不被人给拐走了!
说起来她也算得上高学历人才,虽然被人卖了,那也是她心甘情愿的,要是被人拐了,这脸就丢到姥姥家去了。
今天钱妈妈这么一问,六娘只觉得眼皮直跳,倒也不怕有人再上宁府,宁府势大,寻常人家根本不敢来滋事,如今就算她只是个丫头,那也是打上宁家标志的丫头,在外出了任何意外首先丢的都是宁府的脸。
她最担心的是,切莫将家里的两老和顺娘牵连进去才好。
芸娘在小厅里这一等,便等足了一个时辰,茶水已凉,也喝尽了,偏生没半个人来搭理她,门外倒是有仆役走过,她却是不好上前去询问,心头也是越发的不安。
上门受怠慢是意料之中的,被人赶出去也好,或者不冷不热的把人扔给她也好,却是从没想过会在这儿坐上半天的冷板凳。
想不明白到底哪儿出了问题,偏生引她进门的那婆子早就离开了,她连个打听的人也寻不到,心头越发的焦急。
这着急间,突然听见门外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芸娘想探头,又缩了回去,她的身份在这儿寸步难行,被人瞧见了怕不又是一场麻烦。
却是不想,那脚步声竟然越来越近,直奔小厅而来,转眼工夫,就看见钱妈妈领着几个仆役满脸阴沉的冲了进来,芸娘惊慌的站起身来,正要开口,就听见钱妈妈一声斥责,
“还不赶紧把这骗子拿下送到衙门去!竟然敢冒名跑到咱们府上来行骗了!”
“钱妈妈!”芸娘一声低呼,几个仆役便扑将了上来,将芸娘的两个胳膊一拧。
芸娘大赫,她本是有余力反抗,两个家丁还不在她的眼中,只是这宁府势大,若她真在这儿反抗,便是韩改之怕也保不住她,心中一动,却是强忍住了,只叫道,
“钱妈妈!这是为何?奴家本是韩家的丫头,绝没有冒名顶替一说,妈妈若是不信,大可去府衙寻了我家爷来,便可分出真假!”
钱妈妈冷笑一声道,“你连韩家二爷的名讳都没有闹清楚就想来行骗!哼!还敢说没有冒名?我已是问过门房,前几日便有人冒名前来,想要拐我宁府的丫头,想来你必是那人的同伙,正好送到县衙好好的审上一审,莫要让这些拐子横行,也好全了韩家二爷的名声!堵了她的嘴!休要让这小蹄子惊到了夫人!”
众家丁一声应和,七手八脚的将芸娘堵了嘴,又使绳子给捆了起来,押着人拿了宁三老爷的帖子便往那县衙行去。
见到如此,芸娘知道事情已是无法挽回,她今日是拿了韩改之的帖子上门的,这宁府一点儿面子也不肯给,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