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未来的打算
六娘闻言就乐了,望着李中笑骂道“少来!谁不知道你是个傻大胆,老虎的屁股也敢摸一摸的!你当我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便是乡下村姑的卧房也不能随便让你个大男人进,你要见世面就不怕老太太拿棒槌赶你出去?”旁边的丫头闻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脆生生的道“我们老太太可不会使棒槌,要是有登徒子想要进咱们表姑娘的房间,倒是有好些个妈妈的烧火棍使得不错!”李中哪儿知道六娘是要去人家姑娘的卧房,闻言微微一愣,冲着那丫头和六娘不停作揖,口中还不断告饶“好姑娘!我的好妹子!我不过就是想瞧瞧这院子,又怕人笑我小家子气,我怎么就成了登徒子了?好歹我也是你表哥,你这么埋汰我,丢人的可不是我一个。”六娘被李中的没脸没皮闹的哭笑不得,这是在别人家里,又不大,院子有什么好看的?李中平日里可不会这样,心一动,似笑非笑的望着李中道“这院子里没什么好瞧的,倒是这东京城有不少好去处。”李中被六娘的眼神看的打了个冷战,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怎么就惹火了自家表妹,摸了摸鼻子道“我还是回院子去练武好了,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急着赶路,还没练过呢!”那丫头见状连忙要叫个人送李中回去,李中已是一溜烟的跑开了,六娘看着李中的背影抿了抿嘴,才转过身冲着那丫头笑道“我这表哥打小便爱开玩笑,姐姐别介意呢。”那丫头只是笑笑,便领着六娘往海棠的房间行去。
海棠已是收拾好心情久候多时了,一个丫头在院门上瞧见六娘过来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便飞快的窜进去,等六娘进门的时候,桌子上摆满了点心果子,还有一壶刚出炉的茶水,却是只有海棠在桌旁坐着,屋子里的人都被打发了出去。
伸出的手袖子挽了些许上去,露出一截白润的胳膊,胳膊上还有一只青翠欲滴的玉镯子,手上执着一只紫砂壶,正轻轻的将茶水斟入杯中洁白莹润的茶杯,略带青黄的茶水,屋子里茶香缭绕,这场景,六娘竟也看呆了。
片刻才回过神来却是觉得怎么也瞧不够,只觉得现代福建的茶农若是让海棠去拍个茶广告,那功夫茶的销量怎么也能翻上几倍,无需再到各种Q群里骚扰了。
这气质,是她几辈子也学不来的。
六娘虽还想多看一会儿,却也知道主人已是久候笑着走进去一边道“好香的茶,好美的人儿!”
海棠用那双凤眼轻轻扫了六娘一眼,放下茶壶,右手牵着左手的袖子轻轻一引请六娘入座,双手端起杯子捧到六娘面前“你什么时候也学的这般油嘴滑舌了?”六娘坐到桌前,接过茶杯,妆模作样的闻了闻,才一口饮尽,将杯子放回桌上“倒不是我油嘴滑舌,是姐姐太客气了,我通共就学过那么几句夸人的话,一瞧见这场面就赶紧抖落出来了。说起来这玩意儿喝着不错,不过给我是牛嚼牡丹,我也尝不出是什么水,是雨前还是明前,大不了就觉得味儿不错,我那儿还有子太太给的雨前呢,没敢喝,怕把嘴养挑了日后过不得苦日子。”海棠闻言一愣,便明白六娘的意思了,说来两人往日里虽然对对方的性子有所了解,到底不算有多深的交情,摆出这么许多的东西来,
有感激的意思,却也显得客套了。
她本想着喝着茶,缓缓的说话,慢慢的也就近乎了,却没想到六娘不过几句话便将这些撕开,说来也是,既然是过命的交情,日后又是要长久相处的,再客套倒是显得虚伪了,闻言笑道“我是寻思着多了这么个妹妹,怎么也要把好东西摆出来方才显得我的诚意呀,你既然怕养挑了嘴,那感情好,我这就让她们去井里打飘凉水过来!”
六娘闻言连忙告饶“一次两次倒是无妨的!我的好姐姐,这两天的井水我可不敢喝!”
海棠闻言捂着嘴笑了起来,又重新递给六娘一杯,六娘这才微微的呼出一口气,她的规矩学的倒是不错,可那都是丫头的规矩,低头弯腰、低眉顺眼的,这种大家小姐的做派她要做出来一准儿丢人现眼,海棠随意了,她也才能真正的放松下来。
捧着茶杯一边细细的啐着,一边打量着屋子里的用品,她虽不认识这些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还是差东西还是分的出来的,这房间里的东西看起来简朴,却都是实在的好东西,这样的人家,应该算是内秀了吧?
“说说我离开之后的事儿吧”海棠自己没有取用茶水拿了只橘子剥了起来,洁白的十指在橙红的橘子上翻飞“…那时候我就没想到你个小丫头片子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当时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后来有人赎了我出来,又告诉我你没事儿,我才松了一口气,盼来盼去的,却是盼到你死在驿站的消息,当时要不是想着要回来替你报仇,还要报答你舅舅金大叔他们,真想一头碰死算了。还好没两天我三叔就来了,我才知道你平安的到了东京。”说完将录好的橘子一瓣一瓣的撕开放在碟子里,推到六娘面前,拿起帕子擦手,六娘伸手取了一瓣,也不着急吃,满脸感慨的道“那一棍子我也是后悔不已的,后来才知道那也算得上我的缘法,可见好人是有好报的。
三老爷、于姨娘、张妈妈都各有盘算,连老天都帮忙下了场大雨,结果让我捡了个大便宜,这事儿说起来还真是运气。路上没了的那个是芽儿,病了一场,四儿怕被留下来照顾她,便下了黑手,姐姐,你说,小喜都瞧出来了,我怎么就没瞧出四儿竟然是个心狠手辣的?”
海棠闻言笑道“小喜眼睛利着呢!你没听她说么?她爹是个货郎,前些年她娘没了以后,她爹整日的带着她走乡串户,经见的多了,自然也就明鼻了,后来她那后娘进门,不也拿她没辙?你当日只是低头干活,眼睛里哪儿瞧得见其他人?至于四儿,我当日就觉得她眼神不正,在金大叔家才听到一些她的来历。,…
说到这里,凑到六娘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六娘的脸色急变,好半晌才道“那人牙子怎么就让她混进来了?也不怕败坏了名声日后没人找她么?”
海棠只是笑了笑“咱们难得见面,便不提这些扫兴事儿了,我听我娘说三太太怕是没多少日子了,你日后有什么打算?”六娘也想提这事儿“日子到了,我自然是耍出府的,三太太赏了我些银子,我寻思着置办些田地,日后也有了倚仗。姐姐可否帮我寻个妥当的中人瞧瞧?”说着便将里衣里挂着的荷包掏了出来,将三太太给的银票递过去,一边问道“不知姐姐日后又有什么打算?”海棠接过来瞧了一眼,微微挑眉便收了起来,笑道“过些日子等老太太问起我的时候,我娘会替我求老太太脱了奴籍,随后便是在家中打理家务,不用同候人了,日子好着呢!”
顿了顿又道“近城的地方田地主人都是勋贵之家,地价贵不说,怕是没那么容易买到,便是买下来了,你若是一直依着侯府还好说,出来了怕是有些不长眼的会寻你麻烦,我瞧着不如稍远些的地方,咱们家在尉氏就有些田地,你若将田地买在那里,咱们家去收租子的时候也能替你照看一二,你觉得如何?”六娘哪儿有不肯的,连忙笑道“我还愁着这事儿怎么跟姐姐开口呢,姐姐就先替妹子考虑周全了,那妹妹就在这儿先行谢过姐姐了!”
说着站起身来作揖,逗得海棠笑了起来。
海棠摆摆手,拉着六娘道“先别着急谢我,这买田地还有许多说法,是要上等的良田,还是中等的田地,或者次一些的?买了田地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无论是自己住还是留着以后收租子的时候有个落脚的地方都行,这房子是要多大,你可得都跟我说明白了,我才好托人去寻。”“家里也就只有爹娘两人,加上顺娘和一个小侄儿,了不得就五口人”六娘道“有个两进的院子就足够了,我听人说这一带的田地肥沃,便是下等的地也比起咱们那儿的上等良田出产高,我爹种田可有一手,仔细侍弄两年,这下田也能变上田了,我倒是不挑,只是要连在一起的才好。”
下等地可要比上等的田地便宜上一半,就这样,上等的田地还不好买,六娘琢磨着算下来,自己那点儿银子也就够买百来亩的下田,也算是把当年的家业给置办回来了,何况,她心中还有些想法。
“哪儿有那么容易?”海棠摇头“下田远着水呢,不知要多费多少的人力。罢了,我到时候替你瞧瞧,说不挑,却是又要连在一起的,哪儿有那么容易。”
六娘闻言嘿嘿直笑,也不解释自己要那样的田地有什么用处,海棠笑着瞪了她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见状,六娘突然想起了一桩事儿“姐姐,我那表哥来东京的路上没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吧?”
第三十八章刘姨娘
海棠的反应很平淡,只是摇摇头,还把李中给夸了一番,婊浪见状着实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担心自家那个表哥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看来只是跟她混闹惯了,想要与她多说些话罢了。
因为赵妈妈和六娘都还要回府,赵家的晚饭开的早,六娘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府里才开始用晚饭,六娘在三太太屋里报了个到,便钻进了三房的小厨房,随手将小厨房里装盘剩下的菜装进食盒,拎着便往松露苑行去。
刚进院门,就有个穿着朴素的丫头看见她微微一愣以后,掉头就跑,六娘见状摸了摸鼻子,自己没那么可怕吧?
也没唤住那丫头,只是跟在那丫头身后漫步走了进去。
整个院子不大,里面松柏挺立,看起来绿意悠悠,头顶上还不时掉下几滴水珠,却是少了几分人气,树木深处,只有一排房子。
这院子可不适合姨娘们居住,六娘不喜欢,总觉得松柏是陵园的标志性建筑物,而没huā没草的,姨娘们想必也不喜欢,瞧着用来抄经看书面壁思过还不错,不会为窗外的景致而分了心神。
那丫头就是直奔那排房子而去,六娘走到能看见房门的地方的时候,就听见的一声,像是屋子里撞倒了什么东西。
院子里很冷清,两位姨娘身边都只有两个丫头,整个院子通共就六个人,想来平日里都是这般寂静的,落在地上的松针铺了一层又一层却是不显得脏乱。
六娘踩在松软的松针上,脚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屋子里却是有了响动,不是方才那丫头去的那间屋子,而是在隔壁。
一个青衫小婢从屋子里钻了出来眯着本就细长的双眼望着六娘笑道“是六娘姐姐来了,姐姐可是大忙人,今儿个怎么有空到咱们院子来串门子?”
对于这看着眼生的丫头认识自己,六娘倒不觉得意外,笑着道“三太太晚饭时吃着这两道菜还不错,便让我与两位姨娘送些迁来尝尝。”顿了顿,才问道“刘姨娘在屋子里吗?还望姐姐替我通报一声。”
那青衫小婢闻言不由得多瞧了六娘一眼奇怪她怎么知道自己是刘姨娘的婢女,屋子里已是响起刘姨娘的笑声,轻盈的脚步声靠近门口,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三太太有心,劳动六儿姑娘了,姑娘快请进来坐着说话,这才下过雨,外面湿漉漉的呢。”
一边说,一边走上来接过六娘手中的食盒递给身边那青衣小婢,便引着六娘往屋子里走。
六娘跟在刘姨娘身后走了进屋子,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跟院子里得宠的大丫头比起来还要简陋些,饭桌上此刻正摆了两盘菜以及一碗吃了些许的饭,最引得六娘注意的是窗户旁边的那个绣架,绣架上的绣品已是差不多要完工了。
看见六娘看向着绣架刘姨娘笑着解释道“我听说三太太的身子不大好,便寻思着绣一副观音像再请高僧开了光,请回来在屋子里供着。”
这就对了,六娘就说这位姨娘既然是聪明人,怎么可能一点儿动作都没有呢!
如今瞧来,这位姨娘虽然在院子里住着,消息却是一点儿都不闭塞,至少在六娘看来,这观音像就选的很有深意。
这观音像绣的极为精致,无论用的布料还是针线都是上品,一针一线的看的出是煞费了苦心,已是进入了收尾阶段。
再看刘姨娘,未时脂粉的脸颊明显有些干燥发白,眼睛还有许多血丝,这是熬夜过多的必然反应,便是huā样儿的年纪,也经不得这长期熬夜的摧残,原本漂亮的鹅蛋脸此刻也不那么耐看了。
六娘笑道“太太常说若不是观音大士托梦,她还不知被蒙在鼓里多久呢!正想请一尊观音大士的相回来日夜鲜huā净水供奉,姨娘便想到了前头,太太知道了必然也是欢喜的。不过,姨娘即便用心,也不要熬坏了身子才是。”
观音像不过是个引子,如今三太太主动送上了梯子刘姨娘又怎会继续执着这个?
笑着奉承道“太太仁慈,体恤下情,也难怪观音大士托梦相助。除了这个,我也没旁的本事,不过费些许功夫,哪儿能就熬坏了?”
六娘闻言笑道“谁不知道刘姨娘以前是老太太跟前的得意人儿,又岂会没有别的本事?奴婢就曾听人说过,姨娘的一手算盘打的是极好的,便是外面那些掌柜,也是拍马难及!”
刘姨娘闻言一愣,随即真诚的笑了起来,六娘这是她瞌睡了送枕头来的啊!
她自打进了三房的院子,几次想要见三太太都未遂,只能蛰伏着,冷眼看外面闹的风生水起,如今三太太竟然主动派人来与她说这个,只拉起六娘的手便往桌边走了去,桌上的饭菜已是被另外一个丫头收走了,摆上了些许茶点。
“这是姑娘的意思还是三太太的意思?”将丫头赶出门去,刘姨娘双手奉上茶杯,望着六娘道。
六娘捧着茶杯揭开茶碗盖子,轻轻吹了一口,吹开上面漂浮的茶叶,喝了些许润了润嗓子才道“姨娘也是知道三太太不耐烦那些俗务的,过些日子,我会同三太太去庄子上。”既然是一拍即合的事儿,六娘也没必要上着赶儿,说完这句就不再继续,顺道也能试试这位姨娘的深浅。
对于六娘突然冷淡下来的态度,刘姨娘也不以为意,她的消息不算灵通,却也该知道的都知道。
别瞧六娘年纪不大,在三太太跟前可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子,到她跟前来提这事儿到底是为什么?
如今六娘风头正盛,她可不愿为别人做嫁衣裳,她很清楚六娘目前最大的麻烦是什么,在闹清楚六娘是想找个人帮她解决眼下的麻烦还是真想有个长久的合作对象之前,她都不会轻易答应。
这也许是个陷阱当她帮六娘把路铺平就会被一脚踹开未来还有可能遭到三老爷和于姨娘的报复;这也许是个机会,她没于姨娘那比天高的心,也不像秋姨娘那样无欲无求,谁不想让自己的日子过的舒服看着刘姨娘的眼神变换不定,六娘也不以为意,机会和风险是并存的,要是这点儿胆识都没有,六娘也不指望这位刘姨娘能够收拾钱管事这样在外见多识广的人了。
八姑娘还小,她也还年轻日后都指着四少爷呢,有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这辈子都只能跟秋姨娘在这院子里吃斋念佛,想到于姨娘替二姑娘定下的那门亲事,刘姨娘咬了咬牙道“能为太太分忧,是我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六娘要的就是这句话!
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又走到那幅观音像跟前,问道“这个赶赶工,明儿个就能绣好了吧?”
收拾钱管事的事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从松露苑走出来,回到院子的时候三太太已是用过饭了,小喜正搬了根凳子坐在上房门口守着,瞧见六娘过来连忙迎了上来低声道“四少爷过来跟太太请安了,正服侍太太用药你这是去哪儿了?吃过晚饭没有?”眼尖的发现六娘手上拿着的帕子,惊讶的道“可真漂亮!不是下午出去的时候买的吧?是只喜鹊呢!可不是合了我的名字!”
“已是吃过了这手绢儿是刘姨娘送的”六娘笑着道,随手将手绢儿递给小喜“既然合了你的名字,那你就拿去玩儿吧。
“刘姨娘?”小喜倒也没客气,接过手绢儿就开始皱眉,努力的在脑子里搜索这个名字,却是发现根本找不到任何一个人符合这个条件,不解的望着六娘“是谁啊?不过这绣工比海棠姐姐的还要出挑!”
“明儿个你就能见到了”六娘道,拉着小喜在上房门口一并坐了下来“不说这个,我表哥来东京了,过几日就会回去,你有什么话或者什么东西要捎给你哥哥的没?过两日我再出门的时候让他替你带回去。”
小喜哎呀一声就跳了起来,低叫道“什么时候走?最近事儿多,我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现在再学还来得及吗?我那儿正好有点儿布料,再huā钱买成衣就太贵了!”
六娘连忙一把抓住她,低声道“咋咋呼呼的做什么?估摸着还有几天功夫,你要做不好,我帮你想办法就是了。”两人都是只会动针,还没学过怎么裁剪的。
说到这个,六娘突然想起来自己这个当姑姑的怎么也该给小外甥做两身衣裳才能显出心意来,寻思着箱子里倒还有些细软的适合做里衣的布料,给小孩子穿是再适合不过了。至于家里其他人,给了这个不给那个总是不好,如今时间不够替家人做衣服了,索性买些东西让表哥带回去就是。
小喜闻言便顺杆子笑嘻嘻的望着六娘“那你再借我点儿钱好不好?就领了一个月的月钱,虽然还有点儿打赏,可赶不上你手上宽裕,怎么也得给他凑够两身衣裳两双鞋才行,我爹和那后娘哪儿也不能少了,否则那衣裳一准儿落不到我哥身上,这钱等我以后拿到月钱了再还你。”
六娘闻言想了想,自己箱子里的那些料子太好了些,不做成成衣,拿回去了怕也没人舍得穿,那一千两银子交给海棠以后,她手上还能凑出二三十两来,都是近些日子得的打赏,府里吃用都不缺,打发人干活的打赏她完全可以用手上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紧吧着过了这个月,手上就又有钱了,置办些东西再借点儿给小喜问题还是不大的。
至于给家里钱的事儿,六娘就直接忽略了,家里日子艰难点儿,爹娘才有上东京的动力么!
“成!咱们去列个单子,再找个时间出去把东西买回来!”
“姑娘要列单子不知我能不能帮上些忙?”一道带着磁性的嗓音从背后传来,六娘闻声连忙起身,这是四少爷出来了。
第三十九章走水
自打老太太寿诞之后,四少爷便每日过来晨昏定省,六娘曹遇上过几次,这位四少爷的变声期已是过了,如今的声音也不像那日那样难听,对六娘并不因为她的年纪而有所轻视,也没有表现出异常的恭敬,两人并没有说过什么话,大不了就是六娘在门口看见了,行了礼就冲着三太太招呼一声,然后就自个儿守在门口,让母子两人说话,然后等到人走的时候,再行个礼,说声再见。
六娘就算帮过三太太再大的忙,那也改变不了她是侯府下人的事实,丫头跟少爷之间在众目睽睽之下,真心难以发生点儿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而人母子私下谈心的时间她也不乐意往前凑。
这还是宁羽第一次跟六娘说问好以外的闲话,十四岁的少年之前没处理过什么庶务,却是尝尽了人情冷暖,多半的时光都是在书房里度过的,看向六娘的目光很复杂,有敬佩,有感激,还有些惭愧,毕竟他如今十四岁了,身为男儿身却是无法护的母亲平安,若不是这个年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她母亲如今还在受罪呢!
大恩不言谢,这是宁羽从书本中学来的道理,若是六娘知道了,铁定要骂一声尽信书不如无书!她还以为宁羽真的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呢,你不说,人家怎么知道你感激她呀?
六娘与小喜转过身来便连忙行礼,宁羽微微侧开身子道,“姑娘不必多礼,要写什么东西?不如我来帮你写吧?”
“不过是想买些东西罢了,哪儿需要劳动四少爷大驾。”
六娘笑道…莫说院子里有丫头婆子会写字的,就算没有,六娘自己也能胡乱画上两笔,她虽没学过这时代的字和书法,二郎房里的书却是被她和五郎祸害过的,琢磨着写出来也能糊弄人是草书,“太太用过药了吗?”
宁羽脸上闪过一抹懊恼,他急切的想要帮六娘点儿什么…却是发现自个儿闹了个大笑话,这点儿小事府里自有丫头婆子能办,他这般模样,倒像是显摆自己会写几个字一般,少年的脸皮薄,脸色刷的一下红了起来,结结巴巴的道,“母………………母亲………………已…………已是……用过了………………”
发现自己的舌头打结…随即越发的悲愤交加,冲着六娘拱拱手便急切的道,“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劳烦姑娘替我照顾母亲。”
说完一溜烟的走了出去,闹的六娘和小喜面面相觑…刚才有发生什么事吗?
“六娘,我觉得你危险了!”小喜一脸慎重的望着六娘。
六娘不解,小喜凑到六娘耳边低声道,“四少爷要对你没什么想法,怎么会跟你说话就脸红还结巴?看来咱们得早点儿离开这儿比较妥当!”
啪!
六娘一巴掌拍在小喜脑袋上,“你才几岁?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说完也不管无辜的捂着脑袋郁闷的小喜,往三太太的房间走明明一开始没脸红的,是后来她说了一句话才脸红的好吧?唔,也许是她拒绝的太直白…伤到腼腆少年郎的自尊了?毕竟人家是一片好意嘛!
六娘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决定不管危险不危险,把那家伙的婚事定下来了将一切扼杀在摇篮之中就行!
握拳!
自打见了表哥之后,六娘就是信心百倍,如今的日子也有了奔头…将老太爷的意思传达给三太太以后,三太太又高兴的抱着六娘哭了一场,这么一打岔,等六娘将她安慰下来,竟是忘记提刘姨娘的事儿了。
夜里值夜,三太太是难得的不折腾的主子,六娘心情也是大好,一夜无梦的到了天亮,听见外面有响动才醒过来,发现刘姨娘已是在外面候着过来请安了。
只能把别的丫头都打发出去,自己一个人伺候三太太梳洗,把事儿跟三太太说了一遍,经了昨天的事儿,三太太对六娘越发的深信不疑,六娘一说就应了,六娘还是仔仔细细的把其中的关节分析了一遍给三太太听。
除了让刘姨娘在外面站了足足半个时辰有些美中不足以外,整个会面过程亲切而友好,刘姨娘也是会来事儿的,进门先敬了一杯迟到的茶,再奉上观音大士的绣品,三太太则是出于对六娘的信任,喝了茶以后出手格外的大方,让六娘翻了一整套的金头面出来,算是刘姨娘的见面礼,又拿了一对水润的玉镯子并着一个金项圈给八姑娘。
将进门的礼都补完,刘姨娘便走马上任,院子里总算是有了个可以理事的主子,院子里的丫头婆子松了一口气,刘姨娘再怎么也是知根底的,总不会凶过整日拿着板子训人的六娘去!
六娘也松了一口气,把手上的事儿一交,重新给自己定位为三太太的高级陪聊,挑好布料以后,叫上了一个据说手艺不错的婆子,便进了上房,拉着三太太一块儿讨论少年郎的衣服要怎么做的问题,其名曰给四少爷做衣服。
这个三太太是懂的,想到这些年都没给儿子做过一身衣裳,便来了精神,拉着几人一块儿讨论这衣服要用什么料子,配什么颜色的丝线,做个什么图案才好,六娘和小喜在一边瞧着,手上拿着自己小喜哥哥的衣服说是学习,等手熟了以后再给三太太帮忙。
在讨论完了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后,六娘又开始撺掇三太太说四少爷在外行走,衣服的式样要新的才好,如今做的就够了,不如大家来研究下日后四少爷孩子的衣服?
这么下来不过三天,六娘和小喜把小喜哥哥的衣裳并着自家侄儿的衣裳都给做好了,这种事儿也不招人恨,来帮忙的那婆子得了三太太的赏赐,巴不得六娘多叫她几次呢。
由于未来走向的变化,六娘如今也不必做恶人了…乐得给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些好处,顺便也给自己谋点儿私利。
上次去赵家的时候太匆忙,她也没带什么随礼,如今既然要做一家人,自然要有孝敬长辈的东西,钱已是被她花光了,六娘自问针线上的东西拿出来只能贻笑大方,唯有在吃食上下点儿功夫了。
为着给三太太补身子…大太太那儿听了六娘的话弄了几头羊养在庄子上,那羊奶挺多的,每天送来了三太太一人也喝不完,旁人嫌那味儿腥,也不爱喝,六娘煮奶的时候在厨房发现了些琼脂,这原是厨房里有个婆子爱吃豌豆黄弄来的,六娘当时见了就起了心思。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做了些杏仁豆腐…没想到反响还不错,一招鲜吃遍天,这次六娘也打算做些杏仁豆腐,招呼那爱吃豌豆黄的婆子帮忙做个豌豆黄,添上一份儿南瓜饼和一份儿糯米水晶枣,虽然都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可口味还都不错,基本上老少中都能照顾到了。
既然做了,那就是大干一场!
老太爷老太太大太太那儿都不能少,妯娌几个还不能厚此薄彼了,二房四房那边都说不得要送上一份儿,加上二老太爷府上,国公府那边,这些都是送金送银不如送一份儿心意的地方,既然收到了对方的好意…自然要有些表示才行。
好吧…六娘承认最大的原因还是自己荷包瘦了,上次去送了一圈儿东西回来,得的打赏接近三十两,不过她这次不打算一个人全吞了…上次她还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灰色收入,只是寻思着三太太要跟多巨头修复关系,初步交涉非常重要,让其他人去她也不放心,总要看看才能衡量出对方的态度,如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利用这事儿给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谋些好处,一个个的自然会忘记她往日做的那些事儿了。
老太爷那儿虽然赏赐丰厚,她却是去不得,她还记得上次去的时候老太爷瞧她的眼神很渗人,怕是为了她当初在院子里的暴力行径,就让厨房的那个最近表现的不错的管事婆子去。
老太太那儿听说能说话能动了,自然要让刘姨娘去露个脸,否则钱管事那边的事儿久拖不决也不是个法子,六娘自觉自己的耐心有限,刘姨娘那边儿四天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只顾着收拾院子里的事儿,即便府里收拾的再井井有条,外面不动就违了她的初衷,是时候给刘姨娘敲个警钟了。
大太太那儿出手很大方人又和气,自然是小喜了,早点儿致富早点儿还债。
二房四房没什么值得讨好的,出手却也不菲,让徐妈妈随便找两个她得力的人去就行了。
二老太爷那边则是要徐妈妈亲自跑一趟,如今她能放心,身份又适合的也就徐妈妈一个。
剩下的四少爷、钱妈妈那儿都不算外人,就看谁马屁拍的好了!
油水最丰厚的国公府六娘打算自己去,只靠着刘姨娘怕是不太妥当,相信国公府老太太会不介意给她一些建议的,她也能借着这个机会出府去逛逛,把需要采买的东西都买回来。
六娘没想到从国公府出来,还在回味方才国公府老太太的话的时候,突然马车停下了,驾车的管事在车外道,“六儿姑娘,前面好像走水了!”
六娘从来对看热闹都不感兴趣,何况如今的建筑都是木质构架,这火势一旦起来,轻则一条街,重则这么一大片连着的房子包括房子里的东西全部都会化为灰烬,何况,他们这辆马车在这儿也挡住了别人救火的路,几乎是那管事声音刚落,六娘就道,“能换条路么?”
“咦!”那管事显然没有六娘的淡定劲儿,显然是看见了什么,急急忙忙的叫道,“姑娘,着火的好像是咱们的铺子!”
六娘一愣,问道,“是侯府的还是咱们三房的?”
是三房的!
第四十章谋划
“回府!”六娘低喝道。
刘姨娘最好能有个很好的解释!
回到府里,报信的人也过来了,不过是个小伙计,刘姨娘在花厅里问话,六娘问了守门的丫头婆子便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站在帘子后面听两人说话。
“你是说,是看守那院子的秦婆子做饭的时候不小心引燃了柴堆,才引得大火了?”
刘姨娘的声音细细软软的,不带一丝烟火气,从帘子外传进来的时候竟然有种让人心神安宁的效果,六娘听见这个声音突然镇定了下来,到这个时候还能不愠不火,这刘姨娘若不是早有准备,那也该是在预料之中。
那小伙计显然是个油滑的,态度看似恭敬,眼睛却是咕噜噜的四处转悠,“禀姨娘,正是如此,若不是那秦婆子见闯了祸便拔腿溜了,这火也烧不起来。”
刘姨娘闻言淡淡的哦了一声,问道,“铺子上的管事在哪儿?钱管事在哪儿?说来这事儿他们也少不了一个疏忽之责。”
那伙计道,“刘姨娘,旁的小的不明白,可这事儿还真怨不得钱管事,也怪不着掌柜的,当时铺子上来了位大客户,掌柜的脱不开身,而钱管事他老人家当时也不在铺子上,正在庄子上巡视呢,刚进城门就听说铺子上失了火,便匆匆的赶过来,如今外面正忙着救火呢,若不是钱管事,小的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钱管事又吩咐小的来跟主人禀报一声,这火不小,怕是后面的事儿还有些麻烦,被连累的铺子怕是少不得要来找咱们讨个说法,这事儿该怎么处置…还请姨娘示下。”
听那伙计解释了一大通,却是含糊的将事情真正麻烦的地方带了过去,六娘瞧来,最麻烦怕不是外人,而是自家人!
大白天的,那婆子即便烧个油锅不慎燃了,店铺里的人可不少,便是自家的人手不够…隔壁怕殃及鱼池的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吆喝一声就能来一帮人,何必跑了?
事后的惩罚虽少不了,可也绝不会坏过跑掉!
这婆子显然有问题。
这伙计也不是什么善茬,他就看了个开始就回来报信了,一口咬定是自家的过失,既然火大的没办法扑灭,那婆子又不见踪影…他们如何得知是那婆子烧油锅引燃的?大不了知道是从厨房起的火罢了,搞不好火灭了才知道那婆子根本没跑出来呢!
这事儿说起来三房是有推脱不掉的责任,可他们这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像是亲眼见到似的,很难让人相信传出这话的人没有什么不良意图。
她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这火在白天烧起来…也就烧了两三家铺子。
这样的事情,责任是一定要担的,钱管事就是想拿着这桩事儿把水搅浑了,要是压不下来,最后谁也没脸说要接手铺子的事儿。
可怎么赔却是个问题,到底是钱管事串通了外人来讹主人家,还是另有什么坑等着他们跳,六娘心里已是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下面怕是还有连环计,一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这事儿就别想解决了…她们已经失了先机,如今必须跳出这个对方发招,她们接招的怪圈!
六娘正琢磨着,没听清刘姨娘问了什么…只听见那伙计的回话,“院子里一向是掌柜们对账的地方,后面厢房除了存着铺子里的布料以外,就是历年各铺子和庄子的账册,那些料子怕是要值上千两银子。”
好一个毁尸灭迹!
一股邪火腾的一下从六娘胸口冒起,这钱管事这一箭双雕玩的还真够绝的!
但凡生意人,哪儿能没些门道,这些门道如今都掌握在钱管事手中,本来还可以从账册中看出一二的,这下可好,除了他钱管事,谁还能把三老爷留下来的所有生意都玩儿的转?
没了账册,这历年的账目无法得知,如今的账目怕也只有这个月的,还不是任由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一招可进可退,进可以让六娘无法再插手庄子和铺子的事儿,退却是可以卷了铺子的盈利,甚至再欠下一屁股的债留给六娘收拾烂摊子!到时候就算这些铺子到手,也只是个空壳子,还不如不要呢。
“六姑娘。”
不知什么时候刘姨娘已是打发走了那伙计,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六娘闻声醒悟了过来,望向刘姨娘的时候发现刘姨娘面容平静,对方如此淡定,她也不能表现的太急切了,缓缓的吸了一口气,笑着向刘姨娘行礼,“今儿个奴婢做的那些点心,不知姨娘尝着可还能入口?”
“我就说这东西不光瞧着漂亮,入口后又回味无穷,原是六姑娘的手艺,”刘姨娘笑着道,“可见人不凡,心思也玲珑,做出来的糕点比那些钻研许久的大厨还要可口。”
“当不得姨娘夸,奴婢不过是胡乱琢磨罢了。
六娘见刘姨娘淡定自若,心也放了下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对方没急着求救,她就不能把手伸得太长了,笑着道,“今儿个奴婢去给国公府老太太送些点心,回来的路上便听说咱们铺子上失火了,所以特地过来告诉姨娘一声,既然姨娘已经知道了,那奴婢便回去了。”
“姑娘且慢!”见六娘要走,刘姨娘连忙叫道。
六娘停下脚步,看着刘姨娘,“姨娘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刘姨娘也看着不及她肩膀的六娘,本以为六娘是来找她问罪的,却没想到竟然说了两句话就走,她事前没有事事汇报,不过是想叫六娘瞧瞧她的本事,要知道六娘若是有办法解决,为何要多此一举的请她出来?
一个人的价值在于有多少人肯利用你,是什么样的身份的人肯利用你…若是连让人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六娘如今代表的是三太太!她必须让六娘认识到自己的重要性,告诉六娘跟她合作远比事后将她一脚踢开来的好。
她不信六娘一点儿私心都没有!
一个初来乍到的丫头,手握重权,会一心一意的为主子着想?
三太太没几天活头了,六娘就不想为自己谋个出路?
在她看来,六娘插手铺子的事儿不过是想从中渔利予,府里的账目太清楚…三太太的小厨房也没多大的开销,而外面的铺子就不一样了,所有的庄子铺子加起来每年的进项怕是要上三千两,随便做点儿手脚,可不比在府里捞上十年八年强?
只要不过分,她可以帮六娘!
却没想到六娘遇到了这样的情形竟然丝毫不显慌乱。
这让她看不懂了,难道六娘一点儿都不在乎那些铺子和庄子的得失?不管为公为私,都不该如此啊?
本来她是想让六娘求着她的…却是没想到最后还要求着六娘,这件事,离开六娘还真没办法办成了!
刘姨娘笑着道,“我还有些事儿想请姑娘帮忙,咱们不如坐着说吧?”
六娘点了点头,刘姨娘便指使着小青去泡茶…就在这花厅里坐了下来,将那小婢打发出去后,刘姨娘说出了她的想法。
“想借国公府的账房?”六娘端着茶杯问道。
账本都烧了,还有什么账可查?
看来着刘姨娘果然留了一手,忙着府里的事儿的同时,竟然外面的事儿也没落下。
“这事儿,还得从这位身上说起,”刘姨娘要让六娘帮忙,自然要知无不言…手指蘸了些水…在桌上画了个于字,见六娘点头,刘姨娘眉毛微挑,显然…六娘又一次的让她吃惊了,竟然还识字!这真是那个穷乡僻壤武夫满地的地方出来的丫头么?
也只是微微吃惊而已,并没有耽误她说正事儿,“这位虽上不得台面,却也不是没出生的,只可惜身份实在太低,扶不起来,否则也不能让钱管事夫妇得意。”
六娘嗯了一声,眼神微微闪烁,约莫明白刘姨娘的意思了。
刘姨娘见状不急不愠的继续道来,“钱管事夫妇在三老爷面前得意,心头怕是恨极了于姨娘!三老爷被关,三太太拿他没辙,对于他来说,这其实是件好事儿!”
六娘闻言挑了挑眉,不知道刘姨娘这话是从何而来,一直以来这两位的表现都让六娘深深的以为这两位其实是于姨娘的铁杆。
刘姨娘也不着急解释,在这儿买了个关子,就继续说了下去…
“我虽身份不高,到底是老太太身边出来的人,一言一行即便不是出自老太太的吩咐,可老太太定然是会在关键时刻替我撑腰的。钱管事自是知道老太太虽说早就恶了于姨娘,对三老爷却是疼爱的,他在外院奔波,原可以两不相帮,只要向着咱们三房就行了。所以当三太太将此事交给了我,钱管事才会慌了手脚,做下了这一桩。”
六娘没有催促刘姨娘解释,只是捧着茶杯喝了一口静静的等候这一番自相矛盾说辞的解释。
刘姨娘见六娘一言不发,卖关子没人捧场,她也没了兴致,笑着解释道,“会做出这样自相矛盾的事,自然是因为情非得已!”
“这还要多谢那位的好哥哥,进不了咱们侯府的大门,便没事儿带人上铺子打个秋风,这些年几间铺子的出息都不怎么样,特别是这两年,两位主子都不在东京,他又不敢得罪那位,只能细细的做了账递上来,有那位顶着,自然不会出什么事。”
这就对了!
其实,就算六娘不会留下钱管事夫妻,可有张妈妈的例子在前,这两位也没有性命之忧,说起来张妈妈还跟六娘有点儿仇,而钱管事夫妻跟六娘可没什么过节,对于徐妈妈,六娘还用的很顺手呢!
那两位实在扛不住的时候低头交出来就是了,六娘也不会把这事儿做绝到跑去抄他们的家,他们何必非要跟整个侯府对着干?
之前钱管事虽有推脱,却是没有任何过激的行动,没道理刘姨娘一上来就迫不及待了!
闹成这样,必是铺子上有了亏空,而且不小!
六娘看了刘姨娘一眼,突然间明白她要借账房的意思了,不是她寻不到妥当的人,而是料到了这些事儿,怕事后说不清吧!
如今刘姨娘的把握如此之大,搞不好是瞧着人把账本搬走的!
六娘自问自己也不敢担这个责,三太太虽不会疑心她,四少爷呢?找国公府的人帮把手最合适不过了,想了想到,“什么时候要人?”
刘姨娘道,“最迟明日钱管事一定会进府来向我禀报此次受损的情况,被牵连的人家到时候怕也会上门!我会竭力拖延时间,还请姑娘见到钱管事进门就在外面同时发动,将账本搜出来!”
六娘皱眉道,“人手呢?府里的人不行!总不能这事儿也问国公府借人吧?”带着侯府的人去搜侯府下人的家,虽然旁人说不出什么来,可也要担心走漏了消息,带国公府的人过去,就更不像话了。
刘姨娘笑道,“这事儿是不好让府里的下人做的,国公府的人就更不行了,因为藏账本的地方是她那个哥哥的家中!姑娘若是找不到人,我倒是有个兄弟还算妥帖,让他叫些相好的弟兄来,事后请上一顿酒也就足够了。”
六娘闻言一愣,既然有信得过的兄弟出面,何必让她也去?既然是于姨娘哥哥的家里,她这个三太太的丫头也不好出面了,传出去了能让东京城的人笑话死。
刘姨娘不是这种思虑不周全的人啊!
略微一想,便明白了过来,只觉得一阵哭笑不得,这位姨娘的心思还真不是一般的多。
自来发财最快的是什么?自然是抄家了!
这于家跟在三老爷后面打了这么多年的秋风,想必家资不菲,既要找个由头进去抄账本,哪儿有进宝山空手而回的道理?
只要方法适当,这钱拿了也不会出什么事儿,六娘也不会自命清高的说什么瞧不上,可要想发家法子多的是,眼下这个若是能替她换来更大的利益,也不是不能舍弃的!
这话她倒不会对刘姨娘解释,左右让刘姨娘觉得她承情就行了,六娘眉开眼笑的道,“奴婢领功劳怎好让姨娘的兄弟出力?咱们家里的事儿总不好叫外人知道,这事儿奴婢自有办法,保管办的妥妥帖帖,不会误了姨娘的正事儿。”
第四十一章四少爷
“四少爷!”
六娘站在三太太的房门口拦住宁羽的去路。
宁羽显然已经忘了上次的尴尬,这次已经是打好了腹稿,决计不会出现上次那样的情形,一见六娘便笑了起来,“姑娘做的点心可真是爽口,我方才来的时候便想向姑娘道谢,却是听说姑娘去了外祖家中,有劳姑娘了。”
六娘瞥了宁羽一眼,只觉得这少年郎这几日的变化可真大,貌似话也多了,笑的也多了,难道是因为之前没娘疼所以抑郁,如今倒是爽朗起来,笑的尖牙不见眼的。
不过,她却没宁羽的好心情,如今要办的事儿自己不适合出面,却是卖四少爷一个好的机会,就是不知道这位只在书房里呆过的少年郎能不能把这事儿给办好了?
倒不是六娘瞧不起他,而是第一面的时候这位少年郎办的事儿太不利落。
不管了,这种事儿,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错过这样一个机会,下次也不知在什么时候!
“快要落钥了,奴婢送送四少爷吧!”六娘笑着道,“也好跟四少爷说说今儿个在国公府的见闻,老太太可问起您了。”
宁羽显然有点儿受宠若惊,往日里六d良见了他最多打声招呼,没事儿绝不往他跟前凑,这样的丫头宁羽在老太太屋里的时候也见了不少,天天见面,却像是陌生人,昨儿个还拒绝了他的帮忙呢,今天突然变得这么热情!
“那………………那就谢谢姑娘了!”宁羽连忙打躬作揖,惹的六娘无语的想揉额头,这人怎么一点儿沉稳气息都没有?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样儿,这让她隐隐有些担心这位四少爷到底能不能领会她的意思。
等在门口的小厮见自家主子出来了…连忙凑了上来,六娘摆摆手让那小厮退开些,自己跟了上去。
“从国公府回来的时候,”六娘一边跟在宁羽身后,一边低低的道,“奴婢瞧见咱们家的铺子着火了,说是烧了所有的账册!”
“啊?”宁羽惊讶的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望着六娘。
六娘皱眉…低声道,“四少爷,您走您的路,听着奴婢说的事儿就行,这事儿不能让别人听见!”
宁羽闻声连忙转过头,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发现院子里除了他的贴身小厮没有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板着一张脸继续走路。
六娘看着他那不太自然的行走方式…只能叹息,这小子,是从来没干过坏事儿吧?男孩子小时候就得皮的上房揭瓦才行,家养的把锐气都给磨光了。
得了,她还是赶紧说完,看把这小子紧张的!
“我在火场旁边听见有人在说…据说是于姨娘的哥哥在咱们店里挂了许多的账,如今知道于姨娘护不住他了,怕咱们找上门去,所以就跑到咱们铺子里放了一把火,又担心三老爷回来了这事儿没法交代,拿走了铺子里的东西,账册也一并搬走了呢。”
“什么?”宁羽再次停了下来,赫的脸竟然染上了几分戾气。
于姨娘是他胸口火药桶的导火索…一点就炸!也没管六娘这一番话里到底有多少的漏洞。
“四少爷!”六娘淡淡的道…“您听奴婢说,这不过是路人所说,是真是假还做不得准……”
“空穴不来风!她哥哥家在哪儿?”宁羽打断六娘,咬牙握拳愤愤叫道…“岂有此理!咱们这是赶上强盗了?”
“四少爷………………”六娘叫道,您能不能小声点儿………………可惜,后半句没来得及说出来。
宁羽再次不客气的打断她,“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只要告诉我他家在哪儿就可以!”
六娘眯起眼睛,冷冷的道,“四少爷这是打算打上门去吗?”青春期的臭小子可真难搞!她最讨厌没脑子的人了!就这水准,即便是将那些家业交到他手里,怕也是守不住!
“那是我家的东西!”宁羽喝道,只差跳脚了。
六娘没打算当他的知心姐姐,她奉行的教育政策是让他吃了亏自然会长大,言传身教什么的又不是自家孩子,她可没那时间。
扯了扯嘴角,啧啧有声的道,“四少爷这是不打算要侯府的名声了?也不打算要自己的名声了?您若是去了,怕是明儿个满东京城都能知道,堂堂侯府三房的嫡长子也是个不着调的!”
“你………………”宁羽闻言顿时气的脸色通红,“我拿回自家的东西难道还错了?”
果然是个没脑子的,就钻钱眼里去了,竟然不知道账册比钱重要多了!
六娘冷笑一声道,“拿自家的东西?自家的东西会自己长脚跑到别人家去?别人说是自家的!您拿的出证据吗?难道要强抢?”看见宁羽要反驳,手一摆,厉色道,“好吧,就算强抢!还请四少爷告诉奴婢,您有多少贴心人儿?能听您一声吆喝,便慷慨赴死的有几位?到时候被人从里打出来,送到衙门里去挂个号,四少爷以后还要不要考功名了?四少爷是读书人,要多用脑子,别跟个莽夫似的!”
宁羽被六娘一番话气的脸色从红色变得煞白,狠狠的瞪了六娘一眼,一跺脚,扭头就走,还不忘留下一句中二属性的狠话,“你不告诉我,我还打听不到了么?”
“四少爷若是想破坏奴婢的计划,气死三太太,就尽管去!奴婢不拦您!”六娘站在原地凉凉的道。
宁羽恍若未闻的继续往前冲,后面跟着的那小厮本来听两人的对话听妁目瞪口呆,见状飞快的追了上去。
六娘双手环胸就站在那儿盯着宁羽的背影,这样一点就炸的性子不让他吃些亏怕是难以知道好歹,倒是可以从这件事上看出到底这小子以后靠不靠得住,省的她以后有了难处求上门才发现不靠谱,倒也划算了。
看见宁羽终于消失路的尽头…六娘摇头叹息了一声,她本来对这位四少爷寄予厚望的,毕竟老太太一类的人大腿太难抱,个个是人精不说,即便攀上了,也许还没等她长成就挂了,偏偏年轻一代的大腿如今还不够粗啊,谁知道将来是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还是歪脖子?
想来人靠来靠去还是得靠自己。
掉头回了院子…她倒是旦心宁羽真能出门,就这咋咋呼呼的样子估计还没走到大门口就被人拦下来了,真可惜,她本来打算把那笔钱帮他藏下来的,到时候即便侯府的人猜到了,也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如今只有自我安慰,有侯府的老油条们出面…事情约莫能办的更圆滑一些。
再次回到院子里,小喜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钻了出来,在背后伸手在她肩头一拍,吓了六娘一跳,没等六娘扭过头,就伸手递过来明晃晃的一颗金裸子…眼中明显还带着些许不舍,“还你钱啊!多的就算利息了!”
“哟!金的!咱们小喜成大财主了?”
六娘笑道,心头却是诧异,大太太虽然平日里出手大方,可也没随随便便的就赏人金裸子的习惯呀!
伸手接过来一看,是颗金花生,六娘突然琢磨着,给自家小侄儿挂手上应该很不错!
小喜眼睛往屋子的方向一瞟,笑道…“你进去了也能成大财主!”顿了顿…见六娘满脸的好奇,这才又道,“我去给大太太送点心的时候,可巧…遇上大太太正要寻我们太太说话,我在一边伺候着,听说是四少爷的婚事定下来了,就是这两日便要将该办的事儿办一下,我便跟太太道喜,得了这么一颗。你进去多说几句好话,太太又那么疼你,可不是会多赏你几颗?”
六娘知道小喜是喜欢这金裸子的模样精巧,在小喜眼巴巴的眼光下将金裸子塞进自家的荷包,“那我可要多谢你通风报信才是!你若是想要这个,便攒够了银子来换吧!”
“真的?”小喜睁大了眼睛闪亮闪亮的望着六娘。
六娘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说完便往上房行去,铺子上的事儿,不管三太太明不明白,都要跟三太太交个底才行,一则这事儿不小,她虽有决断的权力,却不好瞒着上面,二则指着三太太教教她的儿子,别因此恨上了六娘才好,三则呢,则是不希望跟公主府那边的人撞上了,坏了四少爷的婚事。
就算这位四少爷与六娘想象之中的差距太大,闯了这个祸,以老侯爷的精明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已经定下的亲事可不能让他自己懵懵懂懂的给坏了,就算自己教不得孙子,让另外几个儿子教也不是不行的,总的来说,四少爷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的希望还是有的。
所以,勇敢的去闯祸吧,少年!
六娘断然没想到的是,自己从三太太房里出来的时候,宁羽已是满脸羞愧的站在院子里罚站,看见六娘就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六娘笑吟吟的看着他,这才对嘛!能屈能伸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看来侯府的家教还是不错的,就是不知道是谁给劝回来的。
不过,他要不赔礼就别想她给他台阶下,她如今可是三太太身边最得脸的丫头,耍这点儿脾气的小权力还是有的,“四少爷是有什么事要找三太太吗?已是到了落钥的时候,四少爷还是快去快回的好!”
宁羽闻声抿了抿嘴,最终一咬牙,恭恭敬敬的向着六娘作了一个揖,口中道,“姑娘,原是我错了,我只要一听见那位的事就急上火,我在这儿给姑娘赔礼,姑娘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教教我该怎么办吧。”
第四十二章祸事
紧挨着宁家三老爷的丝绸铺子的一个是古玩店,另外一个则是个专卖笔墨纸砚的铺子,都不是什么寻常人家。
这古玩珠宝店在东京城很有些名气,明面上是一个姓马的江南商人所开,休要说打交道的都是些官绅贵胄,便是想想能拿到一些珍稀的西洋珠宝的人物,还能在天子脚下这般吃的开而没天天招人打秋风,这背后的人份量如何也能掂量出来了。
而这专卖笔墨纸砚的铺子主人身份就简单多了,京城人人几乎都知道,这是丁家老爷所开。
说来,这丁家老爷还有段趣事,为东京城的百姓口口相传。
其父是前朝有名的丁相,秉直清廉,官声极好,门下门生无数,因此一辈子也没多少积蓄,最后临到老来才发现,自己太忙的结果是把儿子给耽误了。
说是耽误,其实也不算,这丁老爷也是满腹经纶,待人谦和有礼,算得上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儿媳妇儿也是个才女,夫妻两个整日的吟诗作赋风花雪月,端的是和谐无比,二十多年,在外相敬如宾,在内么,咳咳,孩子生了十四个!
怕是就要有人问了,这哪儿不好?简直是神仙眷侣啊!
那是忘了,神仙不食人间烟火,而这两位还是凡夫俗子,要食五谷杂粮的。
这时代,但凡父母还在,那就是一定要跟着父母吃喝的,可要是父母不在了呢?
这丁老爷夫妻吧,别的都好,就是不太通俗务,丁相那会儿才明白过来,已经迟了!
家罢十四个孙辈!
这是十四个人…不是十四头猪,从小要教养,长大了以后女孩子要准备嫁妆,男孩子要准备聘礼,他就算再清廉,老妻却是个会打算的,加上门生故旧的偶尔孝敬,日子还算过得下去…甚至还小有积余。
丁相突然发现,要是他一死,孙儿孙女这可都怎么办啊!
既然错了就要改!
得了,那时候十四个孩子长成的有三个,其中两个孙女儿,一个孙儿,儿子掰不回来了,孙子总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结果…却是让老人家老泪纵横!
说来丁相这大孙子也算是个人物,他的字画都是东京城内权贵门求之而不得的,可谓是天才级别的人物,他的字画备受追捧,有一副画的最高价格曾炒到了一千两!
要是个通俗务的,就这身本事倒也能让家里人都过得不错…可别人来求,他就送,还用的是好纸好墨,别人给润笔,他——不收!
无论丁相他老人家怎么给这个孙子洗脑灌输,人活着就得穿衣吃饭,这位天才都听不进去。
不食人间烟火也就罢了,可这小子明显已经升级到了败家子的行列!
得了!
大孙子也让儿子媳妇给祸祸残了!
要不是丁相让人拦着上门求字画的人,他那点儿家底早就让大孙子给败光了!
他已经时日无多了啊…六十余岁告老…这年纪已算是高寿的了,大不了再让他操持十年,十年以后,谁还能扛得住这个小子的败家行径?
丁相左思右想…几乎一夜之间愁得把下巴上最爱惜不过的美须给全拔光了,才想到了一个法子!
得给孙子找个会操持的媳妇儿管管!
这个姑娘不光得会操持,还得够强势,同时秉性也不能差了,大孙子下面还有十多个弟妹呢!
说动就动!
丁相他老人家操持了一辈子,名声好,家风正,丁家的孩子长得也不赖,虽然被他爹教的败家了点儿,可在人品上还是绝对过硬的,乐意跟他结成儿女亲家的人还是很多的。
丁相他老人家统统不要!
挑选了整整两年,让全城人跌掉了一地的眼珠子的是,最终娶回来的是个商家女!
这商家女也是东京城的传奇人物,她够悍!
娘死的早,爹不着调,有了银子要么就去逛销金窝要么去逛赌坊,生生败光了家业,那时候,这姑娘也就才十二岁,领着自家十岁的弟弟披麻戴孝,一人拿着一把菜刀,跪遍了东京城的花街柳巷和赌坊,逼的全东京城的老鸨和赌坊的老板都不再做她爹的生意,逼的放高利贷的那债主不得不免了她的利息,逼的她爹当着所有看热闹的人发誓有生之日再不踏入这等地方。
丁相显然相信这位姑娘治的了她那个赌徒老爹,没道理治不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大孙子!
疼爱弟弟,显然是个心善的,后来有不少人送银子上门,都让这位姑娘的爹给婉拒了,显然她爹做不出这样的事儿,这位姑娘也是个有节气的,又帮助自家爹打理家业,将所有的债务还清,说明她信守承诺。
因此,虽然这位姑娘脸上有伤,虽然这位姑娘的名声彪悍,虽然这位姑娘年纪不小,虽然这位姑娘是商户出生,零零种种的不足,都无法阻挡丁相要将她娶进门当自家大儿媳妇儿的心。
这件事的结果充分的证明了丁相这位当了一辈子官的老狐狸的眼光,跌碎了一地的眼珠子后,继续让人惊叹。
两人竟然过的还算和谐。
如果不算那位姑娘时不时的跑到人家里讨要润笔费,导致后来向丁大公子讨要书画的人数锐减;如果不算某次丁家大公子在自家店铺里看见自己书画时候尴尬的眼光,并从此之后再也不路过自家店铺那条街的事;如果不算丁家老爷和夫人偶尔在以文会友的时候被人提起自家大儿媳妇儿时露出的可怜眼神的话。
总的来说,这还是一门成功的婚事,至少,丁家的那些小的,对这个嫂子是异常敬重的,大公子成亲这么些年…孩子也没少生。
这位丁家大奶奶当然也不是全好,至少在进了丁家门以后,有升级成守财奴的趋势,在外有雁过拔毛的名声,跟她打交道的商家都是头疼不已。不过,显然丁家大奶奶也不在乎,在某次丁家老爷的寿诞上,便有人拿这事儿激她…她只是笑笑道,“人一辈子哪儿能面面俱到,不过是些许名声就能换来一家上下衣食无忧,我又岂会吝惜。”
这番话,只引得许多妇人唏嘘不已,倒是越发的敬重这位丁家大奶奶了。
这两家人一家富贵门路广,一家名声极好,若是为了这件事而结仇的话…便是省下了钱,却是为未来埋下了一个大大的隐患,无论是刘姨娘还是六娘乃至三太太,都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刘姨娘没等那个伙计来报,就知道铺子上的发生的事情了,她一直都派人盯着几家铺子…从搬账本货物到纵火烧铺子,她都比别人以为的知道的早上那么一刻钟,因为她那兄弟是个办事精明的,她也比钱管事以为的早上那么一点点打听清楚了两间铺子的主人,甚至,在那伙计来之前,她的兄弟便叫人来报信说是已经跟两家铺子赶来的主人搭上了话,否则她也不能稳坐钓鱼台。
送走了六娘,她才真正的舒了一口气…让那青衣小婢替她揉着额头…斜斜的靠在花厅隔间的软榻上。
这一关,比想象中的还要难过,六娘虽然什么都没说,还尽力的配合她…对于她双手奉上的东西也是笑纳了,她却是知道,越是这样事情越没那么容易过去,钱管事一生什么样的事儿没经见过?她既然得到了六娘的全力支持,那就必须把这件事办的漂漂亮亮的才行!
六娘给她的时间还是太短了,短短四天功夫只来得及做一些很基本的防备,至于其他,却是来不及了。
“姨娘!”一个与小青打扮差不多的婢女站在门口低低的唤了一声。
“小紫回来了,你可瞧见了什么?”摆摆手,让小青停手,刘姨娘一边道,一边坐起身来,其实,她不仅对外面不放心,对六娘更不放心小紫连忙走上来,凑到刘姨娘耳边低声道,“那位姑娘好像把这件事儿告诉四少爷了。”
“啊!”刘姨娘吃惊的看着小紫,她没想到六娘竟然办事这么不小心,四少爷那性子平日里还好,一遇上于姨娘有关的事儿便会犯浑,也不知道为这事儿吃了多少挂落了,他犯浑倒也罢了,若是坏了她们的事儿,这可不好说,有几分急切的问道,“然后呢?”
“四少爷当下便恼了,六儿姑娘将厉害分析给四少爷,四少爷也不听,只说是要带人去将东西搬回来,”小紫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担忧,将事情的经过有条不紊的说来,“奴婢当时也很担心,便偷偷的跟了上去,打算拦下四少爷。”
刘姨娘点了点头,这丫头跟在她身边也有几年了,办事儿还算沉稳,既然她跟上去了,问题就不会很大。
小紫道,“奴婢还没赶上去,便瞧见了大少爷,大少爷拉着四少爷说了一会儿话,四少爷虽不情愿,还是回了三太太的院子,没多久,四少爷悄悄的从后门出去了。”
说到这里,刘姨娘已经完全明白了,扯着嘴角似笑非笑的道,“咱们这位六儿姑娘所谋不小呢!往日里倒是我瞧低了她!”她送六娘的人情,六娘转手就送了四少爷,就这份儿远见,就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小紫闻言低笑道,“姨娘,这样即便出了什么岔子,也怨不着您了呀。”
刘姨娘瞪了小紫一眼,低声斥责道,“你知道什么?这件事那位姑娘办的再漂亮不过,能出什么岔子?你想想那时候都快落钥了,四少爷贸贸然的去冲大门,会是什么结果?既然撞上的是大少爷,他的胳膊还没好利索呢,想必这事儿也不会走漏风声。”顿了顿又补充道,“如今咱们只能期望着咱们这边别出了岔子!”
刘姨娘断然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下人来报,那秦婆子的尸首找到了,竟然是死在火场内,天还没亮,那秦婆子的子子孙孙就在烧毁的店铺门口跪了一地,引来无数围观。
第四十三章刘姨娘受辱
盛夏酷暑之时,大半的人都只愿在早晚出行,因为早上气温较低,所以早上街上的人更多一些。
可要多到人挤人把整条大街挤到两旁的店家无法做生意的程度,那还真只有在元宵节这种大日子,以及出了什么大事的时候,例如,现在。
上百人披麻戴孝的当街哭灵,其中不乏头发斑白的老人,也不乏嗷嗷待哺的孩子。
尖锐的童音哭起来的时候穿透力极强,便是在这条人声音鼎沸的大街上,远远的也能有所耳闻,从而引发更强烈的议论声。
议论的内容从昨儿个冲天的大火到今儿个发现的尸首,又延伸到了几家店铺带着一身传奇色彩的主人,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话题莫过于宁家的那位三老爷前些日子一回到家就气倒老母,险些让老太太的生辰变忌日。
天子脚下的百姓都是有些来由的,便是没来由的,总也有些知道的多些的人混在人群之中显示自己的渊博,有些事儿能堵住圈子里的嘴,却是封不住百姓的口,人云亦云也罢,以讹传讹也罢,能在东京城里流传的消息都绝非是空穴来风,至少六月初二发生的事儿在今天借着昨日的大火正式为东京城百姓茶余饭后新的谈资。
刘姨娘是个当机立断的,一听到消息便撇开了手边的事吩咐人套了车,又叫上了几个婆子和管事,便直奔着店铺而来。
却是没想到会看见这么一副场景,从店铺到侯府的距离不短,一来一去之间一个时辰过去了,显然,后面她没听说的人是后来才赶到这汹涌的人潮显然是马车无法过去的,甚至,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几个管事过来询问怎么办,刘姨娘只微微撩开车窗外挂着的帘子,便惊的满头大汗,如此多的人,是她所料不及的。
不光路上便是周围的几家茶馆酒楼楼上都站满了看热闹的人,若是无法进去,今天的事儿显然就没法解决了,只听人群中那声嘶力竭的婴儿啼哭,刘姨娘只觉得一阵焦急,可不能再闹出人命了!
“宁家的人来了!”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周围的人纷纷扭过头来,便看见人群之后有些让人侧目的马车这会儿这条街堵的水泄不通,谁家的马车不是远远的看见便饶了过去,不是宁家的马车会是谁家?
刘姨娘本想悄无声息的进去,毕竟她一个妇道人家在这情况下大摇大摆的进去怕是要吃亏,不想,竟被人喊破了如今唯有摆摆手,让小青出去说话。
小青从车厢里撩开帘子钻了出来,站在车上冲着众人行礼,大声道,“诸位父老乡亲,前面的孩子哭的厉害,怕是许久未曾进食了,如今还要请诸位行行方便,替我家主人让出一条道来此事早一刻解决那孩子也能少受些折磨。”
人群闻声顿了顿,见青衣小婢年纪不大却是落落大方,说话有礼有节,倒是有了几分好感不消宁家的人再做催促,便有好事者纷纷的吆喝起来,人群往两边退去,让出了一条道来。
人群分开的同时,前方听见这边的响动渐渐的沉默下来,皆是回头张望,那前方身着麻衣孝服的一干人也是惊讶的停下了哭泣,忍不住扭过头来瞧着。
下一刻,哭声再次大起,大哭的是一个看起来有六十来岁的男人,在一堆麻衣孝服之中很是刺目,这男子穿着的是一身麻布衣裳,显然是个穷困潦倒的,满脸的皱纹,捏着干瘦的拳头跪在地上捶胸顿足,“你死的好惨啊~我让你不要出来做工,你偏要说老二还没娶媳妇儿~如今死的不明不白,抛下这满屋子的孩子,可让我可怎么办啊!你死了人还不放过你,说什么是你烧了房子!要让咱们赔啊!我没用!我是个没本事的,拼不过人家大业大,就算是咱们全家的性命,也赔不起这烧掉的东西,我也只能带着这满屋子的人给你陪葬了!咱们一块儿变鬼去寻那害死你的黑心肝报仇吧!”
这男人一哭,旁边的一干男人女人也跟着哭,还有个刚足月的孩子以及三四岁的小男孩儿也是张开嘴巴大声哭嚎。
旁边的人瞧见这情形,便有心软的忍不住开始抹泪,有人纷纷劝道,“宁家主人家来了,这事儿说来也怪不得你们,你们好好跟人说说,总是有法子的。”
这边话声刚落,旁边一个穿着麻布衣裳的男子便跳了出来,一把揪住那老者的衣领,喝道,“原来你就是那秦婆子的男人!她放火烧伤了我哥哥!你倒有脸到这儿来哭丧了?快赔我药钱来!”
旁边有人拉着那个男人劝道,“人都成这样了,再逼怕是要死人了!”
那男人一甩手,喝道,“他家穷我家就有多富裕了?我哥伤了脸,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怕是有段日子都只能靠我一人赚钱,原本两个人做活都是紧巴巴的,如今哪里就能养得活一大家子?你既同情他一家老小,怎的不同情同情我家爹娘还有几个侄儿侄女儿,你来替他出钱吧!”
被那男人质问的人一愣,便有人指着宁家的马车方向道,“宁家的主人来了,这事儿是在他们的铺子里出的,他们总不会不管!”
众人齐齐的望向已经停下来有一会儿的宁家马车,迟迟不见车上的人下来。
刘姨娘坐在车上脸色铁青,此刻,正有个与她长得有七八分像的年轻男子坐在车门处低低的说话,“秦婆子的尸首是火堆凉了才发现的,抬出来的时候烧的已是不成人样,有眼尖的瞧着她手上一只玉镯子方才认出来,今天一早这群人便披麻戴孝的涌过来了,不光秦婆子的夫家儿女来了,还有秦家的人,我瞧着事情不对,便让人赶紧进府报信。谁知道,报信的人前脚刚走,后脚便又有人说是昨儿个来店里买衣料,一宿没回去,这又是好几十口子朝咱们要人。这边披麻戴孝的刚哭起来,又来了一大群人堵了路,说是昨儿个帮忙救火救人被烧伤的,要让咱们赔汤药费,零零总总加起来就成这样了。”
“钱管事呢?”刘姨娘问道,刚说出口便知道这话白问了,连忙又道,“这秦婆子是什么来历?”
那青年男子道,“这秦婆子因一手好厨艺,三年前叫钱管事给瞧上了,请到铺子里来做饭,府里觉得她家里太麻烦,所以没签下身契。
这秦婆子家里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她那男人是个混不吝的,两个儿子也是游手好闲偷鸡摸狗都做遍了,大儿子娶了媳妇儿一年多刚生了个小子就跟人跑了,一家上下全靠她做工赚钱,家里则是她那女儿在操持,还要帮人洗衣服来赚钱。”
不待刘姨娘问,又借着介绍其他人,“余下的人我又查到了几个,都是混迹街头的青皮混混,这帮人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不要脸不要命,只是要钱。”
男青年说道这里,低声道,“姐,这事儿怕是只有赔钱了事了。”
刘姨娘闻言冷哼一声道,“赔钱?赔了日后岂不是人人都知道侯府三房好欺负,缺钱花了谁都可以上门来讹上一笔?”
“遇上这种滚刀肉,搞不好真要阄出人命,不如花钱消灾,日后再与他们计较!”男青年冷笑道,“侯府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刘姨娘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寻常的青皮混混又怎么敢轻易的招惹权贵,这背后必然有人指使,显然,正经人家遇上这种事的时候都是表面花钱消灾,秋后算账,可若真把这钱给出去了,她就见不到秋后了。
六娘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刘姨娘深知六娘让她来办这件事儿的意思,那是要给钱管事一个下马威,而不是让钱管事给她一个下马威!
“准备一个房间,我得见见这些人!”刘姨娘抿着嘴道。
那男青年闻言知道无法再劝,低声道,“早已是准备好了,不过……”
“不过什么?”刘姨娘问道。
“没什么。”男青年叹息了一声,如今这情况便是想避也避不开了,只能硬着头皮上,退下车去,伸手招呼来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此刻,人群都望着那车厢,见那男青年出来之后,一个青衣小婢钻了出来,随后便是一个戴着帏帽的妇人扶着那青衣小婢的手走下车,人群里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声,“宁家没人了么?怎么是个女人?还带着帏帽?”
这一声像是投入河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波浪,便有人纷纷议论起来,“管着这铺子的是石掌柜,便是那石掌柜担不起这样的事儿,也该是钱管事甚至宁三老爷来才对啊!就算这两位都不来,也该换个顶事的管事……”
刘姨娘脸色微微一变,身边的小青已是踏出一步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来这儿,不过是想要个结果罢了,要结果,自然要有说话管用的人来,女人也罢男人也罢,都是我们家主人的意思,诸位只需要知道眼前这位是能做主的人即可。”
此言一出,倒也引得众人的议论纷纷平息下来,却是不想,一个披麻戴孝的男子突然跳了起来叫道,“敢问这位姑娘,眼前这粗说话能顶事的人是谁?可是宁三老爷的爱妾于姨娘?咱们可都知道,宁三老爷家,便是三太太说的话也是不顶事的!眼前这位夫人若不是于姨娘还是赶紧请回吧!”
第四十四章乱
小青闻言脸色一变,就要上前,却是被一只手紧紧拉住,刘姨娘站了出来。
这会儿要上楼已是不合适了,眼前这些人摆明是冲着她的,这时候若是不能打消这些人的疑虑,怕是待会儿半个人都请不上来。
刘姨娘只觉得自己从踏入这条街,步步便都踏入了别人的算计之中,先在街口的那一声叫喊,让她无法低调的进入,如今想要找个雅间跟人说话,却又被人嚷破了身份。
深吸了一口气,只咬牙盯着说话的那男人,双手放在身侧轻盈的向着四周行了一个礼,见她如此沉稳,周遭议论纷纷的人群竟然奇迹似的安静了下来。
刘姨娘这才清了清嗓子,声音宛若黄莺出谷,“不知阁下方才的话是从哪里听来的?还是阁下的臆测?我宁家什么时候成了一个姨娘就能做得太太主那样没规矩的人家了?若是阁下今日不能说个分明,还是将这句话收回去的好!否则,我宁家上下唯有将阁下的行为视为蓄意的侮辱!”
那人显然没想到刘姨娘会如此强硬,脸色一变,随即挑眉道,“夫人口口声声代表宁家,难不成是宁家的三太太?可就算咱们不认识三太太,也知道三太太已年届四十,可不像夫人这般年轻?难不成夫人也是做不得太太主的姨娘?”
周遭一干人闻声大笑起来,旁边有人附和,“是啊,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三太太可没这么年轻,你若不是三太太…说这些话不是自打嘴巴么?”
小青闻声气的脸色通红,这群人如此态度,竟然调侃起刘姨娘来了,正要出声,又是刘姨娘拉住了她,帏帽下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的道,“有劳阁下动问!奴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不过是老太太身边的一名婢女罢了!不知阁下以为奴家能否代表宁府?能否做的了这件事的主?”
众人明显愣了一下,老太太身边的婢女自然跟寻常人不一样,没想到刘姨娘的后台竟然如此的硬,若真是老太太派来的人,这事儿还真没有旁人比她更能做的了主,众人竟然片刻之间说不出话来了,一个个的面面相觑,显然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又是人群中的一声叫喊…
“不过是三老爷的一个不受宠的妾罢了!倒是把老太太给搬出来充面子!宁家老太太不是还在床上躺着么?你做的了这件事的主吗?”
“是啊!宁家三房又不是没人了,宁家老太太会插手三房的事儿?”
刘姨娘下意识的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却只看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要分辨出到底是谁喊的,却是不知了。
前方戴孝的那个男子闻声恍然大悟的大喝了起来,“宁家竟然让一个不受宠的姨娘来!”
“三老爷呢?”
“钱管事呢?叫钱管事出来!”
“便是都不在…便是于姨娘身边的丫头,怕也比眼前这一位好吧?咱们在这儿许多年,竟然不知道宁三老爷身边还有这么一位年轻貌美的姨娘!”
周遭议论纷纷,到后来竟然成了一声声的咆哮!
刘姨娘脸色一阵青白,她不能说自己不是姨娘,也不能说如今宁家三房已经易主,三老爷和于姨娘说话不算话了,更不能说钱管事在一边儿看笑话呢。
咬牙正要开口,可这些人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哪儿还容得她多做辩驳…从踏入这条街那一刻起,她就彻底的踏入了对方的陷阱之中!
她本以为钱管事是想看她笑话,却不想钱管事竟是个一不做二不休的,竟然想要彻底的翻盘!
刘姨娘此刻明白过来已是迟了…前方的一干披麻戴孝的人已是怒喝了起来,相互间纷纷鼓动,便是趁着这人多势众,闹将起来,还有那围观的好事者也想一脸的兴奋,看热阄是人人都爱的,看戏不怕台高,他们虽不会有多少动作,却是纷纷的鼓噪起来,一个个纷纷跳将起来大喝道,“我娘就白死了不成?宁家竟然让个姨娘来敷衍我们!”
“是啊!人不能白死!得让宁家给个说法!”
“我呸!我哥为了帮你们救火,这会儿伤的在床上动弹不得,却不想竟然遇上了这么户狼心狗肺的人家!”
“宁家这是心虚了!”
“我爹呢?交出我爹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宁家休想要毁尸灭迹!”
“宁家实在是欺人太甚,这种时候竟然推个不顶事的女人出来!以为咱们不敢怎么样么?”
“揍她!宁家杀了我爹!血债血偿!”
“滚!让能说话的人出来!否则咱们就上官府去!大不了咱们跟你们宁家拼了!看你宁家能将全东京城的人都灭口不成!”
“还我娘来!还我娘来!”
“爹啊~你死的好惨啊,“走!上宁府去讨个说法!要是不说清楚,咱们就拆了宁家!”
“哇~哇~哇~
乱糟糟的声音响作一片,不知是从谁开始,有人拎起一直破鞋子冲着刘姨娘狠狠的砸了过来,随后,便是不知从哪儿摸来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凡手上拿着的,皆是随手就扔了过来!
刘姨娘狼狈的躲避着,被一群家丁婆子紧紧的拥住,往后方茶楼中挤去,人群见状越发的汹涌起来,纷纷的挤过来,天上鞋子鸡蛋蔬菜乱飞,偶尔还有石头一类的东西。
一进入房间,刘姨娘便面如死灰的靠在墙上,旁边的几个管事婆子慌慌张张的将人挤出去,死死的关住门用力的抵住,这才惊慌失措的叫道,“怎么办?咱们坚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冲进来的!”
“姐!你怎么了?”那年轻男子一把扶住刘姨娘,惊呼道。
众人这才发现刘姨娘不知什么时候受了伤…惨白的脸上竟然染上了许多的鲜血,小青惊呼一声,连忙掏出手绢来替她擦拭,刘姨娘一把推开小青的手,扭过头冲着年轻男子急急的道,“权弟,你立即去通知三太太身边的六儿姑娘!不能让这些人靠近侯府!”
刘权闻言有几分懊恼的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要作死…咱们何必苦苦拦着?如今要紧的是你的伤!到了侯府他们自然知道厉害,这事儿阄到老太爷面前,钱管事也落不到好!”
“你就是个糊涂的!”刘姨娘急急的道,“这事儿闹腾的这般大,你以为府里没人知道?旁人没有老太爷的话不好插手,老太爷却是想瞧瞧咱们能不能自己解决,真闹到侯府门口,还能瞒得住老太太三老爷的事儿么?”顿了顿自责的道…“我就不该逞强,该先告诉六儿姑娘一声的!”
见刘权依旧不动,用力的推了他一把,喝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
刘权闻声又看了刘姨娘额头上的伤痕一眼,咬牙转身往后方的窗户走去…打开窗户,便翻身出来就是一个小院子,此刻院子里清冷的很,所有的人都被前方的人群给吸引去了注意力,他对这儿是极熟悉的,顺着小路,不过片刻功夫便寻到了这院子的后门,推开后门,前方只出现一条小巷子。
刘权顺着这小巷子七歪八拐的往前走…对这儿的道路熟悉的犹如自己家一般…一炷香功夫,他便行到了街口出,刚走出巷子,便被眼前的情形惊了一下。
宽敞的足以行上四辆四轮马车的街道上…此刻正站立着一排又一排的金甲士兵,东京城的百姓对这样的士兵皆是熟悉的紧,这不是别人,便是东京城的守军,进出东京城的时候都能看见这样的盔甲。
而此刻,这些士兵正一个个的手握刀剑,面色肃杀的将街口封堵,站在这些士兵对面的,则是一个个面如土色的平民,那些刚才还在看热阄看的兴高采烈的平民。
见到这些士兵,刘权不觉得高兴,只觉得一阵疑惑,这群东京城的守军的顶头上司跟侯府的交情并不深,若是老太爷出手,必然是驻扎在东京城外的禁军,是谁这么大的本事请动了东京城的那个八面玲珑,滑不留手的统领大人?
此刻,坐在马背上高高在上,头戴金灿灿的头盔,蓄着八字胡,一脸肃杀的那位,可不是那位赵统领赵大人么?
他腰间别着的那是什么?
当旁边的那个士兵绕过之后,刘权看清了赵大人腰上拴着的那个东西,那是一颗头颅!
一颗五官轮廓极深,头发卷曲的头颅!血此刻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而队伍之中,还押着几个犯人,当看清楚那些犯人是谁的时候,刘权彻底呆住了,怎么会是他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没人能解答刘权心头的疑问,此刻他除了站在那里不动以外,只能看着前方的人行动,坐在马背上的赵大人也没动,身边的一个亲兵则是开始传达命令,“前面的人听着!咱们收到消息,有西边儿来的细作混进了东京城!大家无需害怕,细作咱们大人已经抓住了,只是窝藏细作的人却是溜了几个,我们此刻已是封锁了这几条街,若是有人看见偷偷摸摸想溜走的,立即拧住他!抓住窝藏细作的人,大人有赏!抓住一个,待验明正身之后,赏纹银百两!”
抓一个细作纹银百两!
这条消息像是落入油锅的水滴,刹那间便将人群点燃了起来,一朵朵的浪花浮现,便有人大叫抓住了!
此刻还有谁还记得方才他们是为何而来的?便是不恨西边儿的蛮子的人,听见纹银百两都纷纷忘记了自家来的目的,只有少数的人觉察到有些不妥,想要溜走,却是被正睁大着眼睛四下里搜索百两纹银的人们抓了个正着,这其中自然有不少误抓的,只听见喊冤声一片。
第四十五章斩草除根
街角处,一辆黑色车厢的四轮马车正静静的停在那儿,车子四周站了好几个孔武有力的管事,旁边一个小厮牵着一匹还有些年幼的温顺小
马。
车上,六娘放下帘子掩去外面刺目的阳光和吵杂的声响,深深的呼出了一口长气,总算赶上了,亏的宁羽听了她的话,亏的国公府为了拿下于家人狠是下了一番功夫,说动了正在城里拿蛮子细作的赵统领,否则今天的结局还真难料了。
六娘的眼睛一横,便盯着正正襟危坐在两人身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钱管事夫妻。
身边的那少年正殷勤的拎着茶壶替她倒茶,脸色〖兴〗奋的发红,显然今天是让他〖兴〗奋的一天,也不管六娘是不是比他年纪小多了,嘴里喋喋不休的道“姐姐率苦了!姐姐喝口茶吧!”
这孩子六娘看了一眼在她面前很是狗腿的四少爷“您是少爷,哪儿有伺候一个丫头的道理。”
四少爷闻言正要反驳,他是知道谁是真正为他好的,昨儿个劝他的大哥,骂他骂的狗血淋头的六娘都是,这样的事儿他在老太太房里也做了不少,为了讨老太太喜欢,为了要让自己的日子过的更好一点儿,这动作是再熟悉不过,腆着笑脸将茶杯递过去,却是被六娘瞪了一眼,不知怎的,竟觉得这眼神有些渗人,讪讪的收回手,将茶杯放回桌子上,端端正正的坐直了身子。
六娘这才掉过头继续看着钱管事夫妇,钱妈妈是个外表看起来很严苛的人,钱管事却是很有些笑面佛的意思,夫妻两人打扮上从来都是一丝不芶,此刻却是略显得狼狈,钱妈妈的一张脸显得沮丧而疲惫,钱管事脸上常挂的笑容也不见了踪影,此刻瞧起来倒像是一个刚输光了家产的富家翁,两人被六娘的眼光一扫,脸色又白了几分。
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输在了一个小丫头手上!
耍知道,半年多前,这个丫头还是钱妈妈亲手领进府的。
“我不会留下你们”六娘道“想必做出这件事之前,你们就想过最坏的结果了。”两人闻言眼神刹那间像是熄灭的火堆,绝望浮上了脸颊,即便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可真正听见了宣判,要面对的时候还是那么的难以接受,他们当了大半辈子的富家翁,家中儿孙更是没吃过什么苦头,如今六娘要下死手,儿孙怕也会被远远的卖掉……
“不过!”六娘只停顿了片刻,瞧见两人的绝望便笑了起来“也不是没有别的路可以选,前提是,你们得说服我,离开京城,到岭南一带日子即便清苦了些,想以钱管事和妈妈两人的本事也不至于没了活路。”说完,便拿起小几上方才四少爷倒好的茶水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姑娘要我做什么?”钱管事没想到六娘竟然还给他留了一条活路,只是沉吟了片刻,便问道。
六娘没道理骗他,虽然这事儿他做的不地道,可并没有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结果,何况,他的用处也不小的。
他不是输不起的人,只不过是被于姨娘绑上了贼船罢了,说起来,他比张妈妈还要郁闷几分,拿着一群无赖当爷供着,整日里挖空心思的要填窟窿,出了事,还要被人当第一批收拾掉的。
如今账本被人翻出来,背后做的事儿被人窥破,旁的便罢了,还闹出了一条人命,如今便是家也被人抄了,儿孙尽数被人抓住,他是没活路了!
三老爷那边他也没了回头路,于姨娘的那兄弟家也被人抄了个底朝天,从上到下全被以窝藏细作的名声给拿下了,除了上六娘的船,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如今他唯一能选择是就是是自己一家一起被卖掉,还是被人分散了卖到那些见不得天日的地方,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亲人。
六娘端着茶杯似笑非笑的看了钱管事一眼“钱管事是聪明人,该怎么做还要我教你么?”
看着钱管事恭恭敬敬的引了四少爷下车,六娘闭上眼睛靠在车厢上感慨着今天的不易。
前一天发现刘姨娘的心思颇多,六娘就立即对此事进行了忤悔,并且做出了改变,六娘喜欢聪明人,却不太喜欢心思太多的聪明人,一心一意才能把事情办好,想的太多了只会横生枝节,这会让她应对起来很头疼,偏偏又不能不用,只能防患于未然了。
因此,第二天早上刘姨娘前脚收到消息,六娘后脚便开始换衣服打算出门了。
事情有变,不在刘姨娘的控制之中,钱管事比她所想的还要狠辣一些,六娘在后世网络发达的时代见惯了什么叫裹挟民意,见惯了什么叫做刁钻入骨,这样的事情只消看一个开头,就能猜到过程和结果,好在,要怎么应对她是心里有数的,不过,在刘姨娘没有表现出不能应对之前。她都不打算插手。
很可惜,刘姨娘虽然能耐不差,就是心思太多了,没及时的知会她,只带了十来个人便要来这儿解决问题,偏偏只是一个身份问题就让她过不了这道关卡,根本不是老辣的钱管事的对手。
没等到刘姨娘的求助,六娘就只有自己站出来了,老天可鉴,她是真不想再插手这样的事的。
只是这情况不插手却是不行,若是今天她反应稍稍慢了一点儿,让这些破皮无赖裹挟着这聚集起来的人群将周遭的铺子都给打砸抢了,然后,再领着这疯狂的人潮去冲击侯府,六娘几乎不敢想象那个结果。
里面的无赖其实并不多,大不了就是二三丰个罢了,只要这二三十个领头开始打砸抢,看热闹的中那些贪小便宜的怕是势必会跟从,这条街上的铺子可都是有些背景的人家,事后找不回损失,还不把侯府给恨上了?
到时候出面处理这件事的刘姨娘怕是第一个要吃挂落!
钱管事是被她在丁家门口堵住的,钱妈妈则在被堵在那江姓人家的门口,有了去两家赔礼的借口,这事儿又是刘姨娘主动揽上身,瞧着刘姨娘没能力处置铺子上的事儿,钱管事再在侯府门口将事情压下来,老太太必然听见外面的事,即便救不出三老爷,钱管事这个位置依旧是稳如泰山的。
至于这些金甲士兵,则是六娘见到事情不对,立即派人去了国公府,自己则是亲自去了于家,恰好在于家门口堵到了这群士兵,看见那赵统领腰间挂着的人头的时候,六娘当下就感动的泪流满面,有了这些士兵,又有了这个由头,就不怕不能把事情办的天衣无缝!
要知道她一早都打算借着侯府的势强行〖镇〗压了,只要能抓到几个趁火打劫的,事后倒也能将事情敷衍过去。
这事儿是办好了,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如今她又多了一个仇人。
当然她也可以直接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可她又不是侩子手,钱管事夫妻除了逼宫未遂,还真没干出六娘不得不杀之而后快的事儿,两家只是仇人,还没到血海深仇的地步,要真干出这样的事儿,六娘的大名估计明天就能传遍东京城,如今也只有摸摸鼻子认了。
毕竟,比起杀掉钱管事一家,六娘更希望能够全盘接手他手中的那些关系网。
如今没了这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又有了钱管事的协助,接下来的事情就要好处理的多了,六娘相信那些闹事的人会对这次的事情有一个永生难忘的回忆,想必日后东京城再敢来打宁家三房秋风的人不会很多了。
而有了这次教训,刘姨娘就该知道她是真心懒得管这些破事儿,对三房的那些钱也没任何想法,以后也不会胡乱的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废掉张妈妈,灭掉钱管事,于姨娘的左膀右臂断了个干干净净,如今,六娘总算是真正的放松了下来。
这事儿不消多久应该就能传到老太爷耳中,勾起老太爷对于姨娘的仇视之外,又证明了三房如今完全有能力打理好自己的事情,想必老太爷对此事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三房可以说到如今才算是真正的安全。
“姑娘怕是忘记一个人了。”
钱妈妈突然道,嘴角的法令纹动了动,让整个人看起来越发的严苛。
六娘睁开眼睛望着钱妈妈,显然,此刻的钱妈妈已经调整好了心态,面色不如方才那边灰白,整个人这是想通了“妈妈是在说七少爷?、,钱妈妈点了点头继续道“他已是十岁了,便是往日里性子轻佻了些,适逢大变,谁又知道往后会如何?即便定下了婚事又如何?要是他身边的丫头婆子小厮挑唆两句,怕是会做出些事体让人防不胜防,到底三老爷只有这么两个集亲的儿子。
六娘闻言扯了扯嘴角,这么多年了,四少爷一直活的好好的,钱妈妈莫非以为宁羽身边的丫头婆子都是摆设不成?
方才还在为了于姨娘赴汤蹈火,这会儿挑唆着她对那孩子下手,让于姨娘断子绝孙,谁知道钱妈妈打的是什么主意。
瞧见了六娘的不屑,钱妈妈道“我知道姑娘觉得我反复无常,姑娘只需知道,我恨她比姑娘深!往日里跟姑娘作对不过是因为立场问题罢了,如今想要借姑娘的手除掉他,也只是想让自己日后过的更舒坦点儿而已。姑娘该知道,一旦除掉这位,于姨娘才真正的没了翻身的余地,姑娘的位置也才能坐的更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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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实在没起名字的天赋,每一章的名字都很囧”
第四十六章哥哥?
对那个孩子六娘自有打算,却是不打算灭了他,说句圣母儿的话,这孩子本身也没做错什么,到底是四少爷的骨肉血亲呢!
虽然他的存在就是个错误,可要收拾人的法子多的是,六娘既然打算把四少爷当成未来可以依靠的参天大树培养,是绝不会做下这等让他落人话柄的事儿的。
“妈妈想多了。”六娘只是淡淡的道。
钱妈妈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六娘只端起茶壶替赵妈妈倒了一杯,递到她跟前道,“其实妈妈无需担心太多,这宁家有我在一日,三老爷是没空寻你们麻烦的。”
钱妈妈闻言一愣,没想到六娘竟然向她做出了这样的保证,这会儿却是不知是该恨当初不该买下六娘还是该高兴正是买下了六娘给他们夫妻留下了这么一条活路,显然她心中也知道于姨娘迟早有一天会败的。
见钱妈妈神色复杂的接过茶杯,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六娘又道,“正如妈妈所说,咱们从始至终都没什么深仇大恨,张妈妈害过我一次,我也没让她骨肉分离,便是知道咱们不过是各为其主。到了这一步,跟张妈妈说过的话,我也要跟妈妈再说一次,虽然咱们如今依旧站不到一块儿去,却也不是不能一笑泯恩仇,我不想与妈妈为敌,可妈妈日后若是要与我为敌,我韩六娘也是不怕的。”
钱妈妈闻言苦笑道,“到了这地步,姑娘又何必再说这些,姑娘手段通天,能饶我一家上下的性命我们又岂敢再有奢求?”
六娘闻言不置可否,嘴上服了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没人能知道,钱妈妈在这种时候还不忘给于姨娘安钉子可以说是快意恩仇,也可以说是睚眦必报,她能做的也就是警告一下,左右这辈子她应该也不会到岭南去,而钱管事夫妻离开岭南的机会也不大。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六娘只听得车夫在外面道“六儿姑娘,是大少爷来了。”
六娘闻声连忙撩开帘子探出头去,果然,远远的便瞧见一行人骑在马背上向此行来,领头的是个华服青年,二十余岁的样子,面目俊秀,一手还包扎着吊在胸前只是一手执缰绳,跨在马背上却是骑的稳稳当当,路上的百姓闻声纷纷让道。
她坐的车虽没有侯府的标志,可旁边还站着这么多人管事,驾车的车夫也是认得大少爷的,不由得暗自后悔出了这么大的事,宁家怎么可能完全不管?有些话也不是非得在这儿说不可,早知道就先行回府了这会儿避开了倒是不太好,六娘想了想,跳下了车来,冲着来人迎了上去。
“六儿姑娘原来也在?”
宁谨一手勒住缰绳,旁边立即有管事翻身下马,跑过来将他扶了下来,显然他对六娘竟然在这儿有些吃惊。
却不想更吃惊的是六娘,她好好的在三房院子里呆着呢,从来没跟这位大少爷见过面,他竟然能一口叫出自己还平白的加了姑娘两个字,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怪异。
只能笑着向宁谨行礼道,“大少爷万福,奴婢是跟着刘姨娘出来宁谨能认识六娘倒也不奇怪,府里的丫头即便叫不出名字,大多也能混个面熟,像六娘这样面生的并不多,又是被一群三房的管事簇拥着,再看她的模样倒也跟下人口中所说的十来岁的样子差不离,便能猜出她的身份了。
宁谨也就是在宁羽口中听得过几次这个名字,又听说很得三太太的器重,才会下来打个招呼顺便问问前面的情形,很快就被前方那些金甲士兵给吸引去了注意力,“这是?”宁谨指着前方的士兵问道,此刻,那些士.兵正揪了一个方才乘乱抢劫的家伙,引得附近有些骚乱,很快就被平复下来了。
“这是京城守军的赵统领赵大人在抓窝藏细作的人,听说是方才乘乱混进了人群,”六娘不慌不忙的解释道,“刘姨娘被困在前面的人群之中,六少爷和钱管事方才过去了,听说那位赵大人与六少爷有些交情,大少爷不必担心。”
宁谨闻言皱眉看了一眼前方,倒是没多余的问六娘怎么就变成了抓细作了?封锁道路的官兵有百来号人,以这些百姓对官兵的敬畏,有这么些人就足够震慑了,不过,宁羽既然在前面,他也不敢完全放下心来,冲着六娘点点头道,“你先回府报信,我去瞧瞧!”
目送宁谨领着几十号管事过去,很快就被一个年轻的男子给拦了下来,那男子与刘姨娘倒是有几分挂像,宁谨便让那男子引着几个管事往旁边的一条小巷子走去,六娘松了一口气,既然有大房人过来了,这宁家大少爷瞧着办事看着还挺沉稳,否则大太太也不能让他过来。
走到马车旁,跳上马车,冲着那车夫吩咐道,“回府。
这边儿的事只剩下收尾,府里却是还需要有个交代。
上了车,六娘并不说话,撩开帘子往窗外望去,却是突然瞧见远方街角处有几个黄色的人影。
六娘注意到这几个人,不过是因为这条街上的人都在匆匆而行,像是身后有猛虎在追,毕竟官兵凶猛,有滴血的人头,还有旁边一大群哭爹喊娘求饶的,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会不会是自己,这种情况下,这几个人在那儿驻足观看,满脸的好奇,在人群中就像是黑夜里的萤火虫,旁人还要避着他们些,在三人周围愣是空出了一个不小的圆圈儿。
这时代,能穿黄色衣服的男人只有皇帝了,若是硬要再说还有别的人,还有太上皇、太子一类的人物,太监也能勉强算是男人!
只是一眼,六娘就反应过来了,那打扮,应该是太监了吧?
太监,她还没看过活的呢!
她倒也没有歧视的意思,单纯的好奇而已,这种传说中的生物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怎么能不多瞧两眼?
好奇心一起,便细细的打量了起来,这是一个大太监带着两个小太监出宫来办事,瞧见这边的热闹便在那儿停了下来,正踮着脚尖往前看,那大太监约莫三十岁的样子,也许还要大一些,面白无须,喉咙上也不见有喉结,面相略显的阴柔了些,总的来说,除了那身衣裳倒也瞧不出与寻常人有什么区别。
再看那两个小太监,不过十来岁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哪家狠心的父母竟然将这么点儿大的孩子送来受这样的罪过,那一刀下去的区别就是一时的痛苦和一辈子的痛苦罢了,一时之痛便是没了性命,一辈子的痛苦则是孩子入宫之后所受的折磨。
六娘的眼光在两个孩子稚嫩的脸庞上扫过的时候,整个身体突然一抖,双眼发直的盯着其中一个小太监的脸,仔仔细细的又分辨了一遍,下一刻,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掀开车门,咚的一声跳下车去!
下地的时候被车门绊了一下,本来车辆就在行进中,速度还不慢,六娘摔了个实在的,也不觉得疼,只望着那个小太监,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不顾车夫的惊呼声,飞快的冲了过去。
下了地以后才发现自己的身高在同龄人中算是高的,在地上却是被一干的行人遮挡了视线,也来不及后悔,六娘咬咬牙,便开始在人群中穿梭,也不顾身边的人的叫骂声。
那车夫见六娘摔的身上似乎都流血了,也不知道她到底看见了什么,急急忙忙的停下了马车,便追了上来。
等六娘跑到方才那几个太监站的地方的时候,却是发现方才还在的几个人已是不见了踪影,这会儿街上已是有不少被官兵们放行出来的看热闹的百姓,人人皆是埋头离开,生怕被人再堵在那儿,六娘一把拉住身边经过的那个人,也不顾对方看神经病的眼光,高声问道,“你看见刚才那几位公公了吗?他们去哪儿了?”
那人诧异的看了六娘一眼,便用力的挣开了她的手,飞快的窜入了人群。
六娘还想去拉旁边的人,旁边的人却是一个个的纷纷绕开了,六娘见状只能咬牙往前跑去,再在这儿耽误下去,怕是追不上了!
到底年纪小,个子不高就罢了,便是脚步也要比别人小上许多,旁人疾步走着,她却是跑的气喘吁吁,跑了好长一截也没再找到那几个人,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六娘望着那纷纷乱乱的人流向着三个不同的方向涌去,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后方的人潮不知怎的,突然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人流一下子变得越癌的匆忙,也不知是谁,在六娘身后推了一把,六娘一时间没注意到脚下的一颗石头,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只听见身后那车夫一声大喝,“六儿姑娘!”
人群飞奔而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让六娘猛然回头,一个个像是巨人似的人纷纷的向她涌了过来,转眼间就要将她淹没,六娘一时间脑子里什么念头都不剩了,只觉得又是委屈又是疼,还有的是绝望,一种不知从哪儿突然涌上来的绝望,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第一章三年
那一日,六娘是被追上来的车夫从地上拖起来的,磕破了头皮,两手也是满满的擦伤,膝盖处的裤子也破了,两只膝盖摔的血肉模糊。
这还不是最惨的,若不是那车夫机灵,她险些被涌来的人潮踩死,身上被人踩了好些脚,亏得小孩子的骨头软,才没有造成骨折。
不过,若是时间倒转,即便知道会被人踩死,六娘也不后悔自己的抉择,只不过,她会记得让车夫赶着马车追,而不是自己贸贸然的跳下车来。
受了这样的伤,后面的事儿自然与她没有什么干系了,实际上,当时的六娘只顾着哭,偶然间看见希望以后的破灭让她没心情去管其他的事,车夫只能将她送回了府中,那时候,六娘哭的眼睛都肿了。
是徐妈妈给六娘上的药,这一身的伤,养了足足半个月。
那时候的钱管事已是将手上的事务全盘的交给了四少爷和刘姨娘,最后一家老小都被卖去了岭南,六娘寻思着反正抄他们家的也不是她,她既然做主把人放了,不如好人做到底,还请人帮忙送了十两银子并着一些驱虫消暑类的药丸子过去,也算是做人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
因四少爷的定亲,六娘身上有伤不好在府里呆着,怕冲撞了什么,只在赵府养着,倒是过了段清净日子,还亲自定下了自家的房子和田地。
所有的事情都异常的顺遂,三太太的身子也因为人逢喜事,拖到了冬至才去六娘如愿以偿的拿到了自己的卖身契,宁羽派人去了官府替她消了奴籍,她也如愿以偿的在宁家的庄子上继续住了下来。
这一住便是三年!
三年中,六娘像是个富贵闲人似的在庄子上有着超然的地位,说是替三太太守孝,除了每天抄些佛经以外,便是在院子里绣huā看书,旁的事下面的人根本不让她动手,偶尔还会到自家庄子上去看看,海棠也会偶尔过来串门子,住上几天半个月的,日子过的再逍遥不过。
十天半个月的,也能收到一封家书韩家老两口最终还是没来东京,因为韩过给他们找了点儿山匕干,如今韩家也算得上小康之家了。
六娘也沾了些韩过的光,她的田地里如今种满的棉huā,棉huā是韩过的人来收购的。
那二货虽然其他方面挺二还是真有几分本事的,这年代棉桃特别难脱籽,棉布要比丝绸还贵上几分,六娘一早就打上了这个的主意,却是一直没有机会实行,本来她还琢磨着脱籽技术有些麻烦韩过却是真懂这个的。
棉huā的脱籽技术一出来西地屯田的事儿一日千里那些贫瘠的土地也能种出金子来了,便是大太太也寻到了六娘,找上韩过插了一脚。
六娘如今能在庄子上过的如此逍遥,可以说也不乏韩过的一份功劳。
据说秦州如今布商汇聚,纺织业发展起来的时候顺带的也带动了周边的经济,渐渐的变得人潮涌动,不再像往昔鸟不拉屎乌龟不生蛋的。
三年,看似很长,却又很短,时间渐渐的磨砺去了她心头曾经激烈的感情。
六娘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至少,她现在偶尔也愿意在心头称呼他一声韩过,而不是一直叫他二货。
三年没招惹新的女人,三年也没闯祸,六娘自觉自己的心情平复了许多,也不再像当初才失去二哥的时候那样痛侧心扉,因此,对他也不那么恨了。
也许最大的缘故是那天看见的那个人她到今天还没有找到,六娘求了宁羽,国公府的夫人在宫里替她上上下下的打听了许久,也没有一点儿消息。
若是不出意料之外的话,韩过,真是她这世界上剩下的唯一的哥哥了。
“六儿姑娘!都收拾好了,可以上车了吗?”一个四十来岁的婆子站在六娘房门外,轻声问道。
六娘再看了一眼自己住上了三年的地方,这个世界,除了家里便是这儿她住的最长久了。
不大的一个庄子,修的却是别致,外间是田园风光,内里有小桥流水,这是老太爷给三太太的那个庄子,她和三太太自打两位少爷的婚事定下来便搬到了这里。
她还记得三太太弥留的那些日子脸上恬静的笑容,早上能闻鸡鸣狗吠,白天有小孩子在外打闹,偶尔外出,到田间瞧一瞧地里的庄家,河里的游鱼。
七月十五鬼节也是三太太的寿辰,八月十五中秋,九九重阳,十月初一寒衣节,三太太熬到了冬至才闭上了眼睛,随后是回府大办丧失,死后哀荣。
虽然跟三太太在这儿一起呆的日子只有几个月,余下的时光有两年,可她在要离开的时候想的最多的竟然还是跟三太太一起的日子。
心知这一次离开日后怕是都不会再回来了,六娘的目光在屋里的摆设上一一的扫过,屋子里空空荡荡的,除了家具,能搬走的六娘都搬上车了,这会儿只能看见一室的冷清。
三太太的孝期一过,她原本是早就打算搬到自己的庄子上住的,却是宁羽死活要留她下来,让她参加了他的婚礼之后再走。
对此,六娘也不无可否,本来以她的身份,宁羽的婚礼是一定要参加的,虽然她如今已经在身份上有些许的转变了,可也改不了宁家下人出生的烙印,特别是在她还故意在三太太的庄子上住了三年,更是将这个烙印打的耀眼。
回望这三年家中发生的事,六娘也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些到最后有没有意义,她却是知道不后悔来东京这一遭,侯府那一个月的勾心斗角让她越发的珍惜如今的生活。
等到宁羽的婚礼之后,她便要离开东京回秦州,不论如何,她离开家已经太久了,也没有任何借口可以在这里继续呆下去。
最后看了房间一眼,六娘往外走了去,路过三太太生前住的那个房间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东西已被置换一新,早已经没有了三太太的痕迹,这是六娘在得知四少爷的婚期定下来以后领着人重新布置的,这个庄子冬暖夏凉,是个难得的好去处,如今三房上下除了六娘还真没人有资格去动那个房间,为了不给新人添堵,六娘也就挽起袖子收拾了出来。
一边走,六娘一边向那个妇人道“这些年,给李庄头和李妈妈添麻烦了,我在秦州的地址你们也是知道的,若是有什么事,一定要让我知晓,若是到了秦州,一定要上门来寻我说话。”李妈妈闻言笑了起来“姑娘这话就见外了,四少爷却是最敬重姑娘不过的,如今虽离了宁家,却也是一家人一般,姑娘要走咱们也不好妨碍姑娘与家人团聚,可这儿却是姑娘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的。”这话虽是客气话,李妈妈却也是真有几分舍不得六娘的,不说六娘性子平和,不折腾人,偶尔还会帮忙干活,在庄子上住着的这些日子拿回来了不少的好东西,宁府和赵妈妈也因为六娘住在这里,每个月的吃食用度便要多拿出不少,还有四少爷那儿的额外好处可以拿,还时不时的会有六娘家里、国公府、大太太那儿的人过来,又少不得一笔好处,六娘一走,这庄子怕又要恢复往日的寂静了。
六娘闻言笑了笑,这李庄头夫妻人都不错,便是三太太刚去世她一个人在这儿呆着的时候,庄子上有个别下人见她年纪小,便给她脸色看的,这两位却是半分也不曾有过,一直恭恭敬敬的,所以后来六娘才会投桃报李,倒也从李庄头那儿学到子不少务农的东西,从李妈妈那儿学到了不少管理庄子的事务,人和人之间不都是处出来的么。
长满金灿灿夏粮的土地为背景,风卷过来的时候带着粮食的味道,混合着暑气升腾后泥土和野草的芬芳,六娘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一次品味这儿独特的味道,望着门口停着的两辆马车。
一辆车是要带着她去侯府的,另外一辆装着的则是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一些东西,人说破船还有三千钉,她也没想到不过短短三年,她的那些东西竟然积攒了整整一马车,还有好些东西不得不顺手送人了。
正是侯府办婚事的紧要关头,上上下下的人都忙的脚不沾地,也抽不出人手来接六娘,她也不是什么都要人照顾的金贵人儿,因此六娘是自己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让庄子上的人帮忙收拾起来,自己进城去。
六娘刚上车,便瞧见堆了不少布料的车上又多了不少瓶瓶罐罐还有些篮子,不由得一愣,李妈妈在一边笑道“庄子上正是抢收夏粮的时候,大家都脱不开手来,便让我把东西给姑娘都装车上了,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些核桃酱菜之类的,姑娘留着尝尝鲜吧。
看来她在这庄子上的人缘还算不错,六娘笑着向李妈妈道了谢,又说日后到了秦州一定让人带些土特产来让大家尝鲜,拜托了李妈妈帮忙向庄子上的众人道谢,眼看着日头升的高了,这才让那赶车的管事启程。
还没进城门,就远远的瞧见人群中一抹鲜亮的红色,六娘只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小喜,让车夫将车在小喜面前停下,车还没停稳,小喜便跳了上来,钻进车厢里,一屁股坐在六娘身边,一边扇风一边道“你可算是来了!我说来接你,你偏不要!这不,今天天还没亮,刘姨娘便催着我出门,城门刚开我便来这儿等着你了。真不知道那庄子上有什么好的,你偏要在那儿住上这么久,还不带着我!”看着小喜因为天热而红扑扑的脸蛋,整个人已经长开了许多,再不像三年前那样圆乎乎的样子,模样却是依旧讨喜,再被身上的一身衣裳一衬,越发的显得可人。
见小喜与她半点儿不显生分的样儿,六娘眼睛笑的眯了起来,当初去庄子上小喜是想要跟着去的,六娘没答应,倒不是不想小喜分上一分功劳,而是小喜的年纪还小,跟在她身边去躲懒显然不如跟在刘姨娘身边多经见一些来的好,如今却是不知道她学到了几成,当日三太太可是连小喜的身契一并发还了的,她希望能带着小喜回家。
也不接她的话头,打趣道“亏得你穿一身大红,就不怕抢了新娘子的风头?”“刘姨娘如今可敬着我呢!”
小喜显然比前些年要成熟了许多,眼珠子一转便知道六娘的意思,姨娘身边的丫头,整日的穿大红,这不是膈应主子么?笑吟吟的看着六娘道”“这衣裳还是刘姨娘送我的料子,说是她穿不了,给咱们穿着她瞧着心头也欢喜,这还是小青姐姐帮忙做的,我可没这么好的手艺。”
六娘闻言突然觉得心头一阵膈应,她知道刘姨娘的意思,也知道这次四少爷死活要留她下来是为着什么,只是,又要回到这种生活让她有些不舒服,即便只是短短的半个月功夫。
三老爷要回来了!
第二章多事之秋
“跟我说说府里近些日子发生的事凡吧。”
六娘揉了揉额头,刘姨娘位份不够,四少爷辈分不够,都不是压得住三老爷的人,偏偏儿子要成亲爹娘都不在可不像话,这个人是必须回来的。
说起刘姨娘和四少爷这两个人,一个二十多岁,一个十多岁,指着她一个十月才满十岁的孩子像什么话?
偏偏她还不能不管。
“前两日,我随四少爷去探望过三老爷了”小喜也不再嘻嘻哈哈,刘姨娘催她出来为的不就是要将这些事儿让六娘心头有个底么“于姨娘的腿废掉了,看起来像是老了二十岁!”
小喜说起这些的时候有些唏嘘,不仅仅是老了二十岁那么简单,
她去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又脏又臭满口污言秽语的老太婆竟然就是当年第一眼看见时视为仙女的于姨娘!
“没想到三年功夫就能让人变成那个样子,看见她,我就像见到了当年的三太太……”
六娘嗯了一声,轻轻的点了点头,自作孽不可活,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这丹年不知为何老太太一直没问起过海棠,海棠的事儿便就这么拖了下来,六娘想过,很有可能老太太已经猜到了。
海棠的事儿被一只拖着,赵家表面上瞧着没什么什么,可今年海棠已经十八了!
因一直露不得面,这婚事就迟迟没有着落,本来只要过了明路,海棠这样的身份,便是破了相,登门求亲的也不知几何,可如今尴尬的身份,除非赵妈妈乐意把海棠嫁的远远的或者是不那么中意的人家,这亲事还真犯了难。
赵妈妈和肖管事满腔的怒火自然是发泄到了于姨娘身上。
“三老爷也变了许多”小喜的眼神迷离“瘦了,老了,脾气却是越发的古怪了。”她不明白明明认个错就可以回来的三老爷为什么会不醒悟,当年是为了于姨娘,可如今两个人几乎成了仇人,据那些婆子说,好像是从一年前开始的,三老爷每天的事儿便变成了吃饭睡觉打老婆。于姨娘更离谱,为了跟三老爷抢一块肉吃,竟然敢跟三老爷撕打。
想着自己没事儿同情于姨娘做什么,连忙摇了摇头,将脑子里的想法晃了出去,低声道“那天我们是被三老爷给打出来的,说是只要他在一天,四少爷就休想成亲!可没两天,他口风就变了,又托人带话回来说那天其实是他糊涂了……”
六娘闻言眨了眨眼,赵家人很少提起三老爷和于姨娘的事儿,这是一块心病,说起来就是一堆的伤心事,六娘也没看别人受苦的变态嗜好,这两人如今到底如何她还真不知道,只是知道子老爷死不悔改,否则早就该回家了。
“你当日让我跟在刘姨娘身边,刘姨娘便真将我带在身边,事无大小,都不避我,四少爷知道你与我交好,也是格外的照顾,院子里也没有不服的,我只按照你交代的凡事多想想海棠姐姐和于姨娘,这三年下来才没有行差踏错。”
说道这里顿了顿,感慨了一声“要不是有海棠姐姐和于姨娘的事儿摆在眼前,我怕是早就被这府里的富贵荣华迷huā了眼。我夜夜都在想,赵妈妈在府中何人不敬佩?却是护不住一个海棠姐姐。于姨娘在这府里往日如何的风光?如今却是落得如此下场。便是刘姨娘,手握三房的大权,却是无时无刻不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半步。”
“这些是逃也逃不掉的,咱们何苦要挤进去?到了今日,我才知道当年你在那驿站对我说的话千金不换,也是多亏了你,我方能早早的还回〖自〗由身,在府里半点儿委屈也没受,如今我只求能早早的回到秦州,这儿的一个小丫头都比我那后娘难缠多了!”
六娘没想到小喜会突然发出这么一番感慨来,便知道她在府里所谓的一点儿气都没受是假话。
不过,刘姨娘早就全盘接手了三房的事情,六娘于她只有恩,没有仇,自然不会找小喜麻烦,至于宁羽,到如今见了她也是口口声声姐姐的叫着,知道小喜是她的人,就算小喜犯了什么错,也只有护着没有欺负的道理。下面的人大多都是瞧主子的眼色行事,自然不用提了。
府里跟她有仇的只有那个七少爷,有四少爷这个长兄压着,小喜的性子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想来也吃不了大亏,六娘抿了抿嘴,既然小喜没告状,就懒得跟他计较了。
“刘姨娘时常去老太太跟前磕头,如今老太太说身子不大好,也让刘姨娘将八小姐抱回来了,老太太那边也提点府里几位太太帮衬着些,二太太和四太太虽然淡淡的,大太太却是常对四少爷虚寒问暖。四少爷虽然在孝期,老太爷和大老爷都经常将他叫到书房提点,
过了孝期便时时带着四少爷一起出门。
“如今四少爷和大房的六少爷四房的五少爷走的极近,老太爷还夸四少爷办事越来越有章法了。”
“七少爷却是个没人管束的,也不知是哪个引得他去学那斗鸡走狗的事儿,学也不上了,只在外面玩耍,刘姨娘管不着,前院的老爷们个个都忙的没空搭理,还是上次在外与人赌钱输的厉害了,闹的债主上了门,才叫家里给发现了,老太爷发了好大一顿脾气,让他闭门思过一个月,要过了四少爷的婚期才能放出来。”
“咳咳……”
六娘闻言一阵猛到的咳嗽,是被自己口水给呛到了,这事儿不是别人干的,正是宁羽宁四少爷!
前些日子海棠过来的时候还与她提过这事儿,当时六娘还在感慨当年的中二少年终于长大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毁人一生。
如今想来这孩子还是单纯着,想必是想用这件率儿引出老太爷的心病,让他爹不能来参加他的婚礼吧?
却是不知这样怕是会弄巧成拙,时间不对,人物不对,事情也不对,这种事只能乘热打铁,或者竭力拖延着,等待时机到了再爆出来,至少在他大婚当头,于姨娘的儿子闹个大笑话怕只会让侯府上下觉得丢人,越是这样,侯府还越得在这时候让三老爷出来,毕竟,当年老太爷放出去的话是三老爷为老太太祈福三年!
这孩子还是一颗小树苗啊,不过,如今瞧来倒是不会长歪了,长成多天大树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次的婚事,老太太指了大太太来办,让二太太四太太刘姨娘协助,却是过问颇多,先是让刘姨娘将咱们院子的正房收拾出来,又另指了一个院子作为四少爷的婚房,这两天,便在说许多日子没见到七少爷过去问安了,问刘姨娘七少爷的功课,刘姨娘几次都用七少爷在书院读书,四少爷婚期的时候一定会赶回来为由给遮掩了过去。”
这是老太太的耐心到了极限,老太太真的早就知道了,再拖下去,只能引起老太太的不满。
“推脱不过,就接回来吧,左右是躲不过的,跟赵妈妈知会一声,先请太医来替老太太瞧瞧,再请三老爷回来,准备周全些”六娘揉了揉额头道“不能再重演三年前的那件事。”
小喜点了点头,如今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个“三老爷自从被老太爷踹断了肋骨,身上的伤就没好透过便是今年还咳过两次血……”
六娘闻言一愣,随即瞪眼了,这肖管事和赵妈妈还真是竟然一声不吭的把这事儿给瞒了下来!
不!
若两人不如此,六娘才会觉得海棠这对父母没什么意思,哪儿有对主人家的忠心越过了对自己亲闺女儿的。
三老爷既然吃了三年的苦,三年无人问津,积累了一肚子的怨气,一出来怕是要闹个鸡犬不宁。这事儿可不好办,六娘抿了抿嘴,低声问道“我干娘是怎么说的?”
小喜低声道“赵妈妈说,赵家几辈子的老脸豁出去,老太太还不至于太过为难她,大不了被赶出府罢了,到不至于饿死。”
六娘揉着发疼的额头,她就说她讨厌勾心斗角,一回来就没遇上好事儿,如今还真是多事之秋,赵家如今与她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赵妈妈仔细应对,她是不担心的,可如今赵妈妈怕是早就伤透了心,三年,老太太不闻不问,显然是连赵妈妈也怨上了,海棠是一个字都没跟她漏的,六娘却是能想到府里的情形,怕是老太太早就开始出手打压赵妈妈了,好在赵家在府里根基深厚,倒也不会有多难熬。
“三老爷的那身病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小喜略有些不平的道“如今偏要咱们背这个罪过。”
“主子不好,自然是奴才的罪过,说不上背不背的”六娘淡淡的道“人上了年纪这脾气就跟小孩子似的,别人轻易违逆不得,当日干娘接下这一桩差事的时候怕是早就料到了今天,她既然这么说,心里合该早就有了应对。”
说完这些,六娘只觉得车内的空气有些闷,忍不住撩开帘子,刚一撩开,就被一抹黄色引去了全部注意。
第三章哥哥
六娘的呼吸一滞,自从那一次以后,几乎她每一次在街上看见这样的衣裳都会下意识的延缓了呼吸,目光缓缓的在那人脸上扫过,是个成年人,模样却是有几分眼熟,她也记不得是在哪儿瞧过这个人了,只是觉得眼熟而已,这三年,她在东京的街上尾随过不少的太监,每月初一的时候更是会到宫门去守着,恨不得将人从头到脚看个仔细,眼熟倒也正常。
马车缓缓的错过那个太监,人群中一道青色的人影一闪,凑到那道黄色的身影旁边,六娘眼光一扫,突然高声叫道,“停车!”
六娘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只觉得脑子在充血,手脚都变得不受控制起来,一把抓住车门,几乎不敢挪眼的盯着那个小太监,生怕一眨眼,人就像三年前那样消失了。
那眉!那眼!那嘴!
即便有了些许的变化,却是依旧能看出三年多以前的影子,十来岁的年纪,男孩子总是比女孩子发育的慢一些,看起来如今跟她差不多高,这,真是她的五哥啊!
她找了三年!
本以为没有希望了,却是不想,竟然在要离开东京的时候又看见了他!
眼睛似被什么迷住了,六d良赶紧用力的抹了一把。
眼前这个不再是那个被晒的黑乎乎的皮实小子,面色变得白润了,却是不如当年的那般圆润,当初韩家的日子还是不错的,五哥身上不像别的小孩子那么软趴趴的,每次六娘掐上去的时候都会咯的她手疼,而眼前这个,六娘总觉得他变得虚弱了。
下车第一件事就是用余光观察地形…这里也不知道是哪个官员或者皇亲国戚的房子,门口也没挂什么显眼的牌匾,这两个太监显然方才是从这儿出来的。
上次她吃亏就吃在没留意到当时周遭的情况,今天她的运气显然不错,街上的人虽然不少,却也没达到那天那么多的地步,而且,那天她离他们太远了…今天则是刚刚走到跟前。
一跳下车,六娘离那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小太监不过五步距离。
显然,突然停下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个打扮的挺素净的小姑娘引得了那两人的注意,穿着黄色衣服的大太监只是瞟了六娘一眼,便不在意的转过脸去,而那个身高与六娘差不多的小太监,则是身体猛的一震,飞快的埋下了头。
本来是觉得像…此刻,六娘看见他的动作便笃定了起来,只是,他为什么会是这种表情?难道自己长变了吗?
六娘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轻声唤道,“五哥!”
一边叫,一边不由自主的靠了过去,就要去拉那小太监的手。
那小太监突然伸手猛的一推,将六娘的手推开,冷哼了一声道,“谁是你五哥!”说完便有些慌乱的靠近那身着黄衣服的大太监,叫道,“干爹…这天气热的紧…既然办完了事儿,咱们还是赶紧回宫吧。”
六娘一愣,怎么会这样?
他为什么不认她?明明,方才他看见她的时候有反应的!
“五哥!”六娘忍不住低叫了起来…街上的行人有些多,少不得有两个注意到这边的,却是只看了一眼便匆匆而过,“我是六娘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小太监只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便望向那个大太监,那大太监见状皱了皱眉,便转身往前走去,那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六娘见状咬牙,飞快的追了上去,想伸手拉那小太监,却是被他狠狠的瞪了一眼,只能讪讪的收回手,一边追在他身边叫道,“五哥,你到底是怎么了?我是六娘!六娘啊!你看看我!我比你小都还记得你,你不会就忘了我吧?才三年啊!你怎么能就把我忘的一干二净了?”
那大太监听见六娘的话,瞥了那小太监一眼,似是询问,那小太监冷声道,“她认错人了,我根本没有什么妹妹。”
六娘闻言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顶兜了下来,明明是大热天,却是浑身发凉,难道真的是她认错了吗?
脚下的步伐也慢了下来,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那小太监闻声回头看了一眼,眉头纠结到了一起,那眼神,似有些担忧,六娘见状只觉得抓到了救命稻草,一个箭步窜了出去,拦在两人跟前,涨红了脸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小太监大喝道,“韩五郎!你什么意思?亲妹子都不认了么?亏得我找了你足足三年!”
那大太监露出有些兴味的表情,瞥了那小太监一眼,那小太监却是一脸的漠然,盯着六娘道,“姑娘还请自重,您是真认错人了,我并不是您口中所说的那个韩五郎。”
说完,便绕开六娘继续往前走去,倒是那大太监满脸好奇的不住往回望。
六娘见状彻底恼了,正要说话,却是被追上来小喜拉了一把,低声道,“你不会是真的认错了吧?”
见六娘瞪眼,知道六娘是认真的,方才她叫了六娘多少声六娘都没搭理她,连忙又道,“你若真觉得他是,今天他既然被派出宫到周大人府上传话,必然是能查到的,大街上拉拉扯扯的可不像话!”
六娘根本没听进这些话去,她找了五郎三年,如今好容易找到哥哥,又怎么会轻易放弃?这宫里的人,要出一次宫可不容易,若是五郎存心要避开她,便是查到了又能怎样?
她都要回秦州了!
不过,小喜的话倒也不是全无是处,六娘冷笑一声,甩开小喜的手便再次追了上去。
被小喜这么一耽搁,那两个太监已经钻进了一条小巷子,六娘见状也紧跟了上去,这儿人少多了…六娘也再无顾忌,再一次飞快的冲到那两人跟前,拦住两人的去路,“韩五郎!”六娘盯着那小太监道,“就算你现在不叫韩五郎,就算你今天逃掉了!你以为我就没法找到你了?我就算在这京城再守上十年!就算要追进宫,我也跟你死磕上了!你是知道我的栅气的,你敢跑…我跟你没完!”
六娘不喜欢放狠话,实际上此刻她脑子里已经想过了不下五种方法,可以让眼前这人乖乖的被送到她跟前来,可她不想对自己的亲哥哥,最疼自己的亲哥哥耍手段,她可以耍泼耍赖,甚至满地打滚,她也不能对自己的哥哥耍手段!
小太监一愣…那大太监已是笑了出来,“你与这位姑娘好好说说吧,这么闹下去可不好看,我去前面逛逛。”说完,便撇下两人往外走了去。
那大太监一走,六娘便笑嘻嘻的扑了上去…一把抱住那小太监的胳膊,“五哥!我就知道你是最疼我的!”
那小太监闻言脸上一阵扭曲,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沉下脸道,“姑娘,还请自重!我说了,我不是你哥哥!你认错人了!”
说着便将六娘的手臂往下扒,六娘哪儿肯从,只是死死抱着他的手臂叫道,“我不管!我不管!你就是我五哥!你要不认…我就赖到你认了为止!”
顿了顿…又道,“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是有什么事儿让你不能认我?不怕!就算你有什么为难的,我帮你想办法好不好?我现在很有钱哦!要不,我想办法把你弄出宫来吧?我们一起回秦州好不好?”
那小太监闻言脸色越发的难看…六娘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的眼睛,见状,咬了咬下唇,巴巴的望着他的眼睛,一手去拉他的衣角,讨好的道,“五哥,你不是生我的气了吧?我是不是误了你什么事儿了?你以前从来不生我气的!”
小太监咬紧了牙关,突然看了六娘一眼,伸出手,用力的一扒,将六娘推倒在地上。
六娘一屁股摔到地上,这一下可不轻,只将她彻底的摔懵了!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盯着眼前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只觉得委屈无比,五哥从来不会朝她动手的!
为什么五哥都不理她?那明明就是她的五哥!化成灰她都不会认错那个最疼她,带着她爬树掏鸟窝,带着她欺负村里的小孩子,带着她跑到山上去下套子抓蛮子的五哥!
二郎变了,五哥也变了吗?
六娘只觉得呼吸一滞。
不!绝对不可以!
她绝不允许!
张开嘴,便大哭了起来,“爹娘都不疼我,把我卖掉了!大哥没了,二哥也不疼我了,三哥四哥也没了,如今连五哥都不要我了!哇~我就知道,你们都不要我了!三年前你就让我在街上追了你半条街,看见我摔在地上满身是血,差点儿被人踩死你也不理我!你们都欺负我…………你说!你说!只要你说你不要我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你说啊!说了我就不缠着你了!”
小喜本来是站的远远的,见六娘被推倒,连忙冲了上来,狠狠的瞪了那小太监一眼,才伸手去拉六娘,她还没见过六娘这样耍赖的样子,六娘一向是沉稳的,这会儿却是跟个小孩子似的,就差满地打滚了,真的是……太难看了!
偏偏她又拉不动六娘,只能掏出手绢儿替她擦眼泪,口中道,“你别着急,说不准是认错人了呢!哎,六娘,你别哭了!”
啪!
六娘一把打开小喜的手,发狠的将小喜推倒在地,只用一双沾满泥土的手在自己脸上胡乱的抹着,胡乱踢腾着双腿,哭的越发大声,“你们都不要我了!都不疼我了!就让我在外面被人欺负!让我被人欺负死算了!五哥!五哥!你不是说有人要欺负我,一定会帮我揍他们的吗?五哥!为什么你也不要我了?”
第四章怎么办?
抱怨下,每次上传之前都要想半个小时名字,实在木有起名的天赋啊………………
求安抚……
六娘本是想做戏,却是不想哭着哭着悲从中来,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小喜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才说六娘没撒泼打滚,下一刻就开始了。
还用力的推了她一把,摔的她疼死了,她倒是不会生六娘的气,只是六娘为什么会这样?
头发衣服弄的乱糟糟的,耍赖的样子更像是个三岁的孩子,看见这模样,她只觉得这会儿脸上烧的慌,就算是乡下的小姑娘,也不会这么个撒赖法啊………………
还有………………六d良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她也有脸说被人欺负?
六娘可都十岁了!看模样更是有十二岁的样子,那可是大姑娘了!
就算心里再怎么不赞同,小喜也知道这会儿千万不能再上去了,方才那一下她也摔的不轻,听六娘喊哥哥,愣了片刻以后不知怎么的也想起了自家哥哥,六娘哭的惨兮兮的,只引得她也满腔的泪意,傻乎乎的坐在一边也开始抹眼泪水。
六娘只顾着哭,一边哭一边哽咽,这会儿也顾不上说什么话了,不过片刻功夫,便开始打嗝,打嗝的同时还是哭个不停,一张脸涨的通红,那模样,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突然,那小太监叹息了一声,满脸无奈的走到六娘跟前蹲了下来,掏出一张手绢儿替她擦掉脸上的泪水,低声道…
“好了,别哭了,难看死了。”
六娘一把打掉他手上的手绢,转过身子背对着他,继续哭自己小太监无奈的捡起地上的手绢儿,再次走到六娘的面前,又递了过去,这次却没有说话。
六娘没听见声音有些急了…连忙抬头看了一眼,看见那张手绢和伸到面前的那只手才松了一口气,抽抽泣泣的道,“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哭不哭管你什么事?”
见那小太监像要收回手的样子,蛮横的一把抢过手绢儿自己擦,另一只手拽着他的衣角,一边擦…一边继续哭,继续打嗝。
韩五郎低头看了看拽着自己衣角的小手,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不由自主的道,“再哭娘就拿擀面杖捶我了!”说完才恍然自己说了什么,一脸的懊悔。
六娘闻言双眼放光的盯着韩五郎…刹那间忘记了哭泣,却是看见他满脸的懊悔,一副不想认自己的样子,嘴巴一扁,又哭了起来。
韩五郎见状咬了咬牙,想伸手去替六娘拍拍背脊,却是不知为什么,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紧紧拽成拳…眼眶也红了起来。
他这个好哥哥…有一多半是擀面杖捶出来的,其实,也没那么好…………
六娘见状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扑到韩五郎的怀里…使手用力的捶他,还不解恨的骂道,“你不认我!你到现在还不认我!看着别人欺负我,不帮我就算了,你还要踩我一脚!”
韩五郎被六娘捶的有些疼,下一刻,紧握的拳头骤然松开,一把将六娘紧紧拥入怀里,死死的搂住,搂的六娘有些喘息不过来。
一被韩五郎搂住,六娘就像是只无尾熊似的,七手八脚的攀上了韩五郎,手不得空,心下却依旧不解恨,想她现在已经也算是个小淑女了,却叫他闹的在街上撒泼,形象全毁了,忍不住张嘴一口咬在韩五郎肩膀上。
韩五郎低呼了一声,却是没有挣扎,下一刻,六娘却是叫了起来,张开嘴,满口的鲜血,她进入了换乳牙的年纪,这会儿嘴里好几颗松动的牙齿,这一口下去,全崩了。
疼!
继续哭!
哭的韩五郎手脚无措,急的直叫,“怎么了?疼不疼?哎!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伸手便去扳六娘的脸,想要看看她的嘴巴。
看见五哥如此着急,六娘也不觉得疼了,吐出两颗掉了的牙齿,只是眼泪水依旧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任由韩五郎使手绢儿替她擦掉嘴角的鲜血,一边絮絮叨叨的念,“怎么这么冒失,你就不会用手么?用脚踹也行啊!这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
“哈面!”六娘抽抽鼻子嘴巴漏风的道。
韩五郎神色严肃的扳着六娘的下巴观望了一会儿,确定了那两颗牙齿的确都是下面的,这才捡起被六娘吐在地上的牙齿使手绢儿包起来道,“这得扔到房顶上才行。”
“你帮我扔!”六娘赖在五郎怀里不撒手,继续漏风。
“哦。”五郎条件反射似的便往怀里揣,揣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如今不住家里呢,却是看见六娘哭的红彤彤的鼻子和眼睛,叹息了一声,还是揣到了怀里。
六娘见状才笑了起来,露出缺了一角的牙床,那样子看起来傻乎的。
韩五郎忍不住仲手揉了揉六娘的脑袋,原本用了些力气,到了半途,却是越来越轻,摩挲着六娘头顶已经渐渐变得有些乌黑的头发,轻轻的将妹妹的模样勾勒出来。
三年,不,快四年了,六娘的变化太大了,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原本的黄毛丫头竟然已经有了几分大家姑娘的做派,虽然在他面前依旧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看她身上的穿戴便知道日子应该过的不错,他根本不信家里人都不要她了!
韩过,他的二哥,如今混的风生水起,那是比他还要疼这个妹子的,记得当年他只有七岁,那时候年纪太小,不懂事,带着只有四岁的六娘下水摸鱼,回到家,从来不发火的二哥气的浑身发抖,拿起扫帚劈头盖脸的对他就是一顿胖揍,要不是六娘在一边哭了…他那次最少半个月下不了床,那样疼爱妹妹的人又怎么会舍得让六娘吃苦呢?
他真不是一个好哥哥,自己皮,就带着妹子满山遍野的瞎胡闹,每次挨揍挨的厉害了,六娘就会哭,然后家里的人便急着哄六娘,忘记揍他了…囡此他每次做什么怕挨揍,都会把六娘拖上。
当年他挨了那么多揍,怎么就没学乖呢?
这些年,他不止一次的庆幸,那一次出门没带上六娘,否则也不知道六娘如今会沦落到哪里。
眼前的六娘开始掉乳牙了,身子也抽条了,竟然长得跟他一样高了…连力气都大了不少,打起人来越发的疼了,哪儿还有以前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圆球的样儿?
莫说六娘,即便他也变了,四年的时光在他们身上都留下了太多的痕迹,有些事情…永远都回不去了。
六娘傻笑了一会儿,不知为何眼眶里又有什么在涌动,强压下眼中的泪意,如今不是哭的时候,眼下里她有太多的疑问,偏偏她和五哥都没那么多时间,必须尽快的将这些事给解决了才行。
“五哥,我想办法把你弄出宫来吧?现在家里的情况还不错,我本打算半个月后就回秦州…既然找到了你‘总要将你的事儿办好了,再回家才好。爹娘都会很高兴的!”
韩五郎闻言眼神有些躲伺。
六娘想起见到他的时候,他根本不想认她,要不是她耍泼又耍赖…今天根本认不回这个哥哥,脸色一变,抱着韩五郎的胳膊叫道,“你不要我们了?”
看着六娘如此紧张,怕是他敢说一个是,今儿个就休想回宫了,韩五郎只能苦笑,“我敢么?”
六娘下巴一扬,冷哼一声道,“你要敢,我就追进宫里,你知道我说到做到的!”
他当然知道六娘的脾气,小丫头一般不认真,但是只要是认定的事就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像极了他爹,说了进宫,要是进不了,她敢一把火把皇宫给烧了!
韩五郎只能无奈的拍了拍六娘的头顶,低声道,“放心吧,我不会的。”顿了顿,见六娘露出高兴的神色才试探着道,“我如今在宫里过的也不错,宫里除了规矩严点儿也没别的什么不好,还有人专门教我们读书识字,习弓骑马。今天带我出来的是我在宫里认的干爹,在宫里是有些体面的公公,否则也不能带我出宫来办事,他对我是极照顾的。我如今回家也只是个废人,就让我留在宫里好不好?我一定会常常来看你的!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六娘闻言一愣,随即想到五郎如今的身份,之前,她一直刻意的去回避这个想法,毕竟还没有确定到底是不是,到底能不能找到人。
可如今找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她面前,太监!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酸涩涩的感觉涌上心头,难受,难受的让她几乎窒息,却是哭不出来,她不知道五郎离开家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觉得时间还多,先把人带回家,剩下的以后再问。
可如今,却是觉得问不出口了………………
她可以带五郎回家,可接下来五郎要面对的是别人质疑的眼光,别人嘲讽的言语,可是,皇宫又是什么地方?那在她的心中是一个恐怖的存在,像是一只长大了嘴,露出沾满了血腥獠牙,喷出阵阵腥风的怪兽,进去的人,尸骨无存!
她可以任性的拉着五郎回家,可身体残缺的他将要如何去面对乡邻甚至是父母?
找到哥哥,她想要的是他快乐,而不是将他推进深渊!
六娘难受的捂着脸,用力的摇晃着脑袋,想要把这个残酷的问题抛出脑子,不去想,也许问题就不存在了吧?
偏偏越是抗拒,这个念头越是清晰,她该怎么办?
第五章回去吧
六娘咬住下唇,望着韩五郎,眼神复杂,心里有千般的话这会儿却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韩五郎见状便知道六娘明白了,垂下眼睑避开六娘的眼睛道,“我跟干爹出来办事,宫里只给了一个时辰,这会儿时间已是不多了,有什么话等我下次出宫再说吧,你告诉我你现在的地址就好。”
六娘闻言只觉得心头一慌,一把抓住韩五郎的胳膊,低叫道,“五哥!”
韩五郎怎会不知道六娘心头在想什么,方才六娘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她是懂的!
拍了拍六娘的肩膀,“你不想让五哥回宫迟了受罚吧?”
六娘想了想,从地上跳了起来,开始飞快的整理自己身上的衣服头发,一边道,“我送你回宫!”又冲着守在巷子口处的小喜道,“小喜,你先帮我把行礼都送到赵家!我坐的那辆马车腾给我送我五哥回宫。”
小喜在一边自己哭了一场已是收拾好了,闻声哎了一声便出去招呼在外面等候的车夫。
六娘三两下整理好头发,又拍掉了身上的灰尘,顺手替五郎将身上的衣裳理好,看着六娘能干的样子,五郎只是笑着任由她折腾,一边回答她嘴里层出不穷的问题。
五郎的干爹姓严,四十四五的样子,因为没有胡须,瞧着却是不这位严公公是家里闹了洪灾人死绝了,逃难到东京来的,那时候的富贵人家大多都不敢出手买这些孤儿,买一个,便能引来一群…人见他年纪小小没了活路,便建议他进宫,至少能混个肚饱,他便牙一咬,去受了那么一刀,倒是熬了过来。
并不是所有的太监都性格怪异,至少,这位严公公其实是个还算不错的人。
如今在宫里混到了个管事太监位置…御前办事,身份不高不低,在宫里混了快四十年,也算得上一个老油条,偶尔也能弄到点儿有油水的差事,因年纪渐渐大了,担心日后没人供奉,所以便在小太监里挑了一个品行不错的当干儿子…以期死后能有人供他一碗饭。
这样的经历在宫里一抓一大把,倒也不稀奇。
而韩五郎如今只是个打杂的小太监,宫里是要挑选太监来读书识字,乃至学习弓马的,韩五郎虽然小时候皮,在家是能上房揭瓦的人物…可这样的孩子有个优点,那就是聪明,何况他当年还跟着六娘一起在二郎的书房厮混,也学了些字,又是亲手抓过蛮子的,算得上有勇有谋,自然而然的在一干小太监里脱颖而出,韩家人的品行一向是过硬的,便得了这位严公公的青睐。
在叙述的过程中…韩五郎不忘跟六娘灌输如今太监其实并不如她想象的那么凄惨…也有厉害的大太监牧守一方的,因是天子近臣,倒是比外面的那些官儿说话还有份量,说起这个…到引得六娘想起了赫赫有名的郑和。
不过,她一点儿都不希望自己哥哥青史留名什么的,现代人都知道,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在皇宫这种政治斗争的中心,再厉害的人物一步踏错就是粉身碎骨。
她这会儿之所以让步,不过是没想好五郎日后的安排,事关自己的哥哥,她无论要做什么,都得先得到他的同意。
六娘心里有了底,便拉着韩五郎的手往外走去,招呼了严公公一块儿上车。
看见两个人一块儿走出来,严公公一脸的笑意,上了车,双方才相互介绍。
看得出这位严公公对五郎是真的不错的,想来也是,想让人死后供饭,这全凭的是五郎的良心,若是对五郎不好,不背着打你小人就算不错了,供饭?想的美!
六娘翻出车厢里李妈妈给备下的茶点,放在小几上,斟好了茶,双手捧着送到严公公面前,笑着道,“方才小女子无礼,让公公见笑了。小女子在这儿以茶代酒,向公公赔个不是。”
看着方才耍赖耍的全无形象的六娘陡然间变成了一个窈窕淑女,不由得挑了挑眉,严公公笑呵呵的接过茶杯,“好说,好说!姑娘有礼了。”
见严公公喝干了杯中茶水,六娘重新倒一杯,继续道,“我听闻兄长说,在宫中公公对他多有照顾,我在这儿再敬公公一杯。
严公公闻言瞥了五郎一眼,五郎连忙道,“六娘!”这是他干爹,只看六娘的马车和做派就知道出身不凡,这么做有些似有撇清的嫌疑。
六娘也不是傻子,只是捧着茶杯拿眼睛斜五郎道,“你的事儿我做不了主,可你拦着我不让我谢谢你干爹,难不成是不想认我这个妹子?”她就算再白痴再牛气也不可能跟一个御前的太监翻脸好吧?不过是一碗饭的事儿,就凭着他照顾五郎,六娘给他养老都没问题!
想完这些又是一阵心疼,往日里那个大咧咧的孩子也会看人脸色了?
严公闻言似松了一口气,五郎闻言连忙笑道,“我让你也喝一口呢!瞧你的嘴唇干的。”
转的可真生硬,六娘只是笑笑,继续将茶杯递过去,严公公这次才接来喝了。
六娘这才又道,“本来想请公公到家里坐坐的,可惜如今时间太紧,也只有改日了。这半个月要忙着四少爷的婚事,所以都住在城西金水河天波杨府旁边的那条巷子里,进了巷子第二家,便是了,那户人家姓赵,若是上门寻我,只管说找韩六娘即可。”
“原来你就是承恩侯府的六儿姑娘!”
出乎六娘意料之外的,她不过报了个地址,严公公竟然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是韩五郎,闻言也是一愣,颇有几分吃惊的看着六娘。
严公公见六娘愣住,便笑了起来“姑娘问问姑娘的五哥,便知道我为何有这么一说了。”
韩五郎的表情怪异了起来,他是不信六娘被卖掉的,还以为是家里人来了东京,可瞧六娘的神色,她还真是那个传言中的六儿姑娘。
他知道六娘从小就鬼主意多不假,可没想到她竟然能办成那么几件大事!
而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会让六娘沦落京城!明明韩过的日子过的不错啊!
一想到那些事里的要担下的风险,五郎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六娘说的竟然都是真的!
见六娘将眼光投了过来,显然此刻不是问这些的时候,五郎深吸了一口气,用极平淡的声音道,“侯府三太太去世那一年,我跟着干爹到侯府传的圣旨,也就听了那么一耳朵。”
当年三太太去了的那样快,国公府老太太为了自己的亲外孙跑到皇后面前哭了好几场,皇帝不得不让人去安抚,他们办事自然要把事情给打听清楚了才好回去交差。
打听到的那丫头的年纪比六娘要大上两三岁的样子,只看六娘的身高便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原来那个传说中的丫头竟然就是自己的亲妹子!
而当时六娘在后堂躲着,丫头们是没有义务出去接圣旨的她也不爱白白的跪人,却没想到就这么和五郎擦肩而过。
六娘闻言只能唏嘘不已,五郎则是一脸的沉思。严公公看向六娘的眼光却是带上了几分复杂,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啊!
眼见宫门在望,六娘连忙将自己埋进车上的箱子堆里,翻出了几双做给老爹的鞋子送给严公公,用的都是上好的棉布,严公公也是识货的人,略微推迟了一番就笑纳了。
至于五郎六娘笑这对严公公道“还有六天就是初一了,到时候我找间酒楼摆上一桌酒,公公请务必赏光,日后咱们也该多走动才是。”
严公公闻言笑了起来知道六娘并不打算撇开他,心下大定,他也乐的多一门亲,“你们兄妹难得团聚,我便不打扰了,日子还长着呢。让五郎给我捎带些吃食回来就行,他知道我爱吃什么。”
六娘本来的打算就是要让五郎出来,却是不好越过严公公才这般说,见他说的极为诚恳,便知道这位严公公不是个贪得无厌的,兴许还瞧着她身后所代表的人和事,心下大定,倒也不再与他谦让,只说一定一定,毕竟,她有太多话要跟五郎私下里说了。
一路行过来,路很短,到了宫门要下车的时候仿佛只过了片刻功夫,那严公公也是个知趣的,先跳下车,留了空间给兄妹两说话,六娘掏了掏身上,却发现身上揣着的银子不多,只有荷包里准备回府的时候打赏用的银裸子,只得将一堆荷包塞到五郎手中,五郎要推脱,六娘瞪了他一眼道,“宫里不比别的地方,这个你留着打点吧,什么事儿都等下个月初一再说,我如今不差银子!你别委屈了自己才是,你都瘦了!”
“我还存了不少银子,还打算下次出来让你带回家………………”五郎的声音被六娘给瞪了回去,到最后只能嘀咕,“哪儿用得着………………”
六娘嘴巴一扁,鼻子一红,宫人的银子可不多,还不如外面的小厮呢,他还要孝敬严公公,也不知道五郎是怎么存下银子的,硬把荷包塞进五郎手里,瞪着五郎道,“你有钱那就多孝敬你干爹,别小气巴拉的一毛不拔!家里不差这么点儿银子,爹娘每年的出息不下百两,便是我的庄子田地,撇开我吃用打点的,一年也有百余辆的进账,你要是不收,我就在这儿哭给你看!让你丢人!”
五郎抿了抿嘴,用力的眨了几下眼睛,将那荷包死死的拽在手里跳下车去,走了两步,又扭过头来道,“我的事儿,先别告诉爹娘。”
六娘抿了抿嘴,淡淡的嗯了一声,五郎这才松了一口气,大步的追上严公公,六娘一直目送着两人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这才若有所失的冲着那寻夫吩咐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