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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雕栏玉砌     恨嫁txt下载     恨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柳姨娘说

    六娘风尘仆仆的从外进来,还没来得及适应房间里的光线,就听就了这么一句问候。

    海棠坐在凳子上,手上的那张手绢儿从一块洁白的丝绸到如今绽放花朵,显然不是一时之功,用剪子剪断了上面的绣线,才抬起头来笑吟吟的望着六娘。

    “还是什么都没打听到,”六娘一边疲惫的拿着帕子扑打身上的灰尘,这风尘仆仆四个字绝不是说着卖弄意境的,而是实在路上的尘土很大,奔波一天下来,身上的衣裳都变了个颜色,叹息了一声道,“兴许那帮人是新来的吧,还有五天时间,明天合该就有东京城那边的消息了,实在不行,咱们也只能先交了子再说。”

    她今天找了好几个路边的茶铺喝了一天的茶水,却依旧什么都没听到,就像是这附近从来没有出现过凶悍的山匪一般,她真有些怀疑这附近的老百姓有这么高的觉悟,按道理说,像是百余人被劫杀这种天大的事儿该被讨论的轰轰烈烈的才对啊!

    不八卦的茶馆众不是好的茶馆众!

    六娘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可这不对劲的背后到底代表着什么,却是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

    海棠闻言却像是一点儿也不意外的样子,笑着道,“你若是能打听出来才奇怪了!”

    “哦?”六娘闻言挑眉,海棠虽答应了要帮她,今儿个却是一整天的稳坐钓鱼台,这模样显然是成竹在胸的,不过,早上她出门的时候海棠却也没拦着她,更没说要跟着她去,六娘倒是不知道在家中绣了一天花儿的海棠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来,“姐姐此言何出?”一边问一边凑到放在架子上的水盆便,拎着一张帕子洗起脸来。

    “因为有人打听出来了!”

    海棠笑吟吟的道,将针线篓子收好,放在桌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有些发酸的脖子,“这事儿,比咱们想象中的怕是还要复杂些。”

    六娘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扭过头去看着海棠,海棠活动开了手脚,正拎起桌上的茶壶替六娘倒好了水走过来,将六娘手上的帕子接了过去,把杯子塞入六娘手中,扭过身去搓洗那帕子,一边道,“你知道这四联商行背后都是些什么人吗?”

    六娘没吭声,韩过的事儿她一向不关心,何况还隔了一层只是奇怪海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海棠显然也不在乎六娘到底有没有回答,而是接着道,“除了那位亲王还有一位,却是前些时候在秦州做督军的杨公公,剩下的两家一家是周大人,也就是与你二哥有旧的那位周大人,还有一家却是在秦州城无人不知的秦家。”

    海棠将帕子拧起来挂在绳子上,端起盆子走到门口,去泼水,继续道,“原本,这样的生意合该是不会出问题的西地秦家和周大人不说一手遮天,却也是无人能叫板,而在京中,有那位亲王和在圣前极得宠的杨公公,即便别人再怎么眼红,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听到这里六娘的眼光一闪,顿时明白了不少,原本是不会出岔子的,那是因为权力的平衡!

    四联商行明面上是这几位,可实际上还有不少小的股东,比如说宁家,比如说韩过,这种时候,皇权交接,韩过离开,都可以让这原本就不算稳固的同盟转眼分崩离析。

    这么一来,许多她原本觉得怪异的事情就说得通了,这件事也许是外因,也许是内因,到了这种时候谁还在乎呢?

    钱财迷人眼呐!

    只可怜小喜做了这么个炮灰,要不是她运气好,怕是也是当炮灰的命!

    六娘捧着茶杯缓缓的喝着水,眼睛眯了起来。

    海棠端了盆子回来,这边儿小满已经拎了一桶水在门口了,涮了盆子,又重新打了一盆水进来,海棠重新清洗着帕子,拿了六娘手上的杯子,将帕子塞入还在失神状态的六娘手中,又道,“如今既然出了岔子,本县的县令大人也不卖同是县令的你二哥的账,这事儿可就值得细细想想了,天下读书人本是一家么!”

    “你倒不如说官官相护。”六娘闻言笑道,先前的迷茫一扫而空,既然闹明白了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沉闷的心情倒是一扫而空,虽有压力,总是比之前的什么都不知道来的好,只要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儿,总是有办法解决的不是么?

    “你说这些显然不是没来由,”六娘一边擦脸,一边道,“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事儿,若只当是劫匪根本就处理好,我倒是好奇,你在家中坐了一日,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个消息?”

    海棠闻言笑着道,“柳姨娘告诉我的啊!昨儿个我顺口提了一句,柳姨娘今儿个便出门趟,比你晚走,却是比你早归,因此我坐在家中,倒是比你知道的多一些。”

    六娘闻言一愣,笑容凝固在脸上,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却是只能苦笑了。

    她不将事情告诉柳如眉,不过是以为柳如眉在病中,何况这儿也与柳如眉没什么关系,却是没想到自己千难万难的事情,柳如眉不过出门一趟就解决了。

    她最怕的就是承柳如眉的情,却是在不知不觉之中这份儿情就欠下了。

    突然想到昨天海棠奇怪的表现,如今海棠却是笑的如此自然,心下一动,脸上的笑容越发的苦涩,却是说不出什么埋怨海棠的话来,毕竟,若是欠柳如眉一份儿人情债能换来一些有用的消息的话,她还是会去做的。

    海棠何尝不知六娘会是什么反应,此刻却是故作不知的笑道,“柳姨娘还真是个细致人儿,便是连那位县令的出生也打听的清清楚楚,又说,这事儿怕是咱们做不得主,虽然你已是派了人去尉氏,你二哥的也应该能从此事中看出端倪,到底不知其中细节,要不要派人向你二哥禀报一声?”

    六娘知道海棠是看见自己脸色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毕竟,这事儿不光帮了六娘,帮的更多的是韩过,暗示的意思不言而喻。

    六娘却自知不是过河拆桥的人,一时间脑子里闪过的念头有千百个,半晌才道,“我知道了。”顿了顿,又道,“先把小喜救出来再说!”

    “柳姨娘还说······”海棠一边细细的观察着六娘的脸色,一边继续道,却是不想,六娘闻言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道,“又说什么?”

    海棠被六娘的声音吓了一跳,显然不明白事情有了转机,为什么六娘的脸色倒是越来越难看了。

    六娘见状连忙摆摆手道,“没事儿,我是有些急了。

    “柳姨娘还说,她已是托人去与那些人商议了,小喜与此事的干系不大,想要回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合该这两日就能有消息,还请你不要着急,毕竟如今咱们打听不到消息兴许是有人盯上咱们了。”海棠道。

    当然是有人盯上她们了!

    否则那些茶馆儿怎么会一个比一个肃静?六娘心下微怒,早知道不该先跟官府报案的,如今这情形,有一多半是四联商行的那群管事造就的!

    这人情是越发的欠的大发了!

    看看赵家为报她救了海棠的事情前前后后为她做了多少,她是将小喜当妹妹看的,按照这时代一个有良心的人的标准,显然,她以后也该为了这位柳姨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家里还有一个背着她长大的顺娘呢!

    算了,虱子多了不愁咬,债多了不愁,只要小喜能回来,她的烦恼也不是近期会出现的,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或许,这位柳姨娘和顺娘能够相处的很好也未必?

    虽然知道自己的异想天开,六娘还是这么安慰自己,左右如今韩过不在,而如今这个家也没什么家产可争的,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现问题回了家自然不能再想单独在外面居住的事情了,唯一可以想的法子貌似只有争取尽快的长大嫁人,到时候也许可以眼不见为净?

    这一刻,六娘比谁都期盼韩过的后宫和谐!

    “姐姐,你说这事儿和那几位管事有没有干系?”六娘问道。

    海棠闻言摇了摇头道,“也许是平日里仗着主人家的权势作威作福惯了,以为当地官府必然会卖他们主人的面子,也许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这事儿咱们一时半会儿也闹不明白,不过咱们这边儿的事儿是不能告诉他们了。”

    六娘闻言点了点头,那些人既然要谋算西北的棉布生意,合该是连韩过也一并算计了进去的,毕竟韩过如今离开了西边儿,对当地的事情掌控根本不足,暴利之下滋生的贪婪让六娘隐隐有些担忧,“咱们要不要离开这儿?”

    海棠闻声一滞,随即,坚定的摇头,“不能走!咱们虽知道了些对方计谋的皮毛,却也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有什么狠辣手段!”顿了顿,又补充道,“如今在这儿,咱们反而是最安全的。”

    六娘也渐渐的理清了脑子里的疑虑,的确,在她们有过激的反应之前,撇开那几个四联商行的管事,她们这一群只有一个壮年男人,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显然没什么威胁。

    而出事的地方就刚好脱离了这个县的管辖,显然对方不乐意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闹出大事来!

第二十章尉氏来人

    看不到尽头的黄土路上,几道人影骑马飞奔,马蹄扬起的灰尘在路上渲染出一道稍显浅一些的黄雾来。

    疾风将马背上人的衣袍吹的啪啪作响,猛脸的布条此刻已被黄土染的变了颜色,只能从那布条下面露出的闪烁着光彩的双眼中看出那人焦急的心情。

    终于,一座萧瑟的镇子出现在马背上的人面前,让马背上的人眼睛一亮,用力的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在空气中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马儿奔的越发的快了。

    终于,一行人在一个客栈门口停了下来,马背上的人看清了客栈迎风招展的招牌之后,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下地的时候,那人脚下一软,显然,长时间的骑行让他的下肢血脉有些不通,引得身边几人低呼了一声,“少爷!”

    那人一把扶住马背稳住了身形,便急切的冲着身边的几人摆了摆手,稍稍的适应了一下脚踏实地的感觉,那人将手中的缰绳一放,连马鞭都顾不得,便疾步向客栈内走去,只询问了客栈的掌柜两句,便往后院行去。

    六娘看见这人的时候,蒙着脸,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像是几天几夜没洗过澡,身上散发着一股让人难以恭维的味道,走路有些外八字,要不是那一双始终温润的眼睛让她觉得熟悉,她几乎要以为这人是那帮山匪派来的。

    “哥?”六娘试探着叫道。

    男人正忙着打量六娘,见她一身的悠闲,这才沙哑着嗓子低低的应了一声,“是我,”浑身上下陡然放松的道,“你没事就好。”

    六娘千算万算没想到来的人会是白子明。知道这两日必然会有从东京来的人,算算日子。从这边日夜兼程的赶到东京城。便是快马也至少需要两天一夜。

    六娘抬头看了看日正当空的太阳,如今刚过去了五天多一点,扣掉四联商行的人去通知韩过的时候,韩过再让人去找白子明商议。显然,眼前这位白家少爷也是不眠不休的赶过来的!

    充血的眼球和嘶哑的声音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没想到是白子明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东京城来人了!

    何况,眼前这位白家少爷是她吃的住的人,这可比韩过派来其他不认识的人好多了。

    六娘抿了抿嘴笑了起来。上上下下的再次打量了这位白家少爷一眼。伸手便拉住他的胳膊,“哥哥,一路幸苦了,赶紧进来梳洗一下,小满,去打盆水来。顺便叫白嫂子给我哥哥带来的几位客人也烧些热水,如今做热食时间不够了。就去找刘掌柜让他们帮忙做些吧!”

    日夜兼程的赶过来,就是怕六娘出事,这会儿精神一放松,身上的力气便渐渐的消散了,六娘一拉,白子明便只能顺着她的手劲儿走,却是在刚跨进门槛半步的时候,微微一愣。

    这房间貌似是六娘的房间啊?

    姑娘家的闺房怎么能……

    白子明的脸色微微涨红,只可惜脸上的灰尘太厚根本瞧不出来,却是挣扎着道,“还是叫掌柜的帮我们准备几个房间吧?”

    六娘闻言一愣,打量着白子明略显尴尬的脸,随即瞧了瞧自己的房间。

    欺负了这白子明几次都是在她心情不佳的情形下,每次白子明的表现都叫她心情大好,如今倒是与他没了那生分劲儿,也忽略了两人的男女之别,她是真心的觉得白子明累了,所以才采取了就近原则。

    不过,她才十岁呀!

    也不知道这家伙在尴尬个什么劲儿!

    六娘此刻的心情本就不错,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只装作一脸懵懂,眨着眼睛道,“哥哥,我还有事儿要跟你说呢!你难道不是来救我的吗?”

    你难道不是来救我的吗?

    白子明看着六娘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一丝杂念,有的只是期待,他怎么不是来救她的?

    官员一旦赴任,中途是不能离开任区的,而韩过如今本来身边就人手不够了,就算急上火,哪里还能抽调的出人来?因此,才让人到东京城,寻人帮忙,而他,一听说这个消息,便火烧火燎的赶了过来,甚至因为嫌弃别人走的太慢,自己撇下了其他人,只带了两个随从就日夜兼程的赶来了!

    当时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白子明也闹不清楚了,不过是觉得不能白叫六娘唤他一声哥哥。

    是了!

    六娘是他的妹子,这大白天的,又敞开着门窗,哪里来的那么多拘束?

    倒是他想的太多了。

    白子明面上的尴尬突然间一扫而空,温柔的笑了笑,用沙哑的嗓子道,“我自然是来救你的,还好,来的还算及时,否则你这声哥哥就白叫了。”

    六娘原打的主意是要戏弄一下这家伙的,她跟白子明的交情是建立在韩过的关系上的,每次见面她都会将他折腾一番,却是没想到白子明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倒像是真认了她这个妹妹似的。

    她一时间有些闹不明白这人是跟韩过的关系太好,所以才肯包容她,还是这家伙其实是受虐狂了……

    只是被白子明温柔的眼神看的有些背脊发麻,连忙撇开他,走进门去拿出张帕子来替他打掉身上的灰尘,一边忙碌,一边问道,“哥,这事儿该怎么办?”

    白子明看着六娘忙碌的身影,他身上的灰尘倒是让六娘原本洗的干干净净的一张脸蛋染上了些许尘埃,他身上这味儿连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了,而六娘就像是没闻到似的围着他团团转,想到自己家里那些姐妹,若是见到他这邋遢的样子,怕是早就捂着鼻子跑开了,连忙伸手去夺六娘手里的帕子,还不忘回答她的问题,“你二哥跟我说了,这次的事儿是四联商行内部出了问题,杨公公和那位亲王失势,周家虽没什么想法,秦家怕是有些不满了,他虽想过西边儿的情形还不足够稳定,却是实在没法子腾出手来,你二哥让你和柳姨娘都放心,说是绝不会让你白白吃这个亏的。我这次来,便是特地过来帮你们解决这件事,顺便护送你们回乡。”

    六娘闻言手一顿,便叫白子明抢去了手中的帕子,随即便笑了起来,“我在这儿跟没头苍蝇似的,却是不想二哥早就明白了,我便知道二哥最是聪明的!既然你们来了,我也就不担心了,外面的事儿我也不懂,只是希望小喜能平安回来。”

    见白子明自己动起手来,六娘钻回房间,倒了一杯茶水出来。

    “小喜?”白子明看着六娘有些欲言又止。

    六娘看了白子明一眼,偏着头笑道,“什么?”

    “他说,你该有办法救小喜的?”白子明盯着六娘的眼睛道,当日韩过与他说这话的时候颇有几分打哑谜的感觉,六娘虽然聪明,可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不明白韩过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是人都有好奇心,所以,白子明认真的等待着六娘的回答,却是看见六娘眉头微微一皱,随即,便冲着白子明道,“他为什么这么说?”韩过不像是这么信任她的人啊?

    白子明摇了摇头,“我也不明白,所以当时也问了他,他只是说,你若不明白,仔细想想就该懂了,左右小喜是不会有事的。”

    韩过说这话的时候,自信十足,显然是经过了一番考虑的,对于韩过的判断,白子明是信服的,毕竟许多事情都如韩过所预料的那样,虽然也有些事情偏离了轨道,但是那都属于天灾**出现的偶然因素。

    实际上,韩过这次请他来帮忙的目的他有些一头雾水,因为韩过说,此事不光小喜会没事儿,六娘也绝不会出什么意外,偏偏又要他还是尽快赶过来,显然,白子明被韩过的话闹的有些搞不清状况,可如今完好无损的六娘正站在他面前,又在证明韩过的话的正确性。

    这话,白子明显然不会告诉六娘,韩家兄妹的关系已经错综复杂到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地步。

    六娘闻言眼光闪烁了一下,露出一阵迷茫的神采,随即,便摇了摇头,韩过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她完全搞不懂他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当然,她无比的期望韩过的判断正确,小喜真能完好无损的归来。

    正要说什么,这边,小满打好水送过来了。

    让白子明先洗脸,随后吃饭,至于洗澡什么的,在这种小地方可没在家里方便,只能等慢慢的烧好水了。

    话题就这么被跳过,等到白子明吃过饭,那边的房间和洗澡水都准备好了,白子明回房去洗漱休息,六娘才突然想起来,白子明日夜兼程的赶过来,两人却是没说到什么重点,然后,他竟然就去睡觉了?

    接下来白子明打算怎么办?或者,应该说,接下来,韩过到底交代了白子明干什么?这没头没脑的交代了她一句,韩过这是打算对小喜的安危置之不理么?

    却是不想,翌日一大早,客栈老板一开门,便发现了被放在门口昏迷中的小喜!

第二十一章陌路

    “我当时被吓坏了……”

    小喜坐在六娘的床上,卷曲着身子,双臂环抱着双腿,回忆起几天前的一幕,即便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脸色也有些惨白,当年在西地的时候,她也从没见过如此多的死人,还是那些前一刻跟她说笑的大叔们,下一刻便浑身浴血,身首分离,而她,只能坐在马车里瑟瑟发抖,等她反应过来要做什么的时候,却是被人拎了起来,即便伸长了手脚,也触碰不到对方分毫,“他们对我倒是不坏,只是将我关在一个院子里不让出来,我也没见到徐掌柜,只有两个婆子守着我,却是不知道早上怎么了,吃饭以后就昏沉沉的,醒来就在这儿了。”

    六娘看着小喜有些惨白的脸,小喜不过十岁,是实实在在的十岁,不像她,皮囊里装着的是一个成熟的灵魂,经历了这样大的变故,还能有这份儿镇定劲儿已是难能可贵了,闻言点了点头,伸手揉了揉小喜的头发,笑着道,“你回来了就好,先好好休息一下,过两日咱们再说启程的事。”

    心头的疑惑越发的浓重,不过,这倒是证实了韩过的话,韩过不能未卜先知,自然不知道柳如眉会插手这件事,这份儿功勋与其记在柳如眉身上,倒是不如说是韩过知道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六娘转身欲走,却是发现衣角被人拉了一把,回过头便瞧见小喜满脸的认真,“是不是你给他们赎金了?你给了他们多少银子?”

    “没有。”六娘摇了摇头,小喜却是不信的,“你骗我!难道他们绑了我去,就是为了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到底给了他们多少银子?”她又不是小孩子。没那么容易被六娘骗了去。

    六娘闻言笑了起来,拉着小喜的手道。“真没有。你若要谢,该去谢柳姨娘,是她打听得了你的消息,又求了她的一位朋友去替你求情。这些日子我虽想帮忙,却是实实在在的没做过什么。”

    小喜闻言一愣。诧异的道,“是她?”她整日为难的人,竟然会在关键时刻出手帮她?是为了在六娘面前卖一个好吧?这话。一向心直口快的小喜却是没说出来。

    六娘拍了拍小喜的手背。低声道,“我知你是为了我一直与她为难,可这份儿情,咱们却是不能不领。”

    小喜闻言沉默了。

    见小宛走进来,六娘冲着她点了点头,放开了小喜的手往外走去。她倒是想留下来安抚小喜,可心头的疑惑让她无法停下。径直的朝隔壁的院子走去。

    白子明和他的三个下人自打昨日来了就住在这边儿,休息了一天一夜,这边儿的人却是依旧没什么动静。

    在小喜未曾醒来的时候,六娘已经让人知会了白子明,倒是知道他们都起身了,此刻过去,正是想要找白子明讨个说法。

    宁静的院子里,有白子明身边的一位管事领路进去便瞧见打开的窗户旁露出半截蓝色的身影,坐的端端正正的正提笔写着什么,面上的神情静怡,分明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却是透露出一股难得的成熟气质,专注的神情倒是叫六娘有些犹豫此刻要不要上前打扰了。

    “少爷,韩姑娘来了。”在六娘还来不及阻止的时候,身边引路的那位管事恭敬的唤道。

    白子明闻声停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来,微笑着看向六娘,“你来了正好!”一边说,一边将笔搁在笔架上,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有些皱褶的衣裳,这才走向门口迎了出来,“我正与你二哥写信,你瞧瞧有没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让人带过去。”

    “写信?”六娘抬起头,略微有些诧异的仰视着白子明问道,白子明来这儿不是替韩过处理事情的么?既然韩过那么有把握她不会出事,白子明自然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儿向韩过汇报,事情还没解决呢,这会儿忙着写什么信?

    “我本就是为了你们而来的,”白子明低下头,望着六娘笑道,“韩兄托付了我寻到了你们就护送你们回秦州。如今你和小喜都没事,可见韩兄神机妙算,不过,这边儿的消息到底要知会他一声,他才好做应对。”

    白子明说起韩过神机妙算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似有崇敬之意,看的六娘心头一阵不适,韩过要真神机妙算,怎么会明知道四联商行那边儿会出事,还放心的让她跟柳如眉跟这个商队一道?

    这不过是韩过的一贯习性罢了,自己的事儿处理的井井有条,轮到他身边儿的人,就选择性遗忘。

    之前她还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满顺眼,此刻却是觉得他这脑子是不是被套上了弱智光环。

    心里不适,若是旁人,六娘倒也不会带上脸来,眼前这位却是知道他们兄妹有多不和谐的,六娘自然不忍心让一个好好的少年郎被韩过给祸害了,嗤笑了一声道,“他真要神机妙算,怎么不改行去当算命的?”

    白子明闻言深深的看了六娘一眼,突然想到韩过来寻他的时候,曾经冒出过的一句没头没脑的叹息——“没想到他这样也会动手!”

    显然,韩过一早就知道了什么,那个他是谁?白子明不知道,却是知道这些事合该都在韩过的算计当中。

    这对兄妹,真的是格外的不友爱啊!

    白子明淡淡的笑了笑,试图转移开话题,“如今小喜也回来了,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六娘在这件事儿上却是犯了倔,望着白子明道,“这不着急!哥哥,你说,若是我二哥一早就知道咱们会出事,他干嘛还要让咱们跟着四联商行的人一块儿走?”

    白子明被六娘的眼睛看的眼神有些闪烁,这个问题,他觉得他是知道部分答案了,可这话却是不能说出来,这让他有些无法回望六娘黑白分明的眼睛。

    “哥哥!你说呀!”六娘扭过头去。不让白子明逃避,试图将被韩过洗脑的脑袋清醒一点儿。

    却是看见白子明的脸色变得尴尬。这种尴尬并非羞怯。而是一种无法面对的光彩?

    什么事让白子明觉得无法面对?她有说过什么让白子明难堪的话吗?

    六娘见状不由得一愣,心中将方才自己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若是我二哥一早就知道咱们会出事,他干嘛还要让咱们跟着四联商行的人一块儿走?

    一早就知道会出事……

    六娘的身体突然一个激灵,只觉得从背脊爬上来一阵阵的冷意蔓延到了全身。一早就知道……

    他一早就知道!

    除了知道会出事,还知道对方不会伤害她!

    更知道有人会算计西地的棉布生意!

    所以。韩过一早就知道了谁会算计西地的棉布生意,而这个会算计西地棉布生意的人绝不会伤害她!

    那么,韩过为什么会让她跟着四联商行的车队走。这个答案便可以揭晓了!

    这个答案让六娘不寒而栗!

    因为。韩过知道对方不会伤害她,所以才让她跟着车队走,因为对方不会伤害她,所以,也有极大的可能不会伤害车队!

    可以说,韩过一边在测试对方的底线。一边在利用她来保护车队的安全!

    若是柳如眉不生这么一场病,若是她心一狠。不留下来照顾柳如眉,兴许,她只会安安静静的走完这一趟旅程却是什么也不知道!

    若是她没有料错,那个人是谁已经揭晓了!此事和五郎定然有脱不了的干系!她认识的人之中,最有权势的还跟她保持着关系的唯一一位,就只剩下韩五郎了。

    韩过啊韩过!

    竟然算计上她了!

    好一个不择手段的大丈夫!

    六娘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深深的吸气又呼气,看向白子明的眼神也渐渐的冷硬起来,她想什么话也不说的离开,看向白子明紧张的脸的时候到底是没有忍住,“他不该让你来的,”六娘冷笑着道,“你连谎都不会撒!”亏得她对白子明印象还不错,却是没想到这人跟韩过一样,都是不择手段,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六娘!”白子明低呼道,他没想到六娘只是通过他的一个表情,就猜到了!

    看着六娘决然而去的背影,疾步追了上去,顾不得男女之别,一把拉住六娘的手臂,“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六娘挣扎了一下,到底没能从白子明的手中挣扎出来,便停了下来,冷冷的看着白子明道,“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怎样?是他不知道这次会出事?还是他没有利用我的意思?或者,是他早就告诉了我这次的事情?你想帮他辩解什么?还是想替你自己辩解什么?你若是不能否认我这些问题,那么,立即放开我!明天,我会乖乖的让你送我回秦州!”

    白子明闻言一愣,他以为六娘会有更激烈的反应的,却是没想到六娘只是要回去而已。

    就是在愣神之间,六娘已经挣开了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衣裳,这才昂首挺胸的往院子外走去,步伐不紧不慢,整个背脊却是绷的笔直,透露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突然之间,白子明心里像是空了一块,他只是……只是觉得不该介入韩家的家事之中罢了,可六娘以为他和韩过是一国的也没错,他的确隐瞒了此事,此刻即便想解释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起,那个会甜甜的笑着捉弄他,叫他哥哥的女孩子,如今,只能走向陌路了么?

    到底,白子明没追上去,只是浅浅的叹息了一声,放下了伸出的手。

第二十二章亲兄妹?

    一走出院子,确认了身后的人没有追出来,六娘的眼睛灵动起来,加快了步伐,往自己的屋子走去,却是瞧见原本在屋子里休息的小喜竟然从隔壁钻了出来,柳如眉正笑的如沐春风的送她,便是小坛也是满脸的笑容,更是难得的在见到六娘之后,有礼的与她请安。

    六娘见状冲着主仆二人点了点头,引得小坛一脸的激动,柳如眉倒还沉得住气,只是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罢了。

    回到房间,六娘将一张纸铺在了桌上,自己动手开始研墨,提笔开始写信。

    小喜是紧跟在六娘身后进来的,进了屋子便瞧见六娘在写什么,便忙不迭的凑了过来,问道,“你在做什么?”

    六娘闻声只将身子微微一侧,挡住小喜的视线,笑着道,“写封家书罢了,你去道过谢了?”

    小喜轻轻的嗯了一声道,“她倒是个难得的,只可惜……”说完这一句,便不再吭声,倒也没有继续走过来,见六娘不太想叫她瞧见信上的内容,便拣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自己倒了杯水喝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有些深邃。

    六娘笑着道,“谁说不是呢。”说完便继续低头写字。

    不过片刻功夫,一封长达两页的信便完成了,六娘将信纸拎了起来,一边检查上面的内容,一边将墨汁吹干,随即便将其中一张叠好装入了信封,没有封口,而是将另外一张并着这没封口的信装入了另外一个信封,在信封上提笔写了朱大人亲启五个字,这才满意的拿出蜡封,使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烛台。化开蜡封,将信封封上。

    “朱大人?”小喜略带疑惑的问道。不是说是家书么?她还以为是给韩过写的。这次小喜倒是没有刻意的看。而是信封上的字体极大,坐在桌上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托朱大人帮忙转交罢了。”六娘脸上的笑容依旧。

    这神情,让小喜隐隐觉得有些没对劲,六娘虽是在笑。可这笑容更像是她在要算计人的时候流露出的那一种,透露出一股狡猾的味道。

    “他能有那么好心?”小喜略一沉吟便反应了过来。当日这位朱大人可是给六娘吃过闭门羹的!对方能帮她带家书?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小喜明白的相当的快,因为白管事快马去送信,不过半日功夫。客栈便有人来报。朱大人来了!

    这位朱大人不过四十来岁,长得很黑,即便是黝黑的肌肤,也遮盖不住他潮红的脸,如今已是深秋,身上一件夹衫也不够穿。偏生这位朱大人却是只穿了一件单衣,额头上的汗水依旧吧嗒吧嗒的往下掉。还不住的喘着粗气!

    一边紧张的哆嗦着,一边站在门口不住的往院子的方向望,眼前的门是关着的,他几乎忍不住要凑到门缝里去瞧上两眼,眼神中带着慌张,不时还朝着身边的师爷询问,“她要是不见我怎么办?”

    他这是不知道倒了霉哪辈子的大霉了,上面先是交代了他一个颇有难度的命令,让他让四联商行的商队出问题,却又叫他不准惊吓到了车队里的小姑娘!

    一边让他杀人放火,却又不能吓到在案发现场的小姑娘!这都算什么事儿啊?

    还好小姑娘自己留了下来!

    可小姑娘虽然留了下来,却是对车队里的另外一个小姑娘不离不弃,而且,这位小姑娘的身份有那么点儿奇怪!

    他当时就开始头皮发麻了,天知道上面是在抽什么疯,竟然会做出这么奇怪的决定!

    一边儿要打劫人的哥哥,一边儿却要把妹妹给当神仙供奉。

    朱大人为官有个特点,那就是就算不明白上面到底是什么想法,却也有将事情一丝不苟的执行下去的动力,毕竟,他在本地为官三年,好容易搭上的那条线,可不能再断了!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也知道这是他招惹不起的大人物,正打算让人把人给送回来呢,这边儿就有人上门来求情了。

    这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的好事儿啊!

    朱大人忙不迭的将人送了回去,满以为送回去了就该消停了吧,谁知道这送回去了又出事儿了!

    那个小姑娘竟然在临走之前写了封信给他,说是明日就要离开本地,感谢他对她的照顾,并且请他将里面那封信转交给东京城的赵公公,里面那封信没封口,他打开一看,就开始冷汗涔涔了!

    说什么上门的时候,被朱家上下欺辱,又说什么朱家人将她打成了重伤,还落下了严重的病根……

    这……这是要讹诈吗?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显然,眼前这位韩姑娘是集两者大成于一身了。

    朱大人一时半会儿闹不明白这位韩姑娘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了,上面不是说千万不要让这位韩姑娘知道么,怎么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好在当时他的师爷正在身边,两人一合计,便知道这事儿不好善了,就算是这位韩姑娘要打劫,他貌似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因此,匆匆的备下了一份厚礼,换了常服,便快马疾驰而来!

    他可不敢等到明天!

    朱大人身边的这位师爷倒还生的面皮白净,五十岁的样子,身形干瘦,留着一小撮胡须,见朱大人依旧有些紧张,连忙出声安慰道,“大人,咱们也没亏待那位小喜姑娘,身上便是连一根头发丝儿也没掉的,那位韩姑娘年纪也不大,怕只是心有不吝,想出一顿气罢了,大人的态度恭敬些……若是……那咱们也只能想法子将那位韩姑娘暂时留下来……”

    朱大人闻言才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事已至此,显然只能往好的地方想了,但愿那位韩姑娘的脾气不要太大,否则。即便他没做出什么得罪她的事,就凭一个惹的她不高兴。上面的人为了哄她开心。还不是想怎么收拾他就怎么收拾他?

    还来不及去想自己可能会有的悲惨下场,院门咯吱一声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面色偏黑,手脚粗壮。瞧起来很是憨厚的丫头,那位师爷连忙上去递上拜帖。笑着道,“姑娘,咱们朱大人特地前来拜访韩姑娘。还望姑娘通报一声。”

    站在门口的正是小满。六娘写完信没多久,就打发了小满到门口守着,便是以防被白子明的人给见到了,小满虽不知六娘派她过来做什么,倒是忠实的执行着六娘的吩咐,听见朱大人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憨憨的接过那师爷手中的帖子,瞧了一眼。

    显然。近些日子跟在六娘身边,六娘已是抽空教了她不少的字,名帖上的字倒还能认识个七七八八,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盯着眼前这两个陌生男人敞开嗓门问道,“本县的县令朱大人?”见两人点头,便一脸的警惕,“你们来做什么?之前咱们姑娘去拜访你们的时候不是说不方便见么?”

    两人闻言一愣,皆是露出尴尬的神色,倒是那位师爷还算机灵,连忙道,“当时大人忙着办案,才怠慢了韩姑娘,还望姑娘通报一声。”

    “你们这是找到咱们家的东西了?”小满心直口快的问道,她是知道四联商行的部分底细的,虽受了小喜的影响不太喜欢韩过,一直以来都能瞧出六娘对韩过的行为多有包容,认定了韩过和六娘不分家,因此,第一件事就想到了这个,否则,她真想不出来这位朱大人干嘛亲自跑上门来。

    两人显然很有些日子没接触过这么憨厚却又一点儿也不怕官儿的丫头了,被小满问的又是一阵尴尬,小满见状知道不是东西找回来了,脸就沉了下来,本就对这两位没什么好感,这会儿更是不喜,只觉得这位朱大人太不地道,大家同朝为官,你先是冷淡的拒人千里之外,后来没把人的东西给找回来,怎么就好意思上门?这位朱大人的模样可不像是无事登三宝殿的。

    到底知道六娘吩咐她出来绝不是让她赶人出门的,拉下脸道,“行了,那就等着吧,我问问我家姑娘方不方便见你们!”

    说完一把摔上门,疾步往六娘的房间走去。

    六娘和小喜并着一个海棠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在这儿住了好几日,这零零碎碎的东西便多了起来,加上如今又多了个海棠,少不得要挪腾一下,好让后面的路程舒适一些。

    正忙活着,小满便大步的走了进来,冲着六娘道,“姑娘!那位姓朱的大人来了。”一边将名帖递了过来。

    屋子里三人听的真切,海棠微微一挑眉,望向六娘,小喜则是一把抓过那名帖瞧了两眼,便是满脸的诧异,唯有六娘慢条斯理的将手中折到一半的衣裳折好,这才回过头望着小满问道,“他可说了是为何而来?”

    小满闻言一愣,随即抓了抓挂在胸前的鞭子,满脸木讷的道,“呃……奴婢忘记问了!要不,奴婢这会儿去问问?”说完就掉头往外走。

    “小满,回来!你将他们请进来,在门房就行了,记得别让隔壁院子的人瞧见了。”六娘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小满的身影,这丫头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反射弧太长了点儿,将手上的衣裳放在包袱里,冲着海棠和小喜道,“姐姐,小喜,我过去瞧瞧。”

    小喜闻言将手中的衣裳一扔,叫道,“我陪你去!他之前不是对咱们的案子推诿么?这会儿上门来做什么?”

    六娘闻言淡淡的笑了笑,轻声道,“你们先收拾东西,我去瞧瞧就行了,若真是什么坏事,他也不会亲自上门投名帖。”

    小喜闻言嘴巴一撅,正要说话,却是被海棠拉了一把,海棠淡淡的看了六娘一眼才道,“你就别去凑热闹了,就在咱们院子里,有什么好担心的。”

    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既然人来了,还来得这么快。亲自登门,就说明她的判断正确。

    而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儿实在不怎么适合给海棠和小喜瞧见。即便小喜知道了些什么。六娘也不想将她们拉下水来。

    这院子并不大,除了柳如眉住的地方,就只有六娘和海棠几个住的三间屋子,前面倒是还有两间房间。却是叫白管事一家给占据了,除此之外。就是门口的那个门房了。

    这门房实在不是多干净的地方,毕竟这儿本就不是多繁华的地方,门口更是给下人歇息片刻的地方。屋子里昏暗潮湿。只摆着几根破破烂烂的凳子和一张桌子。

    六娘走进去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湿冷难闻的气息,屋子里此刻已是有人了,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模样,就听到一个中年男声殷勤献媚的声音,“韩姑娘来了。韩姑娘请上座!”一边说,一边掏了掏胸口。发现没带帕子之后索性使衣袖抹起了凳子。

    六娘适应了一下屋子里的光线,才看见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满脸殷勤的笑望着她,恭恭敬敬的要她坐下,而旁边是另外一个比这中年男人要老迈几分的干瘦男人。

    她还真没想到这位朱大人为何会将自己的位置摆的如此的底,要知道她仅仅是一个女人罢了,还是个没什么出生的女人,而眼前这位是读书人出生,冲过了千军万马的独木桥才中了举,合该是与她往日所见的文人一般,不说一身的铮铮铁骨,最少也该有那么点儿傲气吧?

    竟然给她擦凳子,这马屁是不是拍的过头了?

    “朱、大、人?”六娘心下虽然疑惑,却也没弱了自己的气势,昂起头,一字一顿的问道。

    “韩姑娘有什么吩咐?”微胖的那个中年男人腆着笑脸答道。

    六娘见状点了点头,淡淡的嗯了一声,“这儿好像是我的地盘,该我请朱大人坐才对。”

    六娘的脸色隐藏在门口的光线下,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瞧不清,站在屋子里的人只能瞧见一个不算高大的身影,光线在她身体周围画出一条弯弯曲曲的亮线,像是整个人镀一层光似的,声音也是不喜不悲,听不出情绪来。

    瞧不见六娘的表情,朱大人主仆显然越发的局促,只能嘿嘿笑道,“姑娘面前,哪儿有在下的座位?”

    六娘闻言抬了抬手道,“坐下说吧,”说着径直走过去坐下来,一边打发小满出去,“小满,上茶!”

    将在一边被眼前这情形吓呆了的小满打发出去,一边示意朱大人坐下,六娘在桌上扣着手指,斜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位朱大人,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旁边那位师爷见六娘将房间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连忙站到门口守着,这位朱大人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了个盒子,双手捧着送到六娘跟前来,低声道,“说起来在下与令兄同朝为官,先前公务繁忙,怠慢了姑娘,此次的案子并非短时间内能够告破,听闻姑娘明日就要启程,想姑娘的财物有所损失,路上银钱必有些短缺,特地奉上议程,还望姑娘笑纳,也算尽了在下一份心意。”

    六娘闻言伸手接过了那盒子,只觉得手中一沉,花了些力气才勉强拿住,毫不客气的当场打开来瞧了一眼,里面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个个的金锭,齐齐整整的十个,一个约莫有五两重的样子。

    这一盒子金子下来,换做银子有五百两了!

    六娘不由得似笑非笑的看了那朱大人一眼,这人倒是实在,五百两银子在当地是一户中产之家一辈子的积蓄了,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眼前这位还只是知县,五百两,不可谓不是大手笔了。

    六娘将这盒子往面前的桌子上轻轻一扔,盒子摔在那桌上,发出呯的一声响,六娘的脸已是拉了下来,“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朱大人被那响动吓了一跳,闻声便扭过头去瞪了那位师爷一眼,都是这位师爷说什么六娘是从东京城来的,什么稀罕物件儿没见过?平日里这位朱大人也不是什么雅人,手边儿上没有哄小姑娘开心的物件,倒不如送银子来的实际,这下可好了吧!

    六娘翻脸了!

    朱大人心下正忐忑,六娘也不给两人说话的机会,只是板着脸道。“我没丢什么东西!路费也是够的!就是丢了一个人,如今也寻回来了!”

    他就怕六娘提起那个小姑娘的事儿啊!朱大人闻声便是一个哆嗦。脚下一软。扑通一声,竟然跪倒在了地上,开始砰砰砰的磕起头来了!

    “韩姑娘,这事儿真不关在下的事儿。实在是上面有所吩咐,在下也只是听令行事。姑娘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在下吧……在下家中还有……都靠在下一人……”

    六娘还真没想到自己又没说什么,眼前这位竟然骨头这么软。半点儿骨气都无的直接给她磕头。更是鼻涕眼泪一块儿流,哪里还有半点儿读书人的气节,只失望的微微摇头,很是怀疑这位朱大人到底是真是假。

    好在她对这个时代的常识还是有的,知道这时代的文化普及率实在不怎么样,普通人对官也是敬若神明的。哪里会有人装扮个官员来只为给她送点儿银子花花,必然是被她那一封信给吓的失魂落魄的正主儿了。

    虽然这样的人瞧着挺恶心。却是她如今正需要的那一种!

    六娘只淡淡的瞧着不顾地上脏污,磕头磕的真情实意,不过片刻之间就磕的额头出血,那血水和泥泞混在一起,只让这位朱大人满脸的凄惨。

    “罢了!起来吧!”达到了目的,即便是她再怎么不屑眼前这一位,也不能让他磕头磕的不能干活,毕竟,如今她只能算是狐假虎威,这些事情到底出自谁的手笔,她还不是很清楚,更不清楚的是,五郎在其中到底有多重的份量。

    朱大人闻声却是恍若未闻,他是真被吓到了,不是他没骨气,而是六娘那封信所要交的对象如今是多少人心中的恶鬼,六娘并不知道,就在这短短的数个月之间,那位赵公公抄家灭户的手段早已让这一片土地上的官员闻风丧胆,可以说,这一次新皇对旧有势力的清洗,几乎全是由这位赵公公一手完成!

    如今哪一位官员听见这位赵公公的大名不是膝盖先软了半截?要知道,在这次清洗行动中,有多少是这位赵公公平日里瞧着不顺眼,如今公报私仇的?

    如今这一位,不光掌控着金甲卫,更是掌控着黑甲卫,可谓是一手遮天,要折腾他一个小小的地方官,还不是易如反掌?

    六娘见状皱眉,还是那位师爷反应了过来,一把拉住朱大人道,“韩姑娘,咱们大人知道了此事冒犯于您,日夜无法安眠,只是期望姑娘知晓,此事真不是咱们大人做主的,实在是上命难违。姑娘……”

    六娘有些不耐的摆摆手,“行了,你们爱跪着就跪着好了!别再跟我说这么些有的没的!我问一句你们答一句!”

    看着眼前这两个吓的噤若寒蝉的人,有些后悔是不是药下的太重了,她也不过摆了两句谱,这两个人竟然如此的不经吓!

    两人闻言顿时眼睛一亮,他们来求情,不就是为了叫六娘放过他们么?如今六娘肯开口,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朱大人更是忙不迭的点头,将脸上的眼泪鼻涕甩到了地上,大包大揽的道,“只要姑娘肯放过在下,姑娘尽管问,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六娘闻言瞧了这位朱大人一眼,随即便被恶心的别过了头去,宁愿望着满是蛛网的墙角,“四联商行的车队,以后是不是没法再走这边儿了?”

    朱大人闻言便是面色一滞,显然没想到六娘第一个问的就是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六娘一看他的脸色,便知道答案了,随即又道,“东京城的那两位,自然不在话下,可秦州那边的秦家,还有那位如今如日中天的周大人,你们也想好要怎么办么?”

    这一次,朱大人的脸上露出一片茫然,六娘见这位一问三不知,不由得微微皱眉,旁边那位师爷见状连忙补充道,“姑娘,此事是上面的事情,我们大人确实不知……”见六娘的眉头松开,这是呼出了一口气,却是听见六娘又问道,“秦家本就是秦州的百年世家,树大叶茂。秦州军中有多少秦家子弟?而这位周大人,虽是后起。却是因为这几年的战功并着屯田之功。隐隐有与秦家分庭抗礼之势。可以说,有这两家人在,秦州一地,怕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你们这么做。若是无法对付这两家,怕是最后坏了他们的生意,也无法得到好处的。我不信他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周大人和秦家已经……”朱大人只说了几个字便突然意识到不对。随即紧紧的捂上了嘴巴。

    六娘闻言却是笑了起来,“还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说完也不等他辩解,又继续道,“好了,我也懒得与你计较。秦州如今虽说边疆暂时稳定下来,开荒屯田也有所建树。可这牧边一事少则十年,多则三十年才能真正建工。如今先皇驾崩,新皇登基,先前一直支持周大人开边的那位公公没了,也难怪他有别的想法。”

    跪在地上的两人原本是以畏惧的心情来望着六娘的,心里还是以为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哪里知道会听见六娘竟然有这么一番言论,这显然不是一个十来岁的正常小姑娘能懂的事,只是张大了嘴巴,瞪着六娘,像是看见了外星人。

    六娘哪里管两人是什么表情,接着道,“周大人是将半生的心血都投到了秦州,而这秦家,却是百年家业尽数建立在秦州的战事之上,西地有战事,将领定然首推秦家!这么几年,有多少秦氏族人立功受到封赏?秦家,怕是希望这开边战事进行的越久越好,自然也少不得朝廷的支持!可惜的是,秦家在朝中无人,他们若只是想当土皇帝还罢了,偏生秦家上下都是忠君爱国之辈!所以,这件事,秦家也该有份儿!”

    六娘说到这里,突然放大了声音,“所以,余下的人,不出意外的话,会被这位周大人和秦大人给卖了!”笑望着面前这两个男人道,“两位说是也不是呢?”

    朱大人闻言只能耷拉着脑袋,他其实也不知道上面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是提了个头,六娘便将其中的关节尽数想透了,分析出来头头是道,显然这种情形下,是秦家和那位周大人不愿背了恶名,才会由这边出手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实际上,若不是那位周大人和秦家的地位太重要,他丝毫不怀疑上面会一口独吞下这块肥肉!

    六娘的分析虽有道理,却是不能外传之秘,想到六娘的身份,朱大人又是一阵头皮发麻,背脊冒冷汗,这上面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怎么偏偏这个仇人的妹妹,就碰不得了呢?

    他开始盘算,要不要先将六娘留下来了,毕竟这件事泄露的话,虽说不一定会坏事,可显然他没办法向上面交代,比较起得罪六娘来说,他更畏惧的是另一点!

    朱大人阴晴不定的表情尽数落入六娘的眼中,见状,扯着嘴角冷笑了起来,“你们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了?若是真这么以为的话,怕是小瞧我二哥了!让其他人出局也许容易,想让我二哥出局,最好的结果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搞不好还会血本无归!”她不信韩过当日会没有留一手来防备这些合作伙伴的反目!

    朱大人偷偷的看向六娘,见六娘的表情森冷,道,“姑娘说的这些,与在下真没什么干系啊!”你们神仙打莫名其妙的架,他这个凡人遭殃遭的越发的无辜了!

    “怎么会没有?”六娘斥道,突然站起了身,两步跨到跪在地上的朱大人跟前,半曲折身子,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说,若是这件事他们失败了,而你却是帮着你的上峰办成了,会得到什么?这可是你难得的机缘!”

    朱大人闻言愣了愣,显然一时半会儿没闹明白六娘的意思,瞪着眼睛看着六娘半晌没反应过来。

    六娘见状又道,“我先把话放在这儿,到时候,若是事情不可为,你可以派人到秦州来寻我,说不定有惊喜哦~”

    朱大人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啊了一声,眼珠子瞪的越发的突出,显然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个小姑娘为什么会帮着外人坑自家的哥哥!

    他倒是不怀疑六娘有这样的本事,一则是亲人,对韩过的了解过人。二则,方才六娘已经充分的展现了她对局势的判定。自己的能力!

    可是。这两位不是亲兄妹吗?

    难怪上面死活要保护这位韩姑娘了!原来,这位韩姑娘也算自己人???

    可天下间真有这样的兄妹?

    “为什么?”朱大人忍不住问道,“你和他不是亲兄妹么?”

    六娘闻言嗤笑,“谁说亲兄妹就要相亲相爱了?我眼红他的银子赚的比我多不行么?”说完便站直了身子。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只要你们来寻我的时间及时,我可以帮你们扭转乾坤。朱大人。这样的机会也许你一辈子也只能遇到一次!我也不贪,你问问你的主子,愿意给我多少就给我多少,事关韩过的疑难杂症,我这儿也许都可以给他们意外的惊喜!不过,此话出自我口。终于你三人之耳。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直到被六娘关在了大门外。朱大人和他身边那位师爷才反应过来,两人面面相觑,六娘威胁他们迫得他们不得不过来,竟然是为了告诉他们但凡要与韩过作对的事儿都别忘了叫上她?

    这得有多大的仇怨啊?!!!

    莫非韩过其实是抱养的?

    “得查查韩家的底!”原本脑子一团浆糊的朱大人终于先知先觉了一次!

    师爷连连点头,“否则这位韩姑娘不至于会如此!”想想都觉得一身冷汗,自己的亲妹妹,竟然会对自己下这样的重手,帮着外人来跟自己作对,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还得把这位好好的送出咱们这儿!”朱大人继续道,这么狠的女人,实在不是可以得罪的起的对象,天知道韩过是不是只是某次回家的时候忘了给她带一件礼物就被记恨上了!

    师爷继续点头,擦拭脸上的汗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让人一路护送,顺带去那边查探一下韩家的情绪,送走了就妥当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大人,这件事要不要跟上面请示一下?”

    朱大人闻言考虑了片刻,摇头道,“总要先看看这位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才好说其他,我倒是想瞧瞧,这韩改之是否真有她说的那么厉害!”

    这两人相携而去,而六娘则是高高兴兴的回到房间,拉着海棠一干人收拾好了行李便早早的入睡了,翌日因为要赶到下一个落脚的地方,天不见亮的便出了门。

    此时,已是深秋,越是往秦州行去,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这一路的风景也是越发的熟悉。

    这时候的秦州,许多地方已是开始降雪了,抬头的时候,就可以看见被大雪覆盖的山川,而路上的行人则是一改东京城人穿着的精细,渐渐的变得粗犷起来。

    看着这样的景色,只是有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渐渐的,一种近乡情怯的感情油然而生,而队伍里的海棠以及白管事一家,则是远离了家乡之后的沉默,最为突出的莫过于柳如眉,一行人里,显然她是最忐忑的。

    坐在马车里,看着队伍后面跟他们一起组队上路的各色行人,后方还有前方都有朱大人以保护治下百姓安全而派来的官兵一路护航,六娘行很安心,也更有空闲去慢慢的感触西地的变化。

    她这是三年多没有见过这样的风光了,东京城的一马平川,到了这儿却是山峦起伏,山峰俊秀,路上也是越来越幸苦,越来越颠簸。

    这却不是无法忍受的,东京城虽好,到底没有她的亲人,秦州虽然苦寒,却有她心记挂的所在。

    而路上的安全也有了保障,看着那些跟随在队伍前后不离不弃的人群,她就能感受到来自五郎的关心,这让她无比的安心,两三天的路程行下来都顺顺利利,众人之间相处的也格外的和谐,当然,除了白子明以外!

    每次看见这个人,就犹如一根刺扎进了她的心里,让她原本安闲放松的心一阵一阵才抽疼!

    除了对此人视而不见以外,她没有别的选择!

    在继对柳如眉的视而不见之后,一行人上下纷纷受到六娘影响对白子明视而不见,白子明便领着几个下人忙前忙后,却也不往女人堆这边儿凑,只是与同行的一路人走到一起,便是有什么事,也是寻了白管事商议或者转告六娘。

    这倒是惹的海棠和小喜对六娘频频侧目,显然不明白白子明到底什么事儿将她给得罪了,六娘不说,白子明也不说,这种诡异的气氛就在队伍里蔓延,终于,在队伍出发了三日,离秦州城还有三日路程的时候,迎来了一个来自秦州的人,李中来了!

第二十三章秦州

    十月底的秦州,在第一场大雪下来之后,路上的行人已越来越少,除非必要,这时代的人从第一场大雪之后到明年春天解冻的时间来临之前,大多的时候更喜欢在家里窝着。

    土地除了少数耐寒的菜,已是无法长出什么庄家,这算得上是难得的农闲时节,大多数的农户会选在这种冰冷的天气下,修葺一下房子,以防止住的地方被冬日的大雪压垮,除此之外,便很少有别的事情了。

    而对于军户出生的李中来说,这种日子也是难得的悠闲的,一入冬直到明年开春,便再无战事,这两年虽说那位周大人牧边的政策很不错,边关却也并非没有任何的摩擦了。

    秦州垦荒的事儿操办的轰轰烈烈,秦州的百姓也算得到了不少的好处,两年多前一战的功绩,带来的是更加有利地形的城寨以及几个有心亲附的部族,这几个部族的亲附得到的好处也很明显,边境上战马的交易给这些部族带来的是许多的财富,加上朝廷教授这些部族垦田,也让这些游牧民族渐渐的安定下来,日子一天好过一天。

    却也正因为如此,位置更遥远一些,一切全看老天吃饭的那些部族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骚扰越发的频繁,即便有亲附的部族做挡箭牌,战事却是越发的频繁起来,不光那些部族对失去的肥沃土地不满,那位主持秦州牧边的周大人,显然也不仅仅满足于如今几个城寨的土地。他需要更大的战功让他名留青史。

    李中这几年在军中混的相当的不错,军户出生。有着李家家学渊源加上为人豪爽大气,又摊了个好上司有胜仗可打的情况下,竟然没什么损伤的一路升迁,如今的官职可谓扶摇直上到了五品,虽在文官眼里算不得什么,在普通的百姓和军户眼里,已是了不得的大官儿了,也算有几分实权,真真算得上是春风得意。唯一的缺憾,怕就是这么几年的折腾。竟然还是没娶到个媳妇儿!

    李中在这种寒风瑟瑟没人愿意出门的日子里离开温暖的家的原因很简单,不过是六娘的迟迟未归罢了,商队被劫的消息传到秦州也不过三四日功夫,一听说这个消息,李中便禀了上司,领着一群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下属,一路疾行赶了来,却是恰好遇上了路上的六娘。两人相遇的过程谈不上多愉快。任由谁看见了一群杀气腾腾身披战甲。手握钢刀满脸横肉的士兵骑着马从自己面前疾驰而过都不会有多愉快,何况,两方的队伍是在一条不算宽敞人烟罕至的小道上相遇。白子明本是令车队在路边暂避,若不是六娘好奇的撩开了帘子多看了一眼,恰好看见了李中那张黝黑了不少的脸,双方便要擦肩而过了。

    “好喝!看来你这两年不光只长个子,手艺也越来越好了!”

    李中黝黑了不少的脸上是满满的笑容,捧着六娘亲手盛给他的热汤,大大的喝了一口,美美的回味着其中的滋味儿。

    坐在一团火堆旁,双方相遇的地方恰好就在两个落脚点之间,由于李中带来的队伍一路疾行而来,根本没怎么顾得上休息,六娘便让队伍停下了休息上一个时辰,左右有了这么几十个龙精虎猛长相凶恶的本地士兵在,基本上也不会有什么人会打车队的主意了。

    李中手下的一干人也是围绕着一个个的火堆,吃着难得丰盛的一餐,六娘环视了一圈热闹的场景,这才回过头来望着李中笑道,“这算什么?出门在外,许多东西都不齐全,这么冷的天,表哥还不远千里的来接我,我该好好的做一餐饭让表哥尝尝才是。”

    “好啊!”李中笑着道,表情虽享受,却是一刻也没停止过观察周遭的情形。

    六娘呆的这只队伍说起来实在有些奇怪,瞧得出六娘身边的老弱妇孺也未免太多了些,另外一个年轻的公子瞧着似与六娘有些干系,却又是另成一家,而原本护送这个队伍的那些官兵也没因为他的道来而离去,显然要尽忠职守的将人护送到底了,还好跟六娘搭伴而来的别的路人瞧着还算正常。

    对于旁的,李中倒不是很关心,眼光忍不住的在海棠和柳如眉身上瞄,心头隐隐有些担忧。

    小喜他不陌生,如今小喜的哥哥就在韩家做事,出门前,韩李氏也叨念过好几次,即便没见过,看她那双跟祝家小子长得一模一样的眼睛以及跟六娘一样的年纪也不会认错。

    海棠他也是认识的,当年他护送海棠回东京一路相伴,也知道六娘认了海棠的母亲赵妈妈为干娘,可他对海棠出现在这个队伍中的这种情形格外的奇怪。

    而另外一个娇弱的女人,就更是惹人瞩目了,漂亮归漂亮,可这样的女人在西地一点儿也不吃香!她太娇弱了!西地的女人要强壮,才能生儿育女,操持家业,而这个女人,仅仅是坐了半天车就脸色惨白,下车的时候甚至需要两个人去搀扶!

    要知道,西地可不是娇弱的菟丝花能够存活的地方!可偏偏,这个女人是韩家的人,他貌似听见了六娘介绍她是柳姨娘?

    李中很是怀疑,这个女人在韩家到底能活多久,他的姑母和姑父可容不得家里养闲人不说,那样娇弱的身体,受得住西地的苦寒吗?

    当然,他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而是,韩家如今已经有些鸡飞狗跳的架势了,自打芸娘怀孕以后,顺娘的脾气一日大过一日,两人之间的争斗从来没停止过,好在当日六娘的一封信让两人稍稍缓和了些,可六娘如今又把这正主儿给带回来了……

    “再瞧,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六娘看见李中的眼光很久了,她没想到往日里一向沉稳的李中如今也学了一肚子的花花肠子,眼下里的这些女人是随便能看的么?

    李中闻言吓了一跳,收回眼光就瞧见六娘凶恶的眼神,“你小声些!”两人因为要说话,所以是另起了一个火堆坐在一边的,不过,六娘方才的声音却也有些大了,李中撇了一眼不远处的几个女人,急急的道,“我是在想,你怎么把她给带回来了?”

    见六娘的脸色缓和了几分,这才又道,“你带着一群老小的下人就算了,就她那身子骨,还带着个大家姑娘似的丫头,姑母怕是……”

    李中的话没说完,六娘已是明白他的意思了,韩家两老当年白手起家,能挣下百亩良田的家业来,靠的不是灵活的经济头脑,而是一个传统美德——节约!

    一文钱分作两半花的节约,节约到了斤斤计较的地步!

    不过,这与她有什么干系?六娘闻言笑着道,“这是二哥的意思,而白管事一家和小喜一直照顾我起居,他们肯跟着我来西地,我自然没抛下他们的道理。”对韩家两老,她秉持的态度一致就是孝顺,却不是愚孝,该据理力争的时候,她是半步也不会退让的。

    “我不是说你……”李中发现自己出现了口误,韩家两老对六娘的愧疚是谁都能看的出来的,如今韩家的家业也不小了,别说六娘要养几个下人,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只要能办到,怕也是会替她摘下来。

    他的意思是,韩过如今在韩家的情形实在有些不堪,当年勉强将两老并着顺娘接回家中,韩过虽对韩家有些照顾,却并没有真正的解开心结,一旦韩家有什么事故,不管与韩过有没有关系,两老都会第一时间怪到韩过头上。

    比如说,这次商队被劫的事,两老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韩过竟然让六娘与商队一同回来,而不是告知家里人,让家里人去接六娘!

    六娘闻言眼光一闪,便明白李中的意思了,看了坐在另一个火堆旁边,显得有些拘束,忍不住用余光观察着这边儿情形的柳如眉,只能是一声轻轻的叹息,“她也是个苦命人……”

    说起这个,李中不由得想起的就是柳如眉的另外一个身份——妓女!

    再看看六娘略带同情的目光,想到家中另外两个人提起这位时眼中闪动的光彩,就忍不住的摇头,低声道,“你就不问问顺娘如今的情形?”

    这是在委婉的提醒她别忘了将她带大的顺娘了,六娘闻言笑了笑道,“回家便能瞧见了,我就不信你有多少时间能与顺娘姐姐说上话!”

    李中闻言摸了摸鼻子,他有些瞧不清六娘的态度了,这对于在家中对六娘殷殷期盼的顺娘来说,真不是个太好的消息!至于芸娘?那个聪明的女人,这事儿也许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也未必?

    看了六娘几眼,六娘却是伸手拿起放在锅里的勺子,笑着冲着他道,“快些吃吧,今儿个还要赶路呢,休息一个时辰,接下来半天只能加快行程了,也不知道在天黑之前能不能赶到?”

    李中见状挠了挠脑袋,女人的事儿他想不太明白,还好这事儿不是在他家里,根本不用去直面,忍不住的又瞧了旁边的火堆一眼,却是瞧见海棠望了过来,见到他的目光,微微的点了点头微笑。

第二十四章

    吃了一顿热乎乎的午饭,休息了足足一个时辰,再次上路的队伍精神奕奕,白子明没走,朱县令派来的人也依旧跟着,加上李中带来的人,队伍是越发的庞大了。

    一干女眷自然回到了车上,柳如眉眉间的愁容深了几分,原本海棠与小喜对李中的到来异常高兴的,毕竟,这才代表着这个队伍里她们有了真正的自保力,可在看见柳如眉主仆的表情以后,收敛了心头的〖兴〗奋,只余下了眼中掩不住的神采。

    这一路来,她们可真是提心吊胆,虽然六娘半点儿也不担心的样子,可除了小满之外,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直对她们爱理不理的朱县令为何突然间变得那么“好心”六娘不说,她们也不好去打听,直到现在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实际上,六娘也是直到现在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对韩过下手的人一定不是五郎,而那位朱县令的顶头上司也一定不是五郎的人,那一日,她是和韩过一起被扔出门的,虽然她被扔的力道轻了点儿,后来又努力的修复这段关系,可谁也不知道那几位公公到底有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轻轻的将窗帘撩开一道缝隙,便瞧见一直在马车侧面骑马前行的李中身边竟然多出来了一个人,一道蓝色的身影。

    白子明不知什么时候从车队的后方赶上来了,与李中不知在说些什么,两占的聊天内容显然相当的愉快,李中原本还有几分肃杀的脸上此刻已是沾染了笑意。

    看见这一幕六娘将窗帘放了下来,闭上眼鼻开始闭目养神。

    而车外,白子明则是在绞尽脑汁的寻思着要如何跟李中说明这次的事情。

    出事的地点不在秦州,也就是说不在韩过的势力范围之内这种情形下,要解决麻烦只有两个办法,第一是从高处施压,迫使下面的人不得不遵从,第二则是直接派人过去处理此事了。

    可显然,韩过两条路都不想选,化看的比旁人都要远一些,知道不从根子上解决这个问题,这样的损失还会源源不断的发生,他们总不能将从秦州到东京城一路所有的官府都得罪一通。

    要解决这个问题韩过曾交代他,到了秦州首要的便是获得韩过在秦州huā费了四年时间所建立起来的关系网的帮助,随后便是说服周大人和秦家。

    这件事看起来挺容易,白子明却是深深的知道其中有多少的困难,韩过当日在秦州留下的关系网在先皇去世那一刻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了,只不过〖中〗央的动荡还未曾来得及将余波波及过来,而此时,不止是秦州,全国各地都发生着这样那样的动荡。

    周大人和秦家要求的东西韩过能在忙碌尉氏那边儿的事情的同时给予他们么?

    白子明很怀疑!

    “若不能为我所用,留他同用?”

    白子明还记得当日韩过说出这话时脸上胸有成竹的表情脸上和煦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缝。

    这西地的战事绵延多年好容易有了这么些许成绩眼下里正是情形最好的时候,只要将这一切执行下去,就可以看见困扰国家多年的战事在不久的将来终结,可若真叫与他们有着不同理念的人来执行这些东西对方的功绩越大,日后的地位越是难以撼动所以,他们的底线是最少不能被那些贪婪的人踢出局,让一群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人来夺取他胜利的果实!

    是的,韩过的意思是,最坏的情况,即便秦州的局势为了此事会稍稍退步,也不能让人抢夺了他的胜利果实,他和韩过都不希望这最坏的情况发生,这代表着跟秦州如今最大的两股势力决裂,可如今,他所面对的原以为最轻松的一环一说服李中,就出现了很大的障碍,他无法说明明明自己是受韩过所托护送六娘回来,为何六娘会连跟李中介绍一下他的过程都省略了。

    “白公子?白公子?你怎么了?”李中浑厚的声音传入白子明的耳中,他才发现自己走神了,连忙收敛了心情,冲着李中微微点头表示歉意。

    李中见状浑然不在意的笑道“方才白公子说,此次来秦州是有要事?”白子明不是个善于撤谎的人,可显然韩过利用六娘一事不能在这种情形下跟李中坦白,只能含糊道“是的,韩兄托我过来处理一些事情,到时候还希望李将军能援手一二。”李中虽瞧着大咧咧的,可能在战场上生存下来的人,即便没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耐,必然也是心细如发的,闻言便知道要他援手,必然不是什么能善了的事儿,再加上四联商行被劫持一事,皱眉道“可是四联商行的事儿?”

    白子明也不隐瞒,点了点头道“此事说来话长,不仅仅是被劫这么简单,东京城的一场变故,倒是闹腾的秦州也不太消停了,原本韩兄的计划是要回秦州的,如今却是去了尉氏,这边儿的许多事情都还未来得及打理好,莫要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李中闻言唔了一声,心头便转动起来,他冲着白牟明笑不过是抹不开的面子情罢了,一开始六娘没介绍眼前这位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大少爷,他心里就落了个疙瘩,后来白子明上来自我介绍说是受韩过所托护送六娘的,这事儿李中更是在意。

    李中看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眼前这位白家少爷旁的品行不说,六娘一个大姑娘,远着他些是对的,不过,到底是韩过的朋友,又送了六娘回来,也不好不给脸,却是没想到白子明竟然还肩负着这样重要的任务,这让李中有些担忧了!

    棉布,可是韩家的一大收入来源!

    他的姑父如今管着棉田,而芸娘手上握着作坊,下面也有许多韩过的亲信在办这个事儿,可没了韩过在背后撑腰,旁人若真想打这方面的主意,韩家的老弱妇孺怎么支撑的住?便是他也没这个能耐。

    “是谁?”李中心头闪过了一些名单,敢打四联商行这样背景深厚的商行的主意的人可不会太多!

    白子明闻言只是苦笑,韩过可没告诉他到底是谁,只是一口一个他们,貌似很熟悉的样子,而这边的周大人和秦家,却是列入了要争取的对象!

    李中见到白子明的苦笑,心中突然一阵了然,不管打四联商行的主意的人是谁,没了韩过在背后撑腰的韩家,谁不敢咬一。?韩家的情形短时间内还真上升不到四联商行这个高度,即便是四联商行本身的那些人,也不该没有想法!

    像他这样的人,说好听点儿别人叫一声将军,实际上,往下再数个两三品,那也是将军,往上再爬几层,那也是将军,在秦州遍地走的!

    “你就说要我怎么做吧?”李中立即道,左右他是没那能耐解决这个问题的,这种时候韩过也不会让一个没能耐的人来!

    白子明的记忆极好,只是瞥了一眼四周没有别的人以后,便低低的吐出了一串韩过交代的名字,李中闻言一阵茫然。

    白子明见状道“韩兄只是吩咐,这些人和他们的家人并着作坊那边,都务必要保护好了,只要他们不出事,有些东西旁人抢也抢不走的,只要这些人和东西还在,总有办法守住之前的东西。”

    棉布接连两三年都能赚这么多钱的秘诀是什么?不过是脱籽技术和纺车技术罢了。没有了脱籽技术,只靠人工的话,西地这么大片棉田种植的棉huā根本处理不过来,没有那纺车技术,便是处理好了的棉huā,也织不出上好的布料来。

    李中闻言舒了一口气,这个还算好办,毕竟,之前韩过最为重视的就是这些东西,保护的极好,白子明吐出的这些名字便是他也没听说过,那些作坊也都有许多韩过招募来的人手看守着,近些日子因为有些动静,他也寻了些人过去帮忙,倒是没闹出什么事端来,如今等他回到秦州,再加派些人手就是了。

    见李中点头,白子明也是舒了一口气,显然,六娘并没有背着他对李中说什么他的坏话,否则李中不会这么快的接受他的建议。

    想到六娘,就忍不住扭过头去看身侧的马车,却是发现帘子微微撩起,白子明心中一阵激动,却发现那帘子撩起来以后,露出的是另外一张脸,虽然那张脸瞧起来比六娘那张脸漂亮了不知多少倍,白子明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阵失落。

    转过头,正要继续与李中说话,却是听见马车上海棠轻唤了一声“李大哥,你能过来一下吗?”

    李中正一边专注的骑马,一边倾听白子明的话,却是听见一个犹如的声音,扭过头,看见海棠那张艳若桃李的脸正在车窗处,向着他微微笑着,不由得一愣,他虽与海棠相处过有些时日,可以往她却从没这样笑颜如huā的唤过他,一时间,竟然看的痴了。

第二十五章主意

    李中素来是有礼的,当日送海棠回东京城,也只是避无可避的时候看过几眼,像这样直直的对上海棠的视线还从未曾有过,往日里海棠只觉得六娘这表哥是个敦厚有礼的,如今被这么一瞧,才突然发现李中原来长得也不错,身形高大,浓眉大眼,跟六娘也是有几分像的。

    可惜的是,这模样套在女孩子身上未免显得粗犷了些,在男人身上,却是让人瞧着无比的顺眼。

    兴许是之前对李中的印象不错的缘故,被李中这么直勾勾的瞧着,海棠却是不觉得讨厌,只是笑着道,“李大哥,你过来一下呀!”

    李中被这一声惊醒过来,全身的血液就往脸上冲,亏得他这两年的皮肤是越发的黑了,倒是看不出来,只是行动上就有些进退失据了,想到方才自己直勾勾的盯着人家姑娘瞧,就觉得脑子有些打结,脸缰绳都扯错了方向,险些将马骑到路边的田地里去。

    海棠见状捂着嘴笑了起来,连白子明也是瞪大了眼睛,明白过来以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好容易李中才调整好了方向,走到马车旁,却是发现窗帘已经放了下来,李中心头不由得一阵放松,却又有种隐隐的失落。

    片刻后,窗帘再次被拉开,六娘探出半颗脑袋来,笑着问道,“表哥,你们说什么这么开心?我们在车上闷死了,你也说给我们听听呀!”

    这事儿李中自然是要跟韩家人商量的,给六娘说说也无妨,不过,此刻却是有许多他闹不清楚情形的外人在,只是笑着道。

    “外面天气这么凉,你就老老实实的在马车里呆着吧!前几个月才受了伤。你这身子还没好全吧?要是叫姑母知道你吹了风受了凉。非得拿擀面杖捶我不可!”

    六娘心里若不是对白子明的打算有揣测,也不会打断了两人的话叫李中过来,她心里是不太希望李中参合到这件事之中的,既然她决定了要搅局。而韩过的对手又是那些人,李中参合进来搞不好只会叫五郎束手束脚。以韩过不惜以她来试探对方的这种手段来说,将李中彻底利用起来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到时候的五郎会有多为难。只有她才明白。

    闻言便是眉毛一挑道。“想拿话来搪塞我可没那么容易,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为了四联商行的那么点儿事儿么?”

    李中闻言只觉得心头突突了两下,瞧着六娘那张笑嘻嘻的脸,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只能苦笑道。“你还是乖乖呆在车里吧,这风跟刀子似的。你也不嫌割的你脸生疼?”

    六娘哪里肯理李中的劝告,闻言道,“你当我爱受这冷风吹呢?不过是想给你提个醒罢了,四联商行的事儿你知道多少?每年赚了多少银子你可知道?其中又牵扯到多少的利益纠葛?若是一点儿也不清楚,便不明不白的参合进去,到时候叫人在战场上背后捅你一刀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李中闻言脸色一凝,他知道四联商行赚了不少,可到底赚了多少却是一点儿也不清楚,又怎么会牵扯到什么利益纠葛,他这个武夫还真不明白,他只是知道棉田是自家姑父管着,作坊是自家表哥的妾室拿着,旁的一概不知。

    见六娘的脸色严峻,不由得压低声音问道,“六娘,你可知道,四联商行的东西有许多都是你二哥的?”

    六娘点了点头道,“不光如此,我还知道他一定不会全都交给外人!”说到这里顿了顿,笑问道,“他都交给谁在打理?”

    李中闻言瞥了一眼白子明,显然,白子明是非常君子的一个人,谨遵非礼勿听的道理,自己走的远远的了,而六娘丝毫不介意车内的人听见的样子,他想了想才道,“姑父和芸姨娘。”

    六娘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笑着道,“我记得芸娘如今身子不大方便了吧?有些事儿还是不要操心了的好,在家里好好将养不是挺好的么?我爹那边儿……”说到这里,六娘偏着头想了想,问道,“你可知我爹是个什么想法?”

    李中皱眉望着六娘,不明白六娘为何要将自家的东西送给别人。

    “怀璧其罪。”六娘怎么会看不懂李中的眼神,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儿,你大可去问问那位白公子,咱们如今面对的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你细细的问,问了再回去与我爹商议吧。”

    这句话,才是六娘真正想说的话,指望韩过将如今的危险局面细细的分析给韩家人听是不可能的,只有叫李中好好的去打听一下了,韩家一家上下老实憨厚,合该知道什么东西是自己能够拿,什么东西是自己要不起的。

    李中细细的品味着六娘的话,六娘的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明白白的示警了,正想再问六娘什么,却是发现六娘已经放下了帘子。

    李中在马背上随着马车又行了两步,看见车队前方的那个蓝色的少年,连忙轻夹马腹,追了上去,是的!他应该先问问韩家如今所面对的对手到底是谁才对!

    放下帘子的六娘目光第一时间放在车厢对面斜斜靠坐着的柳如眉身上。

    方才这一番话,她有故意说给柳如眉听的意思。

    果然,柳如眉眉头微皱,惨白的脸色添了一层青紫,芸娘这个名字,再一次在她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六娘嘴角弯了弯,闭上眼睛靠坐在凳子上看似养神,实际上却是在思索着即将面对的情形。

    她还真没想到初回秦州,就会是如此波澜壮阔的一场大局呢!

    若是对手换一个人,六娘必然不会容忍韩家人吃这么大的亏,可为了跟韩过作对,为了五郎不那么为难,必要的牺牲是难免的。谁让当日韩过无缘无故的得罪了那一干太监,原本是可以交好的对象,走到如今这么一步,活该他蒙受损失!

    至于民族大义,国家兴衰,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六娘,”小喜一声低唤,六娘闻声睁开了眼睛,就看见小喜一脸好奇的问道,“难道是什么人要抢二哥哥的东西不成?”

    小喜在问,海棠也是露出一脸兴趣盎然的表情,唯有柳如眉低着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六娘见状弯了弯嘴角,知道小喜和海棠这是要送柳如眉一个人情,她等的便是两人开口,降低了声音,恰好以柳如眉竖着耳朵能听见的音量道,“外面的事儿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这次四联商行的动作让我有些诧异,可见四联商行内部是必然出了问题的,二哥如今不在,这些东西交到我爹和芸姨娘手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若都是像这次这样的大祸,咱们这次避过了,谁知道下次能不能避开?我爹的性子是不耐与人争斗的,芸姨娘倒是聪明绝顶,可她到底只是个妇道人家,如今还怀着五个月的身子,哪儿有那么多的精力来操持这些事儿?”

    “可也不能白白的把家业拱手送给别人吧?”小喜嘟囔着道,这话倒是她的真心话了。

    六娘闻言笑了起来,其实,韩过在四联商行占有的股份并不多,他在乎的并不是能赚多少钱的问题,而是秦州的这块自留地还有没有他说话的空间的问题,在乎的是秦州的同盟会不会被打破的问题!

    “身外之物,守不住的时候,倒不如送出去的好。”接话的是海棠,她想到了方才六娘所说的怀璧其罪,送给别人能换来一家平安,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做人太贪心的下场不会很好的。

    六娘倒是没想到海棠会如此支持她,小喜是满脸的不甘愿,不过,这并不是六娘关心的,六娘关心的是柳如眉的态度。

    韩家的家计如今多半都是靠着商行的收入,保不住的话,芸娘相较于柳如眉的优势就只剩下一个孩子,保住了的话,芸娘在韩家就有了超然的地位。

    六娘很好奇,柳如眉是自私的盼着韩过丢了这份儿家业,好叫芸娘从云端跌落呢,还是大公无私的盼着这份儿家业无碍,她再与芸娘争一争!

    没错,她就是在算计柳如眉,不管柳如眉是什么心思,总不会反对她去接手芸娘手中的事情的,当然,若是她失败了,柳如眉愿意帮忙扯一扯芸娘的后腿,六娘也会很开心。

    柳如眉的目光闪烁了片刻,便平静了下来,看着六娘扭过头去与海棠说起了一些布料的花样,寻思着回到秦州以后便立即行动起来,好另开一家作坊,心头一阵一阵的波澜起伏。

    一点点的了解,才发现韩家的水真的很深呐!

    这和她当日进了韩家门所有的揣测都不相符,她当日还以为,进了韩家门最大的敌人莫过于韩过的正妻,了不得再加上两老的不谅解。

    进门以后才渐渐的了解到,韩过身边的一个毁容的养娘生出了韩过的长子不说,还深受韩家两老的喜爱,并且有照顾六娘长大的功劳。

    而韩过身边的第二个女人,则是掌管着韩过的家业,聪明不说,手握财权,还有了身孕。

    之后,韩过一定还会娶一个地位永远不可能动摇的正妻!

    像她这样的奉了圣旨进韩家门的优势,如今瞧来,竟然半点儿优势也没有,无钱无势不受韩家人喜爱,更是因为出生的问题被人瞧低,她这样,想在韩家过上好日子还真心不是容易的事!

    柳如眉听着六娘与海棠的话,眼神渐渐的坚定,渐渐的有了主意!

第二十六章回家(上)

    一阵风吹过来,像是硬硬的沙粒打在脸上,身后的小喜一声惊呼,“下雪了!”

    六娘这才听到一阵噼噼啪啪打在地上的响动,不过片刻功夫,那声音便消失无踪,随后,便是飘飘摇摇犹如鹅毛般的飞絮在天空飞扬,划过脸庞的时候沁人心扉之余还有一丝淡淡的搔痒。

    六娘伸出手,接住在眼前飘落的那片雪花,让寒意随着手心慢慢的蔓延,嘴角露出一丝微微的笑容,这是终于到家了,东京城的这个时节可不会有这般大的雪花,虽然冷,却是觉得心里踏实。

    “还好咱们走的快!”小喜却是没有六娘这般悠闲的心情,用力的跺着脚,在车上坐了一天,又是冷,又是无法动弹,浑身上下都僵硬了,略带庆幸的道,“可算是赶上了!否则这场雪下下来,也不知道还会耽搁多少时日!”

    这话是实话,西地的路难行,特别是在大雪大雨之后,大雪封门的事儿是每年都会发生的。

    紧接着,海棠与小宛也跳了下来,小坛紧跟其后扶着柳如眉下车,白管事则是迫不及待的上去敲门了。

    如今的韩家宅子早已不是当日韩过买下的那个小院,家里添了不少人口,当日的那个院子再也住不下了,便换了一户三进的宅子,虽比不上这几年秦州城内新修的那些,在秦州的老宅之中。比得上韩家宅院的也不多了。

    六娘还记得清清楚楚,当年的秦州城之破落。便是当地最富贵的人家。院门上的漆色也斑驳了。

    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当年的秦州战乱连年,虽不说有蛮子打到秦州城内来,可当地的贫瘠哪里是今日能比的?所谓民生凋敝也不过如此。哪里像今日,一路走来。即便六娘没有细看,也看见了各种店铺的招牌飘摇,虽因为天气寒冷。路上没了什么行人。却也不难看出,这秦州城在天气好的时候也是热闹非凡的。

    小喜和海棠一路上都称赞不已,没想到几年的时光秦州的变化如此之大,而柳如眉脸上也添了几分喜色,显然是秦州的情形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到了韩家门口的时候一个个的更是带着几分惊诧了。

    六娘也是有几分诧异的。若不是有李中带路,六娘根本想不到韩家竟然会有如此气派的院子。不光如今的秦州城今非昔比,连韩家也今非昔比了。

    随着叩门声落,里面有人应了一声,门嘎吱一声被拉开,便有个中年男子探出头来看了一圈,还没开口问,白管事便道,“六姑娘回来了!”

    那男子闻声飞快的往外瞧了一眼,便瞧见门口站着一大群女眷和女眷身后站着的李中,脸上不由得大喜,将大门拉开,高声笑道,“老太爷和老太太一直在念叨呢!两位姨娘也寻摸着表少爷和六姑娘该回来了,便是大少爷,也一个劲儿的叫着姑姑,我这便去跟老太爷和老太太报喜去!”

    一边说,一边让开大门,请六娘等人先行进去,说完后又冲着门后高声叫了一声,便有两个管事模样的人上来搬开门槛好让马车进去。

    一阵乱糟糟的折腾,这才让六娘一干人先行进了门,里面果然已经有人去报信了,六娘走在前面,还没到二门上,便瞧见里面浩浩荡荡的涌出来了一大群人。

    略显富态的韩李氏,头发白了不少,皱纹多了不少的韩家老爹,韩李氏手里还抱着个干瘦的小孩子,而韩李氏身后,则是躲着一个娇小的人影,一干人身后,远远的,还有个略显臃肿的身影慢慢的在往这边儿挪腾。

    这是进入六娘眼中的第一个场景。

    与迎接的人浩浩荡荡相比,六娘带回来的队伍显然还要浩荡一些,韩李氏却是第一眼便是人群中寻到了六娘的身影,一手搂着手里的小男孩儿,大跨步的走上来,还没等到六娘行礼,便一把将她死死的搂入怀中,只将六娘抱的喘不过气来。

    六娘其实还在发愣,想了许久,念了许久,再次见面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仔细的分辨面前的人到底有什么改变,信上写的都是对方愿意告诉她的,如今见面了才能分辨出几分真假来。

    这么一把被韩李氏并着那个小小的孩子搂在怀里,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的感觉,六娘的眼眶便红了。

    这会儿,她想的竟然不是家中的改变,而是最后一次见到韩李氏的场景,母女两人的一番争吵险些成为了两人之间的诀别!

    韩李氏一手搂着孙子,一手搂着多年不见的女儿,感受着原本小小的人丁眨眼之间竟然变得如此大了,当日若不是她一心想着韩过会赎回六娘,哪里会险些造成母女的生离?也是一阵一阵的悲从中来。

    母女两人竟然就这么在院子里都哭了起来。

    母女两人哭,六娘身边的人自然也不敢打扰,韩家老爹想来是个寡言的,也不知该怎么劝,方才躲在韩李氏身后的顺娘,则是忙不迭的低下头,恨不得将自己给藏起来,哪里还敢上来劝阻?

    好在身形臃肿的芸娘总算是冒着风雪走上来了,轻声唤道,“老太太,这会儿下着雪呢!六姑娘赶了大半日的路,必是又累又饿?您便是有什么想说的,还是回到屋子里说吧?何况,大少爷的身子也不大好,这般受了凉可不好。”

    一番话,倒是引得韩李氏反应了过来,一手搂着孙子,一手摩挲着六娘的脸,感觉到触手的冰凉之后,连忙拉着人往屋子里走,也不顾旁边还有许多的人在。

    六娘本想安顿好带来的人的,韩李氏手下的力道却是极大,只能任由着拉着她走。

    这边儿,芸娘见状捧着已经凸出来的肚子,环视了余下的人群一眼,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之中梳着妇人发髻的柳如眉。

第二十七章回家(下)

    这房子并没有多大的院子,房子之间修建的极为紧凑,韩李氏拉着六娘进了二门,顺着左手的回廊弯弯曲曲的走上了一段,到处都见到错落的房间,便到了韩李氏的卧房。

    此刻,韩李氏的卧房大门虽开着,却是垂着厚厚的布帘子,掀开帘子,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温暖的气息。

    绕过侧面一处屏风,便进了一处房间,韩李氏将六娘并着怀里的孩子往炕上一推,便扭过头冲着身后叫了一声,“顺娘!你过来瞧着孩子些!”

    只听得有人低低的应了一声,一道娇小的身影越上来,抱着孩子躲在炕角,六娘一路上只瞧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隐约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到底是谁跟来了却也没瞧真切,正想看看身后的顺娘到底如何了,韩李氏已是一屁股坐到她身边,弯下腰便要替她脱鞋子,显然,是将六娘当做那个当年被她抱在怀里还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了。

    六娘见状低呼了一声,便要退让,弯腰伸手要自己动手,一边叫道,“娘!我自己来!”

    韩李氏的动作何等利落,一把推开六娘的手,呵斥道,“你在炕上好好捂捂,手都凉的跟冰块似的了。”

    韩李氏低下了头,头上花白的头发便凑到了六娘眼前,方才在屋子外天色昏暗根本瞧不真切,此刻,就着屋子里点燃的蜡烛,六娘才发现韩李氏虽胖了些许,头上的青丝却是一日少过一日。大半的头发都白透了,身上虽然穿着寻常富贵人家都不一定舍得穿的棉布衣裳。背脊却是弯了不少,额头上的皱纹也更多了。

    看着这样的韩李氏,六娘便知道这些日子她没少操心,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了韩过留下的烂摊子却是未可知。

    韩李氏的手脚极为麻利,不过三两下,便将六娘穿在脚上的鞋子扒了下来,抬起头,便瞧见六娘正一动不动的凝望着她。眼神中淡淡的忧虑看的她心头一酸,伸手一把拉过被子。将六娘结结实实的包了起来。

    六娘被包的跟只蝉蛹似的才反应了过来,有几分哭笑不得的道,“娘,您这是做什么?”怎么的也要将身上的衣裳脱下来才行吧?否则这一身冷的,被子上的热乎劲儿也传不进去。

    韩李氏看着被被子裹的只剩下一张小脸的六娘,这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六娘身边,一手用力的揽着蝉蛹宣布道。“这么暖和!”

    说完。便扭过头冲着门口中气十足的呵斥道,“你们都在这儿傻站着做什么?赶紧去煮些姜汤过来啊!让吴家嫂子做些吃食过来!没瞧见六娘都冻成这个样子了么?还要我一句一句的教你们?”

    门口站着的正是芸娘和两个不认识的丫头,芸娘闻言脸上的表情未变。两个丫头却是紧张了起来,纷纷瞧了芸娘一眼,芸娘正要说话,韩李氏已是着急的又道,“看你们姨娘做什么?让你们去就去啊!还要我催你们第三遍?”

    六娘闻声皱了皱眉,瞥向芸娘的时候才发现芸娘依旧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处变不惊的缓缓的应了一声是,缓缓的转过身,缓缓的领着两个丫头往外走,而炕角落的地方,顺娘只低着头,连脸都瞧不清,只是小心翼翼的哄着那个显得有些木讷的小男孩,而韩李氏在芸娘走出了房间之后,却依旧没想起芸娘是怀着身孕似的,对使唤她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门外传来了一阵低语声,随后便是一阵低低的脚步声离开,韩李氏打发了屋子里的人,这才抽出空闲,细细的看着这个三年有余没回家的闺女儿。

    看了片刻之后,便皱着眉道,“你怎么反倒是瘦了?”

    如今的六娘比起韩过到东京城之前,还真瘦了不少,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上次她受伤的事儿是瞒着两老的,闻言笑了笑,身体微微一斜,靠到韩李氏怀里道,“女儿这是长大了,要是还跟小时候似的圆乎乎的,怕是要叫人笑话了。”

    “谁说的?”对于这个韩李氏嗤之以鼻,在西地因为生活的艰辛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身材干瘦,对于肥胖这个词是格外的陌生,审美标准那是越胖越好,“我瞧是你在外面吃了太多苦了!既然回家了,我好好给你补补!”

    随后,便哎呀一声,一拍大腿跳了起来,“糟了!”

    这一声,吓了六娘一跳,连忙扭过头去望着韩李氏,“娘?”

    “芸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啊!”韩李氏叫道,风风火火的就想要出去,“不行!我得去瞧瞧!”

    六娘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韩李氏这性子还是真的一点儿都没变,一旦碰上她关心的事儿,便是想起这一茬丢了那一茬,还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见韩李氏真想要冲去厨房的样子,连忙挣开被子,一把拉住韩李氏道,“哪里就需要娘去了?外面有我带回来的丫头呢!她们不知道,自然可以问小满的。娘,咱们说说话好了,我瞧着家里变化挺大的,在信上也说不了那么明白,您就给我说说呗。”

    韩李氏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见六娘望着炕沿上坐着的顺娘,眼睛一亮,将六娘推回到炕上,便走到顺娘面前去,将顺娘怀里的孩子一把抱了过来,“你这还没见过你侄子吧?这孩子打生下来身子就不大好,我就给起了个贱命叫狗儿,好养活些。”

    一边说,一边将孩子凑到六娘面前。

    这孩子说来如今也有三岁了,干干瘦瘦的,连这个时代三岁的孩子的一半也抵不上,跟只小猴子似的。头上的头发稀疏,皮肤黄黄的。小小的手和脚都软趴趴的,显得没什么力气的样子,裹着厚厚的衣裳只越发的将这孩子衬的娇小,一张小小的脸蛋倒是可以瞧出些韩家人的影子,只是脸上那双大大的眼睛让人瞧着有些忍不住的担忧。

    眼睛大,却是没什么神采,看人的时候眼神显得有些涣散木讷。

    只看着这孩子这模样,六娘不由得心头一紧,这孩子莫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这模样。也不知道是怎么养活到三岁的?

    对这个时代三岁的孩子六娘也是看的不少了,往年在家的时候看见的那些。即便是再贫穷的人家,三岁的孩子也不会是这个模样啊!木讷的,不会哭也不会笑了……

    在自己身上试了试手的温度,六娘到底没伸手去摸摸这孩子,只是笑着道,“我给狗儿带了些礼物,等她们把东西清出来了再送过来,这会儿就不抱他了。怕把寒气过给孩子。”

    说完。便扭过头去看顺娘。

    顺娘一进门,就一直一声不吭,记忆中的顺娘虽然一直都很沉默。却也没有沉默到如今这个地步,像是个人偶似的,别人指挥一下才动一下,此刻手里没了孩子的顺娘只将自己躲在阴影处,生怕被别人瞧见她似的,低着头,像只鹌鹑一般的躲在一边,连六娘看过去了也没发现。

    “顺娘姐姐!”六娘低低的唤了一声。

    顺娘的身子猛的颤抖了一下,整个人像是在突然间缩小了一分,六娘见状心头一紧,韩李氏见状叹息了一声道,“顺娘,你过来吧,六娘是你背着长大的,难道她还会嫌弃你不成?”

    顺娘闻言低低的嗯了一声,那声音却是有些颤抖,身子也没有动,六娘扭过头去望着韩李氏,韩李氏冲着她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六娘见状想了想,觉得身上已经暖和多了,一把掀开被子便从床上跳了下来,三两步走到顺娘面前,仰起头,看向顺娘的脸。

    一眼,便对上了顺娘犹如小兔子般惊慌失措的眼睛,只是,那双眼睛之外,更为刺目的是脸上那凹凸不平红红白白的疤痕,这样的疤痕占据了大半张脸,爬上了额头,头上的帽子遮去了头顶的伤痕,却是可以从头发的疏密程度判断,头上的疤痕必然也不少,往下则是淹没在了衣领之下。

    若是乍然间看见一个陌生人是如此模样,六娘敢肯定自己一眼都瞧不下去,连看惯了现代各种电影逼真的化妆的她都看不下去,可以想象,旁人看见这样的一张脸会是什么反应。

    还好,她早已经有了心里准备,还好,顺娘是她的亲人,她可以咬牙看下去,心头却是一阵一阵的生疼,这样的伤痕,当年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熬过来的!

    在六娘这样的眼光下,顺娘的眼神越发的闪烁,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痛苦不堪了,六娘见状伸出了手,轻轻的将手覆上顺娘的脸,却是在还没触碰到的时候,顺娘发出一声低呼,飞快的掉过头,奔出门外,只让六娘的手停留在空空荡荡的空气之中,“顺娘姐姐!”

    “让她去吧!”韩李氏手里抱着孩子淡淡的道,“她好了以后就一直这个样子,她那样子咱们虽不怕,旁人却是怕的。”

    六娘看着依旧摇晃不停的布帘,轻轻的嗯了一声,不得不承认这模样确实是让人害怕不已,韩李氏不怕她吓着孩子,还肯让她带孩子已经是难得的宽容了,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人迷信到了什么程度,最爱说的便是孩子是谁带大的便像谁,身上任何一处的残缺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都是会传染的!

    再次回到炕上,与韩李氏聊着这么几年的一点点细碎往事,就这么候着吃饭的时间,等到芸娘过来说韩家老爹说今天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饭,让两人一起到客厅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尽了。

    天黑尽了,却不代表已经很晚了,西地到了冬天的习惯便是一天吃两顿,这会儿也不过是下午三点过的样子,不过是漫天的风雪,厚重的云层让人瞧不见周遭的景色罢了。

    芸娘是拎着灯笼,让一个丫头搀扶着过来的,等到六娘与韩李氏走出门的时候。才发现韩李氏的门口竟然还站着两道黑色的人影,六娘抬眼一看。被两张惨白的人脸吓了一跳!

    她和韩李氏在屋子里聊了有一两个小时了,外面在收拾和做饭,而柳如眉和小坛就这么在门口直挺挺的站了这么久!

    柳如眉的身体本就不好,还奔波了这么大半个月,这会儿在风雪里站上一个时辰,真的是不死也得去半条命了,六娘见状连忙拉了拉一脸严肃的韩李氏道,“娘,这位便是皇上赐给二哥的柳姨娘。二哥让她跟着我一块儿回来的,方才一直跟您说话。都忘了她了,她倒是老实,就这么在外面站了一个时辰。”

    韩李氏本就对家里的两个女人都头疼不已了,听说了又多了一个,即便是真龙天子皇帝送的,想要得她的好脸色也难,经六娘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这主仆两个在门外站了一个时辰一声不吭的。瞧了瞧这模样。弱不禁风,她虽不懂皇帝赐的女人有多么尊贵,却也不想闹出人命。摆了摆手道,“叫吴家嫂子带她们去歇着,累了一天,也就不用过来伺候了。”

    韩李氏说完就走,柳如眉和小坛脸上却是松了一口气,感激的看了六娘一眼,六娘点了点头,却是发现此刻只有芸娘和她身边的丫头在,芸娘这么慢吞吞的样子,让她领路也不像话,她这模样,肯定是离不了身边的那个丫头的,却是听见韩李氏在前面大声招呼她,“六娘!”

    六娘闻声连忙疾步赶了上去,又瞥了一眼芸娘和那丫头,见芸娘低低的吩咐了那丫头一声,自己抱着肚子慢吞吞的跟了上来,只能皱眉,刚想跟韩李氏说点儿什么,却是听见韩李氏道,“哪儿就那么娇弱了?我当年怀着你的时候,还不是照样下地!顺娘怀着孩子的时候,不也一样要做全家人的饭?”

    六娘闻言便不吭声了,只是笑着扭过头冲着芸娘道,“芸姨娘,你慢慢过来吧!”便疾步跟上了韩李氏的脚步。

    走到饭厅的时候,韩家老爹和李中并着一个白子明已经坐下了,旁边立着个丫头伺候,说是一起吃饭,韩李氏和六娘并着海棠却是在旁边另起一桌,只用屏风隔着,一进门,便瞧见小满憨憨的冲着她笑,疾步走了上来,原本坐下的海棠也站起身来,六娘连忙冲着韩李氏介绍道,“娘,这位就是海棠姐姐了,您合该是见过的。如今我和干娘做了个小生意赚些脂粉钱,海棠姐姐便是与我同来秦州是想瞧瞧这边儿的棉布,因为是临时起意,倒是没能在信上提起。”

    韩李氏闻言便哎呀了一声,满脸的尴尬,“我这是一瞧见六娘就……就……”她只当海棠是六娘买的丫头了,当时只看见六娘,哪里还看的见其他?

    海棠闻言轻轻的笑了起来,“伯母,您何必见外?说来我才是不速之客,还望伯母不要见怪。”芸娘虽忽略了柳如眉,却是将她照顾的还算周到,只听小喜说了便将她安顿在了先前给六娘留下的院子里。

    “你这是越来越漂亮了!”韩李氏闻言呵呵笑了两声,又想起了一茬,“对了!小喜呢?我怎么也把她给忘记了?”

    六娘闻声抱歉的看了海棠一眼,海棠不以为意的冲着六娘眨了眨眼,韩李氏这是真性情,她哪里会计较这个?

    小满闻声道,“老太太,小喜姑娘见您看见咱们六姑娘心里高兴,说是怕您一时半会儿也缓不过神来,她便先家去了,等用过了晚饭再过来跟您请安。”

    韩李氏哦哦了两声,连连点头,只觉得小喜周到无比,倒是对小满起了兴趣,“你是?”

    六娘连忙道,“小满是我在东京买的丫头,跟我情同姐妹呢!”

    韩李氏闻言连忙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小满两眼,只是越看越满意,觉得自家闺女儿的眼光就是好,看小满长的,胳膊腿儿都是够粗壮,一看就是干活的料啊!

    只迭声笑着道,“好!好!好!”

    说完才又想起了站在一边儿的海棠,又冲着海棠道,“肖姑娘赶紧坐下吧,饿了吧?尝尝看咱们家的东西合不合你的胃口!”

    六娘一向知道韩李氏高兴起来的时候的性子,如今见了只越发的觉得亲切,看着海棠笑眯眯的凑到韩李氏身边,殷勤的帮着她扶着韩李氏上座,几句话便将韩李氏哄的眉开眼笑,而一边的小满也是乐呵呵的去捧了热茶上来与众人漱口,六娘淡淡的勾起了嘴角,笑容一直蔓延进了眼睛里。

    一顿饭吃下来,女人这一桌虽没喝酒,竟然花了一个时辰,六娘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才感觉到浑身酥软,今儿个是累的够呛了。

    芸娘是个能干的,即便如今的行动慢吞吞的,也领着一干人将她的房间收拾了出来,看着布置的温馨淡雅颇合她心意的房间,一颗心像是终于找到了着落,这倦意也一阵一阵的往上涌,正打算吩咐小满去打些水回来洗漱,却是听见外面有人在问,“六姑娘歇下了吗?”

第二十八章天上掉下来的机会

    来的人是芸娘,三年前的芸娘美艳动人,如今却是徐娘半身体不知道是因为怀孕而有些浮肿还是因为胖了倒是少了三年前的风情,却是多了几分母性的慈辉,无论是走路还是上炕,都慢吞吞的,捧着那个并不算大的肚子,挪动的十分的小心。

    她是真的十分小心,六娘发现在请芸娘坐下的时候,她无论走路还是坐下之前,目光都在时刻的打量着周围,留有一分余力去应对周遭的突发情况。

    看着芸娘在炕上坐实了,随后才抬起头来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六姑娘才回来,合该是很累了,奴家本不该这会儿来打扰姑娘的,可不来瞧瞧又始终觉得不太放心。不知姑娘对屋子里的布置可还满意?”

    对芸娘的印象,六娘还停留在三年前那个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一句话能转三个弯的美丽女人基础上,年纪虽大了些,神秘的来历总在诉说着她的阅历绝不简单,闻言只笑了笑道,“姨娘有心了,你有了身子,合该早些歇息才是,往年我什么样的房子没住过,何况这房间还布置的挺好。”

    芸娘在六娘说话的时候一直细心的观察着六娘脸上的表情,见她说房间挺好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韩过离开以后她在韩家的日子,过的并不是那么轻松,她可不想在六娘初一回来的时候就惹的这位不开心。

    来寻六娘一事,芸娘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毕竟,当年她从中牵线一事虽没有成,六娘却不似对她有什么恶感,从这些年六娘和韩过的书信中她能看得出来。

    而通过这些年六娘和韩过的书信乃至跟韩家的书信,她对六娘也有了很深刻的了解。

    “六姑娘还是叫奴家芸娘好了,”芸娘眨了眨眼道,见小满替她倒了一杯茶过来·连忙冲着小满道了一声谢,这才重新转过头对六娘道,“二爷肯收留奴家,给奴家一口饭吃·奴家已是知足了,奴家如今可算不得姨娘。”

    六娘怎会听不出芸娘的言外之意,芸娘在家里的位置怕是有些尴尬,她不像顺娘得到了两老的承认,而韩过就算提了,两老也未必会替她操办入门的事儿,闻言便略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你还是这么面面俱到。”

    就是这份面面俱到,才会不为韩家两老所喜吧?芸娘是不错,竭力的帮她和韩过沟通,竭力的想要让韩家家中和睦,却是犯了一个错,那便是想讨好所有的人,却是不知道心结之下,这份儿刻意的讨好只会让人诟病。

    六娘略带深意的表情尽数落入芸娘的眼中·芸娘这些日子将许多东西都看的很清楚了,无需六娘提醒也明白自己为何始终与韩家格格不入,可长久来的行事习惯便是如此·这是没办法改的,即便她能改,做事多了纰漏,只会叫韩家两老更为不喜她。

    何况,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又道,“六姑娘谬赞了,奴家今日过来·不仅仅是为了眼下这一桩,还为了另一件事,想求六姑娘替奴家做个主。”

    六娘抬起了眼角,嘴角微微勾着,用一种很诧异的眼神看着芸娘,芸娘却是轻轻的咬着下唇·一脸的为难与纠结,眉头也微微的皱了起来,欲言又止。

    芸娘不说,六娘也不会主动去问,只是从桌上的果盘里抓了几颗瓜子在手中把玩。

    芸娘见状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三年前她就知道六娘是沉得住气的,如今却是期望六娘主动开口询问帮她解决这桩麻烦显然是异想天开了,想到如今自己的处境,咬了咬牙,低声问道,“六姑娘,您合该瞧见奴家如今的身子是一日重过一日了。家里家外的事,二爷怕老太太操劳,所以都交给了奴家打点,只是奴家这身子如今却是有些支应不过来,想奴家的身份,本就不该管这个家,如今六姑娘回来了,就想请六姑娘替奴家做这个主。”

    管家?

    六娘的眉毛微微一挑,显然,芸娘说的事儿让她有些诧异,想想也该知道,韩过估计是不放心让韩李氏替他打点官面上的那些往来,所以才会交给了芸娘,倒是无意中替芸娘撑了腰,让她在韩家的日子稍微好过一些,如今芸娘竟然说交出来就交出来,这到底只是做姿态还是真这么想的?

    想到这里,六娘摇了摇头,芸娘绝不会是真这么想的!如此聪明的一个女人,绝不会不知道自己如今唯一的倚仗是什么,只要她管簿家,许多事儿都会多几分自由!

    想到自己路上遇上的变故,芸娘怕也是遇上了什么深知自己无法解决的难事儿,所以才会如此急上火的来寻她。

    六娘盯着芸娘的双眼,果然,在她眼中看见了浓浓的忧虑,不过,她真把这么个包袱交给她这么个十岁的小姑娘难道就不担心?就不怕日后真出了什么事儿韩过找她麻烦?

    对于这种送上门的好事儿,六娘想要,这省去了她不少麻烦,因此,六娘笑着道,“姨娘这是打算里里外外都交给我了吗?”

    芸娘此刻说不清自己内心到底是什么想法,这些东西,她既希望六娘接手,也不希望六娘接手,听见六娘的问话,眼神复杂的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幅度小的几不可见,可见她的犹豫。

    六娘见状却是拍着手掌笑道,“好啊!我正想着回了秦州要做些什么事儿呢,整日的绣花看书也伤眼睛,总要寻个一两庄的事儿来玩才好,这倒是好,你便与我送上门来了,什么时候把账本给我送过来?”

    芸娘闻言倒是一愣了,吃惊的啊了一声,她以为,三年前的六娘便不容小窥,何况三年后,六娘怎么会想不出事情之中的关节?

    她倒不是想推六娘出来顶缸,韩家里里外外的事儿虽然忙碌,即便是她怀孕的情形下,却也不是完全的照应不过来,可她掌管着这些东西,韩家两老本就颇有微词,若不是不放心外人来办这事儿,怕是早就叫她交出来了,如今六娘回来了,有些姿态自然不得不做出来。

    其实真交出来她也不在乎,问题是,近来作坊那边有些不对劲,她本以为自己早早的提出来,六娘必要安顿好了才会动作,也能挪腾些时间来处理好那边儿的事,谁知道六娘的意思竟然恨不得立即她就将账本搬过来似的!

    若是六娘不知其中的诡异,出了什么事,她真没办法跟韩过交代了……

    “你难道其实是不乐意的?”六娘见状只佯作生气的样子,板着脸道,“既是如此,那你假惺惺的来与我说这个做什么?我不过是瞧着你怀着身子,行动不变,才好心帮你罢了!既然如此,那你自己打理去,我自己另寻一桩事儿来做就是了!”

    说完,便端起茶杯,这意思是要端茶送客了!

    芸娘见六娘似真生气了,连忙站起身来道,“六姑娘,您误会奴家的意思了!奴家既然求到六姑娘跟前来,就是盼着六姑娘替奴家做主的。六姑娘,奴家实不是那个意思。”说着,便扶着炕沿,作势要跪下去。

    六娘哪儿能真叫一个孕妇跪在自己面前,不过是作态罢了,摆了摆手道,“罢了,跪来跪去的你不嫌烦我还看着厌呢!别跪了!今儿个你不说清楚跪了也没用!说清楚了自然不用跪!”

    芸娘闻言舒了一口气,又扶着炕沿站好了,六娘没让她坐下,她也不坐,缓缓的道,“六姑娘,明儿个一早奴家便将账本给姑娘送过来!不过,有些事儿,奴家也不敢瞒您,如今咱们的作坊发生了不少的事儿,怕是有人在打咱们作坊的主意。您打理作坊的事儿的时候能不能叫奴家在一旁跟着?奴家担心姑娘一时半会儿对作坊的事务不熟悉,倒是叫有些人钻了空子。”

    六娘接手过来就是想干点儿什么事,哪里身边多出个碍手碍脚的人物?旁的人六娘还不敢保证,眼前这位芸娘对韩过那是真的忠心耿耿,虽然她不知道韩过到底对芸娘灌了什么迷魂汤,却也不想带着这么一位人物在身边,闻言不耐烦的摆摆手道,“你要将养就好生将养着,你若觉得全天下就你一人能打理好,就别交给我!”

    芸娘被六娘的话一咽,再也接不上话来,六娘这话说的实在是很重了,言语间透露出浓浓的对她掌控着韩家财政大权的不满。

    她本以为自己是足够了解六娘了的,毕竟,六娘与韩过乃至韩家的信中表现出来的是浓浓的对家人的关心,即便是跟韩过别扭的那两年,虽然别扭,却也少不了一丝牵挂,可如今,这份关心,这份牵挂尽数被对她的不满压了下去,这话是没法谈下去了,芸娘低下了头,心中暗暗的想道,至少,这位六姑娘足够聪明,即便六娘真对她十足的不满,也不会分不清形势的轻重缓急的。

    带着一丝担忧,九分的惶恐,芸娘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第二十九章账本

    即便如此,这雪依旧飘飘摇摇的下着,而早起的人们,则是顾不得这纷飞的雪花,刺骨的寒风,使用着铲子将积在道路上的雪给铲掉,好让出供人行走的道路来。

    六娘起床的时候,芸娘已经将账本送到她院子里来了,推开门,便瞧见这银装素裹的世界以及积雪之中,那一条明显是才被人清理出来不久的道路。

    而小满和小宛正用那张冻的红彤彤的脸站在院子里冲着她微笑不已,显然,西地的雪景对于东京城的人来说有些稀罕,在东京城,这样的大雪算得上是雪灾了,殊不知,对于西地来说,这样的雪不过寻常罢了。

    六娘见两人玩的高兴,只冲着两人笑道,“你们玩一会儿就回屋子去,别冻伤了手。”说罢便径自走出门,打算去隔壁自己倒水梳洗。

    小满和小宛只是觉得新奇罢了,早上起来已是玩了好一阵儿了,这会儿手都冻的红彤彤的,见状便凑了上来,小满道,“姑娘,芸姨娘把家里的账本都送过来了,奴婢瞧着你睡的香,便将东西收下了放在隔壁的茶房里。”

    而小宛则是推着六娘回房,“姑娘,奴婢去替你倒水梳洗,这么冷的天,你还是回房呆着吧!”

    六娘是被小满的话引去了注意力,见小宛去倒水了,却也没停下脚步,三两步跨进隔壁,便瞧见隔壁的炕上放着好大一堆账本·新新旧旧的,合该是这么几年的账目都在这儿了。

    见状手一挥,大声吩咐道,“都给我搬到我房间里去!”

    得了这些账本·六娘也顾不得自己带回来的东西还没收拾,只吩咐小满去叫海棠帮忙,而自己有要事,洗漱毕了,便捧着账本看了起来。

    她倒是不担心芸娘有所隐瞒,韩过自个儿的东西有多少,他自个儿清楚的很·只是单纯的想对这一笔财富有个最起码的了解罢了,因此翻的很快。

    小满将海棠请过来的时候,六娘手边已经放了十来本账本了,看见六娘大清早的便埋头苦读的样子,海棠便是一挑眉,“你倒是个闲不住的,昨天刚回家,今儿个便替自己寻了这么一大堆的差事·这是做什么呢?”

    六娘闻声顿了片刻才抬起头来,眼中的兴奋怎么掩盖也掩盖不去,她方才是看入迷了·那一串一串的数字犹如美妙-的音符在她的眼前跳动,不过看了一年的账本而已,得出的结论却是叫她吃惊,难怪华夏自来有官商一说,官商不分家,因为两者合拢以后,产生的利益竟然会如此的巨大!

    她没去细算其中数字的正确性,只是忍不住的想要一本一本的看下去,想看看三年时间足够让这颗雪球滚动到多大,却是叫海棠打断了。

    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却是没回答海棠的话,伸手摸了摸放在桌边的茶杯,发现温热适度,端起来喝了一口才笑道,“到来年春天也没几个月了,如今西地的道路难行·正是咱们可以好好合计的时候,哪里能耽误得?姐姐可要帮我!”

    海棠也是闲不住的人,她当日追着六娘而来,是为了避难,本打算在外自己赁一处房子住着,如今瞧来怕还需徐徐图之,听到六娘这么说,摆明是没将她当客人,哪里会拒绝,只是笑道,“有什么事儿你说就是,左右让我闲着也难受,帮你做些事儿,倒也能打发无聊。”

    六娘闻言笑道,“旁的也没什么,不过是我带回来的那些东西想要请姐姐替我领着这几个丫头收拾一下,姐姐也不需做别的,你坐着让家里的丫头收拾就行了,有你盯着我便放心了。”

    海棠闻言目光在六娘桌上的账本上扫了一眼,便点了点头,一路行来,她便知道六娘在做什么事,却是一直没告诉她,六娘不说,她自然也不好多问,笑了笑便应了,唤了小宛与她一同出去,却是将小满给六娘留了下来。

    看这些账本倒也不需要人伺候,这会儿离早餐时间还有些时候,六娘想了想,抓过桌上被分在一边的那几本账本,这些都是记录着韩家的油盐酱醋茶的,芸娘暂时还没把钥匙一类的东西送过来,六娘也没打算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跟芸娘计较,将账本递给小满道,“你把这些东西给芸姨娘送过去,就说我看过了,姨娘的字写的不错,账算的也挺好,她就先管着吧,等我理清了手上的事情以后再说。”

    将小满也打发了出去,六娘看了看桌上还有不少的账本,想了想,便将中间一年的去掉了,她又不是查账,而棉花又不是天天出产,只要喈看最后一个季度的收成,就能估算出大致这份儿产业的价值第一年,棉花只是试种,只开垦了约莫百亩荒田,就是这百亩荒地的收成变成了棉布之后,让六娘看的直流口水。

    第二年略过,到了第三年,西地垦出的荒地竟然有一千亩的棉田!

    这一千亩的棉田养活了约莫四百人,而生产出的棉花,在作坊加工,这个作坊养活的人数也在五百人上下,商行这边,上百人也不在话下。

    这便是一千人,代表着一千个收入可观家庭!

    这还不算四联商行以及韩过等人在其中赚下的大头!

    扣掉成本之后,那是有约莫三十倍的利润,今年四联商行的毛利应该在三十万两上下!

    六娘被这个惊人的数字吓了一大跳,也难怪有人看着这笔银子眼红了,她如今每年能挣下两三百两银子就偷笑不已了,这还是一个东京城的中产之家能有的积余啊!

    而这份毛利韩过占据了三层,拿到手以后还有七八万两的样子,就算再少一些,也应该有五六万两,看到这个数字,六娘第一个反应不是高兴,而是心惊胆战!

    在秦州权势滔天的秦家的收入不过两三万两,在秦州如今跺跺脚,秦州城要抖三抖的周大人的收入也不过一两万两,当年那位在宫中呼风唤雨的公公不过两三万两,那位王爷也不过一两万两,韩过哪里来的如此好的胃口,一口吞下了这样大的肥肉?

    当年的韩过也许可以,可如今的韩过,如今的韩家,拿什么来守住这份儿家业?

    这样大的财富,足以让人杀人越货破门灭口了!

    六娘伸手用力的揉着额头,深深的吸气又缓缓的呼出,让自己的心绪平定下来,还好,如今宫中还有五郎在,五郎不会不管韩家不管她看着堆在自己面前厚厚的这些账本,六娘只觉得这蓝色的封皮无比的刺眼,用力的将账本合上,站起身来,寻到屋子里的一个箱子,将里面放置的东西尽数的翻了出来,将这些账本扔了进去,合上以后用锁锁了起来,推到角落里放着,这才重新回到桌子前开始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些东西要送出去,却是不能就这么送,不能让人知道韩过到底从这一桩上面赚了多少,否则,韩家危也!

    “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小满将账本送过去,回来唤六娘去用饭,结果就瞧见炕上堆了一大堆的东西,那一个箱子是昨儿个才搬回来的,里面全是六娘的衣裳,而且是春夏的衣裳,这些衣裳这两天也用不上啊?

    六娘闻声往过去,便看见小满撩开了厚厚的帘子从屋子外走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屋子外的瑟瑟寒风,“只是想看看哪些衣裳小了,这么大的雪,这秦州城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挨饿受冻,这些衣裳在咱们瞧来是春夏穿的,对于穷人来说,哪里管是哪一季的衣裳,只要能避风寒就好,你替我瞧瞧,若是我穿不上或者来年春天穿不了的,就都拿出去送人吧。”顿了顿又道,“该吃饭了吧?”

    这解释倒也过得去,不过,桌子上的那些账本却是不在了,小满的眼神分明在控诉着这个事实,六娘哪里会跟她解释,只是站起身来道,“我也饿了,咱们还是赶紧去吧。对了,芸姨娘是怎么说的?”

    小满被六娘东一句西一句的话彻底闹的有些接不上弦了,双眼有些发晕的道,“姨娘说谢谢姑娘。”

    “那就去吃饭吧!”六娘继续道,“你去请海棠姐姐她们,顺便,小喜那丫头过来不?昨儿个回去住了一晚上,她那脾气怕也跟她后娘处不来,待会儿她过来了你就帮她收拾个房间出来。”

    “小喜姑娘已经过来了·……”小满显然很是佩服六娘的料事如神,“正陪着老太太说话呢,小喜姑娘送了不少东西给小少爷,老太太和顺姨娘都很高兴的样子。”

    “那你就去瞧瞧海棠姐姐帮我把我给我小侄儿带回来的礼物收拾出来没有,”六娘一边走一边道,“收拾出来了就拿过来,省的我娘待会儿说我倒是不如外人对自己的侄儿亲了。”

    小喜哎了一声,便飞快的往外面跑了去,六娘则是裹了裹身上的衣裳慢吞吞的往外走,脚下很滑,这下雪天,实在不是个让人欢喜的时候,看见这片银装素裹她就有心理阴影,那一年,她替他抓鱼,双手的冻疮一层又一层,到如今对这片银白只有一阵阵的厌恶。

    刚走到内院的小门,便瞧见一道粉色的身影身上披着薄薄的一层积雪从拐角处闪了出来,显然,这人在这儿等了有些时候了。

第三十章难呐

    十月底的秦州,寒风凛冽,下着一场鹅毛大雪,这样的天气呵出一口气,几乎就能看见水蒸气凝结成了冰块。

    便是这样的天气下,一位干瘦黝黑犹如老农的中年男人只穿着一件棉衣站在州府衙门的庭院中,身后是开启的房间,那房间开启的大门此刻正有阵阵的热气从中飘散出来,冷预热的教诲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竟然也清晰可见。

    不过,中年男人所站的位置并没有正对着门口,挺直着背脊,背着手,仰着头,看着天空中飘飘摇摇的雪huā,眼神沉重。

    今年西地发展形势良好,开垦的荒地已经达到了三千余亩,西地发展起来以后,也再不用去四处讨人,想方设法的让那些只能听令的军户前来,如今更是有不少远处过不下去的百姓,听闻了西地的好处远道而来,足以应付明年的垦荒所需。今年的大雪也来的恰是时候,刚好在农田收割完毕之后,没有造成任何的损失。

    而边关蛮子虽然持续不断的骚扰,以夷制夷的政策执行的很好,得了好处的那些蛮子部族如今一心一意的为他奔波卖命,即便这些部族照顾不到的地方,各个城寨修建的也十分的稳固,加上那些久经战阵的将士,今年的损失完全在控制之内,可以预料,明年也会如此,当然固守不是他的目的,如今的隐忍不过是为了图谋发展,前两年拿下那些城寨之后的固守,是为了积蓄更多的力量,将来一战平定西地,好叫未来百年之内西地百姓不再受战争之苦!

    到底是何事让周大人如此沉重?

    是的,这位犹如老农的中年男子便是叫西地百姓歌功颂德的周瑞周大人了。在西地兢兢业业的操劳十余年,原本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此刻已是受足了风霜的侵袭。早已没有当年风度翩翩的模样。而变得犹如西地每一个操劳多年的老农一般。

    “父亲”周瑞的身后,房檐下的阴影处,一个壮硕黝黑。武士打扮的青年男子低低的叫道“白家公子已在外面等了很久了。您真的不……”

    哎……

    周瑞的叹息声打断了青年男子的话,看着那纷飞的大雪和依旧显得有些阴沉的天色“景儿。你说。依照如今这样的发展继续下去,几年可定西地?”

    青年男子闻言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父亲的意思,自己父亲毕生的心愿是平定西地战事,毕生的心血也耗费在平定西地战事上,如今好容易有了成果。怎能轻易的放弃?仅仅是为了逞书生意气?

    可是“……若是没有他……”

    周瑞若有似无的恩了一声“是啊!若是没有他。与蛮子的胶着还不知要持续多久,兴许三十年也不能办到,是他屡次建工,让不可挽回的局势起死回生,是他的奇思妙想,让西地在短短三年之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正是因为如此!如今我们怎么能放弃如此大好的形势?让好容易夺回的城寨落到蛮子之手?让好容易过上安定生活的百姓再次面临水深火热?”

    青年男子闻言一愣,随即,脸上便浮现出愤慨的神情,他与韩过的交情极好,近四年的时间交往颇多,很是佩服韩过的为人,如今自己崇拜的父亲所做的决定却是让他十分的不解,却也不敢发作,只敢低声略带不平的分辨道“父亲,您怎么能向那些人低头?”

    周瑞闻言终于收回了望向天空的视线,回过头来,看着青年男子道“你是觉得我贪恋权位吧?”

    青年男子的面孔扭曲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低下头正要说话,周瑞伸出那双犹如老农般布满了厚茧与伤痕的手摆了摆“你不用解释”周瑞淡淡的道,将手伸出屋檐下,去接住了一片飞扬的雪huā“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的确也是舍不得这份权位,因为我知道,我在西地奋斗了半生,早就离不开这片土地了,西地的风雪也好,兵戈也罢,早就融到了我的骨子里,可以说,整个官场,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有我这么了解西地的一切,我离不开这儿,西地也离不开我!”

    青年男子闻言脸上浮起激动的神情,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为西地付出了多少,西地的每一寸土地,周瑞都曾涉足,每一个城寨,都有他流下的汗水,他不光能分辨出那些蛮子各个部族之间细微的差别,甚至能流利的说所有部族不同的语言!

    周瑞并没有看见青年男子脸上的神情,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服自己一般,继续道“他这次得罪的人不一般,那些人只要稍稍动动指头,军饷,粮草,军械,这些都掌管在他们手中,只要他们动了其中一项,咱们即便愁白了头发,也没办法弥补。我也知道你看不起那些人,甚至有些看不起我,可这不重要!若是能换来西地百年的安定,即便留下千古骂名又如何?”

    “可是……可是……”青年男子有些难以组织自己的语言,他想说的是,怎么可以跟那些人同流合污?即便他们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未来也不能交给那些人啊!任由那些人作威作福,他根本看不见西地的未来!

    周瑞只是轻笑,他怎么会猜不出青年男子的想法,他对那些阉人也没什么好印象,他也是文官出生,可这又如何?朝堂上的文官,除了历代都少有的诤臣,再怎么狠那些阉人,还不是一样不得不在有些时候虚与委蛇?

    那些人如今权势滔天,冬天里正是发放粮饷的时候,浴血奋战了一年的士兵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因为粮饷不足饿死冻死!

    “走一步算一步吧!”

    周瑞的手狠狠的握成了拳头,那朵雪huā在他手心化开,变成了晶莹的水滴,缓缓的滴落向地面。

    “若是韩兄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呢?”青年男子对如此定论显然还有些犹豫。

    周瑞笑“改之是英雄,胸襟坦荡,他生平夙愿比我还要大多了,又怎会不能理解我的处境,西地百姓的处境,毕竟,这儿才是他的家啊!”

    青年男子看向自己的父亲,明显的看见周瑞脸上此刻的愁绪已经尽数消散,剩下的是一片坦然,他没想到自己前来劝解,到最后竟然反倒让周瑞下定了决心,看见周瑞露出这样的神情,他便知道再多说也没什么用处了,只低低的应了一声是,心头却是有些不同的打算,向周瑞告退道“父亲,既然如此,那孩儿便去让白家公子先回去了。”

    周瑞淡淡的嗯了一声,待到青年男子躬身行礼走了几步之后,突然道“你不是韩改之,没有他那份机智,也做不出以弱搏强的事,别让老父担忧。”

    青年男子闻声身体一顿,整个人紧绷了起来呆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进了屋子,才觉得浑身一松,背脊上竟然冷汗淋漓,原来,他这些日子所做的事情父亲已经知道了么?兴许,还在背后替他遮掩,所以他才能做的如此顺畅?

    原本心头的那一点小小的盘算刹那间烟消云散,几乎落荒而逃的往门房奔去。

    白子明在门房已经等了很久了,递上拜帖,以他白家公子的身份,按说,无论要见什么人都是极为容易的,可偏偏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不管用了,他等了大半日功夫,喝了一肚子的茶水,却是依旧只见到了周家公子。

    与先前的略带几分情切不同,周家公子这一次走出来的时候面色冷峻,一双眼睛散发出的光彩冷硬的拒人千里之外“白公子,这一场雪下来,家父的老寒腿又发作了,实在见不得客,白公子请回吧!”

    白子明闻言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有些皱褶的衣裳,望向周家公子,脸上的神色说不上失望,第一站就受挫,这一切都在韩过的预料之中,微笑着有礼的拱了拱手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不再打扰了,过些日子再上门来探望周大人,还望周兄代为转告,韩兄在尉氏对周大人也是很是挂念的。”

    周家公子只是冷冷的嗯了一声,白子明也没有因对方的失礼而恼怒,依旧是微笑着,缓缓的往外走去,门外的雪依旧大,天色依旧昏暗,却是不知道这一场雪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了。

    走出门的时候,天色已是不早了,只在秦州府衙门里喝了一肚子的茶水,白子明跨上自己的马背,一边欣赏着这雪中秦州的风土人情,一边缓缓的往韩家的方向行去。

    走了好长一截,发现周围再也没有一个人影了,白子明脸上淡定的笑容才尽数消散去,这种情形韩过料到了是不错,可韩过也说过,这是最坏的情况!

    周瑞一身的功绩有韩过大半的功劳,连周瑞都翻脸不见他了,可见情况之危急!

    难呐……

第三十一章各有盘算

    白子明回到韩家的时候恰好瞧见一辆马车从侧门缓缓驶入,冬天的天气冷,马车上的帘子很厚,却是瞧不出车上坐的是谁,直到他进了门,才看见二门上,六娘并着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女人下了车。

    看见六娘,白子明微微惊讶,不知道她好容易回到家,却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冒着大雪出门是为了那一庄,两人如今的关系冷若冰霜,他却是不好上前去招呼了,却是不想,六娘竟然站在那二门口,笑着冲他叫道,“白公子,你这是从哪儿回来呢?”

    六娘的脸上笑意不似作伪,她身边那个穿着粉色衣服的妇人低着头,向着他行了一礼,便退到六娘身后。

    白子明被六娘这么一唤,心头只觉得一阵五味杂陈,两人原本都以兄妹相称了,如今却又退回了白公子这份儿上,可这却是比前几日形同陌路来的好多了,略微调整了一下心绪,白子明吸了一口气,才以淡淡的笑容不失礼的态度对着六娘道,“韩六姑娘好,在下今日是出门拜访故友,却是不知这么大的雪,姑娘出门有何要事?”

    六娘闻言眼珠子滴溜溜的在白子明身上转悠了一圈,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猜你今日这次拜访不怎么顺利!否则你也不会一脸的垂头丧气了!”

    白子明闻言一愣,他以为自己早就将养气功夫修的差不多了,喜怒不言语表还是可以做到的,至少可以在人前做到,却是不想竟然叫六娘看穿了?仔细的想了想自己方才的举动,他在回到韩家之前就充分利用了路上的时间和寒冷的天气将心情调整的很好了啊?到底是哪儿犯了错?

    六娘看见白子明一脸纳闷的表情,忍不住便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跟你说着玩儿呢!不过你这倒是让我确定今儿个你要办的事儿没成!甚至是连正主儿也没见到!这可真好!”

    说罢,便扭过头拉着身边的芸娘往院子里走去。也不搭理身后表情变得有些复杂的白子明。

    白子明看着六娘翩然而去的背影。只觉得一阵哭笑不得,早就知道这丫头古灵精怪,他怎么又上了她的当了呢?

    真好?

    到底哪儿好了?

    此行不顺,对于韩家来说可是莫大的损失!

    想到这里。白子明无奈叹息着摇了摇头,这份儿买卖韩过不在乎。对于韩家来说,却是不得不在乎的啊,这韩六娘。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是他有个这样的妹子。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跟白子明愣是院子里思索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不同,六娘的心情是格外的愉快,一大早,芸娘便在院子外等着她,显然,是料到了她必然有许多的问题要问。等六娘去唤她,倒不如自己送上门去了。

    六娘也的确有很多问题要问。包括韩过赚回来的银子放到了哪儿,要知道韩过初到东京城可没给她银子,什么都是她置办下来的,当然,韩过出门也没少银子花,后来倒是给了她些家用,这可不够他这不知油盐材米的败的!

    她不介意这会儿连本带利的收回来!

    顺便,作坊那边也急需了解,不说把其中的关节弄清楚,至少不能连这作坊在哪儿都不知道吧?至少也要让作坊里的那些管事认识她,别发生她上门了还被人赶出来的笑话!

    因此,两人一用完早饭,便乘了马车出门,到了秦州城外去转了一圈,不过粗略的逛了逛那个作坊,天色竟然就不早了,六娘还是回家的第一天,今天出门韩李氏已是有些不满了,两人可不敢在外面过夜,又连忙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回到家里,芸娘还要去操持全家人的晚餐,六娘打发了她,径自往自己的房间行去,刚回到院子里,小喜就闻讯从屋子里飞扑了出来,一边叫道,“你出去也不肯带上我,只叫我和海棠姐姐在这儿替你收拾东西,这可算回来了!可有给咱们带礼物?”

    六娘看见小喜那张大冬天里也红扑扑的脸,显然是这一天累的,笑着道,“天上下的雪可好?”

    小喜闻言鼻子眼睛都快皱成一块儿了,哀怨的望着六娘,海棠闻声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笑着替六娘解围道,“这大雪天的,外面的铺子怕都关门了,哪儿有什么好东西卖?”说罢,又望着六娘道,“今儿个东边儿院子来了一趟,坐了一下午,才刚回去呢。”

    东边儿院子,昨儿个柳如眉便是被安顿在了那边,说是东边,其实与这边的主宅隔了一条小道,显然有不拿她当韩家人的意思在里面。

    而柳如眉昨儿个晚上晚饭是有人送到她房间里给她吃的,今儿个早上过来,韩李氏对她也是视而不见,旁人更是没人搭理她,显然,她有些坐立不安了。

    六娘闻言笑着道,“这不是挺好?”要她是柳如眉,能有这样**在韩家之外的地位,怕是睡着也要笑醒的,没人管,却也冷不着饿不着她,自己安安静静的在自己的院子里过日子没有人为难,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小喜闻言道,“六娘,你怕是误会了!”

    六娘闻言挑眉,小喜已是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这位柳姨娘可是个会打发日子的人,在咱们这儿笑的挺开心,又跟着海棠姐姐打听咱们打算做些什么,说是闲着也是闲着,想跟着咱们一块儿赚几个脂粉钱玩呢!”

    六娘惊讶的望着海棠,海棠微微颔首道,“我瞧柳姨娘不似作伪,倒像是真心实意的。”

    六娘跟柳如眉的接触实在不多,只是看着她孑然一身的来到韩家,倒是没瞧出她是个会打算的人,想来也是,在风尘中打滚的人,又怎么会一点世俗的气息也不沾染,便是有人供养她吃好穿好,手边没有钱支配的日子可是会愁死人的。

    六娘倒是不介意带她一个,她喜欢这种自强的想法,更何况,柳如眉经济**了,思想上怕是会更**,她更喜欢的是看韩过跌破眼镜的想法!

    想了想便笑着道,“据我所知,咱们柳姨娘孑然一身,她拿什么来参一份?若是没有让咱们瞧中的东西,难不成还要我借她些银子?”

    海棠闻言便笑了起来,小喜也是一脸的笑容,拉着六娘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道,“咱们这位柳姨娘可了不得呢!你进来瞧瞧便知道了!”

    被小喜拉进了屋子,便瞧见桌子上摆放着一大叠纸,上面显然是已经画好的图案,六娘这下不消小喜催促,便疾步走到桌子旁,伸手拿起那叠纸一张一张的看了起来。

    小喜在一边介绍道,“这是柳姨娘知道咱们合作的方式以后花了一下午时间画出来的,说是让你瞧瞧,若是中意,她倒还有不少想法。”

    六娘仔细的看着手上的这一叠纸,纸并不多,实在是一下午时间要画出来有些为难人,不过,上面的花样充分的显示着柳如眉在审美方面的素养,到底是行首级别的人物,旁的不说,对美丑的鉴别能力那是大师级的,也许旁的事情要叫她来做怕是有些困难,这件事却正好是她的拿手好戏!

    有些花样在六娘瞧来太过庸俗了,不过这不要紧,这世界上的人太多,喜好也大相庭径,有人喜好淡雅,有人喜好繁复,庸俗些的倒是能引得大众的喜爱,看着这叠纸上的图案,六娘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将手中的纸一张张的理好,抬起头来冲着两人道,“你们瞧着如何?”

    海棠道,“我瞧着还不错。”

    小喜也是点头,见三人没谁反对,六娘自然也不会反对,只是冲着海棠道,“就从我这一份里分给她一层吧。”肯带柳如眉玩就不错了,毕竟六娘还负责着提供货源一事。

    海棠当日就觉得三家的分配方式不太公平,赵妈妈和刘权都是有商量过的,摇了摇头道,“我们三家一家占三层,剩下的一层让小喜和柳姨娘分。”

    六娘对这个倒是懒得争,摆了摆手道,“还是先跟干娘还有刘权商量一下再说,咱们既然到了,想必他们在东京城也等的急了,还是先写封信过去报平安的好。”

    这边在几人说话的功夫,小满已是打了热水过来与六娘洗脸,六娘挽起袖子,将冰凉的双手泡在热水中,缓缓的呼出一口气,这下算是暖和了,这西地的大雪天真是要冻死人的,即便她在马车里,还有个小炉子,却也抵御不了这样的风寒,可这样的日子却是要继续下去,而且不知道要继续多久……

    原本,她是不用受这样的苦的,六娘叹息了一声,她的梦想就是吃饱了呆在暖暖的地方干自己想干的事儿,可偏偏遇上了那么一个哥哥……

    “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海棠站在一边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六娘闻声抬起头,想到了今天发生的一切……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掩盖掉作坊得到的庞大利益,保证韩家不会在此次冲击中受到损害呢?

第三十二章搞什么鬼

    “你自己挣来的就是你自己的,不必交公了。”韩家老爹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却是缓缓的将那只小小的黑色匣子推回到六娘的面前。

    屋子里的光线即便有些昏暗,六娘依旧能看清韩家老爹面上略带复杂的神情。

    这场景,着实让六娘着实吃了一惊,要知道,韩家老爹是一个恨不得将每一文钱都拽在手里的人啊!

    当日六娘在东京城收拾的时候,东西就是分门别类的放在箱子里的,海棠又是个能干的,今儿个不过一天工夫,就将所有的东西收拾的井井有条。

    六娘打发了小满和小宛将各人助礼物送过去,自己捧着给爹娘的礼物以及装着在京中置下的产业的契书的盒子到双亲面前的时候,韩家老爹竟然不收她的东西!

    礼物倒是收下了,还叮嘱她不要太过浪费,可这些产业,韩家老爹却是断然不肯收的。

    这很奇怪!

    不仅仅是从韩家老爹的性子上来说奇怪,按照这时代的规则也是很奇怪的!

    只要不分家,家里的人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私房,却是不能有私产,这私产就包括了田产和房产以及一些小生意。

    对此,六娘没觉得有什么,她图的不过是小富即安罢了,又不是没能耐赚到钱,东京城那点儿田产拿出来哄两老开心也没什么,左右那不过是当年为了糊口而置办下来的,这么点儿产业帮不上她什么忙。

    作坊这边儿的事她却是瞒下来的了,因为作坊不仅仅是她赚钱的工具,更是她的眼目口耳,指望着日后能发挥大用场的!

    对于六娘的目瞪口呆,韩家老爹没说什么,他一向沉默,倒是韩李氏快人快语,“叫你拿着你拿着就是了.左右是你幸苦赚下的,爹娘还在一日,自有爹娘养活你,哪里能要你赚钱养家?你二哥的产业不也没经咱们的手?”

    六娘闻言眨了眨眼.装作惊讶的问道,“二哥有产业吗?”

    韩李氏闻言便是一声冷哼,脸色就垮了下来,冷笑道,“你二哥本事大着呢!以为交给那狐媚子,就是那狐媚子的私房了?罢了,左右如今你爹也养得活咱们.你就不要操心了。”

    韩李氏对芸娘的怨念原来是从此而来,六娘顿悟了,顺便也悟出了另外一桩,韩家人未必知道韩过每年的确切收入,六娘只做一脸懵懂的问道,“二哥的本事有多大?”

    韩李氏本就是火爆脾气,肚子里藏不住话的,此事又是积怨已久.闻言便噼噼啪啪的发作起来,怒道,“谁知道他本是有多大?一匹布.有十两的利!他以为交给那狐媚子就能挟制到老娘了不成?”

    果真如此!韩过竟然是一点儿底细都没给自家人漏,怕是只是每个月交些银子给父母就罢了。

    不过,这对六娘来说倒是个好消息,大嘴巴的韩李氏不知道韩过的作坊到底有多少利润,而这作坊的其他既得利益者的素质还算不错,显然短时间内也不会把这账漏给别人听,这就方便她在其中做手脚了。

    毕竟,这个作坊的利益太大,不是她现在能轻易吞下的。

    这个答案无疑让六娘松了一口气,显然.芸娘也没有急于表功,告诉韩李氏已经把账本交给六娘了,六娘弯了弯嘴角,笑望着韩李氏道,“娘,您就别生气了.我就说今儿个一大早的,芸姨娘怎么送了一大堆账本到我房里来,原是为了这一桩。怕是二哥担心你们操劳,所以才没有交给你们,娘,我待会儿把账本给您送过来可好?”

    韩李氏闻言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看着六娘,第一个反应就是,“她不是把那边掏空了,才交给你顶缸吧?”

    这危机意识,啧啧,六娘心头叹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呐!

    六娘笑着道,“您瞧瞧不就知道了?”

    “我哪里看的懂账本!”韩李氏懊恼的道,她是不识字的,韩家不是文盲的也就是这两兄妹了。

    六娘自然知道韩李氏不识字,又道,“要不,我给她送回去?”

    “那怎么行?!!!”韩李氏闻言拍案而起,好容易等到芸娘主动交出账本了,又巴巴的送回去,怎么瞧着也不是回事儿啊!

    六娘闻言摊了摊手,叹息了一声道,“那怎么办是好?”这前怕狼后怕虎的,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呐!

    韩李氏闻言也急了眼,显然不知道自家闺女儿是在故意为难她,她生平的见识不缺,买点儿菜卖点儿东西算账也麻利,可让她做生意,就完全不是那么块料了,看账本更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要知道,在村里一个账房先那都是受人尊重的对象啊!

    韩李氏一着急,便想起身边的韩家老爹了,扭过头便冲着韩家老爹道,“当家的,这事儿你也说句话啊?”

    韩家老爹刚才一直沉默,这会儿闻言用一双老眼看了韩李氏一眼道,“他的东西,咱们不图!”

    “放屁!”韩李氏闻言直接恼了,大事儿上她听韩家老爹的不错,可这事儿事关她的儿子,她也能拿一半的主意的,“他连人都是老娘生的,他的东西咱们怎么就拿不得了?只叫那些狐媚子给败了去,难不成还不能叫老娘用上些?你也不瞧瞧那新来的狐媚子穿的是什么衣裳,就是那丫头也比咱们穿的好些!老娘难道就不能替他管管?”

    韩家老爹闻言瞥了韩李氏一眼,直接不吭声了,那一眼的意味非常明白,我是不要的,你要想要,我不负责出主意!

    韩李氏瞪了韩家老爹好几眼,都没能瞪出个答案来,见状也知道在这事儿上跟韩家老爹犯倔是没用的了,便开始在屋子里转圈圈,就绕着六娘转悠,韩李氏没晕,六娘先眼花了,事情根本就没那么复杂好吧?

    她不过是要韩李氏的一句话而已,交给芸娘也好,留下来自己打理也罢,左右这事儿六娘是不厚道的想要找个顶缸的,左右对作坊的情形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那边的管事也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了,接下来要办的事儿就简单了,先找个让韩过没办法冲着发火的对象把这事儿抗下来,六娘自己是不肯上的。

    这事儿虽有坑害家人的嫌疑,却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谁叫她之前跟韩过的关系处的太僵,也承受不起韩过的打击报复,何况家里人除了她以外,两老可以用辈分压死韩过,而剩下的那些女人,估计韩过也舍不得冲着人发火!

    韩李氏转悠了一大圈之后,突然直勾勾的盯着六娘,“小家女不如大家婢,好歹你也是学过几日字的,在东京城里的时候也将自己的产业打理的井井有条,从来也没有私心,这事儿交给你,真的是再妥当不过了!”

    六娘闻言瞪眼,她是想找个人跟自己上同一条船啊,怎么会把自己坑了进去?韩李氏这到底是信任她呢,还是病急乱投医啊?六娘用脚趾头思考,都知道是后一种!

    不过,这个结果倒也无所谓,六娘闻言抬起头苦着脸望着韩李氏道,“娘,我怕做不来呢!那些账本好厚……”这是承认自己识字也看的懂了!

    韩李氏一拍巴掌,果断决断,“就是你了!亏了也不怕!由得那些狐媚子胡乱的买东西,倒是不能叫自家妹子练练手了?”

    六娘闻言嘴角一阵抽搐,那可是年入十多万的银子,韩李氏好大的气魄,便是那些世家怕也没谁敢给孩子随随便便的十多万银子练手的!

    不知道韩李氏知道这个数字会不会晕过去?

    六娘果断的决定善意的隐瞒这一数字,苦着脸道,“娘......”

    “好了,这个家我说了话还是算的!”韩李氏坚定的道。

    六娘掉过头,继续寻找强援,“爹…...”

    韩家老爹抬眼看了六娘一眼,望着韩李氏道,“你又何必......”

    韩李氏哪里还听的进劝,好容易想到一个好主意,正是情绪激动,立即高声压过韩家老爹的话,“你也帮着那个狐媚子不是?”

    这顶帽子就扣的有点儿大了,六娘还在一边儿一个劲儿的摇头,“还是算了,亏了怎么办?我真没打理过这么大的产业啊!娘....…”

    韩李氏闻言只是一阵火起,恶狠狠的瞪着韩家老爹,“亏了就亏了!有我和你爹给你做主呢!”

    这气势,若是韩家老爹再敢拖后腿,就有惨绝人寰的待遇了,韩家老爹看了看韩李氏,又看了一脸怯懦的六娘,终于,点了点头,“罢了,就听你娘的吧!”

    于是的于是,在第二天的时候,白子明就正式得到了韩过的产业被转手的消息,两人是在门上撞上的,一个出门‘访友,,另外一个则是领着韩李氏大张旗鼓的要去巡视产业!

    白子明站在门口瞪着那浩浩荡荡的车队目瞪口呆,显然对这个消息有些接受不能,第一个反应就是,六娘要搞什么鬼?

    或者,应该说是,六娘搞了什么鬼?!!!

    对此,六娘也有些头疼,她本没想这么早跳出来的,可韩李氏的性子实在有些藏不住话,好在,来去东京城快马也要十多天,即便白子明立即送信过去,也来不及了!

第三十三章祸不及家人

    不过三日功夫,谜底就揭晓了,白子明当时正在忙活着韩过交给他的一些事务,却是晴天一个霹雳下来,打的他措手不及,看着从棉布作坊那边飞奔过来报信的人目瞪口呆。

    作坊被烧了!

    这时代的建筑本就是木质居多,何况是在棉huā作坊这样的地方,空气中漂浮着的肉眼都能看见的飞絮,稍稍不留神便能引发一场爆炸。

    因此,当日作坊筹建之初,防火防盗两件事就被韩过当做了头等大事来抓,作坊里上至管事下至工人不会不知道一旦将有关火烛的东西带进去不仅仅是会丢掉这份优厚的工作的道理。

    不知为何,白子明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六娘做的!

    除了六娘,他想不出第二个人选了,虽然这段时间正是多事之秋,争夺双方无论是谁,都不会轻易的毁了这个作坊,毕竟,里面有不少不传之秘,还住着掌握着这些技术的工人,这里面的东西毁了,就只剩下韩过知道其中的秘密,闹事的人得不到好处不说,韩过借以与秦州两大家族打好关系做出的努力也会付之东流。

    而火灾发生之时,恰是六娘离去之际,鉴于作坊开工整个作坊都封闭的情况下,整座作坊烧毁一空,里面的工人也无一逃出!

    这事儿麻烦大了!

    不仅仅是白子明呆滞的半天反应不过来,便是另外一方也惊的暴跳如雷!

    “好一个釜底抽薪!”尖尖细细的声音是从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口中发出的,面黑却是无须,仔细观察便能瞧出没有胡须,身上穿着的衣裳充分的说明了他的身份,这位是今年新换了皇帝之后才被派过来的监军。向公公!

    此刻原本阴柔的脸阴沉的滴的出水来,眼神暴怒。口中怒骂不休。

    “狗娘养的!他以为烧了这个作坊,咱家便拿他没法子了?!!!也不瞧瞧是在跟谁斗!咱家不扒了他的皮,咱家就跟他姓!”

    周瑞站在一边,脸色也不大好看。他倒不是瞧不起太监这个群体,事实上。之前秦州的监军太监就不错,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扛不住人家会做人啊!双方合作了三年。关系那个亲密显然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的清楚的。

    可眼下这一位。周瑞难以言喻自己心头的感慨,只能竭力克制不让眼中的鄙视流露出来。

    实在是眼前这位连个农夫都不如了!尖酸刻薄,雁过拔毛,还有点儿喜爱娈童的怪异嗜好就不说了,还爱指手画脚,拿着鸡毛当令箭。要不是周瑞和秦家一力拦着,这位向公公怕是早就被下面的军官给意外掉了!

    毕竟。这位向公公来的时候还是有仗可以打的,战场上发生点儿什么意外真不算什么意外!

    周瑞之所以拦着,是心里透亮,他在秦州城也呆了许多年了,何况秦家人,什么样奇奇怪怪的监军没见识过?

    眼前这位毛病多多,实在是个糊涂人,再多的毛病也顶不住这位好糊弄啊!

    把这位往秦州城里一摆,送上财帛若干,这位就自己寻着乐子了,周瑞跟秦家干自己的,有功劳分他一些,倒也算消停,若真把向公公给干掉了,上面再弄来个要跟他们专心夺权的,他们向谁诉苦去?

    不过,糊涂人倒也有不糊涂的时候,这位破毛病一堆的,却有个难得的好处,那就是对自己的上司一片忠心,指哪儿打哪儿,叫他撵鸡绝不打狗!

    眼下里这一桩,就算是这位向公公来秦州之后唯一认真要办的事儿了。

    周瑞都下定决心了,韩过走了,还是去地方当一个小县令,本来当县令没啥的,大家还是可以你好我好,谁知道你竟然去一趟东京,把人给得罪了个七七八八呢?

    秦州的大业要继续,上面派这么个酒囊饭袋过来,怕也只是试探他们的态度,这酒囊饭袋虽然蠢了点儿,他的上司可不好糊弄!

    可谁也想不到,韩过竟然就这么破罐子破摔了啊!再想想韩过往日行事,但凡得罪了他的,所承受的韩过的手段,这事儿也无需怀疑了。

    早知道当日就见一见白子明了,想以白子明世家子的出生,也不至于不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周瑞虽然心里悔的肠子都青了,后悔归后悔,可眼前这位却是不能不糊弄着,只略微一沉吟,周瑞便道“向公公,此事是不是还要跟上峰说一声?”

    “怎么说?”向公公闻言怒火升级,连周瑞都呵斥上了“干爹好容易交代咱们办件事儿,咱们就把事儿给办砸了,你让我怎么说?啊,你让我怎么说?我当日可是跟干爹拍了胸口的,办不好此事,我就提头去见他的!”

    目光炯炯,盯着周瑞的眼神大有我死了也要拖你垫背的意思,下一刻就毫不犹豫的骂将出来“你不是当日跟我拍了胸口的么?这事儿就这么拖拖拖!拖到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咱家如今办不成这一桩,提头回去见干爹,你也休想再在秦州这一亩三分地儿上过逍遥日子!”

    周瑞被骂的脸色铁青,好歹他也是文官出生,迫不得已的跟太监合作就算了,好歹他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不会一点儿庶务不通,可这么叫人指着鼻子大骂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他也是有傲骨的!

    这十余年的心血在他心头缠绕,而眼前向公公的唾沫星子则是在眼前飞舞,周瑞即便好涵养,这会儿脸色也是一阵青紫,拳头是握紧了又放松,心头隐隐有种悲凉,奸宦当道,想办点儿实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周瑞到底是经历的多了,念头飞快的就转回了皇城里的那位被太监哄着只知嬉戏的皇帝,还有如今听政把持着朝堂,却是任人唯亲的太后,眼前这位向公公的干爹一句话可比宰相说的话管用多了……

    孔夫子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跟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他们根本就听不懂!

    为了自己的梦想,周瑞终于还是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总有法子叫他交出来的!”他虽是方正君子,可非常之事,也只有行非常之法了!显然,这种事儿为了他的目标也不是没干过,死一人活百人的买卖,对于领兵打仗的人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选择!

    向公公也是被这事儿闹的急上火了,听见周瑞的话,便犹如大冬天的顶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全清醒了,心头一阵突突,闻言便骂道“不行!我告诉你,此事绝不可行!你记住了,这种念头不准动!祸不及家人,你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么心思就这么龌龊呢?”

    周瑞闻言脸色一阵清白,他这是被太监鄙视了吧?被太监鄙视人品?他这都到了啥份儿上了?

    可如今整个作坊被焚烧一空,只剩下一个韩过还知道其中的秘密,除了这个法子,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叫韩过乖乖交出来不成?

    韩过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呐!

    到底,周瑞还是有些脾气的,忍不住反唇相讥“难道公公还能有别的法子了不成?或者从尉氏下手?”

    其实,向公公也不是很清楚干爹交代他这事儿的内幕,只是叮嘱了不准动韩家人,否则以他的性子,什么阴私手段使不出来?还会等着周瑞在这儿磨磨蹭蹭的错失大好良机不成?

    可上面交代的实在严厉,伤了韩家人的下场和办不成这事儿的下场一样惨烈,听了周瑞的话,两下一抉择,心思就活泛了“尉氏那边儿倒是不用你担心,他这一趟东京之行得罪的人多了去,哪里就由得他逍遥自在了?”在周瑞一脸丧气的时候,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咱们倒是可以添把柴!”

    你不叫我好过,你的日子也休想过的逍遥!这是向公公的人生哲学,还有一个人生的信条就是“人无完人,我倒是不信这韩改之浑身上下就没一点儿污点了,你与他是旧识,不妨与我说道说道?”

    说起来,韩过的黑历史还真没人下心去研究,主要是往日里还太不起眼了,无论是在世家眼中还是朝中大员眼中,一个huā了四年时间爬上九品的县令的韩过还真不算刺眼,即便他搅风搅雨也一样,还没谁想动真格的要收拾他,至于宫里的太后皇帝太监一类的,玩后宫的**手段还行,走正规朝堂的路子是想都没想过的——一个信手就可以碾死的蚂蚁,谁还拿刀跟你玩儿决斗啊!

    说起这一桩,周瑞倒还真想起了一件事,这事儿还是他儿子回来跟他提过一句的,在脑子高速运转之下,终于从旮旯里翻出了这个陈年旧事“听犬子说,这位少年荒唐,被韩家双亲赶出了家门,后来的官回来,两老也是不让他进家门的,还是有仇家一把火烧了他家,两老迫于无奈才跟他住在一块儿,到如今的家业也是个婢女管着呢!”

    向公公闻言脸上的奸笑浮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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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嫁介绍:
一句话简介:她想走种田流,她功力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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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病醒来,他要奋斗,他要自强,他要带着全家奔小康
她只能拼命长啊长,期望早点儿找个如意郎。
努力了几年,到底没能赶上人家升官发财娶老婆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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