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3章
“圣博尔赫斯号”是一艘最新型号的“联合级”重型巡洋舰,装备有4门300mm主炮、四门230mm联装炮塔、10门150mm副炮以及小口径速射炮和防空机炮,因为装备了最新型号的蒸汽轮机,它的航速到达了19节。而现在它就停泊在布德里的海军港口,等待着最后一批给养和弹药被搬上船舱。
当属离站在它庞大舰身的阴影当中时,竟然感到有一股淡淡的熟悉感,虽然他从来没有在海军服役,但是靠近排水量达到20000吨的钢铁堡垒的时候,仍然通过残存的灵性而感到一丝的亲和,仿佛他能够凭借自己的念头让这些钢铁听从他的召唤,但是也仅限于念头而已。
“呃!”厄尔叫了一声,然后开始拖着属离往前走去,它不喜欢战舰阴影里那种冷冷的感觉,而且这时候也快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属离无奈地跟着厄尔往餐厅走去,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弗洛伊德骗了,或者把厄尔转手卖掉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码头旁的水手们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厄尔,在一个帝国海军的军事基地当中,见到一只“野生”的赤道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们穿着白色的水手服,正在列队接受晚训,而他们走过的时候,总会朝着厄尔挤眉弄眼,吹起逗弄的口哨,而厄尔似乎也很享受这种被观众注视的过程,它在走路的时候已经不由自主地带上了那种花哨的狐步,熊头高高地昂起,而肥硕的臀部则扭来扭去。
弗洛伊德至少有一点说对了,这头蠢熊绝大部分时候都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
当初属离带着厄尔进入军营的时候还产生了一点小小的麻烦,那就是按照规定,帝国海军基地中不能豢养宠物,而且这里也没有接待一只赤道熊的设施。
但是作为帝国在新地的新任“高级官员”以及一个上校军官,基地的最高指挥官还是对他网开一面,但是作为代价,厄尔必须带上口罩,并且只有在有人看守的情况下才能走出房间。
厄尔显然不喜欢这种冰冷冷的监禁生活,它已经习惯了和弗洛伊德一起骑着摩托车在各个表演场地之间轮转,而不是被专人把守地关在一个临时腾出来的房间之中。
每天傍晚,当属离带着它出来望风的时候,厄尔总会大吼几声表示不满,而且它总是把房间里面仅剩不多的家具搞得一团糟,只要一有不注意,它就会用自己的爪子在墙面上面乱涂乱画,而每当属离走进来,它就会立刻重新躺会自己的窝里,装作一切都预计无关的样子,甚至还会装模作样地打哈欠,表示自己真的只是刚刚睡醒而已。
属离猜测,厄尔可能还没有意识到,它已经再也见不到弗洛伊德和它的摩托车。它在房间里面的发泄,可能也是在寻找它曾经熟悉,但是已经永远失去的一切。就算是对厄尔而言,这也未免有些可悲。
“你这头蠢熊,怎么也落到这种地步了呢?”属离有时候会这般想到。
2.3章 启航
所幸的是,留给属离和厄尔依旧留在这块旧地的时间已经没有了,一直到登船为止,那对夏暮人夫妻也没有鼓起勇气继续来找麻烦。而等到“圣博尔赫斯号”的螺旋桨搅动起海水,他们也再没有机会。
伴随着“圣博尔赫斯号”一起出发的,还有两艘驱逐舰“艾德温拿号”以及“爱奥尼亚号”,这三艘舰艇组成了新一批次的新地军团的海军力量,伴随着这三艘战舰的还有一艘邮轮“卡里普索号”两艘移民船“托普西号”以及“曼普斯号”。
那两艘移民船上如今并没有多少的乘客,它们不久之前刚刚从赤道群岛回来,带着满满一船的岛民来到这块旧大陆,寻找可能的发财致富之路。而那两艘破旧肮脏的旧客船权且充当了一个前往新天地的跳板而已。
而现在这两艘跳板在倾泻完一趟乘客后再次整装待发,为了弥补油费,它们装载了一批选择前往赤道群岛或是新地的旧地乘客——他们付不起更多的钱来乘坐类似“卡里普索号”的远洋邮轮,所以只好和岛民们挤在一个船舱里面。这些旧地的乘客很少是土生土长的旧地人,更多的还是在之前的移民潮里来到旧地的群岛人。
但是与那些仍然懵懂无知的同乡们不同,他们已经经历过一次“文明的洗涤”,在旧地繁华的世界里面周游过一遭,而不是仅仅知道白城这么一个被反复念叨的名字。
说到底,那两艘老旧的移民船的真正主顾还是购买了三等舱船票的移民们,所以在从布德里出发的时候,这两艘船的甲板上面显得空空落落。
在“托普西号”和“曼普斯号”的衬托下,有着白色涂装的邮轮“卡里普索号”显得格外的高大而且高级。那是一艘在风盟的因陀罗注册的远洋客轮,在沿着季风航线跨过大半个旧地后,在布德里整装,准备穿过赤道,前往新地。
作为仅次于舰长的高级军官,属离被分配到了巡洋舰上第二好的船舱,正好在船长舱的隔壁,至于厄尔则是被关在了一个铁笼中,暂时安放在军官舱段的末端。那里靠近着甲板和食物加工间,安静但是环境不错。
伴随着汽笛的长鸣,整只船队离开了布德里港口,开始了其为期20天的航程。
按照预定的计划,船队将顺着季风航道向东南航行,抵达环赤道群岛最北端的维尔京群岛,然后转向西南,顺着开拓航道,依次驶过向风群岛的尼维斯、安提瓜、巴布达和特立尼达四个行政岛群,跨过赤道,最后在新地的印斯茅斯靠岸。
自从旧地的大殖民时代时期以来,环赤道群岛——或者原住民嘴里的安地列斯群岛——就被人为地分为向风群岛、背风群岛、巴尔拉文托和索塔文托四个部分。这四个部分又被细分为17个行政岛群,其中白城帝国占据向风群岛和背风群岛共7个岛群,而夏暮联合王国则占据背风群岛剩下的3个行政岛群,至于属于巴尔拉文托和索塔文托的总共8个行政岛群则全都属于强势的风盟十二国。
2.3.2章
直到上船的第二天,当旧地的海岸线彻底消失在天际,那些忙碌的近海渔船也不再出现后,“圣博尔赫斯号”的船长以及这只舰队的总指挥,阿克塞尔·查理·菲尔逊伯爵才第一次与属离见面。
虽然提及别人的绯闻总是有些不太体面,但是就算是属离也听到过菲尔逊伯爵与如今帝国的皇后之间的风流韵事。似乎正是凭借着这么一层菲薄的联系,菲尔逊伯爵在帝国军队中的地位一直是水涨船高。但是作为一艘巡洋舰的舰长被派往新地军团服役,远离整个帝国的行政中心,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
尽管心中有颇多猜测,但是属离还是压制住自己心中的困惑,没有表现出来。菲尔逊伯爵的确是一个可以让任何人心动的男人,他的血统更加接近于拉玛人,但是身材高挑健硕,白色的海军军官服正好衬托出他那头贵族式的金色卷发。他的声音平静温和,但是只要一张嘴便能够取得他人的信任。
原来是“卡里普索号”发来邀请,邀请舰队中的高级军官能够前往参加今晚的晚宴。
“在漫长的航行中,这可是殊为难得的消遣。”菲尔逊伯爵笑道。
“抱歉,不过我可能并没有带任何适合这种场合穿的衣服。”属离想要委婉地拒绝,但是菲尔逊伯爵主动为属离提供了一整套的海军军官制服:“在您来之前,后勤部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在傍晚的时候,属离换上了那身笔挺的制服,戴上了金色镶边的三角帽,只是仍然带着那副大号的墨镜。
菲尔逊伯爵已经等在了甲板上,身旁还有四个他之前并没见过的军官。
“您不带着您的海熊一起去麽?”菲尔逊伯爵同样换上了舰长制服,显得更加英气逼人。
“不,我并不觉得厄尔适合这种场面。”
“属离上校,以我的经验来看,如果你能够时不时地让你的熊在海里游一游,对它的健康还是有点好处的。”
“游泳?”属离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建议:“我一直以为熊并不怎么会游泳。”
“但是赤道熊本身就生活在赤道群岛的浅海区域,它们一生有很大一部分时间都是在海中度过的,虽然比不过海生物种,但是游泳对于它们来讲是一种本能。”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补充道。
“把它放出来看看吧。”
于是属离重新回去把厄尔带了出来。
但是厄尔似乎对于众人的心意并不领情,当它来到舰船栏杆边的时候,一下子就扑在地上,再也不肯多走一步。
“呃!”蠢熊甚至冲着任何想要靠近它的人大声吼叫起来,但是配合着它那紧贴地面不敢站起来的胆小动作,倒是有更多的滑稽感。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看来你这头熊一定是从来没有接触过海水,改天把它直接扔进海里,它大概就知道怎么游泳了,我在海军学院的时候,就是这么学会游泳的。”一个军官这般说道。
但是最终厄尔还是不愿意靠近船边一边,于是属离只好重新把它带回了笼子关了起来。
2.3.3章
他们坐着一艘从舰上放下来的小艇前往“卡里普索号”,那里已经准备好了晚宴。
为了表示尊重,“卡里普索号”的船长邀请菲尔逊一行人与他在同一桌共进晚餐。除此之外,属离注意到获得此殊荣的还有一个肤色偏红褐的中年人,在菲尔逊来之前,他正低头和船长交谈着什么。
这个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上嘴唇留着一抹小胡须,看上去文质彬彬,但是当他看到属离一行人的时候,微微抿起嘴唇,露出一丝刻薄的模样。
“这是维蒂尼亚·奈波尔,他是可是帝国文学院的教授,这次受到贸易部的资助,前往群岛做调查研究。”
“是维迪亚达·奈保尔。”那个文学教授纠正了船长因为口音而产生的错误,同时对着属离他们点头致意。
接下来船长又介绍了一下同桌的剩下几个人,同时也把菲尔逊他们介绍给所有人,但是属离并没有认真听。
他只是坐在角落里面,对于众人热络的对话无动于衷。
“你之前去过群岛吗?”那个叫做维迪亚达·奈保尔的人突然说道。
“不,没有去过。”属离老实地讲到。
“那你对于群岛有什么了解吗?”
“很难说,我仅仅知道,群岛在混乱年代便已经有人居住,他们自称为海民,但是同样对于断崖前的年代一无所知。之后便是圣莱布尼茨的大开拓,通往新地的航道被发现,对于群岛和新地的第一次殖民由此开始。
而在一百五十多年前的隐世界入侵战争期间,第二次大殖民由此开始,那时候群岛和新地被视为人类最后的幸存之地。但是随着人类取得最后的胜利,那些转移前往群岛和新地的人类被视为是软弱的逃避者,世界的中心再次转移回旧地,而群岛和新地则是再次被逐渐遗忘。这是我对于群岛为数不多的认识。”
“虽然你总是将群岛和新地相提并论,但是这两者其实截然不同。就算是在第二次殖民时期,群岛也从来没有成为文明的中心,它最多被视作是一块前往新地的跳板,一个逃亡的中转站。
而且与新地不同,群岛存在着自己的原住民,有着属于自己的原生文化,但是随着旧地的移民们,群岛文化也在受着旧地文化的侵蚀,这种附庸文化和附庸经济面对的困境,是与新地截然不同的。而偏偏这塑造了现代群岛人的精神结构。”
“我听说您是新任的殖民部新地领事,你是否想了解一下这个你即将管理的新世界?”
属离终于明白过来奈保尔主动找他聊天的缘故,但是不管对他的任命如何,属离其实从来没有打算就任。
“如果你感兴趣,完全可以和我去旁边那两艘移民船参观一下,我相信这会对你了解群岛有一个初步的帮助。”
属离发现自己对于奈保尔产生了一点兴趣,与他不同,奈保尔身上有一种令人无法忽略的热情。
2.3.4章
在第二天的时候,属离接受了奈保尔的邀请,和他一起坐着交通艇从“卡里普索号”到了“托普西号”。
与属离所想像的相反,托普西号虽然看上去有些老旧,但是内部却经过了精心的装饰,但是缺少后期的维护,船舱表面的油漆已经开始剥蚀,露出黄褐色的锈斑,木质的船板上面布满了划痕,又因为海水与阳光的侵蚀,颜色而愈发深沉。
今天是出海的第三天,甲板上面除了头等舱的乘客们,下舱的经济舱乘客们也都走了出来晒太阳。这里的乘客包括一个伊芙琳的图书管理员,她买了一张群岛的来回联票,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度个假,但是她显然没有好好调查这艘船实际的用途,正在逢人便抱怨想要在中途换船。
乘客里面还有一个年轻的来自北方行省的科学修士,他刚刚完成在修道院的三年学习,便接受了一个前往多巴哥的考古任务,据悉在那里发现了一处古代城邦遗迹,需要有人去解读其中发现的文字。出于一个修士的责任感,他选择了经济舱。
一个年近八旬的老太太穿着扎眼的旧衣服,欢快而好奇地走来走去,从她的肤色不难看出她出身在群岛。据说她早年便离开群岛前往帝国找工作,直到半个世纪之后,当她垂垂老矣才选择再次回到故乡。她的一个儿子和一个孙子陪伴她一起度过这段旅程,但是今天只有她独自一人出来晒太阳。
“当年第一个儿子刚出生的时候,我便被房东扫地出门,他还竖起一块大牌子,用绿漆写着:有色人种勿入。当年的拉玛,连一对母子都容不下。”那个老太太回忆道。
奈保尔似乎并没有任何特别的目的,只是和人群挤在一起攀谈,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人其实并非这艘船的乘客。
“因为人少,这艘船的规矩都快坏掉了。”麦坎先生这般说道,他是一个维京群岛的商人,带着夫人一起去参加在亚丁的女儿的婚礼:“唉,你知道失去女儿是什么滋味吗?她冲着火车喊:‘别走啊,爸!’你知道当爸的是啥心情吗?你不知道。‘别走啊,爸,别留下我一个人。’那可是我唯一的女儿。”麦坎先生用脚踢着凳子的横梁,泪水夺眶而出。
后来麦坎夫人抱过来一个影集,白色的皮革封面上印着:女儿的婚礼。从那些面孔、穿着和背景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劳动阶级。
“这些在群岛令人羡慕的东西,到帝国就完全变了样。”奈保尔在之后补充道。
克莱亚先生同样把他的儿子留在了帝国,他说这是他最后一次出远门,今后再难有机会见到儿子了:“那套白城人的做派他都学来了,什么俗语、口音什么的,我都跟不上趟了。”
想到这些,克莱亚先生莞尔一笑。
后来他们一起去了酒吧,在那里差点爆发一场种族冲突。一群经济舱的乘客,看到头等舱酒吧比下面人少得多,便有些恼火,决定闯进来。他们一哄而入,在吧台前你推我挤,大声嚷嚷着点酒。但是酒保拒绝为他们服务,那群推来搡去的人猛然呆住,高涨的兴致一下子泄了,在吧台前一声不响地站了几秒,然后纷纷走了出去。他们一起走到甲板上面,而后又折返,站在走廊上面嘀咕着什么。最后,一个男人走出人群,扣好上衣,走到吧台前说:“请给我一包香烟。”酒保递过香烟。那个人看着香烟,表情诧异,他犹豫了一会儿,便悠然迈着大步昂然而出。那群人仿佛赢得了某种胜利,便大声唱着歌,跑回经济舱酒吧了。
2.3.5章
麦坎先生热情地想要请属离他们喝杯酒,但是酒保告诉他船上的白兰地都已经喝完了。
他觉得这是船员忽视了自己的身份,故意把白兰地藏了起来,而只提供给他们“次一等”的威士忌和白酒。
于是他又去找船务长和水手长,但是他们那里也找不到白兰地。这时候有一个经济舱的乘客凑了过来。
“听说你们想要白兰地,我这里有一瓶,只要1元,怎么样?”他说。
于是麦坎先生同意去他的舱室看看,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着一个棕色的玻璃瓶,上面的标签已经被撕烂,只剩下一角,上面的确写着白兰地几个字。
克莱亚先生凑近看了看,笃定地判断这根本不是什么白兰地。“这是朗姆酒,甘蔗发酵的,群岛人把它叫做‘烈性白兰地’,这瓶酒根本不值1元。”
麦坎先生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红着脸把酒退了回去。
“那是一个格林纳达人,”麦坎先生愤愤地说道:“在群岛所有人里面,格林纳达人是最糟糕的。”
后来奈保尔又和一个穿着卡其布裤子、蓝衬衫、白色帆布鞋的男人聊了起来。他是个大个子,双手粗大,声音浑厚,语速缓慢。他原本是一个多米尼克的面包师傅,生意好的时候一周可以赚上六七块钱,这在群岛已经算得上是富裕了,但是他还是去了帝国。
“嗯,我告诉你啊,”他说:“我问主。我双膝跪地,问主。主说什么我都照做。别去管已经变得一团糟的群岛了。我注定会成功的。我双膝跪地,早上跪,晚上跪,请求主给我开示。”他眯起眼睛,凝视着地平线,缓缓举起一双大手,那手势像是恳求,又像是在扼住什么东西的咽喉。
奈保尔后来解释道,那个面包师傅口中的“主”,算是至高教派在群岛的一个分支,只不过他们将“至高”形象成为了一个一元神,将至高信仰与本土的原始宗教结合起来。
奈保尔试图把话题拉回烤面包上。
他不听,反而继续讲述着他的宗教体验,讲他和主之间的对话。之后他打住话头,问道:“你知道原西市吗?”
“那是帝国北方诸行省中一个的城市。”
“我就是去那里,但是那里的面包房比群岛少很多,当一个面包师傅并不赚钱。于是我又回来了。”
“那么你认为这也是主对你的启示麽?”属离问道。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这句话大大得罪了这个面包师傅。
他瞪了属离一眼,便直接转身离开,甚至连奈保尔也扔在一旁,在之后他也拒绝和属离说话。
“在这里,群岛人每做一件事,大都会请教主的示下,而主建议他们抛下自己的工作——去帝国的人很少有失业的——去某个大城市。在旧地的大城市挣钱多,而且他们也不会因为自己种族的问题而挨打。如果主的指示并没有带来预料中的结果,那么他们也不会以为这是主示意的错误。”奈保尔说道。
“可是他们怎么得到这么准确的神启麽?”属离对此感到疑惑。
2.3.6章
至少在尼维斯和安提瓜,这样的神启来自于罗伯特·布拉德肖和他的追随者们。
罗伯特·布拉德肖来自于圣基茨岛,是向风群岛的牧首之一,他的追随者们称他为“爸爸”。而当尼维斯和安提瓜获得独立,罗伯特·布拉德肖也成为了第一任首相。
当罗伯特·布拉德肖还是牧首的时候,他可以自豪地说周围全都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他是所有人信仰的“爸爸”,但是当他成为了一个新生的岛国的首相,他的敌人也便孕育而生,那是一个按照帝国政治制度而组建的反对党。
“受到挑战的民众领袖不能输,输了就会丧失身份,成为滑稽可笑的人。”奈保尔说道:“说到底,这代表的不过仍然只是一种争夺王位的政治,在这样一种政治运作方式下,不存在权力交替的规则。罗伯特·布拉德肖是独立事业的发起人,只要他还活着,就必须坚持下去。”
事实上,布拉德肖也的确准备坚持下去。反对他的人不能使用广播;他们的支持者说,他们难以找到工作。警方从赤道群岛的其他地方招募人手。尼维斯和安提瓜的军队被称为自卫队,据说已经扩大到了120人,对于一个总人数也不到十万,并且处于帝国全然保护下的前殖民地而言,这已经颇为可观。最近甚至有传言,一架扑翼机准备好了要维持这个小小自治岛的治安。
这场民众领袖的戏剧也曾经在别的国家上演过:领袖统治了他曾经满怀信心发起运动的地方,却发现权力带来了危机。在尼维斯的这场戏剧规模很小,布景简单,让整个局势显得更像是编排出来的。
奈保尔之所以邀请属离一起来“托普西号”,正是于此有关。更准确的说,他们正是前来拜访罗伯特·布拉德肖近些年最大的对手,反对党的领袖——威廉姆·赫伯特博士。
威廉姆·赫伯特在白城大学获得了自己的法学博士学位,随后便回到尼维斯向布拉德肖发起挑战,并一手成立了反对党。他坐牢、受审,又被无罪释放;他只有三十一岁。他在尼维斯展现出的魔力,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他的博士头衔——这一次他前往帝国,便是为了参加一个全国性质的学术年会。
他完全有能力去乘坐条件更加好的“卡里普索号”,但是赫伯特还是买了一张普通的移民船的船票。并且当奈保尔和属离拜访他的时候,他正站在船尾甲板上,一边漫步,一边读着一本小册子。
属离惊讶地发现,那是马克西米连的《关于反对阿方索二世的几点理由》,他未曾想到,马克西米连的文章已经流传到了赤道群岛之中。
威廉姆·赫伯特精力旺盛、行动敏捷、有着赤道群岛的岛民独有的英俊相貌,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凭外貌,也可以发现他的个人魅力。
他热情地接待了奈保尔和属离,其间展示的礼节就算是白城的贵族们也无可挑剔。而这也是他魅力的另一个来源。
2.3.7章
奈保尔和赫伯特早在几年前便已经见过,他们的谈话也十分直接地指向了当前尼维斯和安提瓜的政治动向。
“你见过布拉德肖麽?”当赫伯特知道属离将前往新地殖民部任职时,热情地问道:“他是一个有趣的人,关于旧地艺术和法术等诸如此类的事情,他懂得很多,这或许能够解释他为什么能握有权柄。”赫伯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淡淡的不屑。
赫伯特是尼维斯岛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博士。和他相比,布拉德肖就是一个老古董,布拉德肖创造出一种个人风格,于是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分有同样的风格。据说,他会在宴会上面拿出金酒棒来搅拌香槟,有一把用来梳理胡须的金梳;他爱穿正装,出席一些仪式时穿的是长丝袜和扣带鞋——在属离看来这未免有些太过正经以至于矫揉造作;他还拥有一辆最高档的八轮加长内燃机车——这些让他在尼维斯成为了一个传奇人物。本地人都知道他了解古董,对于“断崖前”的历史有一种迷恋;他广泛阅读张溯的诗作;他最喜欢的书是《朔水谣》;他最喜欢的连载漫画是《太阳系边缘的前哨站》。
这是一个充满传奇的人民之子的故事,奈保尔后来向属离转述的时候说道:“布拉德肖是一位农民领袖,赤道群岛和旧地,甚至新地相比,只不过是世界上无足轻重的一角,远离美和时尚的源泉。一个脱颖而出的民众领袖会被他的天赋异禀所驱动,融入上流社会之中,乡村与之相比就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阴影。他们一生一世与土著联系在一起,这些海民土著是他们力量最初的源泉。但是对于布拉德肖这样的领袖而言,并不存在这样的上流社会。他们一生一世与海民土著联系在一起,这些土著是他们力量最初的源泉。他们命中注定无法变得伟大;他们必须创造出自己的风格;但是这种风格当走出尼维斯和安提瓜这些小岛之后,只不过成为了某种浪漫的传奇故事,并且消解了其中的意义。”
与布拉德肖相比,赫伯特贯彻的是一种源自中产阶级的实用主义精神。他穿着精致但不奢华,他驾驶的是更常见的蒸汽车,他的房子也只是一幢普通的木质小楼,他讲话比布拉德肖更加口语化,本地口音更重。他的行为举止既是中产阶级的,又受到大众的欢迎,两种方式互相包容。他从不紧张,走动时,带着对自己的阶层和外表的自信,博士头衔只是他为这一切增添的一点东西。
与之相比,布拉德肖在快五十岁时才获得了新地喀布尔法学院的入学通知书。他的父亲是一个炼糖厂工人,他本人也是因为领导著名的十三周大罢工而获得政治地位。“自学胜于教育。”布拉德肖这样安慰那些从甘蔗地里出来的不识字的老年人,这也是他的警句之一。
“如果单单听那些广场上面的演讲,你的确很难区分到底是布拉德肖,还是赫伯特受到的教育更高。”
2.3.8章
奈保尔很快就将问题转到了他们更加关心的政治问题上面,也就是尼维斯和安提瓜的前景上面。
赫伯特与布拉德肖的冲突仅仅在尼维斯岛那不足100平方公里的领土里面显得尤其重要,但是当走出尼维斯,到了仅仅是几十公里之外的安提瓜,已经很少有人在乎他们的政治分歧,而在特立尼达,那些甘蔗种植园里面的农民甚至没有听说过他们的名字。但是不管信与不信,特立尼达与尼维斯正因此而濒临战争。
帝国对于赤道群岛的态度一直在不断转变,直到首席通灵师上台之后,帝国将更多的精力集中到旧地的政治格局中来,因此给予了赤道群岛的岛民们以更多的自治权。
“尼维斯仍然保留着帝国总督的宅邸,”奈保尔说道:“那是一座低调、有着宽阔阳台的木屋,坐落在云雾缭绕的山上。我曾经受那儿的总督邀请进行拜访,他同样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律师和学者。但是他很多时候都只是呆在自己的总督府当中,研究赤道群岛最近的制宪进程。在本地的政治斗争之中,他并没有位置。”
现在尼维斯和安提瓜真正的权力集中在民选的首相手中,这是帝国政治制度的一个复刻。由这几万名民众直接选举产生地方议会,然后由议会多数党组建内阁,选举首相。这是代议制民主的一个典型事例。
但是当首相同时又是宗教领袖,而且首相不需要向自己的选民,而是向数千公里外的外国皇帝效忠的时候,这个在旧地行之有效的制度也出现了扭曲。
“布拉德肖倚重他的公关主任,那是一个矮小、绪有山羊胡、出生在农村的海民。他叫做李·摩尔,和布拉德肖一样自学成才,富有成就,他在群岛发起了一个叫做“民众运动”的政治运动,并且把他自己的生意和竞选融合在一起,他的蒸汽车上面有一张贴纸:加入权力之集。”赫伯特略带讽刺地说道。
虽然他想表现地不屑一顾,但是李·摩尔的确在选民中间有着非凡的影响力。
“有一天,快傍晚时,李·摩尔的车胎被扎破了,他不愿意用千斤顶,因为他不知道该顶在哪里。他蹲伏下来仔细查看,困惑不解,有一些路过的车并没有停下来。后来有一辆重型卡车停了下来,上面的工人没有用千斤顶,车被抬了起来,轮胎换好了。
之后李·摩尔处在兴奋之中,对他来讲,这是一个重要的胜利。他说:‘我总是这样换轮胎的,你听到那群骑车的男孩喊上面麽?那是李·摩尔的车!’
这就是权力,头脑简单的人和想要保护他人的人自愿提供的服务。”赫伯特转述这段话的时候,好像他就在现场一样,但是其中的褒贬已经一览无余。他仿佛在讲,如果是自己,那么一定会自己去学着来用千斤顶。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维迪亚达的独立运动。
2.3.9章
特立尼达想要属于自己的议会和首相,他们不愿意承认尼维斯和安提瓜自治政府的权威。
布拉德肖将其称之为是一场可耻的叛乱,并且毫不讳言自己将诉诸武力。为此,他召集了一个两百多人的军队,并且准备向帝国军部购买一架扑翼机,以期应对“可能的武装冲突”。
在赫伯特离开尼维斯不久,据说有叛乱分子有预谋地袭击了布拉德肖的官邸,子弹将那座双层木屋的墙板射成了马蜂窝,但是所幸那时候布拉德肖去岛上的另一端参加一个剪彩仪式,逃过一劫。
但是这无疑为岛上的安宁蒙上一层阴影,布拉德肖威胁自己将派遣军队接管特立尼达岛上的一切,直到“所有的反动分子得到公正并基于宪法的审判”。
作为对此的回应,特立尼达的反对派领袖宣称这只不过是布拉德肖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反对派从来没有采取任何过激的暴力行为威胁过任何人的人身安全,布拉德肖只是在无端地污蔑,并且寻找借口破坏特立尼达的独立进程。
在一份本地报纸上面用两个版面报道了两者的骂战,并且配了一张首相官邸被攻击后的黑白照片,但是照片的曝光有问题,导致墙面上的弹孔几不可见。
赫伯特主动把那份报纸展示给奈保尔和属离看,以此作为自己论调的佐证:“布拉德肖的独裁作风已经威胁到了尼维斯政局的稳定,破坏了群岛的民主化进程,这是绝对无法接受的。尼维斯、安提瓜和特立尼达现在需要的是一个通过协商解决的途径,而武装冲突是最为糟糕的选择。从某种程度上,它无疑会影响帝国对于群岛的政策,怀疑我们群岛人是否有能力自己管理好自己。”
毫无疑问,作为海民的赫伯特最在意的是尼维斯和安提瓜的自治权,但是当奈保尔询问起他将如何促进双方的和平会谈,同时将特立尼达留在这小小的联邦中时,赫伯特表现得不像是他之前那般成竹在胸,他只是在不断地强调民主与法制的基本原则。
毫无疑问,他同样没有什么好办法来维持特立尼达的稳定,但是又因为尊严而不愿意向曾经的母国寻求帮助。
在寻求自己道路的过程中,尼维斯和它的子民们正在遭遇到独立自治的阵痛,如何在这个过程中重新寻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且不破坏自己之前所坚持的原则,这个问题无疑正在困扰着群岛新旧两代领导人。
最后,赫伯特送别了奈保尔和属离,并且将自己带来的几份尼维斯本地报纸送给了他们。“或许你们会对这些天里面发生事件的具体过程感兴趣。”他这般说道。
但是属离很快发现,不管首页上面报道的政局有多么紧张并且骇人,在报纸上面还是留下了一个版面用来刊登各种各样的商业广告。
塔波尔山羊奶酪,旧地珍馐,值得品尝!
还在为烹饪烦恼吗?胡斯牌腌牛肉罐头,解放厨房体验!
《波西米亚的萨尔卡》,7月15日,宝冢歌剧团尼维斯岛巡演,等你来!
……
2.3.10章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是群岛还跟得上时代潮流的,那就是商业广告了。群岛人独有的审美情趣打造了一个丰富多彩的商业世界。但是如果你仔细看看上面那些广告,就会发现,那不过也只是旧地世界的一种移植。
腌牛肉、山羊奶酪、蒸汽车、梨花木大床……这些都是不远万里从旧地和新地运来的产品,但是没有一样属于群岛本地。
在这里生产的是什么呢?甘蔗、糖、烟草、可可、玉米……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但是谁会来专门在报纸上面打广告来卖农产品呢?对于群岛的富人们而言,他们不会抽本地产的烟草,而一定要买来自寒林的雪茄,那才是他们身份的标志。可是寒林的耐寒烟草,口感完全比不上哈瓦那的。
说到底,在这里已经形成了某种固有思维,那就是广告就应该遵循着旧地的那种模式,在光线敞亮的大城市里面,用鲜亮的布景,皮肤白皙的旧地人用着现代化的工具,展现出中产阶级的幸福生活。
在群岛的广告当中,甚至不会采用自己那些肤色更黑的同胞们。你看这个厨具广告里面,家庭主妇举着最新式的平底锅:‘不在担心清洗了,完全不粘锅!’可是那个主妇的皮肤光鲜地发亮,像是白城里一个快活的市民,而非是“在格林纳丁斯包邮”。
比政治上的附庸更为可悲的,是文化上的附庸。群岛人的独立只不过刚刚起步,便已经迷失在旧地所倡导的普世文明之中。所有人都在享受着现代化带来的便利,但是忽略了所谓的现代化也不过是旧地文明的主导。
群岛人因为自己的文化而自惭形秽,虽然他们极力否认这一点,但是他们甚至不愿意去承认自己的肤色。”
在回程的路上,奈保尔反复翻着那几张报纸,嘴里偶尔蹦出几个不明所以的群岛方言。
后来属离才知道,奈保尔来自于特立尼达的一个拉玛人移民家庭,他的童年和少年全都在那个偏僻的小岛上度过,一直到十八岁的时候获得了白城大学的奖学金,在完成学业之后,他便在帝国定居下来,并且开始自己的写作生涯,他在去年的时候因为自己的一本小说《米格尔街》而获得布克文学奖,在白城的沙龙里成为一时热门。
但是随后帝国政局剧变,白城陷入动乱,奈保尔离开白城然后前往南方的拉玛王国旧地旅行,在此期间,他获得新地印斯茅斯的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邀请,前往讲学。而本次航行,他便是前往新地任职,而在此途中,他希望借此顺便拜访一下久别的故乡。而对于故乡遇到的一系列问题,他才表现出如此的关切。
结束了这段短暂的拜访,奈保尔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在最后,他邀请属离在舰队短暂停靠的时候不妨去特立尼达看看,他会非常乐意做导游。
奈保尔仍然认为属离将担任殖民部的公职,而他显然希望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对于群岛的看法说出来。
属离答应了这个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