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章 实验
对于面前这些陆离的景象,属离不得不努力给自己一个解释,在他看来,这些虚影属于两个不同的时间段,一段时间或许可以追溯到“历史的断崖”前,而灰袍人所代表的或许是更加晚近的一段历史。
但是这些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幻想可以影响真实的石壁,而灰袍人又怎么会被碎裂的石块的影响。
况且晶石又为什么指向这里呢?
就在属离被难以解答的问题撩拨地焦虑不堪时,那个灰袍人已经自顾自地把那份文件重新从地上捡起,然后装进一个凭空出现的口袋之中,那个口袋鼓鼓囊囊,看来还装着不少同样的东西。
“叮当”一块金属片突然从灰袍人的领口掉落。
那个灰袍人立刻紧张地抓起掉落的挂件,然后塞回领口,这是他第一次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的人脸,脸上皱纹细密,无法辨清年岁。
属离对于这张脸毫无印象,但是他已经看清了那块掉落的金属件:那是一个圆形的徽章,中央浮雕着一本打开的书籍。
这是圣莱布维茨修道院的标志,象征着修道院唯一的使命,保存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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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新纪历便是以圣莱布维茨在米勒山上建立起第一座修道院作为起点,在“历史的断崖”后黑暗的五百多年间,人类的知识散轶失传无数,就像是一场遍及全体的巨大失忆,不仅仅是知识,不仅仅是文字,而是远古人类的全部,都在“断崖”处戛然而止。就像是那些关于“外星恶魔”的故事,也只不过是后人的臆测。
直到莱布维茨的诞生,在历史传记之中,他走遍远古建筑的废墟,拜访当时那些落后的人类居住地,搜集散落的知识,任何源自古代的书籍、雕刻、绘画、笔记、图纸,或许上面只有只言片语,但是莱布维茨全都视若珍宝。
传说之中,他曾经在一夜之间手工抄录了吝啬的弗勒里王全部的古代文献,第二天由十二头驼牛拉着的车把这些书籍带走;也有传说,他曾经向至高祈祷,于是沉没在白令海峡中的远古海船被巨浪从深渊中拖起,而莱布维茨则驾驶着这艘古老的船只穿过赤道环海,把遗落的书籍带回陆地……
这样的故事比比皆是,虽然修道院的科学修士们把这些传说贬斥为愚昧,但是这并不妨碍莱布维茨被加封为圣。
传说之中,圣莱布维茨在人间行走了五十年,收集的资料如同堆积的小山,然后他在米勒山上建立起第一座修道院,也是第一座图书馆。他翻译整理文字知识,并且亲身教导来自世界各地的求学者,如此又是五十年。
传说之中,圣莱布维茨死时依旧面容年轻,宛若少年,他的年纪是一百一十二岁。
在圣莱布维茨死后,那些追随他的信徒们带着修道院中整理的知识前往世界各地启蒙,在各地建立起新的修道院,传播知识、收集知识、保存知识,在下一个“历史的断崖”中延续人类文明。
圆形底座之上翻开的书籍,便是圣莱布维茨修道院的标志,下面还有一句箴言:FiatLux,意思是:要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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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塞好徽章后,灰袍人重新戴起兜帽,他的脸也再次隐藏在黑暗之中。他继续在这块废墟之间翻找着散轶的文件。并不是所有的文件全都保存完整,有些被撕成两半,还有的在边缘处有明显的烧痕,而那个灰袍人对于这些文件的分类似乎也同样熟悉,一些封面上写着古代文字的文件他几乎只看一眼便放在一边,而一些封面一片空白的文件夹他则翻开然后快速的阅览。
他似乎想在这片废墟之中寻找什么,但是找到的文件越多,他的背便越显佝偻。最后,灰袍人在一个翻倒的柜子底下,找出几本皮质封面的日志,他擦去了沉积的灰尘,然后眼睛紧紧盯着日志开头的那一页,突然颓然倒地,无声的哭泣撕心裂肺,但是他又偏偏紧紧抱着那本日记,不愿松手。
一道刺目的强光突然在眼前闪现,属离不由自主地倒退半步,便感觉脚底下的质感变得截然不同,等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宽阔的大厅之中,正对着一个同样宽阔的通道,镶嵌在墙壁里的灯发出明亮的光芒,金属铺就的房间显露出独特的质感,而那个灰袍人已经不见踪迹。
就在一瞬间,属离便再次回到了那个更加古早的年代,他熄灭了油灯,但是没有摘下滤息器,而晶体的光芒再次指向前方的通道。
属离觉得自己已经开始逐渐熟悉时空的陡然变换,但是当他看到一队人排列整齐地从通道中走出时,还是难掩心中的惊悸。
那是一队高达三米的机械战士,全身被银色的金属甲片覆盖,密不透风,只有在装甲接缝处隐约露出蓝色的能量管线。他们手中端着长达1.2m的枪,两根枪管充满威慑。
而就在这些机械战士之后,一辆全封闭的囚车正依靠着八只机械附足平稳的运行,在类似玻璃般的车壁之后,一只影族被链条牢牢捆住,但是依旧在疯狂挣扎。
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陡然升起,属离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自己手中的枪,虽然他明知这只不过是过去的幻影。
这只魔影大概有四米多高,站在囚车之上几乎是顶着天花板。但是它身上没有那些狰狞的骨刺或是荆棘,黑色的表面上是整洁的外骨骼,甚至还有独特的花纹,特别引人注意的,是它拥有四只手臂,以中心对称的方式分布在身体之上,不过每当它试图挣脱锁链的束缚时,魔影的口器便会大张开,喷出令人嫌恶的粘液。
在这支队伍后面的房间里,属离模模糊糊地听到那些虚影们不加掩饰的欢呼,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为何种缘故。
或许没有必要,但是属离还是退到了大厅的边缘处,尽量和这支队伍拉开距离。
充满戏剧性的,整座大厅突然发出一阵猛烈的晃动,囚车一下子失去平衡,向着一侧倒去,守护在一旁的机械战士后背处喷出一道灼热的气流,躲开了向他砸下的玻璃壁罩,但是玻璃壁罩也因此生生砸在地面之上,一道细密的裂纹由此出现。
1.45章 对抗
于是被锁链锁住的影族同样再次开始疯狂挣扎,但是锁链之上陡然出现蓝红色的高温电弧,影族猛然抽搐了一下便蜷曲着昏倒过去,不过对于属离而言,影族的昏倒与否根本难以辨明。
在晃动之中,守卫的机甲士兵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他们分出两个人重新扶起了倾斜的囚车,剩下的人则摆出警戒的样子,枪口对准了他们来时的那个通道。
属离不明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之前还显得人流稠密的地方在此时却如此剑拔弩张,难道这就是在灰袍人那个时代这里沦为一片废墟的缘由?虽然在心中猜测不断,但是他此时却也不敢真的沿着通道前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厅的震动变得更加剧烈,而囚车的平衡设备也因为超载而失灵,只能无奈地停在原地,在此时,通道深处也传来某种奇怪的声响。
这些机甲士兵通过某种更加先进的技术提前感知到了来自通道深处的异常,他们将几块金属块拼接到地上,顿时这些金属块展开内部结构,一座三联装的炮台便出现在通道口,这些机甲士兵也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做出了瞄准姿态。
“卡拉、卡拉”
直到这时,属离才隐隐听到那奇怪的声响,如此熟悉,也如此令人厌恶,一股酸涩腐败的味道似乎透过滤息器,萦绕在鼻尖——这是影族的气息。
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这些机甲士兵冷静地面对着逐渐接近的影族,炮塔同时开始充能,强烈电离时发出的电弧在炮口一闪而逝,然后湛蓝的电浆粒子束猛然射出,强烈的光子散溢使得属离眼前一片发白。
几秒之后,粒子束停歇,炮台再次进入充能,而影族的气息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在如此强大的火力面前,影族的进攻似乎仅仅是一个玩笑。
但是这些机甲士兵没有放松警惕,他们的枪口依旧指着此刻已经融化大半的通道,而大厅的震动也从来没有停歇。
没有丝毫的征兆,坚固的地板突然软化,就像是一锅煮沸的奶酪,难以维持形状,炮台的支架深深陷入融化的地板之中,充能过程也被保护机制生生切断。而那些机甲士兵同样再也无法保持平衡,在背后推进器的帮助下才没有陷入地板之中。
而在属离的“灵感”之中,这些金属正在因为“灵”的影响而变得异常活跃,虽然这股“灵”并不强大,但是却近乎覆盖着属离所能够感觉到的任何一个角落。他不得不同样使用自己的“塑灵”才从那个“灵”中取得一片不受控制的禁锢区域。
也就是在这时,灼热的火焰从通道深处突然出现,吞没了所有的机甲士兵,也吞没了整个大厅。
属离根本来不及重新塑造一面金属墙壁来抵挡,但是晶体已经自动漂浮在他面前,幽蓝色的晶壁在他面前展开,隔绝了全部的热量。
等到火焰消退,晶壁消失,那些士兵的机甲布满了黑色的灼痕,电路短路造成的火花不时在装甲破损处冒出。而趁着这短短的时间,更多的影族已经穿过了通道,来到大厅。
这些涌现的影族才是属离已经熟悉的模样,尖锐的骨刺从各个关节处冒出,金属的荆棘闪出寒光,伴随着“卡拉卡拉”的声响,这些魔影在墙壁间快速跃近。
火焰的威力并不强大,这些机甲几乎同时开火,被烈火烧灼过的长枪依旧保持着稳定的性能输出,高斯电磁武器独特的“嘶嘶”声响伴随着飞快射出的动能子弹,阻拦着影族的进攻。
不管是多么坚硬的骨甲,在远超声速的子弹面前都被轻易撕碎,那些最为靠近的影族率先被子弹风暴撕碎,它们的残肢间白色的纤维随风飘荡,之后的影族更是难以接近分毫。
不知道为何,看着眼前的影族被屠戮,明明应当感觉到复仇的快感,但是莫名的悲伤与愤怒却反而涌上心头。
被镇压的十字形此时仿佛在灼烧着伤口,那些侵入血管的白色纤维在缓缓蠕动,既在维持着身体的生存,也在消磨这最后的生机。那些杂乱纷繁的悲伤,仿佛就是从十字形处传来,同样也在折磨着作为宿主的属离。
不知道间隔着千百年的距离,属离感受着他视为仇敌的影族在被屠戮时的悲伤。
与此同时,那个被电弧击昏的被囚禁影族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虽然无法分辨出感官,但是它分明就在“看”着躲在角落之中的属离。在那一瞬间,一股陌生的意识探触到属离灵感的边界,无法辨析的信息从那狭窄的沟通之桥上流通,属离困惑,并且感到恶心,寄生的十字形成了一个信号转换器,他第一次感觉到影族意识的存在。
但是只有一瞬,晶体的力量再次镇压住活跃的十字形,几乎被困惑掩盖的痛苦从身体四肢传来,属离断开了与影族的连接,而那只影族也仿佛失去了属离存在的踪迹,继续在囚笼里疯狂挣扎。
与此同时,大厅的震动开始平歇,那些机甲士兵甚至没有离开自己的射击位置,便几乎用影族的尸体堆满整个通道。
最后的影族在此时也开始向后退却,它们再也无法承受继续进攻的损失,而机甲士兵们也选择继续坚守目前的位置,没有追击。
感觉着那股笼罩着周围的“灵”的力量的衰弱,属离看向晶体光线的指向,依旧牢牢地指向通道方向。在最后一次警觉地望向影族和那些机甲士兵,确定他们无法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之后,属离端着自己落后的火药武器,沿着影族撤退的方向前进。
堆积的影族尸体只是过去残留的影响,无法阻止属离的前进,被狂暴的火力摧毁的墙壁在这时却显得完好无缺。在跨入通道的那一刻,时间似乎也做出了轻微的改变,影族的尸体消失不见,战斗的痕迹也消弭于无形,在几秒钟的时间后,通道已经恢复了整洁。
当属离转过头去,那些机甲士兵已经不见踪迹,在大厅正门口,电梯刚刚到达,几个实验人员正匆匆走出,一切似乎又回到起点。
1.46章 变换
“你到底在寻找什么?”属离站在完好的通道之中,任由那些过去的虚影穿过自己的身体,他把晶体轻轻抛起,于是幽蓝色的晶体漂浮在眼前,展现着之前被隐藏的力量。
“这些幻象,都是你制造出来的,对吗?”属离平静地说道,就像是在询问一个早已熟稔的朋友,这些有趣的恶作剧是不是你干的。
属离甚至能够想象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晶体继续无知无觉地漂浮在半空之中,对于他的问题一声不吭,仿佛自己无法理解任何语句,或者晶体也有可能再次射出一道细密的光线,就像是它在过去的几天之中一直做的那样,然后用那种不可违抗的庄严语调使得属离臣服,不得不按照自己在更久之前定下的那个“交易”中所要求的那样,把晶体带向它所想要的任何一个方向。
“这不是幻象。”晶体这般答道,它的声音既不像最初那般机械生硬,也不像下达命令时那般庄严,此时,甚至可以说,像是一个人。
“你在寻找的“家”,是否就是这里?”属离继续问道。
“曾经是,但是没有了。我要找到真相。”晶体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晶体似乎愿意做出交流,所以属离决定进一步问下去。
“什么真相?”
“被毁灭的真相。”晶体没有表情,也没有语调的变化,它所寻找的“家”的毁灭,隐藏在可能是千年前的真相,但是对于晶体而言,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那么你为什么要制造出那么多的幻影,我周围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属离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愤怒,就像是被平白无故牵扯进了泥潭。
“这不是幻影,从来不是。你触摸到了周围的墙壁,感觉到火焰的温度,看到光影的变化,听到声音,还有你的“灵”,顺着那些存在蔓延。难道这些都是幻觉麽?”
“这些都是过去存留的影像,是从万事万物之灵中留下的痕迹。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说现在可以影响过去,或是过去在现在重演。时间的维度超越了灵的限制,我周围的一切难道不是幻觉?”到这时,属离感觉这场对话已经陷入到思辨的层次,但是他却无法把问题聚集到自己即将面对的现实中来。
“没有过去,也就没有现在。”晶体只说了一句,便沉默下来,似乎预示着谈话的终结,或者在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属离决心改变这样的现状,他做好准备去进入隐世界,直面影族,但是他又怎么能够做好准备去面对如此怪诞的现实,他要从另一个方面来寻求突破:“是魔影导致了毁灭麽?”
“可悲的种族,和我们一样忘记了过去。”
晶体似乎开始用越发哲奥的词句作为回答,这或许也是某种避而不答,但是属离无法分辨。
“它们忘记了什么?我们忘记了什么?”
“不知道。”晶体再次以一句话结尾。
但是属离还是不死心地再次问出一个问题:“在这里你已经发现了什么,你变得不同了,对么?”
晶体这次没有回答任何提问,它的话更像是某种诗句:
“在纷乱的时间之中/
我已经找到了那一点/
如此明显/
如此注目/
我需要的答案/
你行程的终点/
疑问和现实一样虚假/
是断崖/”
说完这句,晶体的形态逐渐模糊,最终消失于空气。属离惊讶地向四周望去,发现自己还在通道之中,但是周围的设备已经显得有些陈旧,在灯光找不到的角落里,锈蚀一点点堆积,灰尘在空气之中弥漫,隔着滤息器,属离也能闻到空气中的一丝甜腥。
时间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再次发生了跳跃,但是属离不敢断定这到底是更早,还是更晚。
在无法辨明的远处,属离似乎听到了人群的呼喊,在下一刻,那些呼喊就像是穿越了空间,一下子出现在耳旁。
在通道的尽头,十几个穿着深绿色制服的人正在奔跑而来,他们显得慌张无比,一边跑,一边向着身后张望,有人似乎正在向着前方的什么人摆手,属离甚至可以听到几个并不连贯的词语:“...快跑…”
属离正在惊讶于自己似乎听懂了这些古人的语言,那几个人便已经跑到了近前,按照习惯,属离后退了半步想要避开这些虚影,但是还没等他让开道路,一个虚影撞上了他的身体。
属离一个踉跄撞到墙壁,而那个虚影也是被反弹回去,摔倒在地面之上。属离意识到不对劲,他下意识伸出手臂,然后帮助那个虚影站了起来。对了,现在已经不能叫做虚影。但是那个人并没有道谢,而是头也不回的追随着他的同伴逃跑着离开。他对于属离的出现似乎根本没有在意。
属离忍不住打量着自己,灰蒙蒙的大衣,破旧的行囊,被攥出汗渍的MK-1型暴风突击步枪,没有什么变化,那么变化的只有这个世界了。
就在这时,属离眼前的世界再次发生变化,晶体的虚影从空气中浮现,但是当他伸手去触碰,却发现根本无法触及。
“这是最后的时刻,我无法将你剥离出这段时间,带我前往中央核心,那是终结。”
说完这句话,晶体的虚影再次变淡缩小,但是这次固定在属离视角的右上方,化作一道固定的箭头,牢牢指向前方,一张简易的地图浮现在心头,仿佛是早已记得的久远记忆。
地板开始震动,属离这时已经听清楚了前方传来的声响,枪声和人群杂乱的呼喊混作一团。
就像是被强制拉入的一场游戏,终于进入到最后的关卡,属离扔下了油灯,放下了背囊,他甚至扯下了影响了视线的滤息器,这里的空气中充满了杂质,难闻但是不致命。
一把雕刻着花纹的匕首被属离从背囊深处拿出,然后系到腰带之上,气压计与时钟被扔到一边,上面早就已经停止计数。
不知何时,不知何地,属离放下了负重,开始向前。
1.47章 天空
混乱无处不在,四处滋生。
那些古代人类们仿佛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只会寻找任何可能的武器,然后用来袭击身边的所有人。
属离端着步枪沿着通道几乎寸步难行,不时有狂乱的人群从两侧的房间里冲出,一边奔跑呼喊,一边发泄着心中破坏的欲望。身着白色实验服的人高举着银光闪闪的实验仪器,然后砸向身旁的同伴,尖锐的棱角刺破血肉,鲜红的血液飞溅而出。
还有人拿着微型激光刀,高能脉冲肆意播撒能量,灼烧着任何裸露的皮肤,混浊的烟雾从燃烧的文件夹上升起。
没有人特意去袭击穿着格格不入的属离,他们的攻击仿佛是无意识的,那个挥舞着电棍的身穿绿色制服的警卫便在无差别地殴打着任何试图从他面前经过的人,三四个人已经蜷缩着如同虾米一般躺倒在他的脚下。而那个警卫则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断地疯狂大叫着一些难以辨明的词句,直到一个年轻的实验员从背后一把搂住他的脖颈,然后把一根游标卡尺刺进太阳穴。
属离毫不留情地用枪托击昏了一个试图拿着显微镜袭击他的暴徒,然后奋力从两拨徒手搏击的人群中间挤过,其中有不少人试图用笔尖刺瞎他的眼球。
现在的情形远远超出了属离的理解范围,但是晶体无需他的理解,一道清晰的箭头牢牢指向前方。
精神疾病?瘟疫?暴乱?属离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对于眼前景象的猜测,但是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息。
通道中的灯光依旧明亮清晰,但是全金属的自动隔离门已经放下,红色的警示灯在不停闪烁。庆幸这对于属离而言没有任何的阻拦,在“塑灵”的作用下,封锁的大门被融开大洞,容人通行。
疯狂似乎已经侵染到整个建筑物中去,随着属离继续向前,混乱没有丝毫的消退,反而愈演愈烈。这里的人已经逐渐稀少,因为躺倒在地的尸体在逐渐增多。粘稠的血浆迸溅在墙上,就像是盛开的鲜花,散发出令人恶寒的气味,空气中漂浮着灼烧后蛋白质与脂肪混合的独特气味,还有依旧在灼灼燃烧的纸质文件,如同蝴蝶一般伴随着依旧在工作的空调上下飞舞。
如果这里不是混乱爆发的边缘,那么一定是它爆发的源头。
古代人类看来和现代人一般无二。
紧张压迫着属离的神经,一个个荒诞不经的念头在他头脑之中闪现。但是他的全部心神都在注意着周围的环境,防备着可能从任何角落里突然出现的袭击。
四周回绕着的爆炸声以及人群的尖叫声没有丝毫的减弱,脚下的地板已经在不断的剧烈震动之下开裂。
一道夺目的光束突然穿透墙壁,如同一把长剑,附带着灼热的火焰,爆炸在一瞬间产生,将属离远远推向前方。
顿时浓烟滚滚,金属断裂发出尖锐的声响,整个通道开始向前方倾斜,所有没有固定住的金属残骸还有尸体,全都沿着通道向前滑去。
如同在洪水中挣扎一般,属离想抓住什么东西固定住自己,但是滚滚而来的残骸把他裹挟而下,通道的墙壁则像是橡胶一般扭曲变形,无处着力。
只听到“砰”的一声,属离感觉自己的腰部被一股巨力一分为二,剧痛如同逆动的潮汐再次把他淹没,一张合金靠背椅砸在他的右臂之上,带走了已经弯折的突击步枪,但是它带来的疼痛反而不足挂齿。
尖锐的金属刺进裸露的肌肤,又被后来者取代,倒钩拉出惨白的肌肉以及连绵的纤维,仿佛有一百把利刃,一百柄战锤从身体上碾过,属离感觉自己像是过了一千年,又像是才过了短短一瞬。
他没有死:一根栏杆正好阻拦在通道的尽头,止住了他继续下坠的趋势。整个通道被那束陡然出现的激光截断,地板塌陷下沉,几乎把所有的东西全都倾倒入地下,庆幸一根早已折断的栏杆横拦住他的腰部,悬挂在半空中之中
是的,半空之中。
在通道的尽头,不是连绵的房间,不是一成不变的金属墙壁,而是一整片天空。
阴沉的层云紧贴着厚重的岩石穹顶,暗红色与深蓝色交织的光芒从细密的菌毯之中发出,穿过阴云,一闪而过的雷电如同金色的长蛇在黑暗之中游走。这是一片被压抑着无穷力量的天空。
而在这片阴沉的天空之下,是一个更加阴沉的世界。在黯淡的天光之下,群山起伏,就像是厚涂的油画,只显示出层叠的剪影。但是在那些连接天地的岩柱面前,群山变成了无足轻重的起伏。那些岩柱支撑起岩顶苍穹,间落在地底世界之中,伸展向远方。
而在这些裸露的岩石之间,暗红色的植被吞没了整个世界,宛若一片血海,无边无际。直望向天地尽头,一切都湮没在一片黯淡的沉寂之中,除了风的呼啸与闪电的隐鸣,这个世界死一般沉寂。
从通道掉落的残骸与属离擦肩而过,坠入到地底那红色的海洋之中。一千米?五千米?一万米?
高度在此刻失去了以往的标准,不管是多高都无法度量出天空与大地之间的距离,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天空太过低矮,也太过沉重,那些厚重的岩石穹顶肆无忌惮地彰显着自身的存在。
虽然在空中,但是属离却感觉到一股难以遏制的压迫感,头顶的千万吨重量似乎在把他继续往地下拉扯,把所有的空旷挤压消灭。
这里才是隐世界,一个地底异界。
1.48章 继续
高空之中的一阵对流风吹来,于是属离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旋转起来,这时他才看清自己所处的位置。
在他的背后,就是一根倒垂的岩柱,但是从这么近的角度看去,就像是一整面的岩壁,像是隐世界的边界。而在这根岩柱靠近岩顶苍穹的地方,则是横生出诸多人类建筑,银色的金属表面以及从玻璃天窗里透出的白色灯光在这个黯淡的世界中显得格外明显。
从地表一直贯穿到隐世界,这个就是上古人类的建造。在那个时代,影族的威胁或许从来便不存在。
匆忙的一眼,让属离感觉到古人类的强大,但是现在他无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警惕。
一只八爪的如同巨型蜘蛛的机器人和他一样正倒悬在金属建筑的外墙之上,它的头部完全被一只粗大鲜红的椭球状宝石占据,虽然对于这些高科技造物毫无了解,但是感觉到那只眼睛之中正在逐步累积起来的能量,属离还是隐约猜到那束击毁通道的激光束恐怕正是来自那里。而现在这只蜘蛛机器人正把自己那只眼睛对准了在半空之中难以动弹的属离。
“塑灵”,属离心念一动,于是僵直的围栏化作柔软的锁链,借助着重力,属离一下子沿着半圆形的轨迹,向着蜘蛛机械飞去。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束高能激光束从蜘蛛的红宝石眼球中发出,在几毫秒之中便将金属栏杆蒸发。
依靠惯性的带动,属离像是一个沙包一样狠狠甩在一面金属墙壁之上,然后立马再次紧紧抓住突出的扶手,“塑灵”能力立即发动,金属墙壁融开一个大洞,使得属离刚好和第二道激光束擦肩而过。
但是那只蜘蛛型激光炮台似乎认准了属离,八只脚牢牢嵌入岩壁之上,然后同样从那个墙壁上的洞口里探出半个身子,准备再次发动攻击。
自从晶体化作虚影开始,属离便已经再次感觉到自身“灵感”的加成,这是晶体借给他的武器。于是当机械蜘蛛刚刚探入脑袋的时候,金属墙壁开始凭空收缩,然后与蜘蛛的外壳融合,最后把整个机械化成一团废渣。
看着金属蜘蛛那颗红宝石被合金钢覆盖,属离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能够看到自己的套衫已经被撕成碎片,右臂处一处伤痕深可见骨,但是没有丝毫的血液流出。
值得讽刺的是,血管中蠕动的白色纤维已经在伤口处织成密密麻麻的网状结构,就像是经过精密的外科手术一样把把肌肉缝合。
或许过不了多久,属离就再也不怕什么外伤,只要白色纤维最终侵入他的大脑。
没有时间自伤薄命,属离重新打量起自己身处的环境。他刚刚闯进了一个并不宽阔的房间,大概就在那条通道的下面几层。一扇半掩的房门之外,露出并不明亮的走廊。虽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但是可以听到从不远处传来的爆炸声与人群的呼喊。
而晶体在他视界中投影出的路标则依旧指向前方。
于是属离只好把匕首抓在手中,然后小心地推开了半掩的房门。
走廊已经被破坏地不成模样,密集的弹孔几乎把墙壁撕烂,暴露的能量管槽与断裂的电线间不断发生着微小的爆炸,未被燃尽的颗粒弥散在空气之中。
一个身穿机甲的士兵横倒在走廊的一头,高达三米的机甲被拦腰截断,连带着里面的驾驶员。蓝白色的机身上面喷涂着一连串的文字,此时被喷射出的血液覆盖大半。
藏在半透明头盔里的驾驶员早已失去生机,机甲也失去了继续行动的能力。但是在属离的视界之中,机甲的左臂被晶体用红色线条高亮标出,按照晶体投影出来的操纵指南,属离拆卸出了一支长达一米五的磁轨步枪。
采用了复合材料制造的枪身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沉重,自身附带的电源与弹夹使得它依旧可以使用。在晶体的指引下,属离顺利找到了发射按钮,于是顿感心安不少。
跨过机甲的残骸,属离进入到另外一处更加开阔一点的走廊之中,在走廊的尽头,可以看到继续通向下层的楼梯。但是现在在那里,三架机甲已经扭打成一团,转瞬即逝的激光与小型机炮发射出的高爆弹药在狭窄的空间之中相撞,四溅的碎片也是足以夺命的飞刃。
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以内,那三架机甲便不断变换位置,在把整座楼梯炸毁成废墟的同时也把自己埋葬在火光之中。
这次属离也终于抛开了之前的谨慎与对于周围环境的忧惧,他直接融开了地板,然后从洞中跳到了下一层。
同样的混乱,同样的废墟。两只机械蜘蛛被固定式的电浆加农炮台融化成一团渣滓,而炮台则被一只从旁边房间里伸出的机械臂卷到半空之中。一艘飞行器撞穿了两个楼层,扭曲的驾驶舱外壳被刺钉枪几乎撕裂,在场者的血肉则早已掩藏在一片浓烟之中。
不管起因如何,这里的毁灭来自于古人类自己的手笔。这是属离所能做的最贴近现实的推断。
晶体保持着它一贯的沉默,它显然具有完整的思考与语言能力。它现在化作图标投影在属离面前,用一条条不同颜色的线条与标注指出可以继续前进的路线。这是之前它没有展现出来的另外一项能力。
似乎随着属离的继续深入,晶体的力量在不断增强,或许在到达最后的终点处,晶体的力量将会完全恢复,不过属离已经并不在意。
就算是隔着楼层,晶体也能感觉到物体的准确存在,它用红色的线条勾勒出所有人的轮廓,然后用蓝色虚线画出可以通行的线路。
就算是有这样的帮助,但是属离穿过接下来的十多层时,依旧并不顺利,不管是古人类操纵的机甲,还是自动机械,不管是装备武器还是毫无攻击力,都在疯狂地试图攻击身边的一切。
完好无缺的建筑在被一点点摧毁,而且无人阻拦,就像是一场集体的癔症。如果晶体有一点人类的情感,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幕,看到自己跨越时间想要寻找的“家”沦陷,它究竟会有怎样的想法?
1.49章 结局
越来越接近下层区域,周围的建筑却变得越来越完整,无序战争中的混乱与残骸似乎在远离这里,然后被一种截然不同的未知恐怖逐渐占据。
在更加深处的楼层之中,没有那些残酷的战斗留下的印记,不是因为没有人拿起身边的武器,而是因为他们在拿起武器之前便已经断绝生机。
古人类的尸体几乎躺满了整个过道,明亮整洁的房间之中,电子器械依旧在有条不紊地执行着自己最后一条命令,但是那些本应该站在操作台前的人,已经永远失去了生机。
没有伤口,没有毒素,空气甚至格外清新,那些古人类似乎只是陷入了长眠。这是发生着在一千多年前的事件,却活生生地展现在属离面前,那些尸体只是刚刚才决定一起咽气,把整场混乱推向又一个高潮。
但是晶体没有显示任何的警告,诡异的死亡没有影响那一条通向前方的蓝色线条,于是属离只能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尸体,继续向前。
在这一层的尽头,一扇巨大的黑色大门堵住了前进的道路。两个穿着机甲的古人类敞开着头盔躺倒在地,他们的双臂伸向紧闭的大门,就像是在死亡前的最后一刻,依旧在试图进入大门之后的房间。
晶体对于这些尸体没有任何的表示,蓝色的线路指向大门背后。
这扇大门并非由金属制成,表面光滑冰冷,就像是一个绝对黑体,吞噬着周围的光芒,形成一个无尽的深渊。
带着敬畏与恐惧,属离止步于大门之前,但是晶体做出了下一步的指示:“穿过去。”
无法抗拒的威严使得属离不得不继续前进,大门没有丝毫开启的征状,他可以想象自己一头砸在黑体之上的情景,但是就像是穿过一层微不足道的水膜,属离只感觉一层柔软浮动的气流拂过他裸露的肌肤,然后那层黑体便消失不见,一片璀璨的星空展露在他面前。
无数绚烂的光点在无垠广阔的空间之中闪烁流动,七彩的光线在漆黑的背景下画出复杂的拓扑形,无数幅画面在一瞬间产生又在一瞬间消失,时间与空间交织在一起,可能性与概率被完整呈现,就算是最为奇幻瑰丽的梦境也无法企及眼前景色的万一。
从第一眼起,属离的心神便被眼前的一切占据,在一秒之间呈现的景象里,就包含着一个人类一生所能够处理的信息总量,于是属离迷失了,他忘记了门外那成堆的尸体,忘记了残酷的内乱,他甚至没有看到,就在他面前,光线开始扭曲变形,从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中,一块浅绿色的晶体悄然浮现。
一道由无数光点组成的触手从晶体伸出,伸向属离的额头。一道同样由光点组成的薄膜挡在触手之前,轻轻一碰,两者全都消失不见,而幽蓝色晶体也同时浮现,镶嵌在属离额头。
两道超人的意识在虚空之中显露,相隔如此之近,但是又如此之远。相隔一米的距离与一千年的时间,两块晶体在一刹那完成了全部的沟通与交流。
浅绿色晶体开始微微颤动,絮状的沉淀在它的核心处慢慢浮现,微弱的光芒逐渐变得明亮,又再次开始衰减,灿烂的光点与飞舞的线条失去原本的韵律,杂乱与混沌在黑暗之中开始侵蚀系统,直到一条细密的裂纹在晶体表面浮现。
所有的光线都被吸引向浅绿色晶体,如同一条条射线,形成光的芒刺,它的光彩更加夺目逼人,如同整个世界的核心。
生长、融合、提升。
一股远远超越人类想象极限的意识从无尽远处传来,暗夜的呢喃从晶体表面的裂缝之中渗透出一丝回响。浅绿色的晶体正在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疯狂膨胀,幽蓝色的晶体不得不带着属离无神的躯体躲避。
疯狂的低语在四周徘徊,掩藏在理智下的疯狂终于占据上风。虚空扭曲伸展,化作坚不可摧的囚笼将要囚禁属离的躯体,灿烂的光线展露出其中蕴含的可怕能量,成为一柄柄长剑将幽蓝色晶体分割摧毁。
属离亲眼目睹着眼前的一切,甚至借由着晶体的力量感知着更深层次的世界,但是他却无法对此作出任何的反应,也无法作出任何的思考。太多的信息一下子挤进他的大脑,然后撕裂着他的“灵”,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攻击越来越近。
幽蓝色晶体从属离的额头上剥离,它同样从周围的光点之中吸收着力量并且开始膨胀。
在属离的眼中,原本只有小小一块的晶体突然生长成为三米多高,但是光滑的表面变得支离破碎,大大小小的缺口与裂痕遍布全身,完整实在的晶体只有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全都仅仅由流动的光线补足一个大概的轮廓。
这才是晶体真实的模样,残缺不全,但是依旧拥有远超想象的力量。扭曲的空间被再次抹平,长剑般的光束化作能源被重新吸收。整片世界似乎被分割成两部分,一部分属于浅绿色晶体,疯狂的低语在不断徘徊,而另外一部分属于幽蓝色的晶体。
在无法理解的层面上,两处领域不断地激烈冲突,伟大的力量化作更多的手段彼此攻讦,熵成为利刃,量子纠缠成为囚笼,分散的维度从蜷缩之中被舒展,对于存在的意义被一次又一次质疑,直到触及永恒真相的一角……
但这一切在属离眼中,只不过是更加绚烂的光线的抖动,扭曲与变形,他无能为力地看着这一切,而且无法看清全部。
直到一声巨大的鸣响在一瞬间震破了他的耳膜,一道巨大的光亮在两块晶体争斗的边际产生,灼烧着他的皮肤与眼球,浅绿色的晶体之上裂纹密布,然后轰然碎裂。闪耀着光泽的晶体碎片拖曳着流光向四面八方散去,隐藏在同样灿烂的光芒之中,几乎难以察觉。
而幽蓝色晶体也显得更加破碎不堪,光点从它的体内散溢而出,细小的晶屑从它的表面上不断剥离,仿佛是在经历着不断的崩溃分解。但是与此同时,浅绿色晶体破碎之后的碎片也有一小部分被它吸引,就像是被恒星捕获的彗星,在不断旋转。
而周围的星空也迎来了最后的末日,绚烂的光芒逐渐消退,只留下黑白的叠加,真实的存在逐渐消解,世界重新融入时间的序列,线性的增长在一瞬间完成,冰冷与死寂映照着尚无法解答的谜团……
但是这一切属离再也无法看到,一块碎片洞穿了他的胸口,灼热的能量终结了他的意识,期盼已久的死亡在最后的结局处如期降临。
1.49.2章
究竟应当如何去面对死亡?
死亡对我、对你又意味着什么?
死亡是终结,还是延续?
死亡在和什么对应?
属离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当他再次醒来时,毫无头绪。
漆黑粘稠的液体包裹全身,贴近皮肤形成一层胶状的薄膜将他紧紧束缚。属离下意识地坐起,于是薄膜撕裂而开。他用手抹去脸上残余的粘液,冰冷清新的风涌入口鼻,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更多的液体从肺部涌出,辛辣的感觉之后是久违的轻松。
属离睁开眼睛,散乱的瞳孔重新聚焦,金色的太阳光辉耀眼,但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中又显得无足挂齿,远处的群山云雾缭绕,霜雪自远及近,直到近前,零零散散,夹杂着枯黄的草色与陈黯的岩苔。
四周寂寂无人。
属离站起身子,任由剩余的粘液从肌肤上滴落,光洁白皙,没有丝毫的伤痕。他立刻反手摸向自己的后背,光滑细腻,没有突起的十字形再次困扰。
他望向四周,又再次端详起自己,断裂的记忆伴随着难以言述的情感齐齐涌上心头,他将灵感向四周散去,第一次“看到”那万事万物之“灵”,第一次“看到”自己那熊熊燃烧的“灵火”。
如果这是死亡,那么未免太过美妙。
如果这是死亡,他想见的人是否就在近旁?
幽蓝色的晶体自虚无中浮现,呈现在属离面前,四四方方,似乎更小,但是更加凝实。
属离赤身裸体地站在晶体面前,如同新生的婴儿。
“你完成了你的诺言,我也完成了我的。”晶体的声音变得平和,也更加深邃。
“我以为我在寻死,但是我并没有。”
“我给予你超脱,一次重生。”
属离感受着自己崭新的躯体,对于最后的结局,对于自己为何来到这里,对于自己如何重生毫无兴趣。
如果这真的是一次重生,那么他对于往事便不应再去在意。
“那么我将自由,不再受你拘束。”
晶体漂浮在半空之中,但是它的声音已经在脑海之中响起:“我们可以再做一次交换,我将给予你无可匹敌的力量,给予你无人可及的权势,给予你无穷无尽的财富,而你需要帮我,寻找我的同伴。”
“我拒绝。”
“拒绝?”
“我拥有力量,但是再也没有去保护的人,我有权势,但是我的统治没有幸福,我有财富,但是金银又能取悦谁?就如同现在一般,我无拘无束,也无忧无虑。我孑然一身。”
晶体没有回答,但是一股波动在超世界之上产生,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四周响起:
“维拉森林,维拉森林!
该死,我们在维拉森林!
他们快要追上来了!
噢,属离,你在哪里……”
“月白?她在哪里!”
1.50章 败退
罗杰·泽拉兹尼还记得自己选择加入守夜人军团时背过的守则,那也是一百多年来为所有人所遵守与信奉的信条:
1.3不管曾经属于哪个国家、哪个民族,不管曾经侍奉国王、执政还是首相,在加入守夜人军团的那一刻起,你所守卫的是整个人类世界。
1.9守夜人军团绝不参加任何人类内部战争,绝不偏袒,也不纵容。
这是“世界议会”订下的条例,没有任何守夜人军团违背,或者至少明面上违背。
罗杰·泽拉兹尼不想成为第一个这么做的军团指挥官。
……
去年,夏暮邦联跨过边境,入侵帝国东部四省,东部战区总督被免职,“东方镇守”费迪南大公统帅十万人在公爵领边界的马恩河与夏暮联军鏖战两个月,两国似乎陷入僵局。
但是随后战局陡转之下,费迪南大公宣布公爵领所属三省独立,建立“阿莱夫王国”,随即与夏暮邦联媾和,割让包括洛林在内的六座边境城市,全力整军迎击原本来自帝国的“援军”,全国哗然。
费迪南大公在自己的继位典礼上宣布,阿莱夫人在时隔一百六十一年之后,再次建立起属于本民族的独立国家,“这是民族主义的伟大胜利”,阿莱夫人将不再接受来自帝国“日复一日的残酷剥削”,他们将自治自立,重现“古阿莱夫王国的辉煌”。同时,费迪南大公呼吁所有在帝国境内“被压迫与被剥削的民族”为了本民族的独立自由而奋起反抗,“为了美好的明天而共同抗争”。
帝国政局动荡不安,南境在年初时出现伏流人的大规模示威游行,范德米尔人自治省份也出现独立思潮。
帝国皇帝阿方索二世在新年致辞中强调,帝国境内所有民族都享有完整公民权,任何企图分裂帝国版图的行为都是可耻与卑鄙的,费迪南·波庞莱班的叛国行径必将接受审判。
在由首席通灵师伊丽莎白夫人与帝国首相拉里·托朗达尔共同发表的全国讲话中,两人再次引述阿方索二世的话,“在帝国动荡的关键时刻,所有人都必须团结起来,为了帝国的繁荣而砥砺前行”。
……
就算是戍守险地的守夜人军团,也不得不受到如今局势的影响,特别是那些来自帝国各地不同军队的抽调进入军团执行两年轮值任务的士兵,他们在结束轮值后很可能会立即加入帝国内战,没有人不会心生惶恐。
而作为副指挥官的泽拉兹尼在最近一个月内不得不面对另外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那就是皇家通灵师部队。
东桥堡垒的通灵师部队与东部战区的剩余帝国军队,合计共两个师,在去年十二月月末被费迪南的阿莱夫王国军与夏暮联军联手消灭,部分溃退的军队向东南撤离,进入日暮山脉,向帝国守夜人军团寻求救助。
如果守夜人军团给予援助以及保护,那么无疑就破坏了“军团不得干涉国家地区战争”的守则,但是如果守夜人军团袖手旁观,对于所有人的前途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不得已,泽拉兹尼在军团驻守区域的外围搭建起了一大片的帐篷作为溃退军队的驻扎地,然后将药品、食物和其他急需的生活用品作为人道主义救援物资进行发放,但是不提供任何的武器以及军事援助。
为此,泽拉兹尼不得不从更南方的第三守望堡垒来到北部山区的第一基地,成为此地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把很大一部分时间花在如何应答来自帝都白城的有线电报和首席通灵师的私人信件。
这些是他已经做的,但是无疑其他人希望他做的更多。
比如说来自东桥的维均少校,是他带领着第一批不到三百人的军队来到日暮向军团求助,作为救助营地中军衔最高的军官,他也随即成为整个营地的负责人。但是泽拉兹尼对于维均的印象并不太好,他或许是一个强大的一级国家通灵师,但并不是一个足够合格的帝国军官。
在过去的两周时间内,他已经提出三次请求,希望守夜人军团能够派出一部分巡逻队伍,在他们被伏击的维拉森林附近进行搜救,搜寻至今仍然处于失踪状态的一部分军官和士兵,包括东桥堡垒的指挥官洛月白少将。
泽拉兹尼不得不强硬地拒绝了他的请求,在获得更高层的命令之前,他永远不会把守夜人军团拖进战争的泥沼之中。
更加让泽拉兹尼感到厌烦的,是维均直接联系到了首席通灵师伊丽莎白夫人,希望通过伊丽莎白夫人向守夜人军团施压。
而失踪的少将的父亲,萨托里斯·洛男爵,这个在帝国贵族中举足轻重的战争英雄,虽然没有直接施压,但是试图向他讨好的军功贵族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发来了一封封电报。
更何况还有更多的贵族们,他们拼命把自己的子女安插进通灵师部队之中,以轻轻松松获取一个光辉的履历,而现在也同样拼命地想要把自己的子女救出火坑。
泽拉兹尼讨厌这些复杂的政治游戏,但是并不代表他不明白其中的规则。不管他是否赞成军团加入这场猝不及防的内战,在最后他都不可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所能做的,只是遵循着伊丽莎白夫人的建议,把更多的守夜人军团士兵,调派到第一基地,而其中蕴含的意味,令他感到不安。
罗杰·泽拉兹尼不想成为第一个这么做的军团指挥官。
焦虑与困扰再次打断了泽拉兹尼的思考,他不得不放下手中已经被雪水洇染了一角的物资清单,然后打开深嵌入墙体的窗子,冰冷的山风立刻中和了房间里的闷热,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在风中开始摇晃,未曾消尽的残雪有几片落到了厚实的熊皮披风之上。
泽拉兹尼尽情地大口吞咽着冰冷,然后让久等在门外的传令官把大叠新到的电报带了进来。
“有什么新消息麽?”
“食品储备已经从南方调运过来,抗生素的供给依旧充足,我们又启用了两个储备仓库,所以燃料以及衣物的空缺已经基本补齐……”斯坦尼斯拉夫少尉一本正经地读着后勤处的新一份报告,而泽拉兹尼翻了翻手:“救助营地里的情况呢?”
“截止到今天上午10点,一共1023人,伤员866人,其中国家通灵师14人,隶属皇家通灵师部队的8人,死亡人员上升到86人……”
“有来自白城的消息么?”
斯坦尼斯拉夫少尉将手中的报告和电报一并放到办公桌上,然后说道:“一共十六份通过军部线路传来,还有更多的电报来自民用线路,我已经从中整理出来八份,它们是由一些议员与大贵族发来的,他们的部分亲属服役于皇家通灵师部队……”
“我知道了,还有吗?”
“没有了。”斯塔尼斯拉夫少尉说完之后自觉地把房门带上,然后摆出了稍息姿势:
“六分钟之前,我们的一艘突击艇驶离了系留塔,是最近从修理厂运来的那一艘,还没有进行军团徽章的涂装,八名通灵师部队士兵登舰,其中两名已经确定为皇家通灵师。”
泽拉兹尼长舒一口气:“那么在维均少校离职期间,一定要确保营地人心稳定,还有通知巡逻队,适当向西北扩张巡逻范围,注意规避夏暮以及费迪南叛军。”
“明白。”
1.51章 营救
“阿尔萨斯号”突击艇是一艘长70米的小型航空飞艇,最大载重3吨,最少需要三名操纵人员,是氦气充气的半硬式飞艇,装备有两个PQ-2型航空涡轮发动机,最高时速120km/h,主要武器为十挺航炮、一门155mm加农炮以及两挺防空炮,也可以在空载情况下搭载一架W-10型扑翼机。
为了尽量减轻自重,浮空艇只使用了少量金属材料,所以当属离伴随着“阿尔萨斯号”从系留塔上起飞时,并没有感觉多少放心。
除了正在掌舵的托马斯,吊舱中的剩下的人全都依靠在靠椅之上稍作休息,全副武装的维均则蜷缩在导航舱中,随时准备对着航空图校准航线。
整个机舱里弥散着渗人的寂静,所有人都有着自己害怕与担忧的事情。
自从属离重生已将,已经过去六天。经历了那场跨越千年的地下战争,晶体不仅仅变得更加具有智慧,它的力量也得到了匪夷所思的增长。物质世界中的晶体外形仅仅是它的投影,而在更深层的超世界之中,属于它的“灵”像是天空中的太阳般夺目。
借助着晶体的力量,属离看到了在密林中艰难逃窜的洛月白,他无法对此视而不见,于是不得不和晶体签下新的一份条约。追寻着“灵”的联系,属离同样很快找到了在营地中焦急不堪的维均,并且知道了前因后果。
他在地底那纷乱的时空中度过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而洛月白则做好了战争准备,预备和费迪南·波庞莱班大公一起出兵,前后夹击深入帝国的夏暮联军,切断他们的后勤渠道。
但是随后费迪南叛变,反而和夏暮联军一起伏击了洛月白,维均率领的部队侥幸突破封锁线,但是洛月白和云津她们所在的主力部队则是被歼灭在维拉森林之中,只有少数人逃得性命,作为指挥官的洛月白更是下落不明。
刚刚收拢残余部队的维均便准备立刻重新回到维拉森林,搜救失踪的洛月白与云津等人,但是他既不知道她们究竟是突破包围圈,还是已经陷入敌手,也无法从守夜人军团处获得任何的武器装备。
空有人手与愿望,这是维均在之前陷入的困境,而属离的出现至少解决了一个问题,他可以借助晶体的力量定位洛月白所在。
没有丝毫的犹豫,在早已计划好的情况下,维均带着必要的人手偷偷驾驶着守夜人军团的浮空艇前去营救自己落难的同伴。
“你能够确定他们的位置麽?”虽然已经来来回回重复了多遍,但是维均还是再次低声问道。
属离从沉思中惊醒,他的“灵感”向着远处蔓延:“没错,我看得见。”
拥有国家一级通灵师资格的维均当然可以深入超世界,感受到现在属离与晶体相互杂糅在一起的灵火,而这也是他心中无法放下的疑虑的根源。
“我记得你之前只有国家二级的资格认证,但是你现在变得截然不同了。”维均放下了手中的地图,转身直面属离,站在轮舵前的托马斯·潘恩同样把目光飘来。
“我经历了一场新生,放心,十字形再也不是我的困扰。”
“在记载中,从来没有一种方法可以解除影族的寄生,你是如何做到的?”
“对于这件事情,我不想多谈。”
“那些被影族寄生的人,传说中都获得了远比之前强大的力量。”
“而且他们也全都失去了神智,你认为我失去了自己的神智吗?”
维均没有接下去,于是船舱中再次陷入一片寂静,一条看不见的沟壑横亘在属离与其他人之间,他依旧是一个被帝国通缉的逃犯,而且他身上呈现出某种令人恐惧的力量,这足以产生戒备与怀疑。
属离不喜欢这种感觉,晶体给予的新生并没有让他摆脱过去的纠缠,看似强大的力量只是改变了他的心态,他现在只想救出洛月白,然后什么都不用在意,直到完成晶体加予他的任务。
快点结束吧
//
快点结束吧
洛月白不由地在心中喊道,但是她不能放弃,至少不能在其他人面前。三天前她带着剩下的二十多人又一次摆脱了阿莱夫人的追踪,但是“红莲”维尔弗雷多在爆炸之中与敌人同归于尽。
现在她是整个队伍里唯一还能站起来的通灵师,而云津依旧昏迷不醒,无法联系到外界。
费迪南大公没有足够的兵力搜索幸存者,他必须全力抵抗来自帝国的反击,而夏暮联军无疑很乐意去抓捕一位在白城帝国中具有影响力的贵族,他们已经成为这场战争中最大的赢家。
冬季的森林之中空阔荒凉,一边需要躲避夏暮邦联那些改造生物的追击,一边又需要寻找食物,在经过近半个月的荒野生存之后,所有人都已经濒临极限。
一只冬眠的棕熊倒在血泊之中,一把长刀割去了它的头颅,热腾腾的鲜血里很快结出冰渣。洛月白亲自操刀把狗熊分尸,细小的火焰在她掌心腾起,然后把一块块肉烤熟,分给周围早已等待许久的众人。
没有人争抢,没有人迫不及待,先是受伤的人由人喂食,然后剩下的人一个个按照顺序领到烤肉,接着回到自己的位置慢慢咽食。血水从黑焦的表面渗出,腥味与涩味难以祛除,寡淡无味的肉块伴随着冰冷的雪水被一并吞下。
难吃,但这是他们三天以来吃到的第一顿饭。
洛月白同样咀嚼着半生不熟的熊肉,白腻腻的油脂从指缝间滴落,她吃得格外慢些,每一个多余的动作都让她感到头昏恶心。这是精神力透支的表现,但是在弹药快要耗尽的情况下,她不得不一再地透支自己的力量。
躺倒在松枝搭建的担架上的云津突然发出一声轻轻的闷哼,盖在身上的大衣滑向一旁,上面沾染的点点血迹早已干结。洛月白拿起一旁放置的水壶,然后对着云津干裂的嘴唇倾倒了一些依旧有些温热的清水。
伴随着来自胸口深处的剧烈咳嗽,云津的眼睛终于睁开,充血的瞳孔依旧黯淡无神。
“听得到我说话麽?”洛月白凑近她的耳畔轻声说道,同时小心地用水沾湿布条,擦拭她滚烫的额头。
云津的嘴唇微微蠕动,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发出几声难以听清的嘟囔。
“要吃点什么麽?”说着,洛月白从自己的熊肉里挤出未曾凝固的油脂,然后用水喂进云津的嘴中。
云津再次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呢喃,她突然开始挣扎起来,想要把裹在身上的毛皮大衣拿开,但是洛月白紧紧抱住了她,然后用自己的灵性抚慰云津杂乱的精神世界。
云津再次陷入昏迷,于是洛月白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和其他人一样默默用餐。
1.52章 追踪
费迪南的阿莱夫军团使用了毒气。
在偷袭洛月白时,他们向队伍中投放了大量的特制毒气弹,这些毒气弹绝不可能是由阿莱夫人自己制造,因为这些毒气只有在通灵师身上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而任何针对通灵师的弱点的研究,都需要一个国家的力量才能实现。
那些毒气弹从天空上的浮空艇中被投射而下,土黄色的浓烟很快覆盖住整个战场,辛辣的味道很快引起头晕、幻觉以至于昏厥。毒气分子与通灵师神经系统内的独特受体结合,扰乱了他们的神经活动,也隔绝了他们的强大力量。
整个皇家通灵师部队的指挥层有一大半都失去知觉,而与此同时,本该是盟友的阿莱夫军团与夏暮联军一同出现,在短短两三个小时里,就几乎歼灭了只携带着轻武器的通灵师部队。
浮空艇上的灵性材料隔绝了通灵师们的侦查,云津因为毒气的作用而完全昏厥,而洛月白虽然也受到部分影响,但是她至少还保有清醒的意识。
她试图聚拢起周围的军队,但是敌人的攻击太过猝不及防,直到最后,仅有不到五十多人拱卫着她逃入维拉森林深处。
阴影从来未曾远去,夏暮联军中那些反自然的可怕人造巨兽追随着逃脱者的足印,那些驯兽师们就像是在自己的国土中那样在维拉森林中肆无忌惮。他们封锁了向南的道路,向西则荒无人烟,向北或者向东都只是自投罗网,洛月白知道自己是那些弗兰肯斯坦怪物们的唯一目标。
所以她只能在森林中不断周旋,寻求着逃出生天的机会,随着时间流逝,可能性越来越小。
一阵轻微的咳嗽把洛月白从浅睡中惊醒,她警惕地望向四周,只是一群精疲力竭的人在挣扎求生。
她瞧向怀表,才过了两个小时,短暂的休息让她产生了虚假的错觉,以为自己已经好了很多。
洞口外负责警戒的士兵趴在岩石之间,破烂的外衣和岩地的颜色一般无二,洛月白有些想不起来他的名字,就像是她也记不清自己现在到底在哪里。
他们已经在森林里过了几天了?
有多少人逃生了?
会有援军麽?
洛月白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崩溃的边缘,直到她重新把目光聚集到山洞之外,那个警卫已经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很久,他是不是在自己的岗位上睡着了?
不,不是!
洛月白心中一凛,这不对。那从刚好遮住警卫半个身子的荒草丛里,似乎有一根格外突出,每当其他茅草因为寒风低伏时,有一根茅草却依旧笔直......
这是一根箭!有人偷袭了警卫!
洛月白立刻站了起来,周围的人顿时惊醒。
已经过去多久了?外面现在有多少人?
就当剩下的人还未曾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声嘶吼突然从洞外传来,一个庞然大物几乎堵塞住整个入口,巨大的震动几乎摇落了洞穴顶端的碎石。
所有人下意识地抓起手边的枪械,然后对着那个巨大的身影射击。在密集的枪身中,那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在愤怒的嚎叫中不断后退,阳光终于照亮了它的形体。
这是一头两米多高,四五米长的巨兽,倒三角的头颅被金光闪闪的鳞片覆盖,就像是一只面容狰狞的蜥蜴,而身体剩下的部分则由成块的外骨骼保护,尖锐的骨刺从背部突出,两条尾巴高高翘起,倒悬在骨刺之上,就像是蝎子的毒尾,不过倒钩处变成了尖锐的钢铁利刃。
这是一头人造的利维坦,来自夏暮邦联的基因改造战兽。
密集的子弹只有一小部分穿透了骨甲,完全不足以对战兽造成伤害,反而更加刺激了它。
仅仅退了三四米,战兽便此次蒙头冲向洞口,难闻的腥臭与狂风伴随着战兽一同卷来。
“炎灵”
一个巨大的火球在战兽面前出现,然后轰然炸裂,伴随着一身惨叫,战兽一下子失去平衡,然后狠狠撞在一侧的山坡之上,积雪顿时纷纷坠下。
洛月白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刚刚的爆炸再次透支了她的体力,但是那只巨兽已经再次站了起来,它没有继续进攻,因为周围有更多的兽影浮现。
半米多高,一米多长的合成狼被坚硬的鳞甲覆盖,发出低声的嘶吼,整个狼群呈半圆形包围住众人,天空之中,负责侦查与传信的鹰蝠不断盘旋,如果不能尽快摆脱这些合成兽的包围,夏暮联军的主力就会彻底封锁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
“我来拖住那只巨兽,其他人突破狼群包围!”洛月白想也没有多想便冲向那只蝎蜥,一团团火球在她周边浮现,然后融合成一条火焰长链,一端抓在手中,另一端则抽在巨兽额头。
庞大的蝎蜥再次应声倒下,它那两条剑尾痛苦地抽动,把一只靠的太近的合成狼拦腰斩断。
但是洛月白没有来得及喘上第二口气,一只羽箭便从斜旁直接刺穿她的肩膀,布满倒刺的箭头带出几丝鲜红的血肉。
两只合成狼从两侧再次包抄过来,金属脚掌里弹出尖锐的利爪。一声尖啸从洛月白背后传来,两只狼猛地一顿,然后开始倒地抽搐。
两个士兵这时才匆匆赶来,把洛月白向后拖去。刚刚恰好是云津苏醒过来,一下灵魂尖啸打断了狼群的进攻,但是这一下之后,她便再次昏倒在地,口鼻处不断翻出血沫。
所有人被狼群再次堵回洞穴之中,无法逃离,就在刚刚过去的一小会时间内,已经有五人被合成狼开膛破肚,而操纵兽群的驯兽师们,到现在还没有直接显露踪迹。
洛月白望着眼前的情景,终于陷入绝望,在趁着人造兽大开杀戒之前,她需要投降麽?
1.53章 空战
这是一处林间空地,一面紧靠着一座不高的崖壁,周围岩石嶙峋,一堆灰褐色的小点包围着一个两米多高的洞穴,还有一个更大的黑点,在包围圈的外围的游荡。
向北再过上十多公里的地方,一个超过一百多人的队伍正在快速赶来,他们还没有发现隐藏在云层间的浮空艇,但是那些盘旋在半空中的合成兽们尖锐的鸣叫,一定会很快引起众人的注意。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维均开了第一炮,于是密集的子弹从吊舱两侧倾泻而下,在地面兽群之中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沟壑。
狼群一下子失去控制,纷纷四散逃开,托马斯重新启动涡轮引擎,于是浮空艇开始准备降落,机枪清扫着逃跑的狼群,一朵朵血花在雪地上绽放,舰炮瞄准了那只朝天怒吼的蝎蜥,一阵硝烟过后,蝎蜥断为两段。
那些隐藏在森林间的猎手们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他们的火力不足以对抗空中的敌人。
藏在山洞里的人群探出头来,站在气囊顶端瞭望塔上的属离升起了帝国国旗,他已经看到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洛月白。
浮空艇下降到五六米的高度,然后抛下攀爬索,那些依旧有体力的人可以顺着绳梯自己爬上吊舱,而那些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则被绑住,然后和绳子一起被拉起。
浑圆的气囊挡住了属离向下望去的视线,整个浮空艇随着林间腾起的风上下晃动,虽然两个引擎已经满载,但是依旧很难保持浮空艇的稳定。对于地面上那些精疲力竭的士兵们来讲,爬上吊舱变得更不容易。
但是时间来不及了。
透过望远镜,属离已经可以看到在四五十公里之外的天际出现了更加巨大的浮空艇,最多二十分钟,双方就将进入作战半径,更何况地面上还有一支部队正在悄然接近。
汇合与拯救之后的欣喜都被时间的紧迫冲淡,属离通过电传筒发出的警报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加快速度,但是又过了十多分钟,所有人才终于安置在机舱之中。
托马斯立刻调转了引擎的喷射方向,突击艇再次飞快升上天空,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属离低伏在藤制的瞭望塔里,强烈的晃动感预示着突击艇正在加速逃离。
一阵迅疾的枪声突然在突击艇一侧响起,然后一道泛着金属光泽的影子从头顶飞过,扑翼机发出的独特嗡鸣声几乎隐藏在突击艇的发动机声响之中。
最先追赶过来的不是夏暮联军的浮空艇编队,而是费迪南大公的扑翼机群。
三架六翅扑翼机就像啄食腐肉的秃鹫,围绕在突击艇周围。它们携带的轻型机炮只能堪堪突破气囊表面的超纤维装甲,连最里层的氦气储气区都未曾穿破,细密的弹孔里只有微不足道的空气在流逝。
但是这些扑翼机的目标在于外挂在气囊两侧的涡轮发动机,只要摧毁了发动机,整座突击艇便只能依靠螺旋桨推动,然后被夏暮邦联的浮空艇编队轻易追上,撕成碎片。
位于吊舱下侧的十架航炮开始开火,试图逼退靠近的扑翼机,但是三架扑翼机在半空之中不断缠斗,开始把火力集中到浮空艇的气囊之上。
属离从哨岗探出身子,紧贴着气囊的薄膜向着防空炮的作战位爬去。交错的绳网是他唯一的保护,而于此期间,突击艇还在不断地旋转与上下震动。冰冷的云层中甚至有结晶的冰渣,被风带动起来就像是飞舞的小刀。
短短十多米的距离,属离花了五分钟才终于爬进高射机枪的驾驶座,狭窄的瞄准镜中,景色不断晃动,扑翼机的身影几乎在一瞬间就滑过射击范围。
属离再次借用晶体的力量强化自己的灵感,于是扑翼机的轨迹在空中被逐渐画出,在三秒的时间内,属离射出了一个弹鼓的子弹,一架扑翼机的翼翅被弹药撕碎,斜坠如地下的森林中去。
齿轮传动装置自动更换了弹夹,而一架扑翼机也注意到了旋转的高射机枪,准备从另一侧绕行,但是属离比它更快开火,于是这架扑翼机直接在空中解体。
第三架扑翼机终于选择避开,飞快地拉远了与突击艇的距离,但是它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夏暮联军的两艘浮空艇已经追了上来。
就算仅凭肉眼,属离也已经能够辨别出来,追上来的两艘浮空艇,一艘同样是小型的突击艇,另外一艘则是长达两百米的巡洋舰级攻击艇。
随着弹射机库打开,又有六架悬挂式扑翼机从攻击艇机腹起飞,然后再次包围住“阿尔萨斯号”。
空载扑翼机更小,但是更加灵活,船体已经受损的“阿尔萨斯号”根本无法阻挡它们的缠斗,虽然属离再次击落两架扑翼机,但是浮空艇的一个引擎在爆炸声中彻底停摆。
失去平衡的突击艇在空中陡然侧翻,吊舱的底部几乎擦着树林的树梢才再次升起,属离也在一阵晃动之中被甩出了座位,只有一根并不结实的安全绳把他吊在气囊边缘。
一架扑翼机也发现了这个火力点的缺位,直接从飞艇的侧翼逼近,速射机枪在气囊上留下一长排的笔直弹孔,只与属离所在差之分毫。
一轮扫射之后,那架扑翼机旋转半圈再次飞来,而属离却被绳网缠住,束手束脚,竟然无法躲开。
就在这时,原本无人操纵的机枪再次旋转开火,把已经再次靠近的扑翼机逼退。
属离连忙翻身,用匕首割开缠绕的绳索,然后顺着原路爬回作战位,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那里:“我也救了你一命。”
一股寒风从口中灌入,属离却感到心脏在更加有力地跳动,那是洛月白。
“你现在看上去不怎么好。”属离突然有些尴尬地开口说道。洛月白此时依旧穿着她之前那件破损的外衣,脸上迸溅的血迹也没有擦干,因为严寒而产生的冻疮泛着脓水,全身上下只有那根攀爬安全索是唯一完整的东西。
或许她是知道自己在这里之后便立刻赶了过来,属离突然没有由头地这般想到。
但在这时洛月白已经解开了自己的安全索,重新把位置让给属离:“你在这里,我去前部的那架机枪。”说完,她便重新沿着背脊的滑道俯身向前爬去,如同往常一般雷厉风行,让人无法拒绝。
属离紧闭嘴巴,虽然他很想关心一下洛月白最近是怎么度过的,但是她现在至少完好无损,而且又有两架扑翼机靠了过来。
从守夜人军团的第一基地出发,到洛月白所在的维拉森林一共花了六个小时,但是现在夏暮邦联的浮空艇追上他们只需要不到二十分钟。
仅仅依靠半个飞行中队不到的扑翼机,“阿尔萨斯号”便已经接近坠毁的边缘,面对着灵活迅速的战机,小型浮空艇几乎难有方法应对。
就在这时,一群嗡鸣的黑云从“阿尔萨斯号”的底部投弹仓中涌出,然后分成四团包裹住就在一旁的四架扑翼机,这是“召命之通灵师”托马斯召唤出来的甲虫,现在就如同一只只飞翔的钻头一般肆意破坏扑翼机灵巧的翼翅。
那些扑翼机都在空中不断地盘旋挣扎,但是在几分钟以内便都随着黑甲虫坠向地面。
但是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到来,紧追不舍的夏暮浮空艇终于进入到作战位置,两颗炮弹在“阿尔萨斯号”的左舷炸开,气浪使得浮空艇再次开始摇晃。
不知是不是运气使然,这次爆炸之后,原本停摆的涡轮引擎再次发动,摇摇晃晃的突击艇猛地一加速,竟然又开始甩开后面的追兵,而此刻夏暮联军仅剩的两架扑翼机也已经不敢靠得太近。
于是一前一后三艘浮空艇竟然就这么在维拉森林上空展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追逐战,“阿尔萨斯号”凭借着帝国更加优秀的推进引擎技术堪堪维持着一点优势。
但是随着涡轮引擎在一连串的过载爆炸中越转越慢,最终在一团火光中消失不见,突击艇再一次慢了下来。
巨型攻击艇的两门203mm舰炮再次开火,这次准确命中了“阿尔萨斯号”的推进部,唯一剩下的那个涡轮引擎以及主动力螺旋桨全都变成了碎片,整艘飞艇彻底陷入瘫痪。
属离依旧把自己牢牢固定在作战位之上,他对着坐位下面的电传筒喊道:“升到那艘攻击艇上面,我有办法!”
伴随着一阵电磁杂音之后,浮空艇上最后的压舱水从飞艇尾部排出,于是整座浮空艇的尾部先是一沉,依旧温热的大注水流倾泻而下,然后整座飞艇再飞快地抬高。
仅剩的四片方向舵也开始出力,使得“阿尔萨斯号”向后上方升去,夏暮联军的巨型攻击艇和突击艇同时开始开火,更多的弹孔遍及“阿尔萨斯号”的下半部分,但是它也趁着这个时候升到了巨型攻击艇上方。
属离解开了安全索刚刚准备站起,夏暮突击艇再次开火,一枚破甲弹径直击穿气囊,然后在船身另一侧炸开。
尾部的氦气储气仓一下子损失两个,“阿尔萨斯号”顿时头轻脚重,像是一根雪茄一般呈45°悬停在空中,黄澄澄的空弹壳从属离脚边哗啦啦地向着地面坠去,如同下了一场暴雨。
没有时间犹豫,属离松开了紧抓在手中的绳索,随着这些空弹壳一起下落,与此同时,晶体的力量借由他的灵性再次爆发。
横跨在突击艇气囊背脊之上的金属滑轨开始扭曲变形,伴随着属离的下落而从原本的位置离开,一端连着浮空艇,一端则紧握在属离手中,如同一条绳索拉着他向着正下方的巨型攻击艇落去。
在其上方不到5米的地方,金属滑轨正好延伸到尽头。
“塑灵”
金属滑轨彻底脱离气囊,与属离一起借着下落的余势经过最后五米距离,然后如同一根长矛一般刺入巨型攻击艇气囊,横穿龙骨,刺破隔板,穿过船舱,最后贯穿了整艘攻击艇。
气囊上面,还有几个夏暮士兵惊讶地望着从天而降的属离,但是他们已经来不及行动了。
属离的灵性顺着金属滑轨遍及整艘飞艇的金属骨架,晶体幽蓝色的光芒穿过他的前额,分外诡异。
“塑灵”
攻击艇的龙骨弯折,吊舱崩解,氦气向着四面八方泄露而出,整个气囊被肆虐的气流撕成碎片。
那些站在气囊表面的士兵纷纷掉入脚底下突然出现的空洞中,而属离手中的金属滑轨则是再次变化,这次向上延伸,直到与“阿尔萨斯号”的底部融为一体。
于是属离抓着金属滑轨,看着底下的攻击艇在空中四分五裂,剩下的残骸被无尽的森林吞没。
此时此刻,以近乎两败俱伤的代价,“阿尔萨斯号”彻底失去行动能力,而巨型攻击艇变成一堆碎片。
一旁的夏暮突击艇悬浮在半空之中,似乎被眼前的情景震惊,没有立刻攻击,在双方诡异的对峙中,夏暮突击艇开始缓缓后撤。
属离这才注意到,在南方,一支全新的浮空舰队正在快速驶来。
1.54章 汇合
再一次动用晶体的力量,属离的视线跨过七十多公里的距离,两艘巡洋舰级攻击艇,两艘小型突击艇,以黑色与金色作为涂装,这是守夜人军团的标记。
长舒一口气之后,属离切断了与晶体的连接,于是晶体再次从他的额头上脱落,被他放在口袋之中。
顺着垂下来的最后一段金属滑轨,属离爬上了浮空艇吊舱,在之前的接战中,上面遍布弹痕,现在仍然有不少细小的碎片掉落到地上。
吊舱之内更是一片狼藉,大部分人都用安全索固定在吊舱两侧的滑轨之上,但也有些人卧在舱室后部,生死不知。
剩下还能动弹的人都在试图把浮空艇上多余的杂物扔下去,没有固定的桌椅书柜、金属工具、饮食补给,全都从底下的投弹口里扔出。
“氦气泄露太多,我们下降地太快,必须尽量减轻负重。”维均的右臂被一发子弹刮到,脸上也被蒸汽机里泄露出的煤灰染黑,但是他早已等在舱门那里,就像是在等待属离。
“你们看到守夜人军团的舰队了麽?”
维均点了点头,但是他依旧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属离,就像是端详着一种奇怪的生物。
属离这时才注意到,吊舱中剩下的那些人也都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向他看来,不管是那些刚刚被营救上来的士兵,还是最初与他一起出发的人。
“或许我应该去气囊看看,应该还可以做点补救。”属离想为自己的离开寻找借口,他没有忘记,自己至今仍然还是一个通缉犯。
不知是谁最先开始鼓掌,直到最后所有人的掌声融为一体,属离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掌声而略微感到不适应,但是维均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欠你一条命。”
属离想咧开嘴笑一下,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在他眼中,这时的场景与过去相融合,只是过去的已经过去,又怎么会重现?
“剩下的人赶紧去干活,我要准备降落了!”把自己牢牢绑在驾驶舵前的托马斯的姿势看上去格外别扭,但也是他一个人摧毁了四架扑翼机。
伴随着一阵微微的晃动,所有的支撑结构都在慢慢地呻吟,浮空艇开始主动降落,同时试图修正自己倾斜的角度。
属离不注意之下有些踉跄,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洛月白再次来到了他的身旁。
“之前还没来得及……”没有说完,属离的话便被直接打断。
“你现在已经好了麽?”洛月白的话还是这么直截了当。
“十字形已经被祛除了。”
“你是去了隐世界麽?”
“我只看过一眼。”
“那么现在你还想去隐世界送死麽?”
不知道为什么,属离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回答太过轻率,虽然洛月白的语调依旧平静,但是他熟悉那种平静之下隐藏的汹涌波涛。
“……不会了,不会了……”属离不知不觉中避开了洛月白的眼睛,他最后的一点抗辩被吊舱与林地撞击的声响覆盖。
他们最后还是下降得太快了一点,针叶林里那些高耸的树木被纷纷折断,密密麻麻的树影在跳动摇晃间从窗外一闪而过。洛月白突然发出一声闷哼,向着一侧倾倒下去,属离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臂,然后轻轻抱住了她,直到最后的震动消失。
属离突然意识到自己明明有那么多问题要去问洛月白,最后却一个都没有问出口,但是在和她相触的地方,却感到有一股别样的暖流。他差点忘记,不管表现地如何强硬,洛月白都已经在寒冬的森林里挣扎了那么久。
属离几乎是含着疚歉放开了自己抱紧的双手,在最后一刻,几乎没有人看到这个场景。
“所有人穿好衣服,先撤出机舱,这里不安全。”依旧站在舱门口的维均继续履行着自己作为舰长的职责。
他摇晃了一下舱门,却发现门锁因为之前的迫降卡住不动。
“我来吧。”属离不动声色地走到维均边上,然后熔开了足以让人通行的通道,接着便开始帮助那些已经受伤的人转移。
直到二十多分钟之后,所有人都转移到一块足够远的林间空地之上,周围依旧散布着那艘夏暮攻击艇上的残骸。
所有人都聚集到一处,但是属离还是小心地没有站在洛月白身旁。
“云津她还会好起来麽?”维均半跪在担架旁边,小心地为依旧昏迷着的云津盖好毛毯。虽然绝不会承认,他的确是为了云津,才不惜偷了守夜人军团的浮空艇,再次把自己陷入绝地。
“是神经毒气,之后她为了掩护我们也透支了太多的精力,但是我相信她很快会好起来的。”洛月白的语气依旧是她惯常的坚定。
但是维均又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他的手轻轻拂过云津额头,就像是她再也不会醒来。
“让我来试一下吧。”属离悄悄把晶体抓在自己的手中,然后按在云津的额头,他的灵性与晶体的灵性再次融合,深入到云津的精神世界,混乱弥散的意识被一点点收集重组,无意识中的梦魇被安宁驱逐。
当属离的手再次抬起,云津已经发出舒缓的鼾声,不像是昏迷,倒像是陷入安眠。
晶体幽蓝色的光芒透过他的指缝传出,属离立刻把它塞进自己的胸口,但是在场的几个人都已经看见,但是默契的谁都没有发问。
与此同时,守夜人军团的浮空艇终于到来,长达三百米的阴影把众人笼罩在内。旋翼运输机把伤员直接运送上去,而剩下的人则通过垂下来的攀爬索上去。
宽大的机舱里因为暖气而显得格外舒适宜人,刚一登舰,就有早已等在一旁的医务兵开始检查身体。
攻击艇舰长陪伴着罗杰·泽拉兹尼站在一旁,面容冷酷严肃。
“守夜人军团的战友们,我代表东桥堡垒所有的通灵师部队士兵向你们的援军表示感谢。”洛月白的军衔虽然更高,但是她表示的谢意并不减少分毫。
“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军团巡逻任务,维拉也是日暮山脉的外围。我们只是碰巧遇到你们,并且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向你们提供最基本的援助。”泽拉兹尼微笑着与洛月白握了握手,“但是我希望你们明白,守夜人军团是绝对中立的,这次援助同样需要日后帝国军部进行弥补。”
“我将牢记你今日的帮助,泽拉兹尼爵士。”
两人达成了最后的协议,泽拉兹尼借口需要指挥航行没有久留,尽管努力藏在人群之中,但是属离还是感觉到,他在离开前就已经注意到了自己。
1.55章 晚宴
2月32日,是帝国新纪历789年的第一个胜利纪念日,用来纪念53年前帝国海军对环赤道群岛中大都会岛海战的伟大胜利,这场战役确定了白城帝国对于西区群岛的绝对控制权。
按照惯例,阿方索二世将在德比宫举办阅兵仪式,并且观看在沃尔塔瓦河上进行的赛艇比赛,现场还会有音乐、喜剧、魔术表演。在这几年间,“德比日庆典”已经逐渐成为开春以后白城居民最为欢庆的节日,在夜晚,沃尔塔瓦河两岸甚至还会举办激动人心的焰火晚会。
但是今年,春天来得格外延迟,内战的阴霾也遮住了庆典的色彩。赛艇比赛因为天气原因被推迟,焰火晚会被直接取消。
因为部分极端民族主义分子试图在白城地铁站发动爆炸袭击,夜间交通管制已经持续了七天,绝大部分普通市民选择躲在自己家中避免麻烦,但是帝国贵族们的生活很少受到影响。
今天夜里,弗朗索瓦·马利·阿鲁埃勋爵在他波旁宫区的宅邸中举办纪念日庆典宴会,受到邀请包括白城各界名流,还有勋爵本人的一些艺术家、哲学家好友。
当赫拉巴尔从自己的双轮马车上下来时,整座公馆之中已经传来熟悉的奏鸣曲式。
一个穿着燕尾服,带着白色假领的男仆站在大门内侧,他彬彬有礼但是又有些刻薄地扫了一眼赫拉巴尔那因为常年风吹雨淋而显得粗糙暗沉的面孔与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博·拜伦勋爵,请问博是?”
“博胡米尔,如果你想知道,这是一个来自自由共和国的名字。”赫拉巴尔沉声说道。
“为我的失礼向您道歉,尊敬的拜伦勋爵。”那个男仆脸上依旧保持着自己最标准的笑容,看不出丝毫歉意。
赫拉巴尔面无表情地收起那张镀金的请帖,然后走进了大厅之中,于是周围的音乐声一下子大了起来。
宴客大厅之中已经有不少人早早到来,一个最新式的留声机靠在角落,正在播放沃尔夫冈最新的弦乐重奏,按照帝都最新的时尚潮流,一整条餐桌之上摆上了诸多的冷盘,周边则由负责的仆人随时添满酒杯。
赫拉巴尔的进入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少数几个贵族或许注意到他并不寻常的长相,但也只是立刻把他归入到勋爵那些平民“朋友”中去。
“阿鲁埃阁下还没有出场吗?”赫拉巴尔拉住一个端着盘子的男仆,低声问道。
“勋爵正在书房会见朋友,您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带您过去。”
“不,不用了。”赫拉巴尔摆了摆手,然后装作对于墙壁上的油画突然产生兴趣,但是他的眼睛依旧在警惕地观察着周围,这么些年过去之后,这里应该没有人会认得出他。
多久了?一定是太久了。至少他离开的时候还足以年轻地认为自己有一天可以正大光明的回来,他甚至可以幻想,自己的离去只是一段可有可无的幻梦,是可以被折叠在内页里的注释,当书页翻过去后,一切还可以接续上去。
九年,还是十年?
他已经认不清这个城市,这座帝国首都,就像是一滩泥沼,完完全全把他吞噬殆尽。
去习惯无常的生活,去低头,去乞讨,去待价而沽,这是他学到的宝贵知识,从这里,用了自己大半生的时光。
一个娇艳的妇人端着酒杯来到他的身旁,来自阿巴斯最为名贵的紫罗兰色丝绸剪裁成最为流行的样式,膨大的裙摆装饰着繁复的花边,再用鲸须撑起,就像是一颗最大号的糖果,喷上浓郁的香水。
“可爱的先生,我听说您是来自新地的航海家,驾驭着赤道环海汹涌的波涛,直到来到我们这座陈旧落后的城市,短暂停留,这是您麽?”
“美丽的夫人,可惜我不是你期望的那个人,我只是来自北方的无名小卒,仅仅因为幸运才跻身这些帝都最为高傲智慧的人群中间。”
“如果你把无知视为智慧,把傲慢叫做高贵,那么没错,你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一群戏子们的舞台。”
赫拉巴尔笑呵呵地把杯中的红酒饮尽,然后为自己和这个贵妇人又添上一杯:“那么我应该如何称赞这张智慧的嘴的主人?”
“就算是在外省,难道你可以隐藏自己的姓名而先询问一位小姐的,并且把这称为礼貌?不过我乐意告诉你,艾米丽,而且是小姐,不是夫人。”
“那么你可以叫我博胡米尔,美丽的小姐。”赫拉巴尔努力回想着那些贵族应用的词汇,一边为艾米丽殷勤地端上牡蛎,而这无疑逗得她嗤嗤地笑了起来。
“看来我的确不应该猜测您是一个粗鲁的海员,您一定受过高贵的教育。”艾米丽灵巧地在牡蛎的边缘一吸,所有的汁水都在悄无声息中消失不见,这份优雅一定同样来自高贵的教育。
突然之间,赫拉巴尔感到一阵厌烦,“如果您真的感兴趣的话,我是一名军官。”
“哦,”艾米丽似乎再次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那么我猜您一定是浮空舰队的指挥官了。”
“不,我只是新地步兵团的普通成员。”赫拉巴尔几乎是带着恶意说道:“现在,如果您不反对,我可能需要稍稍离开一会,为了呼吸纯净并且更加便宜的空气。”
说完,赫拉巴尔觉得自己十分优雅地做了一个告退的手势,然后转身前往一边的吸烟室。
现在他几乎可以想象,每个在场的女士很快就会知道有一个长相粗犷的北方佬完全不懂得文化人的礼数,他很有可能变成一个长着长毛的野蛮人,然后成为整场晚会最大的败笔。
他几乎有点后悔这么做了,因为这样一来他很有可能被有些人注意到,而且也并不怎么对得起阿鲁埃勋爵。
不过很快,吸烟室里那些贵族们一边吸烟一边谈论的话题吸引了他的注意。
费迪南大公的叛变成为如今最为热门的话题,不仅仅是有关帝国民族自治的各种辩论,同时还有他个人的生平经历,全都成为大大小小俱乐部中最佳的谈资。
今年年初,费迪南·波庞莱班更是宣布,自己在正面战场击溃了一个师的皇家通灵师部队,完成了当年影族入侵也没有完成的壮举,把他的声望推向了最高潮,不管是好是坏。
而对于赫拉巴尔而言,这是一段近乎地狱的日子,因为派遣并且支持他来到白城的人同样生死不明。他不得不沉寂在自己的旅馆之中,婉拒了计划表上的大部分宴会,同时打包好自己所剩无几的行李,随时准备再次遥遥离开这座都城。
他希望洛月白能够活下来,甚至比绝大多数人更加迫切。就在萨托里斯男爵在御前会议中提出将由自己亲自率领中央军前往东部的时候,来自日暮山脉守夜人军团的电报总算带来了一个让人定心的消息。
于是很快洛月白就作为一个战争英雄,而非失败将领被登上了帝国报纸的首页,费迪南·波庞莱班因为偷袭盟友、使用神经毒气等一系列让人感到不齿的行径而跌落神坛,就算是阿莱夫人也不再把他看作是一个民族英雄。
而对于赫拉巴尔而言,萨托里斯·洛男爵终于想起了他的存在,让他继续完成自己剩下的工作。
一阵高声的谈论吸引住赫拉巴尔的注意,五六个穿着黑色晚礼服的男人正在高声相互谈论,他们看上去都不再年轻,位于最中间的那个老者头发已然花白,他手握着单片的金丝眼镜,正挥舞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厚重百科全书,似乎就着一个问题正在和旁边一个更加高大,肤色也更加苍白的老人争辩。
就在进入到吸烟室的时候,他们终于停止了争辩,只因为那个肤色苍白的老者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自己辩论的思路,于是愤愤地让到一边,脸颊上升起两坨并不健康的红晕。
那个获胜的老者得意洋洋地把黑皮封面的百科全书扔到一旁:“亲爱的朋友们,为什么要呆在这个阴冷的小房间内,我们的聚会即将开始,宴会厅里一定更加热闹。”
那些或坐或站在房内的人们都纷纷站起,向阿鲁埃勋爵致意,赫拉巴尔同样站在角落之中,追随着众人的脚步再次回到热闹的大厅中去。
留声机上的黑胶唱片已经被取下,一队最为传统的室内乐队开始演奏起舞曲,天花之上的烛支吊灯把室内照得通亮,与之前相比,这里的确显得更加热闹了。
不时有人从周围的几个小客厅中走出,各式脂粉香水的味道夹杂在一起,在最新式的镀铬暖气片的蒸腾下,显得格外让人迷醉。
仅仅在五分钟内,就有三个贵族小姐试图向赫拉巴尔暗送秋波,似乎这副粗犷的军人长相在今年的白城备受欢迎。
不过很快,室内乐队开始演奏斯美塔那的乐队,短暂的开场舞已经结束,那些舞伴们一对对分开,为自己找些能够垫饥的东西。
作为主人的阿鲁埃勋爵敲了敲自己的酒杯,于是乐队的声音小了下去,他对着济济一堂的宾客和蔼地笑了笑:“今天是庆祝帝国伟大胜利的日子,事实已经证明,任何分裂帝国的企图都将是徒劳,帝国的忠诚卫士们从来不会失败。让我们为帝国士兵们和伟大的皇帝陛下干杯!”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举起手中的酒杯,高呼起天佑君王,带着兴奋与骄傲为帝国祝酒,侍立在一旁的仆人们很快不得不为所有人再添一轮香槟。
阿鲁埃勋爵不得不再次微笑地敲着自己的酒杯,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吸引到自己身上:“而且于此同时,我不得不强调,今天的宴会之上,我有一位格外尊贵的客人,当然如果剩下的人不介意的话,”阿鲁埃勋爵率先笑了笑,“我们尊敬的劳塔罗公主,和她的丈夫蒂勒伯爵!”
现场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一个身着翠绿色长裙,披着黑色流苏披肩的妇人款款走到阿鲁埃勋爵身边,她的头上戴着钻石镶嵌的王冠头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成串的珍珠项链从修长的脖颈一直延伸到丰腴洁白的胸脯,但是所有这些装饰都在那张面孔的光彩下黯然失色,如此熟悉,也是如此美丽。
赫拉巴尔手中的酒杯突然出现一道罅隙,金色的酒液从他紧握的指缝中滴落,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庆幸周围人的注意力都被劳塔罗公主吸引。
赫拉巴尔只感觉到自己的血液轰轰地穿过耳膜,在之前告诫自己的一切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他甚至听不清台上究竟讲了什么,直到乐队再次演奏起轻快的圆舞曲,人群再次散开。
他依旧可以清楚地看到公主的身影,那么明显,那么不可忽略。她轻轻挽着一个瘦削高挑的男人的手臂,与阿鲁埃勋爵相谈甚欢。
那应该就是蒂勒伯爵,肤色苍白,身材瘦削高挑,头发则是完全的黑色,好像是具有寒林人的血统一般。
没过多久,他轻轻吻了一下劳塔罗公主的额头,然后悄悄提前走出大门,阿鲁埃勋爵有礼貌地再谈了几句之后,同样转身告退,于是现在劳塔罗公主孤身一人。
赫拉巴尔感觉到一阵几乎无法抗拒的冲动,但是一个小个子男人已经提前向公主发出了邀请,赫拉巴尔心情一沉,但是劳塔罗拒绝了那个莽撞的男人!
她似是无意地绕着舞池走了半圈,轻飘飘地与赫拉巴尔擦肩而过,两道灼热的眼神在空中相遇,然后一闪而过。
激情从来没有因为一个眼神而变得如此炽烈,赫拉巴尔一下子想了起来,整整十年了,他从来忘记,她也是。
带着只有年轻人才有的莽撞和激情,赫拉巴尔随着劳塔罗的身影来到后院的阳台。
一道窗帘隔绝了室内的喧闹庸俗,赫拉巴尔轻手带上玻璃门,转身便看到天地之间只有一人等在那里。
“吻我。”劳塔罗公主说道。
1.56章 拒绝
“不行,这绝不可能!”罗杰·泽拉兹尼一把推开自己的扶手椅,他的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常年在严寒的山脉间行走所习惯的那种冷酷严肃的表情也被他遗忘在脑后。他忍不住摩挲着自己的胡子,就像是他一贯激动时喜欢做的那样。
“这里是守夜人军团!”泽拉兹尼再次强调。
“我当然明白这点。”洛月白穿着守夜人军团黑色的厚重大衣,几乎淹没在柔软光滑的皮毛中去。因为荒野里带来的损伤,她那头标志性的长发仅仅剪到耳廓处,冻伤处用绷带包裹,可以清楚地看到药膏那粘稠的褐色。但是这一切无法掩盖她的光彩,就像是火焰必将散发光明,直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
“我也同样赞同这一点,守夜人军团不应当参与到任何人类内部的战乱中去,你们守卫的是整个人类世界。”
“那么你就不应该提出这样的想法,这是对于所有既定国际规则的践踏!”泽拉兹尼再次坐回他的办公桌之后,来自世界会议与帝国首都的文件被他随意地堆积到另一旁:“你应该知道为了之前的行动,我现在不得不面对多少问题。”
“你的营救行动被帝国所有的报纸报道,现在你是一名战争英雄。”洛月白冷冷地说道。
“我不是一个帝国军人!”泽拉兹尼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句话,但是他立刻改口:“至少现在我不是,我现在接受的是世界议会的指派,而因为贸然摄入帝国与夏暮邦联的局部战争,世界议会已经向我发起了质询。”
“你不是第一个因为偏离中立原则而被质询的守夜人军团指挥官。”
“那些已经这么做的人结果都不怎么好。”
“您无疑已经偏离了中立的原则。”洛月白略微缓和了语气,她随手指了指窗外,尽管夜色之下几乎什么都无法看清:“您对于我们的庇护,在夏暮邦联看来,已经是失职的表现。可是难道帝国会任由它的战争英雄接受自己敌国操纵的审判仲裁麽?您如果不相信我,至少也应该相信我的父亲做下的保证。”
泽拉兹尼叹了一口气:“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庇护你们,因为现在的世界议会已经没有威胁任何一个主权国家的实力,守夜人军团的归属早就是不言而明的潜规则。但是假如我们直接出兵加入战争,或者像你所说的,“以军团的名义大规模退役士兵”,你可曾想过,这不仅仅是我们,同样还有整个帝国都将遭受到怎样的攻讦?
以同样的名义,夏暮邦联在山脉南段的守望堡垒就可以把炮口对准我们南方的工业城市,寒林帝国也可以通过坠星大荒原绕过北方防线径直南下。这个世界是一个火药堆,仅仅因为有那些禁地作为缓冲,真正的世界大战才没有爆发。”
“战争的爆发与否绝对不会因为你我的决定发生任何改变,就算是世界议会依旧有常备军的时候,风盟不也已经向天山高原进军了麽?”洛月白从自己的座椅中站起,她依旧需要拐杖的支撑才能行走:“我不会怀疑你的勇气或者资历,但是你在这里待得太久,以至于跟不上这个时代的节奏了,我向你求助,也是向你提供一个机会,重新回到白城的机会。”
说完,没有等泽拉兹尼再多说什么,洛月白便拄着自己的拐杖走出了他的办公室:“我相信你知道,对于之前那段谈话,有哪些应该说给伊丽莎白夫人听,而有哪些不应该。”
说完,她礼貌地带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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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已经确定成功逃生的有1002人,其中位于第一基地的是890人,在这890中,仍然具有行动能力的有511人,其中通灵师5人,这就是我们现存的全部力量。”维均合上了文件夹,对着在场的所有人轻声说道。
低矮的厚布帐篷之中,汽油灯随着顶棚微微摇晃,日暮山脉的寒风穿过无处不在的缝隙,发出呼呼的声响,同时带走为数不多的暖意,所有人都不得不紧紧裹着身上的棉衣,但是寒意依旧不断侵入。
守夜人军团许诺的建筑材料要再过几天才能用铁道送来,而需要特殊照顾的伤病员已经送到了守夜人的第一基地,所以不能指责守夜人没有尽力。
“泽拉兹尼不愿意出兵。”座首的洛月白声音格外清冷,她率先打破了室内的平静:“我记得守夜人军团这里也有皇家通灵师吧。”
托马斯接到:“从雨,冰晶之通灵师,二级通灵师资格。男爵,中校军衔,也是军团的副指挥官。”
“那我们可以试图接触她麽?”
“在之前我已经见过她,”维均回答:“我认为可以尝试沟通。”
属离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般,听着洛月白一道道下达命令,他在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同时也注意对于那个计划不要知道过多。
“属离,你觉得怎么样?”洛月白突然转身向他问道。
“什么?我不知道。”属离故意说道。
“我说你这次必须留下来,有太多人已经看到过你了。”
“那或许我更应该早点离开,在惹出更多麻烦之前。”
洛月白强行咽下自己试图说出的话:“如果我妹妹的死不能全都责怪你,那么你为什么不能像所有人说出事实?”
“还是说你向我隐藏了什么?”
属离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他当然没有说出全部,有关晶体的全部。至于向其他人说出事实?或许他曾经有过机会,但是他又怎么能够完全脱罪?
属离的沉默在其他人眼中却显露出其他意味,大家都默契地保持着安静,直到洛月白把手中的文件甩到地上。
“那么你就走吧,永远不要回来。我与你再无瓜葛,洛妍与你再无瓜葛。”
“她是我的妻子。”属离突然说道。
在洛月白再说什么之前,他转身走出帐篷,突然感到无限后悔。
1.57章 又一天
帐篷之外,营地之中悄寂无声,不远处,高山列车的小巧车身便停靠在侧,不过已经有小半被掩埋在风雪之中。放眼望去,除了近处那三三两两的帐篷里透露出的几点灯火,此处竟像是一片荒原。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只和洛月白说了三两句话便不欢而散,他原本可以表现得更好一点,这一切就像是自己故意找借口远离对方一样。
但是洛月白的怒气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消退的,属离不知道现在自己应该前往哪里。
有时候他已经熟悉到忽略晶体的存在,直到它为自己指明下一步的方向。或许他应该仔细翻阅一下当初荷文留下的那些关于古代文明的笔记资料,或许在下一个遗迹之中,就是晶体所要寻找的“伙伴”。
可是他把那些包裹落在哪里了呢?他好像是把那些书与扑翼机存放到一起了,还是干脆就落在了东桥堡垒呢?
不知不觉中,属离已经走出了营地,一阵冷风把他从沉思中吹醒,一阵混杂的犬吠在雪夜里突然出现,一架雪橇沿着铁路从海拔更高的第一基地处驶来。
一个全身裹在斗篷里的守夜人军团士兵牢牢抓住雪橇狗的缰绳,一盏牛眼灯挂在车头的扶手处,随着雪橇而不断晃动,大捧的积雪被雪橇带起,向着两侧散开。
属离礼貌地向一侧退让了几步,避开了雪橇前进的道路。但是那个守夜人士兵却一下子拉住了缰绳,伴随着狗群的呜咽,雪橇逐渐停在了他的身旁。
“皇家通灵师属离少校?”军团士兵的声音透过围巾传出,显得格外低沉。
属离警惕地望着对方,没有回答。
但是那个士兵似乎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借着说道:“我是守夜人军团少尉斯坦尼斯拉夫,泽拉兹尼爵士希望能私下里见一见你。”
“现在?”属离不由得心生困惑,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现在还是一个名义上的逃犯。
“现在。”
“我没兴趣。”
“泽拉兹尼爵士想和你谈谈,有关洛月白少将的决定,他认为有些话由你传达更有效果。”说完,斯坦尼斯拉夫打开了雪橇的侧门,一块冻结的冰块应声滑落。
属离皱了皱眉头,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营地,然后登上了雪橇,或许是因为晶体就挂在胸口,也或许是因为泽拉兹尼在之前的友好表现,属离并没有太过担忧。
依旧是那间狭小的办公室,守夜人军团的建筑物总是十分低矮与厚重,为了抵御低温严寒以及高海拔的低气压,这些建筑物有不少都半埋于地下。泽拉兹尼的那间办公室只有一扇深嵌于墙体之中的狭窄窗户,几乎看不到室外的景色,但是因为壁炉的烘烤,显得格外宜人。
“我记得在三个月前,我们有一处南方的守望堡垒的高山缆车突然自行启动,等到我们的人前去检查的时候,发现堡垒之中却没有任何一人,后来我们的巡逻士兵发现了一艘没有登记过的军用扑翼机。”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类似的事情,也许是那些末日救赎教派的狂信徒,或者是高原野人?”属离面不改色的说道。
泽拉兹尼笑了笑,起身为两人再次添满了热腾腾的浓茶:“高山之上无奇不有,谁也说不准,不是么,反正这件事情也从来没有多少人在意。”
“在夜里你突然叫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情?”属离喝了一口热茶,冷冰冰地问道。
“第一件事情,有关你的身份。虽然洛月白少将为你担保,北方军区发生的那件事情另有隐情,但是你的出现已经被很多其他人注意到了,在你的通缉令被取消之前,我仍然坚持你能够暂时回避。”
“我已经和洛月白说过了,我明天就会离开。”
“哦?”泽拉兹尼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胡子,灰白参半的胡须被精心地梳理干净,抹上了一层啫喱之后显得格外挺翘,在守夜人军团枯燥乏味的生活里,这是他唯一能够满意的地方。
“第二件事,我相信你应该已经知道洛月白少将的计划了吧。”
属离皱了皱眉头,没有否认。
“这是一场赌博,她想要率领守夜人军团袭击费迪南大公的后方大本营,如果能够成功,这无疑会逆转现在的战场局势,但是如果她失败,这将毁了所有人的前途。”
“我现在只是一个逃犯,我又怎么可能改变她的心意?”
“我知道你的私人关系和她不一般,不然你为什么会参与到那次深入险地的救援行动中去?你在那次行动中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
“是吗?仅仅通过报告麽。”属离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双手再次随意地插进大衣口袋之中:“你不是想让我去劝说洛月白吧。”
“什么?”泽拉兹尼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我在今天已经和她谈过一次,但是少将对于我的建议没有表示出多少兴趣。我希望能有人......”
“对不起,不过我帮不了你。”属离冷声打断了泽拉兹尼的话,他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但是就当他准备站起时,一阵剧烈的头昏突然涌现,属离立刻想要呼唤晶体的援助,但是这次晶体对于他的请求还有任何反应。
他想要拔出手中的匕首,但是他眼中的世界开始疯狂的旋转,橘色的炉火成为光芒的漩涡,光明与黑暗不断交错闪退,模糊不清的声音在他耳边一闪而逝,泽拉兹尼的身影忽大忽小,直到彻底消失。
一切陷入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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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月白重新换上了皇家通灵师部队那深蓝色的制服,她望向四周,大病初愈的云津、一脸肃穆的维均、专心致志的托马斯,还有身穿守夜人军团黑金相间制服的从雨与脸色阴沉的泽拉兹尼,这里还缺少一个人。
属离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就这么决绝地离开。是她赶走了他,但是他为什么要走的那么快?没有留下一句话,依旧藏着自己的秘密。
他当然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不过是给洛妍的,她为什么会感到嫉妒?
如果他想要离开,那就远远地走吧。
这是她第三次这么说道。
只要他再也不要回来。
门外,嘈杂的人声越来越响,洛月白挂上了自己的佩剑,带着众人走向台前,全副武装的守夜人军团站在苍茫的日暮群山之前。
“自从一百五十年起,我们便立誓,以我们的血肉捍卫人类世界的自由和平。我们做到了,公平正义。
直到现在,我们不得不再次举起刀剑,因为那些最可怕的敌人,再次掀起战争。
我们是坚盾,是利刃,我们誓死,捍卫人类的自由平等。
当古老的规则被人所践踏,当道德被唾弃,我们又怎么能够安然躲在自己的堡垒之后,以谎言去玷污真实?
我们必将迈出这一步,就像是我们的先辈所做的那样,把人类从自己的梦魇中解放。”
“守夜人军团的同胞们,为了自由与公平,为了帝国,为了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