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说的好不如做的好
“还能是什么问题!还不是那丫头不肯认我!”韩过黑着脸道,扶着芸娘缓缓的往家的方向行去,路上偶有两个路人,无不用种稀罕的目光看着两人,韩过却是全然不觉的样子。
这路被五月的太阳烤了一天,那炙热的感觉透过鞋底传进来,扑面而来的风都带着几分闷热的气息,只让人觉得心浮气躁。
芸娘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脸上的红晕很难说是因这炙热的天气还是因今日的遭遇,虽然宁府的家仆不是有心吃她豆腐,可一番捆绑也少不得有些接触,进了府衙若不是遇上了韩过熟悉的一个军户,她不知道还要吃多少的苦头,心头也是有些不吝,家丑不可外扬,再大的仇怨也不该把外人牵扯进来!
这六娘,竟然是个六亲不认的。
这念头只是一闪即逝,她是下人,再大的过错也只能是她的错,何况如今六娘关系到韩过的前程。
看见前方又有路人行来,芸娘不露声色的轻轻挣开韩过的手,往街边房檐伸出来的阴凉处靠了些,又稍稍落后韩过半步,见韩过投来不解的目光,只笑着使袖子拭去额头的汗水,顺道将容貌掩去大半,低声道,
“依奴瞧来,兴许是误会,”说着揉了揉被捆的青紫的手腕,瞥着韩过的脸色,决定把方才的事瞒下来,
“奴此去未曾见到六姑娘,全是那钱妈妈一人在说话,怕是那钱妈妈把话带岔了也未曾知晓,而且,钱妈妈说前些日子便有人冒名去宁府寻六姑娘,宁府如此作为,怕也有谨慎的意思在里面,也是奴的疏忽,六姑娘怕是还不知道爷改了名。”
韩过听见有人冒名去寻六娘的事儿的时候,不由得脸上一红,想到迟迟寻不到那两个人,懊恼的道,“便是六娘不晓事,你是拿着我的帖子上门的,怎的宁府不肯派人询问一声,偏要把事情闹到县衙去?还如此待你!”
说着,心疼的拉着芸娘的手看了看,看见上面有些地方甚至破了皮,浸出丝丝血迹,更是咬牙不已,越想越觉得是宁府的人显然是故意的。
芸娘皱了皱眉,见街边的铺子里那个小伙计瞪圆了眼珠子望着她,心头不由得一阵懊恼,再一次将手从韩过手中抽了出来,掏出手绢儿用力的在鬓边扇了扇,韩过见状似也觉得有些燥热,笑了笑,不再伸手,芸娘见状这才呼出了一口气,只低着头跟在韩过身后加快了步伐。
宁府的人自然是故意的,韩过姗姗来迟不知道事情经过,只是这些话却是断然不能从她嘴里说出来,韩过如今与双亲的关系已经够糟糕了,以他的性格,她自然不敢再火上浇油。
宁府的人一路将她拖拽到了县衙,方进门便遇上了与韩过相熟的那军户,一番话说下来,误会冰释,便放开了她。只是,即便知道了是误会,那管事也就冷笑一声领人便走,眼中轻蔑的光芒显而易见,若不是得了主人的话,便是宁府的下人再自视甚高,也不该伸手打笑脸人才是。
芸娘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光彩,韩过之前未曾得罪过宁府,这问题的关键在哪里便不言而喻了。
……
这几日六娘过的有些提心吊胆,特别是在钱妈妈的那一问之后,当天夜里她也没睡踏实,观察着众人的脸色和上房的动静,好在最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不能怪她胆小如鼠,她是真被那二货给害的怕了。
好在院子里忙着收拾箱笼,一群婆子丫头忙活了五六天了,这院子还没收拾到一半,这时代出行,便是马桶也是需要自带的,这府里的人手又不足,偏生时间又急促,妈妈们大丫头们都没空管束她们,小喜几个小丫头则是拼命往于姨娘面前凑,她倒是落了个清闲。
只是闲着倒是闲了,心里却是想的越多,整日的就琢磨这些,手上平白的多出好些个窟窿,加上这几日天气闷热,格外的焦躁不安,因此,在守着侧门的那婆子偷偷摸摸的跑过来说门外又有人找她的时候,六娘竟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还顾得上她,那二货就应该没闯下滔天大祸。
这次上门的是个女人,由舅舅李全领着来的,那女人戴着帷帽,遮去了容颜和上半身,看不出身段,声音却甚是好听,一双玉手放在腰侧,盈盈下拜的时候娉娉婷婷,声音如黄莺出谷,“奴芸娘见过六姑娘。”
虽然这次还是个陌生人,六娘却是敢用她的后半生发誓,这个女人绝对是那个二货派来的!
如果不是,罚她下半辈子都被这二货扰的家宅不宁!
“你家主子教你跟人说话的时候蒙着脸的?”六娘淡淡的道。
“六娘!”李全闻言脸色有些涨红,责怪的叫道,只觉得做错事的是韩过,与外人无关,六娘这样有些过了。
六娘有些无奈的看了李全一眼,老实人就是好忽悠,这芸娘能把李全给忽悠过来,显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只是,若是以为能忽悠来李全就能忽悠到她,那就错了!
六娘只抿着嘴没吭声,李全瞧来不过是小姑娘闹别扭,虽然他也知道领着这个女人寻来有些不太合适,可到底哪儿不合适也说不出来,只觉的那女人说的没错,兄妹两个血脉相连,总要给个台阶才好和好如初。只是,让他说什么责备六娘的话,看着六娘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想到前几日六娘的话,李全也说不出口。
这舅甥两人的动作自然逃不过帷帽下芸娘的眼睛,看见六娘天不怕地不怕的瞪着自家舅舅,偏偏李全却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只微微的皱了皱眉,李全的性子老实憨厚不假,却不是个没脾气的人,她去寻李全的时候已经将他的性子摸透彻了,能让李全不与她对视,这位六姑娘,怕不是那么简单的。
“在外行走不太方便,还望六姑娘莫要责怪奴的失礼之处。”
芸娘眨眼间,便有了定论,也不顾侧门还未曾关闭便伸手摘掉帷帽,露出那张艳若桃李的脸,眼中水光流转,旁边的婆子啧啧有声,这样的脸,一瞧就是个狐媚子。
六娘还好,看惯了现代的各色美女,再漂亮的女人在她面前也只有不过如此的评价,没多大反应,只是有种果然如此的念头。
芸娘却是见六娘淡然的目光心头暗暗称奇,果然是大家婢胜过小家的姑娘么?见到她容貌的人,无论男女,少有不失神片刻的。
心中越发笃定,知道对待六娘不可像寻常小姑娘,手一伸,袖子里落出一块银子,递到旁边的婆子手里,轻笑道,“还请妈妈行个方便。”
那婆子最近看六娘的眼神颇有点儿看财神爷的感觉,最近几日寻上门的人,让她发了好几注小财了,方才一锭银子请她去寻人,这会儿又是一锭,脸上的轻蔑之色敛去,殷勤的使袖子擦了擦凳子,请几人坐下说话。
芸娘见状笑道,“奴家与咱们舅爷一路寻来也费了些功夫,天气燥热,正是口干舌燥,不知妈妈能否给口茶吃。”
那婆子本是有一颗八卦的心,却是明明白白的听出了芸娘想要私下说话的意思,一寻思这侧门偏僻,这几日府里繁忙倒是没人过来,茶房就在不远处,瞧得见这边的动静,便笑着应是,关上侧门便慢悠悠的去‘倒茶’了。
打发了那婆子,六娘不动,芸娘刚吃了六娘一个见面礼,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两人便在这里呆呆的站着,片刻,芸娘突然噗嗤一声轻笑,扭过头冲着李全道,“舅爷还请坐下歇歇。”
李全看看六娘又瞧瞧芸娘,只觉得两个人之前的气氛诡异无比,想开口又怕被自家外甥女用那种眼光瞧着,摸了摸鼻子,径自坐下了。
六娘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芸娘,芸娘被人如此打量,脸上却是没有丝毫的不自然,六娘心里冷笑一声,这个只会躲在女人裙子下面的二货!
“说吧,他叫你来做什么?”还搬了个救兵过来!
“回六姑娘,”芸娘低声道,“并非是爷叫奴来的,是奴瞧不下去爷的寝食难安,不过短短三日功夫,一边要处理公务,一边又要思量该当如何才能让双亲原谅,整整消瘦了一大圈,这才自作主张寻来的。”
六娘瘪瘪嘴,这芸娘既然来做说客,若是只有这点儿口才,还真是难以胜任,“既是自作主张,那就请回吧!”
“六娘!”李全没想到六娘开口就赶人走,“你总要听听她如何说。”
六娘闻言冷笑一声,“舅舅!她说的再好,那也是空口白话,是她所思还是她主人的意思也不可知。我之前就说过,不看他如何说,只看他如何做,您说,他连面也不肯露,这番作为可是眼里有我这个妹子的样子,可是眼中还有爹娘的样子?叫个丫头过来,难道我们一家上下,只配让人招之则来,呼之则去不成!”
李全闻声一愣,那丫头说的再怎么好听,也无法代表韩过,他本人不露面,在外人瞧来何尝不是如六娘所言?
眼光一闪,只盯着芸娘,心中未尝没有被人忽悠了的愤怒。
烈日下,芸娘额头上的汗水骤然间多了起来,她知道六娘是个不好说话的,却不想竟然有一双如此犀利的眼,这小姑娘,才六七岁的样子啊!
先前她还在奇怪六娘到底是怎样的本事能说动这内宅的夫人替她出头,若是如此清醒,倒也不是难事,想到这两日奔波自己受的那些责难,芸娘倒是对六娘生出几许佩服之情来。
第十六章芸娘
“六姑娘要赶奴回去,奴不敢不从。只是,您和爷到底是亲亲的兄妹,血脉相连,又怎能见面似路人?往日犯下的过错,若是最亲近的人都不肯给爷机会,也难怪爷整日叹息了。”
芸娘长长的睫毛扇了两下,眼眶微红,“便是名士,也有那年少轻狂之辈,莫不是吃了苦头方能悔悟。士别三日就当刮目相看,何况一别半年?这些日子爷在外吃了不知多少苦头,心中早有悔意。如今一面想放下手中的事务侍奉双亲,却又唯恐家计艰难,想要经营生计让双亲过的轻省些,偏生又无法得出空闲来求得双亲原谅,一时间,两难之下却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彻夜辗转。”
谎言只能骗到在乎你的人,若是六娘真是韩家老二的亲妹子,怕是要被这话说动了,可惜,她不是,她是他的苦主!虽然不是最大的那个,却也是满肚子的苦水。
瞥了一眼旁边听的连连点头的李全,六娘挑了挑眉笑道,“你倒是生了一张巧嘴。”
“不是奴的嘴巧,实是亲眼所见,感触良多罢了。”芸娘拭了拭眼角,抬起头道,
“奴不懂大道理,只知道天下父母心皆是一般,老太爷老夫人便是嘴上不说,心中也难免有憾。何况二老年岁渐高,正是当享清福的时候,怎还能为子孙操劳?六姑娘侍亲至孝,小小年纪便为家计操持,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如今爷归来了,衣锦还乡,正好奉养双亲,六姑娘也好承欢两老膝下。须知道韶华易失,这般蹉跎到最后怕是苦了自己,也苦了身边的人。”
好一个芸娘!先是动之以情,后是晓之以理,也不知道这二货从哪儿找来的这宝贝疙瘩,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六娘不得不承认,芸娘的话她旁的没有听进多少,却是知道两老有憾。
六娘压根儿没想过要让两老不原谅韩过,韩李氏其实已有三分肯了,只不过这韩过又消失了,所以才未能成功。她只是不想自己回去,说白了,她是对那二货不放心,看着眼前这个美人儿就更不放心了,他两次给家里招祸都是由女色而起,显然那二货还没吸取教训,如今又添新美,估计以后还有的折腾,两老总有一日会原谅韩过,她得给自己也是给两老留条后路。
六娘眼神阴郁下来,芸娘心道将她说动了,拎着裙摆跪倒在地,“奴求六姑娘看在两老年事已高还要如此奔波的份儿上,容爷为姑娘赎身,回家劝劝两老,容爷尽一份孝心吧。”
看着拜倒在地的芸娘,李全差点儿就要跳起来帮忙说项了,被六娘狠狠的瞪了一眼才讪讪的坐了回去,心道,在外人面前总不好落六娘的面子,下定决心只要六娘做的不算太过分,他绝不再插嘴了,事实证明,他这个外甥女倒要比他强上几分,只别过头去看院中的花草。
看见李全坐下去,六娘忍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美丽又聪明的女人,怎么就上了那个二货的贼船呢?自己不来赔礼道歉,却是让个女人来替他说话低头,若这女人是他的妻子也罢了,偏偏是个丫头,到如今他还是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她还能对他幻想什么?
之前在门外跪的一天,怕是还觉得满腹的委屈吧?只是,他犯下的错,又岂是跪上一天就能解决的?
看着跪倒在地的芸娘,六娘知道今天不说明白这过错一准儿要落到她身上,问道,“你可知爹娘为何如此生气?你又可知我为何如此生气?他可曾告诉过你?”
芸娘闻言露出迷茫的神情,韩过说了一些,莫过于年少轻狂,害得家中赔光了家产,累的两老临到老来受累,对不住家人。难道还有隐情不成?
只是这次是她主动请缨而来,想要在韩过面前挣些脸面,六娘的手段她还未曾见识,却也瞧出她年纪小小便甚是明理,少不得在这方面多做文章,磕了一个头才道,
“六姑娘明鉴。奴观爷行事,杀伐果决,人情却是稍有不足,爷春秋不足二十,有些缺憾倒也正常,六姑娘小小年纪便能行事稳重人情练达,与爷一般皆是人中龙凤,若能在爷身边处处提点,岂不是能让阖家团圆,再无憾事?”
把她捧的这么高,就不怕摔下来摔碎了?
六娘自知自己行事还有些冲动,莫说比眼前这一位,比起海棠也差远了,行事稳重人情练达更是套不到她身上。何况,那二货若是听得进人言,韩家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
芸娘轻轻的就将前尘往事揭过,却不知还有人在泥潭为着那人的过错苦苦挣扎,有些事儿不去做,又怎能得到别人的谅解?
六娘笑了,“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罢了,我问你两个问题,你需老实回答,答上了,我再决定要不要替他回家求情。”
“姑娘请问。”芸娘道,丝毫不意外六娘能揣摩她的心思。
“他回来已有五日,可曾去过大哥的衣冠冢祭拜?”六娘最想说的其实是那个可怜的大嫂,如今也不知过的怎样,不过大嫂是再嫁的寡妇,还是别让那扫把星上门给人添堵了。
“不曾。”芸娘茫然的摇了摇头,不明白为何不拜祖宗,为何六娘单单只提老大的衣冠冢。
六娘微微勾了勾嘴角,又问道,“如今在他心里,是我这个妹子重,还是顺娘重?”
“姑娘!”芸娘失声叫道,不懂六娘怎能拿自己和一个妾比!即便韩六娘为人奴仆,那也比一个能随便打杀了的妾珍贵不知多少倍!
六娘淡淡笑道,“当年我娘要用顺娘去消弭那场祸事,他质问娘,舍得顺娘,怎舍不得六娘,怎不送自己的闺女儿给人糟蹋?”
芸娘捂着嘴瞪大了眼睛,一双美眸里尽是不敢置信,“爷……”怎么能糊涂的说出这番话,就算真这么想,也不能说出来啊!
六娘轻笑,有些酸溜溜的道,“在他心中,你与我一般重。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该庆幸呢!”
芸娘饶是经历颇多大风大浪,却也没想过韩家兄妹的过节竟然源于此处,这一刻,震撼了!
说出那样的话,还让人听见了,就要有被人记恨到死的觉悟啊!更杯具的是,他还一语成谶了!!!
芸娘终于明白一开始六娘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只看他做的,说的不过是空口白话而已。
她即便自诩善辩,也明白再说什么都是多余,只能强自按耐下心头的震惊,匍匐道,“谢六姑娘提点,奴明白了。”这两兄妹的事情根本不是她几句话能劝回的,六娘这儿,韩过不下死力气赔礼,就算把六娘接回去,恐怕也只有跟他对着干的,而今天的情形,显然,六娘在家中说话的分量不轻。
芸娘起身,望着六娘欲言又止,既然六娘明理,又怎么会做出那种家丑外扬的事儿来?
六娘却是还有话要与李全说,没注意到芸娘的神情,只扭过头跑到已经目瞪口呆的李全身边拉着他的衣袖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舅舅,我托您的事儿办的如何了?”
李全下意识的看了看附近,那婆子说是给他们取茶,却是在茶房里呆着迟迟没有过来,见周围没人,这才压低了声音略带愧疚的道,
“我去的有些迟了,她被人灌了哑药,嗓子烧坏了……”
“什么?!!!哑了?”六娘吃惊的拉着李全的手臂,她以为,海棠受了伤,那人牙子想赚钱,自然不会把她给折腾死了,灌哑药也不至于太早,却是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海棠竟然哑了!
这时代的女人有几个会写字的?哑了就没办法跟人沟通,她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若是救了个没法跟人沟通的哑巴回去,这事儿可就不好说了啊!
李全见六娘的神情焦急,连忙道,“倒也不是哑了,我将她送去看了大夫,那大夫说,烧伤了声带,送的虽有些迟,倒也不是完全没救,只是嗓子是毁了,腿脚也延误了些时日,怕是日后不会很灵便。如今我把她安置在一个朋友家里,等养好了伤,再做打算。”
六娘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能跟人沟通就好,受点儿伤,换一条命还是划算的。
李全看着六娘欲言又止,他在一旁看了半晌了,有些话一直想说,终究没忍住,“六娘,我寻思着,你这么着总不是个事儿,就让他替你赎了身吧,总不能为了赌一口气,把自己的下半生给葬送了。你向来懂事,在这事儿上又怎么犯了倔呢?即便让他替你赎了身,也是他欠你的,你要怎么做,舅舅也不勉强你,这事儿上你可不能犯傻了。”
六娘不知道该如何跟李全解释这件事,她不是赌气,她吃过的苦不少,知道赌气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她之所以寸步不让,是因为那二货一点儿长进都没有,闻言只能苦笑,“我答应了海棠替她把这件事办好的,舅舅总不能让我食言于人,受人点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话可是舅舅常说的。”
“不如舅舅替你跑一趟?”李全觉得六娘还是在赌气,顿了顿又道,“你二哥不是……”也要去东京么?只是这话说到一半就收了回去,看着六娘苦笑,“那舅舅替你跑一趟。”
六娘知道这事儿跟李全说不清楚,瞥了芸娘一眼道,“再看看他怎么做吧。”
这时代的女子没办法脱离了家族过活,若是那二货听得进芸娘的话,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亲自登门来赎她回去,她也没办法反抗。
他不来,让个丫头来打嘴仗,她总不能自己去赎身吧……
不过,这话她可不会说的那么直白,傻子才会教自己的对手怎么对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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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书半个月了,话说,点推收不太好啊……不好看咩?
第十七章二货啊二货
芸娘走出门才算完全镇定下来,六娘最后那一眼的眼神,她有些看不透,像是期待,又像是嘲讽,看的她心里一阵发凉。
重新戴上帷帽,坐上停在路边等候的牛车,待到李全在车前坐下,这才命那车夫行去。
纤细的手指轻轻的在木板上敲打,目光从不时飘荡起的车帘子缝隙里瞥见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心思却是飘到了天外去。
早就料到六娘这一关不太好过,不想六娘竟明明白白的将要求提出来了,说来其实也不难达到,有李全在,她见六娘不过为了说服六娘不要在这种大事上与家人为敌,如今瞧来,倒不是不通情理的。
呼出了一口长气,为这件事奔波了几天,总算是让她找到了突破口,只是,这突破口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否则六娘也不会最后给她那样一个眼神了。
撇开这件事,想到自己夸六娘的时候,她那纠结到一起的眉头,芸娘弯弯嘴角,还不到七岁呢,这六姑娘可真是个妙人儿!
想到那个留下这个烂摊子的男人,不由得一声叹息,到底是她的夫主,便是有过错也不是她能言的,她欠他的怕是今生做牛做马都还不上,。
先将李全送回家中,芸娘才回了军户们聚居的那个屋子,下厨做了些饭菜,等着韩过回来。
韩过回来的有些晚,直到韩过回来,芸娘依旧在思索到底要怎么与韩过说这件事,这件事韩过实是做错了的,只是她一个下人,怎么好说夫主的过失。
看见芸娘食不知味的样子,问了她好几句话也没得到回应,韩过虽然饿,却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将杯中的酒仰头饮尽,这才道,“你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
芸娘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看着韩过双目有神的望着她,眼中带着浓浓的担忧,到了嘴边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笑道,“天气闷热的让人难受,所以不太想吃东西。”
说着又拿起酒壶替韩过空了的杯子斟了一杯,见韩过不动,只笑问,“爷怎么也不吃了?”
韩过只看着芸娘,并不动那桌上的筷子,看的芸娘忍不住摸了摸脸,想到做完饭以后她曾照过镜子,讪讪的将手放了下来,“爷?”
“可是这几日受了什么委屈?”韩过凝眉问道,他其实早就想问了,芸娘不说,他却是知道的,他爹娘那脾气,打他下得死手,对下人也是不假辞色的,当年的顺娘如此,如今的芸娘又能吃到什么好果子?一个男人护不住自己的女人,这种事儿只让他懊恼不已,只道,
“罢了,此事本就是我思虑不周,过些日子我空了再说吧!”
“爷!”芸娘低叫了一声,只觉得韩过这是不信自己能将此事办好了,想到宁府上下不日就要离开,也没多少时间给她犹豫,眼光一闪道,“其实,这事儿已有进展了。”
“哦?”韩过闻言挑起眉来,“那你这几日又是为何?”
芸娘本打算把事情办好了再告诉韩过的,如今眼见是绕不开这一位了,只能笑笑道,“说了是天气炎热,爷偏不相信!奴本想饭后再与爷说的,偏偏爷自个儿要胡思乱想,如今爷想要知晓,奴却是要爷回答奴几个问题。”
韩过闻言喜出望外,芸娘是有些本事的,他第一次见她就知道,后来跟了他以后还替他出过几个主意,远不似寻常女子,想来解决这事儿倒也不是没可能,倒也信了这几日恹恹的是天气炎热之故,见她笑起来艳若桃李的样子,心情大好,笑道,“罢!罢!好几日不见你笑,爷便从了你罢!”
这话惹的芸娘似笑非笑的瞪了他一眼,韩过见状大笑,伸手要去拉芸娘,芸娘却是不从,跳了起来站的远远的,待到他笑过之后从容下来,芸娘才问道,“若是爷的妹子,只要夫婿,不要哥哥,爷当如何?”
“女生外向,”韩过伸手捞起筷子扒着饭,很淡定的道,“不是正常么?哈哈……”顿了顿,看芸娘脸色不对,凝眉道,“莫要告诉我,六娘那小丫头看上哪家的小子了……”古人虽然早熟,有这么早熟的么?难道是因为看上了哪个小子,所以才不肯回家的?!!!
韩过大怒!
虽然这妹子不怎么讨喜,那也是他的!哪个王八犊子竟然敢拐了去?要知道那丫头还是个少年儿童啊!
禽兽!
芸娘差点儿没被韩过的联想力给呛到,用力的摇了摇头,“不是!爷!您就不能正经点儿么?”
韩过闻言松了一口气,却是听见芸娘的后一句,嘴角一斜,笑道,“爷哪儿不正经了?”顿了顿,伸出手又要去拉芸娘,“难道要这样才正经?”
险些就被袭胸了,芸娘低呼了一声跳了开来,这次站在墙角,打定主意再也不靠近了,却是看见韩过兴致勃勃的跳起来想要追过来,只跺脚道,“爷,您再不好好与奴说话,奴便不说了!”
芸娘这薄怒的样子也格外好看,韩过见好就收,笑嘻嘻的坐下来,拿着酒杯道,“好好!你说,我不动还不行么?”
见韩过的确坐定了,芸娘这才又问道,“若是爷的兄弟,只要媳妇,不要兄弟,爷当如何?”
“有了媳妇儿忘了娘,不是正常吗?”韩过挑眉笑道,不忘冲着芸娘抛个媚眼,“不过爷没亲兄弟了,这点儿倒不用担心!”
喂喂,大哥,严肃点儿,说正事儿呢!
芸娘有些无力,好在她一向坚韧,不屈不饶的道,“那假若爷有兄弟,只要媳妇,不要妹子,爷又如何看?”
“妹子也要嫁人的,过一辈子的可是媳妇儿,偏心些倒也正常,不要就有些过火了。”韩过总算严肃下来,正经八百的道,不解芸娘何以对这个问题追问不休,看见芸娘的脸色不大好,想了想芸娘这接连三个问题,恍然大悟道,“你怎么了?既然说过要照顾你,就算是爹娘不同意,我也不会不要你的。”说着,皱了皱眉,“难道是六娘?”
芸娘可不仅仅是脸色不好,她算是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眼前这位爷眼中根本没把这件事当成事!
否则早就该有联想才对!又怎会在最后关头才想到这个。难怪韩家上下死活不肯接纳他了,你既心中无家,家如何容得下你。
芸娘往日里对韩过的承诺还是不相信的,这会儿却是相信他所说的了,这个男人的思想,太颠覆了些。
只是,这样问题也越发复杂了,跟这人打哑谜,他是根本就听不懂的!可直接跟他说?
芸娘只觉得口中犯苦,直说,怕是会勃然大怒吧?
韩过铁青着脸,芸娘不说话,便是默认了此事了,想不到那才六七岁的丫头竟然如此不懂事,就这么给芸娘排头吃,只愤愤的道,“等她回来,我非打她屁股替你出气不可!”
听见这句话,芸娘有些慌了,她一向沉稳,此刻却是真慌了,这家人心结本就深,若是再添一桩,这事儿怕是只能越闹越糟糕的,急急的道,
“六姑娘并未给奴气受,反倒是提点了奴几句。”
呃?韩过一愣,芸娘不待他反应过来,又道,“六姑娘说,爷若要让两老谅解,需得先去替大爷上坟。”注意,不是祖宗,而是大爷!
韩过眼神一闪,随即点头,“然后呢?”
“六姑娘又说,世人最重亲情,不为旁的,只为这世间割不断的是血脉相连,便是夫妻也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一日,若是能不离不弃,世人皆要赞一声品行高洁,唯有亲人代亲受过之时,世人皆以为理所应当。”芸娘看着韩过的眼缓缓的道,事到如今,也唯有据实以告了,也许一开始她就不该跟他绕弯子。
若是六娘在此,肯定要惊艳才绝了,她的话明明就不是这么说的,偏偏从芸娘口中冒出来的时候,竟然就变得好听了!虽然这并不是她的本意。
“她就说了这么一通大道理?”韩过不解,显然是丈二的烛台,光照别人照不到自己,压根儿没联系到这件事说的是他。
芸娘推开凳子,拎起裙摆盈盈拜倒,“虽说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还请爷明知艰难,也将当日的话收回来罢。”
“什么话?”韩过不解,他有说过六娘什么吗?值当她说出这么一大片的大道理来?
芸娘看见韩过茫然的眼,绝望了,人家气了半年,当了大半年的奴婢,他竟然不知道!只是,这话怎么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可不说出来,韩过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就没办法取得家人的原谅,韩过的前途就一片灰暗,韩过不好,她也好不起来,芸娘咬牙,男人好才是真的好,拼了!
将六娘的话复述了一遍,还没说完,就看见韩过的脸色变得铁青,硬着头皮才磕磕绊绊的说完了,只低着头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喘。
.........................................
大家儿童节快乐!
另,谢几位大爷的打赏……
第十八章哦~~~那个丧门星!
“女人就是麻烦!”半晌,韩过终于开口了,一开口就有暴走的趋势,“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记上大半年!”
六娘表示,您老人家真客气,这事儿她要记到你死呢!
“就为了这么大点儿事儿生分了兄妹情份!”韩过扔下碗筷,开始在小厅内踱步,“就为了这点儿事儿死活赖在别人家里当个下人!她要不肯回来,那就当一辈子奴才去吧!”
这事儿他都忘了,不就是话赶话赶出来的么?当时大家又不熟,他最熟悉的就是一直照顾着他的顺娘,当然更看重顺娘一些!值当记得这么久吗?
芸娘听着耳边的脚步声,低着头不敢抬头,连呼吸都压的低低的。
韩过背着手在小厅内一阵疾走,总算把胸口的火气消灭了大半,这才停了下来,看见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芸娘,将她拉了起来,“吓到你了?我只是气六娘怎么这么不懂事!一家人生了隔阂,她不居中劝解,反倒是挑头置气,她自己当下人,让爹娘在家吃苦,有这么为人女儿为人妹妹的么?”
芸娘低着头,心中有些不太认同,却是不好反驳,只是沉默。见韩过的脾气发的差不多了才道,“奴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吧!”韩过无力的道。
“爷便是再生气,也当知晓,若是叫人知道爷的妹子是奴籍,怕是对官声有碍。”芸娘也很无力,她是不敢再劝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韩过还是想不明白,那也就只有顺毛摸了,这是最后一句,说完打死她也不说了。
“是啊!”一听这话,韩过又想起自己之所以火烧火燎的原因,要不是这样,他还有心情慢慢忽悠小姑娘的,你说,这小丫头咋就这么不懂事儿呢?他这不是忙事业么!哪个妹妹没事儿在关键时刻拖哥哥后腿的,有小脾气等大事儿过了,咱们再慢慢发呗!
“这事儿要抓紧了!不行!明儿个!明儿个我一定要抽空去把人给弄回来!”
六娘若是知道韩过误打误撞竟然撞到了她的本意,也不知道是哭是笑。
且不说韩二爷怎么着急,他老人家再急,也是他自个儿闯出来的祸事儿,真正郁闷的是他身边被祥瑞的人,最郁闷的莫过于被他画过圈圈的那一位!
王家少爷就是那传说中被韩过画过圈圈的可怜孩子。
说起来王家也算的上是这地面儿上的土豪一枚,虽然家里没人当官,可经不住人家家里田多啊,家财万贯,说的就是他家了。掌握了大量土地的王家人在这一片儿地界上虽不说是横着走,那也是县太爷的座上宾,按照当地土话来说,那就是招惹不起的奢遮人物!
作为王家这一代独苗苗的王少爷,身为一个富N代,要是走路不学螃蟹,那都对不起他自己的身份!
说起跟韩家老二那点儿龌龊事儿,王家少爷少不得抹一把辛酸泪。
这时代在外面行走的年轻女人都是为了趁生活,怎么趁?
路上的大哥大叔大爷和太婆一起扁嘴,“就那么趁呗!不懂?啧啧,一把年纪了不会还是个稚儿吧?”
所以!王家少爷在路上调戏个把女人,那真的是没啥大不了的事儿!
路边的野花尽管采!都是没主儿滴!有主的都在家里呢!
他王家少爷的眼光也不低,寻常的女人搔姿弄首的对闯过,他也懒得给个白眼儿,家里的丫头可顺眼多了!
这不是瞧见个怯生生,白嫩嫩的小姑娘站在路边一脸待欺负样儿,出言调笑了几句么?
爷那是可怜她!可怜她!懂不?
没这些采花儿的蜂儿蝶儿,那些没主儿的女人怎么活的下去?
谁知道半道上杀出来一个疯子,拎着石头就往他脑袋上磕,他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好吧,接下来的事情就显而易见了,他是独苗,就算现代的独苗儿那都是倍儿金贵,何况是生怕断子绝孙的这个时代,王家上下齐齐一条心,要让那韩家给个说法!
不就调戏了两句么?这路边掉的银子谁都能捡,你掉朵花儿在那儿,怎么就捡不得了?行吧,主人找回来了,原璧归赵的还给你不就行了么?又没少一根头发丝儿。
竟然想让俺王家断子绝孙,老子不整死你!
王家少爷心头也憋着一口气,丫的,为了个小娘皮砸破少爷的脑袋,你丫够狠!要么把养娘乖乖的送上来,要么咱们就走着瞧!
谁知道放出这话第二天,韩老二竟然把养娘给收了!
不带这么打脸打的噼噼啪啪做响的!
于是,韩老二‘死了’,本地的流氓泼皮也失踪了好几个。
事主死了,又收了韩家的赔礼,这韩家在本地也算有些根基,只剩下老弱,没半个鼎立门户的,又没油水可以挤兑,犯不着再干点儿啥让人戳脊梁骨,事情也就算揭过去了。
谁知道这韩老二竟然又他娘的活过来了!还当了官儿!
这梁子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揭过去了。
王家少爷跟自家叔叔一商量,得,有主意了!这儿山林多多,山上又时常有蛮子出没,失踪个吧人还真算不得什么,韩家老五不就是在山上失踪的么。
韩家那边不好下手,小小的庄子就那么多人,有个外人出没一眼就能瞧出是怎么回事儿,于是就想到了六娘,才有了先前宁府冒充管家那一幕。
事情没成,韩老二回来的太快,第二天想找个人冒充韩家的管家已经不行了,只有另寻他法。
这边法子还没想到,就得了一个消息,王家少爷这位叔叔在衙门里管着库房,恰好是武器的那一类,这些日子手上事儿多就忽略了点儿,一不小心就让人做了手脚,一不小心又让县太爷给发现了,已经关入了大狱。
府库的武器少了不少,这种事儿,其实也常见,这府库里面的东西就从来没够过,历任库管纷纷表示,他们都是靠这个发家致富,自有一套糊弄上官的办法,有时候,县太爷也会帮忙遮掩,毕竟不把下面的人喂饱了,关键时刻给你出点儿漏子,只在本地呆三年靠着考评过日子的县太爷一个人也兜不住。
可这次不同,不是少了点儿,而是少了一大半!据说,县太爷震怒,决定要把这事儿给好好办一办,他花了不少银子打点也没冒出个泡儿来。
就在这个时候,王家少爷又接到一张票,一张传说中服役的票据,勒令王家出丁一人,在某年某月某日之前到府衙报导。
王家少爷大惊!他家多少年都没干过苦役了?从来都是用银子搞定,何况他家是单丁户,无需干这个!
这次可没人管他是不是单丁户,更没人收他的银子,只说是今年打仗死了太多人,前面修城墙的不够了,反正又不是打仗,您就乖乖去干干活儿吧,死不了人滴!
你妹的!
谁不知道干苦役比打仗的死亡率低不了多少?打仗的死了还能得点儿抚恤金,干苦役的不光要自带粮饷,起得比鸡早,吃的比猪差,干的比牛多,活的比狗累,死了还要嫌弃你死的不是地方,给人添麻烦了。
王家少爷的脑袋也不是只装了野花儿,一琢磨,就知道有人从中作梗,不把这个源头去了,他王家也就该绝户了。
那就,死磕吧!
宁府富贵逼人,惹不起,韩老二住的地方都是军户,也惹不起,最好招惹的就成了韩家的老弱。
王家少爷横了,顾不得小村子民风彪悍,亲自出马,领了几个帮闲,跑到韩家附近日夜溜达,打定主意要是在去服役期限之前搞不定这一茬,就把韩家门给堵了,一把火下去解决问题!
你要灭了老子,老子就灭了你全家!
这日一大早韩家老爹前脚一出门,后脚媒婆就进门,韩李氏把顺娘寄存在隔壁,高高兴兴的去给六娘的表哥相看姑娘去。
韩李氏心头也有一本帐,她对自家那儿子回来已经有三分肯了,偏偏倔老头子不答应,留着六娘在宁府,只要老二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要先把六娘弄回来,往老头子面前一摆,这事儿也就算成了一半。
另一半还系在顺娘身上,当娘的自己再苦,谁会愿意孩子生下来就没爹?只要老二脑子不是灌的豆腐渣,把六娘弄回来以后,再把顺娘劝服,只要顺娘愿意带着孩子跟着老二,那老头子总不能让自己身后连个摔盆的人都没有吧?
这事儿不就成了么?
所以,韩李氏一点儿都不急,从来没想过要去借自家侄儿娶亲的钱来把闺女儿弄回来,真不急!她侄儿也不小了呢,终于要娶老婆了,当然要高高兴兴滴。
殊不知,这份儿高兴,在回到家中的时候尽数化为乌有,看着只剩下一片灰烬的家,韩李氏一屁股坐在地上,旁边一群人正在讨论事情经过,
“也不知能不能救的过来,肚子里还有个孩子,烧成那个样子……”
“可不是,可怜见儿的,好容易要熬出头了。”
“谁说不是呢?”
“真是王家少爷?”
“前两天就看见那几个小子在这儿钻来钻去!我就知道没好事!”
“老张他们撵了一截,不敢进林子太深,这边儿又急着救火救人,给他们跑了。”
“以前那一桩不都过去了吗?”
“过去什么?韩家的宅子田地不还都在他们手上拽着么?怕是担心韩家老二找他麻烦吧!”
……
身边的言语陆陆续续的灌进耳朵里,在旁人伸手来扶她的时候,韩李氏已是急的直翻白眼,旁人见状连忙在她背后用力拍了一掌,就听见长长的一声尖啸,“哦~~~那个丧门星!”
第十九章一动不如一静
从此地到东京八百里加急要走三天,快马要走六天,若是慢悠悠的马车,带上家眷少不得要行上半个月,六月初二是府中老太太的寿辰,怎么也得在那之前赶回去,古人出门又爱挑个良辰吉日,最近唯有五月十二这个日子最好,走上半个月,路上不耽搁的话,二十七就能到。
到了还不能回家,必须住在驿站,从任上回来的官员回去得先去衙门点个卯,再到圣前应对,最后才能回家,搞定这些估计就三十了。
六娘在心头默默算着日子,今儿个五月初八,还有四天!
心中却是隐隐有一抹忧虑,芸娘离开以后也有几天了,什么消息也没有,这种感觉让她心惊肉跳,总觉得酝酿着一场大灾难,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
突然指尖传来一阵剧痛,飞快的收手,从绣到一半的荷包上拿开,就看见一滴殷红在指尖渐渐的扩大。
六娘皱了皱眉,将食指放入口中轻轻吮吸,这些日子,她指尖的针孔比当日才学绣花儿的时候还要多,都是那二货闹的!
抬头望向窗外,夕阳红的格外刺眼,空气中有种躁动的味道,让她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天气太热的缘故吧?
“六娘!不好了,你家出事了!”
小喜跌跌撞撞的冲进房间,夕阳西下,暮色渐浓,却越发映衬的小喜因为奔跑而红扑扑的脸鲜红,六娘惊愕的站起身来望着小喜,“什么事?”说完就开始深呼吸,那个二货的祥瑞功力非同寻常,她需要一点儿心理准备才有勇气听下去。
“常坤哥说他今儿个在外面办事,恰好遇上一大队的官兵出去办差,一打听才知道有人放了一把火将新贵韩官人的家给烧了!”小喜清脆的声音噼噼啪啪的响起来,“那个韩官人不就是你二哥么?”
“你怎么知道?”六娘以为这件事她未曾跟谁透露过,这宅子里的人不该知道的啊。
小喜白了六娘一眼,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儿,“你吃那么多东西,就长力气不长脑子!侧门那婆子除了贪财还有个毛病就是嘴碎,否则夫人怎么会打发她去看门?但凡有个人上门来寻了谁,阖府上下全都知道了,如今府里都知道你有个当了官人的哥哥,常坤哥说,这次的新贵咱们这儿只有一位姓韩的,自然就对上了!”
六娘还真没想到这流言竟然传的这么轰轰烈烈的了,果然这府里是藏不住一点儿事儿的,此刻也管不了那许多,只焦急的道,“是城里还是乡下?常坤哥可曾说过?”
小喜见六娘着急,说的也快,“常坤哥知道我和你要好,听说这件事儿关系到你,就打听的仔细了些,说是烧伤了一个孕妇,旁人倒还好,就是屋子烧了个精光,那位韩官人已是派人去接了,比官差去的快多了,这已是一个时辰之前的事儿了,估摸着若是派了马车去,人应该已经接回来了。”
六娘只听到孕妇,恍若晴天霹雳,只觉得眼前一黑,后面小喜说了什么却是全然不知了。
孕妇,那就是顺娘了!家中被烧的精光……又听得小喜悠悠道,“好像有人瞧见说是纵火的人姓王,如今逃往山上了,也不知道官差能不能抓到。”
姓王跟她家有仇的人,不消旁人多提醒六娘就知道是谁,一屁股跌坐在床上,脸色灰白的苦笑,口中愤愤的低骂,“辛辛苦苦大半年,一朝回到解放前!该死的二货!”
她就说她近来心神不宁的,如今总算是应验了。只是这应验的方式让她愤怒不已,家烧了不说,顺娘还受了伤,她一出生顺娘就在韩家了,她几乎是在顺娘背上长大的。
“你说什么?”小喜一时没听清,见六娘神不守舍的挣扎着要起来,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你要做什么?”
“我得回家去看看!”她之前能走的安心,是因为家里还过得下去,如今顺娘生死未卜,她怎么也得看一眼才安心。
“你疯了!”小喜一把拉住六娘,“回家?怎么回家?不要说这会儿天快黑了,院子已经上锁,就算是白天,夫人也不会答应让你回去!”
“我翻墙!”六娘低叫道,这西地的民风本就彪悍,加上有个调皮的五哥,她三岁就开始跟着五哥屁股后面去爬树了,这县衙低矮的围墙自然难不倒她。
小喜闻言突然用力的推了六娘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指着她的鼻子怒道,“你回去又能帮什么忙?你可知你回去的话,又会闯下什么样的祸端?你自己死到临头了还想回去拖累家里人么?”
六娘望着小喜,小喜说话的时候脸有些扭曲,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却是让她有些迷茫,“什么意思?”
小喜冷笑一声道,“你若是想当逃奴,让你家里人都成了窝藏逃奴的人,大可以回去,就当我这话没说过。”说着气呼呼的往床沿一坐,别过头去不看六娘了。
焦急的心此刻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六娘深吸了一口气,品味着小喜话里的意思,却是越想越觉得心凉,缓缓的坐起身来,走到小喜身边,拉着她的衣袖低问道,“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小喜斜斜的瞥了六娘一眼,见她再无方才的冲动,这才冷哼了一声,“休要说我,便是四儿和芽儿也瞧出不对劲的地方了!”
六娘心头咯噔一声,就听见小喜小声道,“如今人人都往上房凑,偏生你这个受了老爷夸奖的大事小事都唯恐避之不及,谁瞧不出来?满院子的人都知道你在躲懒,却是没人开口说一句,这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莫非都瞎了不成?”
六娘愣住,她还以为自己的行为没人注意到呢,却是听见小喜又道,“你那日从柴房回来,你可知夫人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六娘抬眼望向小喜,她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容易过去,不过,她这样的人,于姨娘两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何必费那么大的劲儿设计她?
“说是留你不得!”
小喜狠狠的瞪了六娘一眼,顿了顿又道,“我不知道海棠什么事招惹到你,你非得在那时候打折了她的腿,可你就没发现如今院子里的人瞧你的时候都带着几分怕意?”
六娘闻言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事,小喜平日里瞧来憨憨的,如今才发现是个藏得住心思的人,被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训就罢了,如今一个六七岁的丫头也能训她,偏偏还说的很有道理,只能苦笑。
小喜却是误会了六娘的意思,摆摆手,“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你是恩怨分明的性子,我找人替你带个话,待会儿便送我手绢还礼,半点儿便宜也不肯占别人的,这海棠必然是将你得罪狠了,只是你犯得着那时候去落井下石么?”
六娘继续苦笑,小喜又道,
“我本想着你家里人既然要来赎了你回去,你也不爱往人前凑,也不至于犯什么错被人拿捏住了,便没跟你提此事。夫人既然不愿留你,你家人来赎,正该是高高兴兴的送你回去的。直到上次你哥哥派人来赎你,却是让钱妈妈给送到了衙门,我才知道事情不对了。你可知道,你哥哥派人来了两次,第一次被送去了衙门,第二次派人来,连门都没能进!”
六娘闻言瞪大了眼睛,小喜冷笑,
“后来你哥哥才又寻人找来了你舅舅,在侧门见了你一面,这事儿侧门那婆子可是先去钱妈妈面前回禀了才来寻你的!你也不想想,她既然不愿让人赎了你回去,又为何让你家人见你?你这时候跑了,怕是刚到家就有一堆人等着拿逃奴!你那哥哥最多不过补个八品的缺,如何能跟咱们家老爷相提并论?片子往衙门里一递,到时候休要说他护不住你,便是他自己的乌纱帽也指不定能不能保住!”
小喜的话如同一声声的闷雷响在六娘耳边,将她震的头晕目眩,她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的结束,却是不想于姨娘还真挖了个坑在这儿等她跳。
六娘坐在床边,静静的消化着小喜带给她的这些消息,半晌,呼出一口气来。
先前就知道于姨娘不会轻轻的放过她,却是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柄利剑,如今看清了剑落下的方向,她的心反而踏实了些。
有宁三老爷的话在,于姨娘不会打自己男人的脸,必要拿到了她的错处才会动手。可若是于姨娘一直拿不到她的错处,这事儿就只能拖着,宁三老爷不可能一直记挂她这个小丫头,可于姨娘这口气憋久了,她的下场怕是越惨!
这事儿说起来是于姨娘算计她,却也不算是亲自出手,她不过是在等她自己犯错而已,像是在看股掌间的蝼蚁自寻死路。
她如今是不能动了,有些东西虽然是小喜猜的,可种种迹象表明,于姨娘还真不介意连带她家里人一起坑一把。
想到这里,六娘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个女人,好狠!
如今是一动不如一静!
六娘叹息了一声,罢了,一直知道那二货闯下的祸事没有让人挽回的余地,若带回去的只是灾难,还不如别回去呢。
平复下心情,六娘转过头抓住小喜的手,“我该怎么谢你。”平日里再怎么要好都算不得什么,关键时刻肯拉你一把的却是不多见,何况,小喜说这么一番话也不是没冒风险的,这个人情,六娘自觉是欠大了。
小喜见六娘似是想通了,呼出一口气,拍拍胸口笑道,“你想开了就好,只要你不犯糊涂,你哥哥总是会想法子将你赎回去的,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我也不与你客气,我如今放不下的只有我那个哥哥,我那后娘……不提也罢,你日后回到家中,还要劳烦你替我看顾一二,你哥哥是个官,只要他说一句话,我那后娘总不敢做的太过分了。”
第二十章倔老爹
这院子是西地最寻常的小院,城中军户所住的院子差不多都如此,一道院门,六七间房子,加上一个不小的院子,容下五口之家绰绰有余了,只是此刻的小院却是显得有些狭小。
院子里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日头早已落下,烛火通明,屋子里的惨叫声不断,叫声凄厉的让人生出几分悲切之意。稳婆、大夫还有从隔壁请来帮忙的几个婆子不断的进出,便是在这种忙碌不已的时候,众人却是按耐不住的往小院的一角看去。
就在刚才,一个穿着短褂子的老头儿突然从正门闯了进来,一脸的凶恶,只惊的这只有女人的院子一阵鸡飞狗跳。
屋子里的韩李氏闻声赶了出来,将韩老爹给拦在了院子里,两个人就这么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的瞪了片刻,韩老爹便黑着脸闷头往里冲,韩李氏一把死死的拽着韩老爹的衣袖,脚下却是被韩家老爹拖动,不断的靠近血房。
众人只看了个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两个人竟然一言不发就开始动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旁边几个婆子站在血房门口也不知这老头儿的身份,不知该不该拦,只不住的看向芸娘,芸娘却是站在一边淡淡的看着拉扯中的两人。
韩李氏到底力气不如韩老爹,三两下便被拖拽到了门口,一把拽住门框,暂时稳住身形,张口怒骂道,“你这时候发什么疯?难道真要让顺娘一尸两命才合了你的心意?”
韩李氏在家里被吓个半死,好容易才打听得顺娘被一个女人接到城里儿子家了,急急的追了过来,这才刚进血房没多久,韩老爹就来了,竟然不管不顾的想要冲血房,若是真让韩老爹冲进去了,顺娘的性命怕也保不住了。
闻言便知道眼前这老头儿是谁了,本是人家的家务事,旁边几个婆子不欲插嘴的,想到血房里的情形生出几分可怜来,忍不住劝道,“是啊,那小娘子的情形可不大好,此刻是万万挪动不得的。”
“这妇人生产本是生死关头走一遭,何况这位小娘子还被烧伤了。”
……
“那就让顺娘留下,咱们走!”韩老爹终于听得血房内的惨叫声了,犹豫了片刻,虽不明白顺娘怎么好端端的就发作了,却也不想在这儿多做耽搁,扔下这么一句直往门外走去,却是被韩李氏死死拖住,“你好狠的心,怎能把顺娘独自留下?”
“你若要留,无需找什么借口!”韩老爹一把甩开韩李氏的手,显然是怪上韩李氏了,瞪着韩李氏道,“我自去,宁愿睡在街上,也不与他有半点儿干系!”
韩李氏被韩老爹推了个措不及防,没想到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人犯起了牛脾气竟然是这副不依不饶的模样,好在芸娘手快,一把扶住她,韩李氏稍稍稳住了身型便一把拉回韩老爹,伸手指着韩老爹的鼻子怒道,
“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儿?你可曾瞧过顺娘现在是什么模样?来了就要拉我走,可曾想过,顺娘此刻正在生死关头?我如何走得?顺娘到咱们家十来年,也算的上恭顺勤俭了吧,在生死关头抛下她,这事儿你做的出来,我可做不出!”说到这里,韩李氏捂着脸哭了起来。
还有句话韩李氏没说出来,韩过身边的那个丫头一看就不是个省心的,她又怎么放心把顺娘和自己的孙子交给这样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好端端的不挪地方,她又怎么会经历这番凶险?”韩老爹冷冷的道。
韩李氏闻言只觉得跟这老头儿完全没法说理,想到烧毁一空的家,想到屋里不知生死的顺娘,又想到老头儿和二儿子之间解不开的心结,只觉得悲从中来,哭道,“你也知道好端端的不会挪地方,你也不问问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韩老爹下了工来就听说老婆和儿媳妇被接到这儿来了,他本不信,奈何路上遇上好几个人都这么说,还以为是韩李氏自作主张的领着儿媳妇要认回儿子,急匆匆的杀过来,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却是不清楚的,韩李氏哭的热闹,才听见这么一番缘由,失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韩李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想到儿子想到血房里的顺娘,再看这个不问青红皂白的老头子,哪里止得住?一直被忽略的芸娘轻轻拍着韩李氏的背,见韩老爹的目光投向她这才开口道,
“奴今日到家寻了顺娘妹妹说话,正说话间,突然有人翻墙进来,奴便拿了扫帚与那人打斗了起来,奈何奴一人怎斗得过四五个男子,奴只听得顺娘妹妹在柴房叫了一声,待奴冲进柴房之时,顺娘妹妹身上着了一大片,那几个人却是趁机溜了。好容易才扑灭顺娘妹妹身上的火,奴又借了牛车将人送到城里来,老太太却是在老太爷之前刚到不久的。”
芸娘身上的衣衫灰扑扑的,还有几片瞧不出是不是血迹的污渍,头发也有被烧焦的痕迹,脸上黑一团白一团的,看不真切容貌。
她将顺娘带回来之后就不得片刻休息,一阵的鸡飞狗跳,这边刚安顿下来,韩李氏又寻着信上门来了,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如今韩家两老俱在,偏生韩过不在,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再让两老走了,好容易得了开口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见韩老爹的眼神半信半疑,又道,
“顺娘妹妹一路上昏厥过去口中依旧叫着爹娘,”芸娘斟酌着言辞,观察着两老的神色,
“大夫说,顺娘妹妹身上的烧伤极重,烧伤本就凶险,何况,顺娘妹妹如今还发动了,又是第二层险。奴寻思着,这人但凡有个病痛,皆是盼着身边能有亲人在的,顺娘妹妹昏过去了念着的便是老太爷和老太太,可见平日里与老太爷和老太太也是贴心的,老太爷虽进不得血房,可只要您在就有了主心骨,顺娘妹妹也能安心一些,这人一高兴,指不定什么事都能顺利一些,平平安安的就能把这一关闯过去了。”
韩老爹闻言冷哼了一声,本以为是韩李氏自作主张,一听这话,却又是韩过闹出来的好事!很想问芸娘没事儿找顺娘干嘛,奈何对方只是个女眷,模样他不好细打量,只听声音却是个柔柔弱弱的,不好开口,心里又给韩老二记了一笔。
韩李氏见状脸上一喜,知道他这是肯了,冲着芸娘使了个眼色,匆匆的返回了产房。
韩老爹这会儿才发现这儿进出的全是女子,他也不打算走了,顺娘生死未卜,而这不消停的老二也是个麻烦事儿,打定主意留下来找韩老二算账,却又觉得在一群女人堆里尴尬,别过头盯着墙上的一颗草,冷声问道,“家里就只有女眷?”
芸娘见状心头一喜,低头道,“老太爷请随奴到小厅歇息片刻吧,就在对面,刑大夫这会儿也在那边吃茶,奴是女子,不好去陪客,还要劳烦老太爷了,这边的动静那边也能听见的。”
韩过回来的时候,大夫和韩老爹正在小厅内喝茶,而稳婆则是在产房里坐着磕牙,韩李氏在床头坐着陪伴顺娘,而芸娘正两边跑忙的脚不沾地。
这个家原本就只有她与韩过两人,突然之前出了这许多事,又要照顾韩老爹,又要留住那位大夫,还要安排好来帮忙的邻里,稳婆那里也要打点妥当,还有韩李氏那边也要露一下脸,只千头万绪的,生怕哪里出了岔子。
她也算是看明白了,韩老爹对这个儿子成见已深,怕不是三言两语能劝转的,顺娘和那孩子若有个三长两短,怕是留不住这位爷,只是产房里的叫声却是一声比一声小,显然顺娘已是力竭。
看见韩过风尘仆仆的归来,面上仍有疾色,芸娘忙掩去脸上的忧色,将韩过拉到一边细声将家中的事儿说了,又多添了一句,
“老太爷正在气头上,本是不肯留的,到底不舍顺娘妹妹受苦,才留了下来。爷是明白人,人说老小老小,这人一旦年纪大了便跟孩子似的,顺着些总是不会错的。如今要紧的还是让顺娘妹妹安稳产下孩子,接下来坐月子、养伤的日子,爷再恭顺些,日久见人心,待到顺娘妹妹养好了伤,两位老人家必然也明白爷的心意了。”
“辛苦你了。”韩过本欲亲自领人去搜山的,得了芸娘的消息,知道她一个人顾不过来才匆匆的赶回来,听了芸娘的话,想起那个娇娇怯怯的女孩子,心神一阵恍然,像只小兔子似的,胆小的让人忧心,这会儿却是承受着生产的痛苦和烧伤的煎熬,也不知能不能熬过去?
“不行!我得去看看顺娘!”
芸娘不解叫道,“爷!”
“什么?”韩过一愣,扭过头来看着芸娘,芸娘道,“男子进不得血房!爷如今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要紧的是先将老太爷安抚好了。”
顺娘生死只在一线间,搞不好下一刻就会咽气,在那之前,若是不把那位爷安抚好了,搞不好顺娘一咽气,他便要走!刚才芸娘已看的分明,韩老爹怒气上头便是不管不顾的性子,绝对干的出这样的事来。
“我有分寸,只是在门外瞧瞧就去见爹。”韩过扔下这句,一步跨出门去。
芸娘望着韩过的背影,六娘的话给她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直到看见韩过真的只在房门外问了几句就掉头去了小厅才松了一口气,紧跟着韩过身后,往小厅行去。
第二十一章父不像父,子不像子
小厅内此刻唯有两人,胡须花白的大夫面前摆着一些点心,配着些茶水,正不紧不慢的向身侧坐着的韩家老爹徐徐的讲述着自己曾遇上过的烧伤烫伤病人,当然,选择的都是最后恢复好的病例,却也竭尽全力的渲染着当日的凶险。
韩家老爹面色虽带着隐隐的担忧,却也因为那大夫的话放松了些许,话虽不多,却是细细的记着大夫所说的一些忌讳,打算呆会儿好告诉韩李氏。
芸娘远远的就听见了,松了一口气,这医者虽是父母心,却是最爱渲染病情的凶险,仿佛不这般就不能显示自己的能耐似的,这会儿却是刚好对了症,韩老爹算是稳住了,只要芸娘不死,韩过不要激怒老爷子,老爷子在芸娘病愈之前应该不会轻易说走。
冲着身边的韩过笑了笑,转身往外走去,现在家中的事务如今全要她做主,来帮忙的几个婆子少不得要堵上她们的嘴,以免传出不好的话来,她还要去看看韩李氏,今日的事情虽是不幸,却也是个机会。
随着韩过进门带来的一阵风,烛火摇曳了几下,这光线明灭之际,室内说的正投契的两人才发现有人到来。
韩老爹抬起头来,看见是韩过,未语眉毛就立了起来,正要开口,韩过上前只淡淡的唤了一声爹,便扭过头去冲着那大夫急急的道,
“邢大夫,不知内子情形如何?”方才他在血房门口问了几句,只得到了些模棱两可的答复。
邢大夫今天已经被四个人追问过顺娘的病情了,倒也没有显得不耐,拈着胡须说了一大通相生相克的话,只听的韩过眼睛变成蚊香状,手一摆道,“对于药理在下也没什么研究,邢大夫,你能不能说的通俗些?”
邢大夫早就听说这家的主人是个秀才,如今弃笔从戎,读书人虽说不能行医,简单的生克之道也该是明白的,遇上韩家一群文盲听不懂他拽文,早就憋了的慌了,谁知道这秀才竟然也听不懂他的高明之处,还打断他的话,眼睛一鼓,有些不悦的道,
“病人伤的本就极重,不过,若是用老夫的方子好生调养倒是能养好,只是,如今却是要生产,先过了眼下这一关才知道如何。”女人生产是鬼门关啊……
韩过在脑子里自动翻译为,虽然病人伤的重,但是我的医术好,是完全可以医好,要是医不好,那也不是我的问题,跟现代医院动不动就下病危通知书有异曲同工之妙,总结——庸医!
就算是庸医,那也得先用着。
这儿是个鸟不生蛋,乌龟不拉屎的地方,这邢大夫算得上本地最有名的大夫了,何况,不会推卸责任的大夫不是个好大夫,药医不死病,就没医生会对任何病人打包票的道理。
“眼下这一关的情形却是不知如何?我听芸娘说,已是发动半晌了,这会儿便是连叫的力气也没了。”
韩过虽然在跟邢大夫说话,注意力却是分了一半在韩老爹身上的,余光不断的打量着韩老爹的神色。
“妇人生产自来都要花费上些时间,一两日者有,两三日者也是有的,”邢大夫缓缓的道,“时候未到,若能吃下,最好再吃些东西,若是不行,只好用些老参含着,好叫她有些力气。”
韩过瞪大了眼睛盯着邢大夫,只望着他能再说点儿什么法子,谁知道这邢大夫说到这里就没有下面了,只叫病人自己努力,不由得一阵阵的火往上冒,啥都叫病人自己努力,还要大夫干嘛啊?
正拿眼睛瞪着邢大夫运气,就听得旁边冷哼一声,“若不是你招来的祸事,顺娘又何必吃这样的苦头?”
韩过只觉得胸口一堵,他承认此事是由他而起,可他跟姓王的恩怨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揭过,不过是前事的后续,偏生要揪着这一茬不放,这许多的事端,若非家中的人跟他闹腾,对方也没有乘虚而入的机会。
韩老爹的一双老眼盯着他,眼中尽是责怪之意,只看的他心头一股无名火起,好容易想起芸娘的话,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儿子的错,事前若是思虑周全,也不会让那起子小人钻了空子。”
韩老爹看着眼前这个眼中明显带着不服之意的儿子,胸口也是一阵阵的邪火,家中顺遂了这么多年,这两年便是衰运连连,从大儿子的死到如今顺娘的生死难料,尽数都是这儿子带来的,想到当日六娘说的话,便连老三在战场上不归和老五在树林里失踪也一并算到韩过头上了,看这个儿子哪儿都不是,哪儿会因为他服软片刻就轻轻揭过,冷笑一声道,
“这起子小人倒是如了你的意!”
韩过打定了主意今日要伏低做小,偏偏这话犹如一根刺狠狠的扎进了他心中,他对韩家上下有所亏欠不假,可他也不可能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天下间哪儿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亲爹?何况还是当着外人的面!
韩过本还算缓和的表情阴沉下来,“爹这话,儿子不敢领!儿子便是再混账,也不能亲手去害自己的家人,顺娘受伤,儿子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会如意?爹这话未免太过了!”
往日里这儿子都是孝顺的紧,还从未曾有过顶撞他的前例,韩老爹只觉得胸口那股邪火越演越烈,啪的一声拍桌怒道,“好端端的,你让个不知身份的女人到我家去做什么?”
韩过冷笑一声,“爹若是有真凭实据,大可去县衙击鼓鸣冤!”
“你还翻了天了!我要教训你,何须去击鼓鸣冤?今天我就打死你这不孝子!”
啪!
韩老爹伸手捞起身边的茶杯,狠狠的砸了过去,伸手又要去捞凳子,高高举起,就要冲韩过劈头砸下。
韩过别过脸险险的避过茶杯,眼中闪过一抹愤愤的光彩,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韩老爹,他倒要看这个‘爹’是不是真要将他不分青红皂白的打死!
室内的空气有片刻的凝滞,本就闷热不已的天气,那大夫看着这对父子竟然丝毫父子之间的亲近都无,当着一个外人的面就这么针尖对麦芒的顶上了,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看对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仇人,指不定下一刻就能真打起来。
他在与韩家也算旧识了,当年韩过病倒在床的时候便是三五日的过去一趟,韩家的旧事也知晓一二,见韩老爹还不肯罢休,一个箭步窜上去,扬声道,
“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两位都是担心病人,万不可把话说的绝了,伤了父子的感情,且都消消气,事已至此,怕是谁也不想的,如今还是病人要紧!”伸手拉住韩老爹,用力的将他压到凳子上坐稳了,又扭过头来望着韩过,“韩官人也请坐下说话。”
韩过心中虽是不悦,知道再闹下去更只有让外人看笑话的份儿,稍稍缓和了脸色道,“让刑大夫笑话了。”
刑大夫正欲开口,韩老爹冷哼一声道,“如今才知道丢人,殊不知咱们家的脸早就丢光了!”
韩过闻言一愣,随即就想起当日韩家两老拿了绳子要来替他做法‘收惊’,他当日若不是有那一庄,指不定早就被人烧死了!不由得愤愤嗤笑道,“若不是爹娘容不得儿子,又怎会家丑外扬?”
刑大夫被这父子两弄的有些无语了,他行走乡里,也是颇为得人尊重,加上年纪颇长,无论是什么场合,他说出的话也是有人听得的,这父子两人却是全然不给他半分面子,不由得有些恼怒,见两人又要吵起来,低喝道,
“父不像父,子不像子!你二人今日非要闹的家破人亡才安省么?”
见韩老爹要说话,刑大夫哪儿容得他说什么,劈头盖脸的骂道,“你儿媳妇儿还在厢房里躺着生死不明,正是一家人同心协力的时候,你便是要训儿子,也不该挑这时候!”
见韩过脸上似有快意,也没跟他客气,骂道,“你爹骂你两句又怎么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打都打的,何况只是骂你几句,莫不是觉得自己如今出息了,半点委屈也受不得了?”
见两人还有不服之意,刑大夫的脾气也上来了,一甩衣袖怒道,“你们要吵便吵,老夫恕不奉陪了!”
说完便迈步往外行去,他看着这对父子就来气!
韩过与韩老爹却是以为两人把刑大夫给气走了,齐齐起身叫道,“刑大夫!”家里还有个病人呢,大夫可走不得!
刑大夫闻声回头瞥了两人一眼,没好气的道,“我去那边瞧瞧!”看两人还有些呆滞,又跺脚道,“你们自己看着办吧,看着就来气!”
韩家父子两人坐在厅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此刻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韩家老爹闭着嘴,端着老爹的架子,韩过只觉得开口就要挨骂,也不知道合适的话题是什么,小院的那一边喧嚣无比,这一边,却是静的空气都快凝固了。
天边一道闪电划破几乎凝滞的夜空,轰隆隆,一声炸雷几乎响在耳边,山风袭来,带着丝丝凉凉的水汽,吹散多日的闷热,韩过扭过头望向窗外,迎面的风凉丝丝的,脸色一沉,跳起来叫道,
“坏了!”
第二十二下雨天留客天
雨下的很大,将积日的暑气冲刷殆尽后竟带来几分春日的寒意,只是这天空积云却依旧黑压压的,阴沉沉的压在头顶,久久不散。
几个小丫头跻身在出行的队伍中,一手支着伞一手拎着自己的行囊,其中一个身材特别高瘦的女孩子不住的望着路的尽头,没多久便被后面的丫头婆子们给越了过去。
“别看了……”小喜伸手轻轻的拉了六娘一下,其他的人都抢着上车了,就余下她们两个,低声道,“怕是有事耽搁了,你别想太多。”顿了顿,又用一种嘲讽的语气道,“谁知道下这么大的雨还是要走呢!”说完,愤愤的看了看被打湿的鞋,“这种大雨的天气能叫宜出行?也不知道是哪个半仙算出来的黄历。”
六娘被小喜的语气闹的笑了起来,没想到反倒是小喜过来安抚她,伸手回握了一下小喜的手,低声道,“我只是负了你的托付,还有些担心顺娘。”
其实是觉得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韩家人是知道她今天要走的,爹娘不会放弃她,而那个芸娘是个聪明人,就算再忙,旁人忘了她也不会忘,看不见韩家人,她始终安不下心来。
那个二货不会又在酝酿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吧?
小喜闻言撇撇嘴道,“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想那么多做什么。如今咱们且先顾好了自己才有余力顾其他,走吧,上车,别瞧了。”
六娘又看了一眼前方,却是只见到雨幕中茫茫的街景,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阴沉沉的天几乎要掉下来了。
这天色,是否预示着什么?
用力的摇了摇头,把脑子里这个不好的念头甩出去,那二货兴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三个大丫头并张妈妈和钱妈妈在前面一辆马车里侍候于姨娘,她们四个小丫头和一干粗使婆子挤一辆马车。
这马车并不宽大,却是要挤下八个婆子并她们四个小丫头,跟在小喜身后跳上车的时候,马车上已经是挤在满满当当的了,只有靠门的地方还有两个位置。
小喜眼珠子在车上转了一圈,便盯住了四儿和芽儿两人,这两人面对面的坐着,在挨近马车门的地方一边留下了一个位置,
“芽儿!你坐那边去,我有话和六娘说。”小喜伸手一指,冲着芽儿道。
芽儿的脸色难看起来,这马车门虽然有木板拦起来,两侧却是依旧有缝隙,这么大的雨,定然会飘进来,此刻门边的地上和凳子上已经全是水渍了。
芽儿抿了抿嘴,她知道小喜素来是个爱找她麻烦的,这几日却是好了许多,今天却又盯上她了。
小喜却是就这么笑嘻嘻的站在她面前,动也不动,芽儿张了张嘴,想要拒绝,却是有些畏惧,嘴张到一半,只说了个啊字,却是什么也不敢说了,因为小喜已经伸出手去拉她了。
对面的四儿见状先忍不住了,“芽儿答应你了么?你拉她做什么?”
小喜闻言笑嘻嘻的转过头,“我这不是瞧着她抱着个大包袱起身不便才拉她一把么?”
说完,也不顾四儿一脸的怒意,在芽儿面前蹲了下来,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芽儿刹那间脸色变得惨白,小喜却是依旧笑嘻嘻的看着芽儿,芽儿突然间像是被身下的座位烫到了一般,猛地跳了起来,抱着自己的小包裹走到对面,掏出手绢儿将凳子擦干坐了下来。
四儿在对面愤愤的望着这边,小喜一脸无辜的摊了摊手,四儿见状只能转过头怒其不争的瞪了芽儿一眼,整个过程车上的一干媳妇婆子熟视无睹,六娘见状摇了摇头,掏出手绢儿将凳子擦干,在靠外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小喜笑眯眯的坐在了她身边。
“这门缝堵堵也就没事了,你又何必?”六娘低低的道,一边在寻思这车上有什么合适的东西,她包袱里就只有两套换洗的衣服,这种天气,显然是不能拿出来用的,旁的东西却是都放在后面的马车上了。
小喜撇了撇嘴凑到六娘耳边,“你是个好脾气的,我却是看不惯芽儿那张丧气样儿,刚才我不过是瞥了她一眼就一脸要哭的样子,四儿又一脸的义愤填膺,我又何必白担这恶名?”
“你不是说要跟她们和好么?”六娘道。
小喜闻言睃了对面一眼,四儿已是想开了正在劝芽儿,芽儿本来好些了,见小喜又盯着她又是一脸的泫然欲滴,四儿顺着芽儿的目光,报以小喜恶狠狠的一眼,小喜见状嗤笑一声,“你可瞧见了?”
六娘无奈叹息,可谓是性格不合吧,这三个丫头都挺好的,芽儿懦弱点儿,见到小喜就跟见到老鼠见到猫似的,四儿有点儿正义感过剩,芽儿一哭,她便受不了了,却是斗不过小喜的牙尖嘴利,小喜却是个泼辣的性子,最见不得人畏畏缩缩,明明是好意,说出来的话却是带着三分刺,这三个丫头凑到一起就有吵不完的架。
说话间,马车已经缓缓前行了起来,门外的雨泼进来,六娘也顾不得跟小喜说话了,将门板合上,眼光在车内搜索起来,看能不能找到个什么东西堵住门缝。
……
脚下的泥水浸湿了芸娘的裙角,她却是顾不得那么多,没想到今日只是起意来一看,却是真看见了这出行的队伍!
不能让六娘被带走!
这个念头在芸娘脑海中转瞬即逝,身体已然动了起来,马车在街角转过,行的并不快,不是她徒步能够赶上的,她却并非没有机会,历来官员离任,少不得有人十里相送,城外总会有人让这本就起行艰难的队伍的行程再慢上一些的。
紧了紧斗篷,雨水狠狠的打在她脸上,从脸颊滑落下去,流进领口,冰凉的感觉让她浑身不由得一个哆嗦,她却是越发的加快了步伐。
韩过那日匆匆出门,至今还未曾归来,韩李氏一颗心尽数放在刚出生的孙子和病床上恹恹的顺娘身上,韩老爷子却是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说,那模样,似是待到天意放晴就要离开。
家中的事就让人头疼不已了,如今,六娘竟然要被带走了!
爷!您究竟在哪里?
她被宁府已驱逐过两次,自知再登门也无益,只能日日夜夜的盼着韩过能归来,今天早上没等到韩过,她便再按耐不住了,披了斗篷便寻了出来,谁知道宁府连如此大的雨天也决意要启程呢!
此刻,却是再等不得了!
无论成不成,她都要再试一试!
芸娘暗暗的加快了脚步,这般大的雨,城外相送的人怕也停留不了多久。
当看见城门外停下马车的时候,芸娘舒了一口气,朦胧的水汽在空气中散开,片刻就消失了,脚下虽然冰凉又泥泞不堪,她却是只觉得从心底生出了一股力气,深一脚浅一脚的加快了步伐。
城门外的车队已有些按耐不住了,四天的大雨,将脚下的泥土浸透,一脚踩下去,整只脚都被黄色的泥土给淹没,滑腻腻,还有些使不上力的感觉,赶车人为了安全,一直都是缓缓而行,显然,宁三老爷也知道出行不太便利,只匆匆的跟来送别的人说了几句,便将要送行的人拦下了,拱手告别。
芸娘见状不由得急了,张口大呼,“宁大人!且留步!”
一阵风刮过来,将她的声音吹散在风中,一个管事刚走到宁三老爷身边,仰起头,大声冲着他道,
“老爷,连日大雨,前面一节小路都是贴着山壁建的,那山上的树木被砍伐了不少,怕是拦不住这般大的雨,若是不慎,怕是有泥石滚下。”顿了顿,又道,“若是走官道,今日怕是肯定赶不上宿头了。”
宁三老爷凝眉拉了拉头顶的斗篷,将脸遮的更严实一些,眯着眼望着前方,青山巍峨,去年的时候还是满满当当的树木,却是因为上个冬天太过寒冷,当地人怕遇上来犯的蛮子,不敢去城西捡柴,这城东的山便遭了秧,有些地方被当地人砍伐了一空,露出黄色的山脊来,这情形确实不容乐观,今夜若是赶不上宿头,却是更麻烦,一挥手道,
“先让人去瞧瞧,若是可行,咱们过去费不了多少时间,若是不行,再改走官道!”
说罢,轻夹马背,走向队伍前段,却是压根儿没听见后方芸娘的高声疾呼。
宁三老爷没听见,却是有人听见了,钱管事是在后面押送行李的,一抬眼,就瞧见往前飞奔的女子,正要叫人去拦,却是看见那女子飞奔起来,飞快的冲向前方的马车。
芸娘一下子扑到了一辆马车前方。
她此刻已顾不得了,若是不再拼一把,韩过归来之时家中的情况怕是会更糟!
车上的众人只听见车外马一声嘶鸣,便觉得马车一个急停,六娘头狠狠的撞到了前方的车门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后背又被人扑住,险些一口气没接上来。
车夫暴怒的叫骂,“你要作死么?还不快快滚开!”
六娘只觉得心头一拧,突然意识到什么想要去掀开车门,奈何身上却是压着千斤,她只觉得肺叶已被压尽了每一点儿氧气,更别说是动弹,只听见车外一道女声高声道,
“这位管事,奴有要事求见宁夫人。”
第二十三章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那车夫一愣,倒是不知该如何办了,好在后面的事显然前方的人也发现了,前面的一辆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钱妈妈探出头来冲着后方叫道,“还不赶紧把她拉开,别耽误了行程!”
旁边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跳出来,芸娘见状大叫了起来,“宁夫人!宁大人!奴有要事求见!”
她心中已经准备好了一堆说辞,奈何这声音在风雨中是那么的微不足道,那几个家丁将她的嘴堵住,七手八脚的将她拖到路边,固定住,马车却是缓缓的前行,芸娘能看见车上钱妈妈投过来的眼神,轻蔑、嘲讽,像是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突然间,一股无力感从心底深处涌上来,再也挣扎不动了,那几个家丁却是看着马车全部离开了,这才将她用力的推入泥水之中,飞快的翻身上马,匆匆而去。
芸娘趴在泥泞中,身下的泥水冰凉,天空中掉落下来的水也让她寒彻心扉,只看着雨幕中那马车在眼中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中,忍不住低吟,
“爷,你究竟去了哪里?”
凭借她一人之力,根本没办法留下六娘啊~
若是韩过在就好了!
韩过那是有翻天覆地能耐的,便是绝境也决计难不倒他,只是,这人在此刻却是不知下落,这种时候还没回来,难道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不!
芸娘用力的摇头,韩过绝不会遭遇什么不测,必然是有什么事拦住了他的脚步!
良久,芸娘才缓缓的爬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缓缓的疲惫的掉过头往家的方向行去。
出来容易,那是因为有目标,回去却是越发的艰难,这会儿她才感受到天空中的风雨和脚下的道路给她制造了多少的麻烦,身体几乎被冻僵了,每行一步,几乎要付出全身的力气,身上的关节像是多年不曾开启的木门,每每一个动作,便发出咯吱的响声,酸涩的肌肉和慢慢浮上来的痛觉,在提醒着她前路还有多少的艰难。
机械式的前进,芸娘懒得抹去脸上的水滴,也不去检查身上的伤口,此刻任何一个动作都要浪费她极大的力气,她还需要留点儿力气回去应付韩家的两老,在韩过回来之前稳住这个家,就算六娘离开,事情也不完全是没有回转余地。
芸娘咬紧牙关,就这么着一步一步拖沓着脚步的往城内行去,往家的方向行去。
只要韩过回来,事情就一定还有希望!
当耳后方的马蹄声传来的时候,她只是下意识的回头,看见马背上的那个被雨水湿透了青衫的少年之时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爷!你这几日到哪儿去了?”顾不得韩过身侧通行的人,她失声叫道。
“芸娘!你这是怎么了?”韩过此刻却是更焦急,他不过离家几日而已,芸娘怎会如此狼狈?
远远的就瞧见雨幕中那道蹒跚的身影了,此刻的芸娘衣裳凌乱,浑身上下满满的泥浆,还有些地方明显被撕扯破了,发髻更是凌乱不堪,脸上泥水不少,眼神黯淡,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难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韩过最先想到的就是芸娘被赶出来了,所以才会如此的凄惨。
芸娘闻言连忙摇头,“家里没事!”有事的是六娘,还没开口,却是又被韩过打断了。
“没事你怎么会这样?”韩过显然不信,翻身从马背上下来,眼光从芸娘身上破了的蓑衣上扫过,“可是我爹娘?”两老不会就这么把芸娘给赶出来了吧?依照韩家老爹的脾气,韩过觉得不是不可能。
想到之前自己没留一句话匆匆而去,两老不知道如何为难了芸娘,忍不住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污渍,柔声道,“辛苦你了!”
芸娘见韩过自说自话不知道把事情想到哪儿去了,连连摇头道,“爷误会了,”为了避免再次被韩过打断,急急的道,
“家中一切还算安好,老太爷和老太太对奴都极为和气。顺娘妹妹在爷走后没多久就平安生产下了一子,孩子虽小,却还算健康,不过顺娘妹妹的身体还有些虚弱,需要调理一段时间,老太爷倒是为了爷不在的事儿有些不悦,奴也不知道爷到底去哪儿了,不知道该如何替爷解释,又请来了舅爷相劝,到底以顺娘妹妹和孩子都需要照顾为由将两老留下了,如今便是两老在家中照顾顺娘妹妹和孩子。”
说到这里,芸娘目光直视韩过听说有儿子而发出兴奋光彩的眼睛,沉声问道,“爷,您这几天到底到哪儿去了?”竟然连六娘要出行的日子都记不得。
家中两老可以说是刻意的忽略了六娘要走的事实,他们根本不想跟韩过在一起,如今他们自己都没个容身之处,又怎么顾得上六娘?
而韩过就抛下这些事,忘记了家中两老,忘记了自己妹子被人带走,这么一失踪就是四天,连自己长子的洗三都错过了,这时候才回来,到底是有什么紧要关天的事?
宁家根本半点儿脸面都不给,韩过早些回来还可以想其他办法,这会儿回来,难道要领人去抢不成?
韩过此刻已经被有儿子这个事实给冲昏了头脑,傻兮兮的直笑,旁边马背上一个身着武士服,脸色颇有几分黑炭风采的男子冲着韩过拱拱手笑道,“恭喜改之了!这算是双喜临门了吧?”
见韩过得意大笑,那武士服男子又望着芸娘解释道,“这两日我与改之领着一干兄弟上山去寻那姓王的,宰了那小子之后,又因为雨太大,因此回的慢了些。如今诸事已了,我们就不耽误两位了,改之,你这会儿还是赶紧先回去瞧瞧吧,改日我再来讨杯酒水!”
“一定一定!”韩过哈哈大笑,冲着那黑炭拱拱手,就要翻身上马。
芸娘见状眉头一皱,“爷!这会儿怕是先回去不得!”这位爷不是真忘记自己还有个妹子了吧?这种情况下回去,韩家两老要是突然问起六娘,韩过这心态怕只有抓瞎了。
这位爷大事上聪明,可怎么一遇上家事就犯了糊涂?
那姓王的犯了事逃到山上,从此便是有家归不得,有韩过坐镇,他是一辈子也别想翻身了,何况那山上蛮子出没,什么时候被人宰了加菜说不准。
韩过竟然为了这样一个人,撇下了六娘!
“呃?”韩过不解。
旁边那武士服男子眨了眨眼,满身湿漉漉的,不回家还能干吗?
韩过却是又想岔了,不悦的道,“怎么就回去不得了?如今姓王的已死,我也算是对顺娘母子有个交代!那倔老头儿还有什么话说不成?”
“那可未必!”芸娘叹息了一声,顾不得纠正韩过的称呼了,只忍不住泼了他一瓢冷水,韩过若是以这种心态回去,怕是又要闹的不可开交,“爷不是问奴为何会这般模样出现在这里吗?奴刚去宁府走了一趟,六姑娘被宁府的人带走了!”
“什么!”韩过瞠目,随即懊恼,“这么大的雨,他们怎么就走了?!!!”
韩过不是忘记自己还有个妹子压在别人手里当人质,而是觉得,这雨下的都快山崩地裂了,哪个二货会这种时候出门?
“怎么?”正欲骑马离开的那男子也停了下来。
“奴也是担忧,才会去看看,”芸娘斟酌着言辞,生怕一个不小心激怒了韩过,“谁知道去了以后就看见宁府离开的马车,如今已经出城怕是行了不下十里了。”
韩过闻言脸色一变,翻身就要上马,芸娘却是一步上前,死死拉住韩过,“爷!不可!”
韩过瞪着芸娘,她告诉他,不就是让他去追么?拦他做什么?“此时不追,怕是就追不上了!”
芸娘摇摇头道,“去了也没用。”她告诉韩过,不过是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回去好面对两老,可不是要让韩过去受辱的。
“没用?”韩过一愣,随即再次打量起芸娘,对于芸娘,他自问是了解的,自从她救下她以后,便尽心竭力的伺候他,也能明白他的难处,事事为他着想,这会儿拦他,却是让他不解了。
“六娘不愿回来?”只有这个解释了,想到先前芸娘在宁府所受的委屈,韩过一声冷笑,他韩改之在本地也有些名头,跟宁府素无恩怨瓜葛,宁府何必如此为难他?看见芸娘如此受辱,弄的手上还有些地方破皮,必是六娘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那宁家也太可恨了,竟然伸手管他的家事!
一甩手,厉色喝道,“不愿意也由不得她!”
说罢再不犹豫的翻身上马,芸娘对于韩过的话有些无力了,韩家一家上下彼此心结如此之深,眼见拦不住,只跳到马前,张开双手拦住他的去路疾声喝道,“爷!万万不可!”
韩过在马背上冷笑道,“便是纵容她太久了!”而那马背上的骑士服男子见状笑道,“芸娘休要再拦,六姑娘断然不能留在宁家,你若是担忧改之的安危,那在下陪他再走一遭就是!”
“爷!”芸娘高声叫道,仰头望着韩过,任由风雨打在她惨白的脸颊上,“六姑娘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丫头,在院子里也就做些粗使活计,连上房都靠近不得,又如何左右的了宁大人的决定?便是六姑娘能接近上房,宁大人犯的着为了一个小丫头为难爷吗?爷,您不日就要上京面圣。此事,绝没那么简单!”
韩过一愣,不知联想到了什么,那骑士服男子也是一脸的若有所思,两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心惊之处,韩过突然脸色一沉,叫道,“坏了!”
“这位宁大人没那么多弯弯肠子吧?”那骑士服男子却是一脸的不解,他们这次抢了那位宁大人不少功劳不假,有段时间两边也曾闹的不可开交,他家大人上了不知道多少本折子跟那位相互告状,却也只是政见不同。那位是权贵子弟来边关来混资历的,这一事儿过去以后多半不会再有利益纠葛,如今都曲终人散了,也该凡事留一线,日后方才好相见才对。
何况,跟那位打交道也有些日子,自然之道那位的脾性虽暴烈,却不是阴毒的,合该不会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来。
如今事实摆在面前,他再觉得疑惑也不能不信。
两人再次对视,皆是看见对方眼中浓浓的担忧,韩过却是渐渐的镇定下来,扭过头冲着芸娘道,“你且家去,我去去就回!”又望着那骑士服男子笑道,“周兄若是不便,还是先回去吧。”
周姓男子闻言仰头大笑,“你韩改之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怎么可以撇开我,走!我陪你走一遭,看看这位宁大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二十四章天留客不留
六娘此刻正捂着额头上的一团淤青忍不住的哼哼,摔下去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一路行过来,却是越来越疼,额头上肿了好大一片,加上车外的冷风灌进来,只让她觉得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六娘到底没找到遮风挡雨的东西,这会儿半边身体都湿透了,小喜执意要跟她换,六娘却是觉得既然已经湿了,就没必要再折腾,小喜便拿了自己一套旧衣裳去堵了门,对面的四儿才有样学样,稍稍缓解了坐在门边两人的窘境。
对面的芽儿早就满脸泪水了,一张小脸惨白,不住的看向小喜,若是她不把位置让给小喜,这会儿遭罪的合该是小喜才是,小喜见状冲着她做了个鬼脸,笑嘻嘻的扭过头跟六娘嘀咕,
“看见了吧,有错没错都能牵扯到我身上,我这就不是个好人命!”
六娘……
小喜只看一眼六娘的样子,便知道她想说什么了,微微提高音量,用芽儿恰恰可以听见的声音道,“她既然是好人,怎么不见她让芽儿?”
“好了,好端端的,你又招惹她做什么,安生点儿吧!”六娘不明白今天小喜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仙人球,浑身都带刺的,这才要离开家乡,她们几个就内斗起来,先前小喜和好的话就是说着玩儿的么?
小喜闻声却是笑的越发开心,挑衅的看了四儿一眼,笑着凑到六娘耳边道,“路上也是无聊,我和她们玩儿呢!”声音不大不小的恰好能让对面听见。
四儿闻声坐不住了,跳起来指着小喜叫道,“芽儿因为你才受了伤,你不问一句,倒是笑的开心!”
小喜闻言眉毛一挑,“四儿姐姐这话说的,受伤的可不止芽儿一个,如今不是没事了么?怎么我笑也碍着你了?何况,她们受伤是因为意外,怎么就叫做因为我了,姐姐这话我可当不起!”
“这叫没事?芽儿若不是跟你换位置,怎么会受伤?你还敢说不是因为你?”四儿愤愤的指着芽儿额头上的青紫。
小喜淡淡的道,“我怎么瞧都是六娘的伤严重些,六娘说没事就该没事了吧?难不成只要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叫有事了!至于换位置,她乐意挨着你坐,怎么又成了我的不是?芽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芽儿被小喜一指,只捂着脸哭的越发厉害,小喜嗤笑一声道,“她自个儿还没开口呢,你便是有气朝我撒,也该找个好的由头!”
四儿恨的银牙碎咬,她替芽儿出头,如今芽儿不硬气,她却成了两面不是人了!
见四儿下不得台来,小喜又是一脸的挑衅,六娘轻轻拉了小喜一把,望着四儿道,“罢了,你把芽儿吓坏了,她都不说话你闹什么?要是闹到了夫人面前,怕是大家都要挨板子。”
“就你是好人!”四儿愤愤的道,扭过头去看了芽儿一眼,狠狠的跺了跺脚,别过头连芽儿也不搭理了。
车上几个婆子见小丫头们吵了几句就罢了,也懒得替她们打这个官司,继续窃窃私语起来,六娘回到座位上,小喜冲着她又是一笑,六娘只能猛揉额头。
这小喜不是人来疯吧?
往日里虽然偶尔要欺负下芽儿,今天这精力旺盛的让人招教不住,按照小喜这架势,怕是一路上少不了口舌之争,她拉架有偏着小喜的意思,却也有不想她们闹起来的想法,如今她前途不明,也不知道真惹出了事端于姨娘会怎么处置她。
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不想在路上被‘处置’掉了!
沉默没有延续很久,小喜又拉着六娘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不时还示威似的瞪上对面的芽儿一眼,六娘只觉得头疼不已,正想法子转移她的注意力的时候,却是发现马车慢慢的停了下来。
六娘推开身边的门板往外望去,正好看见前面驾车的管家从车上跳下来往前走去,跟前后的几个车夫会和后,寻到了宁三老爷,几个人围做一堆开始议论了起来。
没多久,一干人便散了去,见到那管事坐上来,小喜便笑眯眯的凑上前问道,“李大叔,你们方才说什么呢?”
那管事闻言看了小喜甜甜的苹果脸一眼,眼中却是充满了忧色,“老爷说下雨本就行程迟缓,如今唯有冒险走小路,否则晚上赶不到宿头了。”
“小路?”里面一个有些年岁的婆子闻声伸出头来,一脸的迟疑,“这一节可是靠着山的!便是赶路,也不着急这么点儿时间,如今下了这么多天的雨,不会有事吧?”
“老爷已经决定了,派去探路的人也回来了,说是前路畅通无碍。”赶车的管事道。
……
韩过在马背上飞驰,雨水狠狠的打在脸上他却不觉得半分疼痛,只拼命的挥动着手中的马鞭,让身下的马不断的加速再加速。
看着周围的景色渐渐的连城一片,看着前方的马车越来越近,思绪却是有些无法集中。
他回家这么久,家中的事情一直不太顺遂,他一直以为是家人的缘故,如今瞧来,外力的因素怕才是最重大的!
“六姑娘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丫头,在院子里也就做些粗使活计,连上房都靠近不得,又如何左右的了宁大人的决定?便是六姑娘能接近上房,宁大人犯的着为了一个小丫头为难爷吗?爷,您不日就要上京面圣。此事,绝没那么简单!”
直到听见芸娘这番话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知道事情到底哪儿出了错!
此事的过错,原不在六娘!
是宁府的主人在从中作梗!
宁家么?韩过冷冷的咧嘴,他所属的那一片与宁家这位爷可没什么关系,他上面的那一位跟这位爷可没什么纠葛,如今瞧来,怕是还是觉得周大人抢了他的首功,才会从他身上下手!
芸娘告诉他这些,是苦苦求他不要去与宁府硬碰硬,可是,这事儿不是他不去硬碰硬就能算了的!
决不可坐以待毙!
六娘必须回来!
他韩过,从一文不名能有今天,凭借的就是以小博大,在头顶的这片天之下,他韩过还没怕过谁!
周前已经去召集周家的人手,他韩过如今与周家的前程紧紧联系在一起,这宁家,想要与他为敌,那是打错了算盘!
韩过冷笑着咬紧牙关,此去,宁家人若是识相便罢了,若是不识相!
韩过眼中闪过一抹阴冷的光芒,杀的了王家少爷,他也不介意让这西地多出几具无名尸来,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这场雨下的好啊!
马车上,人太多,又紧闭着车厢,空气流通有些困难,马车在泥泞里走的艰难,停停走走的,格外让人难受,六娘只突然感觉到一阵阵胸闷,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
后方不知怎么的突然一阵吵嚷,她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把车厢门给打开了一点点,探出头去,就是一阵呕吐。抬起头来的时候,却是恰好看见后方的钱管事骑着马满脸焦急的往前跑去。
六娘心跳突然漏掉了一拍,出了什么事了?
这一路行来,她就没有不提心吊胆的时候,这会儿,正是紧要关头,据说,这条路最危险的莫过于这一节,忍不住伸出头往后看去。
后方的马车正飞快的往前赶,奈何路太窄,前方的马车将路堵住,后方的想要越过根本不可能,反倒是让整个队伍乱作一团,宁家的管事何时变得如此没‘规矩’了?
就在马车挪动间,六娘看见了让她心惊的一幕!
雨幕中,不远处一人一骑飞奔而来,马背上那人连蓑衣也未曾披一件,只让雨水打湿了衣衫,紧紧的贴在起伏的肌肉之上。
近了,六娘的手颤抖起来,这么远的距离足够她看清楚马背上的人。
是他!
他终于来了!
他要干什么?
眼看着那人就要追上车队,旁边的山石突然发出一阵哗哗声,只看见一股混着泥石的浊流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从半山腰上涌了下来。
哗啦啦!
一股浊流倾泻而下,带着黄色的泥浆石头,像一头凶猛的野兽突然冲了出来,生生的吞掉了车队走在最后的一辆马车,在那骑马人与车队之间隔出一条空白来。
吁~
马发出一声惊鸣,高高的抬起前腿,几乎直立了起来,终于在那股浊流前方止住了去势。
待到那马蹄落地,那骑马人狠狠的甩了一下手中的鞭子,那鞭子发出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
马背上的人将脸上的雨珠摔落,看了看眼前那不断扩大的浊流,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车队,眼中流露出浓浓的不甘,只在那浊流旁徘徊不去。
就差一点点!
差一点点他就追上了!
一道浊流,不过丈余,却是生生的将两人隔开,六娘几乎能看到韩过脸上的不甘,呼出一口浊气,她才知道自己憋气多久了,用力的喘息了两口,六娘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
一直以来她都是被动的去应对,对于自己能逃出生天这个可能几乎没抱任何希望,只是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尽力去做,谁知道一场暴雨竟然让她真的逃了出来!
且不管她到底能逃多久,至少今天是逃掉了!
第一次!
这还是第一次,她在这个二货面前占了上风,看见他不甘的样子,她才恍然自己压抑了多久了,竟然觉得只要能让这二货吃瘪,她自己倒霉都可以。
身下的马车陡然的加速,六娘探出的头在门上磕了一下,好在这次有衣裳垫着,连忙将头缩了回来拉上门,没有理会小喜的惊呼和马车内众人的询问马车周围的尖叫声,六娘缓缓的闭上眼睛,无力的靠在车厢上,嘴角嘲讽的翘起,手却是有些颤抖。
泥石流……这人的祥瑞功力没有褪掉半分,还有增加的趋势,她今天不会死在这儿吧?
第一章驿站
“咳咳……”六娘别过头捂着嘴用力的咳嗽着,想要把喉咙里的瘙痒感给咳出去,又不想惊扰了旁人,眼前这炉子的炭火气太重,柴又是湿的,熏的她本就难受的喉咙痒痒无比。
今儿个算是有惊无险,泥石流过后,宁三老爷当下就决定扔下沉重的行李,先把坐着于姨娘和小丫头们的车弄出去,只留下一群管事在后方护送行李。
到了驿站的时候已经黑尽了,于姨娘受了些惊吓,丫头婆子们围着她伺候了一圈才有空打理自己,还没完事儿,走的慢些的管事们也护送着沉重的行李到了,不少人受了伤,又是一通忙碌。等到所有的事情忙的差不多了,六娘才发现自己的头昏沉沉的,嗓子也难受的紧。
虽然很累,她也没敢歇下,拖着一双灌了铅似的腿,往厨房来熬上一份姜汤。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六娘扭过头,就看见小喜站在门口,“夫人歇下了?”
“没。”小喜简短的答了一句,脸阴沉阴沉的,吸了吸鼻子,声音也有些低落,“生姜的味儿!”说着走进门来,将锅盖揭开瞧了一眼,挑眉道,“这么多,你一个人能喝完吗?”
“我看芽儿也有些不好,你和四儿最好也喝点儿。”六娘道,观察者小喜不太正常的脸色,“你这是怎么了?”
“头疼。”小喜闻言瘪瘪嘴道,转过身去寻了两个大碗来,挽起袖子使清水涮了,拿了个勺子指着锅里的姜汤笑道,“我瞧着这么点儿,也只够你我两个喝。”
大半锅的姜汤,便是七八个人喝也是够的,六娘之所以熬这么多,便是考虑到如今她们住的地方还有几个婆子,小喜这话必是故意和芽儿四儿过不去了。
六娘拉住小喜去盛汤的手,皱眉道,“你到底怎么了?”这话她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得空两人单独相处。
小喜的反应却是大大出乎六娘的意料之外,将手里的勺子咣当一声扔在锅里,怒道,“你不愿给我喝便罢了!赶紧收拾了你的东西给我挪出地儿来!我自己熬!”
说罢转过身便去寻剩下的姜块,拿了菜刀咄咄的切了起来,六娘被她喝的半晌没回过神,不知小喜发什么脾气,却是听见哎呀一声,小喜将那菜刀咣当的一声扔下,跺脚怒道,“连菜刀也跟我作对!”
小喜手上殷红一片,显然那一刀切的不浅,六娘抓起她的手看了一眼,一根细细的指头,险些没给切断了。
这得用多大的力气!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小喜猛的一挣,甩掉六娘的手,喝道,“你不是要去给她们送姜汤么?还不赶紧去!我是你什么人?要你来管我!”
六娘被她喝的有些怒了,一把抓住小喜的手,沉下脸道,“谁跟你作对了?”也不管小喜满脸的不服,将她的手高高的举起来,继续道,“今天你跟她们拌嘴,便是你故意挑起,我也是护着你的,这姜汤不过是顺手罢了,你这脾气发的好没来由!”
小喜闻声眼眶一红,却是不再挣扎了,六娘这才又道,“我不知道你跟她们到底有了什么过节,也犯不着搭上你这只手吧?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找药来!”
飞快的跑回房间,从行李里翻出今天替那些管事们包扎剩下的伤药和干净的布条,六娘又飞奔回厨房,看见小喜还乖乖的在那儿坐着,只是一张脸还拉的老长,这才松了一口气,替她上了药,又用布松松的包扎好,等她忙完的时候,小喜突然抬起头瞪着她道,“这姜汤你要给她喝就别给我喝!我才不要跟她一样!”
六娘听见这话却是哭笑不得了,想想她小时候也闹过只准你跟我好,不准跟她好的别扭,苦笑着摇摇头。
这会儿才想起来锅里还熬着姜汤,也顾不得问‘她’是谁,跑过去一看,锅下的柴已经熄了,锅里的姜汤温度却是适宜,盛了两大碗出来,一碗递到小喜面前,板着脸道,“你要喝不完,我就端给四儿和芽儿喝!”
小喜低下头一看,六娘这么一通忙活,锅里的姜汤哪儿还有多少,不过恰恰的两人份罢了,终于破涕为笑,抱起来咕噜咕噜的吞下肚子,冲着六娘撒娇道,
“还是你最疼我!”
六娘瞪了她一眼,小喜只是咯咯的笑,六娘只觉得拿她没辙了,端着碗一口气喝了下去,这么一番折腾,身上倒是出了一身薄汗,头晕的症状也减轻了许多,转过身来开始洗锅,一边道,
“这会儿倒是开心了,到底是谁惹得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小喜闻言脸上的笑容一僵,讪讪道,“好六娘,我知道是我的不对,我跟你赔不是了。”
六娘瞥了她一眼,将锅里的水盛出来端到门口倒掉,小喜站起身来道,“咱们还是早些歇下吧,明儿个还要早起呢!”
六娘又看了小喜一眼,想问,小喜却是避开了去,六娘皱眉,到底没有再追问下去。
翌日,六娘是被窗外的脚步声吵醒的,这一觉睡的实在,竟然天都蒙蒙亮了才醒过来,厨房那边已经忙活起来了,琢磨着时间已是不早,愣了一下,才发现外面的雨已是小了许多,所以她才能听见对面的脚步声。
翻身起来穿衣服,她一动,屋子里的丫头婆子们也都惊醒了,片刻之间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穿好衣服,看着小喜用受伤的那只手笨手笨脚的忙活,手上的伤让她穿起衣服来很不方便,对面芽儿和四儿也慢吞吞的,似是昨儿个累坏了,六娘只让三人慢慢来,自己跳下床先往厨房行去。
厨房里已是将早间洗漱的水烧好了,正在做早饭,六娘拎了一大壶热水往东厢行去,东厢这边三个大丫头和两位妈妈都起身了,正房的门却是还紧闭着,将热水放下,又去打了些凉水过来,小喜三个也过来了,只伺候着几个大丫头和婆子梳洗,六娘则是又回了厨房打了一壶热水过来交给梳洗好了的杜鹃等候正房传唤。
等了片刻,没等来传唤声,却是看见正房的门开了一条缝,宁三老爷蹑手蹑脚的走出来,佝偻着身子,身上胡乱披着一件衣服,手上还拎着几件,一出门,就把食指放在嘴上,冲着众人低声道,“太太昨儿个歇的不好,让她多休息会儿,今天不走了。”
众人也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情景了,只是听说今天不走有些诧异,也很快就回过神来,杜鹃连忙上去接过宁三老爷手上的衣服,张妈妈一摆手,众人便会意的将宁三老爷迎到隔壁的厢房里洗漱。
玉兰将热水倒进芽儿捧着的盆子里,芍药在一边添凉水,伸手进去试了试温度合适以后,杜鹃挽起袖子,接过四儿递过来的毛巾,拧了开始替宁三老爷擦脸。
众人忙碌的时候,钱妈妈则在一边道,“老爷,那老奴便去知会外面一声,可还有什么吩咐?”
“今天就算不走,事情也不少,”宁三老爷道,从杜鹃手里抓过帕子,自己擦了一把,又扔回给杜鹃,
“待会儿先清点下昨天都损失了什么,若是有老太太的寿礼,少不得还要去补办。昨天大半夜的又是下雨不方便进城去请大夫,今天得把昨儿个用掉的药材都补齐了,下面的管事虽说已是包扎过了,还是请大夫来瞧瞧,若是伤的重的,也只有留下来了,看是另雇人手还是留几个人下来照顾。还有昨个儿没了的那几个管事,也按照府里的规矩办了,家眷若是在的,安抚好了,还需留下几个人手,待到天晴了总要把尸首寻到。”
杜鹃将用过的帕子扔进水盆里,芽儿退了下去,六娘捧着漱口的水和牙粉,小喜捧着痰盂走上去。
钱妈妈道,“老爷,昨晚我家当家的已是点过人了,没了四个,伤了十七个,其中有五个伤的比较重,怕是不便再挪动,老奴听我家当家的说了,那驿臣说每逢开春之后这段路都不太平,虽说老爷是官身那些贼人未必敢来犯,却也不得不防,咱们这次的行李不少,若是再留人下来,人手必然是不够的。”
七八辆马车,除了丫头婆子和车夫都是有数的,还有四五十名管事,昨儿个没了几个,伤了十多个,再留下几个办事,一路上能顶用的也就没几个了。
宁三老爷正在刷牙不便说话,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将口中的水吐进小喜捧上来的痰盂中,又喝了一口。
钱妈妈见宁三老爷没有吩咐的,这才道,“不若留下一个妥当的管事,再在当地请人,便是照顾伤患也好,去寻人也好……”
咣当!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响打断钱妈妈的话,随即便是四儿的惊呼声。
第二章小丫头也有心计
“怎么回事?”宁三老爷大声问道,一把把杯子塞到六娘手里,声音中带着几分火气,大步的跨出来,却是看见一个四儿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一个小丫头,这情形却是怪不到祸首身上了,眼光在众人身上一扫,众人纷纷低下头屏声静气。
隔壁正房里传来一声问话,“外面怎么了?”
是于姨娘。
宁三老爷目光一闪,听见自己的心尖儿上的人儿被吵醒,不由得怒火中烧,瞪着杜鹃怒道,“这丫头病成这样,怎么还在院里伺候?还不赶紧让人抬出去!要是过了病气给夫人,我唯你是问!”说罢匆匆的往正房行了去。
张妈妈的眼光在杜鹃身上一扫,扭身也进了正房,钱妈妈抿了抿嘴,见宁三老爷暂时没空理事了,也转身向外走了去。
海棠去了,管教小丫头的事儿就落到了杜鹃身上,杜鹃的脸色难看了起来,叫道,“玉兰,你与芍药把这丫头送回房去!”
旁边玉兰和芍药本是在看杜鹃的笑话,闻言对视了一眼,她们两个是二等,自然是要听杜鹃吩咐的,可眼下里这事儿可不好办,她们也不想为杜鹃收拾烂摊子。
玉兰眼珠子一转笑道,“杜鹃姐姐,这怕是有些不妥呢!咱们本就是在赶路,驿站比不得在家里,一个房间挤下了那么多人,要是把病气过给余下的人……老爷方才也说了,咱们人手有些不足呢,要是再出什么岔子可不好。”
杜鹃闻言狠狠的瞪了玉兰一眼,玉兰却是笑吟吟的,杜鹃冷哼了一声又去看六娘几个,六娘和小喜几个自然不愿意这会儿冒头,只把头埋的低低的。
杜鹃见状咬牙指着玉兰和芍药道,“不是还有间柴房么?在外面不方便,你们就先将她挪到柴房去吧!”
上房传来张妈妈的声音,玉兰和芍药连忙应了一声,直奔上房而去,杜鹃见状咬了咬牙,冲着余下的三个丫头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她送到柴房去啊!”一跺脚,也直奔上房而去了。
六娘看看小喜又看了四儿,这事儿落到她们头上了。小喜瘪瘪嘴,四儿则是一脸焦急的道,“芽儿这浑身跟着了火似的,六娘,怎么办?”
六娘闻言低头去看芽儿,只见一张小脸烧的通红,显然是昨儿个受了凉,方才两个妈妈和三个丫头都懒得过问,这会儿再去求她们显然是自讨没趣,只蹲下来伸手在芽儿额头上摸了一把,飞快的就缩回来了。
好烫!
“咱们赶紧把她挪出去吧!”小喜推了推六娘的肩膀,“否则待会儿姐姐们出来少不得咱们一顿排头。”
“挪到哪儿?”六娘皱眉道,这事儿触了宁三老爷的逆鳞,谁也不想沾手,杜鹃那摆明是推卸责任的话,随便找了个地方给她们。
小喜闻言嗤笑一声道,“杜鹃姐姐不是拿了主意了么?”
四儿咬了咬下唇,瞪了小喜一眼,扭过头望着六娘道,“真要把芽儿送到柴房去吗?柴房里又潮又冷,便是好好的人进去住上一晚也会病……”
六娘也觉得这事儿不妥当,只是若是把芽儿送回房间,那房间里的婆子们肯定不会依的,若是再有人生病,这会儿拿主意的人必然要吃挂落,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了,只咬牙道,“先把她扶出去再说!”
小喜张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又合上了,瞪了四儿一眼,“你还站着干什么?”看着四儿上来帮忙,才不情不愿的跟上来。
三个小姑娘也就六娘的力气大些,平日里芽儿这样的,六娘轻轻松松的便能背的动,只是这人一晕过去,便死沉死沉的,根本吃不住劲,两个人把芽儿往六娘身上扶,人却是一直往地上滑。
“还是抬吧!”六娘无奈的道,将人放在地上,转过身双手从芽儿腋下穿过,示意眼前这两个人,小喜嘟着嘴上来抱着一条腿,四儿抱着另外一条腿,艰难的往院子外面行了去。
“现在怎么办?”到了出了院门,四儿就不动了,望着六娘,盼着她拿主意。
小喜嘴一撇冷笑道,“磨磨蹭蹭的做什么?把人送到柴房,院子里还有一堆事儿呢!”
“那柴房怎么住人?何况芽儿的病还这么重!”四儿不满的道。
“那你说把她弄哪儿去?”小喜可不买四儿的账,嗤笑道,“要不,就扔这儿算了?”
“你!”四儿怒气腾腾的瞪着小喜,小喜把芽儿的脚一扔,“我怎么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要当好人就自己拿主意,别把六娘放到火上烤!明知道那些婆子必不会让咱们把人抬进去,杜鹃姐姐都不去讨这个没趣,不去柴房去哪儿?你要有能耐去说服那些婆子,那我就帮你把人抬过去!别什么事儿都撺掇着六娘替你出头!”
四儿闻言脸色涨的通红,“小喜,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芽儿,可也你这般见死不救的!我如今没空跟你吵架,你愿帮就帮,不愿就别在这儿阴阳怪气的。”
小喜闻言怒极反笑,“你这话说的可笑,被人揭破了你的心思便往我身上泼脏水,你倒是心地善良,你与芽儿一直形影不离的,怎就没发现她生病了?昨儿个也不见你让她?只拿几句好话来哄人,也就芽儿会信你!我呸!我本就不爱搭理你们两个的破事儿,若不是杜鹃姐姐发了话,谁爱管你两个是死是活?”
“好了,别吵了!让人瞧见了像什么话。”
六娘只觉得一阵头疼,路过的婆子探头探脑,显然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两人见状讪讪的住了嘴,两双眼睛都盯着她,六娘想了想才又道,“要不,去问问驿站的人,看他们还能挪出个房间不?”
“昨儿个刑管事他们连那驿臣的房间也给占了,哪儿还有多的?”四儿为难的道。
“还是去柴房吧。”六娘无可奈何的道,这年代的奴仆就是这样的命,只有自个儿爱惜自个儿的身子,剩下的就靠撞大运了。
这驿站的柴房比起县衙的也好不了多少,看着这大半间的地方都在漏水,六娘就是一阵发愁,也不知道该把人往哪儿放,“怎么办?”六娘看了看两个跟她一样累的直喘气却不知道该把人放哪儿的丫头。
小喜一张脸拧成了一团,嘟囔道,“杜鹃姐姐让咱们把人送过来,咱们送过来就行了。老爷夫人还没用早饭,还有夫人的药没熬,到时候找不着咱们,怕是少不了一顿罚!”
“你怎么能这样!”四儿瞪着小喜道。
“我怎样了?”小喜手一松,抬着的那半边身体便往下掉,这人昏迷之后死沉死沉的,六娘和四儿被重重的一带,也坚持不住了。
“芽儿是为什么病的你心里有数!这会儿把她这么扔在这里,跟等死有什么区别?平日里欺善怕恶便罢了,这会儿见死不救,你好狠的心!”四儿怒道。
小喜冷笑一声,“她为什么生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知道你与她交情不浅,同吃同睡,这般厚重的情谊,想必是会照顾她的。至于我这个恶人,送她过来是因为杜鹃姐姐发话了,否则谁有工夫伺候这么个小丫头!”伸手拉了一把六娘,“咱们走!”
“六娘!难道你也跟她一般?”四儿望着六娘道。
六娘叹息了一声,正要开口,小喜已是把话头抢了过去,嗤笑道,“你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咱们是奴才,心里把主子排在第一位才是正理!不跟我一般,难道要跟你一般让个奴才的事儿越过了主子的事儿去?”顿了顿,补充道,“或者,你的意思是,让六娘留下来照顾她?你跟我一样回去伺候主子?”
“你……你胡说!”四儿结结巴巴的道。
小喜挑眉,“我哪一句是胡说了?是你留下来照顾芽儿不顾主子不对呢?还是你和我一样都把主子放在前面,六娘才是那不顾主子的?”
四儿被小喜挤兑的哑口无言,脸色涨红了起来,只觉得挑哪一条都不对。
六娘见状拉了拉小喜,站出来道,“四儿,你去找张妈妈要点儿驱寒退烧的药,小喜!”用力的捏了捏小喜的手,她做不出让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发着高烧却不管不顾的事儿,“你去房里抱床被子过来,我在这儿挑点儿干草把地上垫一垫,好歹让她别再沾了寒气。”
四儿闻言松了一口气,急奔出门去,小喜见状恼的直跺脚,“偏你是个好人!她是死是活与咱们有什么相干?要是过了病气,我可不会照顾你!”
“她都这样了,也不能真看着她就这么病死吧?”六娘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芽儿,高烧成这样,不会成傻子吧?可她这会儿也是泥菩萨,没那胆子替她出头去向于姨娘讨情。
“不是有个跟她相好的么?咱们在这儿参合什么?”小喜懊恼的道。
六娘没想到小喜真的半点儿忙都不肯帮,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问道,“她到底什么事得罪了你?”这个问题困惑她很久了。
小喜闻言脸色一暗,扭头往门外走去,“我去拿被子!”
六娘看着小喜的背影,半晌没想明白,只捡了些半干的稻草铺在地上,待到小喜拿来了被子,六娘铺了一半在干草上,把芽儿挪了过去,去拿药的四儿却还没回来,小喜说什么也不肯再呆下去,拖着六娘回了东厢。
回到院里的时候,于姨娘已经起身了,正到了用饭的时候,杜鹃从房里跨出来,看见小喜和六娘两个,便道,“你们回来的刚好,我就说照顾芽儿哪儿用得上两个人,屋子里正忙着呢,小喜随我去厨房领饭菜。六娘就暂时别进内院了,夫人如今身子正是弱的时候,别过了病气。”
六娘一愣,小喜已是问道,“那夫人的药怎么办?”
“有四儿在呢!”杜鹃招招手,“小喜,赶紧跟我来!”
看见小喜冲她使了个眼色,六娘半晌没回过神来,她貌似被一个小丫头给坑了?!!!
第三章熟人
跟杜鹃两个分手的时候,才想起芽儿的药,却是不好再往东厢去了,想了想,掉头往厨房行去,看见六娘跟过来,杜鹃也没多说什么,小喜略微靠后半步,低声冲着她道,“怎样?”声音里有几许未卜先知的得意。
六娘只能报以一个无奈的表情,低声道,“待会儿还要你帮忙去看看她拿了药没有,若是没有,你去求求张妈妈吧。”
“你……”小喜对六娘完全没脾气了,跺跺脚道,“呆子!”顿了顿,到底不忍心,低声道,“等我伺候夫人用了饭再说!”扭过头飞快的追上杜鹃。
杜鹃和小喜领了饭菜便离开了,这会儿灶上空出了几个位子,张妈妈在上房伺候,外院又是她去不得的,一时半会儿拿不到药,六娘也就只有用土法子来解决问题了,问厨房的婆子讨了块红糖,切了姜丝烧了一锅姜汤,自己灌了一碗下去,才端着余下的到柴房喂芽儿。
给芽儿灌了一碗姜汤下去,又去倒了一盆凉水进来,替芽儿降温,心里却是一阵一阵的火气直往上涌。
被一个小丫头给算计了!
倒不是气四儿,而是气自己,小喜不断的在替她挡着,她虽没说什么,可也瞧出四儿有些没对劲,不想,这心一软,还是被坑了一把。
这些小丫头都成精了!
在家里的时候,她没怎么往上房凑,还没瞧出什么端倪来,如今倒是瞧明白了,往日里有海棠压着,小丫头们还不敢造次,现在却是群魔乱舞,全是让杜鹃三个给教坏了的。
六娘苦笑,她根本没想过要往上房凑啊。
一遍一遍的拿着凉水替芽儿降温,效果却不是很好,六娘换了几盆水,试了试芽儿额头上的温度,显然还是不尽如人意,正想去再换一盆来,小喜过来了。
拎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一碗粥和两个馒头并一碟小菜,看见六娘忙的不亦乐乎的样子就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倒是沉得住气。”
扬手抛了个纸包过来,六娘七手八脚的接住了,打开一看,随即笑了起来,“她额头烫的一直退不下烧来,可急死我了,多谢!”
“不用!这人救活了也是个黑白不分只会给我添堵的!”小喜一点儿都不领情,冷哼一声,扭身就往门外走,“赶紧喂她吃了出来说话,我可不想被她过了病气。”
六娘连忙倒了杯水喂芽儿吃了药,这才笑眯眯的走了出去,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出来了,看着这会儿干净晴朗的天空,六娘忍不住腹诽,要是今天走不就没这么多事了么?非要挑个黄道吉日,又是死人又是丢东西的。
不过,若是今天走,那二货一准儿能追上来。
小喜正拎着篮子站在院子里,见她出来,将饭碗端给她,六娘一看那早饭才觉得肚子咕咕叫,欢欢喜喜的接过来笑道,
“只有你对我最好!”
小喜难得看见六娘狗腿的样儿,伸手在她额头上狠狠戳了一下,“就会傻乐!你也不想想,她的病不是三两天的事,难道你要留下来伺候她?”
六娘伸手拿过馒头,咬了一口,口齿不清的道,“要是夫人让我留下,我就留下。”
这事儿对四儿来说未必是好事,对她也未必不好,只是会耽误了海棠的事儿,如今她只能听天由命,也不知道那二货还会不会追上来,兴许在这儿留一留就错过了,回到东京的时候被赶到哪个旮旯里去吃点儿苦,那笔帐也就算勾销了。
四儿对于姨娘的身份一点儿了解都没有,她本想着等快到东京的时候再暗示她们这件事,如今四儿那边倒是可以免了,她不会主动去害四儿,可也不会帮踩着自己往上爬的人。
小喜见状却是急了,“难道你就认了不成?我可不愿跟她一块儿!”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六娘端着稀饭喝了一口,没桌子,那碟小菜也没法吃了,“我现在也进不了院子。”
小喜闻言眼珠子转了一圈,冲着六娘眨了眨眼,“我倒是有个法子。”
小喜素来鬼点子多,只是都不是什么正经主意,搞不好连小喜自己也会被拖下水,她如今留不留都无所谓,连忙道,
“你别去跟四儿闹啊,闹起来惹怒了上面,搞不好咱们都得吃排头,如今是什么时候,昨儿个那么大的事儿,又是死人又是丢东西的,老爷和夫人的心情怕是都不好,可别再去给他们添堵,给自己找不自在。”
“那也不能让她得意!”小喜跺脚道,转身就想去找四儿麻烦。
“回来!”六娘一把拉住小喜,“你忘了之前的事儿了么?我现在正寻思着少在夫人面前露脸,日子一长我先前的那一庄事儿也就过去了,你去这么一闹,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如今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小喜不情不愿的停下来瞪着六娘,“你这性子还真憋屈!”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六娘笑着道,替小喜理了理耳边的头发,“我何尝不想快意恩仇,可人不能只瞧着眼前这点儿芝麻小事,这件事啊,你日后就明白了。”
小喜想了想点头道,“也是,指不定你在这儿呆几天,你哥哥就追上来了。”
“你想到哪儿去了!”六娘这下真是哭笑不得了,就算追上来,拿着她卖身契的于姨娘不在也没用。想了想,觉得不能再让这丫头糊糊涂涂的过日子,拉着她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你别再往上房凑了,咱们被家里卖出来,本就是因为过不下去了,如今有吃有穿,比起家里不知好了多少,何必再去掐尖出头斗的个你死我活?便是你进了夫人房里,成了第一人又如何?杜鹃姐姐的吃穿虽比咱们好多了,可看看她过的什么日子?整日的提心吊胆,怕那两位给她使绊子不说,不小心惹怒了夫人,海棠便是前车之鉴!咱们还是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平平安安的才是福气。”
小喜闻言张了张嘴,却是不知怎么反驳,有些懊恼的道,“我哪儿掐尖出头了?是她们跟我过不去!何况,你倒是不争,可旁人放过你了么?还不是先捡软柿子捏!”
六娘闻言哭笑不得的道,“吃点儿小亏也少不了半块肉,没几天就要回府了,你也听厨房的婆子说了,咱们家在东京那也是有大体面的人家,回府了以后,家里的家生奴才多了去,多少人争着抢着要贴上去,哪儿轮得到咱们几个从这山沟里走出来的小丫头?”
见小喜还不服气,又道,“你且听我一句,我什么时候害过你?”
“咱们当丫头的,不想进上房,难道就这么当粗使丫头粗使婆子一辈子,一辈子让人呼来喝去的?”小喜还是有些不甘的道。
“进了上房难道就不会被人呼来喝去了?接下来怎么办?当个管事媳妇儿?还是……当……姨……娘?”六娘反问。
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这些小丫头被买来不过五六岁,人生观和价值观都没成型,自然是身边的人怎样便有样学样了,在上房看见杜鹃几个掐架便想学,到时候看见于姨娘的风光,是否也想学?四儿已经被带歪了,她却是不希望小喜这般没志气的。
小喜抬眼看着六娘,不明白六娘怎么有这么多的想法,这是她从来没想过的,抿了抿嘴低声道,“这些事儿,轮得到咱们做主吗?”
知道小喜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六娘拍拍她的手,笑道,“你想不想自己做主?”西地的女子本就顶得半个男儿,小户人家家里,像小喜这样爽利的性子,她在家里那个后娘也奈何不得她,自己也能做的一半的主。
小喜闻言露出向往的眼光来,片刻后皱了皱鼻子,冲着六娘做了个鬼脸,“那你哥哥之前派人来赎你,你不回去?”
六娘无语,这丫头,反倒是挤兑起她来了,伸手便要去挠小喜的咯吱窝,小喜咯咯笑着跑开了去,一边跑,一边回头叫道,“待会儿自己把碗送回厨房去啊!”
六娘低头一看,手里只拿着一只碗,馒头倒是啃光了,可那叠小菜还在小喜那儿呢,大叫,“回来!我的菜!”
小喜低头一看,脚下一停就看着六娘扑了过来,尖叫一声,将盘子往地上一放,便飞奔了出去,六娘在后面摇头笑个不停。
弯腰端起盘子,找了个地方蹲着吃完了,将碗盘洗好了送回厨房,又去试了试芽儿额头的温度,额头的温度却是依旧,六娘见状有些急了,高烧不可怕,可这样一直烧下去,用冷水降温的效果也不明显,也不知道芽儿到底能熬多久。
内院不用想了,她这会儿正是避风头的时候,不想去撞这枪口,如今唯有到外面去想想办法,到底外院她还有几个认识的管事,求一求,兴许能说的上话。
想了想,六娘往外走了去。
兴许是昨儿个损失不小,今天一干管事婆子都忙的脚不沾地,六娘一路行出来竟然没碰到半个熟人,这儿也比不得府里,管束要松懈许多,根本没人拦她。马棚那边有不少人在忙碌,而外院管事们休息的地方则是有些血腥,直到走到门口,才看见门口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领着一个绸衣老者行来,那老者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脚步倒还硬朗,身后紧跟着一个童子拎着药箱。
是熟人!
六娘大喜,连忙迎上去,远远的便于他打招呼,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自来熟了,笑道,“常大哥,你这是刚请了大夫回来?”
“六娘?”常坤闻声看了过来,那表情有些奇怪,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圈儿,“你不呆在院子里伺候,跑到外面来做什么?”
“我……”六娘正要说话,常坤却是已经别过头去,冲着那大夫道,“郑大夫,请这边走。”全然无视六娘,就这么越了过去。
她什么时候得罪常坤了?记忆中两人虽然不说很熟稔,每次打招呼常坤的脸色还是很和蔼的,怎么会突然给她脸色瞧?
第四章意外
想到病中的芽儿,六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上前几步,拦住常坤道,“常大哥,我有件事儿还要劳烦你。”
“你有事自该去求管你的管事妈妈,”常坤冷冷的道,“休要再在外院乱晃!”扭过头冲着那大夫拱拱手陪笑道,“家中才来的小丫头不知礼,让您见笑了。”
六娘还想说话,从院子里走出来一个管事冲着六娘喝道,“哪里来的没规矩的小丫头,到处乱闯,没人管束了么?”那声音跟打雷似的,突然蹦出来,吓了六娘一跳。
“刘大叔!”常坤冲着那管事点了点头。
那管事板着脸摆了摆手,“你先带大夫过去!老胡这会儿正难受的厉害,先替他瞧!”
常坤连忙应了,引着大夫从一旁走了,六娘看着常坤的背影,又瞥了那管事一眼,那管事瞪着眼睛大步的向六娘走了过来,六娘瞥了一眼周围,发现这会儿自己想溜是肯定溜不掉的,只能在原地站定了。
这刘管事走路的时候地面都在震动,特别在他靠近以后,高大的身躯几乎遮去了六娘头顶的大半天空,宁三老爷这次出来身边的管事大多都是这样的,一个个虎背熊腰,不光说话中气十足,长得也是一脸凶相,浓眉怒目满脸的胡须,也许是昨儿个没睡好的缘故,双眼赤红,双眼一瞪,便像是要吃人似的。
那人似是不知道自己的面相有多吓人似的,盯着六娘厉色道,“你是夫人身边的丫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也不知道这人几天没刷牙,只感觉到一股腥风扑来,六娘连忙低着头回话,“芽儿受了些风寒,吃了些配好的药丸依旧高热不退,我听说今天有大夫过来,就想寻大夫给她瞧瞧。”
“病了就去回你们的管事妈妈!上面不发话,那大夫也未必会替她瞧。”那管事冷哼一声,倒也没有为难六娘,只厉色恐吓道,“外面乱的紧,还不赶紧回去!再乱跑,我就拎你去见钱妈妈!”
大夫已经走了,常坤显然是不想跟她说话的,在这儿多呆也无益,六娘无奈的往院子里走,刚走了没两步突然想起什么,扭过头问道,“刘大叔,您可知道钱妈妈在哪里?”刚才她一路行来,从马圈到前院都没看见人,否则她也不会在常坤那儿碰一鼻子的灰,若是没在内院的话,也许是出去了?
“好像刚才出去了。”那管事摸了摸鼻子,颇有几分惊讶的盯着六娘,刚才六娘低头,他还以为小丫头是怕他,这会儿见六娘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突然瞪大眼睛咧嘴一笑。
这人本来一脸的横肉,兴许是杀人不少的缘故,身上带着一股凶悍之气,那眼睛一瞪,咧嘴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更是凶相毕现,寻常小孩子看见这模样,非吓哭了不可。
六娘见状完全没想到这人竟然突然做这么一副鬼脸给她瞧,加上那刻意配上的笑声,颇有几分傻乎乎的感觉,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咦?小丫头竟然不怕!”那管家摸摸自己的脸,似是不信自己竟然突然之间长得和气了,想到刚才跟她说话那婆子被他板着脸一吓,连腿都是哆嗦的,便知道自己功力未曾退步,只好奇的望着六娘,没想到这小小的丫头片子竟然这么胆大。
六娘见状心一动,进了宁府以后就一直在内院呆着,她这种外来户可不像那些家生子原本大多就是认识的,加上与外院接触的机会根本接近于零,宁府的管事她就不认识几个,更别说攀上交情了。
不过,眼前这一位……
她家舅舅和表哥历来就在军中混迹,也有两个亲哥哥是参军去了的,来往的人之中不乏像面前这管家一般面相凶恶,又对恐吓小孩子充满了兴趣之人,实际上这样的人大多是极好说话的——只要小孩子在那之前没被他们吓哭的话……
六娘表示自己毫无压力,脸上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瘪瘪嘴道,“有什么好怕的?我家就在那边山脚下住,”伸手指了指西北那片高山,今天放晴了,还是能看见的,
“我五哥还抓过一个蛮子呢,他那时候才七岁,不敢告诉爹娘,还是我帮他守着他去报官的!那蛮子可比大叔凶多了,还说我若是不放开他,他就要吃我的肉。哼!骗谁呢,我放开他才会被他吃掉!”
这话倒是对了那管家的胃口,笑问道,“那时候小丫头才几岁?竟然有这能耐,了不得啊!”
六娘头一扬,颇有几分自豪的道,“我娘还亲手杀过蛮子呢!”
“吹牛!”那管家不信了,瞪大了一双牛眼。
六娘扔了个白眼给他,“哼!就知道你不信!我娘的本事那是我外公教的!大叔大可在在这十里八乡的打听打听我舅舅李全,当年可是在军中数得上号的人物!斩的蛮子的首级能堆一屋子!我娘的名头那也是响亮的紧,咱们村谁不知道她一根擀面杖使得虎虎生风,我五哥每次闯祸都打的他哇哇叫,可见杀蛮子那是绰绰有余的!”
“哈哈……谁告诉你打的了你五哥,就能杀的了蛮子的?”那管家被六娘逗乐了,只捧腹道。
六娘见状跺脚佯怒,“我五哥可是亲手抓过蛮子的!我娘能收拾我五哥,怎么就收拾不了蛮子了?”
“哈哈……”那管事见六娘懊恼的样子,又是一阵大笑,“你这丫头有些意思!”
六娘见他笑的开心,掉头就走,那管家还以为她生气了,叫道,“小丫头,怎么走了?我没不信你的意思啊!”
六娘回过头冲着他皱了皱鼻子,“哼!我还有个姐妹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呢,谁耐烦跟你争什么真的假的?”
“哟!还真生气了!”那管家大笑,见六娘瞪了他一眼,连忙收住笑容冲着她招手道,“回来回来!好了,小丫头气性还挺大,我替你去把那大夫叫过来算作赔礼还不行么?”
六娘闻言喜笑颜开,“刘大叔,您说真的?”见那管事眉头一挑,连忙又道,“您可真是好人!这可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那六娘便在这里谢过您啦!”
那管家是个急惊风的性子,摆摆手道,“不谢!你既然着急,那我这会儿便过去!小丫头就在这儿候着,我片刻就回来。”
六娘只在这原地候着,这管事显然也是有几分体面的人,真个没过多久就把那大夫给领了过来,六娘领着那大夫往柴房行去,回到柴房的时候,却是看见四儿站在柴房门口,手里端着一盆凉水,似正要出来换新的,看看六娘,又瞧了瞧六娘身后的大夫和药童,笑笑道,
“你去哪儿了?张妈妈正满院子的寻你呢。”
六娘看了四儿一眼,见她笑的半点儿不自然也无,心头一阵疑惑,前面是这丫头又给她挖了什么坑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张妈妈好端端的寻她做什么?
她这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了,一时片刻也想不出头绪,笑道,“我方才是去寻大夫了,芽儿高热不退,再这么下去怕是凶险。”说罢,转过身引着那郑大夫往里面走。
四儿连忙将盆子在门口一放,赶上来笑道,“这儿有我呢,你还是赶紧回院子里去吧。”
六娘越发的相信前面其实是个坑!
有点儿心惊胆战的回到院子里,没想到张妈妈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去茶坊玩吧,以后别在院子里乱跑。”
六娘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冲着站在一边的小喜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钻进茶坊,六娘看了窗外一眼,发现没人便迫不及待的抓住小喜的手,“这是怎么了?”
小喜的脸色有些尴尬,支吾道,“没怎么啊!也许是张妈妈觉得芽儿的药煎的没你好吧?”见六娘板起脸,眯着眼盯着她,那眼光有些森冷,有些别扭的道,“这样不是挺好么?你回来了,让她去照顾她的好姐妹。”
“是你做了什么。”六娘用肯定的语气道,小喜撒谎的功力还远远不够,作为一个拥有成年人的心智的人,六娘轻易的就能看出小喜的心虚。
小喜闻言脸一跨,用力的揉了揉脸颊,懊恼的道,“我只是不想她太得意了,就小小的整了她一下,谁知道会这样呢!我本来只想让她挨一顿训……”
“你究竟干了什么?”六娘无语的问道。
小喜撅着嘴道,“就是趁着她没看见的时候把药倒掉了一半,然后掺了些水进去……”
那芽儿倒是沉得住气!
六娘心头感慨,又对小喜有些无力,脸一板厉色喝道,“糊涂!你也不想想,若是她闹了起来,让人知道了你们两人为着一点子私人恩怨便将主子的身子牵扯进去,老爷夫人可不会管你们两个谁是谁非,怕是一起打了板子拖出去卖了!”
小喜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见六娘竟然先关心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想出口气,却是没想到连累了你,好六娘,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没事儿么?反正她也没闹起来!”
六娘瞪她,小喜嘿嘿赔笑,“好吧,好吧!以后我一定不这么做了,左右这事儿她不说,你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这丫头还得意上了!
六娘真有些担心小喜什么时候会把自己给玩儿进去,可六七岁的小丫头,就小喜这样的已经算得上妖孽了,再要求她更沉稳些显然是不可能的,六娘也只有无奈作罢。
本以为驿站的一天很快就过去,接下来的事情毫无悬念,当半夜里看见四儿冲进院子扑到自己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芽儿没了的时候,六娘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第五章回府
芽儿的后事如何,六娘只从同车婆子的只字片语中得知,约莫是卷了拖出去了,至于死因,匆匆赶路的人没功夫去查,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
六娘有些想不通,她都替芽儿叫了大夫了,怎么人就没了呢?还这么快!
虽然感冒在这个时代类似绝症,可她的二哥拖了足足半年才去世,芽儿最多不过发烧了一天一夜而已,要在现代,她肯定要去找医院的麻烦,看是不是那庸医搞出来的医疗事故!可惜如今没人在乎一个值十两银子的小丫头的死活。
不,还是有人在乎的。
至少,两个丫头受的刺激都不轻,小喜变得沉默起来,也不跟四儿争了,四儿却开始处处与小喜争锋相对,小喜整个人恹恹的,不再像往日里那样别人一撩拨便炸毛,四儿一挑衅,她便用那双眼睛瞪着四儿,却是再不用那张伶俐的嘴还击。
接下来的行程顺利多了,没有暴雨的侵袭,十几日并不漫长,只比预定计划晚一日,二十八就到了东京。
因为比预定时间计划晚了一日,于姨娘最后一站并没有在驿站停留,而是直接进城,直奔侯府而去。
看见那巍峨的城墙的时候,六娘有种终于回到文明世界的感慨,马车上了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后终于不再颠簸的难受,虽然已接近黄昏,街道两边的行人也不少,高高挑起的布帆密密麻麻的分布在街道两旁,彰显着这个城市的繁华。
上辈子六娘总有种嫌人多的想法,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见人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好,可真正在这个时代连赶集都只能看见稀稀拉拉的人群的时候,六娘才发现自己还是喜欢人多点儿的地方……
事实上,六娘只从门缝里看见了一点儿街景,一到了人多的地方,车上的婆子便不准她们掀开帘子了。
马车兜兜转转的在城里转了好一会儿,才在一个冷清的巷子里停了下来,前方一阵喧哗后,马车又动了,进了一道朱红色的小门,又行了一截,停下来后车上几个婆子纷纷起身,六娘见状站起来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这是一个不小的庭院,几株石榴花开的艳红似火,在一片打理的整整齐齐的庭院里格外的惹眼,这院子与西地的风格迥然不同,多了几分大气堂皇。
行车这条大道路面用青石铺就,行一辆马车还有些富余,周围的院墙却是青砖所铸,院墙背后一颗大树耸立,那树冠极为可观,苍郁而古朴,树冠间的缝隙处,隐约露出一角飞檐来。
那院门处,正站着一群婆子丫头,列在路两侧,恭恭敬敬的候着,身上的穿戴却是寻常富户也难得上身的。
一个微胖的圆脸妇人站在最前端,不过三十来岁年纪,打扮的却是极为老气,一身深蓝色的棉布衣,盘了个圆髻在脑后,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身前,一笑,脸上的笑纹便让人觉得和气至极。
进来这儿的不过两辆车,余下的马车却不知道去哪儿了,丫头婆子们纷纷下车,前方的几个大丫头也扶着于姨娘下来了。
那圆脸妇人领着一群人纷纷跪下磕头,“奴才们恭迎夫人回府!”
只这一声,便将小喜和四儿的眼神给吸引了过去,齐齐整整的跪成两排,那气势,只让四儿微微瞪大了眼,连一直兴致不太高的小喜也露出惊讶的神色,刹那间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于姨娘恹恹的,之前的流产虽然调养了半个月,路上这半个月却是吃尽了苦头,气色比起方流产的时候也好不了多少,只抬了抬手,旁边的张妈妈连忙道,“夫人有些累了,房间可收拾好了?”
一干丫头婆子闻声纷纷站起身来,那圆脸妇人笑着迎上来,旁边的玉兰连忙退开,那圆脸夫人搀住于姨娘的手,笑道,“奴婢自打接到夫人打发人回来的吩咐,便让人将屋子收拾出来了,这半个月里日日都打扫焚香,片刻不敢懈怠,还请夫人这会儿先到暖阁里休息,让奴婢们好把夫人惯用的东西收拾妥当了晚上便能住了。晚饭这会子也好了,奴婢寻思着夫人路上车马劳顿,必是不愿用那些油腻的,只让人备了……”
那圆脸妇人与杜鹃两个搀扶着于姨娘往里走,声音渐行渐远,钱妈妈眼风一扫,丫头婆子们便拎着包袱各自散去,人虽多,却不显混乱,唯有六娘三个愣在那儿。
六娘正琢磨着要怎么办的时候,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走上来冲着三人一笑,问道,“你们便是新来的妹妹吧?我叫含笑,也是院子里伺候的,我领你们去住的地方。”
“含笑姐姐!”
三人行了一礼,小喜在一开始的惊讶之后恢复了平静,四儿却是还没回过神,手脚都有些不协调,六娘表示天安门国庆阅兵她都见识过了,几个丫头婆子纳头便拜的架势还惊不到她,很淡定,甚至还有余力打量眼前这丫头。
这含笑长相普通,却是在一笑的时候双眼像是下玄月,弯弯的,可人极了。头上梳着双丫髻,身上是一身粉色的绸衣,外套一件翠绿的褂子,脸颊上粉粉嫩嫩的,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在六娘打量含笑的时候,含笑眼光也在三人身上扫一遍,看见三人各异的神情,抿嘴微微笑了笑,“不必多礼,既然进了这个院子,以后咱们就是姐妹了,我不是管你们的大丫头,姐姐们今天挪不出手来才让我来照顾一下你们。不过,若是你们有什么事也可以跟我说。”
细细的问了三人的姓名,含笑这才领着三人进了院门,从一条弯弯曲曲的碎石小路往一旁的屋子走去,进了门,六娘才发现原以为近在咫尺的大树竟然还有好一段距离,恰好含笑伸手指了指那角飞檐道,
“那边是正房,今天你们进府为求便利所以走的是侧门,要去外院就要从正房那边过去。夫人爱水,所以住在靠水的听风轩里,听风轩夏日里荷叶田田,荷花一开,便是满园的清香,虽没有大树遮阴,因为靠水却比这边还要凉快些。平日里你们便只在轩内走动,不可往外乱跑,咱们侯府是极大的,可别迷了路回不来了,或是冲撞了哪位主子。也不要去水边玩,若是落了水,可不是好玩的。”
见三人点头,又继续往前走,继续道,“府里虽大,日子久了你们慢慢就熟悉了。你们虽在夫人身边学了一段时间的规矩,到了侯府怕又有不一样的地方,不过也不用担心,谨记少说多做多看,看姐姐们是怎么做的。”
三人只是点头,四儿被自己方才失措的举动闹了个红脸,越发的拘束了,小喜在短暂的兴奋之后却是又开始神情恍惚,看周围的一景一物都有些眼神飘忽,六娘看见这两个小丫头的样子不由得皱眉,只紧跟在含笑身后,默默记路。
含笑见三个丫头的样子,也不知她们听懂了没有,又指着前方那道圆形的拱门道,“这里面住着两位姨娘,年长的姓秋,年纪稍轻的姓刘,偶尔会到夫人院子里走动,过些日子你们就能看见了。”
六娘在那门上扫了一眼,是繁体是松露两字,只见里面松柏挺立,那树龄虽不大,倒也符合这意境。
三个丫头都是说什么听什么,除了点头不会别的,含笑也没了少了说话的兴致,抿了抿嘴,又是指着园中的景色说与她们听,又领着人往前又走了一截,绕过树丛见到一道拱门,这便是听雨轩了。
只在院门口,便能隐隐约约的看见波光粼粼,一颗奇石半遮半掩的立在门口,将院内的景致遮去大半,便是这半遮半掩间,格外的引人遐思。
顺着石头铺就的小路绕过那石头,眼前便是赫然开朗,一片荷塘出现的眼前,荷塘右边,一排临水的房子俏然而立,屋檐下便是层层叠叠的荷叶,还有些尖尖小荷隐藏在其间,好不喜人。
这一路行来,便是四儿故作镇定,此刻也掩不住的长大了嘴巴,“含笑姐姐,咱们不会住这儿吧?”
含笑见状捂着嘴咯咯笑道,“咱们可不是住在这儿!”见四儿惊喜的低叫了一声,脸激动的越发红了,看见含笑看她,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含笑见状又道,“不过,临水的这边是夫人的居所,两边的厢房则是给值夜的姐姐和妈妈留的,咱们的还要绕一截,你也不必失望,那边的景致虽比不得这边,却也另有一番趣致。”
又领着三人继续前行,介绍道,“咱们的房间也是临水而建的,这荷塘用的是活水,咱们的房子便在那溪边,从这里瞧不见,绕过那片林子便是了。”
六娘断然没有想到当年自己想住到公园里的梦想会用这种方式实现,虽然没有现代的科技产品将一切完美化,这也是她这辈子见到的最好的房子了,难怪红楼里的丫头们要是被赶出去宁愿一头碰死呢!
看着含笑领她们到的那个房间,洁白的墙壁,显然是用上好的纸糊过的,这会儿窗户推开,屋子里却是飘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那床有些旧了,六娘却是一眼就能瞧出那木料比起她娘陪嫁的梳妆台木料还要好上几分。靠墙的地方拉了一根绳子,上面搭着一张旧帕子,一张桌子上放了一套细瓷的青花茶具,一只白瓷的花瓶以及一只陶制的香炉还有一盏油灯,另有两根凳子。
床上头靠里的地方放着不大的一只木箱,一只半新的绣花枕头,另一头则放着两床薄被,一床崭新一床略微旧了些,上面放了几套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裳,虽有些旧了,却是绸的,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比她们身上穿的不知好了多少倍,那衣裳上,还放着几朵绢花和珠花。
床下放着洗漱用的盆子,还有一只铁制的夜壶,粗略的一眼扫过去,便能发现,屋子里的东西不光齐备,还有些奢侈了。
含笑在一边道,“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以放在那箱子里,你们自己去寻把锁来锁上。”顿了顿,又补充道,“那衣服被子和绢花是姐姐们用不上的,想来你们才来,带的东西怕是不多,索性就给你们先用着了。”
见三个丫头不动,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瞧我这记性!一间房住两个人,你们自己商量下谁住这边吧,商量好了,我再领你们去隔壁。”
含笑的话声一落,四儿和小喜同时望向六娘,叫道,
“六娘!”
“六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