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四儿
含笑见状微微挑眉,多瞧了六娘一眼,六娘左右看了看,两双渴望的眸子都望着她,毫不犹豫的冲着小喜笑了笑,小喜回以一个鬼脸。
旁边,四儿见状只觉得近些日子所受的委屈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小喜惊的目瞪口呆,六娘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四儿这是怎么了?”含笑在三个丫头身上扫了一眼,笑眯眯的掏出手绢儿,弯下腰替她擦,也不等人回答,便又自答道,“莫不是想家了?在院子里可不好随便哭,还不快收一收,进了咱们府里,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福气,哪儿有不喜反哭的?”
“我害怕!”四儿哽咽着道,“我不要一个人住!我亲眼看着芽儿……芽儿……”
小喜脸色一白,六娘皱了皱眉,她们才进府,这里面的深浅还摸不清,就看含笑的做派便知道必然人人都是不简单了,偏四儿要把那一庄给挑出来,这般不知轻重,只让她心头一阵恼怒。
四儿的话是被含笑打断的,那手绢儿轻轻的搭在四儿嘴上,伸出一根手指压在上面,回过头看了六娘和小喜一眼,笑眯眯的道,“瞧来小喜也是害怕才会寻个胆大的壮胆,索性你两个一块儿好了,当年我才进府也是晚上不敢独自睡觉的,日子久了就习惯了,六娘既然胆子大些,便随我去另一间吧。小喜和四儿收拾好了来隔壁找我,我再领你们熟悉下院子。”
此言一出,三人都傻了,却是找不出理由来驳含笑的话,小喜狠狠的瞪了四儿一眼,四儿也忘了哭泣,含笑只催两人赶紧去收拾东西便领了六娘出来。
两间屋子是相邻的,格局也是一般,看见一模一样的两张床上摆着的两套东西,六娘的目光在上面多停了片刻。
将六娘的神色尽收眼底,含笑笑着道,“你把多出的被子收一收,省的染了灰,余下的东西你们便自己分一分吧,咱们得的信是有四个新妹妹,却不想只来了三人。”
六娘连忙谢了含笑,刚将包袱放在床上,就听见门外一阵噔噔的脚步声,显然四儿和小喜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一放下,便跟过来了。
六娘只狠狠的瞪了两人一眼,两人被这一瞪,到底老实了些,含笑见状也没多说什么,给她们指了明日听吩咐的地方,见天色不早,又告诉她们用饭的规矩,带着她们去用过晚饭,又带着三人去打水洗漱。
等到把吃喝拉撒的地儿都搞清楚回到房间的时候,已是到了掌灯时分,灯笼的光从不远处照过来,屋子里朦朦胧胧的,六娘早就觉得浑身酸软了,特别是方才用热水一泡脚,恨不得躺在床上永远不起来。
只是脑子里却是有些乱糟糟的,今天跟着含笑逛了一圈才发现,海棠的事情没那么好办,院子里各处都是有人看守的,这三房的院子自成一家,像她这样的小丫头想要出去必须得有上面的吩咐才行。
想到含笑说话行事滴水不漏的样子,六娘就只觉得一阵头疼,含笑的好奇心低到了极点,不光不好奇四儿口中的芽儿,便是连海棠的失踪都像是没见到似的,这般谨慎,若不是防着她们,便是这院子里容不得人有半点儿的好奇心。
“六娘!”一阵细碎的敲门声打断六娘的烦恼。
起身打开门一看,就看见两个相互不服气的小丫头抱着各自的被子站在门口,六娘开始用力揉额头,她不喜四儿,在可以的情况下,她更乐意跟小喜一块儿。
可如今是什么情况,既然上面有了吩咐,就容不得她们孩子气的行为,脸一板道,“大半夜的你们要闹哪样?闹出来给人瞧笑话么?都回去!”
两人显然都没想到六娘会突然发怒,小喜瞪了四儿一眼,高高的仰起头,一脸她不走我就不走的神情。
四儿却是嘴一扁低叫道,“六娘,那件事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可那天我回到上房正忙的不可开交,杜鹃姐姐一靠近我,就拉我去看炉子,根本就没给我说话的机会,我说芽儿没人照顾,杜鹃姐姐说有你们在就行了,让我先忙完上房的事儿。我寻思着你本就不喜靠近上房,才应了下来,我也是为你好啊!你想想,要是你能留下来,你哥哥也许早就追上来替你赎身了。”
六娘盯着四儿的脸,夜色让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朦胧,看不太真切,闻声冷冷的道,“说这个做什么?这会儿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伸手便要去关门。
小喜只在一边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四儿,却是不想,四儿闻言一把挡住门,死死的拉住六娘道,“你也以为是我害死芽儿的对不对?”
六娘的手臂被抓的隐隐作痛,她没想到四儿会在这个时候把这个事情提出来,这是她不愿去想的,一个不足七岁的丫头下手害死一个人,这种念头只会让她不寒而栗,她更愿意把这件事归结为庸医害人。
轻轻的挣了挣,四儿却是如同被刺到了一般,低叫,“你真这么以为?你真这么以为!是小喜!明明就是小喜啊!”那声音,像是受伤的野兽,手指甲却是深深的潜入六娘的手臂中,让她疼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六娘却是没来得及哭,先哭的是四儿,呜呜的声音在夜半的院子里听起来格外凄凉,六娘见状叹息了一声,她只是猜测而已,远着四儿是因为被四儿坑了一把,此刻见到四儿哭,心下越发厌恶,做错了事便赖到别人身上,还自以为委屈,这时候闹起来不管打的是什么算盘都太不知轻重了。
见四儿有越哭越大声的趋势,六娘伸出空余的那只手拍了拍四儿的背脊,“身正不怕影子斜,芽儿若是枉死,自会去寻害她的人,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干活呢。”
四儿闻言飞快的睃了小喜一眼,随即巴巴的看着六娘,手上的力气却是未曾松懈半分,“我不要!”脸上露出一个恐惧的神色,眼神几近疯狂,“我不要跟这个凶手住在一起!她会害死我的!”
小喜在四儿第一次说她的时候,已是眼冒凶光,却是被她强忍了下去,这次却是无论如何都按耐不住了,“你够了没有?”带着浓浓的经过压抑后的怒意,小喜发出的声音又粗又涩,
“是谁满院子的跟人说我刻薄霸道,抢芽儿的东西,欺负芽儿?是谁满院子的跟人说六娘面冷心冷,看见芽儿被欺负袖手旁观?就你一个是好人,在我两个恶人手下护的芽儿周全!如今离间了我和常坤哥不够,这会儿连六娘你也要挑拨了?真以为你自己做的事没人知道?杜鹃姐姐到底是怎么说的?你敢不敢跟我去对质?把芽儿的死赖到我头上!哼!亏你想的出来,真以为掉几滴马尿水儿旁人便都觉得你是可怜人了?”
“我没有!”四儿低叫。
六娘终于知道那日常坤为何对她是那副表情了,那种厌恶的表情显然是心里鄙视到了极点,也不知道四儿到底对常坤说过什么。而小喜只有七岁,这年头的小姑娘却是开窍早,一想到她每次提到常坤的神色,六娘约莫猜出她为什么每次都欲语还休了,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面色也渐渐的冷了下来。
四儿见状连连摇头,“我真没有!六娘!她是胡说的!你想想,若不是她欺负芽儿,芽儿怎么会着凉受寒没了的?”
“你忘了说六娘的袖手旁观,”小喜冷笑,随即摇了摇头,“唔,不对不对!不是袖手旁观,而是偏着我!”
“六娘!”四儿惊慌的叫道,“你想想!那天晚上你本熬了一大锅姜汤,若不是她拦着,芽儿又怎么会第二天高热不止!我本来是要去替芽儿熬姜汤,看见你熬了才回去先休息的!”
六娘听见四儿的话,心头不由得浮起一抹对芽儿的愧疚,随即狠狠的收了起来,这四儿好生可恶,自己做错了事儿,却非要将她也拖下水!
用力的扒开四儿的手,冷声道,“既然那天你就知道芽儿不适,为什么不去求张妈妈拿些药,偏要等我的姜汤?”她可没有义务替芽儿熬。
小喜在一旁冷笑,“是啊!明知道芽儿的身子素来不好,又听见我不让给芽儿拿姜汤,你又素来是个心善的,怎么不进来替她打抱不平?”
四儿一愣,随即张大了嘴巴就要嚎啕大哭,六娘见状一把捂住她的嘴,将那声音给捂了回去,低喝道,“你要敢哭,休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四儿眨了眨眼,却是看见六娘目露凶光,旁边的小喜也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有些委屈的点了点头,待到六娘放开了才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怪我害死了芽儿对不对?我真没有想到会这样……”
六娘只觉得额头上的青筋直跳,要是可以,她还真想一巴掌呼过去快意恩仇一把,偏生遇上的这位是个拎不清的,只能按捺下胸口一阵一阵上涌的火气,“人都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你问心无愧就行!抽空给她烧点儿纸钱吧,也算全了一场姐妹情分。”
看见四儿还要说话,六娘只将她往外推,一边道,“好了,赶紧回去睡觉!让姐姐们听见了,咱们今儿个也休想睡了!”还好她这件屋子靠角落,离其他丫头的屋子有段距离。
四儿一个不备便被推了出去,六娘呯的一声将门甩上,差点儿没碰上小喜凑上来的鼻子,小喜只能盯着紧闭的门板摸了摸鼻子。
把门一关,将自己扔上床,拉过被子径自睡去,门口的两个小丫头则是互看了一眼,四儿一声冷哼,小喜掉头就走,四儿在小喜身后瘪了瘪嘴,跟了上来。
第七章且待我三年!
竹林旁的小道,一个中年妇人正独自在碎石路上徘徊,身边屋檐上的灯笼撒出的光芒照出妇人略带焦急的脸庞,风轻轻拂过,让那竹林沙沙作响。
这中年妇人身上的衣服理的一丝不苟,头发服服帖帖的用一根金簪固定,耳坠上的东珠反射出莹莹的光彩,若是细看那衣裳的质地,便能瞧见深蓝色的料子上也不知用什么绣上了暗纹,细细密密的,必要靠近了方能看出制作这布料的人到底花费了多少心思。
这样的打扮,便是哪家的当家夫人也未必,只是,哪位当家夫人会在这掌灯时分独自在房檐下徘徊。
远处,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一直留心的那中年妇人却是迎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影影绰绰中,一个娇小的人影疾步走了过来,还没走到,便低低的唤了一声,“赵妈妈!”
赵妈妈闻声大步迎上去,脸上的焦急更甚,便是平日里修养再到家,关系到自己的亲骨肉也容不得她悠然自得,只拉住那小丫头的手低声问道,“珠儿,可打听得了?”
“驿站里根本就没留任何丫头!”珠儿摇了摇头,头上未曾长出的短发被风吹的凌乱起来,小脸上尽是失落。
赵妈妈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捂着胸口颤颤的退了两步,惹的那珠儿低叫,“赵妈妈,您没事吧?”
赵妈妈闻声深吸了一口气,将小丫头伸过来扶她的手推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裸子塞到小丫头手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今儿个多谢你了,这个你拿去买糖吃,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宁三老爷跟家里这个月的信并没有断过,不时会派管事回来禀报情形,当半个月前突然发现海棠没有再请人带信回来,她就知道事情不对了,那边院子的人嘴巴跟贝壳似的,什么也撬不出来,却没想到于姨娘竟然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让海棠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今天本不当值,是知道宁三老爷回来,才特地跟另外一位妈妈换了,只为了提前见到久别的女儿,谁知道派去跑路的小丫头根本没看见海棠的踪影,三房院子里的丫头婆子换了不知几个,她还抱着一线希望也许是留在城外驿站伺候宁三老爷了,只急急地让人去查看,谁知道竟然真的是这个结果。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赵妈妈只觉得心乱如麻,于姨娘睚眦必报,既然动手,她几乎不敢去想海棠可能的下场。
宁三老爷没回来,三太太是个不顶事的,老太太必然不好伸手到儿子院子里去,何况,今儿个已经五月二十八了,初二便是老太太的六十大寿,便是有什么事,也只会先按耐下来,老太太的六十大寿,府中上下的人手根本不堪用,便是派人去寻也抽不出人来,三房的院子守的如同铁通,短时间内她竟然奈何不得这位了!
赵妈妈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自己的女儿她自是了解的,只要还有一点儿希望,她一定会想办法带信回来,总要先弄清楚海棠的下落!
大房正院的灯此刻还没熄,不光没熄,屋子里此刻应该说是格外的明亮,几十只蜡烛像是不要钱似的,将炕周围照的纤毫毕现,长得一张圆圆的脸满脸福相的大太太正捧着账本斜斜的靠在炕上细细的看着上面的数字,这种时候她本不该如此忙碌的,奈何今天白天三房回来,少不得几个知道大房和三房恩怨的婆子跑来跟她这个当家太太说嘴,事情也就耽误了去。
若是平日,耽误片刻功夫还无妨,偏生没两日就是老太太的寿辰,自然是耽搁不得的了。
听说赵妈妈过来的时候,圆脸妇人抬起头来,眉毛微微挑起,“赵妈妈?”随即想到今天那些婆子回报来的消息,海棠不见了,她还以为人留在城外了,如今赵妈妈如此焦急,怕是事情不好。
想到这里,圆脸夫人皱了皱眉,这一年多好容易消停了,如今那两位回来怕是又有一番风波。那位的胆子也越发的大了,连老太太给的人也敢动,先前便是怕她在带累的三房那孩子议不得一门好亲,索性将人打发了出去,如今老四那门亲刚有眉目,可别因为他给断了,还有她的老六和四房的老五老八,这些家里的儿子侄儿也到了年纪,一想到议亲的时候对方的暗示,她就是一阵头疼,还好女儿闺女儿是要嫁出去的,宁家的女儿在外的名声还是极好的,不会受那人多少拖累。
旁边一个身长纤细十七八岁的丫头点头道,“奴婢想赵妈妈素来稳重,若非要紧事,绝不会这种时候来求见太太,便自作主张的请她稍后片刻。”
“儿女都是债。”大太太有些感触的感慨了一声,“她又一心向着老太太,自然不敢这时候禀上去,她既有心,我又怎么忍心让她为难,请她进来吧。”
……
便是此时,宁府侧门外一个黑脸的男青年正努力的将自己那张杀气浓厚的脸挤出个憨厚的笑容来,冲着门口一个婆子打听,“三太太身边真没一个姓韩名唤六娘的丫头?”
那婆子一脸笑容,心中却是在嘀咕,三太太什么时候身边有外来的丫头了?
“咱们三太太是什么出生?身边的丫头那都是家生子。老婆子敢跟你打包票,休要说三太太身边,便是阖府上下,咱们府里的人都轮不上差事了,自是没有外来的丫头。”三房的事儿不好细说,只能挑好听的说了。
“这可怎么是好!”黑炭头闻言只急的直跺脚,满脸的焦躁却是不忘扔给那婆子一锭银子,转身往外走去,只身后那婆子一脸奇怪的望着他,随即低下头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没想到随口答了几句话便能得了这么多的银子,又不放心的咬了一口,细细的看了看,这才笑了出来,突然想到三房那位自称是太太的,想要抬头说什么,谁知道那黑炭头已是走出了巷口,也就作罢了。
黑脸青年沿着小巷急急的往外走,他们这样外地来补缺的官儿都在驿站居住,这东京城夜了便要宵禁,他使了银子给那守门的官儿,却也耽搁不得太久,再迟些怕是会被巡城的官兵抓住。
自打上次在暴雨中失了宁家的行迹,他们匆匆回去准备了一番,只比宁家迟了两日启程,快马加鞭的赶到东京,一则要按时来述职,二则就是为了提前过来打听六娘的消息了。
他们到东京已有三日,一直在驿站里候着宁家的车马,却是等来了一个路过那驿站的官员带来了宁家第一日便在那驿站死了个小丫头的消息。
韩过自然是心急如焚,却也不得不按捺下来,等候宁家的车马,今日出门应卯回来发现宁家人竟然到了,偏偏只有宁大人在,韩过已是得了消息明日面圣,只能拜托他来帮忙打听,却是没想到竟然打听得的是这个结果。
到底是死了,还是在中途被送走,这两个结果都只让他忧心忡忡。
黑脸男青年紧咬牙关,走出小巷子便翻身上了拴在街边的马背上,一拉缰绳,马屁疾驰而去,只在夜色中留下一道残影。
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城,到驿站的时候将缰绳扔给那迎出来的驿臣,便像一阵风般卷了进去。
呯的一声推开韩过的屋门,屋子里的韩过正在奋笔疾书,门打开的这声巨响让他的手一抖,一滴浓厚的墨汁滴下来,滴落在折子上,晕染出一圈墨迹,这一份儿折子算是废掉了。
巨响过后才有风,将桌上的烛火吹的摇曳不听,只将两人的影子拉扯的摇摆不定。
韩过站起身看着门口黑脸男青年难看的脸色,心一点一点的向下沉,却犹自不死心的问道,“如何?”将手中的笔拽的死紧,韩过的声音有些颤抖。
“说是没这个人!”黑脸男青年低声道,声音在胸腹间震动,低沉的可怕。
啪!
笔刹那间被折断,韩过将断掉的笔死死的拽在手里,丝毫不在乎手心浸出的丝丝血迹,双目怒瞠,任由那手心的血渐渐的汇聚成线,一滴一滴的滴落在桌上的折子上,鲜红刺目。
“韩兄!”黑脸男青年低叫道,“还不能肯定驿站那个丫头就是令妹!”
“若是还罢了,大不了血债血偿!”韩过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冒出来的,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若不是,他便在前路上给我埋了一颗大大的钉子!”
这也是黑脸男青年想不通的,姓宁的一向不爱阴谋诡计那一套,应该不会风格大变的替人安钉子吧?就算换了幕僚,以那位的性格也不会用这么费事儿的方式来对付一个小官儿。
最大的可能还是驿站死的那个丫头其实就是六娘,一开始不过是看韩过不顺眼,后来觉得这个丫头是个麻烦,懒得带回东京,杀了了账。
或许死的是别人,剩下的丫头只是顺手或送或卖了?就为了膈应一下韩过?毕竟那位还不知韩过的计划,一个身份再低的妹妹对个武官也没多大影响。
不过,这话黑脸男青年没说出来,不论对方是打的什么算盘,结果都一样,死了还好,若还活着他们又寻不到的话,对韩过来说,无疑是前路上的一颗大大的钉子,
“韩兄,接下来当如何?”
韩过深吸了一口气,烛火摇曳中,阴沉的脸色缓缓的平静了下来,用一种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道,
“明日我去面圣,若无意外,至多不过十日就必须赶回秦州,若是这十日之内无法打听得六娘的消息,就只有托人在东京打听了,沿路回去的时候也少不得在驿站打听,只要六娘还有一线生还的希望,这件事就不能放手。至于那一位!”说道这里,韩过一声冷笑,“敢动我韩过的妹妹,就要做好受死的准备!我如今奈何不得他,且待我三年!”
第八章赵妈妈来了
回到府里,丫头婆子多了,每个人的分工越发的细致,六娘第二天才知道她们几个小丫头的工作变成了扫庭院和伺候值夜的丫头婆子,一大早起来洒上水把落叶灰尘扫到道路两侧,工作时间从早上五点左右到七点,随后便可随意在院子里玩耍,也可以去茶坊里跟姐姐们学学绣花什么的,只要求必须在正房可见的范围内,以防大丫头和妈妈们有什么差遣。
总的来说,工作很轻松,包吃住薪水还不低,可谓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了,可六娘还是觉得很苦逼。
往日里在秦州的生活空间也不大,好歹知道隔着墙便是正街,偶尔还有亲人会来探视,如今却是在二门以内,更是连出门见其他人的借口都没了,只能仰头看这不大的一片天,六娘觉得自己这是深切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一入侯门深是海。
此刻的天色才刚亮,轻轻的用扫帚将落叶归入旁边的泥土里,不远处,一道轻盈的脚步声略带急促的走过来,六娘抬起头一看,却发现是个不认识的丫头。
十七八岁的样子,面相普通,脚下略显浮躁,只一张嘴紧紧抿着,眼神略带一丝悲苦。这丫头身上穿的衣裳比起院子里的丫头显得陈旧多了,细看袖口还有些毛边,却也看的出质地不凡,头上的首饰很少,却是不减气度,六娘见状连忙停手退到路边,那丫头目不斜视的路过,径直往正房走去。
“这么早院门就开了?”小喜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好奇的冲着那丫头的背影看了几眼,“夫人还没起呢,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也许是府里的规矩不一样?”六娘也有些疑惑,不是急事何必这么一大早的过来,夏日的天亮的早,院子里的丫头们也才起来没多久呢。不过,这与她也没多大干系,只是疑惑了下,便低下头继续扫地了。
张妈妈正由着四儿伺候洗漱,也看见这边来人了,将东西递给四儿,迎了上去,两人低声说起什么来,因张妈妈在,小喜虽好奇却是不敢靠近,只是不住的往那边瞥,却是看见四儿在一边露出惊讶的神色,片刻便低下头,拿着东西略显慌张的退了下去,而张妈妈脸色却是有些不虞,最终还是转过身往上房走去,那丫头则是在门下站定了。
小喜眼珠子一转,埋下头继续扫地,却是缓缓的往正房方向靠过去,六娘见状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如今小喜已是不再跟四儿争那些有的没的,却也不能完全对外间不闻不问,方才四儿慌成那样,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没多久,张妈妈便出来了,冲着那丫头道,“夫人已是知道了,说既然是大太太发的话,又是为了老太太的寿辰,自然不敢不从,让我将院子里得空的丫头都领过去。你先回去复命,让你主子不必担心,既然你主子身边的人手不多,也就别动了,我等下自会领人去前面。”
那丫头闻言似是松了一口气,整个背脊都放松下来,感激的笑了笑,这才转身往外走去,方才紧抿着的嘴唇也放松下来。
张妈妈则是冲着一干忙碌的丫头下令,看见已有机灵的丫头捧来了伺候于姨娘梳洗的东西,点点头道,“杜鹃你领着玉兰和芍药进去伺候夫人起身,待会儿你们便留在院子里,余下的人,都放下手里的活过来!”
六个丫头并四个粗使婆子纷纷撇下手里的差事靠了过来,张妈妈冲着众人道,“六月初二是老太太六十大寿的正日子,外院的人手不够,因此借调了咱们内院的人过去帮忙,今儿个便要先准备起来了,除了杜鹃芍药玉兰以及守门的几个婆子,你们都随我去前面帮忙,务必要听外院管事和妈妈们的吩咐,规矩我便不多说了,若是这趟差事办的好了,自然少不了你们的打赏。”
众人闻言纷纷喜上眉梢,老太太六十大寿,本就早料到了要让人过去帮忙,这边宁三老爷却是没回来,三房住在正房那位却是做不得主的,要是‘擅自做主’让于姨娘知道了,少不得一通闹腾,大房奶奶跟三房正房那位的交情虽不深,也不会故意来为难。
直到昨儿个于姨娘才回来,她们还以为轮不着这种好事了,个个都有些失落,却是没想到于姨娘竟然撇下了整理行李的事儿,允了她们去外面帮忙。
一时间人人都欢天喜地的,六娘也有些高兴,倒不是为了赏赐,而是她本以为这院子里的规矩这般大,少不得要在这儿慢慢熬着,等赵妈妈寻不到闺女儿自己送上门来,却是没想到才来就有出去透气的机会,也好让她顺道了解一下海棠到底跟她说了几层,办酒席这种时候最是杂乱,人多的时候自然话题也多,兴许她能从接触中的只字片语拼凑出侯府的事儿,毕竟,她从海棠嘴里了解的太有限了。
张妈妈只让几个婆子去叫人,不过片刻功夫便将人都集中了起来,便领着人往外面走。
跟在张妈妈身后,四儿拉了拉六娘的袖子,示意她走慢一些,小喜瞪了她一眼,四儿一声冷哼,低声道,“六娘,我有话要说!”
“别听她的!你能有什么好话?”小喜嗤笑,却因为顾忌周围的人说的很小声,“莫不是又要编排谁了吧?”
“我又没跟你说话,你插嘴做什么?”四儿毫不示弱的瞪了小喜一眼,丝毫不在乎让人瞧出她与小喜的矛盾,惹的旁边两个丫头瞥了两人一眼。四儿大有小喜回嘴便要嚷出来的架势,小喜见状瘪瘪嘴,到底没回嘴。
四儿见状才对六娘道,“这件事关系重大,你若不听,定然会后悔的!”
六娘心中厌恶,却也不想把她们三个的事情闹出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还是放缓了脚步,装作观赏院里的风景,落到一群人的最后面,小喜挽着她的手不肯放松也跟了过来,四儿见与前面的距离拉的根本听不见她们的低语了,这才低声道,“你可知道方才那个丫头是谁?”
那丫头穿着在这院子里实有些另类了,六娘眉毛一挑,小喜扁扁嘴想要说话,四儿已是冷笑起来,“那是三夫人派来知会于姨娘,请她派些人手去前院帮忙的!”顿了顿,用重重的语气重复道,“于姨娘!”
小喜倒抽了一口凉气低叫,“姨娘!”顿了顿又叫道,“不可能!定是你又拿瞎话来唬人!”
“本没指望你信!”四儿白了小喜一眼,只望着六娘道,“这是我亲耳所闻,我知道你还怨我在驿站所做的事,可我真心是为你好才会如此,如今告诉你也是怕你出去说错话,让人拿捏住把柄,自此咱们就算两清了,你若不信也没关系。”
“你别信她!”小喜拉着六娘的手道。
六娘拍拍小喜的手笑了笑,“她说的是真的!”
“啊?”小喜愣住了。
四儿一愣,挑眉,“你早知道?”
六娘自然不会承认,只道,“猜的!”见两人都有些不信,又补充道,“第一,咱们昨天进门走的是后门,且只有仆妇在院子里迎接。第二,远行归来,父母尚在,没有哪个媳妇儿会在自己房里窝着,不去母亲面前请安的。第三,谁家的太太不住正房?就算是不住正房,远行归来,姨娘们总该来迎接的。还有其他种种,我一直想不明白,如今听你一说,就恍然大悟了。”
“你怎么懂这么多?”小喜吃惊的道,四儿虽没问,也是满眼的疑惑。
六娘一愣,随即苦笑,她这一番话是因为不想承四儿的情,却没想到带出更大的疑点,果然少说少错么?
“路上你们没听见车上的妈妈说么?咱们府里是最重规矩的人家,连小户人家的儿女回家,第一件事都是先去见父母,何况咱们侯府?自然不会有正房太太撇下正房跑去住偏院的道理。”
四儿闻言眼神一闪,望着六娘不知想说什么,小喜却是有些不信,“还好咱们提前得知了!否则……”
六娘闻言苦笑,“这种事儿不知道也罢,姨娘也好,太太也好,咱们都是下人,谨守本分安心做事就行了。”
小喜闻言想到驿站六娘与她说的话,眼神闪了闪,脸上的笑容更甚,只一个劲儿的打量四儿,四儿被她瞧的有些不得劲儿,想她冒了极大的风险告诉两人这件事,六娘的反应平淡,不领她的情,小喜那眼光只让她觉得自己跟傻子似的,心中不由得一片冷意。
前方的队伍停了下来,一个头戴金饰,耳戴一堆珍珠坠子,身着宝蓝色衣服的四十来岁的妈妈拦下了众人的去路。
六娘原以为来人兴许是哪家的太太,可看她身边半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便知道不是了。
那妈妈耳朵上戴着的那对珠子都有拇指大小,看她身上的衣裳和金饰显然不可能戴一对假的珠子,当然,这时代也不可能有假珍珠,也不像现代的珍珠因为有水下的设备来的那么容易,这时代的珍珠都是用人命换来的!
六娘对此表示很震惊,知道侯府有钱是一回事儿,可真看见一个管事妈妈都能戴上这样大颗的珍珠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儿,只让她忘了感慨侯府和这位管事妈妈的富贵,因为众人都在叫,“赵妈妈!”
第九章局
穿戴不凡,又比旁的丫头婆子尊贵许多,除了老太太身边的那一位六娘想不出第二个赵妈妈来!她断然没想到进府的第二天就能见到真人,可偏偏又是这么多人的时候,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六娘愣住,还是被小喜拉了一把才记得要行礼。
赵妈妈站在那儿,眼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才缓缓的落到张妈妈的身上,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张妈妈好,从秦州到东京,一路幸苦了。”
“咱们都是为主子办事,可不敢说幸苦。”张妈妈的口中有些泛苦,那件事,有三老爷担着,那位自然不会有什么事儿,可苦的是她们下面的这些人,家里如今虽然是大太太当家,可赵妈妈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了快三十年了,府里上上下下有多少人是她的亲戚,又有多少人受过她的恩惠,要为难她们这些下人,那是再容易不过。
“我说的可不是主子的事儿,”赵妈妈笑着上来拉着张妈妈的手,“我们家海棠,可不是托了张妈妈的一路照顾么?您这份情,我可是记着了。”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各异,张妈妈的手一颤,脸色刹那间变得雪白,这意思,是要把这事儿记到她头上了?旁边的一干丫头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四儿勾起嘴角,小喜则是一脸惊慌的看着六娘,六娘只抿了抿嘴,她此刻觉得口干舌燥。
张妈妈只觉得满口苦涩,“赵妈妈,我也不过是个奴才而已,您又何必为难我?”
“张妈妈此言何出?”赵妈妈依旧是笑眯眯的,根本不理会张妈妈的求饶,“海棠还年轻,莫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儿冲撞了姨娘?还是路上车马劳顿,染了什么病?或是被泥石流给卷进去了?”
张妈妈见状知道赵妈妈不过是想知道海棠的下落罢了,只可惜,说了也来不及了。
这种招人记恨的事儿自然不能从她嘴里说出,心中暗自庆幸当日宁三老爷硬将六娘留下来了,若是按照那位的意思……
四儿和那两个的纷争她也看在眼里,想必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坑六娘一把,小喜虽和六娘交好,却是牙尖嘴利藏不住话,有这两个丫头的证词,也不知道能不能稍稍的转移下赵妈妈的注意力,
苦笑道,“海棠到底是老太太身边出来的人儿,待到三老爷回来了,总会有个说法。”
赵妈妈没想到一番威胁,张妈妈竟然还是只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答复,便知道事情怕是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拖着非要等宁三老爷回来说,这事儿怕是不小。
对自己的女儿赵妈妈还是很了解的,张妈妈这话虽然什么都没说,她也能听出几分味道来,对着张妈妈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张妈妈如今有差事,改日闲了我再请张妈妈吃酒。”
直到赵妈妈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张妈妈才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背脊满是冷汗,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圈,直到看见了在人群中的六娘才稍稍的定下心神,低声道,“走吧!”
将人送到前院交给前面的管事妈妈,张妈妈只交代了两句便匆匆的往回走,行走间,她只觉得背脊一股一股的凉意往上爬,只让她浑身都在发冷。
她一家不是侯府的家生子,到底因她这些年跟在于姨娘身边日子还算过得下去,明知道是饮鸩止渴,她却不得一口咽下去。
于姨娘疯魔一日胜过一日,只苦了她们这些下人,得罪了老太太顺手捎带进去一个海棠。赵妈妈在府里的风光,便是府里的几位老爷姑奶奶也不敢受她全礼的,穿戴比起主子也就只差那么一点子。
早早知道会有被攀扯上的一日,可真当赵妈妈把此事记落到她身上,她也只能苦笑,上头那位如何风光却是与她们这些下人无关,赵妈妈挑她下手,不过是因比起行走在外的那位夫妻都在三房当差的赵妈妈,院子里都是家生子的三个丫头,她这个丈夫和儿子只能在外院跑跑腿捡点儿闲差的外来户更好拿捏罢了。
总要推个人出来,至少,在于姨娘所谋成功之前,能让她稍微转移一下注意力,若是于姨娘所谋不能成功……
张妈妈几乎不敢想那个结局。
不是她,就只能是六娘了!谁让六娘刚好打折了海棠的腿,这也怨不得她!张妈妈眼神一暗,不自觉的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让她去那边?”于姨娘斜靠在卧榻上,身上搭着一条带着些异域风情的毯子,眯着眼享受着窗外吹进来的凉风,这炎热的夏日里,听风轩算得上三房院子里最适合纳凉的地方。
张妈妈弯下腰贴在于姨娘耳边,屋子里的丫头都已经被她赶出去了,跟在于姨娘身边多年,自然知道怎么说才能说动眼前这一位,“太太一去秦州快两年功夫,奴婢听说这两年四少爷时常过来,如今大房那边有事儿也是先知会上房,倒是惹得紫鹃那丫头如今连谁才是院子里的主子都分不清了,今儿个早上竟然开口唤正房的那一位叫太太!”
顿了顿,见于姨娘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这才继续道,“六娘打折了海棠的腿,夫人要护着她,自然没人能动她,偏这小丫头是个狠辣不知恩的,留在身边虽翻不起什么风浪,却是撩拨的另外两个小丫头不安生,这紫鹃是留不得了,打发了紫鹃,索性送她过去。”
于姨娘闻言皱了皱眉,沉吟了片刻才道,“你说,六娘到底知道多少?”
当日的事情并非没有破绽,她想当场处理了这个后患的,留下六娘不过是当时不好驳了宁三老爷的面子,宁三老爷的意思是等到事情完了这知道了侯府丑事儿的丫头也不能留,他虽怨怼自己的母亲,可也不能叫个小丫头宣扬侯府老太太谋害自己子孙的事儿。
如此一来,她倒是不好私下里动作了,这样一个丫头,留在身边还好,送出去就怕她真知道些什么。
张妈妈眉眼一低,低声道,“赵妈妈今日寻到奴婢了,这位在府中说话有时候比主子还管用些,虽说于大事无碍,若是一心与咱们作对,却也有些麻烦。左右不过几日功夫,便是上房那边,也是在夫人眼皮子下,那丫头还是拽在夫人手中,上房那位也翻不出风浪,倒是不怕出什么纰漏。”
于姨娘闻言一愣,想到那位在府里比她还要风光几分的赵妈妈,心头暗恼,若不是那位,她又怎会忍上海棠两年。留下六娘在身边,那位收拾六娘无疑是打她的脸,可送出去,她又担心事情有变。
于姨娘想了想才道,“三个丫头都去了?”
张妈妈点头称是,于姨娘见状有些不悦的皱眉,“叫六娘回来。”她可不想任由那位打她的脸,上房那边的那个丫头是该换了,前两年那丫头还小,今年倒是是时候了,却是没有合适的丫头,“余下的容我再想想吧。”
张妈妈见状眼中闪过一抹焦急,却是深知这位的脾性,不敢再劝了。
……
一行人被分配去收拾客房,按照领头那个婆子的说法便是提供给贵人们的更衣休息之处,本来平日里也有些惯用的房间,可这次老太太的寿辰要大办,请的宾客比往年多了一倍不止,往日里的厢房就不够用了,因此要将平日里封起来的一个院落打扫出来。
几个婆子负责去库房领东西搬过来,六娘几个则是跟先前便在这儿呆着的丫头们分作一组做类似打扫灰尘熏香等一些较为轻松的活计,瞧着繁琐,做起来却还好,这府里的丫头都是精细养出来的,一个个堪比一些大家的姑娘,一群人也不过干一点儿活而已,到不嫌累人。
六娘将准备好的草木灰投入一个崭新的恭桶,待到灰尘散尽了才盖上盖子,拎着走进一个房间。
房间里已是点燃了熏香,驱逐房间内久不住人的那股味道,一个小丫头正将床上的被子理平了,六娘将恭桶放进隔间,又理了理摆放在一边更衣之后使用的布条,出来后将两边的帘子放下,就看见那小丫头靠坐在桌子旁边一脸累坏了的表情,看见六娘出来,冲着她招招手,
“六娘,你也过来歇会儿吧。”
整整三个小时,她们两人已收拾好了一个房间,算来今天两人的任务不过三间,倒是可以喘口气了,六娘抹了把汗靠了上去,那小丫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来,打开来,里面摆放着几个白色的点心,飘出来的香味儿像是栗子糕。
小丫头笑道,“这栗子糕口味清淡,甜而不腻,是老太太赏给我们的,只可惜没有茶水,这会儿出去让她们瞧着了也不够分,咱们就凑合着吃些吧。”说着递到六娘面前来。
快要到午饭时间了,早餐不过在院子里匆匆扒了两口,六娘早就饿了,见状连忙冲着那小丫头谢道,“珠儿,可真是谢谢你,我早就饿了。”说着拈起一块,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那珠儿闻言咯咯笑了起来,眼光在六娘身上打量了一番,笑道,“她们都说你们是从秦州来的,进府没多少日子,我瞧着你倒是不像,这举止做派哪儿有小地方出来的那股小家子气。”
六娘慢条斯理的将嘴里的栗子糕咽下去这才道,“是进府后姐姐们教的,我才进府的时候吃东西可没这么斯文。”
“那也要你学的好。”珠儿眉眼笑的弯弯的,显然很喜欢六娘的爽利,好奇的问道,“你什么时候进府的?”
“有半年多了,”六娘道,也挺喜欢这个笑的甜甜的小丫头,“当时要过年了,家里的米缸见了底,实在没办法,就把我卖掉了。”
“半年?”珠儿的眼睛眨了眨,神采奕奕的道,“那一定见过海棠姐姐了!”
六娘一愣,眼光在珠儿脸上扫过,六七岁的丫头,长得圆乎乎的,笑起来的样子天真无邪,这孩子其实是来套话的吧?
第十章打断她的腿
“你们收拾好了?”门口一个丫头探头看了一眼,是含笑,方才就在隔壁收拾。
珠儿脸上闪过一抹失望,却是依旧笑道,“我带了些栗子糕来,你可要尝尝?这是老太太赏给我们的。”起身将剩下的栗子糕包了递给那丫头。
“替老太太做糕点的那位师傅可是从宫里出来的,可真是托了你的福了!”含笑闻言笑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接过,“刘妈妈让咱们先吃饭呢,说是让我过来瞧瞧,既然收拾好了,索性早些去,吃过了还能歇会儿,下午晚上把这个院子收拾好就行了,明儿个分出一半人手去花厅那边,余下的一半去厨房。”
珠儿闻言眉毛鼻子都皱成了一团,“厨房的活计可不轻松!”跺跺脚道,“不行,我得去求了刘妈妈,可别把我分到厨房!”
含笑闻言笑道,“你是老太太院子里的,能有这份儿体面,咱们可不行,索性我替你去取饭来,就当做受了你栗子糕的谢礼了。”
珠儿闻言谢了含笑,随即便飞也似的跑了出去,含笑见珠儿去的远了,才转过头来望着六娘道,“张妈妈让你回院子一趟,赶紧去吧。”
六娘闻言心里有些突突,什么要紧事儿这会儿唤她回去?不由得暗自庆幸方才自己什么都没说,应了一声是,便匆匆的往房间的方向行去。
今儿个张妈妈对上赵妈妈的时候,显然一句话可以说清楚的事儿偏偏要打哑谜,既然不想让人知道海棠的消息,又何必放她们几个小丫头出来?
难道张妈妈的意思是想要让她们不小心说漏嘴不成?她们三个小丫头都被分开,小喜和四儿虽有些小聪明,又怎么是这些深宅大院呆久了的丫头们的对手,少不得三言两语就套出话来了。
想到这里,六娘的脸色突然一暗,今天出来是丫头婆子什么都不知道,除了小喜和四儿,小喜和四儿不过是看见海棠和杜鹃两个的撕扯,随后便听见海棠被她打断腿又失踪的消息。
她总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拼凑不出完整的图形来。
一边想事情一边走路,本来长长的路竟然没多久就走完了,出来的时候花了一炷香的功夫,回来却是觉得眨眼就到,看见那道圆形的拱门的时候,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站在门口,身边还跟着个十来岁的小厮。
那少年打扮的略显朴素了些,身上的衣裳有些陈旧,长得眉清目秀,脸上此刻正是满脸的怒气,那怒意让脸都有些变形,用变声期的嗓子喝道,“让开!”
拦住少年的是守门的婆子,此刻正陪着笑脸道,“四少爷,您还是别进去了。夫人受了些风寒,此刻是不便见人的。”
“你这老虔婆,”那少年身边的小厮也骂道,“夫人身体不适,我们家少爷正当侍疾,如今我们家少爷不过是想进去瞧瞧夫人,你便在这儿拦着,莫非想让我家少爷去求了老太太把你赶出去不成?”
那少年闻言咬牙瞪着那婆子道,“你让是不让?”前些年他年纪小,养在老太太身边见不到自己的母亲,后来年纪大些了分了院,于姨娘又将院子守的铁桶一般,他要上学自然没什么空来,再后来,他稍稍有了些许自由支配的时间,偏生这一家上下出了远门,院子尽数锁了起来,如今好容易于姨娘回来,正好人手被调走,他爹又不在,他又怎会错过这样好的机会!
那守门的婆子只笑笑道,“不是老奴不让,给老奴十个胆子,也不敢拦四少爷,可这院子里不光住着夫人,还有几位姨娘,四少爷年纪也不小了,岂不知避嫌的道理?您还是请回吧!”
那少年被气的脸色通红,一脚踹在那婆子身上,“我见我娘,姨娘要是知礼,就该乖乖的呆在自己院子里,有何嫌可避?少跟少爷废话,少爷即便奈何不得那位,收拾你个刁奴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一脚踹在那婆子的小腿骨上,那婆子一声哀叫,抱着腿滚在地上,眼泪鼻涕一块儿下来,那少年见状便要往里闯,那婆子见不好,一把抱住少年的腿叫道,“四少爷!您进去不得,您进去了,老奴的性命就不保了!”
那少年只是冷笑一声,一脚踹开那婆子,旁边那小厮连忙过来拉住那婆子,那少年径自往里走去。
那婆子见状哼哼唉唉的一时爬不起来,只急的大叫,“四少爷!便是你见到夫人又能如何?您是男子,十有八九是要在外奔波的,内院的事什么时候能做主了?不日三老爷就要回来,四少爷还请慎重。”
那少年闻言脚下一顿,回过头来的时候脸色变了几变。
六娘见那少年回头,下意识的躲到了一旁的树后,一时间进退维谷,却是见那少年一跺脚,还是往里行了去,见那少年行的远了,那小厮撒开手,飞快的追了上去,那婆子见状急的再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翻身从地上跳起来,一瘸一拐的往里追了去。
六娘见人行的远了,这才从树后走出来,磨磨蹭蹭的往里走。心里却是有些不确定,那个少年就是海棠口中的四少爷了,这正房的儿子和小三儿看那婆子的态度就知道一定是天敌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这会儿要不要去偷窥下?也许可以找到机会把话带给赵妈妈?
只是,被发现的话,她会不会死的很惨?
正犹豫间,就看见于姨娘领着两个丫头并着张妈妈由那守门的婆子领路走了过来。
看见六娘的时候,张妈妈冲她使了个眼色,张妈妈那眼神只让六娘觉得头皮发麻,刚才的那点儿小心思一扫而空,这姨娘PK正房的儿子叫她这样的小丫头过去干嘛?
这次去的院落便是之前从高大的树梢间看见的那道飞檐,院中落叶纷纷,显然是有日子没人打扫了,参天大树之下,清冷的几乎没人似的,两旁的厢房和隔间都被锁了起来,只有个丫头站在正房门口,远远的看见来的一行人,脸色微变,随即便推门走了进去。
六娘眯起眼,这半年没事儿除了做针线便没有别的消遣,她的眼睛如今貌似有些近视了,依稀认出那丫头是今天早上来院子里传话的那一位。
“把紫鹃拖出来!”于姨娘冷哼一声,“见到主子不行礼,躲躲闪闪的,莫非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话声一落,两个婆子便走了进去,只听见屋子里传来一声惊呼,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之后,便看见两人将方才紫鹃给拖了出来,紧跟着走出来的还有方才闯进来的那对主仆。
少年站在门口看见来人的排场,只气得浑身发抖,一想到方才见到自己母亲的样子,一双眼又开始泛红,奈何他向来不擅长与人吵架,只能伸出手指指着于姨娘用变声期的公鸭嗓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要做什么……我母亲身边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发落了?”
“四少爷!”于姨娘冷笑一声,眼光在少年身上扫了一圈,曾几何时,那四五岁只会躲在奶娘怀里哭的的懦弱男孩儿也变得敢跟她大声说话了?只是话都说不清楚,也没见多长进,
“您一直养在老太太身边,院子里的事儿自然是不知道的,老爷可是将这内院的事务都交给了我打理,如何就发落不得一个下人了?四少爷如今可是要议亲了,在这内院可还住着几位庶母,未经允怎么可以私闯入内,可还懂得半点儿规矩?见了长辈不行礼不说,还你你我我的说道,可还懂得半点儿礼数?可别为了这点儿小事坏了名声!”
少年闻言一愣,明知眼前这女人是在威胁他,可一想到房里母亲的模样不由得挺了挺胸,他已是长成,往日里虽知道,却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被她欺凌成了那个样子,如今亲眼看见了了,又怎能继续再让这个女人欺凌自己的母亲?
“你只是我的庶母,我见我母亲何时还需要你允可了?”少年瞪着于姨娘道,“未经允可,你私闯主母房间,你可懂得半点儿礼数?”
于姨娘闻言低低的笑了起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果然长成了啊。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有这样一个嫡兄在前,便是宁三老爷偏着她那孩子,那孩子也得不了多少好处,绝不能让他结下那门亲事!
“四少爷是想看看这内宅到底是谁做主么?这主屋不过是我不想住罢了,否则你真以为她能在这儿住下去?”顿了顿,也不理那少年被气的铁青的脸,扭过头扫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六娘身上,指着被玉兰和芍药扭着的那丫头道,“去把这不知礼数的东西的腿给我打断了!看她见到了主子还跑不跑!”
^^^^^^^^^^
ipad恢复更新了……嗯,一个小时之后就可以看了……
第十一章上房闹剧
六娘差点儿没跳起来,她可不想平白无故的把人打折了腿,就算真要打,手上也没趁手的东西啊。
正在思量要怎么办,那少年已是拦了过来,将吓的瑟瑟发抖的紫鹃拦在身后,冲着六娘怒喝,“谁敢动她?!!!”
六娘缩了缩脖子,尽量让自己的体积变得小一点儿,希望于姨娘能够忽略掉自己的存在,兴许是人品还不错,六娘的祈祷实现了,于姨娘挑了挑眉,看着那少年,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来。
这笑容诡异的让那少年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张妈妈看见于姨娘这笑容,心头忍不住念了一声佛,看向少年的眼神带出了几分怜悯。
“四少爷,不要!”紫鹃吓的一个哆嗦,伸出手拉了拉少年的衣角,在场的人怕是唯有这少年不知道那于姨娘的手段,回头安抚的笑道,“你休要害怕,有我在呢!”却是不看紫鹃焦急的神色,眼光在众人身上一扫,喝道,“都给我滚出去!太太院子里可是你们随意能闯的地方!”
于姨娘眼神一暗,阴冷的目光停留在少年的脸上,她不过出去不到两年,这孩子便长大了,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想要回护自己的母亲了!紫鹃怕也是因这少年,方才敢唤她姨娘的吧!
“四少爷这是叫谁滚呢?这内院之事,四少爷还是莫要插手的好,外人要是知晓了,少不得说咱们府里的哥儿都只会在内闱厮混。”杜鹃的声音从后方远远的传来,阴沉着脸,身后跟着四个腰圆臂粗的婆子,方才这是去叫人了。
说完,走到于姨娘身边,于姨娘笑着点了点头,杜鹃冲着那四个婆子使了个眼色,“还不赶紧请四少爷出去!”
四个婆子凶神恶煞的走了上来,伸手便去抓少年和他身边的小厮,那少年没想到于姨娘竟然胆大至此,顿时慌了手脚,叫道,“谁敢?!”
却是没人理他,四个婆子只是笑道,“四少爷还是莫要挣扎,否则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那少年毕竟还是个孩子,两个婆子伸手一拉,便再也挣扎不得,一张脸憋的通红,声嘶力竭的大叫道,“放开我……你们这群刁奴……我定要告诉祖母,治你们个不敬之罪!”
话声落,便有婆子嗤笑道,“便是老太太也管不到三老爷房里的事儿!倒是四少爷要好好想想该如何跟三老爷解释不敬母亲这个罪名!”
那少年似还要说些什么,却是被那婆子捂着嘴巴,拖了出去。
六娘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道张妈妈叫她回来怎么会闹的最后让她看了这欺凌弱小的风景,那紫鹃绝望的看着少年和他的小厮被拖出去,回过头来,就看见于姨娘阴冷的目光。
“打断这刁奴的腿!”于姨娘冷声道,六娘愣了一下才发现,这是向着她说话,那目光大有不打断紫鹃的腿,便要断掉她的腿的架势,杜鹃不知从哪儿找来了根棍子,咚的一声扔在六娘面前,六娘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如同金纸。
门内咚的一声拯救了六娘,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一只骨瘦如柴的手伸了出来,巴着那高高的门槛,正努力的挣扎起来。
“太太!你怎么出来了?”紫鹃一声惊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挣开玉兰和芍药的手,冲了过去。
被紫鹃搀扶起来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说是骨瘦如柴一点儿也不夸张,身上穿着一件浅色的里衣,只有一层,空空荡荡的挂在她身上,因为瘦,颧骨高高突起,手臂上的青筋却是干瘪瘪的,像是里面已经没余下多少血液了。
六娘记得西地有一年蛮子来犯以后,附近有些地方被劫掠一空,到了夏日里的时候,到她们村子来讨饭的一群人就是这幅模样,唯一的不同就是,那些人看人的眼光都带着饥饿的凶意,而眼前这妇人看人的眼光除了落寞便只有绝望。
紫鹃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而已,看样子也没做过什么粗笨的活计,却是能轻轻松松的将那妇人搀扶起来,靠在她身上。
六娘一开始还在思索外面闹了这么久,怎么三太太都坐得住,却是没想到这位竟然是这幅模样了。
紫鹃想把人扶进去,三太太却是挣扎了一下,痴痴的望着远处,似想要说些什么,未语泪先流了下来,无意中与于姨娘对视了一眼,浑身竟然忍不住的哆嗦起来,再也坚持不住,软软的倒在紫鹃怀里。
紫鹃见状连忙将三太太往房里扶,于姨娘倒也没有为难两人,只是跟了上去,几个丫头婆子紧跟在于姨娘身后,六娘见状缩手缩脚的走在最后,打算若是前面的人没看见,她就溜走。
这次就没那么幸运了,磨磨蹭蹭的走着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六娘险些没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抬起头却是看见张妈妈有些凶恶的眼,六娘眨了眨眼,心头突然一阵慌乱,脸上不由得带出几分来。
张妈妈低头看着这个不足七岁的孩子,不是六娘就是别人,六娘若这时候逃了,让那位起了疑心,她拿什么去消弭赵妈妈的怒气?心一狠,眼中的光芒越盛。
被张妈妈瞪了一眼,六娘再不做逃跑的打算,垂头丧气的跟了进去,她是下人,主子让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就她这细胳膊细腿儿,完全没有反抗封建统治阶级的能耐,只要别叫她去杀人放火,她都只有忍。
迈步进了屋子,空气中有种浓厚的味道,药味儿、霉味儿掺杂着人体身上的味道,混着空气中浓重的劣质熏香味儿,形成了一股怪异的味道,初次闻到的时候,六娘险些没吐出来。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显然是有年头了,家具木料的颜色倒是能看出像是紫檀木,只可惜大多数地方都空空荡荡的蒙上了一沉厚厚的灰,角落处还有些蛛网,显然是居住其间的人没工夫打理。
几个妈妈正秉着呼吸将一面陈旧的八扇屏风搬开,杜鹃手脚麻利的在开窗户,而芍药和玉兰则是抬了一把椅子过来用手绢儿擦干净了请于姨娘坐下。
于姨娘的坐下的地方正面对着拔步床,那床上的罩子有些陈旧了,不少地方还补了补丁,三夫人被紫鹃扶着斜斜的靠坐在床上,一脸谨慎的望着忙碌的众人,想要从众人脸上的表情看出些许端倪来。
张妈妈站在于姨娘身侧,六娘选了半晌才决定站在张妈妈身后,待到一干丫头婆子收拾妥当了,便在房间里齐齐的排开两列,于姨娘双手交握着放在膝上,眼神在紫鹃和三夫人身上徘徊。
“你倒是胖了些!”于姨娘道,三太太不由自主的抓住被子拉到胸口,仿佛要倚仗这被子抵御外来的侵袭,于姨娘见状弯了弯嘴角,“想来,我走的这些日子过得还不错。所以,”说道这里的时候,顿了顿,享受似的看见三太太渐渐的缩到紫鹃身后,像只鹌鹑似的将自己的头埋下来,又缓缓的道,“就真以为你是这个院子里做主的人了?”
不大的音量,却是让三太太哆嗦了一下,眼神一阵慌乱,将自己卷成了一团,急急地否认,“没有!我没有!”
“那她!”于姨娘指了指紫鹃,“今天早上叫你什么?”突然从凳子上站起来,指着紫鹃骂道,“太太!你伺候的人是太太我是谁?”
三太太眼中闪过一抹惊恐,那眼神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骨瘦如柴的身体不知道从哪儿生出来的一股力气,突然一把将挡在她面前的紫鹃掀在地上,“贱婢!你到底是怎么带话的?”掀开紫鹃还不够,斜斜的吊在床边的一双脚胡乱踢腾着,那神情似疯魔了一般。
“呵呵……”于姨娘低低的笑着,显然对这个眼前这个近乎疯魔的女人的表演十分的感兴趣。
三太太闻声越发的激动,一把拎起床头的一个小箱子,用力的掷了出去,只听见紫鹃一声惨叫,额头便被那小箱子砸出一片血迹,只能卷曲着身体匍匐在地上惨叫道,“太太!奴婢错了!求太太饶了奴婢!”
“你在叫谁太太呢?”杜鹃厉色喝道,三太太见状一翻身从床上滚落下来,伸手用力的掐了紫鹃两把,“贱婢!谁是太太?你说!你说!”
六娘将脸别了过去,不忍再看下去,原本心头的怜悯突然转化为厌恶,有这力气去砸紫鹃,怎么就不敢跟眼前这个女人放手一搏?
紫鹃只被掐的直翻白眼,张妈妈冲着一个婆子点了点头,那婆子走上去抽开了三太太的手。
紫鹃一被放开,便挣扎着起来扑到于姨娘面前跪下,不住的磕头,咚咚咚的声音在室内回响,那额头上片刻便出现了一片黑黑红红的血迹,泪眼婆娑的望着于姨娘道,“太太,是贱婢不懂事,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奴婢吧!”
于姨娘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饶了你?你说的倒是轻巧!今儿个你的少爷还想把我赶出去呢!这一笔,又该怎么算?”
三太太手一抖,只能瑟瑟的跪在地上,因为瘦而显得特别大的一双眼睛里透露出一股疯狂的神采,“太太,是他不懂事!这个逆子!”
“我看未必!”显然,于姨娘今天的态度有些出乎三太太的意料之外,茫然的抬起头,就看见于姨娘的眼光移到紫鹃身上,“在四少爷心目中,我倒是还不如这贱婢了,可见这贱婢是个善于蛊惑主子的!想来,你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在三太太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于姨娘又道,“说来我一去近两年,院子里倒是越发的没章法了,四少爷孝顺常来看你,却是不想你病着没那么多的精力操心其他,倒是让这贱婢钻了空子,也是我疏忽了,这贱婢今年也有十八岁了吧,是该放出府了!”
三太太闻言露出惊愕的表情,更害怕的却是紫鹃,紫鹃今年十八了,这个岁数出嫁年纪已经算是偏大了,倒不是她不想嫁人,而是她的事儿三太太根本做不了主,何况如今三太太怎么可能放她这个唯一熟悉的人离开?
紫鹃一直小心翼翼的期盼着于姨娘能够忘记她的年纪已经大了,却是不想,竟然在这个时候被提了出来!
于姨娘提出这个,怕是已经算计好了她的去处,想她跟在三夫人身边十余年,这十余年到底让于姨娘记落了她多少的不是,紫鹃哆嗦起来,已是吓的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把这贱婢拖到偏厢去关着!”于姨娘喝道,去而复返的那四个婆子闻声涌了进来,伸手便去抓紫鹃。
紫鹃被人大力的拉了一把才回过神来,随即便是一声大叫,“不要!”
几个婆子可不管她,七手八脚的抓过来,紫鹃却是像疯了似的开始剧烈的挣扎,伸手便挠在一个婆子的脸上,脚下也是胡乱的一踹,两个受伤的婆子哎哟一声,倒是吓得余下两个婆子有些不敢上来了。
这紫鹃的眼神近乎疯狂,而这屋子里到底有些施展不开,四个婆子被紫鹃剧烈的反抗吓了一跳,紫鹃趁着这机会伸手抓过旁边的一根凳子,便往拦在她面前的一个婆子身上砸去,使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婆子一个不防,惊叫一声,险险的避开,旁边一个婆子却是被那凳子砸到脚背,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上。
紫鹃趁着这婆子摔倒的时候一个闪身,靠到墙角,大叫道,“夫人!不要送奴婢走!”
于姨娘先是被紫鹃的彪悍吓了一跳,还以为她要扑过来,却不想她喊出了这么一句话,冷笑一声,喝道,“刁奴!这可由不得你!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这刁奴拿下!”
四个婆子有三个都挨了紫鹃一下,方才若是只是奉命行事,此刻却是有几分报复的心理了,四个人相互使了个眼色,就看见扑手的扑手,抓脚的抓脚,片刻之间形式便逆转,将紫鹃拖到在地上,还不忘踹了几脚,只将紫鹃踹的脸色惨白的卷曲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于姨娘也没打算让她再说话,杜鹃在一边喝道,“还不赶紧捆了拉下去!”那几个婆子便将人拉到门口使绳子捆了,又拿手绢儿堵了嘴,拖了下去。
三太太在一边已经看呆了,由始至终,她都没再说过半句话,只是木楞楞的跪坐在地上盯着众人的动作,像个木头人似的,仿佛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于姨娘弹了弹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只觉得三太太这表情看来有些无趣,今天的事儿也算是完成了,只漠然的在房间里扫了一圈,露出厌恶的表情,缓缓的往门外走去,脚跨在门槛上的时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扭过头来,
“对了!还有件事!”
三太太依旧呆呆的,眼神没有焦距,于姨娘也不介意,只将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到六娘身上。
第十二章就你吧
“紫鹃走了,咱们太太身边也不能没人伺候,就你吧!”
六娘目瞪口呆,愣了下才想起要应和,应了一声是之后,于姨娘领着一干人飘然而去,六娘又呆呆的在那儿呆了半晌才想起来,好像张妈妈叫她回来说有事儿要交代她吧?
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要拉住张妈妈问个究竟。
“既然夫人让你伺候那位,你就留下吧,外面我再叫个人过去就行了。”张妈妈如是道。
六娘眨了眨眼睛,显然对这个不负责任的回答非常不满,即便不满还是只有忍,这种时候想要改变于姨娘的决策显然不可行,唯有替自己争取一点儿利益了,“张妈妈,我才到府里,什么都不懂,您行行好,给我交个底,我总是会念着您的好处的。”
张妈妈看着六娘头发稀疏的头顶,她没想到四少爷的一番作为倒是让于姨娘下定决心,这着实让她松了一口气,将自己脱出身来,看见六娘糊糊涂涂的样子却又生出几分不忍,这到底只是个从山沟里出来的孩子,又有多少玲珑心思,偏生不是她,就是自己,唯有叹息了一声,摸了摸右手戴着的佛珠才道,
“夫人也是为了你好才将你送走,你打折了海棠的腿,赵妈妈已是来问夫人要过一次人了,这一次夫人能将这事儿拦下来,可这位赵妈妈在老太太面前是极体面的,若是下次是老太太派来的人来讨你去,夫人也拦不住,所以才想出了这个法子。老太太不待见那一位,也不会为了个奴才打那位的脸,夫人处心积虑的将你留在那一位身边,就是想保住你的性命,你没事儿就别在院子里走动,至于那一位,你只尽本份,有事莫要强出头自然能保的平安。”
六娘闻言露出疑惑的表情,她打算海棠的腿的事儿,自然是瞒不住的,得了一两银子的赏赐不知道多少人红了眼,于姨娘的手一向不松,打赏是极少的事。因有人把这事儿漏出去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她才笃定赵妈妈会找上门来,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安心的等机会,可于姨娘会这么好心?
有阴谋!
一定有阴谋!
只是于姨娘所图到底是什么,六娘却是想不出来,张妈妈难得跟她说这么多话,最后几句却是深得她心,别出院子,照顾好三太太,遇上于姨娘来的时候躲在屋子里。
只是,她一直这么躲着,什么时候才能把海棠的事儿给办了?
再头疼也要先吃饱饭,此刻已过了午时,又问了张妈妈,确定饭菜还是要到院子门口领,六娘先去领了饭菜回来,然后回到正房,三太太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无声流泪。
六娘想到她今日对待紫鹃的态度就只觉得一阵厌恶,看了一眼方才领回来的两份饭菜,她的那一份是丫头标准的,府里的待遇不错,虽没见荤腥饭菜的味道也不差,而三太太的那一份却是比她这样的粗使丫头都不如了。
这位自己不争气,六娘也没有要替她出头的觉悟,只将那份儿有些馊了的饭菜往床头一放,便伸手去扶她起来。
手还没接触到,三太太却是一个哆嗦,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她,六娘抿抿嘴道,“奴婢扶您起来。”
三太太闻声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略带讨好的看着她,“谢……谢……”声音却是依旧有些颤抖。
六娘见状皱了皱眉,伸手穿过她的腋下,一入手,只感觉到轻飘飘的,她的力气虽偏大些,可也没到能把一个成人抱着视若无物的境界,这体重,显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将人放在床上,床上的味道只让她险些没吐出来,床上的被子和床单已是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六娘只用两根手指头将被子拉过来搭在三太太身上,随手把饭碗塞到她手里,“吃吧。”
三太太闻言看了自己手上的饭菜一眼,又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的看了看桌上六娘放着的那碗白米饭,六娘只装作没看见她的眼神,扭身端着自己的饭菜往外走去,在这间屋子里,她可吃不下东西。
院子里显然就只有她一个丫头,既然自己要在这儿呆上一段时间了,六娘索性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在院子里溜达,抓紧时间熟悉院子里的情形。
除了上房和上房旁边的偏厢所有的房子都是锁上的,看那锁头上的灰尘就知道有日子没开过了,显然之前紫鹃不是不用睡觉就是在屋子里打地铺了,也不知道她在那种地方怎么住的下来,六娘忍不住腹诽。
她是没办法忍受这种脏乱臭的地方的,溜达了一圈匆匆的几口扒完饭,将碗筷一洗,便挽起袖子开始收拾。
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三太太又将饭菜放回了床头,一点儿都没动,巴巴的望着才进来的六娘张了张嘴,六娘见状皱眉,“怎么不吃?”
“我……”三太太眼眶一红,“我吃不下。”说完就开始呜呜的哭了起来,那哭声似是痛侧心扉,偏偏又不敢大哭,只能压抑着,一点一点的释放,要将多年的怨气发泄出来,片刻功夫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伏在床上一声接一声的低嚎,像是受伤的野兽。
六娘听见这哭声不由得胸口一闷,当日韩家走投无路要卖掉她的时候,便是在夜半时分这么哭的,只让人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看宁三老爷的年纪,这位妇人不会超过三十五岁,这模样却是像六十的老妪,头发花白,双眼无声,老泪纵横之际,只让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六娘用力的别开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当日她一时冲动给自己惹来了无数的麻烦,这会儿再心软只怕会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了。
转过身望着屋子里脏兮兮的一大堆东西开始收拾,所有的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布料通通拿下来扔到门外去。
将除了床上的东西全部扔在门口,那哭声依旧犹如蚊子一般只在耳边声声回荡,六娘扭头出去打了一桶水回来挽起袖子打扫,把胸口因那哭声引出的一阵阵的火气全发泄在家具上。
将屋子里擦拭的窗明几净,那哭声依旧不断,床上的人扑在那里还不时的用力捶打着床板,发出呯呯的声响,喉咙里发出一阵阵的破音只引得她也想哭起来。
发现没什么事儿做了,六娘掉过头开始翻箱倒柜,翻了一大圈,却是没找到一床干净的被子,屋子里空空荡荡的,箱子倒是有几口,除了几件衣服竟然什么都没了。
紫鹃那床被子还散发着一股实在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呯!
六娘狠狠的合上最后一口箱子!震的屋子里一阵灰尘飞扬,六娘三步并作走到窗前,怒喝道,
“闭嘴!”
那哭声戛然而止,床上那人惶恐的瞪着眼前这个咬牙切齿的六娘,不明白为何原本和气的人竟然突然变得狠戾起来,一个哆嗦,飞快的往床角缩去,只用一双怯懦的眼眸盯着六娘。
六娘恶狠狠的瞪着床上那个哭的眼睛红肿不止的人,思索着应该把眼前这位怎么办,她突然明白紫鹃为什么会整天什么正事儿都没干了,成日里被这种哭声围绕,让你忍不住的去想起自己的伤心事,还有什么心情去管其他?
突然,一股怪怪的味道飘到六娘的鼻子里,不是床上原本的那股味道,而是另外一种……
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儿,最后落到被子下面,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六娘一靠近,三太太便不由自主的往床里挪,六娘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伸手一掀,被子下面一大片湿润,一股尿骚味儿铺面而来。
六娘只觉得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有口有手的,也不是三岁的孩子,竟然被她一个不到七岁的孩子吓的尿失禁了!她想,她知道屋子里的味道是怎么来的了。
想说点儿什么,可床上那人已经吓的脸色惨白,全身开始发抖了,六娘只能将手里的被子扔回床上,认命的出去想办法收拾去。
走了一圈,才想起这会儿根本就没热水,院子里的灶台显然也不用奢望了,索性打了盆冷水回来。
将盆子放在桌上,这会儿三太太已经缩到床角了,看她的眼神似她要吃人,六娘只能咬牙,“出来,换衣服!”
说完也不理她,扭过头去关窗户,她虽然同情三太太,可不代表她在魔音灌脑半天,又被天雷劈了一下之后还能有多好的脾气,被发配到这里来,又不知道于姨娘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六娘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憋屈直往上冒。
特别是看见三太太这样的正房被个小三儿欺负成这德行,不反抗便罢了,还并着小三儿欺负对她还不错的丫头,六娘不想落到紫鹃的下场,自然对这位三太太没好气。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扭过头的时候,才发现人依旧窝在墙角一动不动。
发现六娘看过来三太太一个哆嗦抱着被子往里躲,六娘眉毛一立,怒道,“出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第十四章六娘威武
“你……你要做什么?”
看见六娘拎着一根条状物满脸阴沉的回来的时候,那婆子就有些后悔方才的举动了。
她不过是想趁着手上的便利欺负下六娘而已,却是忘了想当初在秦州的时候院子里传出的那个消息,这丫头是个心狠手辣做事不计后果的,她一棍子就打折了海棠一条腿!
对于六娘她了解不多,可对于西地的女子她却是听说的不少,那儿战乱连年,土生土长的女子都是彪悍的紧,能进厨房,能上战场,蛮子来袭的时候不少妇人也敢拿起扁担锄头跟那些蛮子拼命的。
显然,这六娘深得西地女子的野蛮,一身蛮力不说,还心狠手辣!
她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去招惹这个煞星!
那婆子只觉得口中犯苦,心头懊悔不已,不住的被眼前这个小丫头逼的往后退。
六娘犹如闲庭信步的靠近那婆子,棍子扛在肩膀上,冷笑道,“我领到正房那差事,饭是馊的不说,里面还要给掺点儿沙子,如今要回听风轩拿回我的东西,你又来跟我歪缠,你们真当我韩六娘是好欺负的不成?你让是不让?”
“你的饭菜管我什么事?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这里……这里可是侯府,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那婆子嘟嚷着道,眼神有些闪烁,在府里,她不敢乱来吧?这儿可不是可以随意打架吵闹的地方。
六娘闻言一声冷笑,“张妈妈可不是这么对我说的,你大可嚷起来让大家都来瞧瞧!”
说完也不顾那婆子的惊叫声,俯身横着就是一扫,借着自己身高的优势只攻下盘,上辈子她没打过架,这辈子跟在五哥身边可没少看他实战,她那五哥还喜欢跟她吹嘘得来的经验,那小子没失踪之前已经打成了村里一群小屁孩儿们的头儿了。
那婆子根本没想到六娘说动手就动手,被那棍尾扫到脚踝,只觉得一阵刺疼从脚踝传来,脚下一软,惊叫一声倒在地上。
六娘飞快的冲上去,劈头盖脸的便是一阵乱棍,打的那婆子满地打滚哀叫不已,“姑奶奶,别打了!姑奶奶,我错了!救命啊~要打死人了……”
六娘只揍的微微喘气方才停了下来,左右一看,只看见树丛后约有一两道身影闪过,嘴角微微弯了弯,踏上前一步,使凳子腿破掉有木刺那一端抵着那婆子的喉咙,冷笑,“你说是左腿好,还是右腿好?”
那婆子被一阵乱棍只打的眼冒金星身上酸疼不已,刚喘了口气,哪儿反应的过来,六娘却是等不及了,手上微微用力,喝道,“你不选,那就两条腿一起罢!”
“我的姑奶奶!”那婆子惊叫了起来,六娘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透露出一股狠戾,她哪儿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浑身哆嗦不已,脸色惨白的惨叫道,“我错了!我错了!我的姑奶奶!不就是拿几件衣服吗?您只管去!”
一股尿骚味儿扑面而来,六娘吸了吸鼻子,这场景有点儿似曾相识?
“张妈妈不是说不让不三不四的人进去吗?”六娘冷笑。
“您哪儿是不三不四的人!瞧我这破嘴!说话都词不达意的!”那婆子几乎要哭了,浑身上下酸疼不已,脖子上还被那木刺扎着,眼前的六娘眼光狠戾,她这会儿丝毫不怀疑六娘一个不高兴会直接把那木刺刺进她的喉咙里!
当日海棠也不知什么事儿得罪了这位姑奶奶被卖掉之前还折了一条腿,这位姑奶奶哪儿是能容人欺负的性子,说是睚眦必报也不为过了,如今六娘被发配到了正房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怕是破罐子破摔了,她刚才那真真是猪油蒙了心,左右有人会收拾眼前这位,她又何必惹上这身腥。心头转念间嘴巴却是不敢停歇,
“您在夫人房里伺候过大半年,自然是再妥帖不过的人儿,都是老婆子有眼无珠!都是老婆子狗眼瞧人低!姑奶奶,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老婆子吧……”
“这样啊?”六娘挑眉,手下压了压,看着那木刺扎入那婆子的喉咙,破出一丝血迹。
木刺刺的那婆子嗤了一声,惨白着着脸颤抖着道,“自是这样的!六姑娘,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六娘闻言却是怒目一立,狠狠的把那木刺压进了几分,吓的那婆子嘴里发出一声破音,惊恐的瞪着六娘,嘴唇开开合合颤抖个不停,却是不知如何开口才能讨得六娘欢心,六娘才缓缓的道,“教你个乖,你下次要想踩我,那就得有把握把我踩死了!”
“没有!没有下次!”那婆子用力的摇头,白眼直翻。
看着那婆子的裤子上再次扩大的湿润,再吓下去怕是要被吓死了,六娘不屑的瘪瘪嘴,收回木刺,伸手将那婆子扶了起来,还帮她拍拍身上的灰尘,那婆子一脸的惊诧莫名,六娘却是不管她,只阴嗖嗖的道,“其实我满喜欢人叫我六姑娘的!”
这笑容看的那婆子一个哆嗦,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努力的不让自己的上下牙齿打架,“夫人身边出来的人,自是再尊贵不过的。”
六娘笑笑,心却是沉甸甸的,这院子可不大,刚才折腾出那么大的响动,竟然没半个人过来问一声,只能自我安慰也不是没好处,这婆子以后背后少不得编排她,至少敢在她面前蹦跶的人会少很多。
接下来的路程格外的顺利,六娘只巴不得下一刻就有人带着几个粗使婆子绑了她,只可惜一路上都没遇上任何人。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风吹草木的声音,走进只睡了一夜的房间就看见杜鹃正在她房间里将她昨天才放好的衣服包起来,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笑道,“正说要帮你把东西送过去,没想到你就过来了。”
杜鹃笑的极为和气,目光在六娘手上的木棍上扫过,微微闪烁,挑眉问道,“你拿着根凳子腿做什么?”
六娘低头看看,才想起自己忘记扔掉了,心念一转,脸色便垮了下来,怒气腾腾的道,
“有劳姐姐了!您不知道,那边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也不知道那紫鹃是怎么伺候的,屋子里的东西不是馊了就是霉了,若不是我多心去瞧了瞧,也不会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偏生门口那婆子好生没道理,竟然说我是不三不四的人死活拦着我不让进,我便拿了棍子吓唬她!”
“你倒是个调皮的,去了那边可得把性子收一收。”杜鹃笑容有几分勉强,方才外面的惨叫声她是听见了的,也不知太太打的什么主意拦着不让管,那木刺尖端还有几丝血迹,只让她浑身都不得劲儿。
六娘嘴角一阵抽搐,牙都快酸倒了,杜鹃和从不曾这般和气的跟她说话,莫非是方才大显雌威让眼前这位怕了?
眼珠子一转,凑到杜鹃面前,低声问道,“我知道夫人是为了我好,可那一位……”说道这里指了指上房的方向,叹息了一声道,“按理说,咱们是不该说主子的长短的,可我瞧着那一位实在是有些过了,莫不是疯了吧?咱们夫人又没打又没骂的,偏生她要做出那副样儿来,紫鹃便是惫懒了些打发了就是,也不该那样打她,我瞧着心里渗得慌。”
杜鹃眼光一闪,突然发现六娘不像之前表现的那样只有一身蛮力憨厚老实,至少,她还分得清谁才是掌握她生杀大权的主子,有些事儿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偏偏她能装出个懵懂样儿。
“老太太虽不喜她,可她的身份不一般,否则早就被远远的送走了,你要用心伺候。”
六娘眨了眨眼还想说些什么,杜鹃过来不过是上面有命罢了,也不知为何太太会如此重视这个丫头,不耐的道,“那边是离不得人的,你还是赶紧过去吧。”
六娘本想过来套话的,谁知道杜鹃竟然只说了两句就打发她走,半点儿口风也不露,除了杜鹃也没瞧见别的丫头,只能摸摸鼻子盘算还有可能从谁的嘴里套出话来。
将六娘打发走,杜鹃将房间落了锁,转身往上房行去,撩开帘子,绕过屏风,见玉兰正在替于姨娘揉腿,于姨娘眼睛闭着也不知睡着了没,杜鹃只冲着玉兰使了个眼色,却是听见于姨娘问道,“如何?”
“这丫头倒还分的清谁是她的主子。”杜鹃低声道,“只是……”说了两个字便不肯说了。
于姨娘挑了挑眉,杜鹃这才接下去,“她今日打了拦她路的方婆子,夫人纵着她,明日怕是就要去寻那些换掉她饭菜的婆子的麻烦了……”
“只要别闹出院子,她吃亏还是占便宜你都别管!”于姨娘再次闭上了眼睛,杜鹃见状一急,“可是……”六娘的狠辣她是见识过的,院子里有几个不怵她的,放她去那边便合该是惩罚之意,为何又这样纵容?有了今天这一遭,难道日后还要让那丫头作威作福不成?
于姨娘闻声突然睁开眼睛,盯着杜鹃,杜鹃被这眼光一看,只将后半截话吞了下去。
……………………………………
今天有事,早点儿更了……
第十五章你在撒谎!
“打断了腿?”赵妈妈轰的一声站了起来,将身后的凳子撞的一声巨响。
小厅中站立的那丫头不过十四五岁,模样长的清丽可人,双眸闪烁着为难的光彩,脸颊红扑扑的,却是气愤的余韵,偷偷的用眼角看赵妈妈的脸色,心头一阵忐忑,好容易打听到了这个消息,却是噩耗,她受了赵妈妈不少恩惠,与海棠也是感情不错的,办事自然是尽心尽力,却是不知该如何把这噩耗说的分明,只将那害了海棠的人心中诅咒了十遍八遍的,低声劝慰道,
“妈妈休要着急,有消息总比渺无音讯的好,便是伤了腿也是可以养好的,海棠姐姐待人极和气,好人自有好报,必然会逢凶化吉的。”
赵妈妈的脸色铁青,听见这话倒不是生气海棠被打断了腿,对于海棠,她已有了最坏的打算,今日一大早便让人快马去秦州查探了,如今听见这个消息却是让她心里隐隐的不安,若只是打断了腿,那边又为何要将消息死死的瞒住?又对那丫头道,“我没事,只是觉得事情不该如此简单,你还曾打听到了什么?”
那丫头道,“那叫四儿的丫头说这件事她若说出来要担莫大的干系,一定要见到您才肯说,我便将她领过来了。”
赵妈妈一愣,不解的盯着那丫头,那丫头撇撇嘴,面露不屑的嗤笑一声道,“都说什么样的主子就会调教出什么样的奴才,咱们三老爷的这位姨娘这次领回来的小丫头个个都不简单呢!这叫四儿的出来便旁敲侧击的打听府里的事儿,说到海棠以后,便口口声声要见了您才肯说话,而那叫小喜的丫头叽叽喳喳的说了一整天的废话,东拉西扯没头没脑的却是半个字都不在重点上。”
赵妈妈闻言挑眉,那丫头越说越是懊恼,“那六娘也是个看起来老实,实际上也是个内里藏奸的,海棠姐姐的腿便是被那个叫六娘的打折了的!小小年纪便如此的心狠手辣!偏生那位还护着她!珠儿刚问了一句就叫含笑给打断了,我说人手不够去那边院子要人,只应付的塞了一个婆子打发我,说是六娘得了三太太的青睐,将她留在了正房。”
赵妈妈眯起眼,这事儿透露着诡异,她可不信于姨娘会平白无故的护着个丫头,想了想摆摆手道,“叫那个四儿进来吧。”
那丫头诧异的看了赵妈妈一眼,本以为赵妈妈会跟她一般气愤的,却是不想只看见一张深沉的脸,抿了抿嘴,退了出去,不多时,一个六七岁长得白白净净的小丫头被领了上来。
这四儿身上的穿着与府里小丫头们一般,模样也是白白净净的,束手束脚的走上来,显然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一双眼睛却显得太过灵动了些,一进小厅便不住的四下里打量,眼神闪烁,赵妈妈见状皱了皱眉,四儿已经是寻到了坐在上位的赵妈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涨红了脸叫道,
“妈妈救我!”
赵妈妈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心头有些不喜,看着跪在自己四儿的头顶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要我救你?”
四儿抬起头,心跳的很快,这侯府随随便便一个下人用的小厅都要比当日秦州府衙的小厅别致上许多,赵妈妈坐在上位,不怒而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贵气,只让她双腿发软,心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从胸口跳出来一般,她只觉得一阵阵的口干舌燥,手心一阵一阵的冷汗涌出来,湿腻腻的,走到这一步她是身不由己,此刻若是行差踏错半步,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结局。
“海棠姐姐得罪了六娘,所以,她打折了海棠姐姐的腿!芽儿知道六娘的秘密,所以,她就在路上害死了芽儿!”四儿颤抖着道,仔细的将那些准备好的话一字一句的说出来,“我也知道六娘的秘密,下一个一定会是我!妈妈救我,只要您救我,我告诉您海棠姐姐的事儿,我还可以告诉你六娘的秘密!”
“海棠为什么事得罪了六娘?”赵妈妈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不知是害怕还是因为别的缘故颤抖不止的小丫头,缓缓的问道。
四儿仰起头望着赵妈妈,泪眼婆娑,“六娘的哥哥和我们三老爷不对付,六娘便在老爷夫人的饮食里下药,想害老爷,海棠姐姐一开始不知情,以为是六娘弄错了,训了六娘一顿,六娘便怀恨在心。再次下药的时候,便将海棠姐姐引过来,害夫人小产,就是为了除掉海棠姐姐。这件事是芽儿亲耳听见告诉我的!后来老爷把海棠姐姐和六娘送到柴房审问,六娘打折了海棠姐姐的腿,老爷还夸她忠心!芽儿胆子小,知道了这事也不敢告诉老爷,只是躲着六娘,六娘见芽儿躲着她,心里怀疑芽儿听见她和海棠姐姐说的话,所以在来的路上害死了芽儿,她知道芽儿和我要好,只不过我没露声色,她便没朝我下手!”
“六娘的哥哥和我们三老爷怎么不对付了?”赵妈妈凝眉问道,她经历的事儿颇多,自然一下子就听出了事情的疑点。
“六娘的哥哥是周大人的下官,”四儿道,“那位周大人和我们三老爷历来是不对付的。”
“你既然知道此事,又为何不告诉三老爷?”赵妈妈问道。
四儿抿了抿嘴,闷声道,“我初时也是不信的,毕竟六娘平日里也不像,而海棠姐姐在院子里……”说到这里,四儿顿了顿,看了赵妈妈一眼才继续道,“所以大家都宁愿信是海棠姐姐下的手,直到芽儿没了,我才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你亲眼看见她害了芽儿?”赵妈妈看着眼睛哭的红肿的四儿,她不是寻常的管事妈妈,官面上的事虽然不太通透,可行走的都是高门大户,少不得知道的多一些,宁三老爷虽然没回家,却是一直在城外住着,貌似是上了道折子弹劾那位秦州的周大人,不过官场上弹劾来弹劾去的,再正常不过,两人在秦州打了一年多交道,官司也打了一年多,据她所知,那位周大人这次立下了莫大的功劳,便是有点儿什么错处,圣上也不会怪罪的。
除非是里通外敌?
赵妈妈只觉得心头一突,却又觉得哪儿不对劲,三老爷虽然在女色方面有些糊涂,却也不是个傻的,若是牵连如此之大,早就该将那个六娘抓起来了!
除非那个六娘真有那么聪明!看着眼前这个四儿,赵妈妈有些不确定了。
四儿摇了摇头,“我记得那日从秦州出发,路上风雨很大,芽儿受了些风寒,第二日起床便开始发热,便被送去休息,我在上房煎药,是六娘在照顾她,后来张妈妈叫我替换六娘回上房,六娘又替芽儿请了大夫过来,那大夫给芽儿开了药以后,我喂芽儿吃了,她便渐渐的退了热,我放心下来便打了个盹儿,一觉醒来芽儿就没了。从始至终,只有我和六娘单独和芽儿相处过,她吃了药都退烧了啊……”
“你知不知道海棠在哪儿?”赵妈妈又问道,斟酌着事情的前因后果,却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四儿抿了抿嘴道,“只听说是被卖掉了,三老爷本要打死她的,张妈妈替海棠姐姐求情,三老爷本都罢手了,那六娘却是冲出来给了海棠姐姐一棍子。”
赵妈妈闻言眼睛突然一闪,她知道哪儿不对劲了!笑笑道,“如此说来,这六娘是极可疑的了,你还知道些什么?只要我查证了此事,自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四儿闻声眼睛一亮,“我听说领人的婆子是咱们用惯了的,当地有体面进出富贵人家的人牙子也就那么几个,妈妈一查便知!我这次是真不敢回去了!求您救救我吧!如今三老爷和夫人都以为是海棠姐姐做下的这桩事,我回去一定会被六娘悄无声息的害死的,就像芽儿一样!”
赵妈妈笑着轻轻的拍了拍四儿的肩膀,“六娘被送去了正房,想来你们日后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了,休要害怕,你防备着些,短时间内她没法对你下手。一切还要等我找到海棠就能真相大白了!”
四儿脸色有些发白,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镇定了下来,点点头,告退了。
四儿方一离开,方才那丫头便推门进来,赵妈妈坐在小厅上位捧着茶杯出神,听见脚步声才回过神来抬眼望去,“你都听见了?如何?”
那丫头闻言怒道,“那六娘小小年纪不光心狠手辣,还是个有城府的!”
赵妈妈闻言嗤笑一声,“四儿在撒谎!”
那丫头闻言一愣,试探着问道,“可她说的合情合理啊!您既然觉得她撒谎,为何不多问几句?”
“没必要!”赵妈妈摇摇头道,“四儿的话怕是有人故意让她传的,不想这丫头就算多了几分城府,到底还是个几岁的小丫头。”
“她竟然说张妈妈拦着三老爷不让三老爷打海棠的板子!”那丫头恍然大悟,突然想到方才四儿说的话她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冷笑道,“这位张妈妈坏事做尽,回过头又要念几声佛装好人,这事儿不像是她自己拿的主意。”
赵妈妈闻言脸色一肃,叹息了一声道,“所以我才说此事不知几成真假,她素来心思缜密,能在那位姨娘面前得脸万不是旁人可比的,得撬开小喜或者六娘的嘴才行!”
第十六章可怜之人
抱着被子和包袱往回走的时候,六娘依旧在思索杜鹃说的话,想从其中分析出点儿什么来,毕竟院子里跟她有旧的丫头不多,她可不想将小喜牵连进来,一路想来,就连那守门的婆子远远的看见她就躲开了去六娘也没注意到。
回到正房的时候夕阳只剩下一丝余晖,已是掌灯时分了,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六娘却是一眼就瞧见桌子上的饭菜丝毫未动,“怎么不吃?”却是没有人回答。
三太太如同一尊木头似的靠坐在椅子上,大半截的身子都滑到了地上,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六娘吓了一跳,将手里的东西往旁边椅子上一扔,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伸手试了试耳后的动脉,就听见三太太一声惊呼。
六娘高悬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胸口一阵激烈的跳动,她突然想明白了,往日里紫鹃不是懒,而是一刻也不敢离开,把她扔过来不过就是瞧着别让这位死了。
“为什么不吃饭?”六娘站在三太太面前没好气的问道。
“我……”三太太恐惧的看着眼前这个并不高大的孩子,眼光放在六娘抱回来的簇新的被褥的时候,整个人慌乱的往后缩去,却发现背后便是椅背,低叫道,“我吃!我吃!”伸手一把抓过饭碗,便往嘴里塞,连咀嚼都省了,就这么一口一口的往下塞。
“别噎着!”六娘见状有些焦急的叫道,对面那人一个哆嗦,端着碗用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盯着六娘,仿佛在打量她到底想要什么。
沟通失败!
六娘无力的揉额头,叹息了一声道,“你慢慢吃,不用着急。”转过身抱着被子往床边走去。
收拾好床上,又翻出一根用掉一半的蜡烛点上,走到桌边,发现三太太碗里的饭从她离开之后便没有动过,想开口让她吃,却又担心三太太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噎死了,头疼的端起剩下的那碗饭吃了起来,还没入口就闻道一股馊味儿。
这种饭在她饿极了的时候也不是没吃过,在宁府养了半年,倒是有些难以入口了,若只是馊了还好,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家伙还扔了些沙子进去。
三太太又畏缩的把自己卷成一团,用一种恐惧的目光盯着六娘,六娘见状只觉得原本饿的火烧火燎的胃一下子被什么堵住了,她离开的时候还好啊?怎么一回来就成这样了?
难道是她今儿个暴力的行为把三太太给吓到了?
有靠山,有儿子,还有名分,能把日子过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地步还真心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她,竟然被派来照顾眼前这位。
眼前这位不肯吃饭,六娘也不用再去揣摩于姨娘的阴谋诡计了,要不了三天,她们两个就可以死成一团!
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怒火翻腾,啪的一声,六娘将碗筷拍在桌上,三太太吓的扑通一声滚下了椅子。
六娘胸口的那阵怒火噗的一声,一下子全灭,只剩下一阵阵的无奈。
将人扶起来送回床上,六娘就这么抱着胸盯着眼前这个畏畏缩缩的人,心头百转千回。
这位三太太的情况让她很同情,那也仅仅是同情而已,如今她实在没太多精力花在眼前这位身上。
可眼前这位这模样,真心让她担心会不会随时断气。
片刻间,脑子里闪过好些个念头,最坏的莫过于放任三太太自生自灭,然后她尽快想办法逃出去。
但是这一条的风险实在太大,何况要让她放弃熟悉的环境去摸索未知的未来,且不说她逃不逃的掉,就算逃出去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谁都能拎回家去或卖或折磨,衡量了下未知的风险,六娘真心不想选择这条路,要这样,她还不如直接回家呢!
“三太太,你甘心过这样的日子么?”六娘坐在床边,盯着着三太太犹如枯木的手问道。
三太太的手无意识的摩挲着簇新的被子,闻言死气沉沉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异样,飞快的又冥灭了,眼光越发的黯淡,像是大风中的烛火,随时都可能熄灭,只是木然的望着床顶上颜色暗淡的罩子。
“我知道你不想活了!你这样的日子,还不如死了的好!”六娘缓缓的道,一边仔细的观察着三太太脸上的表情变化,“我想,我可以帮你!”
三太太突然瞪大了眼睛望着六娘,眼中是满满的怀疑,像是不明白六娘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六娘也不废话,转过身走到门外,捡起一条有些发霉的床单走进来,将桌子推到房梁下,又放了根凳子上去,自己爬上去,拎着床单往上一扔,利落的打了个结,跳下来,又转身出去,寻了件还算干净的里衣,还有一块碳,递给三太太道,
“我是得罪了那位才被赶过来的,我瞧您也活不了多久了,您死了我也活不了,我寻思着左右不过一个死字,您不如帮帮我,在死前给她找点儿不痛快。”
“你……”三太太瞧着六娘的动作,先是疑惑,后来皱眉,听见最后的话的时候震惊的看着六娘,她没想到眼前这个小丫头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六娘手里的碳块和里衣让她有些不解。
六娘则是松了一口气,她就怕对方除了畏惧以外没别的反应,笑笑道,“我帮了三太太,却是想求三太太给我寻条活路,只要三太太答应,我便扶您上去!”
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眸突然变得有几分灵动,随即发出炙热的光彩,却又有些担心,她被困了这么久,从来没想过突然有一天希望就在面前,生怕这只是眼前这个小丫头戏弄她,她甚至偷偷的掐了自己一把,最后才有些犹豫的道,“我能帮你什么?”
“很简单的一件事!”六娘笑道,一边拉起三太太扶着她走到桌子旁边,将里衣打开来铺在桌上,顺便把碳块塞进三太太手里,“她们让我来守着你不过是怕你轻易的死了,到时候是你娘家人闹腾也好,三老爷续弦也好,总是少不得给那位添堵。你再留下封信,寻个妥当的人讨了我去,咱们两人都能皆大欢喜。”
三太太看向六娘的眼光是满满的怪异,她没想到眼前这个丫头竟然嬉笑着要送她去死,摇了摇头眼眶一红,泪珠子便窸窸窣窣的往下掉,“你求我怕是求错人了。没人会替我出这个头的,若是他们肯管我,又怎会让我沦落到今日?”
六娘闻言意动,坐在三太太对面望着她的眼睛慎重的道,“反正你只是求死,其他的不过顺带而已,行不行总要试一试。怎么样?你若同意,便留下一封书信,我就扶您上去!”手一伸,指着房梁上悬挂着正晃悠悠的床单。
三太太抬起头来看向房梁,那床单被吹进来的夜风刮的飘飘忽忽的,眼中闪过一抹阴霾,摇了摇头,红着眼眶伸出犹如枯爪的手摸着六娘的头顶道,“你想的太简单了,我死了,好处他们自然会来拿,至于你,却是不会有人管的。”
六娘面无表情的看着三太太,她一向相信性格决定命运,三太太的悲剧绝对不可能是三老爷和于姨娘单方面造成的,也考虑过三太太娘家的事情,但凡有个稍微心疼三太太的人,三太太就算本人再怎么软和,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看这情形,怕是寻常的走动都没有,六娘是万万想不明白三太太怎么会跟自己的娘家闹到这个地步。
“太太到底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六娘低声道,却是不想,三太太闻言泪水滴滴答答的便往下掉,“我不过是个不祥人,便是生身父母也不待见,嫡长女又如何?”
“?”六娘不解了。
三太太想起了往事,泪眼婆娑,声音迷离的说了起来,“我是七月十五出生,出生之后国公府便开始背运连连,国公府也是那时候才开始没落的,不足一岁太太便将我送到了庄子上,到了十岁,我才知道一直陪着我的是奶娘而不是我的母亲,他们直到我成婚前一年才将我接回来,却也不住府里,只住在府后的院子,回到东京,我成亲到如今,也不过见了国公爷一面,太太三次。”
六娘依稀记得四少爷如今十四岁了,算上怀孕的一年,最少十五年就见了三面,也难怪三太太从不向家人求助了,她不理解的是,既然有不祥之人一说,“那国公府又是如何攀上侯府的?”
三太太闻言嘲讽的笑了起来,声音飘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定亲之前他们瞒下了我的传言,因此,我一入侯府便不受老太太所喜,生下羽儿之后,三老爷便不再进我的房间,我处处小心,生怕行差踏错半步,还是处处碰壁,羽儿满月之后还是被老太太抱去了,我也心死了,只管吃斋念佛,却是不想后来那位进门,这世上便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身旁待我好的人一个个的都去了……”
第十七章往事
“太太通共见了我三次,一次是出门子,第二次是回门,第三次则是我生下羽儿,老太太要抱去养,我求她瞧在母女一场的份儿上替我去老太太跟前说句话,我此生就求她这一次,她却是不肯,只让我好生将养,我便死心了。”三太太淡淡的道。
十五年!除了回门,她竟然一次娘家都没回过!而且,两家是亲家,就算她不回娘家,寻常走动也该是有的,比如说年节,比如说两家的老人生辰,不能相见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她自己把自己关在这里,对方也没有亲近的意思。
六娘呆住了,她想,她明白眼前这位三太太到底是怎么把自己逼到这一步的了,眼前这位还真是个可怜人。
“当日在庄子上,可曾短了你的衣食?太太出门子的时候陪嫁可丰厚?”六娘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些才能看出国公府对三太太的态度。
“庄子啊……”三太太眼中闪过一抹愉悦,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声音也轻快了起来,“在庄子上的时候能吃饱穿暖,还有奶娘的女儿陪着我,她真像我的亲姐姐一样!我们一起学女红,看谁做的又快又好,一起偷溜出庄子去采花,有一次我没留意花上有蜜蜂,被蜜蜂蛰了好大一个包,脸肿的不能见人,她挨了奶娘一顿板子,还来哄我说不疼……她护着我,一直护着我,可太太不让她陪我来,说她粗鄙……”
三太太的声音渐渐的低沉起来,“我真是不祥之人吧,但凡沾上我的,没半个能落个好下场。我的陪嫁……这是国公府的面子,自是不会短了我的,我自知他们不愿见我,我甚至在想,为何他们不把我一直放在那庄子上。”
六娘终于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对于国公府这一家的官司无心过问,只道,“既然如此,他们要面子,就不可能不管我!”
“会吗?”
三太太疑惑了,不明白眼前这个小丫头为何能如此的笃定,她曾不止一次的想过自己的身后事,莫过于于姨娘得意,三老爷满意,娘家人当做没她这个人,兴许老太太慈悲的话,还能让她的羽儿在她陵前磕几个头,她这样的人,活着无人问津,死后也不会有人关心。
六娘看着三太太,三太太的表情是疑惑,像是对陌生人会如何行事的疑惑,不带半分感情。
她突然有些理解三太太了,从小离开父母,教养则是由母亲眼中行为粗鄙的奶娘负责,养成的环境是在庄子上,怕是从小就受到旁人灌输的不祥人一说,养出来的性子跟爹娘不亲,进了侯府跟婆婆处不好,这简直是必然的。
三太太离开庄子嫁入侯府的时候恐怕就像她当日赤条条的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突然间从一个世界来到另外一个世界,一切都那么的陌生,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自己初来乍到的茫然无助,连求死都不能的茫然无助。
当日她有父母,有五个哥哥,还有顺娘,当日的三太太却是连跟杂草都抓不住,还背负着一个不祥人的传言,连三太太自己都深信不疑的传言。
虽然是性格决定的命运,可这件事上三太太并无大错,说起来,她一直都在遭受不公平的待遇,看不清现实,认不清自己是理所当然的。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触在六娘心头回荡,几乎是下一刻,就决定在保证自己的前提下,尽可能的帮帮眼前这个女人,至少让她生活的舒适一些。
如今,她手上捏着的只有海棠一张底牌,可海棠这张牌不止考验打牌人的技巧,还有点儿考验她的运气,考验赵妈妈的人品的意思了,她一向不喜欢把命运交给运气,更不喜欢考验别人的人品,因为这样的结果常常会让人伤心。
如今的情形看来,若是她手上的底牌再加上一个三太太的话,事情无疑要好办的多。
前提是,三太太得听她的!
“敢不敢跟我赌一把?若是我赢了,你一切都要听我的,若是我输了,我可以亲手送你一程,让你不再遭受折磨。你若不想赌也可以,还有第三条路,就是现在写封信留给我,我立马送你上路。”
“什么赌?”三太太沉吟了片刻才问道,跟六娘回忆一下当年无妨,她到底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小丫头,她不敢想象留下的字迹若是让那个人发现,她遭受到什么样的折磨。
“赌我有没有本事让你不再受罪!”六娘道。
三太太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六娘,像是在看一个说大话的孩子,可这个赌局对于她来说那么的诱人,“你……”
“你只说赌还是不赌就行了。”六娘道。
“你不行……”三太太摇头,她不信这小丫头真敢帮她!真能帮她!要知道若是有办法,她也不会在这儿困了十年,受了十年的罪!
六娘嗤笑一声道,“行不行都要试过再说,再坏能坏过如今么?左右你也没什么损失。”
三太太闻言想了想,却还是有些疑虑,抬头望着房梁,“若是失败了,你真会扶我上去?不用写任何东西?”
六娘闻言一愣,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想了想,她也不是非要三太太的字据不可,点头道,“嗯。”
她如今和于姨娘的关系是你死我活,这一次若是不能把海棠的口信及时带到,她就只有玩儿一把大的了,不管于姨娘在台面下玩儿什么花样,三太太一死就能见光,那满身被虐待后的痕迹就是一封血书,没有字据,她也有办法自救。
三太太望着六娘,六娘的眼睛有种初生牛犊的神韵,她从未曾想过世间还有这样的女子,虽然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却像是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倒,就算前面是只饿极了的老虎,也敢一头撞过去!
若是……若是当年的她有这样的气魄,也许就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吧?
只是,那一位怎么会把这孩子送到她面前来?
“我赌!”三太太用力的点头,眼下她连求死都不能,六娘到底给了她一线希望。
“那好!半月为限!这半个月你好好吃东西,照顾好自己。”六娘满意的看见三太太眼中勃发的斗志,虽然三太太是在为死而奋斗也不能消弭她的好心情。
拎着水桶去打热水,这次没受到任何刁难,拎回来以后三太太斜斜的靠在床榻上,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的盯着她手中的热水,手在床单上摩挲,多少日子她这院子没这么干净清爽了?多少日子紫鹃没有打到过洗漱的热水了?六娘真不是那位派过来变着新花样折磨她的吗?比如说,给了她希望,再让她绝望?
六娘将水桶往门边一放,拿来盆子,又替三太太将身上擦了一遍,扶上床,又洗了碗这才用剩下的水自己梳洗。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然黑尽,六月初一天上连半点儿月色都没有,六娘看了黑漆漆的院子一眼,呯的一声关上门,走到床边爬了上去。
“你……”三太太显然有些无法接受六娘竟然一声不吭的就爬上床来了,还把她往里挤。
“睡觉!明天还有一堆事儿呢!”六娘嘀咕道,随即便陷入了沉沉的昏睡当中,今天一天过的太精彩,她劳心又劳力,此刻已是累极了。
黑暗中,有双闪闪的眼睛盯着她,久久不能入睡。
……
“这饭是馊的,还掺了沙子!”六娘将饭碗推了回去,盯着面前那个面色不善的婆子,心头却是在盘算今天一天要做的事,早上起来伺候了三太太梳洗只来得及洗两床被子,还剩下一大堆的被子衣服等她回去洗。
那婆子本就不好看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冷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却是被旁边一个年纪偏大的婆子给拉到了一边,低声在她耳边道,“这丫头是个浑人,昨儿个把方婆子打的一身的淤青,方婆子去寻张妈妈告状还吃了一顿挂落。”
那婆子闻言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将六娘打量了一圈,低声冲着身边年纪偏大的那婆子惊奇的道,“难不成她还敢在这儿撒野?”
“她昨儿个可不是在听风轩门口撒野了?”年纪偏大的那婆子一脸的唏嘘,“左右不过一碗饭,惹急了这小煞星,吃一顿棍子便是有人替咱们伸冤一辈子的老脸也丢光了。”说完,便转过身替六娘换了一碗,笑着道,
“六姑娘的饭原是我们弄错了。”言外之意正房那位就只有这待遇。
六娘抿了抿嘴,不确定这是不是于姨娘的安排,但是她还是想挑战一下对方的底线,这也是打听不到任何消息的情况下的唯一办法了,面无表情的道,“这位妈妈,一碗我是不够的。”
那年纪偏大的婆子眼光一闪,旁边那个婆子已是嚷了起来,“昨天都是一碗,怎的今天就不够了?”
六娘闻言眉毛一挑,正要说话,旁边一道清脆爽利的声音插了进来,“六娘力气大,自来都是吃两碗的!咱们在秦州的时候老爷太太便没让咱们下人饿过肚子,难不成到了侯府还改了规矩?”
六娘转过头,便瞧见小喜笑嘻嘻的冲她眨眼间,说话间走上来,拎起那一碗饭瞧了瞧,手一松,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手还在鼻尖一个劲儿的扇风,“这是给人吃的么?都馊了!”
“小喜……”六娘低叫道,她可不想让小喜卷入这些是是非非。
小喜冲着她挤了挤眼睛,望着发放饭菜的那婆子道,“哎呀,一不小心手滑了,想来这些东西都是要倒掉的,妈妈也不会跟我计较吧?”
两个发放饭菜的婆子不由得面面相觑,只急的六娘直拉她,小喜甩开六娘的手,瞪着六娘道,“昨儿个晚上回来我才知道你去了那边,这人才走,茶还没凉呢,便有人欺负到你头上了,你便该像昨天揍那方婆子一般给她们个没脸,你是从太太房里出来的,太太还没发话呢,便有人替主子做主,蹭鼻子上脸了!”
说完扭过头冲着那两个婆子叫道,“别以为你们平日里偷换了那边的饭菜没人知晓,也不瞧瞧那位是你们能落井下石的么?真要将人吃出个好歹来,六娘跑不了,你们以为你们会没事儿?”
那两个婆子不知道眼前这小煞星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被小喜喝破了做的事儿皆是一阵心虚,两人对视了一眼,只能自认倒霉,替六娘换了饭菜。
六娘端着两碗新鲜的饭菜不由得一阵唏嘘,却是缓缓的往外走,没多久,就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扭过头,果然是小喜追上来了。
第十八章你知道的太多了
一看见小喜,六娘便忍不住的低叫道,“你就不怕惹祸上身!进了府不谨慎行事,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么?便是你不出声,我也有法子收拾她们!”
小喜闻言咯咯直笑,伸手挽着六娘的一只胳膊,笑道,“好了!我知道你不想拖累我,只是这事儿却是张妈妈交代的,她说院子里的人都是眼睛长在额头上的,但你的事儿又不好传扬出去,便让我帮衬着你些,省的你没两天就把府里的婆子全给打折了腿,到时候连个跑腿儿的人都找不到。”
“我的事儿?张妈妈怎么说的?”六娘眯起眼,她不信张妈妈有那么好心,当初便是张妈妈把海棠往死路上推的,做得出这样事来的人,让人不得不怀疑她每次对你的好是在算计什么。
“说是四儿把你打折了海棠腿的消息给漏了出去,赵妈妈正满院子的找你呢!”小喜低声在六娘耳边道,又看了看四周,“昨天咱们收拾厢房的时候就有好几个丫头向我打听过海棠的事儿,我一想你打折了海棠的腿,她在这府里有这么多人跟她关系好,又是那个什么赵妈妈的女儿,便糊弄了过去,四儿却是个惯会讨赏卖乖的,当着你的面要和你好,转过头便把你给卖了!”
六娘闻言一愣,望着小喜道,“这是张妈妈告诉你的原话?”
小喜点了点头,“张妈妈让我来告诉你一声,让你就在院子里呆着,她们便奈何不得你,待到三老爷回来,就没事儿了。”
三老爷回来?
六娘皱了皱眉,心里越发的觉得没底,小喜看着六娘沉思的样子,突然问道,“当初你为什么要打折海棠的腿?”
六娘一愣,才想起小喜聪明绝顶,她不该问小喜那么多的,闷声道,“我还有事,你赶紧回去吧,别来找我了。”
小喜一把拉住六娘,“当日你就劝我少在那位面前露面,还编了那么一大堆有的没的,是海棠告诉你的对不对?”
六娘脚下一顿,扭过头来深深的看了小喜一眼,小喜却是倔强的撅起嘴,死死的盯着六娘的眼睛,“你若有事,我总不能不管你。”
六娘见状心头一暖,却是推开小喜的手,冷着脸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小喜失望而归,六娘心头沉甸甸的,于姨娘把她送到三太太这里来,四儿的出卖,赵妈妈满院子的找她麻烦,张妈妈却要护着她到三老爷回来的时候,这一切自相矛盾的行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许多的关节,她一时半会儿却是想不明白,总觉得自己抓住了些什么,仔细一看,却是依旧迷茫。
想不明白六娘索性就不去想了,摇摇头,将思绪撇开,既然张妈妈给了限期,那个时间点怕是紧要至极,赵妈妈若是个明白的,就会在那之前找到她,她只要在这儿安心的等赵妈妈的人找上门来就行。
回到院子里,将三太太扶到门外来,此刻的太阳暖烘烘的,正照在大门口,有树荫的遮蔽,太阳便没那么烈了,三太太体寒,这太阳晒来还是挺舒服的,六娘将饭菜摆放在她手边陈旧的小几上,三太太惊讶的看着六娘端回来的饭菜,半晌才道,“你是个有能耐的。”
早晚有了热水,饭菜也换了新鲜的,屋子里干干净净清清爽爽,院子里还晾着六娘早间起来洗的两床被子,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只让她突然觉得日子没那么难熬,若是梦,能有几天让她缓口气也是好的,只是,不知道这梦醒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狂风骤雨?
六娘没吭声的捧着碗筷径自吃了起来,拿到这些东西她一点儿都不觉得开心,那边对她的容忍度越大,她越是没办法心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三两下将饭吃完,并着三太太的碗一块儿洗了,六娘又去井边提了水回来开始洗衣服,三太太很配合,就在一边晒着太阳,六娘干起活来也利落,偶尔起来替三太太添些茶水,或者问她要不要更衣,三两下便将衣服洗了小半出来,将盆子里的脏水倒掉,抬起头,就看见眼前站了一个人。
一个陌生的丫头,十四五岁的样子,身上的穿戴虽简单,却是可以瞧出样样都来历不凡,通身的气派,看向她的表情却是充满了不善,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却是不知道。
六娘扭过头看向上房门口,不知何时,三太太已是睡了过去,身上搭着她方才取来的毯子。
“不知道姐姐是哪个院子的?到我们院子来可是有什么事?”对方不开口,六娘也没心思陪人大眼对小眼,出声问道。
“我叫佩儿,”那丫头冷冷的看着六娘,“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丫头,大太太让我来瞧瞧三太太身子是否大安了,若是有精神,明儿个是老太太的正日子,还要请三太太明儿个务必要出来热闹热闹。”
六娘只觉得被那丫头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舒服,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眼前这一位,心头有些揣测,却不敢下定论,低下头道,“佩儿姐姐请稍候片刻,我这就去回了我们太太。”
“且慢!”佩儿伸手拦住六娘,六娘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佩儿,“佩儿姐姐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佩儿深深的看了六娘一眼道,“听说,是你打折了海棠的腿?”
六娘闻言重新打量起佩儿来,眼前这丫头有种气势是寻常丫头比不了的,六娘想到如今自己的困局,跟一开始的截然不同的是,在见过小喜之后她知道自己时间的紧迫,明儿个就是老太太的大寿了,三老爷必然会回来,这丫头找上门的时间倒是没错,眼睛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四下里空空荡荡的没有第四个人,点了点头道,“是我!”
佩儿来之前,曾想过六娘被问到这句话可能的表情,或许是慌张,或许是得意,就是没想到会如眼前六娘这样的坦然,她与海棠的关系是最好不过的,心头不由得一阵懊恼,想到赵妈妈的吩咐,强压了下去,只冷冷的问道,“为什么?”
六娘看了佩儿一眼,佩儿的表情高深莫测,她看不出什么东西来,试探着道,“能让主子高兴的事咱们做奴婢的自然要去做,在秦州的时候太太还夸我来着,难不成有什么不对?”
佩儿闻言脸上闪过一抹莫名的神色,随即脸色一板,一把拧住六娘的手,高声喝道,“好你个刁奴!我告诉你,去秦州的那位是咱们府上的姨娘!谁告诉你她是太太的?你的太太是如今伺候的这位!”
六娘被拧的手臂生疼,却是没有反抗,敢在院子里高声这么说于姨娘的绝不会是于姨娘派来试探她的。
将六娘拽的一个踉跄,佩儿扯着嘴角冷笑,低声威胁,“你若是不说,我便扭了你送去外面,犯了府里的大忌,打死你也没人敢说什么!”
六娘此刻的心还没有完全放下来,“姐姐问我为何要打折海棠的腿,我不是已经说了么?小小口误罢了,打狗也要看主人,我如今伺候着我们太太,即便是犯了什么错,莫说是姐姐,便是老太太也不会这么给我们太太没脸!”
佩儿闻言瞥了一眼在旁边的三太太,发现三太太没有醒来才松了一口气,三太太虽不为老太太所喜,可正如六娘所说的,老太太不会给三太太没脸,没想到六娘会如此难缠,真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闻言嗤笑一声,
“你到如今还要当忠仆却是不知旁人已把你卖了!”嘴角轻启,吐出几个词来,“哥哥、落胎、陷害、芽儿、灭口……”
六娘脸上一阵茫然,不知道这几个词是如何结合到一起的,“什么意思?”
佩儿看见六娘不似做伪的表情心下一松,手上却是没客气,一把推开六娘,露出嘲讽的笑容,“意思就是你如今是被你护着的主子当做替罪羊了!”
替罪羊?!!!
脑中一道灵光乍现,六娘突然有种赫然开朗的感觉,许多的线索联系起来,让她恍然大悟。
替罪羊也好,酱油党也罢,只要知道对方的打算,她总能想到解决的办法,高高悬了两天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让她隐隐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郑重的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佩儿没想到到了如今六娘还不慌,若不是有底气,那就是不知死活了。
闻言轻笑一声,低低的将四儿的话转述了一遍,六娘只听的一阵口干舌燥,早知道四儿坑她,却是不想她编造出这么一番弥天大谎。
不对!
不是四儿!
六娘不知道四儿有没有这个脑子可以编造出这样的谎言,却是发现主谋若是于姨娘,这两日于姨娘和张妈妈自相矛盾的作为一下子就变得合理起来。
呼出一口浊气,还好她当日因为一时心软救下了海棠!
佩儿说完就这么瞧着六娘,却是见六娘咽了一口口水,背过身去,伸手在领口里掏出一只做工粗糙的荷包来,打开荷包,里面放着的还是一只荷包,不过要旧了些,做工也不知精致几许。
佩儿愣愣的看着手里这只荷包,她与海棠交情颇深,自然认得海棠的针线,这荷包是海棠的贴身之物!
佩儿深吸了一口凉气,震惊的看着六娘,她以为六娘是不知死活,却不知原是她看错了。
这几个小丫头,还真是个个都成精了!也不知西地什么样的水土养出了这样的人儿!
四儿便不说了,那唤作小喜的丫头简直是油盐不进,装傻装的让人无可奈何,无奈之下她才会来找六娘,将事情剖析给她听,本没指望这个被当做替罪羊的傻丫头能听懂,只是想吓她一吓,让六娘在惊慌失措之下将事情抖落出来,没想到六娘才是这三个丫头中最深藏不露的一个。
六娘交了荷包却是没说话,佩儿细细的看了两眼,便将那荷包飞快的拢在袖子里,压低声音急切的问道,“她交给你的?可有什么话?”
海棠贴身的荷包里放着的东西,不是紧要关头绝不会拿出来,佩儿的心砰砰跳起来,这件事绝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佩儿姑娘!”于姨娘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六娘心跳突然漏掉了一拍,佩儿手一抖,脸涨红起来,紧握成拳,缓缓的转过头望向院门,靠坐在太师椅上的三太太的眼睫毛突然抖动了一下。
第十九章曙光
院门处,于姨娘由两个丫头并着张妈妈簇拥着颦颦婷婷的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目光在六娘和佩儿身上来回的扫视,“不知道佩儿姑娘这会儿到咱们院子里来有什么事?”
佩儿的心跳漏掉一拍,不知道方才她们的话有没有人听了去?只觉得眼角一闪,六娘飞快的跑到了张妈妈身后,抓着张妈妈的衣角低叫道,“太太救我!”
六娘恨不得整个人都躲到张妈妈身后去,却是在众人不经意的时候冲着佩儿眨了眨眼,张妈妈与于姨娘对视了一眼。
见六娘如此机警,佩儿也回过神来,冲着六娘笑了笑,六娘见状又往张妈妈身后缩去,佩儿这才向于姨娘行了半礼,“奴婢见过于姨娘,”说完站直了身子,高高的扬起下巴,略带几分轻蔑的看着于姨娘,“奴婢是奉了大太太的命来请三太太参加明日的寿宴。”
于姨娘见状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恨不得把眼前这丫头傲气的眼珠子给抠出来,佩儿不过是老太太房里的二等罢了,凭什么瞧不起她这个主子?
偏这丫头的规矩半点儿不错,想到这丫头的出生,便知是赵妈妈的手笔了,想到招来此人的六娘,只恨的咬牙切齿,偏生这会儿她还不能怪六娘,毕竟此事是她们预料之中的,只能把满腔的怒气化作眼刀,恨恨的剜了坐在太师椅上的三太太一眼,却发现她竟然睡的正香,只恨不得立即上去抽她一顿,冷哼一声道,
“咱们三太太身子不适,怕是要却了大太太一番美意了。”
佩儿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的盯着于姨娘,“姨娘可真是关心三太太,只是这事儿怕不是姨娘能做主的吧?奴婢也在侯府呆了近十年了,可从没听说过奴才能做的了主子的主的!”
于姨娘的脸刹那间涨红成猪肝色,“你说谁是奴才?”
佩儿半点儿不惧的嗤笑,“有的人,在咱们奴才面前是主子,可在主子面前,可不是奴才么?姨娘说是不是这个理?”
于姨娘没想到佩儿竟然如此嚣张,六娘也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佩儿,这丫头,实在是太牛了!
于姨娘正要变脸,却是被张妈妈拉了一下,张妈妈站出来冲着佩儿道,
“方才佩儿姑娘的话好生没道理,主子也好,奴才也是,那都是主子们的事儿,姑娘也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即便老太太身边出来的要比旁人尊贵些,可也该知道自己的本份!谁不知道这院子里里外外的事儿都是咱们主子在忙活,三太太的身子如何,咱们主子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倒是三太太的丫头冲着咱们主子叫救命,也不知方才佩儿姑娘到底对咱们三太太做了什么?即便你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儿,也没有欺凌到主子头上的道理。”
佩儿闻言冷笑一声,要说错处,于姨娘一头让人抓不完的小辫子,何况这番模样是她故意做出来的,又怎会轻易的让张妈妈驳了,指着六娘道,“奴婢不过是替老太太训这欺主的刁奴罢了,咱们三太太成了这幅模样,不是当丫头的过错难不成……是姨娘的意思?”
于姨娘听着佩儿口口不离姨娘,又拉着老太太来压她,她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莫不是把她捧的高高的,谁敢这样对她说话?只恨的险些没咬碎一口银牙。
“这丫头不过来了一日功夫,欺主的是那紫鹃,如今已是被我发卖了,佩儿姑娘是在怪我一个离家两年的人,没管好这院子么?”
佩儿呀的一声,露出惊讶的神色,“姨娘莫怪,奴婢可不是这个意思,奴婢不过是来替大太太传句话罢了,既然是误会,那奴婢便告退了。”
于姨娘与张妈妈闻言一愣,对视了一眼,皆不信这丫头竟然就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却见佩儿行礼告退的时候笑的古怪,走到两人身边的时候才低吟道,“姨娘这么护着这个丫头,值得么?”
说完,冷笑着往外走去。
于姨娘的拳头握紧了又放松,往日里的丫头婆子见了她皆是有礼而疏离,却是从来没这样挑衅过她的,此刻她恨不得撕了佩儿的嘴,偏生三老爷现在还没回来,心头暗恨,等三老爷一回来,定要让三老爷向老太太讨了这丫头回来慢慢收拾,她倒要瞧瞧赵妈妈护的住这丫头不。
不待佩儿走出院子,于姨娘已是按捺不下胸口的怒火,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台阶,一脚踹向坐在太师椅上的三太太。
呯!
本像是熟睡中的三太太竟然突然的一缩脚,三太太没事,却是于姨娘捂着自己的脚惊叫起来。
三太太慌乱的睁开眼睛,恐惧的盯着于姨娘,两个丫头飞快的扑上去,张妈妈大声叫道,“太太,您怎么样了?”
于姨娘疼的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脚尖传来的痛苦蚀骨,连连抽着冷气,瞪大了眼睛手指着三太太,张妈妈见状一把将三太太扯落下来,又踹了两脚,于姨娘眼中大快。
三太太佝偻着身子将自己卷成一团,恐惧的盯着于姨娘疼痛的扭曲的脸。
于姨娘喘息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抬起头就瞧见近在咫尺的三太太,一看见三太太,心下大恨,伸手便掐住三太太的手臂,恨不得将全身的疼痛都发泄到三太太身上,嘶吼道,“贱人!你敢躲!你竟然敢躲!”
三太太被撕扯的难受,惊呼一声不知怎的一下子挣扎开来,一下子将于姨娘推的远远的。
于姨娘没想到三太太竟然敢反抗,勃然大怒,“给我打!往死里打!竟然敢推我!给我打死她!”
两个丫头听见于姨娘的叫声扑上去冲着三太太便是一阵拳打脚踢,张妈妈则小心翼翼的护在于姨娘身边。
六娘瞧见这乱哄哄的一团,三太太在地上翻滚着,被踹的惨叫不已,心下不忍,一咬牙,冲上去挤开其中一个下手狠的丫头,撞的那丫头哎哟一生,在那丫头回过神来之前,六娘扑到于姨娘身边,一边高声叫道,“太太,您要不要紧?要不要让奴婢去请大夫?”
三人都是被于姨娘受伤给吓坏了,急于表忠心,于姨娘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想到于姨娘的身体要紧,团团围过来七手八脚的扶起于姨娘,却是任由三太太滚在地上,一身的灰尘。
六娘松了一口气,任由另外两个丫头将她挤开,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毯子铺在椅子上,三人将于姨娘扶上椅子,张妈妈弯腰替于姨娘脱下鞋子,就看见于姨娘的大脚趾指甲整个都翻了起来,于姨娘见状尖叫了一声,她哪儿受过这样重的伤,尖叫之后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张妈妈这下子是真被吓坏了,掐住于姨娘的人中冲着身边的两个丫头大声吩咐,让她们拿药的拿药,请大夫的请大夫,六娘也被叫去了外面叫人,自己掐这于姨娘的人中,好半晌,于姨娘才惨白着脸醒过来。
六娘是本着送瘟神的心思出去叫人的,唤住几个粗使婆子,让她们抬了个软榻过来,等几个婆子抬着软榻过来的时候,张妈妈刚用药替于姨娘把伤口收拾了下,剩下的却是只有等大夫来才行了。
目送着一群浩浩荡荡的丫头婆子出了院子,六娘抹了一把冷汗,扭过头就看见灰头土脸一脸恐慌的三太太。
“有没有哪儿受伤?”六娘问道。
“她还会来的!”三太太惊恐的低叫,慌乱的看向四周,似要找个什么东西给自己几许安全感,不知为何,目光竟然落到了六娘身上,“怎么办?六娘?怎么办?她一定会回来的!”
六娘心一沉。
不能继续下去了!
她将三太太劝转容易么?
“她脚好之前是来不了的,咱们的约定还有十四天。”六娘走上去,开始替三太太检查身上的伤痕,柔声安慰道。
几个丫头婆子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三太太身上除了淤青倒是没见多少伤口。
再一次看见这伤痕累累的身体,六娘真心觉得人的生命真是一件奇怪的东西,有些人脆弱的一阵风就能要了她的命,有些人则是像怪兽一样,无论受多重的伤都可以原地复活。
三太太听见六娘镇定的话,突然想起自己和六娘的约定,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了,十四天,好像根本不够那个人的脚好起来吧?六娘方才和佩儿的话她是听见了的!
一把抓住六娘的手,郑重的望着六娘,“你会实现你的诺言对吧?海棠的事那么艰难,你都办到了!你是守信的人!我可以给你写信!我还有些东西!足够你一辈子吃穿不愁!我都给你!只要你做到答应我的事!”
六娘闻言拍了拍三太太的背脊,无声的安抚她,她希望三太太变成她的第二张底牌,而不是一个一对上于姨娘就进退失据的废人,
“六娘!”没得到六娘的答复,三太太慌张的扭过头来。
六娘淡淡的道,“太太,日子会好起来的。”两辈子加起来她都只在那二货面前吃过大亏,区区一个只会耍点儿阴谋诡计的于姨娘还不够看!
也许是六娘淡然的口气,也许是六娘笃定的目光,不论是什么,三太太终于放松了下来。
将镇定下来的三太太扶回凳子上坐着,瞧了一眼地上洗了一半的衣裳,扭过头,发现三太太就这么一动不动的一直看着她,六娘摸了摸鼻子,拎起水桶,准备出门去打水,抬起头就愣住了。
来的可真快!
第二十章大太太来了
正院门口浩浩荡荡的十多个丫头婆子,一个圆脸中年妇人被众人拥簇在其中,头上金光闪闪是金饰在阳光下反光,身上的衣裳反射出略微浅淡一些的光彩,身边有两个长相俏丽的大丫头搀扶着,余下的一干丫头则是捧着一些盒子紧跟在身后,赵妈妈站的离那妇人远一些。
圆脸妇人正凝望着上房门口那两道身影,视线却是更多的落在三太太的身上,细细的看了许久方才找出那瘦削的脸颊上些许熟悉的痕迹,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诧的道,
“三婶……你……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不光枯瘦如柴,身上还有些赃物,脸上还有方才摔倒在地上磕出的淤青。
一干丫头婆子也是满脸的不敢置信,这哪儿是哪家的太太?便说是疯婆子也不为过了。只看了一眼,便纷纷的别过头去,这模样,实在是太吓人了!
佩儿眼光闪烁了一下,方才,她才来的时候三太太可不是这幅模样,瞥了一眼大太太,大太太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像是要呵斥丫头,却只发现一个看起来十来岁的丫头站在那儿,身边还有一大堆的东西要洗,风吹过来的时候,带来一股难闻的味道,倒也没有再斥责六娘,只是眼眶渐渐泛红,佩儿抿了抿嘴,没有多言。
赵妈妈的目光本紧紧的追踪着六娘的身影,她的女儿的下落如今就落在六娘身上,见六娘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正要给六娘一个眼色,闻声视线一转,就看见那个瘦削如骷髅的三太太,便是她见惯了大场面也不由得浑身一阵颤栗,这模样,还是个人么?
“大嫂?”三太太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贵妇人,虽然许久不见,四年悠然的生活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大太太被三太太嘶哑的嗓音唤醒,一把推开身边的两个丫头,疾步走上来,抓住三太太的手,哽咽道,“三婶,你怎么……你怎么会……”
她与三太太妯娌多年,不喜三叔的荒唐,便将三太太太的绵软也怨了进去,多年来三太太不出院子,她便也和老太太一般装作不知,只当没这个妯娌,如今看见三太太这幅模样,多年的不满此刻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同情。
三太太低头看了看大太太紧握着自己的手,白润丰满,对比出她的手越发的不堪,眼眶一红,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大太太虽怨她,她心中却是记挂着大太太的情分的,大太太是唯一一个主动帮她出主意的人,海棠和那位刘姨娘来院子里以后,她过了几天消停日子是不假的。
两人就这么在房门口抹起了眼泪,大太太身边的一个丫头见机劝道,“太太,三太太身子弱,不如先进屋子里再来说话?”
大太太闻言恍然大悟,担忧的看着三太太弱不禁风,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散架的身子骨连连摆手道,“快!快!快扶三太太进去歇着!”
几个丫头涌上来,带来一阵香风,六娘被挤到一边,大太太拉着三太太的手走进屋子,进门看见屋子里的摆设又是一番唏嘘。
六娘只跟在一群丫头身后进了屋子,却是发现十多个丫头婆子不消吩咐便径自忙碌起来,将带来的东西能用上的尽数用上,其中一个大丫头镇定自若的指挥着,众人个个都被分派了任务,六娘倒是插不上手了。
“你跟我来。”赵妈妈悄无声息的站到了六娘身边,低声说了一句便往门外走了去。
赵妈妈在前方走,顺着回廊,绕过被丫头婆子们包围的正房,循着一条瞧不见的小路绕到了一个僻静处,这地方六娘只在窗户那边瞧过,杂草丛生,也有些瞧起来像是花木的植物,由于长期没有人打理将原本的道路给遮掩了去,若不是有赵妈妈领着,六娘根本找不到这条被隐藏的小道。
“若不是来见你,我也不知道三太太竟然成了这幅模样。她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走了长长一截路,直到上房的喧嚣几不可闻,赵妈妈放才停了下来,使手绢儿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满脸感慨的一声叹息。
六娘不知赵妈妈是真同情三太太还是觉得与三太太同受了于姨娘的迫害而同病相怜,这些日子她身边的人心思都太多了些,她有了提防,因此并没有轻易的接过话头。
赵妈妈也不是为了三太太而来的,如今她更在乎的是自家的闺女儿,说完擦干了眼泪便伸出手,手心放着的是海棠留下的那只荷包,递到六娘面前问道,“她给你这个的时候对你说了什么?”
六娘回头瞧了瞧,虽然瞧不见人影,却是知道这幽静的院子里这会儿正人来人往,走上去拉了拉赵妈妈的衣角,赵妈妈见六娘的谨慎样儿不由得莞尔,这院子里除了三房的丫头婆子,还有谁会替于姨娘办事,便是三房的丫头婆子私底下也没几个瞧得上于姨娘的。
却也没阻止六娘的行为,行事小心些是好事,否则六娘也活不到东京城来,顺势蹲了下来,六娘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海棠姐姐如今在我舅舅的一个朋友家里,妈妈尽快将她接回来吧。”
赵妈妈闻言脸上的表情一阵急切的变换,从四儿嘴里打听出那些消息的时候,她就对找到海棠的下落不抱希望了,只是想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已是做好了准备要跟于姨娘鱼死网破,否则她也不会拼了这张老脸把大太太给拉过来,却是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在这儿得到了海棠的消息。
于姨娘千算万算,却是把唯一知道海棠下落的人送到了她的面前,赵妈妈想大笑,却是知道此刻不是笑的时候,六娘带来的这个消息实在太过让人震惊了,若是让有心人知道海棠还在,六娘就要倒大霉了!
“她还说了什么吗?”赵妈妈压低声音问道。
“药是那位自己下的。”六娘缓缓的道。
赵妈妈闻言深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她没想到六娘吐露的消息一个比一个还让人震撼,那位下的?那位自己下的!
这代表着什么?
她要跟老太太撕破脸?
她想要什么?!!!
赵妈妈突然一把抓住六娘的肩膀,狠狠的瞪着六娘,这会儿她宁愿相信六娘是受了她哥哥的意故意来家捣乱的!也不愿相信那个猜测!
一阵疼痛从肩胛骨传来,六娘咬牙没吭声,她在等赵妈妈将事情理清,这件事涉及了侯府的阴私,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断然不能先从她嘴里说出来。
“三老爷却是以为是海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赵妈妈只觉得一阵胸闷,才想起方才自己屏息了多久。
六娘轻轻的点了点头,“三老爷本欲打死海棠姐姐,是张妈妈赶来拦下的,海棠姐姐给我使眼色,我才打了她一棍子。”
这话就和四儿的话对上了。
赵妈妈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抓住六娘双肩的手一松,险些跌倒在地上,六娘伸手扶了她一把才勉强稳住,口中喃喃道,“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她怎么会不敢!
六娘在心头低吟,于姨娘那点儿脑细胞还真不是什么耍手段的高手,也就因为蠢,所以才会连连犯错。
她在听了佩儿的话以后往日里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都想明白了。
于姨娘一开始就打算将她置之死地!
当日既然动了海棠,便是要跟宁家撕破脸了,宁三老爷与家里闹的越僵越好,断然没有留个隐患的必要,她是误打误撞的打折了海棠的腿才被宁三老爷给救了。
宁三老爷打的算盘如今想来也简单的很,怒极之下他是不管不顾的,若没有六娘当时的冲动,将那口气憋在胸口的宁三老爷哪儿会记得留下人证的事儿?
送走了海棠此事便没了对证,可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自然不能出尔反尔,六娘那一棍子不光打折了海棠的腿,还将宁三老爷给唤醒了过来,想起来要留个人证,毕竟,他和于姨娘的心态完全不同,他还是不希望跟家里闹翻的。
既然一心认定是老太太做下的事,短时间内自然没有杀人灭口的必要,省的日后老太太找他讨要海棠又是一番麻烦,待到事情过去,知道侯府老太太做的丑事的外来丫头自然不会留下。
而于姨娘虽急不可耐的要挑拨宁三老爷和老太太的关系,却也不敢违背宁三老爷的话,只要六娘被她死死捏在手里,即便知道什么也没机会闹腾起来,证据是,在路上她因为芽儿的病被耽搁的时候,张妈妈还特地把她给叫回了上房。
两人都有自己的盘算,却因为天公不作美路遇风雨耽误了行程,于姨娘比宁三老爷先回家,没有宁三老爷顶在前面惹了大乱子的于姨娘便什么也不是,赵妈妈与她纠缠她必是要吃亏的,迫不得已将六娘推到前台来转移赵妈妈的注意力,这其中被赵妈妈威胁的张妈妈也功不可没。
为了防止事情出现意外,张妈妈还特地让她别出去溜达,以防遇上了赵妈妈被问出不该说的话来,可惜的是,于姨娘连连犯错,被激怒的伤了自己,这会儿无心过来关注这边的事,加上之前六娘和佩儿的一场戏,让她们对六娘彻底放心了。
六娘想着前后无数的巧合,于姨娘宁三老爷乃至张妈妈,都在犯错,整件事其中若有一点儿差错,她如今绝不会有机会站在赵妈妈的面前说话,心头不由得一阵唏嘘。
想到一开始她对于姨娘并无半点儿妨碍,于姨娘便想将她置之死地,胸中不由得一阵恼怒,更气的是那二货,若不是那二货她也不会被卖,说要赎回她,却是像每次家里因他的事儿倒霉一样,总是姗姗来迟,若非她凭着本心救下海棠,如今早就躺在路边化作一堆枯骨了。
第二十一章纠结的六娘
赵妈妈经见的事儿不少,自然比六娘通透的多,六娘多日来想不通的事情她不过片刻功夫便心头有了底,虽然不敢相信这个结果,却是知道于姨娘回来之后的种种反常表现都只说明了她——心虚!
一向焦躁轻佻的人儿为何而心虚?
怕是所谋甚大!
眼中闪过一抹狠戾,站起身来,却是发现眼前的六娘在自己面前犹如豆丁,她记挂着自家的海棠,却是浑然忘了眼前这孩子还不到十岁。
想来这些事也不会是六娘这年纪的孩子能明白的,怕是她的海棠说给六娘听,想到荷包里原本存下的金裸子,怕是不够给海棠治病赎身,必是海棠与她家人允下重利。
只要能救回海棠,她倒也不在乎那么点儿银子,只是,这孩子的身份让她还有些疑惑,好端端的,家里明明过的下去,干嘛把闺女儿送来为奴为婢?
“那些钱怕是不够给她赎身治病吧?”赵妈妈试探着问道。
六娘闻言点头,她是尝过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的日子的,也不矫情,“赎身还好,治病的钱是不够的,好在我表哥刚从战场上回来,手边还有些余钱,妈妈还是尽早派人去的好,我舅舅虽不是小气之人,日子却是过的紧巴巴的。”
赵妈妈顺势问道,“我听说你有个哥哥是官儿,就是这个表哥吗?”
六娘闻言一愣,片刻就想明白赵妈妈对她身份的怀疑了,正常人哪儿会把妹子送来当奴婢,心头大骂二货隔了千里也能祥瑞她,替二货辩白的事儿她不会做,而抹黑自家哥哥的事儿则不能做,只能闷声道,“那个是我亲亲的二哥。”
六娘脸上的神色怪异,说话时候语气里带出许多的无可奈何,说道二哥的时候还带着几分不吝,却是并无半点儿心虚,有的只是对家事难以对外人道的尴尬,这自然瞒不过赵妈妈的一双利眼。
赵妈妈心一动,便想到许多武将将妹子或者女儿送到有些身份的人家为妾为婢,虽然让人齿冷,如此做的人却绝不少,何况还可以卖给她一个天大的人情,代价不过是一个不值钱的女儿冒些许风险罢了。
她是知道自己在寻常官员家眷心中的地位的,宰相门前七品官,侯府老太太跟前的得力人儿,走到哪儿不是寻常人想巴结也巴结不来的?
她也打听过那个韩过了,恰好上京述职,倒也有几个人知道他,听说今次在宫里出了不小的风头,虽与周家少爷同住驿站,却不像是一路人,除了出门办事,竟然大多日子都在院子里看书,显然不是个没城府的。
他在朝中无依无靠,靠军功升的快不假,哪儿及得上朝中有人?本就是个秀才出生,即便转了武职,怎么会如同那些莽夫一根筋?三老爷回了东京,与那周大人也没什么干系了,得罪侯府对他可没有半点儿好处。
“想回家吗?”赵妈妈低声问道。
六娘闻言一愣,这个问题,她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往日的一幕幕尽数涌上心头。
还是去年的十月底,病了大半年的二哥停止了呼吸,家里打算办丧事,老爹在替二哥换衣裳的时候,竟然发现他恢复了心跳呼吸。
一家上下喜出望外,老爹去城里请大夫,毕竟大哥没了,五哥走失了,韩家经受不起再损失一个儿子,谁知道越不希望发生的事越会发生,三哥四哥,接二连三的噩耗打击的全家人几乎崩溃,爹娘也病倒在床。
那些日子六娘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每一天都要为明天的吃食操心,家里三个病人,顺娘一个人照顾,大嫂则要忙活着家中五口的衣食,六娘年纪小,只能每天偷偷的摸到河边和林子,用石头砸破厚厚的冰层,想办法捞些鱼来替众人补补,又要到林子里去捡柴,顺便瞧瞧头一天下的套子里有没有冒雪出来寻东西的野物。
因此,她没留意到大嫂的不对劲,直到有一天,运气很好的弄到了只野鸡,回到家里的时间早了些,她竟然看见二货在调戏大嫂!
调戏一个戴着重孝的未亡人!
他不知道爹娘还病在床上吗?
六娘当时就把手里的野鸡砸到了他背上!
她从他的话里,分明的听出,他根本不是她的二哥!
他只是个抢了她二哥身体又给家里带来无数厄运的混蛋!
接下来的日子,犹如梦魇,二货一张嘴能说会道,家里人都将他当成了唯一的主心骨,却刻意的回避了那二货的种种不对劲,大嫂不说,顺娘不说,她能说什么?
她无论怎么挣扎,他们都将她当成孩子,甚至说她无理取闹,直到大嫂的兄弟看见他调戏大嫂打上门来,逼迫大嫂改嫁,依旧没有人听她的。
在那个家里,她像只被捆在蜘蛛网上的虫子,越挣扎,被束缚的越厉害,眼睁睁的看着事情一日坏过一日,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顺娘被拉上贼船,而她最后也挣不脱被卖掉的命运。
终于,她认清了事实。
不是家里的人不知道,而是失去了四个儿子的韩家,不能失去最后一个儿子!
她恨他,曾不止一次的想着,也许干掉这王八蛋,她的二哥就会回来了!
可万一回不来呢?
六娘不知道。
六娘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不下手,她明明恨他恨的发狂!
眼睁睁的看着那二货将家毁灭,眼睁睁的看着那二货将她的二哥的名声毁掉,她却一直抱着一线希望。
到后来,他失踪了,那时候,她才明白,那是疼她爱她的亲哥哥啊,即便灵魂不在,肉体却是依旧鲜活,只要人还在面前,至少还有一线希望在,不是么?
对于一直疼爱她的二哥,她下不了手去伤害他一丝一毫,即便,只剩下了皮囊。
他的再次出现,又一次的让她陷入了迷茫。
如今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选择,卖身,赎身,她都在那里,除了提出两个要求以外,即便口中反对的再厉害,也没有做过任何实质上影响事情发展的事,她茫然无措的做着自相矛盾的事,那时候,她是在期盼,期盼是她真的那个二哥回来了吧?
又是一次失望!
她还记得那天的雨和隔断两人的泥石流,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她依旧历历在目,还能想起每一个细节,失落挫败的表情,她温润如玉的二哥绝不会在失去她的时候只是失落挫败而已。
她想家,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想!
前世已是回不去,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失去她之后会有多伤心。
而今生的家已经卖了,新的家烧了,顺娘生死不明,那孩子也不知能不能出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离开以后,那二货有没有继续闯祸,有没有连累爹娘。
这一切都是她不敢去回想的,陡然被赵妈妈问出来,不知觉间,竟然泪流满面。
赵妈妈看见六娘无声的落泪,只怪自己不该这么突然的问出这个问题,她本是想这件事解决以后就送六娘回去的,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离了父母身边呢?
可六娘不说想,也不说不想,只是无声的哭泣,却是让她的心都揪起来了,伸手摸了摸六娘的头顶低声道,“好孩子,委屈你了,海棠既然将这些托付给你,你必是她的好姐妹,你既然来了府里,有我在一日,必不会让人逼你做不愿做的事儿。”
六娘闻言点了点头,用力的咬着下唇,泪水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别哭了,”赵妈妈越瞧六娘强自压抑的样子越心疼,自己的眼眶也忍不住湿润了,一把将六娘拥在怀里,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痕,低声道,“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有妈妈在,没人敢欺负你的。”
六娘闻言点了点头,一遍一遍的使手背用力的擦去眼眶的泪水,此刻不是伤心的时候,还有许多的事要去做,过去是既成事实,未来需要她用双手去创造。
见六娘终于擦干了眼泪,赵妈妈道,“你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跟我说一遍。”
六娘点头,缓缓的将那一日的事情讲了出来,从海棠到茶房开始,略过了自己见韩李氏的经过,包括海棠在柴房前半段的话,尽量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
赵妈妈闻言脸色越来越沉,听到六娘说完,方才呼出一口长气,慎重的抓着六娘的肩膀,抓的她有些疼,盯着六娘的眼睛,缓缓的加重语气道,
“你听我说,下面的话一定要记仔细了,要是做错了,可能你的一条小命就没了!不光是你,就算海棠也没有好下场!茶房里的事儿,上房的事儿,柴房里三老爷来了以后发生的事,你都可以说,可其他事,一个字也不能提!明白吗?”
“明白!”六娘嗯了一声,心头一暖,赵妈妈这话是在为她着想,一个下人,不能知道太多主人家的秘辛,知道的越多,死的也就越快。
六娘在告诉赵妈妈的时候没保留,因为她知道若是侯府追究起来,海棠将这件事告诉一个外人的过错更大!左右海棠回来赵妈妈也会知道的,她现在和海棠在一条船上,与其半遮半掩,还不如将事情说清楚,让赵妈妈帮她多考虑一下,毕竟,这府邸,赵妈妈比她熟悉的多。
“待会儿看我眼色行事,”赵妈妈又叮嘱了一句,牵起六娘的手,“走,与我一起见大太太。”
上房里门口站着两个丫头,见赵妈妈面色不善的过来,连忙向她问安,赵妈妈只在其中一个丫头耳边低声说了两句,那丫头便匆匆了进了房门,赵妈妈则拉着六娘进了隔壁,将丫头都打发了出去。
未几,大太太进了门,看见六娘和赵妈妈一道站在一旁,两人行礼之后抬起头,赵妈妈的脸色还有些灰白,而六娘的眼眶却是微微泛红,微微一愣,心沉了下来,摆了摆手,让跟在身边的大丫头退了出去。
“赵妈妈,可是海棠……”没了?大太太问道。
赵妈妈轻轻的推了六娘一把,“六娘,你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大太太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