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3章
在这股浓烈的氛围的影响下,刚刚上楼的罗南和索莱娜也同样随着众人一起鼓掌。
咖啡馆的二楼比起一楼来看上去还要大上一些,至少没有了天花板压到头顶的压抑,通往阳台的房门被紧紧关上,靠街的窗户也都合上了窗帘,但是镶嵌在墙壁上的煤气灯全都完好无损,所以室内格外明亮。
在聚集起来的人看上去比一楼还要多上一些,大部分人都挤在房间的中央,牢牢围着一圈半高出来的讲台,但是这其实也就是用几张桌子拼接起来,高一些的人站到上面还需要弯着点腰。
马克西米连则站在讲台的正中央,成功地成为这群人的中心。在人群之中,属离看到了卡米尔,丹东,也看到了大卫,还有一些曾经出现在马拉的聚会上的人,但是更多的人他则未曾见过。
二楼原先的墙板被拆了个干净,只留下一个大房间,用不到的椅子则被堆放在一侧的墙角。地板不知道曾经被多少只脚来回摩擦踩动,然后又积累上常年的油渍尘土,到现在早就看不清曾经的模样,倒像是完完整整的一块。
属离四人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站在高处的马克西米连冲他们微微点了点头,便继续他的演讲。
室内的空气当中蕴含着挥发的酒精、人体的汗臭、饭菜腐烂的味道,以及淡淡的腥臭,然后被一起加热直到蒸腾满整个空间。
恩佐拉就站在马克西米连的旁边,他的头上包裹着一层纱布,隐隐还有血迹从纱布上渗出,他仍然穿着昨晚的衣服,上面挂着点点黑色的血迹,还有整块板结的污渍。他看上去有些摇摇晃晃,而且脸色煞白,但是他骄傲地挺着胸膛,好像他所受的伤是独一无二的勋章。
台上,马克西米连已经罗列出来他们必须要让政府妥协的地方:首先,所有被逮捕的工运分子必须得到立刻的释放,其次,与这场暴力行为有关的负责人必须得到撤职与审判,再而,政府必须立刻召开国民大会,并且对于之前提交的陈情书进行迅疾的回应……
每说完一句话,马克西米连的话总会得到一波新的赞同,而所有人的热情也仿佛得到了一次新的升华。
丹东终于注意到了新来的几人,他挤过人群,然后索莱娜便一把抱住了他,丹东略有些尴尬地望了罗南一眼,然后又顺从似的轻拍索莱娜的后背:“我就知道你很快就会过来的。”
索莱娜很快又重复了一边她在码头逃脱的经历,于是很快属离也有些尴尬地被丹东抱了一下,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马拉不在场,马克西米连已经完全掌控了全场,我们马上就要全体拿着枪上胜利广场找皇家通灵师部队血拼了。”丹东或许想要借此开个玩笑,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好像在说,这就是事实。
“我还以为马克西米连……至少不是那么冲动。”属离说道。
但是罗南立马扫了他一眼:“这是无法忍受的暴行,你难道指望我们忍受麽?”
“可是你们没有武器,我看到工会的人没有任何的枪……”
丹东立马打断了属离的话:“恰恰相反,现在我们已经有足够的枪支了,而这才是我现在所担心的地方。”
“那么多警察选择突击码头工会不是一次意外,不管是不是有人泄密,他们以为我们的武装全都囤积在仓库里面。马克西米连早就已经找到了帮手,或者赞助商。现在俱乐部的地下室里面已经塞满了枪支弹药,这是马克西米连获得绝大部分人支持的底气。”丹东的手指了指房间的另一角,那里有三四个人同样与沸腾的人群格格不入,他们体格雄壮,眼睛四下里观望着人群:“这就是马克西米连找到的“新朋友”的代表,他为我们提供了火柴去点燃炸药。”
“新自由共和国的大革命。”属离忍不住说道。
“你不能因为一场多年前外国的政变而否认反抗的意义,”丹东的语气格外强烈:“不管在什么时候,我们的第一目标都是维护基本的和平。就算是到现在为止,我们也从来没有关闭对话的窗口。你难道没有看到麽,现在是我们被逼入绝地……”
丹东的最后几句话被淹没在更多人的鼓掌与呐喊之中,马克西米连已经为在场的所有代表分配了工作,开始有人准备向着楼下散去。
卡米尔这时也终于穿过人群,亲密地与索莱娜拥抱了一下后,对着所有人说道:“我们未来几天的任务将会格外繁重,我们要报道整场示威游行的始末,并且印刷游行需要的传单。”
“还有,奚诉先生,对于曾经给您的承诺,帮你离开白城,恐怕这件事情要继续延后了。不过,你可以和马拉先生一同离开,至少在北丘乡下的农舍,你可以安全地度过这段时间,等莫利亚克安排好一切,他会回来带你离开。”
属离惊讶地看了一眼卡米尔·德穆兰,他甚至没有想到自己现在还有离开这个选项。
他也没有想到该如何把看到的一切,与自己的未来结合起来。
1.86章 密谋
通俗地认为,黑夜是阴谋滋生最好的时间。这样的观念主要基于以下的联想:黑夜里面正派人士都按照正常的作息休憩,而给了反派以行动的时机;其次,黑夜天生便给人一种视觉受阻的感觉,自然也就给了阴谋以遮掩;还有,黑白的对立正好简单地象征了正反的对立,从而产生语义的映射。
所以洛月白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抽出一段时间休息,而不是马不停蹄地参与各种各样的应酬。
她低头看着自己桌上那几份新拿到的报纸,沉吟许久。
“你认为这是伊丽莎白夫人的抹黑喽?”洛月白捏了捏自己的眉头,缓缓说道。
桌上的几份报纸大小不同,但是在第一版的内容全都被同一件事情占据:白城警备局深夜打击非法集会,逮捕涉案人员多名。
《明镜晚报》、《帝国日报》、《团结报》……
洛月白甚至不需要继续读下去便已经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但是她还是跳过了那一整幅燃烧房间背景下警察行动的特写照片,继续读了下去。
“本报讯,昨天深夜白城警备局突击圣多诺区码头,捣毁一次由黑社会势力组织举行的非法集会,并且当场收缴到数量巨大的军用武器弹药……警备局发言人称,此次行动准备充分,在从多方渠道确认罪证事实之后,警方立即行动,捣毁该犯罪窝点……有证据表明,该非法集会意图利用近日白城特殊天气状况,攻击帝国政府,破坏社会稳定与民族团结……警备局强调,任何意图破坏帝国统治的行为都是绝对非法,而且绝对不可能成功的,白城警备局将始终坚持执法为民,一心为国的工作宗旨与理念,包围首都安全与地区稳定……据悉,东方战场战争英雄洛月白上将,已经调任首都卫戍部队,并且担任白城警备局局长一职……”
洛月白放下手里的几份官方报纸,然后看向压在底下的一摞传单,那些传单印刷拙劣,字迹模糊,既没有明显的标题,也没有吸引人的图片,与她手中的报纸唯一相似之处,那就是它们也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情关注甚密。
“这是帝国一百五十年来未曾发生的最为丑恶的事件!这是所有人自由权利的剥夺!警察部队用枪炮镇压我们的游行,用死亡与鲜血意图堵住我们呐喊的声音……昨天午夜,一支携带火炮与军用枪支的警察部队袭击了位于圣多诺区的码头工会,有组织、有预谋地枪杀了超过15名参与罢工游行的工人,强硬逮捕超过30名手无寸铁的同志……这是一场由国家暴力机关执行的,对于本国国民的残忍屠杀!而政府还试图用谎言去掩盖真相,就好像我们会因为他们的暴行而屈服!”
传单上面尽是这般夹杂着鼓动言语的报道,有几张的边角还沾上了泥浆与油渍,像是已经辗转多人之手。不仅仅如此,洛月白不得不注意到,自己同样出现在了这些传单之上,只不过已经变成了“屠杀人民的刽子手,残暴的军阀,幕后的黑手”,而她已经看够了。
“所以这是伊丽莎白夫人的抹黑麽?”洛月白再次问道。
“你觉得呢?”萨托里斯反问道。
“这讲不通,伊丽莎白夫人至少应该认为我是她一边的,这样抹黑我对她有什么意义?”
“继续。”萨托里斯坐在扶手椅里,抽着烟斗,夏尔阔叶烟草独特的辛辣香气逐渐弥漫整座书房。
洛月白皱了皱眉头,她看了一眼窗外依旧弥漫的大雾,继续说道:“原来警备局是由拉马尔指挥,他在这之前便是皇弟阿图瓦公爵的亲信,也就是说警备局本来就被阿图瓦公爵看做他自己的领地。而现在伊丽莎白夫人让我去暂时代理,试图把阿图瓦公爵的势力排挤出来,阿图瓦公爵不能明面上翻脸,所以这是他早就给我挖好的陷阱。”
萨托里斯接下去说道:“不管帝国官方怎么宣传,你身上的污点已经难以洗清。伊丽莎白夫人已经成功把阿图瓦公爵和我们离间开来,而这也就是她的目的。”
洛月白的眉头皱得更紧,她站起身子,夺走了萨托里斯手里的烟斗,然后摁灭在报纸之上:“但是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错,不管伊丽莎白夫人怎么做,阿图瓦公爵都不会偏向我们,但是也不会偏向她,而且棋子都已经落在盘上了。”
洛月白掸落掉在自己身上的烟灰,然后重新拿起了一份传单,不过这份传单上面还多了一个标题,《先锋报总第42期》。
“我还以为这些人是我们需要争取的盟友。”
萨托里斯取回烟斗,放回抽屉:“我们需要掩护,而这些激进分子做得很好。”
“那么我猜想,报纸里说道的武器,该不会也是从你手里流出去的吧。”
萨托里斯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就这一点上,布朗森做得很好。他的运输公司在战事开始不久,就开始往白城一点点地运输武器,用来资助这些人的“伟大”事业。”
“但是他们比你想象的更加克制,而在这场由警备局发起的冲突之后,那些革命者必然会拿起武器,走上街头。这是无法阻止的事情,除非首都卫戍部队参与镇压,而我带来的这支部队也就有了全副武装的理由。”洛月白的语气逐渐阴冷下来,她的眼睛不由得盯着萨托里斯。
“你似乎在暗示我才是最后的推手。”
“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讲,所有人都推了一把。”
“如果我们成功了,那么那些人所期望的改革也会被得到尊重与考量,这也会是他们的成功。”
萨托里斯的话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是洛月白忍不住感到恶心。她开始感到后悔继续这场谈话,就像是徒劳地想要把自己摘出这块泥潭,但是她难道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一切麽?
就在这时,书房之外突然响起一阵轻柔的敲门声,洛月白停住话头,向着缓缓打开的房门望去。
“摇摇,你还没有睡麽。”
1.86.2章
洛月白突然想到,对于一个五周岁的男孩来讲,摇摇有些偏瘦了。当然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讲,偏瘦或者偏胖的标准总是模糊不清,但是在此时此刻,洛月白只是惊讶于这个孩子的瘦弱。
他穿着薄薄的丝绸睡衣,赤脚踩在地毯上,双手垂在两侧,一头黑发刚好遮住耳廓,显得乱七八糟。他的眼睛半闭半醒,右侧的脸颊腾着一团红晕,像是刚刚从床上爬起,还没有彻底醒来。
洛月白立马站起身子,轻轻抱起了门口这个孩子。他的眼睛有些迟滞地转到洛月白脸上,好像在想着什么,也好像全然地游离。
“摇摇,睡不着麽?”
萨托里斯同样从扶手椅中站起,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他向着摇摇伸出双手,但是摇摇同样只是这么望着他,然后扭过头去,轻轻靠住洛月白的肩膀。
就像是一片羽毛般轻柔,一股淡淡的温暖从摇摇的身体传来,洛月白忍不住放轻了呼吸,双手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一些。
“我先送他回卧室。”洛月白的声音也放轻了一些。
书房之外,一个女佣正靠坐在门边的椅子之上,半垂着脑袋,已经沉沉睡去。洛月白悄悄地经过,摇摇则继续靠着她的肩膀,安静地仿佛不曾存在,他的鼻翕微微吹动发梢,轻柔并且纤细。
整座公寓仿佛一片寂静,只余下她和怀里这个孩子轻轻的呼吸。
短短的一段走廊很快走到尽头,洛月白单手推开一扇木门,走进了摇摇的房间;她已经多久没有来到这里?洛月白竟然发现自己已经记不大清,应该不到一年吧。
房间里面,并排放着一大一小两张床,小床放在门口,保姆正酣然睡在其上,而大床上除了褶皱的被子,空无一人。
房门的打开惊醒了保姆,她从睡梦中一下子惊醒,然后一眼望见了洛月白和她怀里的摇摇。
洛月白不记得这个保姆了,她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多岁,眼角的鱼尾纹在初醒时显得格外明显。但她的皮肤保养得很好,仍然透着白皙,而且身材还未走形,一头长发披散在背后,竟让洛月白有些歆羡。
她记得去年照顾摇摇的还是他的乳娘,一个四十多岁,壮硕丰满,养育了六个子女的妇人,但是怎么这么快就换了?况且摇摇马上就要六岁了,也早就应该让他习惯自己一个人睡了。她记得自己小时候,也差不多就在这个年纪,已经习惯一个人睡觉,而洛妍则还要睡在母亲旁边。
洛月白不由自主地想了很多,而那个保姆则慌乱地想要爬起来,她也看到摇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床上。
洛月白对她摆了摆手,然后走过了保姆的小床,轻轻把摇摇放在床上。他顺从地松开手,然后躺回自己的位置,但是眼睛依旧看着她,那双黑色的眼睛,就像是两汪潭水,纯净而且淡然。
洛月白点燃了床头的蜡烛,淡淡的黄光照亮了卧室的这一角,她轻轻为摇摇掖好被角,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早点睡吧。”想了许久之后,洛月白只想到这么一句。
摇摇继续就这么看着她,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伸出被子,然后轻轻抓住洛月白的食指,依旧沉默无声。
就好像是抓住了依靠,抓住了完整的世界。
“对不起,我没有察觉到摇摇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了。”那个保姆终究还是爬了起来。
她同样故意放轻了声音,但是洛月白还是感觉到一阵惊讶,就在刚才,她已经忘记这里还有其他人。
“没关系,如果他不想被看到,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洛月白冲着保姆笑了笑,示意她继续回去睡觉。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这句话里面带着的冷酷意味,但是摇摇依旧抓着她的手指,仍然是轻轻的,好像一口气便能够吹散。
“想要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麽?”洛月白突然想到。
摇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是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些,手也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一些。
洛月白任由自己的灵性开始弥散流淌,好像是一片雾气逐渐发散,直到发现一团小小的火苗,它的表面在流动变化,仍然弱小而稀微。洛月白的灵性逐渐包裹住摇摇,让平静与安宁在两人之间共通。
她有些想不起来可以讲给孩子听的睡前故事,于是开始讲起自己小时的事情:“曾经有两个小姑娘住在一座又大又空旷的城堡之中,她们是一对姐妹,与父母一起生活。但是这么大一个城堡里面,没有人来陪她们玩耍,于是这两个小姑娘就很寂寞。
她们想要走出城堡,因为城堡以外就是一座小镇,她们不知道小镇里有什么,因为她们的父母总不许她们出去,说是外面太过危险,对于两个小姑娘来说尤其如此。她们没有见过小镇到底什么样子,于是就开始整天想象那座小镇里面到底会有什么。
妹妹说,那座小镇里面一定开满了糖果店,就是那种在橱窗里面摆满了糖果球、巧克力、甘草棒、跳跳糖的糖果店,而且外墙都是那种甜甜的粉色。姐姐说,那座镇子里面一定还住着精灵,它们会在傍晚的时候骑着独角兽,前往北方的森林里面举办舞会。
她们就这么胡乱地想象着那座小镇,好像整个世界都已经在那里发生过一遍。直到有一天,她们终于获得同意,可以和父母一起坐着马车,前往小镇……”
洛月白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摇摇的手已经逐渐松开,他的眼睛也已经闭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那张精致细腻的脸颊上似乎泛起一阵淡淡的笑容。
“……但是小镇之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泥泞的小路,穿过小镇中央,这只不过是一座乡下的村庄。”
洛月白轻轻补完了最后的结局,她把摇摇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面,然后吹熄了床头的蜡烛。
她注意到那个保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睡着,于是重新带上房门,不知道为何,心中空落落的,就像是故事里的小姑娘。
1.86.4章
阿方索二世看上去像是一个刚刚着陆的飞行员,而远非一个延续一百五十多年的庞大帝国的君王。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现在穿着一身土黄色的夹克与细腿裤,脖子上面系着一块酒红色的纱巾,就像是任何一个扑翼机驾驶员习惯的那样,虽然这套装扮无疑已经定下了基调。而且阿方索二世看起来也的确和这身套装十分相称,他身材修长,因为经常骑马打猎而依旧体格雄壮,因为时常的室外活动,他的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古铜色,唇上两撇八字胡被精心修剪得一丝不苟,两端尖尖的翘起,就像是两道起飞的航迹。
“正是令人遗憾,”阿方索二世站在觐见大厅中央那座庄重的王座旁边,轻松地说道:“都是因为这场大雾,让我已经两天没有驾驶“蜜蜂”了,仅仅有两天,我就已经开始想念起蓝天和有益身心的凉风了。”
洛月白半低着身子,以示恭敬。不需要阿方索二世指出,洛月白便已经注意到,就在觐见厅靠近庭院的落地窗外,一艘“蜜蜂”正停在那里。“蜜蜂”是一种单人座的微型飞行器,驾驶座完全暴露在外,纤长的操纵杆紧贴在飞行器首段,只有一对超纤维扑翼带动起整座机身,大小不到正常扑翼机的三分之一,从外形来看,就像是一只被压扁的蜜蜂。这种飞行器因为严格控制燃料分量,滞空时间非常有限,但是在近地空间异常灵活,速度迅捷,也因此操纵十分困难,不慎便有可能机毁人亡。而阿方索二世偏偏对这种极度危险的飞行极为热衷。
“在这样的天气下,您的确应该避免这样的运动。”首席通灵师伊丽莎白夫人缓缓地说道。她的轮椅就停在皇座之下,与阿方索二世齐平,她穿着一身深红色的斗篷,里面则是一套纯色的连衣裙套装,一个十三四岁的年轻宫廷侍从拿着她标志性的桃花心木手杖,低头侍立在侧,从外表来看,伊丽莎白夫人大概六十多岁,但是按照欧根妮家族的谱系,她最起码已经有八十岁。
她在先皇爱德华五世时期便已经成为首席通灵师,在接下来的三十多年间,更是成为除了帝国皇帝之外最为强势的存在,而且从政治资历来看,不管是军部的将军、大议会的议员,还是执政府的官员,已经很少有人能够与其比肩。甚至阿方索二世的启蒙老师,便是伊丽莎白夫人。
洛月白恭敬地向伊丽莎白夫人行礼,因为她曾经也是首席通灵师在哲学院的学生。
阿方索二世并没有因为伊丽莎白夫人低调的提醒而不快,他脸上的郁闷很快被另一阵愉悦的心情覆盖,以至于洛月白开始怀疑,先她一步进来的菲尔逊伯爵到底遭遇到了什么。
“洛月白上将,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你的母亲,作为有寉氏王族在汉诺威的支系,她的曾祖父,也就是阿拉尔的汉诺威伯爵,也曾迎娶过我的一位姨祖母,也就是杰勒德的怀尔斯特。这么算起来,其实我还长你半辈。”阿方索二世乐呵呵地说道。
“是的,我也将以此自豪。”其实,洛月白从来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而且也并不在乎。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抽出点时间去教导一下我的儿子?”
“嗯?”洛月白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约瑟夫皇子?”
“哦,当然。”阿方索二世继续摆出他那一副招牌式的笑容:“你看,作为一位怀尔斯特家族的皇子,他也应该有些战场经验了。我觉得你会是一个好老师,假如能够从,我不知道,也许教教他最基本的战场常识吧。”
“这是我的荣幸,陛下。”洛月白明白这是自己在这时唯一的选择。
“太好了,我一直反对玛丽那么宠爱孩子,你总应该看看,约瑟夫总是那么病恹恹的,他也应该向我一样找些感兴趣的运动多参加参加嘛,还有那个家庭教师,奥普兰小姐……”
洛月白斜眼偷瞄了一下伊丽莎白夫人,发现她也同样面带微笑地望着这一幕,好像这一切都是她一手促成。
作为皇家通灵师部队的首席通灵师,伊丽莎白夫人的能力已经很久没有机会展示,几乎没有人还记得清作为一位通灵师,伊丽莎白夫人的亲和是什么,她的灵性又是否已经衰退。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就算是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伊丽莎白夫人的威胁从来没有降低。
“对了,差点忘了这次召见你的原因了。”阿方索二世闲谈一般地继续说道:“还是关于世界会议的事情,你知道,就是守夜人军团。还是因为你上次调用守夜人军团的事情,现在夏暮联合王国的威廉一世已经宣布将撤回他们在日暮山脉南半段的守夜人军团,并且在世界会议上面提案,要求审判你。”
“我愿意承担罪责。”
“不,不,不,”阿方索二世连忙摇头:“你是维护帝国同意的英雄,不管从哪个方面我都不可能同意世界议会的审判的,这一点是不可能妥协的。只不过现在不仅仅是夏暮,北方的寒林和新自由共和国,都已经正式在世界会议上面发表谴责,并且考虑进一步缩减他们驻守在各个隐世界入口的守夜人军团数量,如果我们继续置之不理未免有些麻烦。”
“所以,我建议陛下派一支代表团前往世界会议。”沉默许久的伊丽莎白夫人终于开口:“而你将是作为这支代表团领队的最佳人选。”
“作为维护我国主权完整的决心的最佳证明。”
“这是我的荣幸。”洛月白不仅仅明白这是自己唯一的选择,也明白,这个提议也是由首席通灵师一手推动。
“放心,帝国的态度一贯明确且坚定。”阿方索二世补充道:“只是考虑到今年的世界会议即将在六月举行,所以我们的代表团恐怕要抓紧时间了。”
“最多在10号之前,我们的代表团就要出发,这是一段挺长的旅程。”
漫长到足够让我离开帝都而且毫无还手之力,洛月白在心中想到。
“我一定完成命令。”洛月白说道。
1.87章 战斗开始
5月5日,白城大雾第四天。因为空气污染与气候进一步恶化,在气象局发布最高等级天气预警之后,白城又一次进入灾难级全城管控。所有商店,工厂,学校全都停工停课,地铁、公交和轻轨列车保持最低运力运行,就连部分政府机关同样开始停摆。
恐惧再次笼罩于城市之上,但是这仅仅是高潮的前一幕。
就在昨天,由马克西米安临时组建起来的市民委员会,向胜利宫和占星塔提交的几项动议得到了回复。以高傲的姿态和严谨的修辞,大议会的议长称马克西米安与他的市民委员会是完全非法的组织,并且意图在全城受灾的特殊时期,以“卑鄙肮脏的手段”攫取非正当的利益,并且严重扰乱了白城治安,加剧了全城恐慌。
准确地来讲,以上这些话甚至不是来自于官方的正式通知,而是由某位议员不小心的传达。来自胜利宫和占星塔的官方应对,是由武装警察部队强行驱逐了在白城警备局门口和圣米歇尔广场上游行示威的群众。
在动用了水枪、催泪瓦斯以及数次并不被承认的枪击之后,游行队伍被驱散,将近一百多人被逮捕,零星的交火造成多民群众和警察受伤,死亡人数暂难统计。
多年之后,白城再次宣布进入宵禁。只是这次,宵禁也再难阻止来自人民的愤怒。
前往圣米歇尔广场进行示威游行的后续队伍改变了自己的方向,圣多诺区著名的第五大街和风雨廊市场遭到暴徒袭击,大量沿街商铺在洗劫一空。当警备局抽调出足够人员前往时,整座市场已经被纵火点燃。
天文台区,诸多纺织女工在明知道工厂停业放假后,依旧聚集在工厂门口。要求这些工厂集合体们,要么提供带薪休假的补贴,要么就正常开工,因为对于诸多底层的工人们来讲,每天的生活费都必须依靠当天结算的工资付讫。
由于从去年开始的对夏暮战争,以及今年的东方叛乱,白城物价上涨,物资供应紧张,面包等食品价格近乎上涨50%,底层市民的不满已经十分严重。那些女工高举着“要面包,不要饥饿”的口号,徘徊在工厂门口不愿离去。在5号下午晚些时候,她们开始自发地从各个工厂门口聚集起来,然后组成一支游行队伍前往团结宫申诉。
这是一股超过了马克西米连预期的运动,根据以后的不完全统计,前往团结宫示威的女工可能多达2000多人,这甚至比4号前往警备局示威的人群还要众多。而且不管从领导成员,还是从组成成分来看,这支游行队伍都是一支由女性组成的队伍。
她们以蓝白红三色袖章为标记,以供应面包和提高女工工资为基本目标,声势浩大地穿过了半个城区。最终在前往团结宫的半路上被武装警察部队拦截。令人惊奇的是,在第一次相遇时,双方没有发生激烈的摩擦和交火,游行队伍转而前往东南的沃吉哈赫区,并且在那里与第一支武装市民组成的“自卫军”相会,并且获得武器。
后世的史学家一般认为,这次被称为“生计运动”的游行作为整个“七日政变”的有机组成部分,但是与萨托里斯勋爵的宫廷政变,以及革命党人的武装革命有着本质的不同。它被视为是8世纪女***运动的先锋,在这场游行之中,以奥普兰·德古热、波琳娜·莱昂和莱尔·拉孔布等人为领袖,目标是保证家庭基本生活,维护工人权益,直到这时,她们的目标与其他革命党人基本一致,但是正是在这场运动中,女性展现出了她们出人意料的力量,事实证明,她们与男性一样,能够在整个帝国的政治舞台上面发挥重要的力量。
而且这与在此前一个世纪当中,因为女性通灵师存在而获得的一定的社会认可不同,通过这次运动,作为普通人的女性认识到她们同样可以在整个社会中取得和男性一样的地位。
在随后的几年之中,通过这次运动培养出来的女性政治势力不断活动发展,从最初的维护工人权力开始发展,要求妇女获得完整政治权利、抨击职业性别歧视、要求女性同样有受教育权,到最后明确“男女平等”的口号,女***运动成为之后几十年间无法避开的话题。
从女性主义的角度来讲,这次“生计运动”的历史意义,要远大于紧随其后的宫廷政变与失败的五月革命。
但是在5月5日,白城大雾第四天,就算是已经磨刀霍霍的马克西米连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有这么一群值得信赖的盟友,至少在他们分道扬镳之前。
来自警察部队的镇压彻底激怒了剩下那些依旧希冀和平谈判的人,和平解决的最后一丝可能在白城的大雾之中消弭。
属离也终于见识到了马克西米连的朋友给他们的武器赞助。在俱乐部的地下室里面,满满当当地堆满了木条箱。箱子里面则是难以计数的步枪与子弹,只匆匆看了一眼,属离便估算出来,这里的栓动步枪最起码有300支以上,而且除此以外,他还看到蒸汽机枪和几门小口径火炮。
属离无法不注意到,虽然做了遮掩,但是有一个弹药箱被搬出来时,在侧面仍然印刷有B.T.CO的红字,布朗森运输公司。
“我希望你能够留在这里,帮我照顾好索莱娜。”罗南将一只步枪塞到属离手里时说道。他同样背起一支步枪,腰间挂起一只弹药袋,胸口则戴起三色自由勋带。
属离摇头拒绝了步枪:“我不会再使用枪支,至少当我面对的依旧是人。而且难道你以为索莱娜会甘心留在这里麽?”他没有看罗南,但是发现自己已经对于周边的这些人熟悉起来。就像是他知道索莱娜会加入到战斗,就像是他知道罗南从来不会退缩。
布朗森,或者是“老上校”萨托里斯男爵,已经将帝国军部最新的制式装备交给了这批被愤怒激励的革命者们。他们掌握的武器足以摧毁任何一支阻挡在他们面前的警察部队。
但是300支步枪还是太少了,参与这场战斗的人数将会远超于此,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地方,一个够近的军备库,一个宣布革命开始的标志。
马克西米连将枪口指向了夏台,沃尔塔河的夏台狱。
1.87.2章
罗南不会错过这样的行动,他率先举起了枪,响应马克西米连的号召,不仅仅是他,卡米尔,丹东,当然还有恩佐拉,成为马克西米连最重要的支持。甚至是刚刚从乡下赶来的莫利亚克,同样沉默地拿起武器。
“我的弟弟已经从南方赶来,他会代替我照顾好父亲的。”这是莫利亚克与众人会和时说的第一句话,“父亲的病情稳定了一些,我需要代表他,重新回到这里。”莫利亚克脸色阴沉,甚至比往常更加寡言。
“我会跟你们一起去的。”魏薇儿说道:“你们会需要通灵师的协助。”
“我也不可能错过这场战斗。”索莱娜紧随其后。
没有人愿意后退,与他们相同的还有几百人,他们被理想鼓舞,因为狂热而继续。
学生、工人、商贩……这是参与到这场战斗中的所有人,代表着来自白城下层群众寻求变革的力量。
这座被称为俱乐部的咖啡馆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室内室外全都挤满了人群,代表自由平等和博爱的三色旗被悬挂在咖啡馆外墙之上,在一片欢呼声里,一支支步枪被散发出来。
俱乐部两侧的街道早就被堵塞起来,人们自发地撬起街石,然后累积起城墙,两边居住楼里的人们同样加入这场欢呼,他们把家中的家具从阳台扔下,让它们成为越来越高涨的街垒的一部分。
板床、梳妆匣、衣柜,还有卸下的门板与木箱,这些脆弱的家具在此刻同样成为武器,填塞进街垒的缝隙之中,衣服,书籍,马车,这些毫不起眼的杂物堆积到一起,成为街垒的又一层防御。钢琴成为墙体,地板搭建垛口,楼梯被拆下作为支撑。不管是否领到武器,不管在之前是否认识,在这片小小的街道里,所有人成为密不可分的战友,他们相互合作,相互协调,大桶的啤酒被堆放在路边,同一个酒杯在不同人之间传递,机械学院的学生将机枪重新组装在马车之上,面包店的老板大开自己的店门,将食品分发给每一个经过他面前的同志……
这是被长久压迫之后的反抗,这是对于自由最为渴求的声响。这是无法阻挡的浪潮,要么将崖壁吞没,要么就把自己砸碎。这一切源于一个简单的梦想,明天将是一个灿烂光明的新一天。
望着这些大雾中聚集起来的人群,属离感觉自己就像是陷入在一个漩涡之中,然后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这股升腾的热情所吞没。他个人的命运在此面前有什么意义,他的痛苦与绝望,眼前的这些人难道没有经历?他的迷茫难道不仅仅是由于自己的退缩与犹豫,从来不敢走出那一步,明确自己愿意守卫的对象,愿意实现的梦想?
罗南:我为何要加入这场战斗?我为何对现状不甘?如果我的父亲因为不公的审判而被流放,如果我的姊妹因为饥饿而一再沉沦,如果我的家庭因为这个社会而破灭,那么我应该向谁寻求公道?
卡米尔:我曾经成为军团的士兵,镇压南方的起义,钢铁与蒸汽的武装,面对的是手无寸铁的农民。我放弃军中的仕途,希冀用纸笔文字寻找救赎的道路,我为何要加入这场战斗?如果连文字的自由都被剥夺,我心中的激愤又将何处表达?
马克西米连:我可以生活优渥,玩弄文字机锋,我可以在体制中游走,作为法律的奴仆。但是如果我亲眼见证不公,穷人因为偷窃面包而被远逐,富人可以谋杀而逍遥法外,如果法律不再公正,我又怎么自诩正直?我为何要加入这场战争?如果正义为所有人应得,那么剥夺它就是非法。
恩佐拉:我只是一名工人,搬运,搬运,搬运,一天十六个小时,一年三百六十天,埋头苦干,从少年到中年,从清晨到深夜,我的身体被劳动摧残,我的精神被无知囚禁。直到有一天我抬起头睁开眼,看到阴暗的河堤之上,还有群星闪耀。我为何要加入这场战争?如果付出更多,却没有收获,如果穷困一代代消磨希望,如果我不发出自己的怒吼,下一代就将依旧沉默。
魏薇儿:我的父亲将我高举尘世之上,我的天赋让我与众不同,我是贵族,也是通灵师,我是利益的既得者,也是下一代的统治者。直到有一天痛苦敲打我的门窗,让我看向世界。有人睡在潮湿稻草之上,有人用糠咽充饥,有人为了生存而出卖自己,有人为了利益而出卖他人。我为何要加入这场战斗?我既然从人民中出生,也应当为人民而战斗。没有人天生高贵,也没有人应当贫穷,平等与自由才是力量的源泉。
莫利亚克:放弃学业,排版印刷,我否认自己通灵师的本性,拒绝成为压迫的帮凶。但是我并不崇高,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选择正确的一方。我为何要加入这场战斗?公平正义既然不言自明,那么反对它的存在自然应该受到唾弃。
索莱娜:我为何要加入这场战斗?因为痛苦,因为绝望?我是否仇恨这个世界,憎恶一切?是什么让我前进,是黑暗,还是光明,是昨日,还是明天?我选择继续向前,让过去不再重现。我相信有一个更加光明的明天,自由的旗帜将会高高举起,每个人将是自己的国王!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是至高所允诺的天堂。
于是在夜幕降临之前,高举枪支与火把,这支反抗的队伍从街垒出发,他们浩浩荡荡地行进在白城的大街小巷,挥舞旗帜,唱响战歌,鼓声郎朗。这是一支一往无前的力量,而且与日俱增,越发庞大。
当属离再次清醒,发现自己已经随着队伍出发,他拥挤在人群之中,浓雾也被排挤在外。他紧跟着自己熟悉的这些人,加入他们的战斗。
他们穿过城区,沿着沃尔塔瓦河而上,直到一座高耸的堡垒在大雾中显露,一群士兵封堵前方。
属离:我为何要加入这场战斗?我应该厌倦,应该逃避,我不是没有东西守护,没有东西牵挂?我是否是被人群裹挟,丧失自己的想法?人生的意义太过空泛,就像是沉溺痛苦,放弃理想。如果有一个机会成为英雄,为了正义而战斗,那么我又怎么能够拒绝,拒绝为自己的存在寻找价值?
1.87.3章
“以皇帝的名义,退下!”
一个军官站在街道中央,一列士兵站在他的身旁,平举着步枪。浅蓝色的上衣与鲜红色的紧身马裤,十字交叉的武装带与高耸的尖顶帽,这些并非警察,而是中央军的士卒。
“以皇帝陛下的名义,你们这群暴民,再前进一步,我们就要开枪了。”那个军官高举着金光闪闪的军刀,在大雾之中若隐若现。
“以自由的名义!”这是面对他唯一的回答。
同一阵枪响一齐响起,不过这次是十对三百。队伍最前头的人倒下了,但是更多的人填补了空缺。皇帝的士兵被淹没在人群之中,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临时的路障被连根拔起,没有人能够阻挡这支队伍。
一声炮响,沿街的住房陷入一阵火光,四散的碎片溅入人群,像是石头丢入海洋。
夏台狱的高台之上,几下火光一闪而逝,在人群的上空炸弹爆炸,夏台狱同样也是一座堡垒,不管年代有多么久远。
一枚炮弹在人群中炸响,弹片撕裂人体的血肉,在一片烟雾之中消弭无形。更多的枪声从夏台狱的高台之上响起,弹幕从天而降,更多的人应声倒下。
属离想要沿街寻找庇护,但是只是被人群拥挤着不断向前。人群开始向着高台之上还击,密集的子弹打到坚硬的石墙之上,碰擦出明亮的火光。硝烟开始与雾霾相互交融。
“让开,让开!”一辆平板车从人群的后方被推挤着向前,那是革命者们拥有的火炮,在烟雾的遮掩中缓缓靠近堡垒的大门。
这是几个年轻的机械学院学生,脖子上面系着红色的丝巾,他们闷头推着火炮前进,任凭子弹在他们周围弹射。
“让开,让开!”一阵狂风陡然从属离身旁刮过,沿着火炮前进的路线之上的人群,被一阵强劲的风吹得东歪西倒,从两边散开。
一个通灵师,又是一个参加这场革命的通灵师。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之上,属离甚至从来没有见过他/她的身影。
但是火炮发射的弹道已被清空,这些学生充作的炮兵将炮口对准堡垒紧闭的大门,然后只听到一声轰鸣,一道流光在铁门之上突然炸响。一阵浓厚的烟雾之后,夏台狱的大门扭曲变形,但是依旧死死地卡在门框之上。
“再来一炮!”这些年轻的炮兵高声叫喊。
但是高台之上的士兵发现了这个火炮阵地,子弹一下子击中到这里。一阵枪声之后,两个学生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但是周围有更多的人冲向前去,准备接替这些阵亡者的位置。
属离的手中只有一把长柄的马刀,但是他同样鬼使神差地冲上前去,他仍然记得应该如何操纵一门火炮。
又是一声炮响,街道的另一侧,同样是一阵火光,夏台狱的大门在第二下炮击下分崩离析,钢铁的大门轰然倒下,被前进的人群踏在脚底。
前进的道路再次通畅,属离放弃了火炮,跟随剩下的人一起出发,到了夏台之内,至少有地方躲避自高而下的子弹。
厚重的城墙之后,夏台狱的中央天井处,又有一队士兵举枪等待,他们的面前用沙袋临时堆积起一块阵地,然后向着第一批冲进来的人群开火。
栓动步枪零星的交火被蒸汽机枪连绵的射击掩盖,黄铜的子弹铺满地面,然后浸没在血泊之中。第一批的人群在一瞬间被收割,他们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的遗言,第二批的人群已经紧随其后。
“塑灵!”
砖石的地面开始如同水面般蠕动,两只巨大的手掌拔地而起,然后狠狠拍向机枪阵地,就像是碾死几只蚂蚁,帝国士兵的血肉从砖石的缝隙之中流出。
魏薇儿站在人群前方,她的双手如同砖石的手掌一般紧紧捏紧,脸色苍白地望着她施展能力之后的杰作。
地面已经被鲜血浸湿,黑色的液体渗进泥地之中,散发出死亡的臭气。但是剩下的人群在欢呼声中继续前进。他们开始沿着两侧的楼梯拾级而上,更多的死亡将在狭窄的楼层间发生。
“跟我走!”罗南从属离身旁穿过,他的脸上鲜血直淌,杂乱的头发凝结成块,自己却毫不在意。魏薇儿紧随其后,她们的脸上因为硝烟而被熏黑,但是没有人停下脚步。
属离跨过脚下的尸体,随着众人继续前进,他手中的马刀同样残留血迹,但是他已经记不清是谁的鲜血在其上留下。
“我们去找弹药库!”罗南带头冲进室内,但是没有随着大部分人向上,而是带着少数人踏上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阴暗的室内,众人点着火把前进,头顶之上是杂乱的脚步以及枪声,越来越多的人冲进夏台狱中,而且远不仅仅是刚刚开始的三百人。
早在两个月前,这场突袭夏台狱的计划便已经被制定。那个夜晚,在罗南、魏薇儿和奥兰普潜入夏台狱营救马拉之前,他们便已经知道了夏台狱的结构图,而现在,他们也正想着早已制定好的目标前进。
地下室里的守备远没有地面严密,但是每次穿过转角,总有一两个士兵举枪还击。在黑暗的角落之中,似乎藏着数不清的危险。
属离默默地跟在人群的侧翼,他的血眼紧盯着每一个角落,他来不及分清楚那些躲在一边的士兵到底是为了偷袭,还是已经投降,在此时此刻,他不得不率先出手,他手中的长刀与枪支一样致命,而这是属离也明白的讽刺。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肩膀上传来越来明显的酸麻刺痛,也没有注意到地下室里越来越多洞开的铁门。
穿过最后一处转角,通往地下二楼的楼梯一闪而过。前进的人群浩浩荡荡,顺着潮流笔直前进,虽然明明有帝国的士兵顺着楼梯向着二楼逃窜,但是他们已经顾不得追击。
夏台狱地下一层弹药库的大门敞开,尘封许久的枪支与子弹,被堆积在墙角。在一阵欢呼声之中,革命者们开始拥挤到一处,将成箱的武器搬运往地面,分发给更多的战友。
但是属离站在通往地下二层的楼梯口处,一股酸涩而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
1.87.4章
恐惧涌上心头,属离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越发剧烈地跳动,在往昔日复一日的噩梦之中,他便是在这种可怕的气味中惊醒,然后感觉到自己肩上那十字形寄生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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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选择告诉洛少将,或者不说,那就是占星塔下有被饲养的影族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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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离不由自主地想起赫拉巴尔那句令人不安的留言,如果首席通灵师的占星塔存在影族,那么为什么在夏台狱下没有呢?
尽管他的身边有那么多全副武装的人群,但是属离还是感受到一股天生的恐惧。
“怎么了,你有什么发现?”罗南终于注意到了属离的反常,他全身升腾着热气,擦伤流下的鲜血已经结痂,身上则留下更多来自他人的血迹。
“没什么,我不知道。”属离不由得自我安慰,他或许只是因为往昔的幻梦而在无端惊恐。
“那么就跟着我继续向下,这里的敌人需要得到肃清。”
“等等,不要下去,下面有危险!”
罗南端着枪,盯着属离,脸上不由得泛起困惑:“危险?”
“我不知道,但是我感觉下面一层有什么东西……”
但是属离的话被罗南打断:“为了占领这座堡垒,我们已经牺牲了多少人?这里哪里没有危险。为了撤退线路的安全,我们的任务就是扫除一切威胁。”
“薇儿,你能够察觉到楼下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麽?”想了一想,罗南还是叫来了魏薇儿,在这地下的世界,她对于大地的亲和或许能够得到新的线索。
但是魏薇儿只是摇了摇头,她的灵视之中,四周翻腾着的剧烈情感如同一阵漩涡,她没有察觉到什么其他的异常。
罗南看了属离一眼,没有说话,他再次召集起二十多人的队伍,准备前往下层,搜寻剩下的敌人,在近乎恐惧与冲动的刺激之下,属离跟着罗南一齐出发,只是他这次背上了一杆步枪。
刚刚下楼,属离便明白过来,自己的恐惧并非错觉,影族那种特有的酸涩气味越发浓郁,此刻更是夹杂着某种血腥的气味。
通往地下二楼的楼梯尽头,是一座长长的石质走廊,这些走廊是如此高大宽阔,简直不像是为了人类设计,走廊两边的墙壁之上全都安装着点燃的烛台,但是依旧没有驱散周围的阴暗。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扇厚重的铁门将走廊分割,但是现在全都依次洞开。没有血迹,没有弹痕,好像所有人都藏到了走廊更深的尽头。
属离的提醒到底还是起到了作用,但是战斗的激情与冲动仍然驱使着所有人继续向前,只是更加谨慎。
突然,在前方传来一声痛苦的惨叫,随后是一阵密集的枪声,零乱的脚步声夹杂在其间,并且正向着这边传来。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这种声音与他们心中所有的预期都相差甚远。属离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队伍的前面,好像其他人都在默默地选择后退。
“举枪瞄准!”罗南就站在属离身旁,然后平举起手中的步枪,剩下的人同样上膛瞄准,但是他们对于自己所需要面对的一无所知。
一个帝国士兵从走廊的尽头向他们跌跌撞撞地跑来,他没有枪,没有武器,身上的军服被鲜血浸染,好像是刚刚被万千刀片刮绞,全都成为碎片。他的肚子好像是被利刃划开,青色的肠胃从裂口中流出,他就这么一边用手兜着自己的肠子,一边向着革命者的队伍跑来。救命!救命!他凄厉的声音在走廊狭窄的空间里面不断回荡。
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任凭着这个帝国士兵越走越近。直到一把黑色的刀刃从背后将他刺穿,然后一点点将他提到空中。那个士兵仍然在拼命惨叫,但是他的手再也兜不住肚肠,一件件脏器开始流出,然后吊在他的身下,胃袋、小肠、大肠、肝脏、肾、脾……
属离已经听到有人在低声干呕。
但是他的眼睛盯着在那个帝国士兵背后的黑影,无法松开。那是一只影族,一个十字形的魔影。
它庞大的身躯挤满了整座走廊,全身布满了尖锐的刀锋,它的表面覆盖了一层铁甲,刀锋便熔铸在铁甲之上,而铁甲则和影族之间相连。在这铁甲之上,还倒垂这几根粗重的铁链,但是这些铁链全都扭曲变形,像是被巨力生生拗断。就连影族裸露的口器,也被尖顶的头盔覆盖。
属离开始明白所谓“被饲养的影族”究竟是怎么回事,不仅仅是饲养,还有人在试图改造影族,用人类的武器去强化这些该死的从隐世界爬上来的魔影。
没有丝毫的犹豫,属离立马打空了自己的弹夹。剩下的人这才如梦初醒,杂乱的枪声在同一时间响起。
那个饱受煎熬的帝国士兵终于停止了呼吸,那只影族也在痛苦的哀嚎声中开始后退,但是大多数子弹只是打在它的盔甲之上,然后弹开,真正地如同漆黑的魔影,这只影族的行动竟然能够如此悄无声息。
属离全身僵硬地看着这只影族,他的后背处传来无法忽略的酸痛,好像有一只十字形正在那里蠕动。但是他好像听懂了那只影族的嘶吼:“杀了我,同族,杀了我!”
这是灵性的传递,属离感觉自己干涸的灵性第一次出现润泽的痕迹,但是这一切却来自一只魔影,他竟然感觉到一只魔影灵性的存在。
属离感觉到自己已经无法行动。
“撤退!撤退!”
不管是怎样的狂热都在影族的面前消退,这是源自于一百五十年的种族记忆,被口口相传,反复提及的恐惧与嫌恶。
所有人开始拼命的向后面逃去,尽管他们手里仍然握着步枪,但是没有人停下来还击,罗南也不得不撤退,尽管他时不时地想用子弹阻挡影族的前进。
那只影族已经陷入了狂怒,它没有血液,但是那些白色的纤维仍然从伤口处流出,它想要撕碎眼前的一切生物,缓解它身上永恒的痛苦。
另一片灵性开始在走廊之上蔓延,魏薇儿也终于清醒了过来。走廊的墙壁与地面正在开始蠕动变形,想要把魔影与众人隔开。
属离同样想要远离这只魔影,但是他发现自己已经和众人分离,蠕动的砖石在魏薇儿的灵性下扭曲变形,然后在属离的面前重新合并,化做一面坚实的石墙。
属离原本有机会可以逃离,但是魏薇儿选择把他和影族隔绝到一起。
在墙壁合拢的最后一刻,属离依旧可以看到魏薇儿在低声抽泣,他怎么能够怨恨她的所作所为,他选择向魏垚复仇,魏薇儿则同样选择为她的父亲复仇。
这本就是理所应当,不是麽。
魏薇儿甚至没有选择自己动手。
“我原谅你。”属离最后向着合拢的墙壁说道,他希望魏薇儿至少能够听到。
“我希望这就是结局。”属离再次握紧手里的长刀,转身面向越发接近的魔影。
1.88章 相遇
这就像是过去的重演,或者是在螺旋形历史台阶上一次又一次剩余的残影。终于只剩下一个人面对魔影,而且再也没有退路,属离却感觉自己一下子平静下来。
他丧失了灵性,也没有了晶体的帮助,他所能依靠的,只有手里的长柄军刀以及一把射空了弹夹的步枪。而他对面的魔影,全副武装,金属的盔甲覆盖全身,因为天性而狂暴弑杀。
属离觉得自己曾经经历过那么多次死亡的威胁,以至于他面对这样的情况有些麻木。
改造的魔影当然没有离开,但是它也没有更进一步,它庞大的身躯在走廊的阴暗中时隐时现,浓重的体味与血腥味交融在一起,低沉的嘶吼里交织着来自走廊另一头更多的嘈杂。
魏薇儿他们看来立刻退出了地下二层,并且不断加固着周围的结构,防止影族冲出地面,他们不可能来帮助属离。而在走廊的另一头,影族前来的方向处,仍然有枪击和打斗的嘈杂,只是看上去自顾不暇。
属离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去杀死这么一只魔影,于是他只能退缩到墙壁一角,被动地防御。
“毁灭我……同族……”一股同样的灵性再次拂过属离的脑海,这次他不可能再对它视若无睹,或者当做灵性短暂波澜的幻听。他后背处曾经十字形留下的位置处,传来同样无法忽视的痛楚,好像白色的纤维再次在他的身体内蔓延。
属离手中的长刀微微颤抖,他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也不懂得隐藏在其中更深的恶意。
“同族?”属离干燥的嘴唇慢慢蠕动,他的声音像是用生锈的簧片发出。
对面的影族没有丝毫的回应,它的身躯仍然堵在走廊之上,尖锐的刀片剐蹭着周围的墙壁,发出尖锐而令人烦躁的声音。不知名的痛苦正在折磨着这只魔影,它大张的两只手臂正在无意识地撞击着周围的一切,尘土与砖石的碎屑里还夹杂着之前那个帝国士兵被搅碎的血肉,但是魔影依旧没有攻击近在它眼前的属离。
“毁灭我,同族!”
这次灵性的震荡越发强烈,影族灵性的波动在属离脑海中陡然炸响,像是要把他生生撕裂。
但是属离仍然退居在墙角,没有行动。他几乎不需要思索便能够一眼辨识出魔影身上致命的弱点,那个十字形交叉的中心,但是现在却被更加厚重的铁甲覆盖,而在铁甲覆盖不到的地方,魔影的骨甲同样坚硬。至少在此时,他无法找到这只魔影的弱点所在。
“毁灭我,同族,毁灭我!”
不管是什么在折磨着这只魔影,现在都越发地强烈。它开始疯狂地撞击着四周的墙壁,不再刻意避免属离所在的区域。
尖锐的嘶吼从它钢铁的头盔之中传来,痛苦而且狂乱。镶嵌在它身体之上的尖刺毫无阻碍地刺入周边的墙壁,然后被魔影自己生生折断,直到有一块铁甲也被如此扯下,连带着同样扯下魔影的血肉,白色纤维从伤口处扯出,开始修补破损的身体,但是转眼之间,伤口便被魔影两臂上的尖刺再次撕开。
它正在试图毁灭自己,同时连带着毁灭周围的一切。
属离终于无法无动于衷,虽然魔影并没有针对他发起攻击,但是在这疯狂的自残行为之中,属离已经无法躲藏,而在灵性的世界之中,魔影那接连不断的寻求毁灭的呼声也越发疯狂。
终于,属离从一个间隙绕开了这只疯狂的魔影,一把刀片在他的后背留下一道血痕,白色纤维也偶然间粘在他的身上,狼狈但是安全,属离迫不及待地远离那只魔影,但是魔影却又很快追了上来。
“毁灭!毁灭!毁灭!”
虽然并非直接针对,但是那只魔影的哀嚎却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属离的灵性,就像是用翻涌的碱水冲刷干涸的河床,没有滋润,只有更加强烈的破坏。
而在痛苦的疯狂中,这只魔影看上去同样也处在崩溃边缘,它身上的铁甲纷纷开裂,弯折的尖刺反而刺入它自己的肌骨,白色纤维像是布偶身上的线头,不断重新连缀起恐怖的伤口。而且似乎认定了属离,那只魔影在不断的自残中,依旧紧跟着属离的脚步。
一边是继续延伸的走廊,战斗的声响越来越近,另外一边则是一只一心求死的魔影,凄惨的嚎叫从未停歇。
属离放下了逃跑的心思,再次举起长刀,那只魔影也几乎同时停下了挣扎,露出自己的核心,那里的甲胄已经被它自己生生撕裂。
“毁灭我,同族。”
没有遇到任何的抵抗,属离的长刀将这只魔影对穿。肆虐在脑海中的魔影灵性开始褪去,充溢在耳边的嘶吼也逐渐消失。
虽然魔影已经失去生机的尸体就倒在眼前,但是属离仍然搞不清这一切是否为梦境。
直到现在他才开始继续思考,这只魔影为何从一开始便称呼他做同族,而他又为何能够感知到魔影的灵性。
最为简单,但也是最为恐怕的解释,便是晶体从来没有真正消除十字形寄生体对他的影响,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成为了影族的仆从,自己却浑然不知。
但是属离却无法验证这种可能性,一百五十年前,那些被寄生的人类,被描述成为丧失了全部的理智而绝对地疯狂,而他至少依旧表现得如同常人,但是这就像是要一个人自己证明自己不是疯子一样,在一阵惶惑之中,属离似乎也隐约之中感受到了一丝狂乱。
属离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恶寒。现在还不是自我怀疑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未曾完成的使命,他现在就需要把这些影族的事情告诉洛月白,不管她到底在谋划什么。
属离从魔影的尸体里抽出自己的长刀,虽然上面已经满是划痕和缺口。他对于魔影的遭遇没有丝毫的同情,但还是对于那么改造魔影的人产生了忌惮,究竟是怎样疯狂的人,才会选择用武器武装自己天生的仇敌,甚至可能打算把它作为武器?
至少有一个问题的答案就在不远的前方。
1.88.2章
通往一楼的路口已经被封死,要想逃离这里,属离唯一的机会就是继续向前,到这条走廊的尽头寻找出口。
更加浓重的血腥味阵阵传来,在那只疯狂的魔影逃出来的路途上面,它并没有减少自己的杀戮。如同最初的那个帝国士兵一样,这条走廊上面还倒着七八具相似的尸体,或者是尸体的碎块,他们身上穿着的却是深蓝色的皇家通灵师部队的制服。
有四具尸体聚集在一块,另外四具则零散地分布在之后,看来那几个人曾经聚集到一起试图抵抗魔影,但是当四个人惨死之后,剩下的人开始逃离,只不过到最后也没有逃脱。
在这一片血泊之中,属离找到了一把手枪,而且弹夹之中还剩下一半子弹,虽然还有一挺轻机枪,但是上面已经被覆盖了一层肉沫。他又从一个军官打扮的人腰间抽出了一柄宽刃剑,替换他之前的长刀。
但是手里的武器并没有给他任何的慰藉,属离不由地屏住呼吸,沿着走廊继续向前。现在他已经可以推测,这条走廊修建得如此宽大,恐怕就是为了能够让魔影通行,而其中修建了那么些铁门,则是为了防止魔影自己逃离。不过现在这些铁门全都被人为打开,这其中到底蕴含着怎样的意思呢?
走廊的后半段很快便走完,又一只影族挡住了属离的前路,不过这只影族已经被密集的子弹彻底杀死。看外形,它同样接受过改造,铁甲与尖刺间同样有扭曲的锁链相连接,只不过这些装甲现在全都被大大小小的弹孔所洞穿,仅剩下那些白色纤维维持着这具身体的完整。而在这只魔影的右臂上,还挂着一个依旧保留着呼吸的通灵师部队士兵,三个尖刺将他牢牢地钉在墙壁之上,动弹不得,从伤口中流出的血液在他底下累积起一滩,不管是谁,也无法再挽救他的生命了。
故意无视那个垂死士兵眼中的哀求,属离再次跨过了魔影的尸体,他没有想到,在走廊的尽头,在地下二层之下,还有更多的建筑结构。眼前的这一幕,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在日暮山脉之下的远古人类基地,在一条漫长的走廊之后,是一个中央天井,通向地下更深的楼层。
这里的规模无疑小了很多,那个天井之下只有两层结构,而且周围也没有那些超现实主义风格的蓝色线条。不过这还是足够让人感到非比寻常,在一座历史悠久的监狱地下,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看来这里就是改造影族的试验场。
只不过现在这个试验场已经变成一片狼藉,底下二层只是受到波及,真正的战场则是在更深处的三层,更多的通灵师部队士兵倒在血泊之中,其中还夹杂着身穿红衫的中央军团士兵,以及被杀死的改造魔影。
而且这场战斗仍然在继续,作为一方的通灵师部队士兵占据着二楼平台的一半,而另一方的中央军则占据了地下的三层,并且正在不断试图冲上二楼的楼梯,他们看上去也不过只有三十多人,但是火力却强大很多,便携式通用机枪的子弹在地上的血泊间翻滚,浓重的硝烟味几乎掩盖死亡和魔影那令人厌恶的味道。
还有三具魔影的尸体倒在对战的两者中间,那些被钢铁改造的疯狂生物,在出其不意地杀戮之后,被双方一齐消灭,只有少数的漏网之鱼,从之前那条通道逃窜而出。
这里的战斗已经接近终结,不管通灵师部队的士兵如何抵抗,他们已经丧失了最后的优势,底下的红衫军团正在不断压缩着他们活动的空间。
如果通灵师部队在这里秘密研究如何改造魔影,那么最底下这些装备精良的中央军又是由何而来,他们又为什么在这里自相残杀?
属离试图沿着墙壁悄悄后退,寻找另外的出口,但是他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动弹。
一股独属于灵的力量已经悄悄接近,然后控制住他的心神,就像是一片漆黑的夜幕,遮住了他本身的灵性。
“封灵”
在这股从超世界投影而来的力量的支配下,属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面不远处那些正在负隅顽抗的通灵师部队士兵也如同木偶一般一动不动,然后被中央军的子弹洞穿身体,直到死亡消散最后的灵性,他们残余的肉体才软绵绵地瘫倒在地面之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是属离却无法转头看向那个声音的源头。
事实上他也不需要再看下去了,他已经辨识出这熟悉的灵性标志,“缚影”之通灵师,维均。
“你怎么会在这里?”维均略微松开自己灵性的压迫,于是属离终于可以再次转动自己的脑袋。
和几个月前相比,维均没有任何变化,那时属离还和他一起乘坐着一艘攻击艇在维拉森林上空逃生,只不过现在他穿着中央军的红衫,手里则拿着属离的长枪与军刀。
底层的中央军士兵已经冲上了楼层,然后重新散开搜查周围的房间与走廊,对于维均和属离视若无睹。
“这是一个有些复杂的故事,我不觉得这里是讲故事的好地方。”
维均的眼睛很快扫过属离那双不得不瞩目的血色双眼,似乎在寻找某种措辞:“你是不是首席通灵师的人?”
“不是,绝对不是。”
维均很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彻底松开了对于属离的禁锢,但是没有归还任何的武器:“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有一个信息要给洛月白。”属离忍不住同样看了一眼维均身上的制服,而他则摇了摇头:“伪装罢了,你有什么信息?”
“夏台狱地下有影族。”
维均忍不住哂笑一声他扫了一眼周围,然后说道:“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我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
“洛月白少将这时候已经前往占星塔了,你最好希望我们能够赶上。”
1.89章 占星塔
雾气没有消散,就像是它已经在此存在了无数年,并且也将一直如此持续下去。
在这场永恒的噩梦之中,时间已经逼近了子夜。
在此之后,是永远的黑夜,还是将至的黎明?
洛月白不知道答案,但是结果却偏偏是由她决定。她当然应该拥有最为坚定的信仰,对于胜利的信仰,这是萨托里斯,财务大臣,她的父亲,教给她的第一件事情:胜利。
然而真的有胜利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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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布罗永远处在片灿烂的阳光之下,或者也有可能这只是对于儿时记忆不由自主的美化。
在那座冰冷阴郁的大宅之中,母亲总是端坐在靠近阳台的那扇窗户旁边,难以计数的靠垫就像是一层层牢不可破的城墙围绕在她周围,从来未曾让开一点点容他人进入的余地。
不管外面是灿烂阳光,还是阴雨,母亲就像是一个雕塑,永远默默地坐在她自己的堡垒之中,不断地为坐垫敲上花边,用金银丝线在缎面上绣下各种的图案,玫瑰、郁金香、金雀花、绣球、百合……
这些花的名字不由自主地从脑海中流淌而过,金雀花要用金丝勾勒出叶边,白色的绢布用来做成绣球层叠的花瓣、用推罗紫贝染色的紫线只能用在代表家族的嘉兰百合之上。
这是母亲和她为数不多的交流,在那些漫长的午后,她和妹妹就坐在母亲身旁,就在那些不断增殖的靠垫围墙边上。母亲一边编织靠垫,一边向她讲着应该如何去分辨月白色与天青色之间微妙的差别。
但是母亲的话语总是游离而纤弱,像是在那座大宅之中被不断地削减,只剩下如同幽灵般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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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将军!”
洛月白突然从梦中清醒过来,那个穿着皇家通灵师部队深蓝色制服的信使依旧笔直地站在门口,等待着她下一步的命令。
“知道了。”洛月白干巴巴地说道:“你可以走了。”
那个信使的眼睛不自觉地再次扫过桌上摊开的信笺,突然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开,他需要向首席通灵师复命,而洛月白也是。
她再次拿起桌上那卷刚刚送来的军令,其中的意思表露无疑,甚至和萨托里斯猜测的一模一样:
首席通灵师伊丽莎白夫人要求她即刻率领手下这三百人的检阅部队进入内城,保卫帝国皇帝阿方索二世所在的团结宫,并且镇压其前非法聚集的暴民。
首席通灵师终于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她不得不允许洛月白带着她的武装部队进城,仅靠着皇家卫队以及为数不多的皇家通灵师,挡不住那些已经武装起来白城市民,而从最近的布丰调来的中央军还需要多久才能到达白城?两天?一天?至少不会在今夜。
首席通灵师不得不依靠洛月白的力量,尽管在过去的半个月中,她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信任。
而这一切,早在萨托里斯借着布朗森的航运公司将军火走私进入白城,交给那些激进的革命党时就已经注定。
所有人都已经做好准备,甚至在信使到达之前,所有300人便已经整装待发,步枪、重机枪、手榴弹,还有三座加农炮以及三十六名皇家通灵师。面对着人口达到100万的白城,300人甚至连一朵水花都谈不上,但是如果只是一座无人防御的宫殿,300人已经绰绰有余。
弥漫的大雾也已经无法阻隔白城中四处燃起的火光,东南夏台狱处依旧传来低沉的炮声。
今天下午,数百名激进分子攻占了夏台狱的军火库,并且试图占据这处古老的堡垒。白城卫戍部队甚至不敢去重新攻占,因为有更多的武装“暴徒”同样正在这座城市中游行,而他们不得不分派兵力去守卫那些重要的官邸。
混乱之所以被称之为混乱,正是因为它从来不会自我收敛;混乱只会造成更多的混乱。
五辆装甲运兵车为整个队伍开道,紧随其后的两百多人徒步跟随。发动机的轰鸣被铁靴与地面的撞击声覆盖,而行军的脚步声又被四周无处不在的呐喊以及枪炮声覆盖,而所有的声响,则被厚重的大雾一并覆盖。
洛月白没有在乎大雾,也没有在乎周围混乱的声响。她端坐在第一辆运兵车中,盯着自己对面那两个来自中央的通灵师:“突刺之通灵师”巴加内尔,以及“瞬之通灵师”罗博尔。
在阅兵开始之前,他们便作为中央军的代表被派遣到洛月白身旁,负责仪式以及一切相关后勤的保障工作。
当然,这两个四级通灵师还有一项最重要的工作,那就是监视洛月白在此期间的一举一动。
但是直到洛月白带着她的军队出发,这两个人没有向首席通灵师报告任何有意义的消息。
“将军,我们不是应该去团结宫麽,为什么现在依旧向西北前进?”巴加内尔透过车厢两侧厚厚的玻璃冲着两侧看了许久,终于问道。
虽然语气仍然保持着小心与尊敬,但是他的身体已经绷紧,眼睛不由得看向自己周围,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同样正看向他。
“作为中央军的一员,你为什么会选择投靠伊丽莎白夫人呢?”洛月白不经有些可怜眼前这个满眼戒备的通灵师,他愚蠢到没有提前察觉敌人的意图,更加愚蠢到试图在这样的情况下反抗。
巴加内尔的左手已经摸到他腰间的手枪,他的眼睛则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洛月白:“将军,以皇帝陛下的名义,请您立刻停车,交出指挥权!”
“突刺之通灵师”巴加内尔,他的灵性契合在于能够改变体内骨骼生长,凝聚穿透皮肤的骨刺,在近距离杀伤敌人。
所以腰间的手枪只是掩护,他真正的攻击手段在于已经在右手皮下凝聚出的高强度骨刺。巴加内尔甚至已经想好,自己需要在最短时间内杀死洛月白这个一级通灵师,而之后这辆车上剩下的人把自己撕成碎片也改变不了发生的事实,在一瞬间他甚至有些为自己的搭档遗憾。
但是他的思绪也仅仅到此为止,因为下一刻巴内加尔的胸口便突兀地出现一把匕首,精确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巴内加尔没有来得及辨别出,这把匕首其实来自于自己身旁的搭档,也自然没有想到,“瞬之通灵师”罗博尔与他效忠的对象并不相同。
洛月白面无表情地看着鲜血从巴内加尔的胸口涌出,今夜将要死去的并不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罗博尔将匕首从尸体上拔出,然后将巴内加尔从车上推下,他重新回到自己刚才的位置,冲着洛月白轻轻点头。
自始至终,周围的所有人都保持着完全的冷静,就像是这一切早已排练过多次。
1.89.2章
车队继续向前行进,只是在领头的三辆装甲车上,陆陆续续推下来六具尸体,他们同样穿着东方军的军服,只是生命已经从他们身上消失。
列队行进的东方军士兵从这些尸体旁边经过,没有人试图停下脚步去多看上一眼。
圣米歇尔大道两侧的梧桐影影绰绰,而原本装饰华丽的路灯则显得惨淡许多,在早些时候路过的示威者们已经顺手用石块和子弹敲碎了那些白城曾经引以为豪的雕花灯罩,紧随其后的暴徒们则在阴影中侵占大道两侧那些或古朴或奢华的店铺。
他们拿着撬棒或者自制的火炬,打碎了临街店铺的门面,服饰店橱窗里那些包裹着裘皮与高档礼服的人偶被拖到街边,就像是一堆不值一文的垃圾。几个戴着袖标的男人正将一桶油渣倾倒其上,而在不远处已经升起了一堆熊熊的火焰。
还有更多的人紧随着他们的行动,将更多的布料、家具或者任何他们能够从店铺里搜出来的东西扔进火堆之中,橘红色的火焰冲上天空,也将围绕着它的暴民们逼退了几步。
狂乱的笑声以及疯狂的举动,在此时此刻无限扩大了所有人内心的躁动。在因为所谓正义而行的暴行中,绝大多数依旧属于卑劣,而非理想。
甚至当东方军行过时,依旧有人站在被破坏的风雨亭边,像是草原上的负鼠,因为愚蠢的疯狂而呆立在猎鹰的面前,而他们之所以能够生存下去,只是因为今晚猎鹰的目标不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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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童年的境遇会在每个人身上打下不可去除的烙印,那些,洛月白不由地想到,斯卡布罗那座阴冷空寂的大宅究竟在她和妹妹身上留下了怎样的烙印呢?
二十年过去,母亲已经被抽象成了某种固定的形象,而绝非是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一个古老贵族家庭仅存的后裔,一个有名有姓的女人。
家族老宅为数不多真正热闹起来,还是当父亲从海外回来的时候。在海军服役的时候,每次年假回家,父亲都会拉着一马车精心挑选的礼物:新地富有外国风情的木雕、环赤道群岛牧海者的长鞭、亦或是来自东盟最为昂贵的丝绸…
父亲带给她们的礼物总会随着他服役地点的变化而发生变化,而她们姐妹两人总会一下子扑进父亲的怀抱之中,然后被他紧紧地抱起来,那股浓浓的烟草味道一下子淹没了香薰的味道,也成为了最为真实的记忆。
而母亲,那个总是做着手工的母亲,也终于从她的位置上坐了起来,然后按照最符合贵族礼仪的方式,冷淡地抱住父亲,然后再轻轻地放开,就像是一阵风吹过。
那就是母亲与父亲相处的方式,没有激情,也没有冲动,只有淡漠的礼节与周围大宅无限的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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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车窗中,洛月白冷淡地看着两边的混乱。绝大部分暴徒在见到装甲车时已经飞快地逃离,但是同样有人被狂热冲昏头脑,试图向行进的车队投掷火炬或者石块,而在石块被扔出去之前,那些人已经被子弹击中,倒在垃圾之中。
虽然被视作整座白城最为繁华的街道,但是圣米歇尔大道终究只是一条商业街而已。那些真正被武装起来的队伍,那些有着真正利益诉求并且有组织有目的想去实现的人们,已经聚集到了万神殿区、波旁宫区中那些政府大楼与皇家宫廷,并且正在和白城剩下的所有武装警察对峙。
大议会所在的胜利宫、皇室所在的团结宫、白城大修道院,还有皇家通灵师部队的总部——占星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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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哲学院求学时,洛月白曾经将不少时间花在占星塔的值守之上,这是他们这些皇家通灵师必须尽到的义务职责。
而和所有人相差无几,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是洛月白还是没有想到占星塔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占星塔的历史比白城本身还要久远更多,最为离奇的说法,是它可以追溯到“历史的断崖”后那混乱的三百年。
传说之中,占星塔的前身源自断崖前古人类的辉煌年代,但是最后随着古人类的消亡而毁灭。
混乱年代的人类在遗迹之上建造了一座天文台,在星相学最为繁荣的时候,用这座天文台来记录观测群星的演变。
但是随着纪元人类对于星空的恐惧的诞生,天文台被逐渐废弃、破败,最后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仓库。
但是在隐世界入侵战争时期,这座仓库再次被打造成为一座前线堡垒,在沃尔塔瓦河沿线战役中功勋卓著。
战后,新的联合帝国在白城组建,这座古旧的堡垒终于恢复原貌,并且大肆扩建,成为皇家通灵师部队驻扎的总部——占星塔。
一百五十多年的现代化改造已经完完全全改变了占星塔的原貌,古代天文台塔楼仅仅高二十米,以石料以及木料为主要建筑材料,并且特意被建造在空旷的小山之上。
而现代占星塔保持原塔楼地面结构不变,改向地下深挖扩建近百米,用混凝土加固结构,并且进一步丰富周围建筑群,修造了包括办公楼、武备库、实验基地在内的诸多设施。
不仅仅如此。
占星塔已经成为皇家通灵师的象征,同样也是帝国整体通灵师的象征。在宗教意义上,它已经可以和白城大修道院相提并论,代表着帝国泛灵论信仰的现实核心;在政治意义上,它则可以和团结宫、胜利宫并驾齐驱,代表着帝国“两个统治核心”之一。
在哲学院进修时,洛月白只获得过占星塔地下前五层的进出资格,而在获得国家一级通灵师等级资格后,她则能够随意使用前十三层设备,在成为东桥堡垒的指挥官之后,她的权限能够通往地下二十三层,但是占星塔地下层数可能超过了四十层,而那些剩下的楼层,只有获得特别许可的人才可以进入,或许也只有首席通灵师本人,才完完全全知道在更加幽深的地下,到底埋藏着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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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3章
“站住!站住!站住!”
最先试图阻拦洛月白队伍的,不是占星塔的警卫部队,而是包围在占星塔外围的那些示威者。
一个头戴三色帽徽的起义者挥舞着手里的红旗,阻拦在队伍最前头的那辆装甲车前。
透过车厢上方的观察孔,洛月白颇有趣味地看着这个年轻得像是学生的起义者,以一种大无畏的气概,试图阻拦车队的继续前进。
“帝国暴政的走狗!这里不是你们应该来的地方!滚回去!”
“加入我们的队伍!加入我们追求自由的队伍吧,亲爱的同胞们!”
各种各样的声音从那群起义者处响起,他们举着火炬,站在占星塔的大门前方,与大门另一侧的皇家通灵师部队对峙。
起义者们或是穿着工作裤,或是穿着廉价外套,但是他们的胸前都别着一个圆形的蓝白绿三色徽记。
蓝色代表范德米尔族,白色代表伏流族,绿色代表阿莱夫族,三色徽记是联合帝国初创时三王族的标志,而现在的起义者则赋予其不同的意义:自由、平等、博爱。
这是他们的口号,也是他们决定践行的理念,或者,也有可能是他们最为执着的痴妄。
这些示威者不过四五百人,但是当他们全都堵在大门处,泱泱望去,已成一片。
与之相对的,则是在占星塔一侧那些留守的卫戍部队。持枪的警卫不过三四排,牢牢地阻拦在人群之前,重型塔盾树立在最前方,配合着临时堆积起来的沙袋形成了一道简易防线。
洛月白让自己的灵性快速扫过四周的人群,不仅仅是占星塔一侧的皇家通灵师部队,甚至连示威人群之中,都出现了不同的灵性反馈。
但是这些通灵师全都隐藏在人群之中,并没有冲在对抗的第一线,并且在与洛月白的灵识接触了一次之后便蓦得收束起自己的灵性,唯有一个皇家通灵师选择与她建立起了联系。
“洛月白中将,你部命令前往增援胜利宫,占星塔暂时能够坚持!”
洛月白踏上装甲车顶的观察位,探出半个身子,借着前排的车灯,她看到那个试图对自己下达命令的军官,看上去不过只有二十多岁,像是刚刚从哲学院毕业的学生。
但是洛月白并没有理会那个军官的话,她继而将目光转向周围已经开始逐渐想包围车队的人群,然后突然从车厢中抽出一条早已准备好的旗帜,一条蓝白绿三色条纹交织的旗帜。
周围的起义者呆立了半刻,然后突然爆发出更加热烈的声响,但是这次不同于之前的怒骂与嘲讽,他们惊讶于这支突然出现的武装部队竟然在此刻陡然转变阵营,从原本的压迫者变成了革命者。
与此同时,在洛月白之后,剩下的几辆车也同样升起了三色旗,在更后面的步兵们,也同样取出三色徽记,然后别在自己的军装上。
更加热切的声音在四周响起,在更外围的那些起义者们也终于看到了队伍阵营的转变,然后被这突然的转折而振奋。
“亲爱的同胞们,今日我们与你们一同战斗!打进占星塔,打倒通灵师专制!”
洛月白的声音伴随着灵性的扩张而继续向外,然后获得了强于百倍的回响。
“打进占星塔,打倒通灵师专制!”
“抓住罪魁祸首,吊死首席通灵师!”
“杀死通灵师,白城需要共和!”
……
洛月白的到来终于打破了现场的平衡,被刺激到的起义者们终于放下了最后一点顾虑,一窝蜂地向着占星塔的大门冲去。
守卫在门口的皇家通灵师部队同样因为眼前的变化而震惊,但是他们随即必须面对蜂拥而上的起义者浪潮。
洛月白冷笑着看到那个指挥的年轻军官举起了军刀,脸上紧绷惨白,但是最终没有下达开枪的命令。剩下的通灵师部队在同样犹豫了半刻之后轰然散开,向着占星塔更深处溃逃而去。
起义者队伍大笑着冲破了铁门,然后向着军队溃逃的地方冲去。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能够攻进占星塔,自然也没有想过在进入占星塔之后到底应该干些什么。
洛月白的队伍紧跟在人群之后,秩序井然地跨过占星塔大门,然后目标明确地向着占星塔楼行去。
步兵队列首先散开,一部分人围绕着五辆装甲车在最前方开路,而剩下的人分成多个小队,与那些示威者混杂在一起,然后向着周围几个重要的基地与武备库散去。
这些小队的目标是确保起义者能够尽快地找到武器武装自己,并且确认整个占星塔基地内部残存的戍卫部队的分布。
而洛月白则带着剩下近一百五十人的主力,直接前往占星塔楼,占领整座基地,就是她今晚的目标。
按照之前与父亲萨托里斯讨论的结果,在今晚,起义者的行动将会进入到一个高潮。
在取得了初步武装之后,起义者为了自己的利益诉求,必然会围攻重要的政府部门,因此白城本就薄弱的守卫部队必然会居中在那些地方,不仅仅有原本的城防卫队,皇家通灵师部队也必然会出动。
作为皇帝阿方索二世最为信赖的导师与助手,首席通灵师伊丽莎白夫人必定会随行在团结宫中,从而能够更好地保护与控制帝国皇室。
因此,在此时此刻,作为皇家通灵师部队总部的占星塔基地守备薄弱,而这也是占领它的最好时机。
……
“Pong!”的一声,洛月白感觉到自己乘坐的装甲车突然狠狠地颠簸了一下,随后浓烟从底盘的缝隙之中滚滚冒出。洛月白紧紧抓住车厢两侧的束带,但还是因为陡然的冲击而撞到座椅之上。
“迫击炮!”
杂乱的声响从外界传来,随后又是一声炮响,在不远处则传来三四声连在一起的爆炸声。
一脚踹开有些扭曲的车门,洛月白率先走出了车厢,刚刚第一声迫击炮来自于占星塔楼顶层,炮弹的落点恰好错过装甲车身,但是爆炸产生的碎片却恰好击中了跟随着装甲车的起义者们。
之后的连续几声炮响则是装甲车上88mm滑膛炮的反击,之后的爆炸摧毁了塔楼上的炮兵阵地。
1.89.4章
原本有不少起义者试图跟在洛月白的队伍周围,似乎期望着能够从中得到什么不一样的收获。
但只是一发炮弹,便使得十多人躺倒在地。他们或是没有看到塔楼阵地的火光,或是根本没有躲避炮弹冲击波的意识,结果纷纷因为炸裂的碎片而受伤。
洛月白冷眼看了看那些正在地上痛苦哀嚎的起义者们,随即将目光偏向一旁。
剩下的装甲车按照既定的计划分散开来,横斜着车身,将炮口对准塔楼内部,而早已准备好的步兵小队则是在彼此的掩护之下进入塔楼之中。
没有人有时间去照顾伤者,也没有人有时间去领导那些起义者。在不远处的各幢大楼之中,不时传来交火的零星枪声,但是洛月白甚至没有向那些地方瞧上一眼。
“少将,地上楼层已经清理完毕,所有小队正在前往地下楼层。我们该跟上去了。”
“召命之通灵师”潘恩站在洛月白身侧,但是他的双眼之中不断闪动着斑驳的灵光。
他饲养的昆虫们早就已经从密闭的蜂箱中被释放出来,然后依据着潘恩灵性划出的路线飞入塔楼之中,早在步兵小队探索完地面楼层之前,这些饲灵昆虫们便通过信息素将情况传递给了潘恩。
洛月白轻轻点了点头,大步走进塔楼之中,只有剩下不到二十名的士兵留在了塔楼门口,他们将和装甲车队一起,阻拦住任何想要进入塔楼的人,不管是通灵师部队,还是起义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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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死是洛月白无法忘记的场景。
尽管其中并没有任何值得记住的地方。
母亲的死稀松平常,不过只是一个久病的人,突然选择不再坚持。
而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母亲的身体本就有些孱弱,尽管她每天的活动也只不过就是坐在阳光底下,慢慢地做着针线活,既不会太过激动,也没有任何担忧。
但是母亲的脸总是苍白着,并且逐渐开始喝药,用各种各样说不上名字的草药熬制的药汤,散发着甘苦的味道。
母亲总是用一盏青花瓷的小碗,盛上深褐色的药汁,然后在热气消散之前,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干,最后在碗底剩下一些草药纤维的残余,就像是退潮后在海滩上留下的浮木,拼凑出奇怪的形状。
她有时会和洛妍一起,呆呆地看着碗底的药渣,以一种小孩子特有的迷信,相信如果药渣覆盖住整个碗底,则母亲的身体会好起来,如果药渣没有覆盖住整个碗底,则母亲的身体不会好起来,而药渣总会在碗底积上厚厚的一层。
但是这并没有任何的作用,因为母亲的身体并没有任何的好转,她的脸色仍然只是一天比一天惨白,直到终于有一天,她甚至再也不能坐在窗户旁边,只能躺在床上,然后看着同样惨白的天花板。
洛月白记得,她和洛妍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但是却无能为力。虽然周围总是有很多人似乎想要对她们姐妹两人表示关心,但是对她和洛妍而言,这样的关心总是太过浅薄,也太过疏离。
她有时会想到,如果在这个过程中,父亲能够呆在一边,或者至少分担一部分这种漫长而无止境的绝望,那么事情会不会稍稍变得好一些?在洛妍的眼里,她也看到了相似的渴望。
但是这只是妄想,父亲仍然在遥远未知的地方值守,只有她们姐妹两人分担着彼此的忧惧。
直到最后一天,直到这场对母亲,也是对她们姐妹两人漫长折磨的结束。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秋日,母亲仍然躺在她那张用金线和紫线勾勒出花边的纯白床单之上,她的眼睛紧闭,脸庞第一次显得如此放松和安详,阳光透过镂空的窗帘,在母亲的脸上投射下斑驳的花纹。
在她的床头放着两个盛满清水的琉璃水瓶,一柱檀香被点燃,袅袅的烟气逐渐上升,然后弥散开来,于是房间里面便有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洛妍知道母亲并不喜欢这股味道,于是便将灵性延伸过去,想要熄灭那柱香,但是洛月白很快便止住了她。
因为母亲的灵魂会随着这道青烟回归到属于自己的灵界归宿,所以不管母亲喜不喜欢这种味道在她的房间里,她都只能忍受一下。
也直到这一天,父亲才从外地匆匆赶回家,他胡子拉碴,身上仍然穿着军装,带着烟灰的气味,满脸的疲惫。
但是父亲没有停下休息,他马上安排了母亲的葬礼,安顿好每一个过来吊唁的人,他制订日程,撰写悼词,安慰每一个为此哀伤的人,一切都显得如此井井有条,就像是一出按部就班的演习。
除了一点。
洛月白和洛妍没有从父亲身上看到应有的悲伤。
他并不为母亲的离去而感到痛苦。
而这也是她和妹妹感到痛苦的地方。
在最后的葬礼上,母亲被穿上了蓝白色相间的寿衣,被躺进了楠木制作的厚重棺材之中,代表着出生地与死亡地的两块原石摆放在她的胸口与脚跟。
然后父亲合上了棺盖,遮住了母亲还在这个世间的全部。
按照伏流人的传统,母亲的葬礼称得上她曾经拥有的地位,但是在洛月白与洛妍眼中,母亲的葬礼像是痛苦更深一层次的演化。
直到现在,洛月白依旧无法彻底原谅父亲表现出来的冷漠。她感觉自己的心中就此存在了一个空洞,她需要有什么东西去填补,但是永远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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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星塔的地上部分乏善可陈,与其他政府部门相比,这里甚至显得有些简陋。低矮的大厅仅仅用煤气灯照亮打扮,四周的墙壁上面则贴着简单地标语以及陈旧的马赛克装饰。
大厅之后延伸出两条同样狭小的走廊,一条通往楼上,一条通往地下。
率先进来的士兵已经打开了通往地下楼层的铁门,并且点亮了楼道里的灯火。按照着既定的计划,潘恩控制的虫群率先开路,探明前方的情况,而突击队与火力组随即跟上,逐步控制每一片楼层,队伍中的通灵师们杂撒在其中,确保不会被地方通灵师偷袭,这应该是最为稳妥的方案。
1.89.5章
“我会带一队先从电梯井下去,你们剩下的人逐步从楼梯往下推进,所有人员都是清理目标。”
洛月白脱去了外套,露出了底下的作战服。与洛妍不同,洛月白的灵性更加亲和于对能量流动的干扰。
热力学第二定律:热量不能自发地从低温物体转移到高温物体。或者说:不可能从单一热源取热使之完全转换为有用的功而不产生其他影响。
热力学三定律是圣莱布维茨从古老文献中再次发现的物理定律之一,也被科学修士们认为是整个现实世界的存在基石之一。
但是洛月白能够短暂地改变一个区域当中的能量分布,使得热量从低温区向高温区富集。在一秒当中,她可以将0.5立方米体积内的空气加热到数百度,而通过点燃作战服喷射出的煤粉气团,她可以制造出火球,然后控制进行攻击。她也可以通过热力导管,造成气压差,从而抽空大范围区域的空气,造成更多伤害。
“少将,这样子太过冒险了,我们并不清楚在地下更深处到底还隐藏着什么危险,按照大臣的计划,我们有足够的时间逐步推进下去。”瞬之通灵师罗博尔站在一旁,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说道。
“不,我们并没有足够的时间。”洛月白最后检查了一遍作战服中便携式气瓶的气压,然后调整了一下手臂前段的气流喷口位置,“伊丽莎白夫人在得知占星塔被攻破后,肯定会调派队伍过来,我们需要在此之前找到那些文件,为此冒些风险也不无不可。”
没有等罗博尔再说什么,洛月白面前已经再次聚集出一个十五人的突击部队。
“我跟着你。”
“还有我。”
召命之通灵师潘恩以及蜃之通灵师云津从队伍中站出,而洛月白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罗博尔看到这一幕,也终于明白过来,在萨托里斯·洛的计划之外,洛月白有一套自己的计划,而且没有向任何无关的人透露分毫,包括她自己的父亲。
“那我带着剩下的队伍继续逐层推进,我会确保撤离路线通畅的。”罗博尔最后只能如此无奈地说道。
作为萨托里斯·洛安排在洛月白身边的协同与监督者,在这支队伍之中他也只能服从洛月白的一切安排。
“我会在你身上设置锚定,如果地下出现任何危险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们的。”云津再次补充道。
作为洛月白的副官,经过两个多月的医疗救助,她终于从维拉森林遭遇战的重创中恢复过来,但是她的灵感敏锐度永久性地发生了衰减,形态投影的距离目前也只能维持在三千米之内。
除此以外,神经毒气对他的伤害已经几不可见,她依旧留着自己那头刚刚遮住耳廓的金色短发,眼睛里时而透露出机警的光芒,曾经消瘦的面颊也因为克制而有规律的锻炼而重新丰腴起来。
云津的作战服在外层有很多又小又密的鼓包,像是装甲车上披挂的反应装甲,在这些诸多的鼓包当中之中全都缝制着涂着卤化银的感光底片,当云津根据自己预先设置的灵性锚定投影时,这些感光底片可以有选择地进行曝光,从而记录下云津希望记下的信息。
至于潘恩,他放开了自己对于昆虫群的控制,转而打开了自己携带的第二个作战箱,战斗蜂群从恒温箱中快速苏醒,然后在信息素的引导下环绕在潘恩周围。
“召命之通灵师”的国家二级通灵师资格,在于他能够灵活控制类似于蜜蜂。蚂蚁等群居性昆虫,并且通过灵性与信息素与虫群进行一定程度的交流。在战斗状态下,依靠后勤运输虫箱,他可以依据现实情况控制不同用途的改造昆虫,比如侦查型的白蚁集群、战斗型的大黄蜂群等,他的战斗服也因此进一步特化,加装多层网格布与微型虫袋,从来可以暂时随身储存虫群。
至于剩下的突击队员,他们全都携带着标准的弹药基数,配有K-1型卡宾枪以及泵动式霰弹枪。
在确认蒸汽机正常开始运作之后,他们将通过升降平台,深入五十多米深的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