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章
通往地上二楼的通道仍然保持着它原本的模样,二楼也并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形,但是二楼之上,本来应该是楼顶平台的地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楼层以及逐级向上延展的无尽阶梯。
在某种无可奈何的冲动的驱使下,属离和维均带着少部分人登上了那节原本并不存在的台阶。
而这一次,维均终于在灵识的视角之中确定了周围现实扭曲的程度:代表着超世界的无限光芒覆盖住了周围每一寸角落,覆盖住了代表现实世界的阴沉暗影。
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当三级以上通灵师将自己灵性完全蔓延至超世界之中,跨过超世界与现实世界的界限,深入到人类意志难以辨明的存在的深处时,才有可能观察到这样的现象,这代表着已经真正跨入到超世界的界域之中。
但是在维均把他看到的一切说出来之前,属离和其他人也都已经明白,这里已经超过了现实世界允许存在的极限。
在跨过二楼的楼梯之后,他们来到了地下一层,或者说一个和地下一层装饰相差无几的楼层。
不过在这里,上下被完全倒置,天花板成为了地面,而桌椅家具全都跟随着地面倒悬在空中,重力在这里失去了其本身的属性,似乎仅仅作用于属离他们身上,让他们得以牢牢地站在天花板上面。
也是在这里,属离看到了先前进入的那些士兵。两个端着枪的士兵站在地板之上,一个看着楼梯口,一个则看着升降平台的大门。他们好像没有发现丝毫的异常,没有发现以“倒悬”的姿态进来的属离几人。
维均试图大喊几声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是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而当维均扔出几颗身上的铜扣试图打中他们的时候,铜扣径直穿过了那两个士兵的身体,然后又在重力的拉扯下坠回到天花板上,那两个人似乎只是幻影而已,但是其他的桌椅却仍然能够触及。
只有常识无法解释的地方,才会被称为现实扭曲。
维均的脸色阴晴不定,虽然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但是在一些书籍之中都有所记录,在扭曲的现实之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看上去结实的地面可能突然变成深坑,怪诞而扭曲的生物也可能从阴影当中冲出,在意识到之前又变成幻影消散,最为关键的是,在这里灵性将彻底暴露在超世界当中,迷失而无法回到现实世界成为了无法忽略的威胁。
传说之中,在王政时代,曾经有一支两千人的步兵团在行军途中踏入一大块漂浮在地面之上的云雾之中,而当云雾消散之后,那支步兵团也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古代通灵师在之后的调查中察觉到,在该片区域出现了超世界与现实世界的链接点。
“你们不能再更进一步了,”属离说道:“现在退回去,回到扭曲尚且薄弱的地方,还有可能能够回到现实世界。”
“那你呢?”
“我必须走下去,洛月白他们应该还在前面。”
维均点了点头,转身对着跟着他下来的士兵说道:“你们带着剩下的人退回到一楼大厅,不要试图靠近这里。”说完,他再次面向属离:“我跟着你一起上去或者下去,云津她也在前面。”
1.91.4章
剩下的路程比属离和维均想象得要短暂很多,在沿着倒置的楼梯爬了十多层之后,楼梯便戛然而止。
半截楼梯镶嵌在天花板之中,似乎延伸进入了水泥里面,也或者是一整块的水泥板堵住了剩下的通道。
一路上来,除了最开始的那两个士兵的幻影,属离和维均便再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踪迹,只有在偶尔之中,才会看到倒置着的那些文件柜与桌椅好像有被暴力翻倒的迹象,显示的确有人突入过这里。
但是现在他们走到了尽头。
维均不甘心地用力敲了敲天花板,但是只能听到沉顿的回响,看不到任何能够更进一步的可能。
“这里难道没有其他通道了麽?”维均的抱怨只说出一半,他的眼睛变陡然一亮,转身跑向楼层的另一边。
但是他很快便惺惺回来:“该死,升降平台的大门还是嵌在墙里,扒也扒不开,这该死的鬼地方!”
“等等,我有一个想法。”与维均的暴躁相对,属离此刻却反而比较平静,在隐约之中,他似乎能够感受到,有一个声音正在他心中窃窃私语。
“如果我们回到上一层,然后再下来,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什么意思?”维均有些不太明白属离这不着边际的回答。
“你还记得在灵能理论里面讲过的“观察者假说”麽?”属离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在“观察者假说”中,超世界并非是全然客观的,它会随着通灵师,也就是观察者,接触的时间、角度不同而发生不同的改变。也就是说,超世界呈现出来的状态取决于观察者本身……”
“可是这和我们原路返回有什么关……”维均显然还没有搞明白其中的意思。
“所以当我们返回上一层,然后再下来的时候,我们作为观察者的状态已经发生了改变,那么超世界呈现出来的状态也应该会有所不同,或许经过这一次“刷新”之后,楼梯会产生什么新的变化。”属离以近乎肯定的语调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他心中则不由得回想起那次在坠星大荒原地下的可怕探索,一切故事的源头。
现在回想起来,恐怕那处“断崖前”实验室同样受到了超世界的现实扭曲,在他们探索的过程之中,实验室通道似乎每隔一段时间便发生变化,每一次他们试图原路返回都只会走上新的一条道路,但是当时不管是属离、洛妍,还是罗兰,都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可是超世界对现实的扭曲真的有这么明显的变化麽?这听上去未免太过理想化了吧。”维均的语气现实出充分的不信任。
“如果你有什么可行的方法,现在可以说了。”
但是维均没有其他的方法,于是他只能去尝试一下。
“这次我们分开进入,作为弱灵性者和通灵师,或许对于超世界的影响有所区别。”
维均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他并不相信属离的计划,以至于也没有注意到属离脸上闪过的微弱的表情的变化。
1.91.5章
最后维均还是同意了属离的计划,他独自呆在下一层,然后让属离先行一步上楼。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在空无一人的楼层里,属离突然开口对着大片的空气说道。
但是并没有任何人回答他的话,如果真的空无一人,那么又怎么应该期待回答。
属离半是无奈,半是嘲讽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真是快要疯了。他转身准备喊维均上来,告诉他自己的计划并没有任何效果。
但是他转头却发现,自己刚刚沿着上来的那条楼梯已经消失不见,更加准确地说,原本楼梯所在的地方,变成了一张巨大的油画,画着盘旋而上的楼梯通往一座阴沉沉的高塔。
“至少不是全然的无用。”属离自嘲地说道。
他重新转身,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喊道:“如果你不想回答,至少给我指条路吧。”
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铃声便在楼层一侧的角落里响起,原本镶嵌在墙壁中的升降平台大门逐渐划开,露出了里面的箱体。
属离不由得觉得眼前的一幕未免似曾相识,半年多之前,他跟随着弥晶的指引进入日暮山脉,经历的一切似乎和此刻有着无比的相似。
“或许是因为这一切由同样的一个存在操控吧。”属离没有意识到自己再次恢复了自言自语的习惯,他觉得在周围至少还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你说,你为什么总是喜欢这种半遮半掩的神秘主义调调呢?”
“来找我,你就会知道答案。”
弥晶的声音终于在耳畔重新响起,属离竟然感觉到有一种久违的熟悉与如释重负。
在那场灾难发生之后的那一年多之中,那段对于属离最为难熬的时间里面,他与之交流最多的,还是那块从古代废墟中发掘的弥晶。从坠星大荒原,到原西,再到日暮山脉,到白城,属离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弥晶的真相,但是他却已经把自己心中的秘密全部向对方坦白。
毕竟他在心中从来没有把弥晶看做是一个与他对等的存在,那么向它倾诉也自然就变得容易很多。
对于失去弥晶这件事,属离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一方面,他把弥晶看作是那段痛苦回忆的载体,是已经死亡的洛妍的象征,因此失去弥晶反而像是某种解脱;但是在另一个方面,失去弥晶又像是失去了一个单方面的倾诉对方,或者是一个有些古怪的朋友。
而现在对于弥晶再次出现,属离竟然发现自己的欣喜要多于往事重提的痛苦,他甚至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太过浅薄。
但是他还是没有犹豫地走进了升降平台,然后看着平台的箱门自动关上。直到运行了一段时间之后,属离才意识到升降平台的发动机并没有运转工作,而照亮箱体的灯光则根本找不到来源。
很显然,在这个扭曲的现实之中,弥晶给他呈现出来的升降平台也并不是现实世界里存在的那种,至少它启动时的重力加速度以及最后停下来的惯性,甚至让属离感到有些难以承受。
1.91.6章
两分钟之后,伴随着同样一声清脆的铃声,升降平台再次停了下来,然后大门自动滑开,属离走了出去,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阴暗的山洞之中。
周围的墙壁全都是由山岩构成,借着升降平台里面发出的光,属离看到岩壁上面布满了密密的开凿痕迹,但是更远处则隐藏到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也正在这时,升降平台的大门再次关闭,便随着一声铃声消失不见,最后一点亮光消失不见。
但是在属离负片般的视角之中,他依旧能看到山洞中隐藏在黑暗里的景象,而这幅景象让他几近于恐惧到无法思考。
随着升降平台的消失,在山洞四周的岩壁之上,一点点细微的光芒开始出现,就像是月亮隐去之后在天幕上出现的繁星。
那些粉红色的光点逐渐变大,逐渐变亮,在四周的岩壁上面密密麻麻地连成一片,最终使得整个山洞之中充满着淡红色的光线。
而借着这密集但不刺目的光芒,属离也完全看清楚那些光线的来源。那是一只只手掌大小的十字形幼体,伸展着自己的四肢,覆盖在岩壁之上,伴随着有规律的蠕动,它们柔软光滑的体表正发出微弱的粉红色的光线,充满了可怕的寓意。
而在那些十字形幼体的存在逐渐凸显的时候,无数细密嘈杂的窃窃私语同时在属离耳畔响起,那是毫无意义的呢喃,充满了意义不明的语音,但是属离在其中却明显地感觉到来自周围十字形的亲切。
这是来自于自身最为厌恶存在的亲近,反而让属离感到更加的排斥与厌恶。
“你不应该在这里。”一个单调冷酷地声音突然在洞穴深处响起。
属离因为这满满一洞穴的十字形感到手足无措,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自己面前不远处的那个人影。
那是一个并不高大的人,隐藏在黑色的兜帽之中,手中双持着两把长刀,他穿着深蓝色的皇家通灵师部队的制服,只是那身制服已经变得破烂而斑驳,随着他的动作,制服的长袍末端被掀起,露出里面占有大片血迹的长裤。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个人离着属离远远站定,他的声音沙哑而生硬,但是其中的语调却有着一种难以忽略的熟悉感。
属离紧盯着这个同样可怕的人,那股熟悉感越发强烈,他的身形,他的语调,特别是他手中拿着的那两把长刀,上面布满了缺口以及细密的裂痕。
“掀开你的兜帽……让我看到你……”
属离的声音不禁有些颤抖,他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腰间的手枪。
那个人如同乌鸦嘶咽般地笑了一声,然后掀开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一张更加可怖而不似常人的面孔。一道伤疤贯穿了他的整个面孔,深可见骨,白色的纤维交织着固定住外翻的血肉,但是其中没有半点血色。
这是一张死人的面孔,一个早就应该死去的人。
“罗兰,你还活着。”属离低声说出了那个他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罗兰,原西城屠杀的幸存者。
1.91.7章
“不,罗兰已经死了,你是谁!”属离将手枪对准了那个酷似罗兰的人影,虽然大声否认,但是他的手仍然在微微颤抖。
在原西的那一晚,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荀齐、阿尔、吴宁、魏垚,这四个造成一切悲剧起源的罪魁祸首,竟然试图与他媾和,而罗兰,这个他原本视为朋友的人,却在一切发生之后选择背叛了他。
他与弥晶达成交易,以前往日暮山脉为代价,换取远超常人的力量,在那一晚终于完成复仇。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将荀齐仍然跳动着的心脏掏出他的胸口,亮银色的手刀抹过吴宁的咽喉,掐灭阿尔最后一丝灵性,然后等待着魏垚咽下最后一口气,他记得自己的长刀刺穿罗兰的心脏,眼见着鲜红的血如喷泉般泵出他颤抖的身体。
他亲眼确认了罗兰的死亡,不可能再有什么意外。
“属离,我一直没有来得及和你说,对于大家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那个酷似罗兰的身影继续说道。
属离的手越发颤抖着,他试图使得自己相信,对面的那个人只是自己的一场噩梦,只是在这个扭曲的现实里又一个异常,但是他无法忽略对方的存在,就算是一个如同死尸般的复刻品,属离也无法拒绝其存在,在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希冀。
“你……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我并没有活下来,我已经死了。”罗兰的脚步停在了十米开外,但是已经足够让属离看清自己。
他的脸颊是如此瘦削,仿佛皮肤下面只剩下一层白色纤维包裹着的骷髅,但是罗兰浑然未觉自己的可怖,他把手里的长刀插在地上,然后解开了自己长袍的前襟,蓝色的长袍上面溅满了深红色的血迹,又覆盖上一层尘土,几乎变成了一整块。而罗兰就这么艰难地拨开了长袍,露出了自己同样干瘦的胸膛,在左侧第二和第五根肋骨之间,一道贯穿伤清晰可见。在那道褐色的疤痕之间,掺杂着白色的纤维,像是一根根裸露的血管,在空气之中微微颤动。
罗兰继续扯开长袍,露出了自己整个上半身,他转过身子,将背部朝向属离,一个粉红色的十字形正寄居在他的脊椎之上。无数细密的凸起从十字形出发,布满了罗兰整个身体。
似乎感受到属离的目光,那个十字形也开始发出微光,就像是它那些寄居在岩壁之上的同类们,迫不及待地展现出自己邪恶的存在。
“……对不起……”
这个词下意识从属离嘴巴里蹦出,在他意识到之前便已经传到了罗兰的耳畔。
“对不起?你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对于属离的惶恐,罗兰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他只是再次僵硬地把长袍套在自己身上,然后重新把衣襟扣上,但是这次他没有拿起自己的双刀。
“我对你做得一切,我不应该这么做的。”属离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几个字,却突然感到舒畅不少。
1.91.8章
“我很抱歉,在昌原的时候。你的选择并没有什么大错,真正错的人是我。”属离的话越来越流畅,语速也越来越快。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积压在自己心中的所有事情全都说出来,想要把自己在过去一年之中所想到的一切都说出来。
“从头开始就是我的错,是我一意孤行要去探索那处遗迹。你和洛妍都曾经怀疑那份荷文的那份探索笔记,也劝我小心行事,至少应当联系当地的守夜人部队,先派遣一支先遣队下去,探明情况。
但是我从来没有向你们说出全部的实情,这是首席通灵师的意愿,当我将那份探索笔记交给首席通灵师的时候,她就应该猜到了那个遗迹之中可能存在的上古遗物。她命令我在做好充分准备的情况下秘密进入遗迹,然后寻找一个来自断崖前的造物。但是我为了能够讨好伊丽莎白夫人,获得她的青睐,忽略了可能存在的威胁。
是我害死了大家。
我真的很高兴,当第一次看到你活了下来的时候。但是我又出离的愤怒,当得知你选择和荀齐他们站在一起。我在那个时候已经失去了理智,复仇成了我唯一在意的东西。
但是你的选择究竟是否正确,难道我就有资格去评价了麽?
洛妍他们已经因为我的选择而白白死去,难道他们还要死得默默无闻麽?
如果我能够承担起全部的责任,让荀齐、让所有人怪罪我一个人,而让大家的死不是平白无故,让他们能够成为为了探索隐世界而死去的英雄。这样的选择,和我坚持讲出全部的真相,把所有有罪的人以死刑定罪,这样的行为,究竟哪一个才更加正确,更加值得呢?
我不知道,我做不了评判。我只是一意孤行地以自我为标准,将已经犯下的过错重新犯下一遍。
对不起,罗兰,这就是我向你说对不起的原因。我以为自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能够面对面向你说出这样的话。”
说到最后,属离忍不住哭了起来,但是他的泪腺已经干涸,没有一点眼泪能够从那双丑陋的眼睛当中流出。
罗兰沉默着,他的眼睛看着属离,又像是看着无穷远处的黑暗,过了许久,他才再次开口:“这些话对我来讲已经毫无意义。我做出了选择,你也做出了选择,一切的后果都已经在你我面前展现无疑,那么后悔还有什么价值,歉意还有什么意义?你只不过是在自我排解而已。
我相信,你甚至还在期望着能够得到来自罗兰的谅解。
可惜,就像是我在一开始就已经说过的那样,罗兰已经死了。你的这番话注定只有你一个人听到,所有在意这一切的人都已经死去,而且也注定在遗忘中终结。你的复仇,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话,而你却浑然不知。
收起你可悲的面孔吧,你不需要对罗兰说对不起,你也已经不需要对于大家说对不起了。
可怜可怜你自己吧,我现在的模样,就是你无法摆脱的命运。”
1.91.9章
罗兰的话干硬生涩,就像是一把钝刀,从属离的伤口中一点点刺进去,然后再缓缓搅动,直到把所有脓水挤出,涂抹在尚且完好的皮肤上面。
“你说罗兰已经死了。”
“没错,他死了。”
“那你是谁?”
“你猜不出来麽?”罗兰再次嘶哑地笑了一声,但是其中没有任何的幽默感。
“你是魔影的奴仆,被十字形寄生的奴仆。”在隐世界入侵战争的记载之中,曾经有过不少关于影奴存在的描述。在战争最为激烈的年代,影族抓获了数目众多的人类俘虏,绝大多数都成为了影族的口粮,但是有极少部分人的下场更加悲惨。影族将自己的幼体寄生在这些俘虏身上,消灭原本的意识,占据他们的躯壳,然后让这些傀儡去和人类军团作战,甚至在有些传闻之中,这些影奴表现得和生前一般无二,从而渗透进入人类高层,窃取情报。
当然最后一点属离相信只不过是无稽之谈,他曾经借阅过哲学院二楼那些的典藏,里面有详细的关于影奴的解剖实验记录。
影奴只是被十字形操控的傀儡,没有自己的思想的残余。而且他们的外表无一不是显得可怖而难以理解,根本无法融入到正常的人类社会。
但是影奴的存在是人类历史中无法被忽略的阴影,它预示着人类的自由意志并非神圣而不可侵犯,人类同样可以成为其他存在的玩偶。
“你觉得首席通灵师会让一个可悲的傀儡去守护她最为珍贵的研究麽?”
“你是说,周围这些东西麽?”属离抬头再次看向四周,那如同漫天星辰般的十字形们,以及耳畔从未停歇的私语呢喃。
“通灵师难道真的是独一无二,是随机选择的产物麽?”罗兰突然不着边际地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麽,首席通灵师想要染指的领域。”
“你是说,”属离再次忍不住看了一眼周围的十字形们,“伊丽莎白夫人想要制造通灵师,用这些东西?”
虽然想要驳斥这般荒诞的想法,但是属离忍不住想起了弥晶。在过去的那段时间之中,他曾经依靠着弥晶获得了超越凡人的力量,而现在伊丽莎白夫人得到了弥晶,而且她肯定对此有更加深入的了解,那么制造通灵师看上去也不像是那么违背常识的妄想了。
“可是,这些和十字形有什么关系。”属离发现自己在罗兰的诱导下已经变成了一个只知道提问的学生,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继续去发问。
“你知道嘛,当人类第一次发现,这些魔影全都有着与通灵师相似的特质时,那种惶惑麽?影族也有灵性,甚至比绝大部分人都要来的明显。这件事情几乎摧毁了通灵师传承了七百多年的理念,灵性或许并非是人类进化的正确方向,通灵师或许并不比其他人类更加高贵。
而现在伊丽莎白夫人用实践终于证明了这一点,那就是通灵师不仅仅不比普通人高贵,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更加可悲。”
1.91.10章
罗兰伸出手指了指周围那些十字形,他生硬的声音之中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悲凉:“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属离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皱着眉头,察觉到罗兰开始变得越发情绪化:“十字形麽?”
“不!错了!”罗兰的声音陡然提高:“这些不是十字形,这些都是一个个不死的通灵师的灵性!”
属离耳畔的窃窃私语突然变响,那些之前被忽略的声响突然具有了意义,那是无数的人正在痛苦的呐喊,绝望地诉说着他们的绝望。
他之前感觉到的亲切只是幻觉,那分明是一只只从泥沼深处伸出的骷髅,迫不及待的想要把他同样拉向无法挣脱的深渊。
罗兰的脸也在此刻扭曲,他的嘴巴裂开,露出黑洞洞的口腔,正在疯狂大笑,周围的十字形也正在围绕着属离蠕动,粉红色的光芒越发鲜艳,最后浓郁如血,将他彻底吞没……
可怕的幻境突然定格,幽蓝色的光芒在无尽的血红之中出现,然后遮挡住这扭曲而超越理智极限的景象。
属离一下子摔到在地,忍不住大口吞咽着空气,世界仍然像是围绕着他在缓缓地旋转,但是之前的那股疯狂已经逐渐消退。
眼前的幽蓝色与血红色同时在缓缓消退,属离眼中的世界再次恢复到黑白两色,耳畔那从未停歇的声音正在缓缓消退,罗兰的表情也恢复正常,但是那股恐惧感已经根植在属离心中。
“在这些东西里面,困着无数通灵师的灵性!伊丽莎白夫人怎么能够这么做!”
“首先,我要纠正一下,是五百三十一位通灵师的灵性,然后伊丽莎白夫人已经这么做了,然后她无疑也正在这么做,而且我不怀疑,她将来也会这么做。”罗兰的话听上去是如此尖酸刻薄,但是他仍然站在原地,既没有更进一步,也没有后退。
属离看着罗兰,更多的思考在他的脑海中闪过:“所以当初罗兰的确是死了,是伊丽莎白夫人,使得你的记忆与灵性继续得以延续。”
“你终于明白过来了。”
“而你说,伊丽莎白夫人在制造通灵师,也是通过这些十字形麽?将死去的通灵师的灵性,通过十字形的寄生延续下去。这简直是对于人类存在本身的侮辱。”
“你有什么资格唾骂呢?恐怕你还不知道,洛妍她就诞生在这里,这个你认为无比罪恶的地方。”
属离一下子呆住了,他盯着罗兰的面孔,想从中找到任何一点可以泄露出真相的表情,但是罗兰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该死!该死!该死!你让我到这里来到底想要我干什么!”属离忍受不了这短短一句里蕴含地信息,他对着空中狠狠咒骂,想要弥晶给他一点点提示,让他在此时此刻不要如此茫然无措。
但是弥晶没有给他任何一点安慰,这里只有他独自一人面对着这一切。
沉默了片刻之后,属离终于有勇气继续说话:“困着洛妍灵性的那个十字形,也在这里麽?”
“没错,就在那里。”罗兰毫不隐藏自己的恶意,迫不及待地向属离指了一个方向,那里有一只普普通通的十字形,寄居在一块灰白色的岩石之上,与其他十字形并无任何不同。
1.91.11章
属离第一次这么主动地凑近一只十字形,他能够清晰地看到十字形主轴的肌肉群呈现出的纵向条纹,还有那些覆盖在两肢周围的细密而坚硬的纤毛,伴随着十字形的蠕动而如同波浪般此起彼伏。
在靠近之后,十字形身上的光线并不刺眼,那是一种淡淡的荧光,正好在黑暗之中凸显出十字形本身的模样。除此以外,十字形的表面显得无比的光滑,它头顶的进食口还没有发育出来,只有些微的皮肤的褶皱呈现出某种可能。
但是在这样的表象之下,是一个人被复刻的灵性,被截取的记忆,也是一个人复生的希望。
“假如……是不是有某种可能,洛妍也能够依靠这个,像你一样,活下来?”属离忍不住心中的激动这般问道。
“你确定,要像我一样活下去麽?”罗兰的恶意仍然没有丝毫的隐藏,他似乎越发欣赏属离的反应,并享受着打击属离的过程。
罗兰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属离看着罗兰现在的模样,无法想象洛妍如果以这副模样活了下来,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而且,你认为真的有复活这件事麽?”罗兰继续讲到:“你根本没有懂,对不对?你只是因为眼前的一切吓傻了,所以不得不相信我说的一切。
罗兰已经死了,我只是一个继承了他残缺记忆和灵性的可悲存在,在超世界的无穷可能之中,我是他,但是在这个坚实的现实世界里,我又不是他,在两侧的世界里,我时时在自我的分裂里一遍又一遍感受到他临死前的痛苦。
从来都没有什么复活,只是轮回,在死亡的悬崖边界不断挣扎的轮回
况且,你哪里能找到洛妍的身体呢,重新回到那个地狱里面麽?”
属离的确没有听懂,在他看来,罗兰,或者这个继承了罗兰记忆的存在已经陷入了疯狂,那些喃语里面或许隐藏着真相,但是真相被深深地淹没在了诗意的意象之中。
不过他至少听明白了一句话,那就是洛妍的复活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且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弥晶要把他送到这里。
属离没有再理会身后罗兰疯狂的言语。他的眼睛紧盯着面前的十字形,带着决然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他的手指触碰到了岩壁上的十字形,它远比外表表现出来的要更加温暖和柔和。
他抓住了蠕动的十字形,然后开始用力,他清楚地感觉到十字形一下子绷紧,紧紧地贴在岩壁之上,难以被分开。
属离继续用力,然后听到“啵”的一声,十字形从岩石之上被剥离了下来。微光开始变得微弱,所有的纤毛也收回了体表,它的温度也开始降低下来。
但是生命的活力仍然在十字形的内部孕育着,属离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开始火辣辣地疼,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神经质地发痒,仿佛是那些白色的纤维重新在自己的血管之中生长蔓延,那个十字形正在本能的驱使下寻找着食物,寻找自己的宿主。
1.91.12章
“让我摧毁这个十字形,让我消灭这周围所有的十字形,这是这场交易里我的出价。”属离在心里默念,他知道对方能够清楚地听到,也正在耐心地等待。
幽蓝色的光芒在属离眼前一闪而过,他眼前的世界开始发生变化,负片般的视角发生了扭曲,然后逐渐恢复正常,早已干涸的灵海里涌入新的灵性,超世界的呼唤从来没有如此清晰,代表着更高维度存在的联系成为连接万事万物存在的大网,代表着灵性存在的光芒从来没有如此耀眼。
在属离的手中,粉红色的十字形开始微微颤抖,然后逐渐萎缩,它的颜色也在逐渐变深,最后只剩下无名指的长度,表面黝黑坚硬,摸上去有一种金属的质感,而在灵识的视角之中,代表着灵性的光点也已经湮灭无闻,只剩下一条细细的连线,连接着它与属离。
属离沉默地握紧了这干硬的十字形残骸,洛妍在这个世界上最后残留的一丝灵性再次被他自己亲手掐灭。
因为他,洛妍死去了两次。
可是他又怎么能够让洛妍经受和罗兰一样的折磨呢?
将十字形藏入怀中,属离再次看向罗兰:“洛月白,你看到洛月白少将了麽?她是洛妍的姐姐。”
罗兰也感受到了属离的变化,但是他语气中的讽刺没有丝毫的消减:“过去了那么久,你才终于想起自己最初的目标麽?可惜我不知道,我并没有见过她。这里是占星塔的最底层,而之前从来没有一个正常人来到过这里。”
“洛月白在哪里?”这句话是属离向弥晶发问。他已经明白过来,弥晶与他的交流似乎执意要通过某种交易的形式,而且这些交易都是他无法拒绝的。
而这次弥晶也终于回复了属离的提问,在他视界的中央,一个幽蓝色的晶体逐渐浮现:“继续前进,来找我,我能够帮你结束这一切。”
说完这句话,弥晶便再次隐去了踪迹,但是它给予属离的力量并未收回,在最近的三个月之中,这是属离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有能力去面对眼前的情况,但是他却无法生出任何一点轻松。
“让我过去。”属离再次对着罗兰说道。
“哈哈哈!”罗兰回应的只有一连串可怖的大笑:“首席通灵师让我镇守在这里,你觉得我会这么容易就让你过去麽,况且我都说过了,这里是占星塔的最后一层,你过去还能够去哪里呢?”
属离仍然站在罗兰的对面,在这个距离上,他知道原本的自己完全无法跟上罗兰挥刀的速度,但是他也知道,罗兰不会向他动手。
罗兰的表情显得越发癫狂,但是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冷酷:“你想要过去,那就杀了我吧。杀了我,毁灭我后背上的十字形,不要让我再有一丝一毫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不要再让我忍受这非人的生活,如果你做到了,那你就可以过去了。”
“不,我拒绝。”
1.91.13章
洛月白默然地看着洛妍已经焦黑的身体开始崩溃,伴随着周围的世界一起扭曲,最后沉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这场噩梦终于临近了最后的终结。
一股久违的刺痛逐渐在洛月白心中升起,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但是洛月白却发现,这股刺痛,似乎并不强烈,她甚至感到有些木然。
理智告诉她这时候应该感觉到后悔,感觉到痛苦,但是在她心底却还是只能感觉到一片冰冷。
“我没有想到,最后是你。”一个苍老但是柔软的声音突然在洛月白面前响起。
她蓦的从自己游离的幻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现在站在一个空阔的大厅之中。无色透明的水晶簇从地上丛生而出,白色的光亮如同水流一般在这些晶簇内的微槽道内流淌,照亮了大厅内的每一个角落。
在大厅的正中央,一个直径六七米宽的巨大圆柱联通了穹顶与地面,黄铜的表面上焊接了诸多扭曲复杂的管道,而铆钉与阀门张扬地点缀其间。在巨型圆柱的正中央镶嵌了一整块圆形的玻璃,幽蓝色的光芒从玻璃当中透射而出。
冒着气泡的水流不断从圆柱底端涌出,然后消失在穹顶处,低沉的轰鸣声伴随着水流冲击表面而连续不停。
首席通灵师坐在她的轮椅里,手里拿着那根标志性的桃花心木,正专心致志地望着那根巨大的圆柱,几根柔软细长的管索扭绞在一起,从圆柱顶端伸出,然后延伸到首席通灵师面前,把她那张苍老的面孔映得深蓝。
“你终究还是萨托里斯·洛的女儿。”伊丽莎白夫人的话中听不出任何的褒贬,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洛月白,那条管索原来就插在她的后背之上,幽蓝色的光芒覆盖住了她眼球的全部。
洛月白有些地从地面上站起,她身上的作战服仍然保持着完好,但是四周看不到任何可以容她进出的道路,她仍然有些分不清现在自己到底是在现实,还是在幻境之中。
“来吧,告诉我,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伊丽莎白夫人的轮椅同样被固定在地面之上,实际上有更多的管线连接到轮椅的底面,还有诸多的操纵杆分列在两侧。
洛月白回过神来,就像是学生回答老师的提问,她迫不及待地说道:“你沟通夏暮邦联,出卖帝国机密的证据已经被阿方索二世陛下掌握,你已经被剥夺一切头衔与职务,并且将接受团结宫和胜利宫的审判制裁。”
“还有吗?”伊丽莎白夫人继续不急不慢地问道。
“放弃所有抵抗,占星塔已经被完全控制。”
“如果说你已经完全掌控了这里,那么你知道自己在哪里麽?”
洛月白一下子卡壳,进入占星塔的那段经历,对她而言已经像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她甚至难以说明现在是在什么时候。
“唉,”伊丽莎白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对你抱有厚望,你却从来没有自己下过决心,我在这里推你一把,你又能够走多远呢?”
1.91.14章
伊丽莎白夫人的话没头没尾,但是洛月白不敢放松任何的警惕。在她进入哲学院之前,伊丽莎白夫人就已经是一级通灵师,而当她成为首席通灵师之后,已经没有人能够揣测她的灵性到底有多么强大。
就算是这里只有伊丽莎白夫人一个人,洛月白也不敢期许自己能够占得任何的优势。
潘恩、云津以及其他人,如果真的听从了她的安排,这时候应该还等待在第45层,或者试图和更上面的大部队汇合,而和她一起下楼的其他五个人,则根本找不到任何踪迹。目前只有她一个人去面对首席通灵师,而且对方看上去实在有些古怪。
不管洛月白到底有多么紧张,伊丽莎白夫人依旧坐在自己的轮椅之中,不急不缓:“不过我相信,你既然到了这里,那么你想要的,应该绝不仅仅在于来抓我。给你一个机会,问出你想问的那些问题吧。”
但是洛月白没有问任何问题,她直接调动起自身的灵性,将周围的热量聚集起来,试图包裹住伊丽莎白夫人的周围。
但是当她的念头刚起,一股决然强大的灵性已经将她包围,在灵识的视角之中,代表着伊丽莎白夫人的存在如同太阳般灿烂而不可直视,不可抗拒。
在宏大威严的压迫下,洛月白的灵性如同残雪般消解,聚集起来的热量再次在自然规律的作用下消散。洛月白没有想到,在伊丽莎白夫人面前,自己竟然连抵挡片刻也无法做到。
“我原本以为你会在团结宫,和阿方索二世陛下呆在一起。”洛月白终于放弃了在灵性上面的抵抗,但是她也并没有束手待毙,如果伊丽莎白夫人想和她谈谈,那么她也正好可以稍稍拖延时间。
“从小到大,我一直十分欣赏你那种从不服输的个性。可惜,换个角度来看,你太过倔强了。问那些你真的想知道的问题吧,我和你有足够的时间等待。”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已经是首席通灵师,是皇帝作为信任的人,你为什么要背叛帝国?”洛月白不由自主地问道。
伊丽莎白夫人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没错,这才是我教导过的月白嘛。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不正是因为我对于整个国家不可推卸的责任麽?
那个荫袭着“东方镇守”称号的费迪南·波庞莱班,不过只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小人,他不过只是当年波庞莱班王族的旁支,却想着煽动阿莱夫人的民族主义思潮,试图独立。我只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反叛的机会,而他也在贪婪的驱动下如我所愿。
我们那个四十多岁却依旧像个孩子一样做着英雄梦的皇帝,发动了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争,我与夏暮的威廉一世从来都没有达成任何不可告人的交易,我们只是达成了共识。
帝国与夏暮之间没有必要重演一场十年战争,威廉一世不再支持波庞莱班,而我则可以提前剔除帝国身上的一个毒瘤。”
1.91.15章
“但是这场战争并非不可避免,如果当初中央军与北方军能够及时开进东部边界,东方军并不会这么快地溃败,费迪南·波庞莱班也不会这么快就投靠夏暮联军。”洛月白忍不住反驳道。
“噢,你这是在为那个叛国公爵找理由麽?如果没记错,他可是导致东桥堡垒防线沦陷的元凶。”伊丽莎白夫人说道。
“是我亲手将他送上断头台,我也不可能给他找任何借口。”洛月白愤愤地说道:“但是你难道以为我连这也不知道麽,东方公爵是帝国政坛上最强硬的反通灵师派,你这么做不过只是为了铲除自己的政敌罢了。”
伊丽莎白夫人轻笑了一声,但是没有回答。
“他不过只是步了西方罗贝托·波拉尼奥亲王的后尘罢了,当年他被刺杀的时候,就是反对你成为首席通灵师最大的势力。”
“那时候你应该只有六七岁吧,我记得去斯卡布罗的时候,还曾经见过你们姐妹两人。
对你我没有什么需要隐藏的,那么你知道波拉尼奥亲王的刺杀案是由谁来主导的麽?”伊丽莎白夫人的表情似乎从来都没有任何的变化,永远都是这么稳操胜券,又高高在上。
“不是你又会是谁呢。”
“也有可能是你的父亲,我最坚定的助手,萨托里斯·洛。”伊丽莎白夫人如此说道:“你认为我这么一个双腿残疾的老婆子,能够走得了多远呢?不过我猜想萨托里斯和你讲这些事情的时候,一定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吧。”
洛月白沉默了半刻,一丝冷冽在心中闪过,她随即说道:“他当然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他当然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全局。
可是我到底是你的学生,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只是不喜欢政治,宁愿去东部边境,但是不代表我蠢。”
伊丽莎白夫人发出了一声轻哼,似乎对洛月白的回答很感兴趣。
“他和你不过是一样的人,都想要掌控住不属于自己的权力,你们都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不知道自己的野心只是空妄罢了。”
“你难道认为我会成为又一位谮主麽?”伊丽莎白夫人略带失望地说道:“这么多年,为了维持住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的版图,为了把这么多民族都变成帝国公民,为了约束住那个好大喜功的皇帝,我付出了那么多,结果在你眼中,我不过又是另外一个想要成为独裁者的谮主麽?”
伊丽莎白夫人摇了摇头,没有等到洛月白想好回答,她的灵性便猛然爆发,比之前还要强大千万倍。
洛月白只能看到自己周围的世界再次发生扭曲变形,阴暗的地底开始坍塌崩溃,雾气从所有的角落之中逐渐升起,惨白的月光在头顶逐渐出现。
当洛月白的视线再次稳定下来,她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半空之中,如同没有重量般漂浮着,而伊丽莎白夫人依旧坐在她的轮椅中,同样漂浮在她的对面。
1.91.16章
洛月白对于现在的状况已经开始有点视以为常,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漂浮在占星塔基地的上空,而在地面之上,基地变得越发混乱起来。好几处建筑物里面都燃起了火光,在空地上面,一群通灵师部队的成员双手抱头被一群起义者围在空地中央,那些通灵师部队的士兵和军官只是普通人,但是无疑都被视作了首席通灵师独裁统治的帮凶。
起义者围绕着这些士兵显得无比激动,不少人挥舞着手里的刀剑与长枪,向着那些俘虏挤去,直到那些俘虏被汹涌的人群吞没。而当人群再次散开时,那些俘虏已经只剩下残肢断臂,和满地的血肉。
洛月白皱着眉头移开眼睛,她开始寻找自己的部队,发现绝大多数人都围绕在一座高耸得黑塔之外,那座黑塔完全违背了力学结构的常识,冗生的建筑结构毫无支撑地出现在半空之中,就像是一棵枝丫蔓生的巨大乔木。
洛月白直到这时才突然意识到,那里原本是占星塔塔楼所在的位置,而她竟然丝毫没有想到这座黑塔的出现到底有多么违背常识。
“来和我一起看看这座古老城市里的混乱一夜吧,我的孩子。”伊丽莎白夫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她的语调沉静但是又有些悲哀:“让我们看看为了所谓正义而必须所行之事。”
洛月白的身体猛然升高,占星塔基地已经开始远离,越来越多的景象涌入她的视界。
淡淡的雾霾笼罩在白城上空,但是已经逐渐开始稀淡,西南方向不断吹来的清风终于为这个气压的低谷打开了一丝缺口,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更加清楚地看到在这个地方到底在发生什么。
沃尔塔瓦河两侧的码头区里,点点火光取代了常亮的路灯,前些日子被暴力驱散的码头工人们重新占领了他们的工会,并且打开了那些临街的仓库,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拖了出来,更多的人蜂拥而至开始了哄抢。
圣米歇尔大道上,这座繁华热闹的商店街变得更加混乱,参加“生计运动”的女工们继续聚集到这里。在团结宫门口,她们得到的来自皇帝唯一的回应就是冰冷的铁门以及持枪的士兵,在奥普兰等人的带领下,这些人回到了圣米歇尔大道附近,然后拿起了自己的武器,闯入到面包房、糕饼店以及其他食品店铺当中,无视了那些小店主微不足道的阻拦与反抗后,她们抢到了为了自己生存而不得不需要的食物。
在万神殿区以及圣多诺区,更加有组织也更加激进的一群人,他们在古老的砖石街道上开始筑起街垒,被攻破的夏台狱为他们提供了足够的武器,足以去动摇整个帝国今后的政治格局。
蓝白红三色的条纹旗已经成为他们的标志,在半个白城上空飘荡。全副武装的革命者们,在火把的照耀下,开始朝着帝国权力的中央进军,而等待他们的,同样是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帝国卫队。
1.91.17章
但是就在这时,洛月白的视角再次攀高,依旧残存的雾气掩盖住了剩下的细节。
椭圆形的白城城区终于呈现出其全貌。黑色的沃尔塔瓦河从东北向西南横跨过整个城区,沿岸则是点点火光连绵。围绕着市中心的白城大修道院,如同萤火虫聚集在一起,呈现出火光的一圈又一圈的向外扩散。
而在胜利宫、团结宫、警察总署、高等法庭以及占星塔这些地方,则出现了另外的火光的聚集。而在河文区、沃吉哈赫区,则出现了反常的光亮的缺失,那里的居民们,要么以及加入到全城的混乱之中,要么则是紧缩在自己的蜗居之中,等待着这场暴动或是革命浪潮的过去。
而在白城的西北处,在五六十公里之外,一条火把形成的长队正在缓缓靠近,那是来自法布罗的中央军,在接到命令之后日夜兼程,前往首都平乱。但是在十几个小时之前,这支队伍突然停止了进军,既没有回应来自占星塔的催促,也没有返回自己的驻地,直到现在才重新开拨,向着白城行进而来。
洛月白知道,这同样是父亲计划的一部分,阻断首席通灵师所有可能的外援,同时也为了在最关键的时刻获得军方的支持。但是她没有想到,首席通灵师原来早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点。
“我猜这时候,萨托里斯·洛已经带着他的人控制住了团结宫,并且正在因为我的缺席而感到意外。”伊丽莎白夫人再次开口。
虽然已经在半空之中,但是洛月白并没有感觉到风,伊丽莎白夫人的声音也清晰可闻。她不由地看向地面,试图寻找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但是她的视角仍然在不断地升高,淡薄的云层正在她面前不断地下沉。
终于,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同。
她穿过了一层肉眼不可见的界域,就像是从泥沼之中挣扎着爬上岸,陡然感觉到一股轻松。伊丽莎白夫人对于她灵性的压制突然消失,她的灵识正如她所愿向着四周延伸出去,直到她再次察觉到另一处不同。
洛月白骇然地看向伊丽莎白夫人,发现她也正在笑眯眯地看向自己。
“萨托里斯·洛,他才是那个一心一意想要掌控权力的人,他不过是假借着人民的名义,向我发起了一场并不光明的政变。
但是他从来也不可能去理解你所看到的这一切,因为相比他而言,你才是我所选定的继承者。”
但是洛月白没有注意到伊丽莎白夫人的最后一句话,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之前为什么突然感觉到摆脱了一种束缚。
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灵性领域覆盖住了整个白城,而在这个领域之中,超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界域正在不断地被弱化,扭曲的现实正在不断侵蚀着白城现实的根基。而这一切的源头正来自于身旁的伊丽莎白夫人。那个超越任何人类力量极限的领域,正来自于伊丽莎白夫人那近乎神迹般的灵性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