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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舞雩仙     回天号txt下载     回天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5章 东进

    恍惚间,属离仿佛再次回到了当初那一刻,自己从地下的遗迹中逃出,刺目的阳光在他的眼球上留下血红色的投影。

    但是背后松软稻草的感觉逐渐唤回了他的意识,属离用手遮住正午的阳光,然后疲倦地坐了起来。这是一辆堆着高高稻草的马车,金黄色的麦子在阳光下散发出甜甜的味道,高高的麦堆远远超过车厢两侧的护栏,只有寥寥几根麻绳把它摇摇晃晃地系住。马车每次颠簸,稻草堆都会左右摇摆几次,让属离有些好奇自己到底是怎么睡着的。

    坐在前面赶车的农夫也注意到了背后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响,扯着喉咙喊道:“先生,前面就是那个收购站了。”

    属离眯着眼往前张望,果然在道路尽头看到一连排的木质长屋,影影绰绰间还能看到其间有不少人在来回走动:“没错,是到了,这一路真是谢谢了。”

    “哦,没什么,不过我只能送你到前面那个岔路口了,再过去三四里就是军事管制区了。”

    “剩下的我自己走就行了,”属离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把自己一路带来的那个破旧的帆布包从草堆里拉出来:“我该给你多少路费?”

    “不,不用了,”那个农夫连忙说道:“您之前帮我修好车轴,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敢再要您的钱呢!”

    属离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但最后还是选择沉默不语。

    今天清晨的时候,他正徒步穿越一大片荒原的时候,恰好发现这个农夫赶着马车,被困在半路上,因为缺乏养护,马车的车轴断成两截。于是属离就帮这个农夫重新装好了车轴,而这个农夫则主动提出带着属离,前往那个目的地。

    不过也多亏了那个农夫,属离才终于有了一些时间休息。云津出现之后,他便也立刻离开了江门,不过由于得知火车站上可能就有追捕的士兵,属离在邻居不知道的情况下借走了一匹老马,然后骑到了隔壁市镇,在那里搭乘下一班火车离开。

    在完成复仇之后,属离也必须完成他的诺言,把那块蓝色晶石带到它所谓的“家”去。属离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在此之后他是否还能回到这个正常的世界,所以在带着蓝色晶体前往日暮山脉之前,属离决定还是先去见上洛月白一面,把整件事情都说说清楚。

    但是就在属离封闭自己,对什么都不管不问地回到家乡的那段时间里面,在东部边境的战争再次发生变化,穷桑王国在用武力统一了夏暮邦联各个城邦之后,直接与帝国交战,费迪南大公爵率领的东方军在大裂谷的正面防御崩溃,夏暮联军长驱直入三百多公里,将大公爵的军队与洛月白少将率领的皇家通灵师部队与远征军混编军团分隔两地。

    也就是说,属离如果想要去见洛月白,现在必须要穿过战区,为此他不得不先去寻找帮助。

    /

    在帝国行政区划中,整个东部战区包括十六个行省以及一个大公爵领地,自从东部边境进入战时以来,费迪南大公兼任东方总督,发布战时征集令,从各地筹措粮草,然后运往前线,为此在东部各个铁路枢纽处都就近建立临时仓库,用来囤积本地征收的资源。

    而现在属离面前的就是位于东部战区偏南的一处临时的军事资源调转枢纽。

    就如同带他来到这里的农夫所说,这里早就已经进行戒严,在通往这处铁路枢纽的道路全都设立了岗哨,只有获得准许的车辆人员才准进入,而仅凭属离现在这全国通缉的身份来看,他可能刚靠近被会被当场击毙。

    此刻正是一天中天气最为炎热的时候,属离身上还穿着那件他从北方带回来的旧风衣,灰蒙蒙的帆布包则背在肩头,虽然已经在路边找了一处树荫歇息,但是汗水还是止不住往下流,特别是他的领口,还粘着几粒麦粒,看上去就和附近乡下的农夫一般无二。

    但是属离似乎还是不怎么满意的样子,他想了想,故意又把自己的领口扯动了几下,然后狠狠揉了几下自己那头许久不剪的头发,最后富有创造意味地把包堆在脚边,然后对着从道路尽头驶过来的一辆大货车挥舞起手臂。

    不过驾车的车夫并没有停下,反而熟视无睹地驾着车就要离开,于是属离干脆跳到路中间,一边手脚并用地挥舞起来,一边努力回想起自己小时那种浓浓的乡下口音,喊道:“大哥,大哥,停一下!”

    结果拉车的那两匹马被属离吓了一跳,一下子停了下来,驾车的车夫朝空中抽了一记响鞭,想把属离吓走,但是属离只是继续装着傻笑,反而更加凑了过去:“大哥,大哥别急,我们都是自家人嘞。”

    “谁跟你是自家人!”那个车夫没好气地说道,一边就要把属离赶走。

    但是属离已经完全带入了自己扮演的角色,更加认真地说起来:“真的嘞,我是第二队送粮的,昨天到了这里,结果一辆车坏在镇上,我送去修,今天早赶慢赶才赶过来,天气那么热,捎我一程呗。”

    “去去去,谁知道是真是假,要去找自己那队人去。”车夫朝泥地里啐了一口,就要驾着马车继续上路。

    但是属离这次直接拉住了车辕,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还有不知道什么液体留下的渣滓:“真的,真的,这是我的通行证,这是我的名字……”

    “给我看看。”一只粗壮的手臂突然从旁边伸过来,抢走了属离手中的证件,属离自然早就注意到,在这辆大货车的后车厢里还坐着几个同样一副农夫打扮的人,而拿走他手里证件的那个高大男人就是其中一员。

    属离马上装出一副谄媚的模样,然后笑嘻嘻地说道:“您是这个队的队长吧,你看这是我的通行证。”

    但是那个高大男人只是不苟言笑地看了那张纸片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张铁”

    “你跟着的第二队的队长叫什么?”

    “我不知道,不过我们都叫他牛哥。”

    “你知道你手里拿着的这张是什么吗?”

    属离露出一副疑惑的样子:“牛哥说,这是我们的通行证,要进去就得带着这张纸。”

    “那现在给我记住了,这是你的工作证,平时跟紧自己的队伍,那群当兵的可不管你给谁工作!”那个男人冷哼了一声,然后才对车夫说道:“让他坐你旁边,估计是牛二那家伙又落下的。”说完,也不管属离低声下气地再三感谢,就再次爬上了后车厢。

    于是那个车夫露出了几分嫌恶的表情:“乡巴佬,别弄脏了我的车子!”

    “是得,是得。”属离一边笑,一边把自己的旅行包再次背上,然后跟着这群运粮队的人大摇大摆地进了警戒区。

    至于那个真正的张铁可能在接下来遇到的麻烦,就不是属离考虑得了。

    ……

1.16章 生命线

    入夜,仓库周围纷纷点上油灯,轮值的守卫也端着枪走上岗位。临近的那一大排长屋之中,被临时雇佣的工人们依旧没有停歇,成箱的黄铜子弹被高高摞起,然后被运送到停在铁路分支上的火车车厢中。

    带着袖章的监工们在工人中间来回巡视,任何一刻的偷懒都是被扣掉那本来就微薄的薪水的理由。而在更外围,穿着深绿色制服的东方军士兵们,则是监督着这些承包商们,防止他们借机从军用物资里面揩油。

    如果不是进来之后立刻找借口离开,属离也会不得不在这群人中间彻夜劳作,不过他现在已经彻底融入夜色,然后向着这个中转站东边那些独立的木质楼房摸去。

    按照他昨天从张铁那群人嘴里得到的消息,这里的军官以及其他重要人员全都在东边,而仓库以及劳工则在西边。而根据周围的警备状况,属离预估他要找的人应该就在西南角那几幢比较矮但也更加大些的楼房中。

    庆幸有周围工作的声响作掩护,属离顺利地偷偷溜到了车站的西南角,然后凑着窗户小心偷看室内的情况。

    第一间房子没有开灯,黑魆魆的一片,第二间则是一个卧室,拉上了一半的窗帘,不过里面同样没有任何人,而第三间的窗帘全都拉了上去,灯光从窗帘缝隙里透出,贴着墙角偷听,属离欣喜地发现里面有人正在交谈。

    首先是一个尖细的声音像是在汇报工作:“.……大部分东西都整理好了,剩下的一部分面粉估计要明天运来……”

    “不,不需要了,把这里的东西都搬上车厢,剩下的没运到的,全都发回原地。”这是一个带着浓厚口音的声音,而且语调有些含混。

    “那些没到的东西估计也有上万元……等等,你是说我们今晚可能就要出发!”

    “我也不确定,但是让兄弟们注意点,别让东方军那些人趁机搞些小动作……”

    “……明白了。”

    房间里的谈话声一停,随后便是轻微的脚步声持续到门边,属离连忙绕道另一侧,躲进阴影之中。这时房间的门正好打开,一个略显矮小的身影从中走出,然后很快消失。

    属离又在墙边听了一会,确定房间里面只剩下一个人,而且周围的警卫也没有注意到这边之后,推开了房间的大门。

    “谁?”

    这是一件宽大的办公室,两侧的墙壁上贴满了全国的交通网示意图,而正对着房门的,是一张略显局促的小办公桌,一个头发稀疏的男人坐在其后,嘴里叼着一个烟斗,正读着手里拿着的一份文件,他穿着黑色的西服,标袋之中插着一朵红色的玫瑰,两腮微微下垂,如同一名将要赴宴的绅士,盛装打扮。

    他此时斜乜到属离进门,眉头微微一抬,却看不出多少惊讶:“你来了啊。”

    “布朗森,你已经察觉到是我麽?”属离意有所指。

    “不,单这一点来讲,你的潜入很成功。”那个叫做布朗森的男人警觉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和窗户,然后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那张硬背椅:“你知道这周边有多少人等着抓你领赏麽?”

    “领赏?”属离于是也坐了下来,然后一口喝干布朗森递来的那杯水:“我有多少悬赏?”

    布朗森不免轻笑一声,然后用看着疯子的那种眼生看着张溯:“你知道你一个人几乎把北方通灵师部队里的高层都杀了吧!”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还是说不是你干的?”

    “不,的确是我干的。”属离摆了摆手,不想继续说下去:“我这次过来是找你有事帮忙。”

    “帮忙?”布朗森拿着他的烟斗狠狠抽了几口:“你现在可是通缉犯还是叛国贼,如果不是看在过去的交情上,我现在就应该把警卫叫过来。”

    但是属离没有把这句威胁当真:“我要去见洛月白。”

    布朗森想了想,问了一个看似没有关系的问题:“我听说洛妍在和你出任务的时候死了,这是真的吗?”

    但是属离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但是从这沉默之中,布朗森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我希望你到时候有足够的理由去向少将解释。”

    说完这句话,布朗森的语气也冷了下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是我不想帮你,但是现在局势真的不容乐观,你应该听到了,夏暮的军队撕开了大裂谷的防线,现在少将他们固守在东桥堡垒,和东方军的大部队隔离。现在唯一一条能够向他们输送补给的铁路线就是我们身旁的那一条,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夏暮的入侵军队切断。

    你来得很巧,明天一大早就有一大批物资被送往东桥,不仅仅由我作为承包商提供的物资,同样还有一批直接来自于中央的弹药装备,原本我倒是可以把你编进我的商队里面,但是这批东西能不能过这一路还是未知,你说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把你拉下水呢?”

    属离看着布朗森那张不乏褶皱的老脸,突然笑了起来:“好,我帮你运送这批物资。”

    布朗森也随之一笑,下意识地把玩起手里的烟嘴:“月白需要这批物资,我需要一个信得过,也有能力的人去监督,不仅仅是夏暮人的袭击,东方军那批人同样不怀好意……”

    看着布朗森紧绷的面孔,属离点了点头:“就算不为其他,我也一定会尽力的,不过东方军是怎么回事?”

    布朗森同样摇摇头:“按照往常,少将需要的物资都是由中央直接发放的,但是现在东方军直接接管了大部分的程序,而且这次直接派兵跟随。虽然以战时条例来看并不出奇,但是我心中总有些不安。”

    布朗森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点燃了手中的烟斗:“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究竟是怎么混进这里的?”

    ……

1.17章 出发

    布朗森在退役之前,是洛妍父亲最为信任的军需官,属离从学院毕业之后,就在他的手下实习,受到很多照顾,后来布朗森跟随者洛妍父亲一起离开军队,成为了一名承包商,专门服务于通灵师部队日常的物资运送,后来洛月白成为了最高指挥官,布朗森的货运事业也水涨船高。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其中的关系,这也是为什么属离最终选择向布朗森求助,不仅仅是因为可以搭便车,更是因为布朗森不会轻易向外人出卖他的行踪。

    其实刚进门的时候,属离就已经做好一言不合的准备,但是所幸最后布朗森没有多问什么便答应帮他。虽然他表现出了善意,但是属离也没有放下戒备之心,他隐隐觉得布朗森那么爽快答应他的背后还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

    虽然约定是在明天,但是午夜降临前,一辆重型装甲蒸汽机车就缓缓驶入站台。这是一辆专门为战争而打造的巨大机器,庞大笨重的蒸汽锅炉几乎有普通火车两倍长,头几节车厢更是用钢板牢牢钉死,车顶上面焊上了重机枪和只有在战舰上面才有的舰炮,而一门大口径的加农炮更是直接架在车头,黑洞洞的炮管无疑表明了它的强悍。

    这是一头无与伦比的陆地猛兽,惨白色的车灯是它凶狠的眼睛,而滚滚蒸汽云雾是它的呼吸,这就是帝国强大军力的象征——一艘陆地巡洋舰。

    在最开始的装甲车厢后面,则拖了六七节的普通车厢,一律被漆成黑色。进站的时候,几名穿着蓝绿色相间制服的中央军军官跳下火车,然后迅速与在场的东方军完成交割,随即在旁边岔道上的近二十节车厢便在牵引车的拖引下连到了装甲火车的最后,提前集结起来的一队近百人的东方军士兵步伐整齐地登上火车,而属离则混在布朗森那十多人护卫队伍之中,上了后面的普通车厢。

    于是在汽笛的一声长鸣之中,这辆火车便再次轰隆隆地开动,从前到后,不过半个小时。

    布朗森站在站台边上,朝着逐渐启动的火车挥了挥手,随即他的身影便消失在白色蒸汽中,隐约之中,属离似乎听到他最后的叮嘱:“不要死了。”

    ……

    列车驶出车站,向着东方前线继续前进,这里是它停靠的最后一站,接下来的路途谁也无法确保安全,不过在车厢里的众人却开始沉沉睡去,任凭车轮与铁轨之间撞击发出单调的巨响,现在已是午夜,而之后的两天路程不会像今晚那么平静。

    属离一直提着的那个帆布包已经堆到了后一节的货车车厢之中,他此刻换上了布朗森货运公司的那套浅蓝色背带裤制服,只是把腰间武装带里的手枪掏了出来,然后塞进去自己那把雕花的匕首。

    车厢不时摇晃,噪声也从未停止,但是属离却隐隐感到心安,因为周围全都是触手可及的金属,冰冷坚硬,但唯独对他柔软顺从。

    甚至不需要回头,属离便能够感觉到一个身材健硕,脚上踩着小牛皮靴的男人靠近,在临行之前,布朗森也曾经介绍过他:这次护卫队的队长,一个并未加入皇家通灵师部队的通灵师,赫拉巴尔。

    ……

    虽然属离在之前接触的往往都是皇家通灵师或者服务于地方军队的通灵师,但是在整个帝国中,经过国家登记但是并没有服役或者根本就没有登记过的通灵师还是占据绝大多数,当然随着差分机系统的应用,对于帝国内通灵师的管理系统在最近几十年间已经逐渐完善,没有获得国家通灵师资格认定的通灵师已经越来越少。

    通灵师的能力有强有弱,这大部分由一个人的天赋决定,不过还有小部分则是依靠后天的学习与理解。从一百五十年前开始,白城帝国的国家通灵师资格等级认证系统越发完善,根据“灵性”、“灵感”、“亲和”、“知识”等几项指标,N.P.Q.C.S(“国家通灵师资格等级认证系统”通用语缩写)把通灵师分为五级,一级最高,五级最基础。

    帝国的通灵师因此分为两类,一类就是服务国家的通灵师,享有充足的资源和各种优惠待遇,另一类则是自由通灵师,他们或者服务于权贵豪强,或是服务于地方组织,不得不为了日常生活需求而工作,也往往会为了让自己更进一步的资料而费尽心机。

    但是皇家通灵师部队从来都没有满员,地方军队每年都会为吸引通灵师加入而开出巨额工资却依旧找不到人,因为相比于优厚的生活条件,有更多的通灵师宁愿享受无拘束的自由。

    一旦进入军队,不管是谁都必须服从于更高利益的诉求,个人的利益在此时显得无足轻重。就像是属离,从十二岁起便加入白城皇家大学学习,一毕业便以少尉的身份加入军队,作为通灵师,他的天赋是金属控制“塑灵”,在等级认证考试中却只有三级,于是在军队之中,他获得最多的训练便是如何使得塑灵的杀伤力更加巨大。

    他于是开始背诵各种刀枪剑匕,斧钺钩叉的形制构成,学习如何给金属开锋,学习近身格斗和暗中偷袭,这是冷兵器的项目学科,之后他开始学习机械设计,枪械制造,金属冶炼,火药化学原理,直到他能够独自配平合金构成并且制造出一把自动装填弹药的枪械……

    作为一名皇家通灵师,属离更像是一个杀人机器,而不是一个沟通世间万物存在之灵的通灵师。他甚至无法说清楚自己到底因此而失去了什么,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看到自己身为一个通灵师的道路在哪里。

    ……

    “你曾经在军队服役过很久。”赫拉巴尔的话打断了属离的沉思,也一下子让他陡生警觉。

    “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从你身上感觉到一股血腥味,那是死亡还没有散尽的味道。”

    “没看出来,你竟然还有些诗人的天分。”属离故意打趣,但是赫拉巴尔的脸依旧紧绷。

    “这并非比喻,我的确能够感受到那股死亡的味道,浓郁并且悲伤。”赫拉巴尔突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然后给自己点上一根:“不要紧张,布朗森和我提到过你,我只是一个雇工,不想要知道更多的东西,来一根香烟麽?”

    属离想了想,接过了一支烟,心中依旧暗自揣度赫拉巴尔的意图。

    但是赫拉巴尔似乎只是为了过来打声招呼,点起烟之后不再言语,眼睛只是望着窗外那连绵群山的黑色剪影,只有一点点红色的星火一亮一灭。

    直到最后一点烟草化为吐出的青烟,赫拉巴尔才把烟灰抖落:“我其实并不希望一个我甚至都不认识的人加入这支队伍,我要对自己的队友负责,所以希望大家以后合作顺利。”

    说完,赫拉巴尔便再次转身离开,如同他过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不知道为什么,属离突然对这个人有了些好感。

1.18章 暗流

    用作护卫队众人寝室的车厢看来是从一节高级卧铺车厢改装而来,四人一间的小隔间里面依旧装着雕花的窗棂,还有曾经精美洁白的小桌,不过现在上面沾满了不知名的污渍,而且长久无人打扫,散发出一股煤油的味道。

    午夜的短暂一谈之后,属离也回到了自己的包厢之中,准备和衣小憩一会,仅仅过了三四个小时,天还没亮的时候,属离便再次被叫醒,原来是赫拉巴尔开始为众人布置任务。

    虽然名义上是护卫队,但是列车的主要护卫任务还是由东方军负责,布朗森的队伍只是负责到站后物资的清点和沿途损耗的统计。一般而言,布朗森作为承包商的义务应该包括收集物资并且将其直接运送到皇家通灵师部队的驻点,但是这次由于需要防范夏暮军队的入侵,东方军主动承担了沿途的护卫任务,而布朗森的护卫队则被挤到了一旁。

    这是临行前布朗森对于人员构成给属离的解释,属离虽然心中对于中央军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感到疑虑,但是没有问出口。

    尽管大部分责任都被军队承担,但是赫拉巴尔还是按照往常的习惯按照三人一组前往各个车厢进行巡逻,而属离则是有幸直接和赫拉巴尔分到一起。

    心里明白这是赫拉巴尔对自己的防备,但是属离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也没有兴趣去获得赫拉巴尔的信任。

    作为表率,赫拉巴尔带着属离还有另外一个精瘦的年轻男子一起出发,值第一班,而其他人则留下来继续休息。

    护卫队的卧铺车厢以及一节餐车被安排在列车最末尾,而军队所在的车厢则是被安排在最前面,两者之间则是一连串长长的货车车厢,运载补给。

    由于很早就开始为布朗森工作,赫拉巴尔对于整套流程都已经驾轻就熟,他一手拿着订货单,一边数着车厢的编号和里面装着的物资,于此同时,一路之上他也要检查各个车厢的链接是否紧固,车厢是否破损,而属离则更像是在一边游手好闲地看热闹。

    虽然说是已经进入危险区,但是火车驶过的两侧原野依旧保持着宁静祥和的表面,由于货厢都由木板和铁条加固得密不透风,所以属离格外珍惜跨过车厢连接处时那短暂的明亮和清风。

    不过赫拉巴尔率领的巡逻队很快就结束了他们的任务,因为在靠近车厢中部的时候,一队军人把他们当场拦了下来。

    “没有许可,禁止前进。”一个东方军士兵横挎着枪,拦住了前进的走道。

    “如果我没记错,一直到现在为止,这些车厢和里面的东西在交付之前还是属于布朗森货运公司的财产,我们有权选择自己想去哪里吧。”赫拉巴尔皱着眉头说道,努力保持着语气的克制。

    但是那个士兵只是再一遍强调:“根据命令,除了我们的巡查队伍之外,所有人不得擅自离开自己所属车厢,现在请你们回到自己的车厢。”

    说完,站在对面的那六个士兵更向前一步,似乎如果赫拉巴尔再不听从,便会直接动手一般。

    属离站在一侧,觉得事态发展未免有些诡异,看样子东方军似乎直接违背了之前商定好的条件,现在的态度也是强硬得过分。

    最后还是赫拉巴尔首先退了一步:“我可以先让我的手下回去,但是我需要见你们的指挥官。”

    为首的几个士兵相互看了几眼,然后点头答应。一旁的精瘦男子倒是想跟着赫拉巴尔一起前去,但是却被阻止。

    “这没什么,等我回来就行了。”赫拉巴尔说道。

    于是第一次巡逻就这么草草了事,属离和那个精瘦男人重新回到卧铺车厢,然后立刻被护卫队中其他人围住,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情本没有什么好说,但是由此引发的争论倒是更多,属离虽然站在一边少言寡语,但是也辨认出来这个护卫队的成分也并不单纯,对于属离而言,东方军和布朗森之间发生的那些龃龉并没有多大关系,只要东西被送到东桥,他也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所以他也只是站在一旁静静观看。

    没过多久,赫拉巴尔独自一人回来,然后狠狠地关上了车厢门,那双淡灰色的眼睛里面闪着难以遏制的怒火。

    “从今天开始,大家只能在最近的几节车厢里活动,所有货运车厢都将由东方军巡逻检查,现在所有人解散!”说完,赫拉巴尔便又叫了几个队伍之中的老手,带着他们去隔壁车厢商量什么,留下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不过这次倒是没有谁继续交谈下去,在相互闲扯了几句之后,所有人便回到各自车厢中去,开始随便找些什么事情来消遣剩下来的两天时间,而属离则是从他那随身的帆布袋中掏出来一副牌,和同包厢的三个人百无聊赖地玩了起来,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几人则是已经熟络起来。

    午餐与晚餐,护卫队众人都是在卧铺车厢后面那节餐车上解决,吃着自己带来的罐头和干面包,赫拉巴尔则像是完全忘记了之前和军队的冲突,甚至开了几个不轻不重的玩笑。

    入夜,独自在列车末尾的诸人自然也是早早睡去,不过属离倒是留了一个心眼,在深夜的时候,他似乎隐隐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从头顶的铁皮车顶上走过,那是皮靴踏到铁板上面发出的独特脆响,直到半个小时候,这个脚步声才再次出现,然后陡然消失。

    除了属离之外,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1.19章 袭击

    第二天,驶向东桥的路程已经过半,而车上众人的心情越发紧张起来。自从夏暮入侵,这里已经成为战争的前线。

    根据前几日的情报,夏暮的主要军力还集中在更加北方的地区,长驱直入进攻费迪南大公所属的大本营,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分兵往南,威胁这条铁路干线。

    趁着早餐之前的那段时间,属离隔着车厢间的连接处,偷偷张望,发现东方军的士兵已经看守在他们居住的车厢门外,阻止任何人前往列车前部。

    虽然心中疑虑更多,但是属离还是不声不响地回到了自己的包间,透过灰蒙蒙的窗户,可以看到此时火车穿行在一片原野之间,还没有散尽的雾霭浅浅地漂浮在地面之上,近处偶尔可以看见两三幢的农庄一晃而过,远处则逐渐迭起丘陵,泛着绿意,只在天边,隐隐约约之间看到黑色的剪影,像是怪兽的骨架般嶙峋。

    这里已经接近日暮山脉,一百五十多年的历史依旧无法抹去那场来自隐世界的战争所造成的疮痍,那天边的黑色剪影,是古代战争堡垒的遗迹,当初为了抵御影族的进攻,这些由石块和钢铁熔铸的巨大堡垒遍布整个大平原,构成人类抵抗的第一道防线,那时方兴未艾的蒸汽动力被第一次大规模投入战场,火药武器的长足进步以及无法计数的人类的牺牲,才终于捍卫住表世界的和平。

    在战后,幸存的各个大国把“守夜人军团”的前哨站牢牢扎在隐世界的入口,而此时已经处在腹地的堡垒,或是被拆除,或是被废弃,但是在靠近日暮山脉的地区,依旧可以看到这些战争遗址,破败的残垣断壁间被青藤逐渐占据。

    与属离恰好同包厢的,还有另外三人,昨天接着打牌的时间,他也逐渐了解了一下他们:瑞德和卡文迪都已经有三十多岁,为布朗森工作了五六年,只不过一般都是在南方工作,所以和赫拉巴尔不是十分熟稔,而鲍里斯还要比属离年轻几岁,今年年初才加入到护卫队中,所以在很多时候都显得有些羞涩。

    因为昨天已经下达的命令,吃完早餐之后,四人都老老实实地呆在了包厢之中,再次玩起了属离带来的那副纸牌。

    装作不经意间,属离问起了赫拉巴尔过往的经历,并没有怎么提防,其他几人便趁着兴头,陆陆续续地讲起了自己听说过的故事。

    卡文迪的南方口音很重,说话总是带着一点温吞,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熟稔于赫拉巴尔的八卦:“……我听的最多的版本,是说赫拉巴尔来自于新自由共和国,是军官执政团上台后,流亡海外的众多旧贵族之一。虽然他拥有通灵师的资质,但是因为不是帝国公民,无法加入皇家通灵师部队,所以之后好像加入了波拉尼奥亲王的西方军,那一段经历赫拉巴尔很少提及,不过我听说他的退役和亲王被刺杀有关……”

    “呸,不要装模作样了,我明明听说是因为他和公主殿下那个了,才被亲王放逐的。”瑞德一边洗牌,一边神秘兮兮地说起自己的听闻。

    不过他的话被卡文迪嗤之以鼻:“劳塔罗公主明明是和她哥哥不清不楚,所以后来亚力山德拉王子才……”

    眼看着卡文迪慢慢悠悠地开始不着边际胡侃,属离马上插嘴打断了他:“后来赫拉巴尔怎么了呢?”

    “还能怎么样呢,自然成了雇佣兵呗,听说他曾经在南方的新地干过一段时间,后来跟着老板干,虽说待遇挺不错的,但是估计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嘿,加不加倍?”卡文迪抛出了一张黑桃,顿时又忘了他讲到哪里。

    属离一边给他记分,一边装作不在意地问道:“我听说他是通灵师,那他的天赋亲和呢?”

    “这传的可就多了,”瑞德在牌堆上敲了敲,示意自己不叫牌:“不过据说他能够看出来一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死,当年波拉尼奥亲王遇刺之前,他拼命阻止那次游行,结果最后也被当做刺客的嫌疑犯被抓起来了。”

    “嘿,反正是空穴来风,我们这些普通人,又怎么搞得清楚通灵师嘛。”卡文迪抓了一张牌,顺便再次抓住了话题,开始讲起他到坠星大平原的事情。

    属离摇了摇头,他的兴趣也只不过是因为前天晚上赫拉巴尔表现出来的独特天赋罢了,既然问不出什么所以然,他便也开始专心算起来自己这局还要输多少钱。

    但是突然间,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一个幽蓝色的晶体悄然浮现:“……同伴……找到它……”

    “什么?”

    属离的眼前闪过一连串的画面:一辆覆盖黑色装甲的蒸汽机车在平原上行驶,就在前方不远处,一座钢架桥梁横跨峡谷之上,然后镜头向远滑去,在不远处一座山丘后面,出现了一群穿着红金相间衣服的人,他们全副武装,后面则是一排的迫击炮整齐排列,正对准铁路,金色与红色正是穷桑王国军队的代表色。但是在这其中最为注目的还是一个站在队列前头的男人,他同样身穿红色的军装,但是在属离的视野中,他的胸口散发出深蓝色的光芒,就如同晶体的那种颜色……

    “轰!轰!轰!”那一排五门迫击炮突然开火,五道红光滑过天际,在奔驰的火车边上爆裂开来,橘红的火焰伴随着暗黄的尘土同时腾起,遮住了视线。

    “不!”属离忍不住大声叫道,他眼前的画面突然扭曲,下一刻,他便重新回到了车厢之中,眼前是三张同样惶恐的脸庞。

    车窗之外,翻滚烟尘遮住了整个世界,“小心!”属离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句,眼前的世界便开始猛然翻滚,巨大的冲击在一刹那便撕裂的钢铁的车皮,所有的东西顿时摆脱了引力的束缚,如同焰火般炸开。

    一枚炮弹击中车厢。

1.20章 战场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偷袭,当藏在山丘背后的迫击炮第一轮齐射的时候,埋在轨道上的炸药同时被引爆,大桥的桥面如同水波般晃动,然后陡然间崩塌。

    飞速旋转的机车车轮被瞬间锁死,金属摩擦产生的火星如同两条光带直直延伸向断裂的铁轨尽头,直到最后一刻沉重的装甲车头停在峡谷边缘,生生止住势头,一大片的蒸汽从破损的锅炉中倏忽间腾起,这辆钢铁巨兽搁浅在道路之上。

    炸弹的碎片撕裂了车皮,巨大的惯性使得车厢整节都翻转过来,横在铁轨之上,尸体与各种杂物散布四处,又被黑色的硝烟与白色的蒸汽遮挡。

    在车厢侧翻的第一时刻,属离便紧紧抓住自己身旁的铸铁床架,融化的金属把他和车体系在一处,任凭整个世界在他眼前翻滚也未曾松手,等到他头晕目眩地在一堆废墟上面站起,才发现自己幸运地只是擦破表皮。

    毫不费力地掀开头顶一侧的金属车皮,浓重的烟味便扑鼻而来,不远处传来稀稀落落的枪声,那是从车上刚刚下来的惊魂甫定的士兵,向着四周随意开火。

    借着透下来的天光,属离开始搜寻刚刚还坐在自己身旁的那三人,卡文迪和他一样没有从窗户中甩出去,因为一根断裂的暖气管道从他的嘴里插入,贯穿了整个大脑,然后把他钉死在墙壁之上,而瑞德的半个身子被压在车厢地下,鲜血殷红了他身下的泥土,至于瑞德已经被完全甩出了车厢,此刻生死未知。

    呛人的烟雾不断刺激着属离,他最后悲哀地看了一眼两人的尸体,便不得不赶紧离开,隐隐约约之中,他还可以听到旁边生还者的呼救。

    除了护卫队的卧铺车厢之外,还有另外四节车厢同样脱轨侧翻,特别是最后一节餐车更是被一发炮弹直接命中,如今彻底扭曲成了U型,属离只来得及匆匆瞥了一眼,便开始帮忙把其他人拉出车厢,谁也不知道下一轮的炮击会在几秒之后到来。

    “帮我把这块铁皮搬起来,有人被压在下面!”赫拉巴尔衣衫褴褛,左臂被划出一大道的血口,此刻却顾不及自己的伤势,喊属离过来帮忙。

    没有丝毫解释,属离一把推开了挡路的赫拉巴尔,双手抓住轻轻一扯,厚重的铁皮顿时裂成两半,露出下面压着的两个人影,其中一个还是那个曾和他一起巡逻的瘦削男子。

    但是赫拉巴尔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吃惊的模样,他立刻跳到那两个人旁边,开始检查呼吸,属离不由自主地想到,赫拉巴尔的天赋绝对不可能是那个虚无缥缈的预测寿命。

    就当属离他们搜寻着幸存者时,列车前段部分的士兵们也重新恢复镇定,毫发无损的装甲战斗车厢缓缓伸出了辅助支架,牢牢固定在铁轨之上,在车头的加农炮缓缓转动炮台,对准了那些迫击炮藏身的小丘,只听到一声巨响,整个大地都颤抖了几下,远处的山丘如同蛋糕一般被一拳砸烂,碎屑四溅。

    来自山丘的第二轮炮击几乎同时开始,但是威力几乎减弱一半,而且全都落到空处,列车的加农炮几乎没有停歇地再开一炮,又一次准确命中地方阵地。

    惊人的好运瞬间鼓舞了所有士兵,他们依靠着车厢和固定的重机枪迅速稳固了阵地,那些从另一个方向冲过来的敌军立刻暴露在强大的火力之下,损失惨重。

    不管是哪一方都没有浪费时间去关注已经被炸毁的车厢,于是属离和赫拉巴尔一边防备着流弹,一边小心翼翼地抢救伤员,但是直到现在只有三四人逃过一劫。

    在车体的掩护之下,十几个东方军的士兵突然从车厢的断裂处跳了下来,开始帮忙把幸存者拖到剩下的火车车厢之中。

    一个佩戴着少尉军衔的军官则是拉住忙碌中的赫拉巴尔:“少校命令你前往一号车厢!”

    四下里响起的枪声掩盖住大部分声响,赫拉巴尔不由得大声喊道:“我的兄弟们还在这里,我不能离开!”

    “我们被偷袭了!要是修不好铁路,谁也活不了!队伍里只有你是通灵师,这里的事情让我们来!”那个少尉几乎是贴着耳朵在嘶吼,而赫拉巴尔只是略微想了想,便不再犹豫,立刻跟着那个少尉离开。

    “奚诉,照顾好他们!”赫拉巴尔最后喊了一声属离的假名,便匆匆离开,而眼看着周围东方军的人过来,属离则悄悄隐藏起自己作为通灵师的能力,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开始帮忙。

    很快,最后几个被困在车厢里的人被拖了出来,出发时的近二十人的队伍最后剩下一半不到,除了属离之外,只有三四个人还能够勉强站起,剩下的人只能躺在车厢冰冷的地板之上,甚至没有时间做完最基本的包扎。

    草草结束搜救后,属离和其他几个士兵则在指挥下开始齐力卸下车厢挂钩,把侧翻的车厢和依旧完好的列车分开,剩下的人则在周边戒备,在西边不远处已经有一队敌军趁机偷偷摸了过来,于是双方在一片狼藉之中立刻交火,更多的人于此倒下。

    属离夹杂在人群中间,努力隐藏着自己的存在。他一边恢复自己的体力,一边寻找机会离开,他暂时还不知道大桥已经被破坏成什么样子,而赫拉巴尔又是否有足够的力量去修复。

    自从几分钟前开始,他胸口挂着的那枚晶体就在不断发烫,那是晶体在催促他立刻去寻找在夏暮军队中的那个所谓的“同伴”。

    “.….寻找同伴……”晶体催促的声音在属离耳畔再次响起,但是只是让他更加烦躁起来,如果不能让这里的人逃离包围圈,系统任务做不做又有什么区别?

    ……

    突然,一个在属离旁边的护卫队成员紧张地望向远方,他的手指指向北面的天空,大声地喊道:“扑翼机!空袭!”

    “该死!”属离终于忍不住咒骂道。

1.21章 穿插

    遥遥的天空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三四只小黑点,尖锐的嗡鸣声穿过战场传来,就像是惹人厌烦的蚊蝇。

    三对高纤维布制成的翅膀高速拍打空气,支撑起一个黑色的梭状金属机舱。狭窄的舱身仅够一个人匍匐其中操控,剩余的空间全都被复杂的机械传动装置和一个特制的航空锅炉占据,不管是声音还是外形,扑翼机都像极了一只过度肥胖的蜻蜓,但它在空中却分外灵巧。

    直到这时,列车上的士兵才终于发现了扑翼机的来临,机舱底部金红色独角兽的涂装无疑已经宣布了来者的身份。一节装甲车厢的车顶被立刻推开,露出两挺高射机枪的旋转作战位,间隔装填的曳光弹连续射出,划出一条亮红色的轨迹,标记扑翼机来袭的航迹。

    但是仿佛只在倏忽一瞬间,空中的五架扑翼机一闪而过,从机舱中投下黑色的集束炸弹,地面之上顿时炸出五朵爆裂的铁片组成的花朵,一节位于尾部的物资车厢顿时被炸成两截。

    阵地之上顿时乱做一团,许多人放弃了地上的目标,开始对着天空开火,而扑翼机群在完成了唯一一次投弹之后开始随意向着地面扫射,尖锐的嗡鸣声在那一刻仿佛已经统治了战场。

    突然间,一架扑翼机的尾部开始冒出火星,随即浓烟滚滚,化作一团火球坠落向夏暮军队的阵地,然后陡然爆炸,顿时引起更大的混乱。

    所有人都在尽力躲避着来自不知会从何处射来的子弹,而属离也终于找到机会离开。在扑翼机飞来的那一刻,他便毫无风度地钻进列车的车底,然后从另一侧悄悄爬了出来,靠着车厢的遮掩向着前部靠近。

    东方军构筑的阵地大都倚靠着车厢两侧,从车厢里延伸而出的弹链在肆意倾泻怒火,抵御着外面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但是在这座孤岛之外,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枪声,不知几何,夏暮的军队的包围圈已经形成,一道无法横渡的峡谷阻拦前路,其他三方则是越逼越紧的火力线,天空之上还有扑翼机的袭扰,东方军的全歼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

    “不,不可能。”赫拉巴尔断然否决道,他面前的几个东方军和中央军的军官顿时面色不娱。

    赫拉巴尔不得不补充道:“我的天赋不在于塑灵,没有足够的力量控制那么大的物质,更不要说重新塑形。”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如果赫拉巴尔无法连接桥梁的断裂处,那么他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守列车,要么选择一个方向试图突破夏暮军队包围圈。

    “能够确定敌方有多少人麽?”

    “按照目前火力,至少是我们的五倍……”

    少尉报告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打断,整个车厢在余波中左右晃动,所有人都不得不紧抓着紧固的桌面,防止摔倒。

    “是攻击扑翼机……附近有敌方的浮空艇!”一个靠近窗子的军官大声喊道,在场的所有人顿时陷入短暂的恐慌,赫拉巴尔的脑海中也不由得浮现出空袭的可怕场景。

    “放弃全部物资,立即准备从西方突袭!”东方军的少校指挥官再也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下达命令:“一队二队三队立刻集合,四队破坏所有剩余物资,负责殿后!”

    说完,他便转向赫拉巴尔毫不客气地说道:“还有你,发挥一点作用吧,带着你的人手,护送伤员撤离!”

    没有人在这个时间点违抗他的命令,就连中央军派来的士兵和技师也跟随着其他人一起行动。

    但是赫拉巴尔却没有回应少校的命令,他的目光穿过了层层叠加的铆钉和装甲,看向了列车之前那段无法跨越的峡谷。游离于物质世界之上,在赫拉巴尔的目光中,一团明亮的火焰陡然升起,那是代表人类存在的“灵火”,此刻却如同太阳一般闪耀,发出灿烂的蓝色光芒。

    他不由自主地冲出车厢,望向前方:残破的钢铁桥梁被重新赋予生命,断裂的铁轨从低垂的深谷中升起,重新合二为一,扭曲的钢筋摆脱了混凝土的束缚,如同巨兽的骨架与筋肉,化作支撑的底座,厚重的承重梁则成为脊椎,连接着如同肋骨般的桁架……

    就在赫拉巴尔面前,一座崭新的桥梁几乎是在一瞬间出现,展现出超越凡人的伟力,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其上,在那一刻,就连交战的枪声也小了下去。

    “这是……你干的吗?”一个军官同样望着这座重新出现的大桥,语气之中依旧残存着震惊。

    赫拉巴尔摇了摇头,他努力寻找着那团惊鸿一瞥的灵火所代表的存在,但是黑色的硝烟阻挡住他的目光。

    灼热的蒸汽从机车的锅炉中喷出,在桥梁出现的那一刻,撤离计划便已经被放弃,带着新的命令,所有的士兵开始撤回车厢,凭借着周围的掩护阻挡夏暮军队更加猛烈的进攻,天空剩下的三架扑翼机重新返回,试图干扰列车的再次启动,但是机炮射出的子弹也只能在装甲上留下不深不浅的弹坑。

    伴随着蒸汽机的嘶吼,列车再次发动起来,拖着残缺的车厢跨过峡谷,把夏暮军队和他们的扑翼机远远甩在后面,隐隐约约之中,赫拉巴尔似乎听到了传自后面车厢的欢呼,一道灵光闪过他的脑海:那个半途上车的奚诉去了哪里?

1.22章 “同伴”

    属离无法理解来自于晶体的力量,就像是一个在沙滩上捡拾贝壳的孩童无法理解大海的广阔无垠。当从晶体上流出的那股难以言明的力量注入身体,属离眼中的世界变得截然不同,他仿佛从一只纸面上爬行的蚂蚁,突然变成了一只在天空翱翔的飞鹰,世界向他展露出更多难以言明的真相,那蕴含在万事万物之中的联系,无处不在的“灵”,以一种更加具象的姿态显露在他面前,并且追随他的意志。

    因为晶体的帮助,属离的力量得到了飞跃,他能够更加轻易地掌控金属的变化,甚至不需要直接的接触,只要在意志足以延伸的地方,他与金属的联系,连接他和金属之间的“灵”,从来没有如此活跃,如同本是一体的存在驱动身体微不足道的任一部分一样轻而易举。

    就算是一整座钢铁的桥梁,在属离目光所及之处,也将拔地而起。

    这是他与晶体做的第二个交易,晶体给予力量,而他去寻找那个“同伴”。

    为了躲开双方军队的交火,同时也为了能够更好地控制桥梁结构的塑形,属离不得不沿着陡峭的崖壁下到峡谷底端,站在湍急的河流边上,紧靠着依旧完好的桥墩,然后重塑桥身。

    没有停留,装甲列车飞快地驶过大桥,留下战火与死亡,也留下了还在勉力维持着的属离。

    等到最后一节车厢到达对岸,属离收起了他的意志,于是桥梁再次坍塌,把剩下的追兵隔开,而晶体的力量也抽离出他的身体,幽蓝的光芒逐渐隐退,只留下强烈的疲惫感觉。

    毫无征兆,属离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传来剧痛,体内的血液宛若沸腾一般灼烧,他不由自主地倒飞出去,如同被一辆飞驰的马车正面撞上。

    一股危险的悸动突然涌上心头,刚刚落地,属离便抽出了自己的匕首,全心戒备,深红色的粘稠鲜血里夹杂着惨白色的纤维从他嘴角留下,但是属离的全部注意里都集中到他原本站着的那个位置。

    一个身穿夏暮军装的瘦削男人正在那里好奇地张望着他,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属离一下子便认了出来,那是晶体向他展示的那一系列图景中的一个,那个他必须要去寻找的“同伴”。

    但是“同伴”为什么会攻击他?

    还是他对于“同伴”的意思完全理解错了?

    一击之后,那个瘦削的男子没有继续行动,他只是冷淡地望着紧张戒备的属离,然后用夏暮的方言嘟囔了几句。

    见到属离毫无反应的样子,他又用帝国语重复道:“交出弥晶,我可以放你离开!”

    就在这时,属离挂在胸口的晶体也发出声音:“……找回同伴……”同时发出幽幽的蓝光,轻易便透过了属离的衣服,而对面那个瘦削男人的左臂之上,也同时发出幽蓝的光芒,如同两颗星辰在彼此呼应。

    属离也终于明白,“同伴”不是指人,而是指人身上携带的晶体。

    突然闪现的蓝光无疑出乎了两人的预料,瘦削男子和属离都有一刹那的失神,但还是属离先反应了过来,于是他立刻转身就跑,和那个瘦削男子拉开距离。

    “噫,这是逃跑麽?”这是那个瘦削男人反应过来的第一句话。

    “我还会回来的。”这是属离大发慈悲留下的话。

    虽然晶体的声音依旧回荡在脑海之中,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属离决定现在就履行契约,一边是他自己为了重塑大桥而筋疲力尽,一边则是那个瘦削男子以逸待劳,外加不知道数目的夏暮军队,情况显而易见。

    但是突然间,属离再次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灼烧,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想要从血管之中散溢而出。

    不由自主地,他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然后眼睁睁看着夹杂着白色纤维的血液蒸腾成为一片血雾,随风而散。

    难以言明的痛苦使得他一个踉跄,停下脚步,而身后那个瘦削男子则是后来居上,一把刀刃上布满细小锯齿的长刀向他砍来。

    属离见此不由得心中一喜,左手直接向着刀刃迎了上去,“塑灵!”那把长刀来势一顿,但是表面血色纹路陡然闪烁,没有融化崩解,反而去势一转,从左上往右下一刀,属离便感觉自己胸口一凉,一道深及肋骨的伤口陡然出现,但更重要的是,他胸口挂着的吊坠也被一刀切断,晶体一下子甩飞出去。

    那个瘦削男子面露喜色,立刻抛下属离,向着另一边的晶体冲去,但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造成的伤害,下一刻一把铁质的长矛突然从地底升起,挡住了瘦削男子的前路,而属离则趁着这个机会再次把晶体抓在手中。

    两人再次陷入僵局。

    如同静待着猎物露出破绽的猎手,两人紧盯着对方,没有率先出手。只是属离的胸口出现了一道可怖的伤口,深及肋骨,却没有多少血液流出,断裂的血管处,隐隐约约之中能看到有白色的纤维在蠕动,似乎在修复着伤口。

    “太恶心了,你的体内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个瘦削男子突然开口,“怪不得我无法感受到你体内血液的流动,恐怕你的血管之中都是这种恶心的东西了吧。”

    面对着对面的嘲讽,属离的心情却是格外平静,他正在努力寻求着晶体的帮助,但是这次晶体没有任何的反应。

    没有丝毫的征兆,属离再次感到血液的沸腾,剧烈的痛苦陡然升起,但是这次他终于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那个瘦削男子作为通灵师的能力。

    胸口的伤口严重影响了属离的行动,但是在这块峡谷的地面上,到处都是钢铁大桥再次崩塌后的碎片。

    “塑灵!”

    在那个瘦削男子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其实他们两人的追及已经绕了一圈,两人再次回到最初的地方,而属离身上不住流下的鲜血,已经在周围松松垮垮地形成了一个圆圈。

    感受着鲜血中残存的意志,属离发动了自己最后的技能。

    凭借着血液中遗留的力量,属离的意志再次扩展,周围的金属被重新塑形,一道道锋利的铁质荆棘从地面升起,向着最中央的瘦削男子包围而去。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但是并没有惊慌,只听到他用夏暮的方言咒骂了一声,那个瘦削男子的身形陡然发生变化,一根根白色的骨刺穿过他的皮肤升起,苍白的皮肤变得黝黑厚重,这是蛋白质重构而成的角质层,变成无法刺破的盔甲,他的衣服被膨胀的肌肉撕裂,同时终于露出了那颗被他绑在自己手臂上的晶体,发出幽幽的蓝光。

    钢铁的荆棘从地上涌出,把那个瘦削男人团团围住,似乎要把他撕成碎片,但是随着一声低沉的嘶吼,一个全身布满骨甲的怪物从中猛然冲出,荆棘的倒刺只能在他的盔甲之上留下浅浅的划痕。

    就是现在!

    早就等在一旁的属离同时冲了上去,他随身携带的那把雕花匕首重塑成为一把顶端弯曲的撬棍,然后在瘦削男人意识到之前,把那块嵌在骨甲中的晶体撬了出来。

    没有停留,属离强忍着胸口的疼痛一头钻进冰冷的河水之中,随着汹涌的激流向着下游冲去……

1.23章 偶遇

    冰冷的河水汹涌不止,白色的泡沫,深蓝的天空,褐色的石壁,还有浅绿的河水相互交替,在属离面前沉沉浮浮,变换不定。

    他已经忘记自己到底在河里漂浮多久,最初的时候,他似乎还能够听到来自身后那个瘦削男子的咆哮,一侧的岸上还有稀稀落落的枪声,但是很快所有的声音便离他远去,只剩下河水拍击的声响。不过此时他无奈地发现自己已经精疲力竭,竟然连越过湍流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像是一具浮尸一般随波逐流。

    两岸的景色在飞快地后退,陡峭的崖壁也在逐渐变缓,不知不觉中,河面越来越开阔,河水的流速也慢了下来。

    终于,一个浪头把属离拍向浅滩,一节干枯倾倒的杨树挂住了他褴褛的外衣,把他固定在水面之上,第一次,属离那么珍惜尽情呼吸的机会,灿烂的阳光照射而下,带来一丝温暖。

    凭借着短暂休憩带来的力气,属离靠着枯树,一步一步挪上浅滩,最后再次瘫倒在河畔的草地之上。

    冻僵的手脚在逐渐恢复知觉,传来隐隐的酸麻感,特别是手心中紧攥的那两颗晶石,因为深深嵌入皮肉,此时更是有些刺痛,但是属离此时连稍稍动一动手指也难以做到。

    疲惫如同潮水,一波一波涌起,最终把属离淹没,所有的担忧与仇怨也都消失在黑暗之中。

    ……

    等到属离悠悠转醒,天色已经接近黄昏,来自两侧的阴影遮挡住了这块小小的河滩,没有了阳光,这里便显得阴冷起来。

    属离挣扎地坐起,只感觉到一股难以遏制的恶心,还有来自全身的剧烈疼痛,他只能僵直地保持这个姿势,直到这阵不适稍稍缓解。

    随着他的意识逐渐清醒,更加细致也更加难以忍受的痛苦也一一显现,饥饿、干渴、疲倦、来自每一处肌肉被撕扯的刺痛、伤口处神经纤维的阵痛、还有体内从未停止的酸痒……

    如果可以,属离真想就这么昏死过去,至少不用再受到这些的折磨。于是他大声地哀嚎起来,感觉眼泪大滴大滴地滚下,虽然痛苦没有消解,但是他心头却舒畅了几分。

    抱怨无法解决问题,在刻意放纵了片刻之后,属离开始检查起自己现在的状况。

    胸口那道锯齿刀刃留下的伤口最为明显,在冰冷湖水中浸泡了那么久之后已经泛白,一条条白色的纤维状物质交错地连接在伤口处,看不到血丝,竟然已经有了愈合的征兆。但是属离没有丝毫的喜色,看着那如同蛛网一般的白色纤维,他的脸上露出了嫌恶,似乎想用手拂去,但是又不得不忍住。

    于是他开始检查起其他的地方,发现除了又多了些淤青和擦伤之外,其他竟然一切完好,甚至他那把雕花匕首化作的撬棍也卷在衣兜之中没有丢失,只是湿漉漉的棉麻衣裤吸足了水,现在晒得半干,有些发硬,和皮肤摩擦起来有种粗粝感。

    直到此刻为止,属离才终于有了一种逃出生天的轻松,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因为他手中的那两块幽蓝晶体。

    从那个瘦削男子手中得到的晶体呈现出斜四棱柱的模样,大小只有他那块的四分之一,此刻收敛了所有的光彩,如同一块并不起眼的氧化铝宝石。

    属离打量着手中的两块晶体,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如何,他尝试在心中呼唤晶体,但是没有得到丝毫回应,于是又尝试对着晶体低声呼喊,却感觉更加别扭。

    属离没有想到之前一直在自己耳边催促自己的晶体此刻却像是死了一般寂静无声,他甚至怀疑这晶体是不是被悄悄掉包。

    他想了想传统的套路,然后尝试着把这两块晶体放到一起,没有想象中那般华丽的镜头出现,得自瘦削男子的晶体突然融化成为液体,然后流入了属离自己那块晶体,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属离掂量了一下手中唯一剩下的那块晶体,不论是大小还是重量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这一切就像是幻梦一般不讲道理。

    属离摇了摇头,不再多想,他决定在找到合适的项链之前,还是把晶体藏在口袋之中。而现在他应该找找附近的村庄,看看能不能找些吃的,顺便也换身衣服。

    想到这里,属离颤颤巍巍地扶着一边的树干,然后慢慢站了起来,他突然注意到,自己左前方那片灌木丛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谁?”属离叫道。

    那片灌木丛中再次传来一阵声响,然后三个戴着流苏披肩的男人从其中站起,其中一个端着双筒猎枪,警惕地望着属离。

    不由自主地,属离的手已经摸向口袋中的撬棍,但是那个端着枪的男人首先低下了枪管,沉声说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你们在这里多久了?”

    那三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说道:“我们听到这里有人在尖叫,是你吗?”

    属离暗自松了一口气,手也放了下去:“至高至上,你们有什么吃的麽?”

    虽然依旧保持警惕,但是之前双方间的紧张感已经消失,属离注意到对方的披肩和小牛皮靴有着非常浓厚的东部山区的风格,而对方也注意到属离操着标准的帝国语。

    那个端着枪的男人重新把枪背到背上,然后走出灌木丛,而剩下两个人也跟着走了出来,他们的手中分别提着几只松鸡,还有两只野兔,裤腿上面还存留着血迹,看来他们恰好打猎归来。

    “我们随身的食物都吃光了,”那个男人说道,他的眼光不由地撇过属离的胸口:“而且你看来需要包扎一下,要是不介意,来我们的营地吧。”

1.24章 社群

    在帝国广袤的土地之上,生存着多个文化各异的民族,特别是在东部地区靠近边境的广大山区之中,游荡着诸多的原生社群。

    他们的来历构成各不相同,有古代就形成的寻猎部落,随着蒸汽时代的到来而现代化,也有来自帝国内部的避世者,因为种种原因而躲进深山,但是更多的,还是那些因为“隐世界入侵战争”而无家可归的人们。

    在影族的入侵战争之中,靠近隐世界入口的诸多国家覆灭,政府倒台,军队溃败,留下民众流离失所,死伤无算,直到帝国建立,联合装甲军团一步步收复曾经属于人类的疆土,赢得最终的胜利。

    这是近代最为剧烈的动荡,也促成了旧土那些庞然大物般的政治实体的诞生:白城帝国、夏暮邦联、新自由共和国以及北方的寒林帝国和东方的风盟……政治格局的变动也导致了社会格局的巨大变化,那些已经覆灭国家的民众们,不得不重新构造自己的身份认同,服从这些多民族国家的统治。

    但是与此同时,同样有些人试图重建故国,他们游离在帝国疆域的边境,往往聚集在故土的废墟之上,利用战争刚刚结束后的混乱局面,试图建立起自己的武装力量,寻求自治。

    这样的动乱困扰了帝国最初建立的三十多年,但是随着和平的演变以及初代帝王们推行的宽容种族政策,分裂主义日益衰微,直到成为又一段历史。

    但是那些寻求民族自治的反抗者的后裔们,依旧生活在他们的先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们传承的文化和帝国主流社会格格不入,虽然服从中央政府的管辖,但是又一直游离在法律边缘,依照血缘或是文化归属组成一个个社群,在无人的荒野之上生活。

    随着一代代人的迭代,这种生活方式已经被所有人熟悉,甚至对于那些社群中的人而言,他们所坚持的文化也逐渐异化,成为一种脱离帝国主流价值的象征。

    “流浪者”,是这些社群的统称。

    属离在那三个人的小心搀扶下,爬过了两岸的缓坡,然后又向南走了大约两公里,才终于走到他们口中的营地。

    那三个男人属于的流浪者社群大概有二三十人,三架造型独特的大篷车停靠在营地一侧,一顶色彩斑斓的大帐篷就搭在营地中央,隐隐约约之中可以猜出在十多年之前它一定有着绉布缝制的花边,红白蓝色相间的毡布在阳光下闪着特有的光泽,但是现在这顶帐篷只剩下最后的骨架没有垮塌,褐色的补丁一层叠着一层,颜料似乎在时间中获得生命,在凹凸的布面上游走。

    而在大帐篷两侧则是三四个小得多的帐篷,相比之下也逊色很多。此时接近傍晚,社群中大部分的人似乎都已经聚集在营地唯一的那片空地之上,熊熊的篝火被点起,未曾燃尽的木炭便随着大锅中汩汩沸腾的肉汤发出令人愉悦的香气。

    三四个小孩一边大声尖叫,一边绕着篝火追逐,见到那三个出去打猎的男人回来,立刻高兴地围了过来,这时他们又看到了同样跟随而来的属离,于是又尖叫一声四散跑开,边跑边笑。

    围在篝火边的其他流浪者们也注意到了属离的到来,一个戴着油腻围裙的粗壮女人一把抓住了属离的胳膊,把他拉向一边的帐篷,嘴里飞快地吐出难懂的方言。

    属离不得不求助地望向那三个猎人,那个背着枪的男人虽然同样戴着浓厚的口音,但是至少足够听清:“她让您跟着去那边的帐篷,那里有药,可以包扎一下伤口。”

    “不,不用了。”属离尽量礼貌地挣脱了那个粗壮女人热情的拖拽,然后紧紧拉起衣服,遮住了自己胸口的伤痕,白色的纤维已经把撕裂的皮肤重新缝合在一起,但是只要靠近仍然可以看到那副恐怖的场景。

    “我的身体还好,不用麻烦了。”

    但是那个粗壮女人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不满意回答,她不仅再次抓住属离的胳膊,更是凑上去,想要拨开属离试图用来遮挡的衣料。

    下意识的,属离后退了一大步,甩开了那个女人的手,随后他才意识到其中的不礼貌,连忙道歉。

    但是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来,那些聚在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以一种怪诞的眼神望着属离,仿佛从一开始他们的注意力便全都集中到属离身上。

    那个粗壮女人因为属离的行为而被深深冒犯,她略带差异地望了一眼,然后又一连串地说了一堆,随即擦了擦手转身重新回到篝火旁边,与此同时其他人也转过了头,周围的谈话声再次热闹起来。

    属离尴尬地看了周围一眼,他能够明白这些社群对于陌生人的警惕,但是仍然觉得现在的状况有些诡异。

    庆幸那个背着枪的男人没有同样转身离开,虽然他脸上的笑意有些衰退,但还是把属离领进了另一个帐篷(那里面就地铺着厚重的皮毛,没有收起的被子草草收到角落里),然后给了他一套同样带着长长流苏的长袍,以替代属离自己那几件破烂不堪的衣服。

    等到他们重新回到空地之上,绝大部分人已经再次聚到了篝火旁边,端着木碗,从铁锅里面承汤。到最后属离同样分到了一份浓汤,还有半条黑麦面包,洋葱肉汤的浓郁香气唤醒了他可能已经萎缩的胃,甚至没有来得及感谢主人们的慷慨,属离已经一口气喝掉了一半。

    与之前的热闹截然相反,这些流浪者进食的时候格外安静,就算是那些孩子也同样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矮凳之上,用面包把碗里剩下的肉汁抹干净。

    属离很快便用浓汤把面包送了下去,正想看看能不能再添一碗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篝火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着一个披着斑驳围巾的年老妇人,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1.25章 篝火旁

    那个年老妇人坐在一张宽大的高背靠椅之上,一条轻薄的毯子铺在膝头,同样是一大碗的洋葱肉汤还有半条的黑麦面包,不过被她轻轻放在了一侧的矮桌之上。一群人围在篝火旁边大口吃着晚餐,不多言语,只有她对着属离微笑了一下,然后示意属离走近一些。

    “毕竟是在野外露营,晚餐简单了些。”这个这个年老妇人说话同样带着浓厚的口音,不过还是可以听懂大概,于是属离再次感谢了对方的招待,特意由衷地称赞浓汤。

    那个妇人只是笑笑,继续问道:“我听说库尔他们是从河边找到你的,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属离想了想,然后偷偷望向四周,发现剩下的那些人虽然还端着饭碗,但是也都伸长了耳朵,于是缓缓交代了自己之前已经编好的故事。

    在属离的故事之中,他是一个普通的行商,没想到在上游过河的时候,遭遇到帝国和夏暮军队交战,他受到波及,在混乱之中落入水中,被河水裹挟顺流而下,终于在这附近被激流带到岸边,逃得性命。

    听到他在河水之中挣扎的那一段时,人群中出现了几声小小的惊呼,看来听得很是入迷,让属离以为自己讲完之后是不是还会有掌声响起。

    “你是说,那些军队离我们这里不远麽?”那个老妇人静静听完属离的话,最后才开口问道。

    不过她的问题一下子就引起了篝火旁其他人的低声议论,他们此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木碗,已经开始专心听着老妇人和属离的谈话。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估计在河水里折腾了有快一两个小时,而且看上去帝国军和夏暮军队的人数都不是很多,所以应该不用太过担心。”

    “我看我们还得继续往南走一段吧!”坐在老妇人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说道,仅看外表也已经有五十多岁的样子。

    听到那个男人的话,老妇人想了想,没有应答:“您应该看出来了,我们原本在更加北方的哈尔行省生活,因为战乱匆忙间南下,虽然本身已经习惯于在各个村镇之间流浪,但是这一路匆忙颠簸,也有些慌乱了。”

    说话间,属离也不由得向着围在四周的那些人看去,他们看上去都有些疲惫的神态,显得风尘仆仆,他之前看过的那几个小孩都趴在各自亲人的肩头,已经打起了瞌睡。

    “你们是一个家族麽?”

    “没错,他们都是我的孩子,”老妇人乐呵呵地说道:“这是我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还有十八个孙子孙女,不过在身边的只剩下九个……还有曾孙子和曾孙女……”老人开始逐个点着自己的后辈,并且把他们介绍给属离,而属离也是一个个打起了招呼。

    “……以前每到夏忙的时候,我们都会到乡下的农庄里去帮忙割麦,帐篷就搭在农田边上,晚上收工回来,还能带上一大杯的麦酒,粗麦制作的面包更是管够。

    农忙结束的时候,附近城镇的社群都会聚集到一起,那是一年中为数不多的狂欢的日子,一整头的牛被架在火上烤熟,想吃的时候,所有人都可以割下一片肉下来,就着从四面八方带来的酒水。到了晚上的时候,年轻一点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则是绕着篝火又唱又跳,我至今还记得有一年听到的鲁特琴,真是这辈子听到的最好听的曲子了。

    不过后来聚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少,我有些孙子孙女都留在了当地,要么成为雇农,要么就留在镇上做工,现在剩下的社群已经不多了……”

    说着说着,老妇人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不知何时起,她开始讲起自己过去的故事,语气平淡。

    “母亲,早些睡吧。”一旁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站起身子,想要把已经面露疲态的老妇人扶去帐篷。

    但是老妇人摆了摆手,突然开口问道:“你是通灵师吗?”

    属离精神一震,几乎就要一下子站起,周围的那些人也同样吃惊地望了过来,谁也没有预料到老妇人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不要紧张,”那个老妇人也不知道是安慰她的后辈,还是安慰属离。

    “在年轻的时候,我也曾经有过一点点通灵的天赋,不过从来无人教导,后来老了之后,更是变得迟钝了,不过要是看到通灵师,总归还是可以预见到一点的。”

    老妇人笑着指了指自己那双眼睛,继续说道:“‘灵’连接天地万物,而通灵师则是那张连接世界的大网中最为明亮的节点,无数的‘灵’聚集在通灵师周围,是他们改变物质存在的力量与标志。如果不是故意隐藏,通灵师就像是黑夜中的火炬,就算是我眼神昏惑,也无法忽视……怎么样,这是我从一本书上记下来的一段,没错吧。”

    “没错,的确是这样。”属离无奈地答道,他也明白,原来那个老妇人早就看穿了自己编撰的故事。

    “好了,看来你也经过了并不顺利的一天,今晚就早点休息吧。”说完,那个老妇人在向所有人道了一声晚安之后,便在中年男人的搀扶下缓缓走回那个大帐篷之中。

    而剩下的人也开始收拾起晚餐过后的一片狼藉,但是都小心避免了直接和属离谈话。

    只有当初领他到营地的那个背枪男子继续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按照流浪者社群的传统,除非天气或是身体不允许,否则所有人都要习惯露天扎营,所以属离的铺盖同样被铺在篝火边上。

    松软厚重的毛皮完全挡住了夜晚的寒气,虽然已经显得有些陈旧,但是属离还是很舒服地钻了进去。

    在整理完营地之后,社群中的人们同样开始三三两两地展开自己的铺盖,循着舒服的地方躺下,只有细微的谈话声传来。

    在火堆的一侧,逐渐传来鲁特琴的声响,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合着曲调开始唱起舒缓的民谣:“

    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

    在角落独自盛开,

    她的可爱伴侣,

    早已枯萎凋零,

    再也没有伙伴,

    陪伴身旁,

    映照她腆然的样子,

    亦或是一同忧伤,

    我不愿看你,

    看你孤身只影留在枝头,

    愿你能同你的同伴一起安然长眠,

    去吧,和她们一起睡去,

    我将你的花瓣飘洒,

    她们一片片散落,

    轻轻落于花坛,

    无声静谧,

    当那珍贵友情枯萎,

    我也愿与你同往,

    当那爱人的金色指环,

    失去宝石光芒,

    当真心凋零,

    亲爱的人死去,

    唉,谁会愿意,

    孤独一世?

    ……

    ”

    在无法言尽的悲伤中,属离悄然入梦。

1.26章 东桥

    对于火车只有几个小时的路途,属离走了两天。两天之前,他与那群流浪者社群分别,继续向着东北方向前进,直到第二天的傍晚,他终于拖着疲惫的步伐看到了落日余晖之中的东桥堡垒。

    向南方望去,天际处投下一片阴暗,那里就是日暮山脉。绵延一千多公里的日暮山脉在这里戛然而止,孤独的阿拉套峰高耸三千多米,南侧连接着山脉余脉,而北侧则是如同刀削斧凿般陡峭,几乎垂直而下。

    如果乘坐着高空浮空艇向下望去,阿拉套峰那几乎垂直的北崖前,是一个下凹的巨大盆地,直径十多公里,无数的裂痕从盆地开始向外蔓延,就像是疯狂生长的藤蔓。其中最为粗壮有力的一支将会继续向北蔓延三百多公里,形成著名的日暮大裂谷。

    而在盆地的西北角临近大裂谷的位置,零零星星坐落着数十座或大或小的黑色堡垒,而在这些堡垒的中央,是一座体积远超同类的巨大城堡。钢铁与黑曜石共同铸造的城墙足有五十多米,经历百年时光已经显得老旧破败,在风沙的剥蚀下时不时有破碎的石块坠落,粗如手臂的裂缝随处可见。

    城墙之上,年代几乎同样久远的滑膛炮依旧列装在侧,因为缺少管理而显得锈迹斑斑,比它更加年轻也更加纤细的加农炮被有序地隐藏期间,几乎难以发现,只有定期巡逻的炮兵部队才会仔细清点这些火炮的具体数量。

    而在这一层围墙之后,还有同样厚重,但是更加高耸的两道城墙,如同是一座螺旋上升的高塔,一层接着一层递进,直到最后的内城区,那些依旧在咆哮工作的巨大蒸汽机们被安置在老旧的工厂基座之上,喷吐出白色的蒸汽,与未曾燃尽的煤灰一起升入空中,为整座城市提供能源。

    这就是东桥堡垒,始建于“隐世界入侵战争”时期的军事堡垒,人类联军抵抗影族的最前线。

    当年第一批影族从日暮山脉中的那些世界入口处爬出,向北扩张的步伐在东桥堡垒群止住,在落后的武器,厚重的城墙以及前赴后继的守军尸体之前,影族退却了。

    在第二波的入侵中,东桥堡垒陷落,所有的守军牺牲,影族的阴影笼罩在上空长达二十年,直到帝国建立,人类的装甲军团再次踏足此地的废墟,机械师们用蒸汽锅炉作为心脏,再次重建起这座传奇的城堡。

    以此为据点,帝国军团抵御了影族最后几次反扑,并且反攻进入日暮山脉,在“世界会议”的领导下,组建起“守夜人军团”,永远镇守隐世界入口。

    在接下来的一百五十年间,随着时代变迁和政局动荡,东桥堡垒从战争前线变成后方仓库,又启用为边境哨站,然后再次被废弃,直到在帝国首席通灵师的倡议之下,东桥堡垒成为东方军区通灵师部队的驻地。

    而现在除了通灵师部队原本的两千驻军之外,帝国远征夏暮军团的残余兵力也同样聚集在这里,但是总共一万多人的军队在原设计容量为十万人的东桥堡垒之中,依旧显得有些稀少。

    除了原本就启用的内城区与第一城区,第二城区和外城区也重新被清理出来,供给远征军团居住,而等到夏暮邦联在穷桑王国的整合下入侵帝国,除了主堡垒之外,附近的两座卫城也重新投入使用,因为往来巡逻的部队与日夜不熄的灯火,这里仿佛显示出复兴的生机。

    ……

    望着眼前这片沟壑纵横的内陆平原,属离不免感到有些熟悉,从白城大学毕业之后的五年里,他便一直在东部服役。

    虽说皇家通灵师的服役和普通士兵并不相同,但是在这座远离大城市的边境堡垒之中,属离还是度过了难忘的戍守岁月,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段岁月,他才有机会认识老上校、云津、旻明……当然,还有洛妍和洛月白。

    但是谁又能够想到,阔别多年之后当他再次回到这里,却不得不隐姓埋名,躲避通缉追捕,还背负上洛妍之死的重担。

    隐隐约约之中,属离似乎能够听到堡垒中传来的喧杂人声,随着夕阳渐落,一盏盏灯火在远处显得越发明亮,但是他却不得不远离,对于备战状态之下的堡垒而言,他很有可能被军队发现,然后就地处死。

    他的目标不是东桥堡垒,而是在它不远处的一处不为人知的山谷。

    随着夜晚降临,气温也下降很多,属离不由得裹紧了那群流浪者们送给他的厚布长袍,过去的两天之中,他便靠着这件衣服抵御秋季越发明显的寒冷。

    在接连的跋涉之中,属离已经疲惫不堪,现在他几乎每过十几分钟便要停下来休息片刻,而每当他再次迈动步伐,便感觉身上的伤口会再次崩裂。

    他原本不需要如此焦急地行进,或是至少等待身上的伤口痊愈,但是一股内在的冲动却在一直催促他赶紧行动,好像属于他的生命时钟已经拨到了最后一圈。

    来自赤道环海和无限极海的湿热空气经过帝国广袤的国土,来到东部边境时已经变得干燥,干旱的大陆性气候决定了东桥堡垒附近的土壤接近沙化,所以当属离沿着砂岩支撑的岩壁终于下到峡谷谷底时,头发上面已经落满黄沙,变得更加风尘仆仆。

    不过在缺水的裂谷地区,属离所在的这个峡谷却像是一座世外桃源。从地底泉眼中涌出的清澈溪流流过峡谷,在低洼处积累起一座小小的湖泊,带来珍贵的水分,郁郁葱葱的乔木和灌木相互掩映,围绕着湖泊生长,在靠近崖壁的一块地方,可以看到一处被开辟出来的园圃,如果在盛夏时节,那里会开满了紫罗兰、桔梗、米兰、三色堇……花团锦簇,五颜六色。

    而现在只能看到枯萎的花茎还有深褐的土壤,疏篱之上遍缠藤萝,显得许久无人打理,还有一座石砌的小屋依旧幸存,虽然墙面开始斑驳,但是门窗依然完好。

    或许今晚能够在这里住上一晚吧,属离想到。

    而在这时,在他手中的火把无法照亮的阴影处,一个虚幻的人影悄然浮现,没有丝毫的掩饰,那个身影如同平移一般闪现在属离身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

    “云津,没想到你那么早就来了。”属离转身面对那个身影,火把的光亮透过虚化的投影,只留下几不可见的影子。

    “我也是没有想到你那么早就来了,是准备好见少将了吗?”

    属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微微转身,把目光投向夜色下的山谷:“你应该也很久没有亲自来这里了吧,那些花都枯死的。”

    云津幻化的投影没有显露表情,但是她的目光也随着属离看向四周,好像在微微叹息:“战事紧迫,自从两天前那列陆巡舰到达,我听到钢架桥梁被重塑的奇迹,就想到了你应该就要来了,而你要是来,必定会在这里等我,所以每天都会巡视片刻……”

    属离不由得笑了两声,此时此语,让他又回想起过去:“这还是赖你发现的,那几年我们几个总会在这里忙里偷闲,藏着掖着不让其他人知道,这些年过去了,周围竟然还是一般无二。我想到你往日的习惯,就想着在这里等等你,没想到那么巧。”

    “呵,你知道我,那么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呢?既然来了,就和我去见少将吧。”

    属离摇了摇头:“不管怎样,我不会去东桥的,我就呆在这里,让洛月白过来吧。”

    “你既然到这里了,那么也就由不得你了。”

    云津的投影倏忽间消失,山谷四周的崖壁顶上,一盏刺目的探照灯瞬间点亮,属离不由得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在恍惚之间,他看到一队身穿深蓝色制服的士兵露出半个身子,一支支步枪已经对准了他……

1.27章 会议

    高达百米的浮空艇系留塔塔尖越过了最内层的城墙,夜晚点亮的煤气灯发出亮白色的光芒,比天空那一大一小两轮圆月都要明亮。

    “天上的月亮是神灵所在殿宇的明灯”,不知道为什么,洛月白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话,那是她小时候听过的一个神话,讲述的是比“历史的断崖”还要更加久远的过去:在人类诞生之初,至高之神依旧俯视着荒茫大地,他居住在天穹之上的钢铁宫殿之中,而那座宫殿矗立着三座高耸的塔楼,而在那塔楼之顶,装饰着三颗浑圆精美的宝石,一颗金黄高贵,一颗银白圣洁,还有一颗血红热切。

    至高之神钟爱智慧的人类,于是赐下了珍贵的宝藏,他将那三颗宝石摘下,挂在天宇,这样当他沉睡的时候,人类也将沐浴到光辉。金黄高贵的宝石最为灿烂,于是神让它独占白天,称为太阳;银白圣洁的宝石柔和安宁,于是神让它守护夜晚,称为月亮;而血红热切的宝石最与人类相宜,于是神让它出现在日夜交替的时辰,预示生命的美好与短暂。

    这只是流传甚广的民间传说,它既不是通灵师信奉的唯心主义泛灵哲学,也不是古代宗教的神灵训诫,但这不影响神话传说的独特魅力。

    门口传来的门铃声响打断了洛月白的遐想,也同时结束了她每天为数不多的休息时刻。

    “进来。”洛月白坐回自己那张宽大的天鹅绒靠背扶手椅,并且注意把自己身上那套已经略微泛旧的制式军装整理妥当。

    与此同时,一排人鱼贯而入,伴随着低沉嘈杂的声响,坐到洛月白的对面。他们当中三个穿着深蓝色的皇家通灵师部队制服,两个则穿着东方军制服,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身上是蓝绿相间的中央军制服。

    留着金色短发的云津最后一个走入房间,并且带上了大门,她越过众人站到洛月白身侧,然后把一份厚实的文件摊开到她面前。

    洛月白只是草草扫过几页便把文件合上,带着几丝不耐烦注视着那十几个坐得一丝不苟的军官,然后开口说道:“作为远征军现在军衔最高的指挥官,钱颂中校,你是否做好了准备?”

    那个被提及的东方军军官一下子从他的座椅上站起,几乎是下意识地保持立正的姿态,然后大声说道:“远征军剩余两个团共6201人已经整装完毕,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洛月白轻轻点了点头,很是满意,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从东方军抽调的远征军团残部对于她的命令并不配合,但是等到几个最重要的军官因为战争失利而被押入东桥堡垒的地牢之后,剩余的人很容易便被整编进入东桥的驻军中去。

    想到这里,洛月白的目光投向另外一个人:“旻明少校,堡垒守军的安排呢?”

    被提及的旻明没有像是钱颂那般紧张地直接站起,但是她依旧再次挺直了腰板:“皇家通灵师部队东桥堡垒作战部队共计5200人,除八百人的守备部队之外,剩下4400人已经完成与远征军团的混编,其中第一装甲团已经移驻至北一号哨所……”

    “云津,把作战地图拿过来。”洛月白打断了旻明的报告。

    在一旁束手而立的云津于是从密密麻麻的卷轴堆里抽出一张地图铺在洛月白面前。虽然不是作战室里使用的那种布满各种矢量和缩写符号的标准比例尺地图,但是这张作战地图还是用最简单的颜色箭头标注出截止到昨天为止帝国军队和夏暮敌军的大体位置。

    代表夏暮军队主力的红色箭头从东部战区北方的三个边境高官驱直入,直插帝国内部,最前线已经逼近大公爵的直属领,而代表帝国军队的蓝色箭头则分布在红色箭头周围,其中的主力集结在大公爵直属领的边境,在阿尔勒到苏恩河一线布下重重防御。

    被夏暮联军撕裂的各省份的戍守军团残部则被标注成为更小的蓝色箭头,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东南方向靠近日暮山脉的一支,它代表着皇家通灵师部队。

    由于从一开始大公爵就勒令各个省份的驻军向着他的直属领聚集,所以虽然夏暮军队孤军深入,但是帝国并没有足够兵力从后方袭扰夏暮的补给线。至于来自其他地区的援军,直到现在也没有真正发动。

    洛月白用手指指了指地图上的几处,然后对着众人说道:“目前处在夏暮联军后方的部队只有我们,敌方的主力有四十个师,而费迪南聚集的东方军有三十个师。以我们的力量无法在正面战场发挥太大作用,但是等到双方会战的时候,我们可以从后方造成袭扰,并且截断夏暮的补给线,这也是我的计划。”

    这是早在之前就已经制定完成的计划,所以在场的众人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同时我必须赞扬中央军在此危急时刻给我们运送的大量物资,在夏暮切断了我们最主要的补给线之后,这是我们唯一的凭证。”讲到这里,洛月白向着那个来自中央军的少校军官微笑了一笑,而他的脸微微发红,同样微笑回应。

    “值此危急之际,虽然我们之前隶属于不同地区的不同军队系统,但是我希望现在大家能够团结一致,不吝己身!”洛月白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不算宽广的办公室内回荡,所有军官都集体站了起来,回应洛月白的号召。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东桥堡垒里所有的高级军官全都围绕在洛月白身边,开完了战前的最后一次高级会议。

    等到云津也终于整理完洛月白桌上展开的那些文件,已经进入深夜,洛月白微微敞开自己的长袍,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问道:“今晚还有什么安排麽?”

    “是布朗森先生派来的信使,他已经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了。”

    “让他进来吧。”洛月白啜饮了一口云津冲的苦咖啡,然后收起了那副疲惫不堪的表情,脸上的棱角再次坚毅起来。

1.28章 监禁

    “将军,非常感谢你能够百忙之中接见我。”赫拉巴尔此时换上了一套深褐色的皮夹克,那张比年纪更加苍老的脸庞此时增添了越发明显的疲惫。在洛月白召见之前,他已经等待了超过半个小时,但此时没有显露出丝毫的不耐。

    “坐下吧,”洛月白指了指自己面前那几张扶手椅:“我这次也要感谢你一路上为护送那批装备做出的贡献。”

    “这本就是我的职责,”赫拉巴尔不卑不亢地说道:“不过我这次还带来了一段布朗森先生的口信。”

    说到这里赫拉巴尔不由得看向站在一旁的云津,但是洛月白只是托着自己的脑袋说道:“你不需要担心在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人。”

    云津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而赫拉巴尔则点了点头:“布朗森先生托我转告,伊丽莎白夫人已经再次把海伍德准将派往北方军区,而海军大臣答应了条件,他希望您能够尽快赶回白城,做好准备。”

    墙角的壁炉里火焰熊熊,驱散了室内的寒气,洛月白看着橘黄色的跳动火苗没有说话,于是室内保持着一股渗人的寂静,直到她如同大梦初醒般猛然站起,把所有人吓了一跳。但是洛月白恍若未闻,她一把推开扶手椅,转身面对高大的落地窗外那一片夜色,没人可以看到她的脸色。

    “还有什么事情吗?”洛月白的声音再次传来,如同之前一样语调平淡,没有透露出情感的波澜。

    赫拉巴尔心中有些坠坠,但他还是说道:“我希望能够加入皇家通灵师部队。”

    “为什么?”

    “因为我……”

    赫拉巴尔刚准备说下去,洛月白便打断了他的话:“记住这个理由,以后就用它来回答。明天去军需处领取你的装备,剩下的手续云津会做完。”

    “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吗?”

    “不,没有了。”赫拉巴尔连忙说道。带着些微的激动与担忧,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

    “少将,这样子真的可以麽?”看着赫拉巴尔走出房间,云津终于忍不住问道。

    “有什么问题?”

    “这个赫拉巴尔,他的身份我们并不知道……”

    “作为一个通灵师,他的身份应该登记过,到时候按照登记表写就可以了。”

    “但是他在这时候想要加入我们,他的理由是什么?”

    壁炉中的火焰突然扭曲变形,底下堆积的木块发出噼啪声响,炸出一连串的火星,洛月白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我难道需要担心一个普普通通的通灵师麽?”

    云津剩下的话被生生堵了回去,她注意到洛月白脸上的不耐烦还有逐渐显露出来的愤怒,这一切不仅仅源于赫拉巴尔带来的口信,不过云津明智地没有提及。

    屋外的走廊里,突然传来晚上十点的钟声,洛月白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惨白的笑容,无比渗人,如同褪下白日的伪装,显露出真实的自己。

    “今晚已经没有其他安排了吧。”

    “没有了,不过明早六点……”

    “够了,那我们走吧。”

    云津不由得在心底默默祈祷。

    ……

    这是属离被羁押在这间囚笼里的第二天,而他已经开始熟悉这种生活。两天前的傍晚,他去了从前和云津他们经常一起前往的那个隐秘峡谷,在意外遇到云津的同时,被更加意外地抓捕。

    参与这项行动的不仅有二十多名装配着蒸汽加压重机枪的暴风突击队士兵,还有另外三个战斗型的皇家通灵师:“缚影之通灵师”维均,“召命之通灵师”托马斯·潘恩,“红莲之通灵师”维尔弗雷多·帕累托。

    就像是属离熟悉他们一样,他们也同样熟悉属离的战斗风格,从某种角度来讲,他们都属于洛月白的心腹,所以最终属离没有反抗,也没有试图逃脱,而是老老实实被他们关入这间没有窗户的牢房。

    “缚影之通灵师”维均,他的能力是能够在短时间内剥夺一个生物的感官,而他并没有在押送属离的时候吝于使用自己的能力,所以现在属离除了知道这间牢房内部的构造之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这是一间通体由巨大石块堆砌而成的方形房间,除了一扇由厚重的橡木板制成的狭窄小门之外,没有其他出口。不管是谁布置了这个房间,都很小心翼翼地把所有的金属制品排除在外,属离甚至试着隔着厚厚一层的石壁去感应房间之外存在的金属,却依然一无所获,甚至连每天通过木门上面凿出的那一个小口送进来的餐具,也清一色都是木质。

    最后属离颓然地发现,除非自己再次能够借助晶体的力量,不然凭借自己的力量,他恐怕很难强行逃出来。但是就目前来看,除非碰到什么事情让晶体能够主动和他进行“交易”,否则属离根本无法借用它的力量。

    而且直到现在为止,不管是当初抓住他的云津,还是作为幕后主使的洛月白,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和他进一步交流的意向。

    厚重的石墙既挡住了光亮,也挡住了来自外界的声响,甚至连送餐窗口也是分为两层,不让属离见到任何外界的情况,除了随着饭盆递进来的蜡烛之外,他见不到任何光亮。

    从某种意味上讲,这就是一个与世界隔绝的空间,没有光亮,没有交流,现在就算是聆听排风扇工作时发出的声响,对于属离而言也是一种享受。

    在这样的房间里,属离不认为自己可以支撑过一个星期,所以他觉得洛月白也不可能把他关在这里超过这个时间:就算是她把两人之间曾经的交情忘得一干二净,洛月白也需要属离神志清晰把关于那次地下探险的事情交代清楚。

    而在此之前,属离只好把这当成是一次难得的静修,在前几个月的时间内,他从来没有享受到一丝一毫的休憩,因为战斗而留下的伤口也来不及愈合。

    但是每当他望向自己的胸口,感受到来自全身的酸痒痛感,如同浪潮一般一波一波侵蚀自己的意志,一个问题浮现在他脑海:

    还剩下多少时间?

1.29章 见面

    这间小黑屋里没有任何钟表,属离只是根据自己已经吃了六顿饭才推断出来过去了两天。

    而在第二天的晚上,就当他百无聊赖再次浑浑噩噩睡去的时候,关闭已久的大门晃动了两下之后被再次打开。

    清凉干净的夜风一下子冲淡了屋内混浊的空气,属离顿时清醒过来,借着摇曳的烛火,看到了走进来的几人。

    属离的目光集中到领头的那个人身上:一头乌黑长发披肩,面容姣好,一双黑色的眼睛微微斜吊,配上略显细薄的嘴唇,展露出凌厉的风采,身上那件蓝色的制服敞开,露出腰带上挂着的手枪和长刀。

    属离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默默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然后站在自己的床边,既然洛月白让他等了那么久,那么他可以再等一会。

    ……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洛月白的嗓音略带沙哑,她的语调出人意料地克制,仿佛已经再次隐藏自己心中的怒火。

    站在她身后的云津与一直在牢房之外隔绝着他的灵识的维均没有说话,属离突然意识到,隔了那么久,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云津的本体。

    “你从来都没有杀我的理由。”

    洛月白冷笑了一声,一团火焰从她的掌心中升起,灼热的温度被局限在方寸之间,下一刻,火球便出现在属离面前,轰然炸开,刹那的光亮同时照亮了云津和维均惊讶的表情。

    难道他们还不知道洛月白的脾气麽?属离一边躲闪,一边在心中想到。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洛月白的火焰没有多少威力,最多只是让半睡半醒的属离彻底清醒了过来。

    没有闲扯,没有矫情,直截了当,这的确是她的作风。

    “

    去年年末,如果你想要知道的更详细一点,那是787年12月5日,荀齐把一个历史学博士介绍给我,他自称拥有线索,可以找到一个“历史的断崖”之前的遗迹,用他的说法,这很有可能是传说中“回天城”的遗址。

    这个博士的名字叫做荷文,他当时携带了好几卷古老的羊皮纸,还有三大本皮质的日记本,那里记载着他的父亲率领着一支考察队探索一处位于坠星大荒原边界处的洞穴的经历。

    根据记载,考察队在那处洞穴的深处开启了一道钢铁制成的厚重大门,发现在地底存在着一大片的建筑群,带着鲜明的古文明色彩,由于他们携带的装备并不足以支撑他们继续探索下去,所以最后考察队封存了这个遗址,原路返回。只是没有想到,在返回途中,一行人遭遇了一只影兽的袭击,只有当时考察队的队长侥幸存活下来,在把考察日志交给自己的儿子之后不久,他也很快离开人世。

    而那个考察队队长的儿子,就是荷文。他继承了父亲对于那处遗址的执念,想要筹措足够的资金组建属于自己的考察队伍,于是找上了荀齐。

    对于任何一处古代遗址的挖掘,都有可能给我们的技术带来飞跃,而像是荷文的笔记之中提到的那种几乎完好无缺的遗址,不管是对于我们了解“历史的断崖”,还是技术进步,都有着难以估量的价值。

    而荀齐愿意让我组队,前往那个遗址一探究竟。

    从现在看来,取得的成果如此丰厚而危险并不大的任务,荀齐怎么会这般容易就交给我而不想着自己去独占呢?

    但是我已经被可能的成就蒙蔽了双眼,完全不计后果地带上了我最信任的那批伙伴,包括罗兰,包括洛妍

    ……

    ”

    “你是猪吗!”洛月白用一声火球的爆鸣打断了属离的叙述,“你想要找死为什么要带着妍儿!”

    “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荀齐竟然会故意伪造记录和地图,甚至连麦金托什都参与了进去……

    当初我们一共二十二人一起参与了这次任务,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和荀齐提供的资料相差无几。我们在那处洞穴的最底层找到了一扇巨大的圆形密封门,被从外而内地锁死,没有犹豫,我用自己的能力融开了大门,然后带领大家进入遗迹。

    而刚进去的时候,我们就发现了不对,因为大门后面的那一整条漫长幽深的走廊遍布裂痕,断裂的电线和损毁的建筑材料遍地都是,这绝非是日志当中记录的“完好无缺”。

    但是探索的好奇短暂地压倒了疑虑,我们决定继续下去,而由于地下存在的流通空气,我们谁也没有注意到空气中隐藏的酸涩味道。

    那条走廊的长度超过我们的想象,在大概走了二十分钟之后,走廊已经逐渐恢复完好,但是日志中记录的地下城市群根本没有踪影。

    我曾经仔细翻阅过那篇日志,但是直到那时才意识到从来都没有对于这条走廊长度的记录。

    因为对于记录和手绘地图的盲目信任,我们继续前进了大概又是二十分钟,走廊已经完好无损,并且如同依旧联通着能源一般开始发出微光,而且我们遇到了第一个岔路口。

    那时就算是我也开始起了疑心,岔路口这种东西也不可能不记载在日志当中的。于是我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把队伍分成两批,让罗兰带着十个人留在路口,而我和洛妍带着剩下的九个人选定一个方向继续前进。

    在顺着走廊前进了十分钟不到,我们便遇到了第二个岔路口,不知道从哪里吹进来的空气保持着恒定的氧浓度,四周幽幽的蓝光恐怕也促使了我的莽撞。

    在犹豫了片刻之后,我带着三个人继续前进,决定在遇到第三个岔路口之后便返回地面,带上更多的人手再继续探索。

    或许是命运的讽刺,我竟然真的走到了那条道路的尽头,不过等待我的不是古代那些恢弘的地下城市,而是一座带有拱顶的圆形洞穴。

    发出幽蓝色光芒的线条围绕着洞穴的石壁盘旋向上,巨大的半透明晶体薄板镶嵌在线条之间,上面是用古文字写就的符号,后来我在圣莱布维茨修道院找到了其中最大的几个字的翻译:第十六号培育监控室。

    我没有时间记录下更多的东西,因为在光线没有照亮的黑暗之中,出现了我从来不曾预料过的存在,在这密闭的空间中,酸涩的味道也终于引起了注意,那是魔影的味道……

    ”

    “

    就像是荷文的日志没有提及这无穷无尽的走廊一样,它也从来没有提及这片遗址竟然会和隐世界相连,那些丑恶的影族盘踞在我们未曾注意的角落之中,直到我们如同无知的飞虫一步一步走进罗网的中心。

    自从“隐世界入侵战争”之后,人类的活动范围之内便再也没有影族的出现,可能除了那些驻守在隐世界入口的守夜人军团之外,再也没有活人见过影族的踪迹。

    除了书本上那些惊奇怪诞的描述和插图之外,我们对于影族一无所知,所以当那些十字形的荆棘魔影从天而降时,没有人做出正确反应,直到威廉姆斯的头颅被一根骨刺刺穿。

    我立刻开*枪回击,并且试图带着剩下的人退回隧道,在慌乱之中,我只记得书本上提及,影族最大的弱点位于它那十字交叉躯体的中心,那是它的思维器官所在。

    第一只影族承受了十枪之后碎成四块,腐蚀性的体液融化了夏普的手臂,他被紧随而来的第二只魔影给予“拥抱”,而我和唐柯匆忙间逃离时没有及时结束他的痛苦。

    突然而至的打击一下子打乱了我们的计划,而那些刻画着幽蓝色线条的隧道墙壁也并非由金属制成。

    我留在最后阻挡魔影的追击,同时让唐柯去通知洛妍他们。但是不知道为何,第二只魔影没有进入隧道,而洛妍他们在听到第一声惨叫的时候便立刻赶来,于是我们剩下的七个人重新在隧道中央相聚,决定立刻返回罗兰那里。

    在恐惧的驱使之下,我们飞快地撤退,但是直到花了来时两倍的时间,我们也没有找到第二个岔路口,好像是那个岔路口平白无故地消失不见,或是在这条直来直去的隧道里,我们拐入了一条看不见的岔路。

    幽蓝色的光线向着两边延伸,静谧渗人。

    既没有魔影追来的声响,也没有罗兰他们的声音,而我们也再也不愿意分开探路。

    最终还是洛妍决定,我们继续前进,至少要和影族保持足够的距离,直到大概二十多分钟之后,我们来到了又一个岔路口,但是这绝非我们第一次经过的那种十字路口:在十米见方的房间之中,密密排布了九个一模一样的隧道口。

    这是一场仿佛没有尽头的噩梦,但是最恐怖的时候还没有到来。

    曾经在守夜人军团服役过的沃克,建议用绳索绑着一个人先找一条隧道进去探路,同时仔细聆听是否有罗兰他们搜寻时发出的声响。

    而就在我准备和另外两个突击队员选一条路进去的时候,在左手边第二条岔路里传来了枪响和无法忽略的人的惨叫。

    没有犹豫,我和装配着轻机枪的目铖、巴洛与德伦走在最前面,其他人紧随其后,不管惨叫的是谁,在这个地底迷宫里面都是我们的同伴。

    但是当我们紧张害怕但是又不得不加紧脚步赶过去的时候,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三个人被魔影的荆棘撕成碎片,鲜血的味道与魔影那股酸涩味道混在一起,令人作呕,只有他们留下的铭牌表明身份:曼莱,阿塔兰提思,菲尔丁。

    而唯一的幸存者瓦尔特全身浸泡在鲜血之中,他的右臂被魔影生生撕裂,而就在剩下三只影族想要继续折磨他的时候,我们终于赶到。

    在机枪的扫射以及洛妍的炎灵的攻击下,三只魔影被击杀,但是于此同时巴洛也被劈成两半。

    死亡迫不及待地降临到我们这支队伍之上,食腐的蝎鹫一定紧跟那淌血的脚步。但是在悲伤彻底撕裂内心之前,我不得不唤醒因为失血过多而意识模糊的瓦尔特。

    原来当我和洛妍带着队伍离开不到五分钟之后,罗兰和剩下的十个人便遭遇到了影族的袭击,布满荆棘的十字形从另外两个隧道口涌出,开始无情的屠杀。

    措手不及之下,佩里与奥斯特菲尔德被一下子斩杀,但是罗兰和他那两把长刀挡住了影族的攻击,剩下的人试图守住阵地,但是突然出现的影族如同潮水一般将他们淹没,罗兰带领着剩下的人没有从入口逃出,而是试图追寻着我和洛妍,去警告我们。

    但是他们沿着隧道逃了十分钟,直到一个五角形的岔路口,也没有找到我们前进的痕迹,而于此同时,安德鲁斯和阿德玲被影族的偷袭杀害。

    几乎没有来得及犹豫,剩下的六个人在罗兰的带领下便随便找了一个隧道钻了进去,没过多久,他们便再次遇到岔路口,而这次岔路口处已经有魔影堵截。

    拉菲特与巴林在此遇难,而瓦尔特在与其他三个人逃走之前看到的最后一眼,是罗兰被一只影族的长刺挑起……

    说到这里,瓦尔特也终于耗尽了他最后一点生机,我以为罗兰和他带领的那十个人全部牺牲了……

    ”

    “直到你在荀齐的庄园之中见到他依旧安然无恙。”洛月白突然说道。

    “没错,”属离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因为连续地讲话而沙哑,但是就像是打开闸门泄洪一般,他已经无法停住自己的讲述,被隐藏在心底的脓血此时被属离一点点挤出:“后来我见到罗兰逃出生天,心中却已经没有喜悦,因为他那时已经选择加入荀齐的阵营。他选择原谅荀齐的陷害,换取他的苟活,对我而言,就算罗兰先前不知道详情,但是他背叛了,所以他必须死……”

    “你听到他亲口说出来了吗?”

    “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不想复仇,他也许只是暂时向荀齐低头,寻找机会,或者他只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当你因为复仇的火焰而肆意杀戮?”洛月白冷淡地说道。

    属离的心中微微一颤,他突然想起罗兰死前的眼神,会是这样吗?但是剩下二十个人的眼神再次浮现在属离的脑海,一股熟悉的愤怒与嫌恶重新从他心中升起:“洛妍是因为他们而死的,你难道能够原谅!”

    洛月白的脸上也浮现出同样的狂怒,那是因为挚爱死去而被暂时压抑住的火焰,但是洛月白忍住了,于是属离继续他最后一段叙述。

    ……

    “

    ……瓦尔特死去了,就像是其他的那些伙伴一样,我任由他的尸体躺倒在血泊之中,成为影族残忍的食粮。

    浓郁的血腥味引来了更多的魔影,我们不得不再次逃跑,但是地下的隧道仿佛随时都在变换着形态,每一条隧道都像是我们第一次走过,每一处阴影都像是有更多的怪物涌出。

    我们必须要找到出去的道路,在为数不多的弹药消耗掉之前。所以循着罗兰他们逃来的方向,我们继续前进,至少那里可以通向出口。

    这时候我们的队伍之中只剩下六个人,在过去二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里面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精疲力竭。

    事情仿佛终于显露出一丝仁慈,当我们沿着走廊走到尽头,我们竟然回到了第一个岔路口处。

    那是我们进来的第一个岔路口,也是罗兰他们第一次遇袭的地方。鲜血喷溅到隧道顶端,溅射的子弹在墙面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白色痕迹,一把折断的长刀上面沾满黑色的液体,被腐蚀得坑坑洼洼。

    但是这里找不到任何一具尸体,不管是人类的,还是魔影的。就像是那些魔影在离开的时候把它们可以吃得了的肉食全都拖进了它们那肮脏黑暗龌龊可怖该死的洞穴里!!

    但是那些影族一定对我们制造的装备不感兴趣,所以当初留下的一整袋高爆炸药依旧完好无损地堆在角落之中,与此同时,在我们身后的隧道之中也传来了影族追来的声响,而且是从未有过的接近。

    在狭窄的隧道之中,影族移动的速度比我们快得多,而从这个岔路口到出口还有半个小时多的路程,影族在半途中就能追到我们,除非我们把剩下的通道炸毁,把影族永远埋在这个可怖的地下迷宫之中。

    作为指挥官,是我把所有人置于这种危险的境地,那么我有责任把剩下的人送回地面,所以我自告奋勇地留下来引爆一部分炸药,而让其他人先行撤退,用剩下的那部分炸药把隧道与地面洞穴的出口炸毁,阻止影族进入地表。

    我真希望当时的计划能够实现,我会死,但是更多的人能够活下去,可是从来都不会那么简单,那么仁慈。

    就当我布好引线的时候,先走一步的洛妍他们再次返回,狼狈不堪。

    我真傻,真的。既然整个地下迷宫的隧道已经扭曲变形,那么我怎么会天真地认为我们逃生的通道还会保持原样呢?

    洛妍他们甚至没有多走几步,便来到了一处穹顶构成的密闭房间,而那里聚集着更多的魔影,此时正循着他们的脚步追来,在一瞬间,唐柯便被撕成碎片,而目铖被一个断裂的骨刺刺穿手臂,庆幸洛妍挡住了剩下的进攻,她的炎灵暂时挡住了魔影,使得有时间他们重新返回,但是她也因此耗尽精神。

    此时我布置的炸药成了笑话,两处隧道之中不知道有多少的魔影正在逼近,炸毁一处于事无补。

    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我们必须再选择一条岔路钻进去,在魔影一点一点把所有人撕成碎片之前,多活一口气。

    洛妍想和我一起留下,阻击魔影,但是作为小队中仅剩的攻击型通灵师,她必须带领剩下的人继续想办法活下去。

    趁着最后的时间,我把所有的炸药全都堆在一起,逃生的通道已经消失,那么留着炸药还有什么用呢?

    目铖自愿留下来,而洛妍带着沃克和德伦准备钻进一条看起来平静的隧道。

    我愿意用我自己的生命,换取洛妍的一线生机,可是这也成了奢望。

    我太注意影族那明显的脚步声了,以至于忘记了如果必要,它们可以变得有多么鬼祟。

    一只魔影悄悄地接近了我们,在所有人意识到之前,它突然暴起,用头顶那张恐怖的大嘴紧紧咬住我的后背,无数根尖锐的利刺刺入我的肌肤,在最初的灼热疼痛之后,我竟然感觉到一丝舒适麻木的阴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融合在关键部位的几块晶须合金甲片挡住了进一步的攻击,洛妍杀死了那只魔影,但是我因为它注射入我体内的麻醉剂而暂时失去意识。

    更多的影族在两端的隧道口逼近,不顾我的反对,洛妍拉着我一起逃离,沃克与德伦则自愿留下来点燃炸药。

    当听到隧道深处传来的爆炸声响时,我便知道,此时只有我,洛妍还有目铖幸存。

    但是那次爆炸没有阻挡身后的魔影太久,它们很快便再次追来,而我们终于逃到了一处空旷的穹顶大厅,没有任何一个出口,一处绝地。

    那些魔影最终还是追来,它们杀了目铖,为了保护我,洛妍点燃了她自己。

    而就当我放弃的时候,一道光幕拦住了所有的影族,一个隐秘的升降机把我送出了地狱迷宫。

    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死了。

    那就是全部的故事。

    ”

    一道沉重的枷锁从属离心头解开,这是他隐藏了几个月,却无人诉说的痛苦,此刻全部倾倒而出。

    属离不知道怎么形容,或许就像是解脱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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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天号介绍:
人们的生活——真实的生活,区别于他们简单的肉体存在——开始于不同的时期。属离,一个对未来毫无所知的通灵师,他的真实生活开始于787年初。
这一年,白城帝国即将步入混乱,夏暮邦联正在重建辉煌,北方的哲人王向世界张望,南方的新地人摩拳擦掌......持续一百五十年的平静没人知道还可以持续多久,而隐世界的暗影,不再为人遗忘。
属离,当他捡起那个断崖前的遗物,他的命运便不再由自己掌握。
“这是一个蒸汽科技统治的世界!”科学修士们说道。
“不,这是又一个混乱无序的深渊。”通灵师们说道。回天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回天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回天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