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6章
“中将,今天晚上……你觉得……你还好吗?”
“嗯?”洛月白看着头顶升降平台上那昏黄色的照明灯,蒸汽机发动时的噪音几乎淹没了身后云津的声音:“什么?”
“中将,您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从我们出发的时候开始。”
或许是在升降台里的缘故,云津的声音显得有些飘忽不定,有些失真。一个毫不相关的念头闪过洛月白的脑海,她已经多久没有和云津私下里谈过了?
“没事,我没事。”
“那您能不能告诉我们,今晚到底要找什么东西?”
洛月白注意到,不仅仅是云津,潘恩以及剩下的那些士兵们的注意力已经全都聚集了过来。他们因为信任与忠诚而选择跟随,但是洛月白自己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全盘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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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离世是她和洛妍童年生活的转折点。
在葬礼之后,父亲便将她们两人带到了白城。这是和斯卡布罗截然不同的一座城市,阴沉的湿冷是这里的主色调。
父亲获得了升迁,终于从地方调到了首都,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似乎变得更忙了,有时候甚至会给她一种错觉,那就是父亲依旧还在不知道的远方工作,而非已经和她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从斯卡布罗搬走的时候,父亲遣散了大部分的仆人,只留下少部分人去照看空关着的老宅。
于是对于她和妹妹而言,不仅仅是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同时远离了小时曾经无比熟悉的朋友和玩伴。
在白城的公寓并没有经过良好的布置,这里没有大落地的阳台,也没有了那些堆叠起来的靠枕,也没有整日编织着的母亲。
这里的仆人全都操持着一口浓厚的东部内地口音,有时候甚至没有办法理解她和妹妹的沿海方言。
公寓当中的家具全都像是新从商店里面买来的一样,凑近了去闻还有一股浓浓的油漆味道,全然没有老家中木柜那股甜丝丝的木头滋味。每隔几天,还会有商店的小工搬来新的落地钟,或是带来新的窗帘。就连公寓后面的那块小小花园(不知道比家里那片宽阔的原野局促多少),都只是刚刚铺上草坪,泥瓦匠们则是在那里整天敲敲弄弄,弄得泥浆到处都是。
在白城,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的,以至于没有时间来好好听听她们姐妹两人究竟在干些什么。
实际上,自从到了白城之后,她们也就基本无事可干,除了父亲为她们请了好几个家庭教师。
她至今仍然记得,一个留着山羊胡,戴着金丝眼镜,穿着黑色西装和假领的老头,每天下午都要给她们上历史课。从圣莱布维茨在米勒山上建立起第一座修道院开始(新纪历元年)到三王国建立,诸王彼此纷争,朝代更迭,然后王国合并,帝国诞生,还有赤道环海的航路开辟,新地大开发、第一次衰落、第二次衰落、第一次复兴、第二次复兴,十三座殖民城邦最终成型……
或许对有些人来说,比如那个老先生,历史是颇有趣味的,但是对于她们姐妹两人来讲,这仅仅是午后令人昏昏欲睡的折磨。
1.8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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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那个每周一来的贵族老小姐,来给她们上礼仪课。在第一节课的时候,那个人就无比令人厌烦地宣称,她和妹妹在过去几年里学到的礼仪,既不规范,也太过老旧,或者说“就像是乡下小贵族的那一套”。
于是这个新的礼仪老师又从头开始,试图把她和妹妹从“乡下小贵族”变成一个“合格的帝都淑女”。真正讽刺的事情在于,没过多久,她和妹妹就再也不需要按照淑女的要求行事,因为她们先后获得了前往哲学院进修的资格。
对于那时候的她和妹妹而言,那段日子并没有任何值得怀念的地方,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段初搬到白城的日子,竟然是她们童年最后的终结。
大约是在母亲病情加重的那段日子里,她和妹妹开始了第一次转变,也就是说,她们的灵性第一次开始觉醒。
按照哲学院中教授的灵能理论,强烈改变的心理状态有助于潜在灵性的觉醒,特别是对于世界观与自我认知尚没有固化的儿童而言,外界的刺激具有更加显著的影响。
首先发生转变的是年纪更小的洛妍。刚开始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点,但是有时候在夜里,她会突然惊醒过来,然后察觉到房间里似乎变得格外闷热,就算打开窗户,而秋冬时节阴冷的海风吹进来,也不能改变丝毫,但是当她叫醒仍然熟睡在一边的洛妍的时候,房间里的闷热很快就会消散,而洛妍只是睡眼惺忪着茫然地看着她,然后又沉沉睡去。
那时候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根本没有意识到其中蕴含的意义。但是洛妍的灵性觉醒得很快,有时候洛妍会独自一人站在空空荡荡的原野之上,嘴巴里嘟囔着意义不明的词句。而当她问起来的时候,洛妍会说,自己周围全都是无处不在的声音,那些声音正在不断地寻求着她的回应。
她感到有些害怕,但是不敢把洛妍的异常告诉其他人,她害怕洛妍也会开始像母亲一样,染上什么疾病,然后开始躺在床上,逐渐消瘦。她以为只要自己不说出去,那么洛妍还会和以前一样。
直到有一天,洛妍兴冲冲地向她展示一个只有鸡蛋大小的光球,悬浮在手掌之上,灼灼的热量向她扑面而来,就像是面对一个微缩的小太阳。
然后她也觉醒了。
按照哲学院中教授的灵能理论,来自其他通灵师灵性的引导,同样可以有助于潜在灵性的觉醒,特别是这种引导为双方所完全接受。
从那时候开始,她与妹妹又多了一重联系,她们再次与周围其他人分割开来,或者说,她们从彼此身上,得到了更深层次的一种宽慰。
面对母亲向死亡不可逆转堕落的缓慢过程,她和洛妍的灵性如此紧密的联系与纠缠在一起,不需要通过语言或是动作,仅仅是依靠那种隐隐的联系,她们两人分享着彼此心中全部的情感,不管是悲伤与痛苦,还是喜悦与安慰。
在其他人眼中,她们姐妹两人变得日益沉默与孤僻,但是实际上,她们从周围的世界中获得了更多的交流与回应。
从阳光当中,她们感受到热量的流动,从高温处流向低温处,就像是水流从高山流向低谷。按照着这种井然的秩序,热量表现出沉静与惰性。而当她们用灵性与那些热量建立联系,这种秩序会被一种更高层次的规则覆盖,热量表现出欣喜与激动,并且紧随着灵性而流动。
在原野上那些默默生长的青葙、车前、马齿苋、马唐、蒲公英,也向她们传递着回应,生长的喜悦、被折断的恐惧、缺少水分的干渴、繁殖的激动,以及和她们的亲近。
甚至还有那些肉体感官从来没有触及到的角落,表层现实下的深层世界,固有现实上的超脱存在,全都隐隐绰绰地显露出自己的一角。
按照哲学院教授的灵能理论,那些具有高度灵性契合的通灵师们,在缺少引导的情况下,极有可能沉浸于超世界的多重现实中,从而逐渐迷失方向。但是她和洛妍在无意识中成为了彼此的锚定,避免了在超世界中迷失自我的悲惨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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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按:不好意思,这几天的更新很短,而且很臭。我还在继续适应着现在的工作节奏。虽然每天只有两个班的课,但是还有备课、改作业,夹杂在这些零零碎碎的时间里的更新,只是有些勉强了。
1.8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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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哲学院中教授的灵能理论,通灵师的诞生更像是某种随机事件。在王政时代,通灵师因为其特殊性,曾经流行彼此之间的通婚,但是实际上,父母都是通灵师,其诞生下来的后嗣能够觉醒灵性的概率,并没有显著高于父母都是普通人的婚配类型。
也就是说,两个一级通灵师的子女可能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一对农民也可能生出一个一级通灵师。这只是一个几十比几十万的随机概率问题。
所以她和洛妍既是姐妹,又同时都是高级通灵师的几率,或许是亿分之一。
在最开始的时候,她以为这也是伊丽莎白夫人对于她们姐妹二人格外关注的原因。
在只有十多岁的时候,她便进入到哲学院学习,她依旧还记得当父亲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格外地抗拒,因为妹妹太过年幼,还要再等两年才能被白城大学录取,而这意味着姐妹两人第一次的分离。
但是她的反抗没有获得任何的成效,父亲对她们来讲太过陌生,以至于任何拒绝都不得不服从于父亲的威严。
她还是不得不独自一人搬进哲学院那孤单而且简陋的宿舍中去。
也是在那时候,她第一次见到了伊丽莎白夫人。
那时候伊丽莎白夫人还不是首席通灵师,但已经是哲学院的副院长,也是皇储阿方索二世最为信赖的导师。
那时候伊丽莎白夫人只有五十岁,但是已经头发花白,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坐在轮椅上面。
伊丽莎白夫人耐心地向她介绍了学院的课程安排,为她安排了食宿起居,甚至邀请她在周末的时候带着洛妍一起去参观沃尔塔瓦战役的遗址。
在接下来的几个学年当中,伊丽莎白夫人对她而言不仅是一个严师,也是一个长辈。甚至在毕业时,她也依照伊丽莎白夫人的建议,选择前往东方的通灵师部队,完成实习。
现在想来,伊丽莎白夫人又真的有必要如此照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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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津,你应该都知道,通灵师的觉醒是一个完全随机的选择吧。”在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之后,洛月白终于开口:“但是如果说,有一种方法可以人为地控制觉醒呢?”
不需要回头,洛月白就能够感觉到身后的所有人全都在这一瞬间困惑起来,就像是当她在父亲的办公室里,找到那份未被完全销毁的文件时一样。
“中将,我……你是说,这里藏有人为控制通灵师觉醒地方法?”云津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瞬间明白了洛月白的意思,并且为这种可能性感到震惊。
“我相信,这里不仅仅有这么一种方法,甚至可能有将这种方法应用于实际的全套设施。”
“可是,这怎么可能?我是说,虽然一直有着这样那样的传闻,但是只是谣言,不是么?”
谣言?按照那些科学修士的说法,通灵师的存在本来就是最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既然通灵师存在了几百年,那么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但是洛月白没有将心中这些尖酸的讽刺说出来,她只是平静地说:“不管是不是谣言,我们或许不久就能找到答案。”
升降台嘈杂的声响再次盖过了一切,直到三分钟后大门打开,平台已经降到了它所能达到的最底层。
潘恩带着第一批突击队已经等待了许久,三四具尸体正躺在他们的脚边。
“第三十一层已经清理完毕,通向三十二层的大门已经打开。”
“继续向下。”洛月白淡漠地说道。
1.90章 地下世界
占星塔地下部分的前二十五层是办公楼层,其涉密等级逐步递增,而在三十层以后,则是储藏室以及机密实验室,这些楼层只能通过各自独立安装的升降平台,或是通过层层守卫的通用楼梯上下。
但是在这几天,因为暴乱的逐步发酵,位于地下的那些机密实验室暂时中止了运转,所有的实验人员连同非必要的行政人员撤离,同时调离的还有大部分的守卫。
但是至少整座地下建筑的系统仍然在运转之中,煤气管道为墙壁上的照明灯提供着能源,排风扇则在蒸汽锅炉的推动下抽出地下浑浊的空气,同时从外界送入新鲜氧气。
潘恩释放出自己身上携带的侦查蜂群,提前进入到深一层的楼层。虽然几年多没有深入占星塔,但是洛月白身上带着萨托里斯带给她的地下结构地图。
三十一到三十三层是所谓的灵性刺激实验室,现在帝国标准通灵师等级测试需要的测量仪器,都是在这里完成研究到开发。除此以外,皇家通灵师部队也在这三个楼层中设置了特殊医疗设施,用以研究通灵师身上可能发生的现象,例如灵能等级异常跃迁、多重现实污染、灵性失稳等。
而对于一些更加严重的疾病载体,或者无法干预的现象与物品,则在三十三到四十五层被收容。这些收容楼层经过特殊加固,并且在收容失效情况下能够被彻底封闭,隔绝污染。
只有经过专门训练,并且完善灵性防护的研究人员,才被允许进入其中,针对单个收容物进行研究。
在确定自己不适合走科研道路之前,洛月白也曾经获得准许进入第三十四层,对于一个五级收容物进行采样。
那是一株类似于榕树的高大植物,它的高度几乎贯穿了三十三和三十四层,增生的气根扎在周围的金属墙壁之上,郁郁葱葱的树叶快要填满整个收容房间,如果不知道实情,很难想象在暗无天日的地底,这棵树能够长得如此繁茂。
这棵榕树的营养并非来源于光合作用,而是来自于消耗它之前狩猎的猎物。
这棵榕树最开始在南部的维罗纳发现,收税官前往维罗纳治下的一处偏远山村,收取那些农民上一季度迟迟未缴的人头税。结果当他带着一队警察到达的时候,发现整座山村已经空无一人。
取而代之的,是在这个乡村的中央地带,出现了一株巨大而怪诞的榕树,这棵榕树赤红如血,而它的树干之上则像是融入了众多极度扭曲的人面,无风之下,似乎能够从树干中听到痛苦的嘶吼。
当收税官和他的队伍看到这棵榕树时,榕树蔓生的气根同时像是苏醒过来,试图缠绕住附近的人。
最后仅仅有一半的人逃脱了榕树的狩猎,而这些人最后也没能存活下去。在离开村子之后不久,所有人身上都出现了大规模的溃烂,并且在一个礼拜之内便因为器官衰竭而丧命。
当地的驻军与通灵师部队用云爆弹和喷火器消灭了榕树的母株以及那个山村,但是仍然保存了一株子体送往占星塔。
通过故意喂食血肉以及其他各种实验材料,这棵猎食榕树才长到现在的规模。而为了防止榕树种子扩散,它的收容措施包括三层的密闭房间,所有的采样工作都通过最内层的机械臂控制,为了控制榕树规模,每过一段时间,都会人为地进行焚烧处理。
而这也仅仅是一个五级收容物,能够准许一个见习通灵师进行辅助操作。在更深的地下被封存的那些四级、三级乃至二级、一级的收容物,只会更加恐怖而超出常人的认知。
如果可以查阅胜利宫留下的帝都各建筑的初始蓝图,可以发现占星塔的地下部分只有三十三层,而如果查阅占星塔本身在地下二十五层的机要文件室,那么会发现总共的楼层数达到了四十一层,而萨托里斯给的建筑示意图也中止在第四十五层,只不过在最底层旁边,标注了一个通往地下更深层的通道。
......
溯按:感觉在办公室里面惴惴不安地码字,总是很容易地影响接下来的思路。当然感觉这一段内容也很难流畅地推进下去,毕竟已经接近第一卷的末尾了。还有早上批改娃娃们的作业,虽然内心毫无波动,还是要装作自己被气得够呛的模样,笑。
1.90.2章
值得庆幸的是,前往占星塔最底层的第四十六层有一道专门的检修通道,而不需要穿过已经被封闭的十三层收容区域。
一路之上,洛月白一行人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这里是占星塔的最深层,在绝大部分时候,这里也不会有任何无关人等逗留。
在通过了一条漫长的楼梯之后,洛月白终于来到了第四十六层,占星塔已知区域的边界。
重重的拱形顶梁支撑起整个宽阔的空间,整个四十六层没有任何的隔间,只有一整块的用混凝土加厚加固的宏大殿堂。而在这座殿堂的中央,一道楼梯井通往更深的地下。
这里没有任何其他的装饰,所有的一切似乎只是为了突出楼梯井当中散发出的点点光亮。
潘恩的侦查蜂群率先开路,沿着楼梯继续向下,但是这次没有等到任何一只蜂虫返回。
洛月白好奇地回望了一眼,只见到潘恩面色发白。
“我失去了和所有虫群的联系。”
洛月白皱了皱眉头,将自己的灵性沿着中央楼梯蔓延下去,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也没有发现丝毫的非同寻常。
这意味着在楼梯之下藏着什么东西,能够无知无觉地将所有的蜂群困住或者消灭。
“云津?”洛月白转头望向身旁。
蜃之通灵师云津,她的身影逐渐开始虚化,四周的光线像是在她四周产生弯折,一道朦胧的光束从她身上发出,然后直射进入楼梯之中。
十多秒之后,云津身旁的光线再次发生扭曲,然后突然又恢复正常。云津的张大的双眼之中在短短一瞬间划过诸多画面,然后再次平静下来。
“楼梯往下延伸不到十米,接下来是一道走廊,尽头是一扇密闭大门,我无法穿过。除此之外并没有异常,但是我也没有看到任何蜂群的踪影。”云津飞快地讲述完自己的投影看到的一切,但是底下的情况并没有因此明晰起来。
“艾斯特,皮尤,哈珀,莱特,威尔,你们五个跟我下去,剩下的人暂时留在这里,等我信号再下来。”
按照既定的计划,洛月白领头带着一队人通过楼梯,确定接下来一段路的安全。
虽然在其他人面前依旧保持着冷静与淡漠,但是洛月白知道在占星塔的不可知领域之中,保持着再多的警惕都不为过。
但是现实情况和云津所说一般无二,在穿过短短的楼梯之后,她面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木质走廊。
就像是在白城公寓里的那道走廊一样,这道走廊两面的墙壁用印花的墙纸装饰起来,底下铺上了柚木地板。顶上则简单的用石灰抹平,只在角落之中勾勒出简单的花纹,每隔一段距离则垂下来蜡烛吊灯,投射下橘黄色的光。
眼前的景象太过普通以至于让人悚然,洛月白无法相信首席通灵师秘密地在占星塔下为自己建造了一处温馨的公寓,这未免太过荒诞。
“不要靠近!”洛月白忍不住出声提醒,但是与此同时,她注意到了一丝不协调。她快速地转身,却发现身后本应该紧跟着她的士兵们已经消失不见,连同一起消失的还有她走下来的楼梯。
现在她的身后同样变成了一段家居的走廊。
而她在此之前毫无察觉。
1.90.3章
洛月白的灵识开始向着走廊两侧蔓延,寻找着可以沟通的元素。但是这次她的灵性却只能被束缚在走廊的四面墙壁之间,在走廊的外侧就像是一片虚无,既没有物质,也没有能量。
“装神弄鬼!”洛月白不由得冷哼一声。一团煤粉燃烧形成的火球在她手中成型,然后被狠狠摔到墙壁之上。一片焦黑色的灼痕由此在壁纸上成型,但是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改变。
洛月白转而抽出自己腰间的手枪,对着焦黑的墙面连开两枪,子弹轻而易举地嵌入到墙壁之中,甚至带出点点砖石的碎屑。但是当洛月白凑近去看的时候,却只能看到子弹留下的小小孔洞,孔洞之后还是黑漆漆的砖石墙面,而当她用灵识探查的时候,砖石墙面似乎只有薄薄一层。
至少已经可以肯定的一点,那就是这里肯定有什么东西可以干扰灵性。仅仅依照洛月白所知,就有十多种非金属元素以及三十多种合金可以造成对于灵性的干扰。在大修道院译解的物质结构归类图中,这些元素都集中在图标的下方区域。除此之外,洛月白也知道多种由帝国开发的神经毒剂,可以干扰通灵师的感知。
但是她无法解释与自己一同下来的其他五个人到底去了哪里,以及他们可能遇到的情况。
按照之前的约定,如果她三分钟以内没有给上一层的人发信号,那么潘恩就会带着另外五个人下来,而云津则会通过标记通知仍然在更上层的罗博尔,让他们直接下来进行支援。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洛月白就这么甘心等待下去,于是她继续迈步向着走廊深处走去。
在最开始的时候,洛月白只是认为这条走廊的装修显得不伦不类,但是当她多走了几步之后,她不得不承认到,这条走廊变得越发熟悉,直到当她的左手边出现了一副贵妇人的肖像画。
那是一个脸色苍白,甚至有些瘦弱的中年女子,穿着在上一个世纪古典华贵的长裙之中,画面的背景是黯淡的重重帷幕,而在画面的周围则是金色与紫色交织的嘉兰百合花纹。
这是母亲的画像,就挂在老家大宅那条阴沉沉的家族长廊之中,甚至画框下镶嵌的铭牌都一模一样:732—764,这是母亲在世的三十二年。
洛月白再次向四周张望,走廊的两侧陡然出现了诸多的画框,而这些画框旁边,则出现了紧闭的木质房门,黄铜制成的把手,与幼时的记忆别无二致。
带着惶惑与犹豫,洛月白抓住了母亲画像旁边那扇房门的把手,轻轻一拧,房门就此推开。
这是一个桃色的狭窄房间,狭窄到几乎放不下其他家具,只有一张双人床被摆在正中间,而所有的灯光也正聚焦在此处。
一层浅白的薄纱覆盖在床上,在床与薄纱之间,是一个蜷曲着的少女的身体,就像是雕塑一般,光明与黑暗在其中形成复杂而多层的褶皱,像是一个鸡蛋,在表层之下孕育着生命,又像是一朵花苞,在绽开之前已经接近枯萎。
1.90.4章
纯白床单下的少女蜷曲着陷入沉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脱水的干花瓣应有的味道。
洛月白站在门口,手微微颤抖,就像是一个误入少女闺房的年轻男子,或者像是一个敲开情人房门的男人因为偷情而陷入犹豫。
洛月白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样的想法,她只是推开了一扇门,却像是代入到一个截然不同的身份中去。
突然,那个被覆盖的身体微微一动,沉睡正在逐渐消退其存在。那个少女感觉到房门的开启,发出一声轻若无骨的叮咛。她的身体在床单下缓缓蠕动,一只手臂从缝隙之中露出半角,那是一只少女的手臂,洁白无瑕,因为灯光而染下桃色的晕圈,如同一朵玫瑰般,手臂尖端的五指缓缓张开,然后逐渐掀开床单一角。
一股难以言明的冲动瞬间攫住洛月白的心神,她猛然后退一步,然后狠狠关上房门。
桃色的光被阻拦在房门一侧,她再次回到了走廊之中,急促的呼吸证明刚刚那股心悸并非幻觉。
洛月白转身远离那扇房门,却发现旁边墙壁上的画像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穿衣镜,一个穿着睡袍,披散着长发,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正在镜子的另一头看着她。
那是她年少时的模样,也正是她现在的模样。
在毫无察觉之间,时光好像在洛月白身上倒流,她身上的作战服、武器全都消失不见,她变成了一个身穿睡袍的女孩,好像刚刚从自己的房间里逃脱出来。
洛月白能感觉到惊骇的狂乱正在侵蚀自己的理智,但是在镜面中的少女却露出一个古怪而扭曲的笑容。
洛月白忍不住再次后退半步,一个坚硬的棱角撞击在她的小腿上,她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倒在一堆蓬松的垫子之上。
她迅速地转身想要支撑起自己,却发现有更多的垫子正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然后将她淹没其中。
洛月白下意识地想要翻滚躲开,但是她的身体也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孱弱的姿态,她像一个小孩一样打闹般地在地上左右翻滚,却怎么也无法躲开四周如同雪崩一般裹挟而来的靠垫。直到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然后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带着些微的眩晕,洛月白不由得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她已经不在地底深处的走廊,而是重新回到了斯卡布罗的大宅。
那如雪崩般的垫子不过只是妹妹玩笑般扔来的寥寥几个,而她却无力地在地板之上打滚,然后弄皱了自己的新裙子?
“我说了,要是你们再这样打闹下去,今天的晚餐就别想吃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月白耳边响起,她回头看去,却正好对上母亲略带责备与无奈的眼睛。她正一手抓着妹妹,一手抓着自己的肩膀。
委屈与害怕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但这只是让洛月白更加困惑。
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孩子气的想法?
她似乎同时拥有了两套思维,一个属于幼时的孩童,一个则属于成人。截然不同的情绪与反应仿佛正在撕裂着洛月白,让她眼前的一切越发混乱与难以捉摸。
1.90.5章
洛妍就站在对面,只有七八岁的样子,手里仍然捏着一个坐垫的一角,眼睛气鼓鼓地望着她。
洛月白不知所措,她只是茫然地望着四周,周围的一切看上去如此真实,肩膀上母亲抓住的位置也如此真实地隐隐作痛。
“我让你抢我的玩具!”洛妍突然挣脱了母亲的手,然后一下子扑了过来。洛月白再次倒下,后脑勺猛然被地板撞了一下,然后妹妹便不管不顾地压了上来,洛月白能清楚地感觉到尖锐的指甲在自己脸上留下血痕的全部过程。
母亲发出一声几近于无的尖叫,但是已经没有任何作用。被攻击的痛楚终于让洛月白清醒了半刻,她翻身把妹妹推开,然后随手抓起身边的东西扔去,一声清脆的玻璃声响让她的心中一凉。
她将一只玻璃杯甩在了妹妹头上,鲜红色的血液正沿着额头汩汩留下。
洛月白想了起来,眼前的一幕一定曾经上演,洛妍额头上那处伤痕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中留下。
她突然感觉到自己无法呼吸,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一股深蓝色的光芒正在逐渐淹没世界。
洛月白伸出手,向前面的白色亮光抓去,轰隆隆的声响覆盖住周遭的一切。突然,蓝色开始退去,带着咸腥味的空气再次涌入她的口鼻。
洛月白猛然坐起,吸入的海水再次被她咳了出来。她擦了擦眼睛,感到砂砾混杂着盐分被揉进去更多,眼前的世界变成模糊的一片,但是她仍然能够辨识出来,自己正躺在一片沙滩之上,泛着白沫的潮水正在逐渐远离自己。
温暖的阳光包裹着她,白色的光芒显得无比刺目。轰隆轰隆的声音也在逐渐变小,露出周围其他的杂音。好像有什么人正在不远处大喊大叫,但是洛月白无法分清具体的内容。
她迟钝地眯起眼睛,好像有人正在向她这边挥手: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她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
混乱的思维突然中止,一股水流猛然将她托起,然后把她向着一块裸露的岩石撞去,世界再次在她眼前翻滚,洛月白却不知所措。
一股熟悉的感觉在此刻出现,越过了思考的速度,能量的环流在洛月白身边中止。拍向她的重重海浪几乎在瞬间便在空中冻结,闪亮的冰晶化作托盘将她固定在半空之中。
熟悉的记忆终于涌现在她的心头,洛月白明白过来,这是自己记忆再次的重演。
这时的她已经十五岁,灵能已经达到四级标准。她穿着通灵师的深蓝色制服,却如同一只乌龟一样肚皮朝天,手足无措。
而在不远处,一只到浅海觅食的大眼鱼龙正在海湾当中挣扎,扑翼机飞快地从水面上空掠过,投下几颗炸弹,然后将这条鱼龙炸得粉碎。
他们没有顾及近在旁边正有一个见习通灵师正被困在冰中,庆幸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只是将一阵血雨浇在她的身上。
“你本应该做得更好,你妹妹现在都已经通过三级灵能测试了!”这是父亲在一切结束之后唯一的一句评论。
1.90.6章
眼前的场景再次发生变化,四周的冰冷感觉逐渐消退。当洛月白的眼睛再次聚焦,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白城大修道院的三圣门之前。
三座重叠的拱门上面用繁复的古代技术符号加以装饰,身穿白色教士袍的科学修士们正来来往往,修道院里面的自鸣钟恰好敲响了八点的预告。
洛月白低头看着自己,怪兽的血与潮湿的海水都已经消失不见,她正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东方军制服,手里攥着自己的通灵师等级资格认证,一个见习修士正有礼貌地站在她身旁。
“什么?”洛月白如同大梦初醒般长出一口气。
而旁边的见习修士继续说道:“修道院的一级藏书室已经开启,阿尔基娜修士正在为修道院总差分机的运算逻辑加载模块,所以暂时无法调用搜索程序。如果你不介意,你需要查找的书目可以提前给我,我会帮你找好的。”
“什么?”
见习修士的话在洛月白耳边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杂音,她只是机械地跟着他的步伐,踏进了修道院的大厅之中。
她有些记不清这是属于自己的哪段记忆,事实上,洛月白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白日梦,在梦中,她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十五六岁,全副武装,而且满心的困惑与愤怒。
“不用,我知道大概的位置。”洛月白感觉自己一下子回过神来,思路顿时明朗起来。
那个年轻的见习修士微微点了点头,沉默地带着她沿着楼梯走上北塔的一级借阅室,然后立定在大门口,不再进入一步。
大修道院有着严格的权限分类,一个见习修士在没有获得准许的情况下不能进入更高等级的资料库。
而对于洛月白而言,尽管她在一个月前已经通过了一级通灵师资格等级认定,但是同样没有权限调用大修道院的一级数据库,是首席通灵师的权限让她得以进入这里。
尽管从来没有进入过一级数据库,但是洛月白心中突然出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有的文献资料全都锁在玻璃密闭柜当中,这些原版的文献有些甚至可以追溯到七百年前的混乱年代。
几乎不需要额外的思考,在重重叠叠如同丛林的文件柜之间,洛月白很快找到了首席通灵师需要她复印的所有文件。
但是预约的借阅时长才刚刚过去一小半不到,下意识的,洛月白穿过诸多文件柜,然后站定在一大本并不起眼的文件夹之前。
这是一本实验记录本,来自于132年前,收录日期在76年前,文件上面标注的是影族结构研究综述。
洛月白的心脏猛然收缩,强烈的不安似乎在警告她不要试图打开这本文献。但是她还是拉开了气密窗,取出了这本泛黄陈旧,甚至在边角带着暗红色污渍的笔记本。
笔记本空无一物,陈旧的书页内没有一个字,除了一张照片夹在其间:一个女人背对着画面躺在一张手术台上,露出毫无遮拦的背部,在第九和第十块胸椎的位置,有一大块明显的肿胀,一个十字形的囊肿看上去正紧紧依附于那个女人身上,并且随着她的呼吸一起收缩与舒张。在画面的边角,一个男人露出了自己的侧面,他紧紧抓住那个女人的一只手,脸上却唯有淡漠,那是萨托里斯·洛。
1.90.7章
世界再次开始扭曲变形,那张黑白照片在洛月白的眼中不断放大,最后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界。
一股失重感包裹住她,世界颠倒旋转,最终再次定型,当洛月白感觉自己落到实地,她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照片中的世界,一个黑白的世界。
这是一个并不大的房间,一盏巨大的无影灯提供了全部的照明,而剩下的区域则陷入到浓郁而无法化开的黑暗之中。
在这个黑白的世界之中,洛月白发现自己像是已经失去了实体,如同一个幽灵一般在所有人上空漂浮。
六七个穿着淡色手术服的医生和护士围绕在手术台周围,虽然灯光明亮,但是他们的面部全都一片模糊。一个医生为台上那个露出后背的女子盖上了一层薄巾,仅仅露出那个十字形的肿块,而其他人则将止血钳、组织剪、手术刀、持针器、缝针等依次排列在测。
父亲就站在这些人中间,一动不动,两只手紧紧抓住那个女人的手掌,眼睛却冷漠地望向灯光无法照到的黑暗之中。
在更外侧,还有更多人影绰绰,他们也都穿着手术服,但是手里拿着的笔和记录板,一边观察,一边做着记录。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自己最可怕的噩梦的重演,但是洛月白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她不由自主地靠近手术台,发现那个卧躺着的女人其实并没有完全躺倒,手术台的中间被挖出了一个洞,正好露出她已经明显凸起的肚皮。
洛月白惨然地看着这个女人,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主刀医生拿起锋利的手术刀,然后沿着十字形肿块的外延缓缓割开皮肤,但是没有血珠从伤痕当中渗出。当医生将那层皮肤掀开,洛月白才发现,那层皮肤与剩下的组织之间,布满了白色的纤维。而在这些白色的纤维中央,是一个粉色的十字形,一个影族的幼体。
没有尖锐的骨刺,也没有狰狞的口器,光滑柔软,与血管一同微微跳动,但是这不能够否认眼前的事物,这是人类最为可怕的敌人,现在却寄居在一个怀孕的女人身上。
“母亲!”洛月白忍不住心中的惊恐,突然叫喊道。
周围所有人都顿时向她看来,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周围那些医生,他们脸上的迷雾顿时消散,然后露出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她自己的面孔。
洛月白疯狂地想要后退离开,但是那些在黑暗中的人影同样向她逼近,无数双手从背后将她无形的身体抱住,然后向着真正的黑暗之中拖去。
洛月白疯狂地想要挣扎,但是在这里她的灵性再次消失无踪,她只能如同一个普通人一般扭动身体,而此时母亲也从那张手术台上走下来,她的腹部如此隆起,肚皮甚至变得有些半透明,而那只寄居在她背部的十字形则像是一只蠕虫,拖着粘液与白色纤维,在她的身体上面缓缓爬行。
世界陡然间沉入黑暗之中,在最后的一丝光亮之中,洛月白只能看到无数的手正在将她淹没。
1.90.8章
“月白?月白?”
眼前的黑暗逐渐褪去,洛月白突然惊醒过来。
灿烂的阳光透过遮阳棚,斜斜地照到桌子上面,鲜榨的百香果果汁里面,碎冰仍然随着细小的籽粒微微晃动。
“没事,只是脑袋晒得有些发晕。”洛月白的手不由得抓紧了面前的玻璃杯,冰冷湿润的感觉逐渐驱散心头未定的惶恐。
坐在的对面的属离看上去仍然有些困惑,虽然穿着短袖衬衣,坐在咖啡馆外面,他看上去却像是坐在会议席上,而且他的头发又有些长了。
“你约我出来有什么事麽?我还要赶着回东部去。”洛月白带着几丝不安地说道,而当这几个字刚刚说出口,她心中的不安愈加增添了几分。
“我觉得,我们需要彼此分开一段时间。”属离盯着自己面前的冰咖啡,语气像是在讲他在街头领养了一只流浪猫。
“什么?”这是洛月白唯一想到的两个字,也是她唯一能够镇定说出口的两个字:“我还以为我们两个已经分开得够远了,还是说你就准备一直这么不清不楚地逃避着?”
“不……不是的,我只是……”属离的手不断地摩挲着咖啡杯,视线越发低垂下去,他的声音也开始小了下去。
一股无名火从洛月白的心中腾起,她从来都不喜欢属离这副温吞而且软弱的模样,虽然明明知道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他才会露出自己的本性:“我看到你和洛妍了。”
在不经意间,洛月白手中的果汁已经冻成了冰块。
属离惊慌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她冰冷并且恶毒的眼神。洛月白甚至能够想象出他心中在这短短一瞬间闪过的变化,直到最后触及到坚硬而布满尖刺的底层。
“我觉得我们两个人不适合在一起了。”在属离下定决心之前,洛月白率先开口说出了那个已经显而易见的事实,尽管为了掩盖这个事实她已经吃尽苦头,并且不得不忍受来自双方面的背叛。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会选择忍受。
可是最后她从对面那个男人脸上看到了什么呢?是解脱的释然!
一股更大的怒火再次从她心中燃起,甚至掩盖住最后一点悲伤与痛苦。
“姐姐,谢谢你。”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洛月白猛然转过头去,洛妍穿着红色的百褶裙就坐在她和属离中间,而她之前却像是从未在意。
而且就在她面前,洛妍的手与属离在桌边牵在一起,原来属离之前看着的不是自己面前的咖啡,而是那只一直被他牵着的手。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定要在我面前这么做!难道你们两个的背叛还不够伤害我麽!”
果汁形成的冰块与玻璃杯一起碎裂开来,阳光在这一瞬间失去温度,然后再次炽烈十倍开来。
在理智阻止之前,洛月白已经愤然将桌子掀翻,在极度低温下冻裂的碎片一股脑地向洛妍和属离倾泻而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
1.90.9章
在心中某个角落里面,洛月白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的愤怒,但是她无法忍受这当面的背叛。
她清楚地记得,当自己前往东方军实习之前,属离和她最后一次分别。在最后的几个月之中,他们经历了太多次争吵,就算是为了去哪里吃饭这种小事,最后都有可能变得不欢而散。
这是近乎没来由的厌倦,就像是情感的潮汐,在涨潮时能够忽略所有的缺点,单在退潮之后则在海滩上暴露出所有的垃圾。她有时候并不想要争吵,也并非刻意违逆,但是在那段时间之中,每当她见到属离,过去总总的不愉快全都涌上心头,而且每次都在不断增多。
她当然明白有时候自己应当克制,至少应该稍微容忍一下属离有些地方的不成熟,但是她无法克制,或者说,她不愿意。
当雪崩发生的时候,没有一朵雪花是无辜的;
当骆驼压死的时候,没有一根稻草是无辜的;
当两个人最后分开的时候,同样是由无数件小事日积月累造成的。
但是最后的那次见面,两人都选择了克制,甚至可以说是平静的冷漠。或许是两人都下定了决心,或者说两人都选择了不再忍受。
在哲学院的大门口,那时候刚刚临近正午,天气还有些燥热,她从图书馆里出来,手里拿着证明文件,然后他从工厂回来,头耷拉着,只是看着自己前面的路,一脸的淡漠。
他们并没有约定好在此时相间,但是通灵师都相信巧合与命运。她心里甚至没有多少波动,她甚至没有提前预演过这一幕。
她比属离先察觉到对方,也率先走了过去。他并没有经过打扮,头发也显得油腻腻的,因为长久伏案,整个人都歪着身子。
如果按照往常,她应该会觉得很是厌弃,忍不住想要去纠正他,但是这次她的心中空空荡荡。
然后他也看到了她,他的脸上飞快地闪过意外、想要回避、犹豫,最后脸上挂上了熟悉的假面,一个若有若无的淡笑,但是随即彻底隐去。
“我下周出发去东桥。”她应该是这么说的。
而属离惯常地皱了皱眉头,然后他摆在身体两侧的手则开始了无意识的晃动,他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把双手绑到了身后,挺起了胸膛。他没有意识到,这是他最为软弱时的模样。
“好。”
“我觉得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对大家都好。”她继续说道,这句话甚至冷漠到让她自己都感到有些惊讶。但是属离只是看了看她,然后点了点头,这次甚至连一个好字都没有。
“……我还有事,先走了……”想来这是他当时能够想到的唯一一个借口。
然后他机械地转身,向着宿舍走去。她立在原地,看了看他的背影。
他仍然挺着胸膛,以某种正步走的姿势向前走去,眼睛直视着前方。
她的心中找不到一点点同情和怜悯,她刻薄且冷酷地看着属离走过林荫路的转角,然后在他有可能回头看向她的时候大步向着学院外走去。
那天的中午变得有些冷。
仅此而已。
1.90.10章
这是洛月白所记得的关于她和属离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
在那之后,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去见一次洛妍,便从家里出发,踏上了前往东桥的火车,比原定计划早了一个星期。
在东桥的那段日子,她刻意地回避了与家里和学院的交流,也就是说,每次收到来自白城的信件,她都会紧张万分地搜寻着他的名字,然后立刻把信件放到一侧,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并不回信。
她说服自己,这是某种戒断反应,只要经过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她就会真正彻底的解脱,况且在东桥的每一天她都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有那么多的人需要建立初步的联系,为下一步的晋升做好准备。
但是在途中她还是忍不住回了一次白城,那是新一届的毕业典礼,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迫不得已的理由,但是她却发现,属离已经先她一步度过了戒断反应,甚至更进了一步。
她记得很清楚,那种感觉比分别时她感觉到的更加冷冽,但是也只是如此。她又回到了东桥,感觉自己也终于跨过了那一步。
关于洛妍与属离,她从来也没有搞清楚到底是在那段日子之前还是之后。她不是那种伤春悲秋,因为一人两人便停下自己脚步的人,但是她没有想到是洛妍和属离。
当看到妹妹的来信里第一次提到了属离,她当时是什么心情?
她曾经和妹妹无话不说,而她和属离的那段龃龉,曾经占据了她与妹妹通信的大半版面。而属离,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洛妍是她的妹妹呢?
“……亲爱的月亮,我可能爱上了一个人,我不知道你是否会同意,所以我情愿当面向你提及……”
这就是她得到的唯一的告知,从她的亲妹妹那里!
而现在,属离和她的妹妹,竟然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将如此龌龊而不知廉耻的事情摊开在她面前!
决然的冷冽包裹住她,极度的痛苦像是海啸,淹没海滩,淹没海滩上的垃圾,淹没海滩之后的一切。
“塑灵!”
“炎灵!”
被极度压缩的氧气在高热中与周围的一切发生着剧烈的氧化反应,白色的火焰在洛月白周围陡然向外扩散,吞没木质的桌椅与碳水的肉身。
超过声速的激波发出尖锐的爆破声,把洛妍和属离狠狠推开。一支金属的伞柄化作长链向她裹挟而来,但是在临近她之前便被加热,然后化作铁水四溅开来。灼热的空气团被高度压缩,然后化作炮弹把属离撞入湖水之中。
但是一道热风向洛月白扑面而来,洛妍的眼睛盯着她,闪着冷酷而怨毒的光。她们的灵性在超世界中碰撞、抵抗、湮灭,热流在她们两人中间陷入绝对的混沌,光线在两人中间扭曲变形。
但是在此刻,洛妍的灵能对洛月白而言太过孱弱。短暂地抵抗轰然消解,能量的洪流将洛妍淹没其间。
火焰在她身上燃起,卷起丝绸的长裙,舔舐着脆弱的肌肤。在洛月白面前,洛妍的皮肤逐渐焦黑干裂,血液从伤痕中化作红雾腾起,成为虚无。
在她面前,洛妍被活生生地烧死。
她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再次只剩下冷冽。
1.91章 结尾
“我看到的,是你看到的麽?”
“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维均问道。
属离指着前面那座高塔,那是一座奇怪的塔楼,高耸得深入云层。看不到塔尖,重重叠叠的塔层毫无支撑悬在半空之中,裸露的壁面上面布满了水蚀、泥土以及植物根茎的痕迹,钢筋与水泥柱横斜其间,就像是一棵从奇伟怪诞的梦境中诞生的恐惧之树,但是在无意识之中,属离仍然将它称作是一座塔楼,因为它矗立在原本占星塔所应该在的位置上面。
“他们已经进去多久了?”但是维均仿佛没有看到眼前那座怪诞的建筑,他只是拉过来一个在外围警戒的士兵,向他询问起当前的情况。
“一个小时,中将他们已经进去一个小时了。”那个士兵看上去有些毫无头绪的模样,他似乎也没有看到占星塔的异样。
“其间有人从里面出来麽?”属离凑了过去问道。
“没有,没有任何一个人。”
“按照计划,有一队人会逐层清理占星塔的地下部分,一个小时的时间也并不长,没必要这么担心。”维均皱着眉头,但还是耐心地解释道,“虽然不知道具体的计划,但是少量的影族很难对于中将他们造成太大的威胁。”
旁边的士兵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出现了短暂地呆滞,魔影很明显没有出现在他的心理预期之中。
“可是你难道没有看到麽,占星塔地上多出来的那些部分?”属离还是忍不住再次问道。
这里除他以外没有人能看到那怪诞的巨塔,仿佛这一切只是他无稽的幻梦,如果连在场的所有通灵师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那只能说明他自己的心智出现了混乱,但是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他看到的一切自有其缘由。
“不管了,地下有没有影族,我们下去看看就知道了。”维均看了一眼身后那些刚刚从夏台狱的地下道中跟着他一起撤退的士兵们,下定决心。
“不行!”属离下意识地反驳:“我先进去,如果有问题……”
“如果有问题,也绝对不是现在的你能够解决的。”维均打断了他的话:“你既然不愿意多说自己在这段时间里面经历了什么,我也不会多问。但是现在的你实在不适合跟着我们继续行动,你已经失去了灵性了。”
维均几乎贴近属离的面孔,他的手紧紧抓住属离的肩膀,虽然直接,但是属离明白他正在极力地保护他。
“既然在维拉森林里面我没有抛弃洛月白她们,你觉得现在我就会眼睁睁地离开麽?就算我现在已经不是通灵师了,但至少还是一个士兵,不是麽?”
维均的视线再三扫过属离脸上那两个触目惊心的伤疤,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你就跟着我吧,但是我不保证接下来行程的安全。”
“谁又能够保证呢?”
维均咧嘴笑了一下:“我以前可是指望你来保证的。”
属离看着维均,同样笑了笑,现场的氛围似乎也有些轻松了起来,但是属离现在越发清晰地能够感觉到空中塔楼在地上投下的阴影的寒冷,如果它真的是幻觉,那它也正在逐渐穿过虚幻与现实的边界。
1.91.2章
不管是被派往其他地方的皇家通灵师部队,还是卫戍部队、警察部队,在得知占星塔被袭击之后,必然会前来增援。
一个小时已经大大超过了萨托里斯计划中的时间,但是现在对于属离和维均而言,时间是决然不够的。
在极力的坚持下,维均还是同意让属离先行进入占星塔之中。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占星塔的一层和属离原先见到过的几乎一模一样。维均带着他的二十多人的队伍随即进入,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一楼他们肯定会留下几个人看守,但是现在这些人去哪里了?”维均一眼就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少校,你最好过来看看这里。”一个士兵在大厅里头突然喊道。
“怎么了?”
属离跟着维均一起过去,发现那个士兵正站在通向地下的升降平台之前。
那个士兵指了指升降平台紧闭的大门:“这扇门打不开。”
“那就把它撬开。”
“不,你仔细看看,这扇门和墙是一体的。”
属离好奇地伸出手去,看上去栩栩如生的大门摸起来没有任何金属的感觉,倒像是砖石的触感,这扇大门只不过是墙壁上的一层绘画。
维均皱起眉头:“如果我记得不错,升降平台应该就在这里吧。”
“没错,我也记得是这里,连门上的标识牌都没有变。”深深的不安从属离心中升起。
“找找通往地下的楼梯口在哪里。”
随着维均下令,所有人都分散开来,但是很快又重新聚拢到一起。通往楼上二层的楼梯还保持在原来的地方,但是通往地下的楼梯井则同样消失不见。
属离站在原本楼梯井应该在的位置,通往地下的盘旋幽深的楼梯变成了一张地毯,平铺在地上。
“这是现实扭曲麽?”属离大体有了自己的猜测。
维均将自己的灵性向四周探索开起来,试图找出超世界入侵现实世界的节点,在灵识视角之中,类似的现实干涉应当散发出于超世界相似的光芒。
但是在这里他只能看到现实原本的图景,这里并没有超世界入侵的痕迹,而且地下也只有厚实的泥土。在灵识的探查之中,整个占星塔的地下部分完完全全地消失不见了。
“先退出去,这里有古怪。”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维均立刻下令撤退,至少他们进来的大门还没有变成墙壁上面的装饰,但是没有人敢踏出出口一步。
出口大门之外已经变成了一片漆黑,不管是火光还是星光全都消失不见,就连不远处人群的骚动声响也淹没无闻,就像是一片纯粹的虚空吞没了外部的整个世界。
属离挤到大门边上,冒险探出半个身子,向着上下左右望去,只有全然的虚无。他取下手里的提灯然后向外扔去,提灯瞬间便被黑暗吞没,没有任何坠地时发出的声响,也没有任何一丝光亮传出。
“我感觉不到任何外界的存在。”维均脸色阴沉,他身后的士兵们同样开始骚动起来,恐慌正在不断蔓延。
“看来我们只有一个方向可以尝试了,向上,看看楼顶之上还有什么。”属离突然感觉自己曾经无数次地说过同样的话,也将无数次地重复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