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章 绝地
在昏暗的隧道深处,传来“卡拉卡拉”的声响,像是野兽在咀嚼尸骨发出的残忍噪音。在肉眼看不到的远处,密集的枪声逐渐零落,隐约之中,还可以听到痛苦的尖叫。
两个人一起架着第三个人沿着依旧发出淡蓝色光芒的纹路,向着隧道的另一头跑去,他们不时向后张望,却只能闻到一股令人胆寒的恶臭气味从背后传来。
幽暗的蓝光从古老墙壁的裂缝中露出,沿着神秘玄奥的雕饰纹路,如同水流一般向着隧道两头延伸开来。但是隧道依旧昏暗迷离,晃动的人影在时断时续的光照下扭曲变形,恐怖异常。
三人的脚步逐渐零落,但是没有人敢放慢速度,恶臭难闻的气味已经逐渐逼近。
背后的隧道深处,枪声已经几不可闻,“卡拉卡拉”的声响却是越发明显,突然,一声巨大的爆炸盖过了全部的声响,隧道剧烈晃动起来,沉积的尘埃碎石如同暴雨一般倾泻而下。
三人的脚步为之一滞,他们惊恐地向后看去,依旧是一片慑人的黑暗,但是那如同附骨之疽的烦人噪音已经消失不见。
他们不由地停住脚步,面面相觑,一丝渺茫的希望在他们心头再次升起,碎石落下的声响在隧道之中引起不住的回响。
他们站在那里,不知道是在抓住时间休息,还是在等待某个奇迹的出现。
但是在下一刻,恐惧再次升起,不敢有丝毫的停留,他们再次疯狂地奔跑,因为背后的“卡拉”声再次响起,而且这次似乎能够听到恐怖的嘶吼,带着无尽的愤怒。
……
突然,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那似乎是隧道的尽头,带着无法忽略的光芒。
他们向着光亮拼命奔跑,于是那一点光亮逐渐扩大,从一个点,变成一个圆,然后变成一个足以通行的洞口。
昏暗的隧道在这里戛然而止,墙壁向两边无限地延伸,他们终于穿过洞口,却陷入更深的绝望。
隧道的墙壁向着四面八方延展,最终又合并为一处,构成了一个巨大的穹顶。墙壁上的纹路在这里发出更加明亮的光线,幽幽的蓝光照亮每一个角落:在这隧道的尽头,这个巨大的穹顶下,没有任何一条通往别处的道路。
他们终于逃到了尽头。
……
属离望着这个空荡荡的大厅,心中顿生绝望,亡命的奔逃让他的胸口火辣辣地作痛,后背上的伤口如同被烧灼般滚烫,但是现在他还不能放弃。
“塑灵!”他把双手放在大厅的墙壁之上,心中默念。于是金属制造的表面顿时融化,相互交错,在他们进来的洞口处重新凝结,固化成为一道坚硬的障碍。
但是看似坚硬的金属阻止不了他们身后的威胁多久,属离的眼睛飞快地扫过四周,寻找着一切能够利用的工具。
“目铖,清点弹药,构筑阵地,洛妍,准备支援。”
没有丝毫的停顿,往日长久的合作让三人之间几乎不用言语交流。虽然早就精疲力竭,但是他们还是坚持着完成自己的任务。
身形健硕的目铖拥有超出常人的体力,就算是在被偷袭之后,依旧坚定地背着那挺轻机枪。一根白色的骨刺穿过他的右臂,血水几乎浸染了枪管,但是他仍然咬着牙装上最后一盘弹链,然后单手扣着扳机,瞄准大门。
洛妍的蓝袍破损不堪,作为通灵师的她从任务一开始就承担着重任,此刻心神早已透支却依旧调动起最后的力量:“炎灵!”伴随着她的话音,空无一物的空气中冒出一丝火星,一团团无根之火突然浮现,但是橘黄色的火光只占据了巨大空间之中的一小块地方,显得脆弱无比。
属离退回目铖身旁,灵性向四周蔓延,周围的金属再次融化,在三人的面前凝固成为一道半圆形的矮墙,只为机枪露出一个小口。
十几秒之内,三人便再次搭起一座抵抗的阵地。
但是在即将到来的恐怖面前,这一切却是显得脆弱无比,空荡荡的大厅里面寂静无声,三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那块堵住大门的铁板,等待着未知的恐惧把虚无吞没。
隧道里的“卡拉”声已经消失,但是没有人以为自己已经幸免于难,就算是钢铁也无法阻挡那股酸涩的恶臭从缝隙里传来,属离仿佛看到魔影的手臂触碰到最后的障碍。
酸牙的撕裂声从洞口传来,在橘黄色火焰的照耀下,一根白色的骨刺陡然刺穿了钢铁,然后缓缓抽回。
就像是猛兽在戏耍它的猎物,门后再一次没了动静,但是一下子,七八根尖刺再次刺出,然后是一声巨大的爆裂声,尘埃四起,坚固的大门化为碎片四溅。
不等尘埃散去,洛妍凝结的火球直接向着门口冲去,然后猛然爆裂,冲天的火焰挡住了整个洞口。
目铖似乎还在犹豫,但是随着属离的命令,他下意识地扣下扳机,顿时子弹倾泻而出,穿过火焰,不知道打在什么上面。
不管追击他们的是什么,都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之下受到重创,尖锐的嘶鸣从浓烟之中传来,似乎能够撕裂耳膜。
属离拔出自己的手枪,躲在矮墙之后,眼睛依旧盯着洞口,突然,一阵强风刮过,洞口的火焰被猛然吹散,一个黑影顶着子弹突然冲出,然后一下子跳到半空之中。
属离连开两枪,顿时那黑影身上腾起两道爆炸的火焰,直接在半空之中炸成两段。
但是这远没有完结,在那道黑影之后,同样又有三道黑影冲出,洛妍立刻开枪还击,但是她射出的只是普通子弹,那些黑影在生生承受了几下后直接突入大厅。随着洞口的火焰消散,更多的黑影从隧道中冲出。
那是一个个宛若十字架般的高大生物,尖锐的骨刺布满全身,如同弹簧一般,甚至能在垂直的墙壁上跳跃,而在它们那长条状的头部,是狰狞的进食口,绿色的粘液从那里喷出。
这些丑陋的怪物,就是“暗夜魔影”,或者称为“十字形”,地底的掠食者,人类最可怕的敌人。
而它们现在已经突破了阻碍,冲进了三人最后的藏身之所。
机枪的子弹已经耗尽,目铖也举起自己的手枪,向着那些在半空中弹跳的魔影开火。
但是对于这些掠食者而言,三人的抵抗显得微不足道,它们弹跳时发出的“卡拉”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属离的手枪光华流转,炸裂的弹药倾泻而出,爆发出如同机枪一般的火力,但是他的脸色也在飞快变得灰白,这把用塑灵技能制造的手枪也在消耗着他自己的灵能。
“小心!”就当属离再次射出一发弹药的时候,洛妍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而目铖则是直接把他撞到一旁。
眼角的残影里,属离看到一个高大的魔影从天而降,正对着他之前站的地方。他侥幸逃得一命,但是目铖却是被骨刺洞穿。
如同抱着一个婴儿,十字架般的魔影舒展自己的双臂,轻柔地把目铖抱入怀中,丛生的骨刺刺穿他的躯体,鲜血顺着尖刺喷出。目铖想要挣扎尖叫,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震颤,但是魔影只是把他更紧地抱在怀中,然后低头,就像是亲吻一般,它那张丑陋的嘴巴里露出一圈一圈的尖牙,包住目铖的脸庞……
属离的眼前变得一片通红,他颤抖地瞄准魔影,却无法扣下扳机,直到骨刺丛中一声痛苦的大叫,让他惊醒,眼前这团血肉再也看不清目铖的模样,但是痛苦的呻吟没有停止。
属离疯狂地扣下扳机,炸裂的子弹摧毁了魔影,也结束了目铖的生命。
但是这一切没有停止,三人组成的阵地已经出现了裂痕,更多的魔影从天而降,把洛妍和属离隔开。
幽蓝色的灯光下,魔影似乎无穷无尽,越来越多的魔影向他冲来,已经掩盖住洛妍的身影。
死亡近在眼前,属离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突然,橘红色的火焰再次燃起,魔影在高温下不由地退去,属离难以置信地望着不远处的洛妍,她全身燃起火焰,如同一支火炬,炽热的光芒向四周扩散,一只魔影紧贴在她背后,任凭高温炙烤也没有松开那刺穿她胸口的尖刺。
隐约之中,属离似乎感觉到她向这边望了一眼,痛苦并且悲哀。
更加炽烈的火焰从她体内喷出,彻底盖住了周围幽蓝色的光芒,在高温下,洛妍和那只魔影同时化为飞灰,强大的冲击波把属离推到墙角,也把周围的魔影驱赶开来。
几秒之内,属离似乎只能看到夺目的白光,而当黑暗再次侵袭,他的眼前是更多的魔影卷土重来。但是此刻他的视线却投向远处,茫然地想在那片黑暗里寻找洛妍的身影。
在那一片黑暗之中,零散的火焰逐渐熄灭,高大的十字形终于挡在他面前,泛着金属光泽的尖刺向他靠拢,那股代表死亡的酸涩从来没有离他如此之近。
属离举起手枪,瞄向自己的脑袋。
但是那根尖刺迟迟没有落下,于是他也没有扣下扳机。
一块薄薄的晶壁阻挡在两者中间,和墙壁一般发出幽蓝色的光芒。不管魔影如何疯狂地撞击,晶壁没有一丝一毫的破损。
属离瘫倒在墙角,呆呆地望着前方,想不出任何的解释。
更多的魔影聚集在晶壁周围,它们已经放弃了攻击,安静地站在原地,如同一个个普通的十字架,伫立在死寂的坟墓之上,它们拥有着远比眼睛复杂的感觉器官,在那晶壁之中感觉到一股难以言明的力量。
但是属离依旧瘫坐在地上,在微微震动之中,他脚下的地面在缓缓抬升,一个小小的圆盘将他托举向上,远离魔影。
属离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死亡的哀嚎依旧在他耳畔盘旋,晶壁包裹的圆盘在稳步上升,把他带离这座活生生的地狱,但是阴霾已经永远覆盖在他的心头。
在他的周围,幽蓝色的光芒逐渐消散,在他的头顶,一道自然的阳光透过小孔透入幽暗的地下。
酸涩的恶臭味被清凉的微风吹散,灿烂的阳光在舒缓的丘陵之上荡漾,那道晶壁就如它的出现一般,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属离一个人躺在草地之上,除了满身的伤痕,噩梦似乎已经消散不见。
他挣扎着爬起来,茫然地向四周张望。突然,在他前面不远处的乱石之上,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冒出,似乎有尖刺在它头顶反射着银光。
在想明白之前,属离已经开枪,子弹在岩缝间爆裂,一个牧羊的少年应声倒下,他穿着黑色的背心,帽檐上俏皮地插着一根羽毛,阳光透过绒羽,就像是为它镀上了一层金色。
……
1.2章 审判
查令十字街84号,伫立着白城最大的剧院,虽然晚间场远没有开始,但是剧院大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一直拐到街角,煤气灯也被早早点亮,幽幽的火光与金色的夕阳融为一体,一张色彩绚丽的巨大海报就挂在售票处正上方,半个版面被一个搔首弄姿的美丽佳人占据,而另外半个版面则是几个大字:
《富丽秀》,帝都首演!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副巨型海报占住,以至于只有一人注意到,在剧院的侧门处,一个穿着风衣的男子低头走出,他站在海报墙前看了一会,从上面撕下了什么,夹在胳膊底下后,便迈开双脚,急匆匆地离开。
在街对面的咖啡馆里,一个男人也放下了手中半天没有翻动的报纸,他把一堆硬币堆在桌上,同时走上了大街。
……
沿着热闹的查令十字街向北再走两个街区,然后顺着沿河大道向西,穿过市政府广场和自由大道,直到周围的建筑越来越矮,煤气路灯的灯罩都被打碎:这里便是白城西北角的河文区。
荷文疲惫地走进自己的公寓,他没有脱下自己的风衣便疲惫地瘫坐在厨房的椅子之上,水池里的碗筷已经浸泡了一天,装饰着粉红色花边的盘子上面还剩下半块面包,早就凉了的荷包蛋则根本没有被碰过。
荷文叹了一口气,把拿了一路的海报摊开在桌上:
揭秘神秘人类起源之城!
著名冒险家荷文为您解答生命的奥秘!
他的手指沿着已经有些发黄的边缘,小心把纸面抻直,眼睛无神地打量着左下角那座用阴影勾勒出的巨大城池。那是他从小时候开始便魂牵梦绕的地方,一座只存在于古代传说之中的宏伟城市。
还记得五六岁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失踪的父亲就这么抱着他,坐在国王公园的长凳上,讲述着那个古老的故事:
在远比“历史的断崖”更加久远的过去,那时的人类更加强壮,也更加聪慧,他们掌握着比现在更加强大的科技,不管在旧土还是新地,都有着他们建造的城市,并不断向着四周未曾开拓的土地蔓延,横跨大地的桥梁将这一座座城市串起,可以飞行的蒸汽列车在其间川流不息,在夜晚的时候,大地上城市的灯光甚至比星空更加耀眼。
但在那些用钢铁建造的城市之中,有一座城市最为高大神圣,因为这是远古人类建造的第一座城市,是连接城市的桥梁的终点,它的名字叫做“回天”,那是人类的圣地,是万物的起源,是远古文明最为伟大的杰作。
而那座城市的中央,是一块巨大的石碑,没有任何一座人类的建筑可以超越它的高度,因为它无时无刻不在继续变高。人类的历史以及全部的知识都用神圣的语言刻在石碑之上,只要人类还在发展,石碑便会不断地长高,为新的发现留出空位。
但是在“历史的断崖”,一场无法解释的灾难毁灭了远古的文明,那些人造的城市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但是传说中,回天城幸免于难,虽然有关它的记忆被一点点抹去,但是回天城与城中的石碑依旧藏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之中,任何能够开启它的大门的人,都将获得来自远古文明的传承,从而拥有难以想象的权柄……
每当荷文的父亲说到这里,语气总会变得迷离,仿佛回天城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只等待一只手敲响它的大门。
于是荷文也爱上了那座故事中的城市,并且在父亲因为寻找回天城的遗迹而失踪之后,继续研究那几本破旧的日志,其中记载着他父亲探寻回天城而收集的全部资料。
但是荷文的坚持从来都没有获得应有的认可,有关“回天城”的传说太过斑驳陆离,以至于所有人只把它当做是一则神话,源自对于远古文明的迷信崇拜。
于是几乎没有人对于荷文的科考计划产生兴趣,更不要说为他提供资金,为此荷文不得不在全国各地对着那些贵族富商低声下气,但最终收获依旧寥寥。
直到去年在北方讲学的时候,一个神秘人物出现在他面前,答应为他的研究工作提供全额的资助,只要他做出一点小小的贡献。
不知不觉中,荷文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童年的回忆消散之后,他的梦里只是不断回放着当初他与那个神秘人物做的那个黑暗的交易。
画一张错误的地图,提供一些有所删减的情报,总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吧?
……
突然,荷文一下子惊醒,却发现周围已经陷入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此时竟然已经天黑,而且厨房的百叶窗也已经被拉上。
荷文的睡意一扫而空,他感觉到一股寒气冲上头皮,是谁拉上了百叶窗?
“安娜?”荷文轻声问道,但周围依旧保持着一片寂静,他不免有些慌乱,隐隐约约之中,他似乎看到一个黑色人影就站在门关那边,就在他的右边。
“是谁!”荷文一下子站起,刚想转身去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便突然感觉到一个冰凉锋利的东西抵上自己的咽喉。
“不要动。”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
荷文一下子呆在原地,他感觉到一个人贴在自己的背后,有些微微发苦的味道,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左臂,而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面。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究竟是为什么而来?他到底要干什么?
荷文忍不住微微打颤:“钱都给你,我不会反抗……”
“钱?”那个劫匪突然冷笑一声,“我不是为钱而来。”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冰冷无情。
“那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唔,”那个劫匪似乎沉思了一下:“那为什么不先把我带去你的地下室呢?”他似乎想要表现出某种幽默感,但是荷文却只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自己的心脏。
荷文磕磕绊绊地说道:“地下室……这里没有地下室。”
架在他脖子上的匕首陡然一紧,那股寒意陡然加深几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火辣的刺痛。
没有任何言语,但是这威胁却无比有力。
荷文面如死灰,他肌肉紧绷,想要拼命挣扎,但是又感觉到了抓住自己的手臂的那股力量,终于颓然放弃。
推开暗门,荷文被挟持着走下地下室的台阶。这里只有八九米见方,却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一张工作桌占据了大部分地方,上面堆着一打打的文件,还有大张大张的黑白照片铺开,在工作桌旁的那面墙壁上则挂着一整块的黑板,上面记录着荷文工作时的突发奇想,杂乱无章。
墙壁上镶嵌的煤气灯一直点燃着,突然的光亮使得荷文不由地短暂失神,他瞥向自己的脖子处,发现一把带着金色花纹的匕首抵住他的咽喉,没有丝毫的放松。
那个劫匪似乎还没有下来过这间地下室,他短暂地停留了一会,才胁迫着荷文坐到房间内唯一的一张椅子上面,然后用粗糙的麻绳把他紧紧捆住。
荷文感觉到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一般,这张高背椅紧挨着工作桌,他不由自主地瞥向抽屉,又立刻收回目光,而这时那个劫匪终于第一次站在他面前。
他没有荷文想象的那么高大,甚至可以说有些矮小,但是十分壮实,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风衣,脚上是一双尖头皮靴,边上溅满了泥点,长袖遮住了双手,也遮住了那把匕首,荷文相信只要自己有所异动,这个劫匪不会犹豫割破他的喉咙。
但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这个劫匪脸上戴着的那张银色的面具,在灯光下,似哭似笑,分外诡异。
“你……你到底是谁?”荷文问道。
“我?”那个劫匪发出一声冷笑,“你猜不出来麽?”说完,那张哭笑面具突然出现一丝波动,然后如同流水一般溶解消失,露出了底下的那张苍白的面孔,一头短发夹杂斑白,两颊瘦削苍白,一道浅浅的伤疤滑过额头,如同从地窖中挖出来的死尸,散发寒气……
“属离!”荷文惊呼道。
1.3章 审判(2)
低头看着这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男人,无名的怒火一下子从属离心中腾起,只有仅存的理智克制住要把眼前这个人撕成碎片的冲动。
“告诉我,为什么?”
“什…….么?”荷文嘴唇嗫嚅,似乎还想要辩解什么,于是属离直接把他连同椅子拎了起来,然后狠狠甩到地上,木椅顿时分崩离析,而荷文如同虾米一般蜷缩在碎片之中,因为疼痛而微微呻吟,那副金丝眼镜断成两截。
没有丝毫的仁慈,属离再次揪住荷文的衣领,如同一块破布一般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告诉我,为什么?”
“不是我,不是我!”荷文大声尖叫起来,血沫从他的嘴唇边冒出,他的左臂发出阵阵刺痛,但是却不敢挣扎。
“不是你,那是谁?”
“我也不知道那里会有暗影的巢穴啊,那是意外,是意外!”
属离的手稍稍松开,任由荷文大口喘息,的确,荷文只是提供了一份过去的探险记录和一张并不精确的地图,要是那里真有影族出没,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只是,你怎么知道是影族?”
“什么?”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们遭遇了魔影?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吧……”
荷文的脸色再次一白,他紧抓着属离的手臂,开始拼命挣扎,他的衣领一下子撕裂开来,而他则惶恐地再次倒在地上。
还记得两个月前他们第一次见面,这个叫做荷文的学者侃侃而谈,大段大段的引用和历史实证让人不由得信服,但是现在,在属离面前的只有一个可怜巴巴的中年男人,面对威胁提不起丝毫反抗的勇气。
看着这个男人如同一条虫子一般在地上扭动爬行,试图抓住桌子的边角站起,属离感到一丝恶心,对于无力反抗而表现出来的懦弱的恶心:就是这样的人害死了他的朋友。
没有继续羞辱,属离任由荷文慢慢爬起来,他准备一点点从眼前这个人身上榨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
但是突然间,属离的眼前闪过一丝亮光,他下意识地扭头躲避,感觉到一道热浪从他的脸颊一侧擦过,空气被撕裂的声响之后才姗姗传来。
属离心中不由得咒骂一声,他终于反应过来,荷文竟然趁着刚才从某个角落之中掏出一把手枪,并且毫不犹豫地开火。
可惜仓促之间荷文甚至没有瞄准,除了一颗子弹擦过以外,其他几枪完全射到空处。枪声甚至没有落下,属离便冲到荷文的面前,一把夺过他的手枪,构成枪械的金属在属离的怒火之下被重新塑造,变成一把刀刃,然后狠狠刺进荷文的肩头,把他牢牢钉在那张实木工作桌之上。
“你找死!”属离愤怒地大喊,残忍地扭转着刀柄,任凭更多的鲜血从伤口中喷出。
荷文的声音因为痛苦而尖锐扭曲,他不住地求饶,发誓再也不敢,但是属离只是死死按住他不断颤抖的身体,冷酷地说道:“我下一次绝对不会如此仁慈。”
突然间,地下室外面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空洞的房间中引起清晰地回响,就连荷文也咬紧自己的嘴唇,不再发出声响,属离微微转过头,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个踢踏踢踏的脚步逐渐远去,似乎在厨房里转了一圈,然后又再次靠近,松动的木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咚咚咚”,地下室的铁门突然被敲响,“爸爸,爸爸,你在里面吗?”一个稚嫩的童声在门外喊起。
属离眉头一皱,他进来之前好像并没有听到有任何其他人的动静,现在出现在门口的小女孩之前是在哪里?
此刻狼狈无比的荷文面如死灰,他已经顾不得自己,此时只是小声哀求:“求求你,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放过她。”
属离微微摇了摇头,他不由地放轻呼吸,不希望多生事端。
但是那个稚弱的童音再次在门外响起:“爸爸,爸爸,我看到你的外衣了,你就在里面对不对!赶紧给我开门,不然我就自己去拿钥匙了!”说完,外面还传来一声轻轻的踹门声。
“求求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不要伤害安娜!”荷文嘶哑地说道,痛苦的眼泪不由自主地留下。属离的眼睛依旧看着门口,但是他手上的匕首却是低下了几分。
荷文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在经历了属离的折磨之后,他的声音原来还可以保持着克制:“安娜,爸爸在工作,不要过来!”
“但是我好饿,而且生病一直昏昏的,中午爸爸煎得荷包蛋又超难吃!”
“安娜乖,爸爸等会就过来,你为什么不去隔壁霍华德哥哥家玩一会呢,爸爸之后给你去买最好吃的披萨吃,然后带过去,好不好?”
“不要耍花招!”属离压低声音说道,而荷文只是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其他念头。
看来披萨的承诺还是打动了安娜,在门口嘟囔了一声之后,她就再次踢踢踏踏地离开:“臭爸爸要快点哦,不然等妈妈从外婆家回来我就向她告状!”
听到安娜逐渐离开的脚步声,属离和荷文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隐隐约约中,传来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响。属离想了想,把刀刃从桌面上拔了下来,只留下必要的一段堵住荷文肩上的伤口。荷文倒吸一口冷气后,一下子瘫倒在地面上,这次也没有反抗。
“对于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我很抱歉。”荷文说道。
“告诉我真相。”属离的怒火经过刚才的发泄稍稍减弱,但是他的语调依旧冰冷。
“是荀齐上校指示我这么做的,”荷文叹了一口气,终于讲出那段他发誓保密的交易:“他让我故意替换了日记里的几篇内容,把提到隐世界存在的章节都删掉,然后配合他重新绘制那份地图。如果我成功骗过了其他人,他就资助我的研究工作……”
“然后你就在我面前,故意不提所有的风险,用那张狗屁不通的地图把我唬得团团转,是吗?”属离嘶哑地喊道,他手中的匕首不断颤抖,充满愤怒:“然后你就为了那些愚蠢的书,害死了21个人,在我面前!”
“对不起……”荷文在那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前低下头,“不过‘回天城’的确存在……”
没有等话说完,荷文的胸口上再次挨上一拳,血气翻涌,他忍不住吐出一大口血。
“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有21个人死在了阴暗的隧道里,毫无意义地惨死在那群魔影手中!”
属离恨不得生撕了眼前这个不断想要退缩,但又退无可退的人,他手中的匕首微微发烫,和他一样渴望着复仇。
“除了荀齐之外还有谁?”
“那时候,我见过他的副官,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还有一个很强壮的男人,他们都穿着皇家通灵师部队的蓝色制服……”
“吴宁……魏垚……”荷文刚刚提及,属离的脑海之中便一下子浮现出这些人的名字,于是他心中那张复仇名单再次变长一分。
自从他逃出地下的那一刻起,属离便已经不再是他自己,他并不在乎参与这个阴谋的人有多少,他肯定会把他们一个个找出来,然后完成自己的复仇,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那21个枉死的灵魂。
“我不会饶恕你。”属离冷酷地说道。
“我明白,我不值得你的宽恕,我甚至应该感谢你对于安娜的仁慈,如果你还想知道关于‘回天城’的真实资料,它们就所在那边那个保险柜里……”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属离说道。
荷文张张嘴,没有言语。
一道寒光乍现,荷文的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线,在鲜血喷出来之前,他的眼睛已经失去光泽。
“所有罪恶都将接受制裁。”属离既是对着荷文,也是对着自己说道。
1.4章 复仇
皇家通灵师部队,直接隶属于白城帝国皇室的近卫军团,他们只接受帝国皇帝——阿方索二世的命令。
皇家通灵师部队的核心,是满编300人的皇家通灵师,由帝国首席通灵师担任最高指挥官,于此之外,还有数量更多的普通军人和后勤人员。
在一百五十年前的“隐世界入侵战争”之中,皇家通灵师部队展示了其超乎想象的战争潜力,一万人的师团在坠星大平原上抵挡住了相同数量的影族的进攻,这是帝国在这场持续多年的战争中取得的第一场胜利,现如今依旧可以在那里看到当年战斗的遗迹。
在战后,为了维护稳固帝国的统治,通灵师部队攫取了更多的政治和经济特权,而作为核心的皇家通灵师,也拥有了难以想象的资源和权力。
作为一支皇室的直隶部队,它也成为皇帝制约边境省总督的重要力量。以十二芒星为衬底的帝国雄鹰徽记,是皇家通灵师部队的标志。
除了在帝国首都白城的总部,皇家通灵师部队同样在四大战区设立自己的分部,虽然这些建筑大都并不起眼,但是没有人敢轻易踏足禁区。
位于北方的原西省,紧邻帝国边境,而且有丰富的钢铁和煤矿资源,作为战略要地,北部军区的指挥部就坐落在原西省首府昌原市,而与军队司令部相隔三条街所在,则是一幢三层的白色建筑,被一圈围墙围起。
它的大门没有挂上任何标志,但是那穿着深蓝色长袍,袖口带着银色花纹的警卫却在告诉所有人,这里就是皇家通灵师部队的北方分部。
……
“这是这个月第五起杀人案件了。”吴宁指着桌子上的电报说道:“从月初的荷文,到现在的麦金托什,难道有人能从那里逃出来麽?”
“吴宁上尉,你是在质问我吗?”
吴宁的脸色顿时一滞:“对不起,上校,我只是……”
“不用解释了,告诉我,有没有和大平原上的守夜人军团沟通过了?”
“已经确认过了,”吴宁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抽出一打文件:“上个月16号,两名守夜人军团的卫兵在巡逻的时候,在边境一处山丘处发现一名男子,他自称是皇家通灵师部队的军官,但是并没有出示相关证件。根据目击者描述,当时该男子身受重伤,失血过多,所以他们把该名男子带回驻地,并且做了紧急医疗救助,但是在第二天,该名男子便神秘失踪,不知下落。我们的情报人员根据当事人的描述,完成了一张速写,这是完整的报告。”
说完,吴宁便把文件放在桌上,而一张经过放大的钢笔素描放在最前,那是一个留着短发的男子,两颊瘦削,一道伤痕跨过额头,那双眼睛似乎露出寒光。
“昨天在城郊,大公爵的警卫队报告的有关大量晶须合金失窃的事情,有线索了麽?”
“还没有,但是我们去现场看过了,大公爵那座地下军备库的钢铁大门上直接融开一个大洞,前后没有任何人报告听到异动,所以很有可能是通灵师所做……”
上校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没有理会吴宁接下来的报告:“那么今晚我们几个人就一起聚聚吧,你帮我去邀请一下。”
“是,上校。”虽然不明白其中转折,但是吴宁还是如此回答道。
……
昌西市西南角的城郊,依次坐落着众多的别墅庄园,由于是军事重镇,每年人事调遣频繁,为了提高高级军官们的生活环境,由军部出资,这里的大部分庄园都分配给了前来任职的官员。
而荀齐作为皇家通灵师部队的上校,也自然分配到了一座别墅,而且恰好坐落在道路尽头,显得格外幽静。
荀齐今年已经有49岁,虽然并不是通灵师,但是由于杰出的领导才能和稳妥的办事作风,他在通灵师部队中竟然也能一路高升,直到最近十年,不仅未得寸进,反而从中央调任到地方工作。
荀齐在表面上没有丝毫抱怨,甚至直接把自己的家人接到昌西,摆出了一副要在这里干到退休的姿态。
除了每天定时到办公室打卡之外,荀齐上校似乎提前过起了退休生活,但是与此同时,他又在昌西广交朋友,从地方政府、军队到社会各层,都有人收到他晚宴的邀请函。
几乎每次轮休的时候,他都会举办酒会,自然有很多人愿意接受邀请,不仅是为了和荀齐交好,也是为了借助这个机会熟悉熟悉其他人。原本以低调为标志的皇家通灵师部队,也因为荀齐的缘故,有了更多的出场机会。
属离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招惹了荀齐,但再说这个已经毫无意义。他已经为自己的轻信付出了代价,那么荀齐也必须为他的所作所为承担罪责。
六月底,就算是昌西也已经有些闷热,但是属离依旧紧紧裹着一身长袍,还是感到有些凉意。两个多月横跨半个帝国,属离甚至没有时间好好养伤,在那恐怖的地下留下的伤痕从来没有痊愈,每次剧烈运动之后,他都感觉到自己肺部在抽痛。
但是他没有时间停下来,他也不想停止下来,复仇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驱使他不断前进,甚至因此犯下难以宽恕的罪孽。
属离不再关注其他,他甚至很少睡眠,每次一闭上眼,他似乎都能够看到曾经的朋友在他面前惨死,还有长满骨刺的十字形,向他张开那可怖的口器。
他无所不用其极,去探寻那场灾难背后的真相,一条条沾满血迹的线索终于把他带到这里,他最后的复仇对象。
在树林的阴翳中,属离的眼睛无情地盯着不远处那幢灯火通明的庄园。为了今天,他特意洗了一个澡,然后换上了通灵师部队那套深蓝色的长袍制服,他的名字用银线小心绣在翻领之上。
今夜,这里没有酒会,也注定缺少宁静。
1.5章 复仇(2)
既然是复仇,那就用不着遮遮掩掩,一次阴影下的刺杀和堂堂正正的对决,都能够达到同样的效果,但是对于那些因为罪恶的阴谋而无辜枉死的人,如果不能让作恶者在生前感受到同等的绝望,那么复仇也就失去了色彩。
复仇没有正义之分,它只是受难者的宣泄,把同样的伤口加到仇敌身上,以痛苦治愈痛苦,野蛮,但也直接。
所以当属离踏出那一方阴暗的角落时,他不再隐藏行迹,复仇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
“站住!请出示证件!”在庄园的大门口,两个警卫相对而立,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虽然属离已经穿上了他那件带着少校衔的制服,但还是直接被拦下。
属离故意斜乜了一眼:“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麽?”
那两个哨兵借着门口的灯光,终于看清了属离的军衔,他们相视一眼,抓着枪的手松了下来:“对不起,少校先……”
但是他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属离便已经动手,只用了两拳,那两个普通哨兵便应声倒下。
绕过哨岗,属离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继续前进,一条由白色鹅卵石铺成的车道直通大宅,两边装着崭新的电灯,亮如白昼。
属离沿着车道中央缓缓前进,但是没有一个人过来拦住他,好像这座庄园里面除了在大门口的警卫之外就别无他人,计划之中的激烈冲突则根本没有发生。属离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于是抽出了跨在腰间的两把长刀。
漆成金色的大门厚重堂皇,此刻紧紧关闭。属离摁下门铃,尖锐的声响划破夜空,大宅之中却没有任何反应,到处都是诡异的寂静。
属离的脸色更加冷峻,但是此刻他又怎么会从这里退走,“塑灵!”属离心中默念,双手贴在金属大门之上,于是坚固的大门如同水波一般融化,直到露出一个足够通行的大洞。
这便是属离作为通灵师的能力——按照自己的意愿重塑金属。
一盏繁复的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照亮整个门厅,每一个角落似乎都勾画着精美的花纹,然后再镀上一层金箔,沿着两侧的楼梯,白色的大理石塑像一字排开,无一不在展示着这里的富贵豪华。
但是属离的目光只集中到那个站在二楼入口的娇小身影,她穿着一条酒红色的长裙,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仔细盘起,身姿奥妙,如同舞会的皇后,吸引万众的目光。但是属离只是再次握紧手中的长刀,全身戒备,如同面对一只洪水猛兽。
“吴宁,果然有你一份!”
“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你知道整件事情,对吗!”
“听我说,我们其实可以坐下来……”一把飞刀擦过吴宁的头顶,打断了她剩下的话。
没有丝毫的犹豫,属离直接发起攻击,但是吴宁几乎以同样的速度后退,同时对准属离直接开枪,从一开始就没有人准备留手。
但是属离根本没有打算闪避,手枪子弹打到他的身上,如同打到钢板上一样直接弹开,三秒之内,属离已经追上后退的吴宁,那两把长刀似乎马上可以把她刺穿。
但是突然间,属离眼前一片漆黑,然后是一阵剧烈的头痛,让他不由地踉跄一步。他下意识地向一侧翻滚,一连串子弹险而又险地擦过他毫无保护的头部,打到后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穿过栏杆,再次摔到一楼。
头痛如潮水般褪去,属离的眼前再次恢复光明,而他也立刻再次做好防护。
但是吴宁没有继续开枪,她靠着折断的栏杆,沉声说道:“现在有没有空把我的话听完?”
但是属离直接用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他左手的长刀陡然飞出,在半空的时候,刀身突然碎裂,化作漫天铁片,似乎要把吴宁撕成碎片。
但是在吴宁面前仿佛存在一片无形的禁区,向她飞去的铁片如同钻入泥沼,速度顿减,最后更是直接停在空中。
属离的灵感向着四周探去,一道熟悉的气息在楼上出现,他面前的景象突然扭曲,一道巨力伴随着爆破声把他掀飞到半空之中。
等到属离从地上爬起,原本富丽堂皇的门厅已经沦为废墟,而他身上那件长袍也是破烂不堪,露出底下一闪而过的金属光泽。
但是属离浑不在意,他吐出一口淤血,再次把长刀对准二楼:“出来吧,阿尔,还是你只会偷袭?”
“我从没有藏起。”一个几乎和瘦削的男子从吴宁背后走出,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晚礼服,金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细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让人说不出的嫌恶。
属离不由露出一丝薄笑:“今晚不会只有你们两个人吧,魏垚,你准备等到什么时候呢?”
“我在这里。”一个厚重的男低音从一楼右侧的那扇大门里传来,与此同时,整幢楼房的地面开始微微晃动,然后一座土墙突然升起,把露出破洞的大门还有破碎的窗户牢牢堵上。
属离轻蔑地说道:“你们难道以为我会逃跑吗?”
“对于你,我们不敢大意。”吴宁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松散的盘发,缓缓说道:“而且,现在你是不是有兴趣听我把话说完了。”
“不,恰恰相反,我会把你们都杀了。”
“甚至都不想听听你的队伍全部折损的原因吗?”
属离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但是他高举的长刀化作液体重新缩回袖中,他的目光在现场的其余三人中间游离;“没错,我想知道,不过是以我的方式。”
没有丝毫的预兆,属离再次暴起,一层银色的金属覆盖住他的双手,然后再次伸长,变成两把短刃,这次他的目标是刚刚从阴影中走出来的“大地之通灵师”——魏垚。
1.6章 复仇(3)
一堵石墙顿时拔地而起,挡在属离面前,阻止了他的冲锋,阿尔也直接从二楼跳下,如同一只蝙蝠一般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然后向属离冲来,发出撕裂空气的尖啸。
但是属离没有慌乱,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准备继续和眼前的三个人硬碰硬。眼看着魏垚塑造的石墙挡在面前,属离的速度反而又快了几分,然后借着壁面的助力直接跳上二楼,与阿尔的风刃擦身而过。
没有停顿,属离如同离弦之箭,转而冲向正束手而立的吴宁,而吴宁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慌失措,没有想到属离如此之近地出现在她身旁。
如果是其他人,恐怕就会以为自己这次占据了上风,但是以属离对眼前之人的了解,他又怎么会真的上当。
“尖啸之通灵师”吴宁,她作为通灵师的能力便是针对敌人的精神攻击,离她越近,受到的精神冲击便越加剧烈。
就像是属离了解吴宁,吴宁同样也不会单纯地认为属离会踏入陷阱,所以她提前发动了技能。
无声的灵魂尖啸瞬间传来,属离的眼前再次变得昏暗,剧烈的头痛也卷土重来,但是做好准备的他生生承受住了第一轮的冲击。
“塑灵!”属离终于看到机会,毫不犹豫地把手探入楼层的断裂处,深埋其中的钢筋顿时融化重组,变成一条长满荆棘的锁链破土而出,一端执在属离手中,而另一端则一下子困住了毫无防备的吴宁。
毫无怜惜之情,锁链上的荆棘刺破吴宁的衣服,鲜血溅射而出。
“不!”属离的背后传来一个人的尖叫,直到这时,阿尔才迟迟赶来,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属离已经冲破重围。
没有恋战,锁链轻抖,属离便把吴宁向阿尔来的方向扔去,而自己则毫无减速地向着大宅西翼冲去。
终于穿过那三人的包围,属离冲进一条长长的走廊,烛火通明,门窗紧闭,但是由于之前战斗的波及,这里的墙面裂开长长的缝隙。
“停下来!”魏垚后来居上,此刻已经追到门口。整个楼层再次开始晃动,魏垚试图使用他塑造岩石泥土的能力,阻挡住属离前进的步伐。
一道石墙再次堵住前路,但是这次属离直接舍身撞了上去,石墙顿时碎裂。在这楼层之上,就算是作为“大地之通灵师”的魏垚也无法凝聚出足够强度的石料。
而这几秒之差,足以让属离穿过走廊尽头的那道大门。
……
走廊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展厅,与外面相比,这里略显昏暗,两边墙壁上挂着一排的印象派画作,是蔡尔德·哈撒姆的全系列《雨中白城的大街》,原本就显昏暗的画面此时更是几乎全部隐藏在黑暗之中。
全部的灯光集中到展厅中央,那是一张矮桌,上面架着一把刀鞘,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把长刀,对着灯光仔细端详,细长的刀身反射出银色的光亮。
“我可是等你很久了,属离少校。”那个男人把刀收回刀鞘,然后抬起了头。
“对,很久不见。然后永别了,荀齐!”属离从来就没有想要寒暄,下一刻,他手中的两把短刃便向荀齐飞去,在半空之中陡然碎裂,化作漫天铁雨。
但是铁雨未至,一道银轮倏忽间在荀齐面前出现,随后铁片与银轮相击,如雨打芭蕉,雨止,叶未碎。
属离没有继续出手,而这道银轮也悄然破灭,一个年轻的男子在其后露出身形,那把架子上的长刀横在他胸前,周围的地面之上洒满了铁屑。
“罗兰,你还活着……”属离死死盯着那个新出现的青年,声音越发嘶哑:“你逃出来了?”
罗兰静静站在荀齐之前,沉默无语。
“不,你背叛了我们。”
后面的三人此时也终于追来,就连吴宁也只是草草包扎了一下,然后堵住了展厅的大门。
“属离,你竟然出手那么狠毒!”阿尔满面怒容,周身空气在他的意志控制下疯狂流动,准备再次出手。
“安德鲁,先等等。”被罗兰护住的荀齐再次走出前来,出言阻止阿尔的行动:“我们可是准备今晚平心静气谈一下的。”
“你没看到吴宁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吗!”阿尔愤怒地大叫一声,根本不想理会荀齐。
“我没事。”堵在门口的吴宁低声说道。
阿尔轻哼一声,没有继续言语,但是也没有继续向前一步。
两把长刃再次从属离的袖口中伸出,然后被他紧紧握在手中,摆出戒备的姿势,看似随时可以长出来的刀刃在不断消耗他带在身上的合金数量,之前短暂但是激烈的交战也已经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
但面对着眼前几人的合围,属离没有生出一丝后退的意思,他是来复仇的,仇人还没有死绝,他就不会放下武器。
不过他现在的确还有事情没有明白:“告诉我,罗兰,你的背叛,是在那之前,还是在那之后。”
罗兰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游离,他手中的长刀似乎有一丝丝下垂,但是在他开口之前,荀齐突然插嘴:“我必须要告诉你,这从来都不是背叛……”
“闭嘴。”属离的脸上露出嫌恶,他已经不想问下去了。
1.7章 复仇(4)
“吴宁,阿尔·安德鲁,魏垚,罗兰,还有你荀齐,这就是全部的人了吗?”属离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疲惫或是害怕,只是因为看到了自己在梦中依旧惦记着的仇敌,愤怒夹杂着兴奋不断冲击他的心神。
荀齐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题,他从一开始就显得不慌不忙,此时反而闲扯说道:“其实我更加好奇的是,作为“不屈之通灵师”,你的配枪去哪里了?”
属离感觉自己心中闪过一阵刺痛:“我不再用枪了。”
“不管如何,我今晚再次给你一个机会,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在为了那些枉死的人复仇之前,我也不准备离开。”
“难道你忘记了你也要负责任吗?”荀齐的脸再次出现在光线之下:“难道不是你急切地想要在伊丽莎白夫人面前表现价值,才会执意忽略所有可能的风险?”
荀齐看似随口说出的话,却如同钢针一般,一点点全都刺进属离心中。荀齐承担的罪过无法抹去,而他刻意忽略的属于自己的罪责呢?
“我今日是来向你们复仇的,我承担的罪愆我自然知晓,但是你们的呢,你们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害死我的同伴们。”属离的眼神再次变得麻木冰冷,痛苦与后悔交织,把他的灵魂囚禁在黑暗之中,只有代表愤怒的火焰,在他冰冷的躯体之中燃烧。
“魏垚少校,我与你无冤无仇,阿尔中校,我也不曾挡了你的路,吴宁上尉,我们两人也曾并肩作战,还有你,罗兰,我们两人自学院时便已经相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洛妍在我面前惨死,许梓被魔影分食,我最后不得不亲手杀死目铖……21个人,他们全是你们的战友,为什么!”
“你早就知道答案了,不是吗?”荀齐说道:“你选了错误的立场,自以为是地拒绝了我们之前的合作协议,难道你以为自己可以安然无恙吗?”
没错,属离早就猜到了答案,只是他在心底一直否认,因为现实的原因太过简单,也太过残酷。
荀齐从来都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不管他在北部省表现的如何淡泊名利,他依旧渴求着能够更进一步的机会。虽然没有人明说,但是大家心中都明白,出生在第三阶级的荀齐不管如何努力,都不可能突破僵硬的晋升体制,跻身帝国政治的顶层。但是没有人可以理解他对于更高地位的渴望,任何阻止他进一步往上爬的事情都会被他粉碎。
就在今年年初,作为北部行省皇家通灵师部队的最高指挥官塔塔利亚中将被帝国反对派刺杀,荀齐上校作为临时指挥官接管部队,而在部队之中军衔更高的海伍德准将自然对这个任命心怀不满。
虽然属离向来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政治主张,但是他还是被视作海伍德的嫡系。荀齐曾经试图向他抛出橄榄枝,但是却被属离拒绝。随后便是那条消息突然出现,然后属离受命带着自己的人马前往勘探,没想到那里通向隐世界里影族的巢穴,最后仅仅只有他自己和罗兰逃离……
前因后果一望便知,就算属离当时没有明白,现在自然也已经想到。他所不能相信的,只是高层的权利之争,最后却落到他的头上。
“那么罗兰你呢?”
“我?我还有其他的选择麽?海伍德准将已经调回白城,如果我还想在这里待下去,我只能妥协……”罗兰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属离明白罗兰的想法,所以他才感到愤懑与无力,对于他而言,为了复仇可以放弃自己拥有的一切,但是他又怎么可以这样去苛求别人,所以最后他只能以一句肯定句结束:“那么你也就选定了你的立场。”
没有犹豫,没有仁慈,对于背叛,属离就算能够理解,但是不会原谅。
“好了,我再次提醒一句,今晚我们完全可以用更加和平的方式结束。属离少校,你依旧可以选择和我合作,作为一名通灵师,你的能力在以后会派上大用处的。”荀齐打断了属离对于罗兰的质问,继续强调自己的观点。
属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而且他已经休息够了,所以属离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长刀,然后指向荀齐。
“我答应过罗兰给你一次机会,既然你拒绝了,那么……”
与荀齐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来自四周墙壁里机械运转的声响,在那灯光没有照亮的地方,黑洞洞的枪口从墙板中升起,随后猛烈的机枪声淹没了荀齐最后的言语。
来自四周的枪火集中于一点,把属离的身形覆盖。由齿轮传动装置不断为机枪装填,直到最后一颗子弹被射出。
大理石铺成的地板如同海绵一般布满孔洞,粉尘在空气中飘荡,又被阿尔鼓起的大风刮去。持续两分钟不间断的密集射击,彻底摧毁了这个房间,就算是提前已经避开的荀齐几人,也不得不一退再退,躲在墙角的安全区,没有人可以在这种火力的中央存活。
但是在属离原本站着的地方,一个银灰色的半球悄然出现,激射而出的弹头全都融入到半球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八挺重机枪的齐射,就这么被轻易化解。
而在这半球之中,属离也下定了他最后的决心:“我同意这场交易,给我力量,我将完成诺言。”
于是幽蓝色的光芒从他胸口出现,然后把他笼罩在内……
1.7.1章 未言尽的秘密
灿烂的阳光下,一个牧羊少年躺在血泊之中,属离双眼无神地望着四周,然后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手中的那把枪陡然融化,如同流水一般渗进泥土之中。
他不敢相信自己最终逃了出来,他也不愿意相信这一点,进入那个地底遗迹时他周围还有二十一个人,但是到了最后,只剩下他孤独一人。
在那一刻,原本的属离便已经死了,他现在只想要复仇,向着那些诱使他落入陷阱,把通往死亡的地图交到他手里的人复仇,只有罪恶的血液流尽,枉死的人才能够得到安息,这时他才有资格去见那些先走一步的同伴。
这就是属离发下的复仇宣言。
但是他需要力量,因为他将要面对的可能是一整批的人,荀齐、阿尔、荷文……这一个个名字在他脑海中划过,属离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是谁推动了这一切。他需要一个个去调查,一个个去排除,直到找到幕后黑手,但是他需要力量。
属离知道自己能力的极限,作为一个来自学院的通灵师,他的“塑灵”只为战场而生,他是一名战士,但也只是一个三级国家通灵师。
现在,属离只是无力地依靠着岩石,全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距离他不远处,还有一个无辜的少年躺在血泊之中。
大口呼吸着周围清新的空气,属离明明很劳累,但是却无法休息,每次他一闭上眼,他都能看到目铖陷入魔影的“拥抱”,在清醒的时候被他一枪击杀,血肉四溅,场景一换,他又仿佛重新再次在疑神疑鬼中射杀了那个牧羊少年……
属离的配枪已经彻底融化,而他也感觉从此之后,自己恐怕再也无法举起任何一把枪,因为那其中是他永远无法克服的罪恶与悔恨。
为了复仇,他需要更加强大的力量,在舍弃了他引以为豪的能力之后,属离从来没有如此渴望力量。
于是,它苏醒了。
一股悸动突然从属离心中升起,他想要站起,但是又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地面之上,他眼前的世界逐渐蒙上一层幽蓝,然后越来越深,直至彻底变成漆黑,在那漆黑的背景中,还隐藏着点点银光。
属离如同无影无形的幽魂,飘荡在这片虚空之中,但是突然,在他视界的尽头,再次出现一道幽蓝色的光芒,起先只是一点,但是随即突然变大,贴到属离面前:那是一块棱晶,在澄澈的表面之下,无数蓝色的光点在其中盘旋,宛若一片星海,成为世界的唯一。
“你需要力量。”一个声音在属离耳畔响起,空灵飘忽。
那是来自晶石的声音,属离几乎是一下子便确定,而他也没有开口,便听到自己心底闪过的第一个念头被说了出来:“我需要帮助我复仇的力量。”
“完成一个交易,你将获得超越所有个体的力量。”
“什么交易?”
“带我回家,帮助我再次完整……”
“在哪里?”
属离眼前的景色突然扭曲,黑暗和幽蓝再次褪去,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陡然出现,而在常人无法企及的顶端,一座宛如用黑色水晶铸造的高塔耸立其间,夕阳西沉,灿烂的光芒冲破云层,为高塔镀上一层无法直视的金色,而在高塔之上,在澄澈的天空之上,一艘古老的巨大飞船静静漂浮。
除了那艘飞船,还有那座离奇的高塔之外,属离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见过这座山的模样,这是日暮山,分割白城帝国和夏暮邦联的天然国界,也是隐世界通往旧土的最大的入口之一。
“带我回家,你将看到世界的真实。”
……
“我答应这场交易,给我力量,我将完成诺言。”
……
1.8章 复仇?
看着房间中央的那个圆球,荀齐的脸色阴晴不定,被视为最后手段的陷阱竟然就这么被挡下。
“小心!”吴宁距属离最远,但是作为一级通灵师的她对于生命存在的感应处在更高的层次,在她的感觉之中,代表着属离存在的灵火此刻陡然旺盛,远胜从前,与他相连接的“灵”微微颤抖,然后染上蓝光。其中最为明显的几根丝线代表着属离和室内其他几人的联系,最为粗壮,此刻却突然崩断。
难以言明的力量突然冲击她的灵魂,吴宁被迫断开了与那更深层世界的联系,更是不由得吐出一口鲜血,然后立刻大声警告。
与此同时,那个银白的半球突然向内收缩,然后勾勒出一个男人的身形,宛若一套绝无破绽的盔甲,但是最为夺目的,还是在那银白盔甲的胸口,一块幽蓝色的四棱宝石镶嵌其中,一道道淡蓝色的光线从中散出,宛若实质一般顺着盔甲流动。
一股难以言明的诡异感在所有人心中升起,这时不需要吴宁提醒,其他人就已经率先出手。
一根根石柱拔地而起,直接刺向愈发诡异的属离,蓄势待发的阿尔凝聚的空气炮也是直接轰出,但是这一切的攻击只是打到空处。
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属离的身影顿然消失,下一刻便直接冲到罗兰面前,一阵金属相击的声响,罗兰直接倒飞出去,而那道身影则是再次消失,下一刻便出现在魏垚身旁。
身旁凝聚而出的石墙轰然破碎,魏垚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出现,一道巨力便轰到他的胸口,魏垚顿时也横飞出去。
阿尔意识到事情不妙,却没有先想着保护自己,反而立刻冲到吴宁面前,反身将她抱住,正要顺势冲出房间,便感觉一只钢铁的手掌便狠狠拍到他的后背之上,直接昏死过去,而吴宁也间接受到冲击,倒在地上,一时无法站起。
在荀齐眼中,他只能看到一道银光如同旋风一般在室内转了一圈,然后四个皇家通灵师便如同木偶一般直接倒飞出去,竟不是一合之敌。
而在下一刻,那道银光便陡然在荀齐面前闪现。光滑的金属表面如同镜子一般倒映出人脸,幽蓝色的光线围绕其旁,散发出无形的寒气,美丽但也致命。
荀齐死死盯着面前被金属覆盖的属离,突然大笑:“原来如此,你已经不是属离了!”
但是那银色的金属人形没有停顿,他直接扼住荀齐的咽喉,然后把他生生举起。
仅仅只是普通人的荀齐死命挣扎,却根本无法撼动那只手分毫。就在他因为缺氧而继续垂死挣扎的时候,扼住他的手突然松开半许,而那银色盔甲头部的金属突然散开,然后露出其后属离的面孔。
那张脸苍白瘦削,两只眼睛原本紧闭,此刻突然睁开,当看到荀齐时,整张脸露出疯狂的笑容,下一刻却又恢复平静,宛若疯狂。
但是当他张嘴,却还是属离那死气沉沉的语调:“看吧,我说过我是来复仇的。”
“不……不是你,这不是‘人’拥有的力量……”荀齐挣扎地喊道。
属离的脸上出现一丝犹豫,但是又很快恢复平静:“没错,我的力量不足以复仇,所以我做了一个交易。你给我的地图并非完全错误,在那里,我看到了起源的痕迹,并且找到了超越时间的存在……”属离的话突然打住,随后才说道:“我付出了代价,也得到了力量,但关键是,我可以复仇了。”
荀齐感觉到自己的胸口突然一阵剧痛,当他低下头时,却看到红色的光线喷薄而出,随后他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鲜血。
“值得吗?”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但是银色的金属已经再次覆盖住属离的头部,镜面的闪光下,看不到任何表情。
……
罗兰奋力想要站起,但是那下重击不仅崩裂了他手中的长刀,也折断了他的手臂,一块碎片在他脸上划下血痕,半截短刃刺进他的肩胛骨,让他只能在地上挣扎。
他亲眼看到荀齐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然后那个银色人形慢慢向他走来,血色的脚印如同朵朵莲花。
一只手把罗兰提起,那张镜面凑到他面前,没有言语,但是罗兰明白了最后的结局:“我对不起那些死去的朋友,我也不希望你因为愤怒失去最后的理智。”
金属人形没有说话,一把长刃突然出现,刺穿了罗兰的心脏,他的身体微微抽搐一下,便再无生机。
……
吴宁拖着昏迷的阿尔想要离开这个房间,但是魏垚塑造的石块死死抵住了大门,她只能无力地抱着阿尔,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银色人形走来。
她没有求饶,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躺在她怀里的阿尔。她把自己最后一点精神榨取出来,然后再一次触碰到深层的世界:在那里,物质的形态已经消失,所有的存在展露出其作为本质的意识,那连接万事万物的“灵”也展露一丝行迹。
她的能力原本可以变得更加强大,但是没想到最后止步于此,她的目光牢牢盯着那团逐渐靠近她的灵火,那是金属人形的本质显化。她可以看到代表属离的火焰,但是有一道更加伟大的光辉伴随其旁,无处不在的“灵”与它相容,无可比拟……
那是吴宁看到的最后一幅场景。而她怀中的阿尔,只是感觉到一个自己期待已久的怀抱,然后陷入长眠。
……
魏垚,“大地之通灵师”,他沉默寡言,但是从不屈服,就算是面对着那金属人形:“属离,这就是你期望的复仇吗?”
金属人形没有回答,魏垚筑起的石墙甚至无法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看看四周,想象你做过的一切,你被愤怒蒙蔽了双眼,自以为是的裁判,这不是公正,也不是复仇,这是杀戮。”
属离犹豫了,但是金属人形没有止下脚步。
在倒下前的最后一刻,魏垚依旧在抗争。
……
在房间之中,五具尸体静静躺着。
银色的金属从属离身上褪下,露出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那块深蓝色的晶石静静躺在属离手中,朴实无华。
属离微微颤抖,他没有感觉到解脱,在复仇的火焰消失之后,只剩下空虚。
……
1.9章 火车
那是一座险峻的高山,向着南北两侧绵延,郁郁葱葱的阔叶林从山脚开始便茂密生长,直到半山腰的时候,云层漂浮,再到上面,便是覆盖着积雪的针叶林,越来越稀,最后只剩下崎岖嶙峋的岩石,在常年不化的雪线之上被慢慢风化。
但是在群山之巅,在那甚至绝大数人都无法登上的山顶,一座黑色的高塔矗立其间,光滑的墙壁宛若黑色水晶制造,却无比坚固。一艘艘拖着蓝色尾焰的货运飞船在这座高塔的顶端起起落落,红色的信标灯漂浮在半空之中,指引航线。
沿着山脉向北望去,隐约之中还可以看到更多的黑色高塔,顺着山脊连绵起伏。而在这些高塔之上,在一片澄澈的天空之上,一艘庞大到无以复加的飞船悬停其间,山脉似乎都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灰色的船身古老陈旧,伤痕累累,似乎度过了千年的岁月,渐暗的天空上,赤红的双月也成为衬托它存在的背景……
“带我回家……你已经完成复仇……现在带我回家……”那颗幽蓝色的晶体逐渐从虚空中浮现,它那呆滞的言语在属离耳畔响起。
“我会遵守我的约定,但是在此之前,请让我最后回家一趟,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但是幽蓝的晶体仿若未曾听到属离的恳请,只是继续重复:“……带我回家……”似乎在说,除此之外,它并不在乎。
“请让我完成最后的愿望,让我回家一趟,让我把已经发生的真相记下,在此之后,我将别无所求,哪怕重新踏入隐世界的大门,也会将你带回你的家,我发誓。”
漂浮在空中的晶体继续重复着自己的执念,但是它的身形在此融入虚空之中,那照射在连绵群山之上的光亮也逐渐消退,于是一切沉入黑暗之中。
……
“喂?喂?不好意思,你的东西掉了。”
属离逐渐从梦中苏醒,那个无法忽略的阴影从他眼前消失,一个圆鼓鼓的脸蛋在他眼前浮现。那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此刻正举着一本老旧的日记本,在他眼前挥舞。
属离微笑着接过女孩手里的日记,那里面用潦草的字体,记叙着来自古代的传说,那是他从荷文那里拿到的日志,现在除了他以外,恐怕很少有人会当真。
“谢谢你,要吃糖吗?”属离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水果糖,然后在那个小女孩面前晃了晃。
于是那个小女孩高兴地抓过裹着金色糖纸的糖块,然后一下子塞进她那件淡灰色的呢子大衣口袋里,仿佛担心属离会在下一刻后悔。
“记得要说什么吗?”
“谢谢叔叔。”小女孩似乎有些害羞地一笑,然后一下子扑到属离对坐的一位女子的怀里,那是一个不到三十的女子,和那个小女孩一样穿着灰色的风衣,只不过头上还戴了一顶宽沿草帽,褐色的长发则随意披在肩头,简朴但质地优良的服饰更加衬显出那位女子的美貌。
于是属离也对她礼貌地笑了笑,然后重新翻开自己睡着之前看到的那页,准备继续读下去。
“你也是准备去科西嘉市麽?”
属离抬起头,却正好看到那个女子正在对她微笑。于是他收起了从荷文那里找到的笔记本,同时整了整自己的衣服。
“不,我准备回家,在江门。”
“啊,我当初听你的口音,还以为是南方人。”那个女子似乎有些惊讶地说道。
“你们是去科西嘉市吗?”
“我和妈妈一起去见爸爸!”之前那个小女孩突然插嘴道,不过因为含着一块糖,所以说话有些不清楚:“我爸爸可是陆军少尉哦,很厉害的!”
“你女儿真可爱啊。”属离忍不住对着那个小女儿再次笑了笑,然后从脚边的行李袋里掏出一大袋的牛轧糖,向她摇了摇。
小女孩高兴地叫了一声,但是随即又想起了什么,看向那名女子,但是那个女子对她轻轻摇了摇手指,然后对着属离抱歉的笑道:“奥坦丝最近换牙,不能多吃糖。”
“奥坦丝,真是一个好名字。对了,我叫张溯。”属离直接报出了自己的假名。
“约瑟芬。”那个女子也微笑着回答:“看您的样子,应该也有孩子了吧。”
属离呆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否认,也不知道是有,还是没有。
约瑟芬似乎看出了属离眼中的落寞,于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奥坦丝则开始趴着窗子,望向车外。
……
这是离开昌西的第五天。
五天前,属离独自一人离开了荀齐宅邸,心中没有一点复仇完成的喜悦。他接受了一场交易,在完成自己的复仇之后,将要踏上另外一条道路,但是在此之前,他还有最后一点时间休息。
属离想起自己早就离别的家乡,突然想要回去看看。为了躲避追捕,他用了之前准备好的假证件,然后坐上了这趟横跨整个帝国的列车。
在车上的三天里,他开始阅读荷文留给他的研究笔记,那是关于在古代神话之中存在的人类起源之城“回天”的存在的研究,综合整理诸多冒险家的亲身见闻。
从虚无缥缈的民间故事里,荷文竟然真的整理出一条脉络,然后推算出传说之中“回天”城的存在。可惜的是,他最后选择屈从于荀齐,然后把假的地图交到属离手中。他的确罪不至死,但是属离也无法选择原谅。
现在就算他把真的地图重新交了出来,对于属离而言却已经没有意义。死者不会复活,犯下的罪过也无法悔弃。想到这里,属离突然忍不住抓住胸口,感觉到一串挂坠正好好挂在那里,才松了一口气。
火车此时已经驶过了羽山山系,正式进入东方行省的南部地区,天气似乎也一下子暖和起来,虽然外面已经九月,但是正午时候还是有些闷热。
约瑟芬母女两人是在白城上车,后来转到属离的包厢的,因为奥坦丝的缘故,三人很快熟络起来。
对于属离而言,每每看到奥坦丝,都像是看到自己的女儿,所以他上次去餐车的时候,偷偷买了一大袋的糖果。偷偷把糖塞给奥坦丝的时候,两个人就像是达成一个小小的邪恶同盟。
这是他渴望已久的温馨,却没有想到在一节火车车厢里面突然得到一丝宽慰。如果他的孩子长到现在,应该也和奥坦丝差不多年纪吧,属离忍不住这样想到。
“嘟!嘟!嘟!”
蒸汽机车前面想起了汽笛声,奥坦丝也笑呵呵地学着叫了几声,打断了属离的遐想,原来不知不觉之中,火车已经到了一个乡间的小站,然后慢慢地停下。
属离也跟着好奇地向外张望,却看到站台之上有一队队的士兵穿着草绿色的军装不断登上军用车厢,周围还有一圈的警卫端着步枪警戒。
战争?哪里又有战争了?属离感觉自己和这个正常的世界隔绝太久。
1.10章 停车
白城帝国的东方是国土广袤的夏暮邦联,那是由许多城邦组成的政治联合体。其西部边境是由日暮山脉与延伸出去的大裂谷组成的漫长国境线,北部则是坠星大荒原,东部的永夏河发源自具有“大陆的中轴线”之称的天山山系余脉,南部呈三角形的海岸线毗邻赤道环海。
在“隐世界入侵战争”之中,日暮山脉是隐世界入侵的一处重要出口,为了抵御共同的敌人,白城帝国与夏暮邦联联手抗战。在战后,两国也同样缔结了友好同盟,帝国皇室也曾与夏暮邦联里的实权城邦联姻。
如今帝国的皇后,阿方索二世的第二任妻子——皇后安托瓦内特,就是邦联中最为强大的一个君主制城邦——柯林斯的公主。通过联姻,具有帝国皇室血脉的后裔甚至在夏暮邦联之中拥有了不可忽略的政治地位。
但是三年前,夏暮邦联之中另一个城邦——穹桑王国突然崛起,打破了夏暮邦联之中各加盟城邦间不得互相征战的协议,直接发兵侵占其他城邦领土,与此同时,由于各城邦间关税、货币发行等方面的冲突,邦联中其他几个强大城邦也趁势发动对外战争,夏暮邦联宣告解体。
作为邦联中最强大城邦的柯林斯也同样借此机会联合一部分附属城邦,向穷桑王国宣战。但是没想到柯林斯联军直接被穷桑王国军队歼灭,除了主城之外,柯林斯全境沦陷。
柯林斯城邦主动向白城帝国求援,于是阿方索二世略过两国不得互相干涉内政的条约,派遣帝国海军袭击穷桑在南部海域的舰队,同时命令东部战区跨过国境线,直接出兵支援柯林斯城邦。
这已经是去年年末的事情,当时穷桑王国派遣使团试图寻找媾和的机会,却被帝国直接拒绝。但是在今年年初,帝国远征军甚至没有到达柯林斯城所在,便在途中被穷桑军队围歼,五万人的整编军团,最后撤退回国的不足九分之一。
阿方索二世震怒,直接罢免东方军区总督的职责,同时任命“东方镇守”费迪南大公爵临时执掌兵权,整顿军备。
但是穷桑王国先行一步,它在初步扫清夏暮邦联内原本的各城邦之后,选择聚起大军,以“白城帝国蓄意侵犯领土主权”为借口,开始进攻帝国东部省份。费迪南大公爵匆忙迎战,虽然暂时和穷桑王国军队在大裂谷地区僵持,但是由于兵力相差巨大,一开始便陷入劣势。
不得已,大公爵在自己封地内发布紧急动员令,征召所有适龄男子加入军团,前往前线,而这也是为什么在这个小车站上有那么多的军人集结。
这是属离在火车站旁边的报纸摊上得到的信息,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差,却让他感觉恍若隔世。
初秋的阳光穿过玻璃,射进火车站旁的小酒馆之中,属离拿着报纸,不知所措。有不少旅客同样利用火车停靠的时间,下车消遣,同时远远眺望车站另一侧那一长列的漆成绿色的军用车厢,一边是穿着各异的旅客,闲散地抽着卷烟,而另一侧是队列整齐的入伍新兵,背着行囊,准备前往生死未知的前线。
属离心有所感,却不知道如何表达,于是要了一大杯啤酒,然后慢慢喝干。但是直到他喝完第二杯,火车也没有重新启动的迹象,反而站台之上逐渐传出来吵闹的声响。
属离想了想,把报纸拿上,出了酒馆大门,原来是一群旅客正围住一个穿着酒红色制服的列车员,正在大声争吵。
“……什么叫做要在这里暂停一个晚上!我接下来已经预订好的其他车次赶不上怎么办!”一个年长的老人大声叫道。
“对不起,但是因为调度中心重新派过来一个火车头,还需要那么久……”那个年轻列车员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一个更年轻的人就插嘴道:“凭什么他们军队就能够强制征用我们的火车头,难道那群贵族老爷现在连我们坐火车的权力都要剥夺麽!”
但是那个穿着灰色粗布衣服的年轻人的话没有得到更多的赞同,旁边那些穿着得体的乘客甚至有些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只有围在外围的一些同样打扮简朴的人才微微露出一些赞同的神色,但是也不敢表露明显。
而那个列车员也只是无奈地说道:“我们哪有什么权力,那群军官已经拿出了大公的手令,不仅仅是火车头,我们的司机也要被他们一并征用,有什么办法啊?”
“费迪南大公的手令为什么管得了属于中央行省的火车公司,除非有总督府下达的官文,不然他们的行径就是不合法的!”之前那个老绅士继续说道。
“那您和那群军官说理去!”那个乘务员似乎也有些恼怒,直接顶了回去。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虽然嘴上说得凶,但是现在倒是真没有人敢当场去顶撞进入战时状态的军队。
属离站在旁边继续听了一会,眼看没有什么新的进展,便准备回自己的车厢去了。他并不急着赶路,附近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这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呆着最好不过。
包厢内,约瑟芬母女也已经听到了火车必须延迟的消息,但是她们看来也同样并不这么着急继续旅途,所以此时正吃着从餐车取来的蛋糕,只是奥坦丝的眼神不时瞟向窗外,露出一股微微不耐烦的神情。
看到属离回来,奥坦丝顿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装模作样地狠狠拉了拉她妈妈的衣袖,做出一副鬼脸。
约瑟芬无奈地撇撇嘴,然后对着属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张溯先生,真不好意思,奥坦丝她一定要吵着出去看看,但是我腿脚有些不太灵便……”
“那正好,听说火车要在这里停一整晚,我也想着不能闷坐在这里,刚想来看看奥坦丝想不想和我一起出去看看呢。”说完,属离冲着奥坦丝眨了眨眼睛。
听到这句话,奥坦丝一下子从座位上蹦下来,一边拉着属离的手,一边就要出车厢:“太好了,那我们就一起出去看看吧!”急匆匆地就像怕有人会突然反悔一般。
1.11章 冲突
五六岁的孩子正是最喜欢玩耍的年纪,就算是在火车上的时候,奥坦丝也总喜欢在各节车厢里乱窜,现在好不容易能够能够下车,如果不是属离拉着,早就跑得没影了。
车站上,有更多滞留的旅客下了车,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或是百无聊赖地四下闲逛,熙熙攘攘,热闹异常。
奥坦丝的小手紧紧拉住属离的衣袖,然后死命地往人群里钻,而属离也只好跟着一边道歉,一边跟着向前。虽然他嘴里不住地抱怨,想让奥坦丝等等,但是在心底,属离却感到一股温馨难以割舍。
不知不觉之中,奥坦丝的小手已经松开,自顾自地往前跑去,属离顿时吓了一跳,着急地向四周望去,这才看到奥坦丝已经不知不觉什么时候穿过了人群,然后走到了站台的另一边。那里正是士兵们上车的地方,外围则是一圈士兵端着枪警戒。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就是军人的缘故,奥坦丝没有被前面的架势吓到,反而好奇地又走近了几步。挡在她前面的士兵看到了这个不断靠近的小女孩,也不由得微微露出一丝笑容,而奥坦丝仿佛得到了什么准许,立刻又走进了几步,然后也对着那个警卫甜甜地一笑。
“你们这是去哪里啊?”
那个警卫也不过就是二十出头的模样,还带着一丝羞涩,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小朋友,快离开,这里不是你玩的地方!”
奥坦丝眨了眨眼睛,然后望向那个警卫后面,一个穿着皮靴的军官冷着脸突然走过来。
“怎么回事!”那个军官沉声问道,他只是略微瞥了一眼奥坦丝,然后便狠狠一巴掌闪到警卫脸上:“忘记自己干什么了吗!”
警卫脸色煞白,立刻挺直身子,不敢再言语。而奥坦丝更是吓了一跳,说话的时候已经带上哭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要打他了……”
但是那个军官的脸上已经闪过一丝不耐烦:“滚!”说完,更是半威吓地抬起脚,想要直接踢到奥坦丝身上。
但是在那个军官来得及反应之前,一道黑影一晃,他便感觉到自己如同踢到钢板之上,剧烈的疼痛感让他忍不住直接后退几步。
“谁!”那个军官恼怒地大叫一声,发现自己的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个披着黑色长袍的男人正眼神冰冷地望着他。
看着那双冰冷麻木的眼睛,军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已经到嘴边的咒骂声被他生生咽了下去,那是面对猛兽时的恐惧。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时候,小女孩还有那个恐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但是那个军官一点都不想在那里多呆一会,他甚至连对于警卫的训斥都已经忘记,赶忙重新回到大部队中去。
……
“下次不能乱跑了。”属离牵着奥坦丝的手,柔声说道。虽然那个军官不会真的踢到奥坦丝,但是属离还是差点没有抑制住自己的怒火。
奥坦丝此时还没有从刚才的威吓中回过神来,只是一边抹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想道歉的……他好凶……以前那些穿这种衣服的叔叔都很好的……”
声音哽咽得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就算是属离从口袋里掏出的糖块,她此时也根本看不上一眼。
而对属离来说,又应该怎么向这么小的孩子解释,以前她看到的那些军人都是她爸爸的朋友,自然很和蔼,而现在这些直隶于大公爵的东方军,对于平民自然不假辞色。
“对了,刚刚那个人那么凶,我们要不要去捉弄一下他?”属离突然灵机一动想到。
奥坦丝听到这句话,不住地摇头:“他好坏,他生气了会打人的,我不要他打人。”
“那我们就让他不知道是谁捉弄的他!”属离故意装作一副轻松的语调,果然奥坦丝止住了哭泣,眨巴了一下自己微微泛红的双眼。
于是属离就悄悄带着奥坦丝穿过人群,然后躲到车站那一大块站牌旁边,刚好躲过了绝大部分哨兵的视线。
之前那个军官已经重新回到了队伍之中,绕着新兵排成的长队维持秩序,看到任何不和他心意的事情都会骂上两句,看来已经把和属离的冲突忘在脑后。
“虽然很久没有试过了,不过这么近应该没问题。”属离半是自言自语地说道:“看好了!”
随着属离心念一动,那个军官的脚边突然冒出一块短短的铁块,而他却毫不注意地挪动脚步,只好绊在上面,顿时一个踉跄,而属离这时候恰好把握住时机,又有一块铁块突然从地上升起,再次挡在那个军官前进的路上,于是他一下子失去平衡,狠狠摔在地上。
看着那个军官一脸阴沉地从地上爬起,属离和奥坦丝不由自主地一边笑,一边赶紧再次躲进人群中去。
“哇,好厉害,你是魔术师吗?”此时奥坦丝脸上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她一边笑,一边又把一大块糖塞进自己的嘴里,两颊鼓鼓囊囊地不知道她怎么说得出话。
“不,我可是一个通灵师哦。”属离故作神秘地说道。
“通灵师?啊,我听妈妈说过……”
属离满怀笑意地摸了摸奥坦丝的头:“世间万物都有属于自己的意志,不管是泥土石块,还是风云变化,万事万物相互连接,才构成我们所在的这个物质世界,而它们的意志同样相互融合,构成了一个超越物质世界的存在,那就是“灵”。而通灵师,就是尝试用自己的意识,去沟通那浩渺无极的“灵”,去感受哪怕最不起眼的一粒微尘的存在,然后去了解,去掌控,用自己的意志去改变世界的存在……”
但是看着奥坦丝那懵懵懂懂的眼神,属离粲然一笑,止住了自己的长篇大论:“其实看起来,通灵师要比魔法师更厉害哦!”
“那我也要当通灵师!”奥坦丝蹦蹦跳跳地说道:“然后给自己变出来好多好多的糖果。”
“没有什么东西是凭空出现的,想要得到就必须有失去。”属离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么一句话,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对了,我好像看到车站后面有好大一片花丛,我们要一起去看看吗?”
“好啊好啊!”
“不过等会我们就要回去了,不然你妈妈会担心的。”属离最后补充道。
1.12章 归家
最后一次挥手告别,属离看着火车再次缓缓启动,心中不免有些落寞。奥坦丝靠着车窗伸出的小手,终于在一片水雾之中消失不见,于是属离也转身背着袋子离开这个小小的站台。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沉闷潮湿,马车缓缓地在泥泞的道路上行走,晃动的铃铛声也显得有气无力,当踏上街边的人行道时,泥水从松动的石板缝隙里渗出,于是裤脚溅上了更多的泥点。
属离深吸了一口带着些许煤烟味的空气,终于感觉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乡——江门,帝国东南角的一座平静小镇。
火车到站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又因为下雨的缘故,所以街道上显得空空荡荡。属离的老宅距离镇子还有半个小时的路,虽然他还依稀记得周边应该就有出租马车的地方,但最后还是决定步行上路。也不知道北方发生的事情有没有传到这里,但是属离明白自己的行迹不被发现最好。
火车站就在小镇的最北角,与之相连的是镇警察局和邮局,平常要是有急事发电报,也是通过邮局解决。一条大路从火车站开始一直向南延伸,这也是整个镇子最有现代气息的一处地方。
要是沿着大路继续向南就会看到一家蛋糕店,那里的蜂蜜蛋糕特别美味,一家鞋店,如今在流水线化制鞋厂的挤压下摇摇欲坠,一家成衣店,那是在属离离开家乡后才开门营业的,然后是两家五金店,分属一对兄弟,小镇唯一一家旅馆,但基本做着餐馆的生意……
如果是小时候,属离可以一口气从第一家的店名一直报到最后一家,骄傲的像是自己拥有这些店铺,但是现在,他只是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雨幕,望着这座老旧的城镇,然后转身向东边那条小路走去,那里通往他曾经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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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属离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离开出生的小镇。对于一个乡下的小男孩来讲,跨过自己家背后那座微微隆起的小山丘就算是难得的冒险,而前往小镇赶集则是一场值得记下的盛典。
在那段时间里,小镇第一次通上电线,然后是一群穿着油腻腻工作服的北方人扛着铁锹,牵着骡马,带来大堆大堆的钢铁木材,沿着小镇的边缘挖出一条大路,然后铺上铁轨,于是小镇也有了第一条火车轨道。
一切都在飞快地发展,在属离的记忆里,似乎儿时的小镇无时无刻不在大步前进。那时候总会有外地人在小镇的大街小巷里昂首阔步,带着千奇百怪的口音谈论着天南地北的故事。
那是电力被初次发现,然后和蒸汽动力第一次展开角逐的黄金年代,经济的高速发展使得江门这种小镇也在高速步入现代化。
属离至今也能够清楚地记得在盛夏的烈日下,自己站在繁忙的工地旁边,一群身体健硕的铁路工人,齐声吆喝着把一长段的铁轨抬起,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向远方,金色的阳光勾勒出他们紧绷着的肌肉的轮廓,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上面滑过。好像有人在他身旁吓唬他:“马上就要有可怕的怪兽顺着大路过来,吃掉小镇里所有不听话的小孩。”
但是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听到这段话,他记得的只有自己第一次看到火车时的场景:庞大的蒸汽机车冒着滚滚浓烟,发出巨大的声响,大地似乎也在微微震动,似乎无穷无尽的深黑色车厢在面前飞快驶过,强烈的风使得两旁的杉树不住摇晃。但是他没有感到恐惧,相反的,一股难以遏制的兴奋感让他忍不住和机车一起奔跑。
当然,这也有可能发生在很久之后,因为直到通车的两年后,江门镇才有了一个可供停靠的火车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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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中,往事一一涌上属离心头,或许正是因为他很早便有机会离开这里,他关于江门的记忆才会那么美好。
等到经济繁荣的大潮过去,没有任何资源的江门就像是帝国各地的诸多小镇一样现出原形,逐渐在默默无闻中衰退老去,而火车也从自己的停靠站点里,把江门这两个字越缩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虽然秋雨逐渐浸湿了最外面的那件风衣,属离却感到有些燥热。他从路旁的树上折下一根大小适合的枝条当做手杖,然后把背上的行囊换了一边,小心避开那处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口。沿着泥路旁边的草地,继续前进,这条路他已经有十七年没有徒步走过了,但和他记忆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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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发现自己拥有成为通灵师的潜力,属离很有可能就会和他儿时的同伴们一样生活,大概就是在镇里的公立学校念完四年书,然后要么成为家里农场的帮工,要么成为镇上少数几家店铺里的学徒,不过更多的还是坐上通向远方大城市的马车,怀揣着一个乡下人的梦想,在那里苦苦辛劳,然后在合适的年纪娶一个可能合适的姑娘,组建起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为了越发增加的家庭支出而苦恼,不过总归可以在周六晚上,和自己的熟人在农庄的门廊里,或是最近的酒吧中喝上一大杯的啤酒。
有时候,属离会想,或许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但是在十二岁那年,属离展露出的独特天赋终于被注意到,那时他已经辍学回到家中的农庄,开始研究如何更好地喂养奶牛。
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初雪刚刚止住,在地上积起薄薄的一层。属离钻进热烘烘的牛棚,把准备好的干草塞进食槽,这时他的妹妹突然闯进来,然后说有人找他,于是属离戴着脏兮兮的围裙,无精打采地走进房间,发现客厅里有一个身穿深蓝色长袍的人正笑眯眯地望着他,而他的父母则站在壁炉前,面色阴晴不定。
那人问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想不想看看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属离想也没多想,就答应了那个男人的邀请,于是他的手里便多了一张车票和一份文件,车票通向帝都白城,而文件则允许他在接下来的五年里成为帝国军团的预备役军官。
……
1.13章 夜路
觉醒通灵师的天赋之后,属离的身体素质也有了长足的进步,在进入通灵师学校一年后,他的体能便已经超越了普通成年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沿着这条乡间的小道行进,却让属离感到分外的疲惫。
沿着向东的小路继续前进,属离越过了第一个山丘,回首望去,江门已经消失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之中。道路两旁篱笆绵延,不过有很大一部分看起来却没有得到照料,围墙到处都是缺漏,里面的菜地看上去也荒芜许久。
属离有些后悔没有及时去租辆马车,他决定只要这里有哪怕一辆堆着干草的牛车经过,他也要尝试着去搭上一程。但是没有人会在这种天气下出来,于是属离只好继续拄着那根当做手杖的树枝前进,他已经放弃时不时地在草地上把脚下的污泥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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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离已经记不清自己的通灵师天赋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苏醒的。的确,他虽然长得并不高大,但是从小就力气惊人,所以打架的时候他往往能够轻易获胜,平时干起农活来也总是干净利落,但是落在别人眼中,也不过就是乡下孩子的勤快能干罢了。
懂事之后,属离则是有选择性的把很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藏在心底。比如有一次他凭空让一块小石子漂浮起来,或是有时候他会独自一人站在森林之中,却听到周围仿佛有很多人在窃窃私语,但又无法听清。
不过属离从来没有把这些事情和通灵师的能力联系在一起,在他那时的心目中,通灵师应该是穿着名贵服饰,坐着高档马车,整日出席各种各样宴会的人物。他们应该出现在各种传奇小说之中,每一个都有通天彻地的本事,降妖伏魔,最后抱得美人归。而这些事情又怎么会和一个乡下孩子有一丝一毫的联系呢?
所以属离的天赋直到他快要从学校毕业的时候才被发现。那原本应该是一次无足轻重的小矛盾,当时谢东还只是镇北头那家鞋店的学徒,平日里跟着老皮匠学着做鞋楦,晚上有时候则溜出来到镇上的酒店里鬼混。有一天恰逢属离和他的几个朋友也一起过来玩闹,喝了几杯酒,一个人开口嘲笑谢东空长了大个子,却没有多少脑子。
如果是平时,性情温和的谢东也不会把这些话当真,但是当时他也喝了些酒,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打了起来,属离剩下的几个朋友没有想着劝架,反而一股脑地也加入战团,于是双方打出了真火。谢东的脑袋被一个玻璃杯砸破,血流如注,然后他掏出了自己工装袋里的螺丝刀,想也没想就冲着正在外围劝架的属离的脑袋上扎了过去。
等到谢东恍恍惚惚地倒在地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呆住了,因为那根精钢材质的螺丝刀除了手柄以外全都融化,钢铁变成了大滴大滴的液珠,顺着属离的衣服滴落在地上。
属离当时趁乱回了家,没有向父母透露半点内容,但是五天后,就有一个皇家通灵师亲自登门拜访,用远大前程作为诱惑,然后把他带离了江门。属离没有想到,等他再次回来,已经是十六年后了。
/
雨已经停了,天也彻底暗了下来。属离从背后的行囊里掏出一盏折叠起来的防风灯,把里面的蜡烛点亮,阴暗的原野之中开始传来躁动的声响,昏黄的灯光在夜里显得格外显目。
属离一只手提着灯,一只手拄着拐杖,继续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周围的景色到底还是改变了很多,让他有些不敢确定自己到底走了多久。
远处,田野之中的农庄也点亮了灯火,星星点点,引得属离不住遐想,自己寻找的老家是不是其中一处。自从走上这条既熟悉又陌生的道路,过去的记忆就时不时和现实相交杂,属离已经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一个回到十几年未见的家乡的游子,还是一个玩过头后,偷偷溜回家的顽童。
突然,拐杖碰到一块石头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属离回过神来,发现泥路分出去一条更细的岔路,弯弯曲曲地延伸到一处小山坡,而在坡顶,隐隐约约露出一座二层小楼的剪影。
属离突然感觉心头一紧,原来他已经到家了。
就算是离开了那么久,属离又怎么可能忘记家的样子:这是木质结构的农庄的标准样式,外面用石灰涂成灰白,楼房的一边种着一颗低矮的枇杷树,葱茏的树盖下是一间胡乱拼凑起来的狗窝,每逢有人经过,住在里面的两条土狗就会撒了欢似的吠叫,属离有点忘了它们的名字,只记得他和妹妹曾经为了命名权争吵不休,有趣的是,当时那么郑重其事,现在却早已忘怀。
而在楼房另一侧,则是几乎同样低矮的牛棚,多少清晨上,属离都会闻着这股热腾腾、臭烘烘的味道,把那几头死气沉沉的奶牛赶到草地之上。
这是儿时家的模样,但是现在出现在属离面前的,却是一座被废弃了几年的老旧农庄,窗户被木条钉死,墙面斑驳陆离,许久未曾修缮的屋顶恐怕漏雨颇多,枇杷树早就被砍倒,只留下一个黑乎乎的树桩,旁边的牛棚看上去倒是完好如初,只不过大门敞开,散发出阴冷的味道。
原来这个家,已经好久不住人了。
在雨天跋涉了一个多小时,属离最后站在紧闭的大门前,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这时候他才恍惚间记起,五年前他的妹妹就已经出嫁,跟随丈夫去了位于西方行省的斯卡布罗,同时一并带走了寡居的母亲,从那之后,这间房子就一直空关在这里。
属离向四下里张望了几眼,不确定是就这么在野外将就一夜,还是忍着疲惫原路返回。最后他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把防风灯放在一旁,从自己的行囊里找到了曾经家里的钥匙,但是随即莞尔,门上的锁早就换了不知道几次,他离开时带走的钥匙怎么打得开现在的锁呢?
属离自顾自地笑了几声,再次把钥匙收好,然后重塑了金属制造的门锁,走进了自己阔别已久的家。
1.14章 来客
当属离第一次前往白城之后,几乎每个月父母都会寄信给他,一个信封里面塞得满满,虽然往往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但是每次读起来的时候,都让他感觉到再次回到家乡。
不过就这么两三年之后,寄给他的信便一下子少了下来,属离往往只能两三个月才能收到一封,不过每次信封依旧鼓鼓囊囊,但不知道为什么,属离那时候竟然对此感到有些厌烦,虽然他小心仔细地珍藏起所有的来信,但是表面上他对其他人说起时却装作满脸的不耐烦。
再过了两三年之后,那时属离已经离开了学院,开始前往北方军区服役。自从通信地址更换之后,来自家乡的信越发稀少,往往一整年才能来上一两封,而且里面的内容再也没有了过往那般亲切,更多的像是熟人之间的寒暄,不过倒是他妹妹的来信讲得更多,这也几乎成为属离和家乡间唯一的联系。
属离早就明白这一点,不管是多么亲近的亲人,随着时间的迁移,感情迟早会淡薄,于是他开始逐渐遗忘自己的过去,慢慢忘记家乡的一切,从前的那些信也在一次更换驻地的途中突然消失。
父亲的死原本可以成为属离和母亲还有妹妹重建关系的契机,当那张报告死讯的电报突然送到属离面前的时候,他刚开始竟然没有感到丝毫的悲伤。那时他盯着父亲的名字很久,才逐渐想起他的模样,想起过去十多年间在久远的家乡里发生的点点滴滴,最后才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忧伤,仿佛是一艘在河中漂流的船只,失去了最后一根牵在码头的缆绳。
属离最后没有回去,他知道自己应该回去,但是突如其来的巨大变动让他应接不暇,所以他选择了逃避,属离把自己剩下来的工资寄回家中,让妹妹代替自己这个长兄,履行对父亲最后的义务。
自那之后,家里还是偶尔来信,但只是薄薄一封,除了空洞的客套之外再无其他。直到最后一次妹妹来信,告诉他自己已经结婚,将和母亲一起搬走,信封上写的是一个陌生的地址,斯卡布罗,这是属离第一次听到这个地名。
之后,属离便再也没有收到任何一封来自家乡的信件,他终于剪断了最后一丝联系,从此无依无靠。
作为兄长,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妹妹的丈夫,作为儿子,他错过了父亲的葬礼,现在居然也忘记了母亲的容貌。但是当他无所适从,无人可依的时候,属离首先想到的还是回家,尽管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家。
/
在昏昏沉沉之中,属离从梦中苏醒,阴冷陈腐的味道透过地板的缝隙间传来,让他打了个喷嚏。昨晚他还是住在了家里,虽然这里早就破败,但也总比在外面呆着好,为了不被周围的邻居发现,属离没敢生火,只是裹着自己潮湿的外衣在随身携带的睡袋之中睡了一夜。
外面的天依旧阴沉,但是属离已经早早起来,重新装好了自己的背囊,既然已经看过了,他也不准备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只不过在离开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情需要去做。
农庄背后,就是一座小小的土丘,因为下过雨的缘故,所以裸露的地表更显泥泞。属离再次背起行囊,然后沿着一条几不可见的小路绕过土丘,那是他小时候经常走过的路线,只不过这次属离的脚步再也不像当初那般轻快,因为在山丘的背阴处,是他父亲的坟墓。
虽然天空已经发亮,但是周围还是静悄悄的一片,这是属离第一次看到父亲的坟墓,方方正正的墓碑上刻着父亲的名字还有年岁,风雨剥蚀下,已经开始发黑,周围的杂草也向这边蔓延,再过了几年,这里恐怕与其他荒地别无二致。
属离把行囊和手杖靠在墓碑旁,然后开始徒手拔去周围冒头的植株。草叶上的水珠很快打湿了属离的袖子,但是他反而更有热情地做了起来。
很快,周围的杂草便全都拔光,属离的指甲也变成青色,他直起身子满意地看了一眼周围,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开始叫了起来。
虽然行囊里只有从火车上带下来的干硬面包和香肠,属离还是大口大口地吞咽了下去,他决定等会回到镇里,然后再好好地大吃一顿。
但是这短暂的轻松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当属离倚着手杖,准备再次背起行囊的时候,土丘顶上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无声无息。
属离立刻便做出反应,一把雕满花纹的匕首滑到他的右手中,而手杖则横在胸前,他眯起眼睛,警惕地向着四周望去。
但是那个身影拥有着超人的速度,没有带起一丝一毫的风声,那个身影上一刻还在土丘顶端,下一刻便出现在属离面前。
没有犹豫,属离直接甩出了手中的匕首,但是匕首却如同穿过幻影般直接穿过那个人影,然后没入泥地之中。
属离脸色一沉,正准备舍身直接撞上去,但又生生止住势头,因为他终于看清了那个站在他面前的身影:“云津,你是来抓我的麽?”
此时站在属离面前的,是一个穿着短外套的年轻女子,一头金色的短发刚刚盖住耳廓,刚开始的时候,她的眼睛只是无神地盯着前方,直到属离喊出她的名字,她才像是突然转醒,重新灵动起来。
“属少校。”那个身影并没有开口,但是属离可以清楚地听到她的声音。
“我现在已经不是少校了。”属离冷声回答道,他没有放下戒备,反而更加紧张地望向四周:“你藏在哪里,其他人呢?赶紧出来吧。”
“不用看了,我现在还在镇上,你周围也没有其他人。”云津的声音再次在属离耳畔响起,“如果你愿意,可以对着这道投影说话,我也可以少费些精神。”
属离没有理睬云津的话,他径直穿过那个与实像一般无二的投影,把先前扔出去的小刀从泥地里扣了出来,擦了擦便重新放回口袋之中。
“蜃之通灵师”云津,她作为通灵师的能力是可以在方圆十几公里内随时凝聚出一道投影,并且可以实时分享投影的所有感官。
“如果你不是来抓我的,那么就滚吧。”属离重新捡起手杖,然后背上行囊,竟然看也不看云津一眼,准备就这么离开。
“我可是在这里等了三天,才终于等到你出现,你觉得我会那么容易走吗?”云津的投影脚不沾地,几乎是平移地再次出现在属离面前,“我不是来抓你的,但是少将要见你。”
“我之后会亲自向洛少将解释的。”这次属离没有回避话题。
“在此之前,少将有三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云津的投影依旧挡在属离面前,虽然明知只是幻影,但是属离还是感到一种压迫。
而云津没有等待属离回答,她的声调突然改变,从原本的平稳克制变得更加沙哑,也更加具有破坏力,这是洛月白的声音。
“我妹妹是怎么死的?”
“被影族围攻,为了保护我而死。”
“谁要对此负责?”
“荀齐,是他故意布下陷阱,还有其他人参与。除了我以外,剩下需要对此负责的人都已经死了。”属离故意别过头,不想正面面对云津,这只是一段录音,属离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
“你为什么不去死?”
“.……对不起……”属离只能这样回答。
这是来自洛月白的斥责,而属离无从辩解,因为的确是他的罪责,导致洛妍的死去,不是吗?
对此,属离只能去不断道歉,而在这时,洛月白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从那里得到了什么?”
属离心中一动,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摸向胸口的吊坠,但是随即他就反应过来,面色再次恢复正常:“除了死亡,什么都没有。”
没有任何的回应,洛月白的声音突然消失,云津的投影已经看出有明显的虚化,现在属离听到的,再次变成了云津的声音,比之前的咄咄逼人缓和太多:“现在跟我回东桥吧,我相信有些事情你也只能当面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云津的语调中带上了一丝怜悯,虽然刚刚是洛月白在问话,但是云津同样听到了两人简短的问答,她无法完全了解属离经历的痛苦,她依旧为了洛妍的死去而愤怒,但是她并不把一切都责怪在属离身上。
属离不由地抓紧了手杖,避开了云津的目光:“我会去,但是我不会跟你一起走。”
“我不是来强迫你的,但是不要来得太迟,最后告诉你一件事情,中央已经按照叛国罪对你发起了最高通缉令,一支专门用来逮捕你的军队已经接近江门,你要是不想惹上更多的麻烦,那就早点离开吧。”
说完,云津的投影便一下子消失不见,于是属离再次孤身一人。纵使犯下难以原谅的错误,他还是不得不再次承下这份人情,云津来到这里不仅仅是为了质问他,也是在帮助他逃离中央的追击。与此同时,属离也明白,当自己再次站在洛月白面前时,也更难向她保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