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章
“你应该少喝一点酒的。”
“难道你也开始习惯用这种弯弯曲曲的调子和我说话了麽?”
“作为你的女儿,关心一下自己的父亲应该不是什么太过惊世骇俗的事情吧。”
“我可是不记得你有多久没有费心思来做我的好女儿了。”
“有一句话说,人越老便越难相处,放在你身上可真是相得映彰。”
萨托里斯冷哼一声,把空荡荡的酒杯狠狠关进抽屉之中。而洛月白则坐到了他对面的那张椅子之上,然后紧紧盯着对面那张苍老的面孔。
“你专门从前线提前赶回来,想来并不是为什么就这么在深夜里看着我吧。”萨托里斯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在椅子里调整了一下姿态,努力坐得端正了些:“刚刚因为那个人过来,我还没来得及问,要不要让厨房给你送些吃的过来,你回家后还没来得及吃点什么吧。”
洛月白摇摇头,没有搭话:“我的确没有想到你现在把政客的那套手段玩得那么纯熟。”
萨托里斯不由得笑了笑:“这里是帝都啊,还记得你们母亲总是挂在嘴边的那句话麽,见什么人,说什么事。况且这个人还是你把他派来的。”
“更加准确地来讲,是布朗森把他推荐过来的,而布朗森安排的事情,你难道会不知道?”洛月白冷笑一声,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们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萨托里斯的称呼都用了复数格,顿时房间内的气氛再次有些压抑。
“那么和我说说你镇压阿莱夫人叛乱的事情吧。”
“叛乱?虽然费迪南·波庞莱班大公自称复辟了阿莱夫王国,但是从头到尾他能够完全掌握的军队都只有他自己的卫队,剩下的那些原本位于东部各行省的卫戍部队或许会听从东方镇守的命令,或许会在夏暮大军压境时惯性地听从大公爵的调令,但是当波庞莱班真正宣布阿莱夫人独立,当之前几个月一直按兵不动的南方军和北方军终于进军,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国民,而放任夏暮联军完整撤退的时候,还会有哪支部队会负隅顽抗?”
“记住,当伊丽莎白夫人和陛下都已经把这个定性为叛乱的时候,当所有人都知道是费迪南·波庞莱班的无耻反叛造成了东方行省的巨大灾难时,你也必须这么说。”
洛月白感觉到从书桌对面直射过来的目光,不由得感到一丝恼火:“那么你又为什么会调查和夏暮邦盟签订和平条约时的代表团成员,而且现在还让那个叫做赫拉巴尔的人偷来这封信?”
她伸手想要去拿起那个就摆放在桌面上的信封,想要亲眼看一眼其中的内容,但是转念一想,又重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翻看我的信件了,怎么现在不想看了?”萨托里斯侧着身子把信封拨拉到自己这一侧,然后把它塞进了抽屉之中:“你只需要当好自己的战争英雄就好了。伊丽莎白夫人已经决定在下个月为你和你的指挥官们举行一场凯旋仪式,然后你就可以顺顺利利地进入到中央工作。”
“然后继续成为你手上的工具麽?”
“你是我的女儿,不是什么工具!”萨托里斯突然抬高了自己的声音,但是最后又小了下来:“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女儿了。”
洛月白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她原本并不想让事情像这样发展,但是为什么每次当她坐在这个越发陌生的男人对面,她总是忍不住心中的焦躁。
难道这不才是一个正常的父亲应该有的表现麽,因为自己女儿的去世而感到悲伤,但是作为活下来的那一个,她还能够回到那种关系中麽?
“我这次提前回来,是想让你帮忙调查一件事情。”洛月白收束自己的念头,终于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
萨托里斯抬起头,等待着下一句话。
“我想知道在两个多月前,由守夜人军团的指挥官罗杰·泽拉兹尼批准,从日暮山脉发往白城的车队,到底运送了什么东西。”
“为什么这会值得你提前回来,而且是当面地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两个多月前,不正是你击溃阿莱夫人叛军的时候麽?”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查出来什么东西,对你对我,都会有所帮助。”
萨托里斯点了点头,于是父女二人再次陷入到沉默之中。
“对了,如果你来得及,或许想见见摇摇,她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了。”
洛月白呆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太晚了,让她继续睡着吧……以后吧。”
“那今天晚上,离明天还有些时间,你要不要在家里睡一会,你的房间一直有人打扫?”
洛月白扫了一眼时钟,又看了一眼窗外:“行,不过明天我就要回去。”
1.71章 据点
当莫利亚克带着属离他们再次走出下水道那曲折复杂的迷宫时,已经进入了深夜,而夜色成为了他们最好的保护。
疲惫与紧张时刻焦灼着所有人,但是幸运的是,从那以后,他们没有碰到任何一个搜寻他们的秘密警察。
而当他们坐着一辆吱吱呀呀直响的老旧马车从万神殿区驶出白城市区时,所有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们已经逃了出来。
直到现在,属离才知道,一直做机械师打扮的莫利亚克竟然还是一个通灵师,而且还是并不常见的“知觉”与“流体”双系亲和。为了驱赶那个皇家通灵师,莫利亚克塑造起一面可以遮挡视线的水墙,并且用他的灵性扭曲了所有人的感官,让人以为这是一段汹涌澎湃的水流,可以冲走下水道里的一切,从而短暂地让那个皇家通灵师不得不退避离开。而等到那个皇家通灵师意识过来自己面对的只不过是一层薄薄的水幕,并且立刻追赶过来的时候,莫利亚克已经带着他们穿过迷宫,再次拉开距离,直到甩开追击。
属离不由得开始猜测,莫利亚克到底是否登记过国家通灵师资格。并且当他小心地问起时,莫利亚克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推脱说自己虽然灵性的天赋不错,但是本身的灵能储备太低,无法进行长时间的灵性沟通,所以并没有对于通灵的天赋进行太多的训练与学习。
虽然很想继续问下去,但是属离也不想更加引起周围人的警觉。
在半路上经过沃尔塔瓦河畔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然后提前撤退的那几个印刷工人从堤岸下的阴影里爬了出来,把装着木质印刷机的大箱子装上了马车的后备箱,而他们在和卡米尔短暂地交流了一会后,便再次隐藏近阴影之中,而马车则再次启动。
这是他们抢救下来的为数不多的财产了。
一路之上,所有人都保持着缄默,似乎都因为白天惊心动魄的逃往而显得劳累困顿。外表最为凄惨的属离也斜靠在车门处,努力不让自己的后背接触到太过坚硬的物体,冰冷的污水已经在他的衣服上面凝结,变得黏嗒嗒的,而且散发出一股难以言明的臭味。虽然已经打开了窗户,但是这股下水道的味道却还是难以驱散。
不过经过这次之后,属离觉得其他人对于自己的戒备心理似乎少了一点。之前的时候,除了有时候会进入前院的公寓之外,属离一般都呆在阴暗的地下室里,也基本很少有人和他说话,在那一个多礼拜之中,属离甚至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而现在,虽然谁都没有多说,但是属离已经可以靠着马车边缘,打量他们的行车路线。
在穿过了白城古老的城墙和一片低矮的居住区之后,马车行驶的道路一下子拓宽了一倍,但是周围的车辆却开始变得寥寥无几。周围的土地上寥落地坐落着一些大型工厂,就算是在深夜,但是依旧点着灯火,只是和更加广阔的黑夜比起来,已经无足挂齿。
这里已经属于白城西北部的郊区,也是规划中的新工业区。除了那些方兴未艾的机械化工厂之外,很少有人居住。在厂区之间的空旷土地里,还保存着原本的村民种植的大块农田,只不过大部分已经开始荒废,杂草和麦苗已经分不清彼此。
在开发的初期,这里的农民或者农场主都被以极低的价格收购手里的土地,然后在市政规划里原本的农田被划作工业用地,以十倍多的价格重新招标,卖给那些与议员或者官员们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公司,至于那些拥有土地的贵族们,则可以用一个非常优厚的条件出卖自己的土地,或者用这些土地当做固定资本投资,在工厂那里得到分红。政府运用自己的公权力获得了财政盈余,公司得到了土地,贵族得到财富,在缺乏权力监督的情况下,这种交易完全能够满足所有那些有机会发声的人的利益诉求。
在白城一个多世纪的数次扩张之中,这种模式得到了很好的发扬。而马拉他们这些人找到的避难所,正好位于新工业区、老市区和郊区的交界处,一座已经失去其原本作用的老旧别墅。
不管在哪个年代,医生、律师和工程师都是收入颇丰的职业,而这座乡间别墅虽然远远称不上奢华,但是也并不简陋,两层的楼房占地颇广,一圈胸墙划出了它所属的范围。在别墅的后院,还有一个单层的谷仓或者马厩,而一条土路从柏油铺就的大路上面延伸而出,通往别墅门前。
在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到别墅大门之前,里面便有人已经率先迎接出来,是属离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律师马克西米连,而年轻的罗南则是直接跑出了大门,迎到马车旁,丝毫不加掩饰地趴在车窗上向里面的众人张望。
“索莱娜……索莱娜,你没事吧!”
不过索莱娜看起来对于罗南的关心却是嗤之以鼻,她甚至倔强地扭过头去,尽管这样更加靠近属离沾满泥浆的外套。
罗南尴尬地笑了笑,在看到索莱娜毫发无伤的样子后,才开始问候起其他人。
“我们需要为属离做个检查,他的后背受到了撞击,而且莫利亚克有些脱力。”卡米尔从驾驶座上跳下来,然后搀扶着莫利亚克走下来,属离裹在自己的外套之中跟在其后。
“只有你们麽?”马克西米安也凑上来问道。
“来的太快,我们反应得太迟了。”卡米尔叹了一口气。
“还好,人都在就好。”马克西米连安慰道。
“还有,我们的运货马车在半路上就被拦住了,我怀疑有人泄密。”魏薇儿突然插入两人的谈话。
属离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但是卡米尔止住了魏薇儿:“这件事情我们以后会慢慢调查。”
“大家还是先进屋休息一会吧,马拉先生还在客厅里面等着你们回来。”马克西米连同样不着痕迹地遮掩过这个敏感的话题。
1.72章 要求
为了礼貌,也为了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属离从来没有直接问过马拉的病情,但是无法否认的一点,那就是他正在不可避免地越发陷入病痛折磨的深渊。
或许是因为在夏台监禁生活的折磨,或许是因为沉疴旧疾的加重,也或许是因为时刻担忧的颠沛流离,仅仅过去一天的时间,但对马拉而言却已经像是过去了一年。
但是当卡米尔他们走进客厅的时候,马拉还是露出了笑容,甚至想要起身从自己那张宽大到可以当做睡床的沙发上站起来迎接,不过一个穿着手工丝绸和针织锦装饰的蓬松长裙的年轻女子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再次躺了下去。
“奥普兰小姐,没想到您也在这里。”卡米尔向马拉点了点头之后,转向那个贵族女子说道。
“我只是有些不太放心,看到你们都回来就好了。”奥普兰看上去也不过只是二十多岁的模样,但是答话时已经自然带有一种不紧不慢的贵族风度。她的眼睛扫过所有人,只在属离的身上停留片刻。
她的声音是如此熟悉,以至于属离一下子便想起她的身份,在带领着马拉逃离夏台狱的时候,便是这个贵族女子在前方带路。直到现在为止,属离才终于看到当初那三个人全部的面貌。
“感谢你当初对我的帮助。”属离弯腰行礼。
“我已经听说过你的故事,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的队伍,那么当初我们对你的帮助才算没有落空。”奥普兰突然这样说道。
属离没有料到这般的回答,他不由地看向卡米尔和马拉,却发现他们脸上也带着与自己相类似的疑惑。
“奚诉先生有他自己选择的自由,我们不应该强迫任何人加入这个行列。”马拉微笑着说道,同时也不愿把自己的不赞同表现得太过明显。
“我十分赞赏你们的行为,也为你们愿意为了自己的政治理想而奋斗牺牲、敢于反抗社会的不公平而感到钦佩。我只是一个因为没有价值而被抛弃的工具,在我脑子里藏着的那些资料对你们的帮助寥寥无几。如果有可能,现在的我只想去一个谁都不知道我的地方,或许找到一两个谜题的答案,或许就这么了却自己剩余的生命。”
直到说完最后一句话,属离方才察觉自己真的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的一切。他不想去向伊丽莎白夫人复仇,因为现实已经达成了公平。对于晶体,他也只剩下无关痛痒的一点点困惑,或许这其后是隐藏在平凡生活之下的可怖真相,他也许会从深渊的边缘向下望上一眼,但更有可能是闭上眼睛,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奥普兰明显意识到了自己之前那些话中的不妥当,而属离则因为身体与内心的疲惫没有继续,他小口啜饮着刚刚拿到手的热茶,有些后悔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那么给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马拉的声音还是这般轻柔但是沉静,他已经猜出来发生的事情。
于是卡米尔耐心地从头到尾把所有的事情讲了一遍,没有漏过任何的细节:“至少我们的人都逃走了,而且剩下来的那些信件和账单也被烧掉了。”
但是有更多的东西被留了下来,那些财务、机械和书籍传单。
只能算作是所有人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的损失。
“虽然效率比不上从前,但是用那架老式的印刷机,我们依旧可以工作。”莫利亚克故作乐观地讲到。
“而且那些重要的通讯记录和名单都没有泄露出去。”索莱娜补充道。
“只要还有人记得我们遵循的信条,那么我们的损失就无足挂齿。”罗南几乎是带着年轻人独有的乐观喊道。
“而且越变越强。”魏薇儿也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我会转告俱乐部里的那些人的,他们想要的免费传单恐怕没有了。”马克西米连低声说道。
“我会去打听一下,这次突击检查到底是在针对谁。”奥普兰也加入这场谈话。
而位于中央的马拉只是点了点头:“我们既然逃得了一次,也能逃第二次。那些秘密警察对我们搜查得越是紧密,就说明我们目前的影响有多么巨大,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但是时间不一定站在你这边,属离心底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奚诉先生,我应得感谢你在今天的英勇表现。你说过很多次,希望能够离开白城,我觉得现在我能够为你安排一次离开这里的旅途,不管你希望前往帝国的哪个角落。”在短暂地商议完近期的计划后,马拉再次把话题引向属离。
属离不得不注意到,当马拉把这些话说出来之后,当场有些人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但是没有人出声反对。
属离也能够想到,自己的去留绝对是这些人所需要解决的一个头疼的问题,既担心放他离开之后泄密,又担心他留下来会刺探出更多的秘密,虽然属离从来没有这般的想法。
“非常感谢你,我知道在过去的八九天里面已经给你们造成了很多的困扰。”属离再一次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努力表现得更加严肃一些:“我也很乐意,如果你们能够让我随便地搭上一辆前往西方的斯卡布罗市的列车。但是在此之前,我希望能够单独向魏薇儿小姐提出一个请求。”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进入哲学院的图书馆,我想要阅读一些有关圣莱布维茨的记录。”
“我能问问为什么麽?”魏薇儿皱起了眉头。
“因为哲学院之中有最为完整的抄本,甚至有些比白城的修道院更加完整。”
“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看那些古老记录。”
/因为在那个时间错乱的地底遗迹之中,我曾经看到莱布维茨触碰晶体/
“因为我曾经见过圣莱布维茨的圣迹,我想知道那是否是我的错觉,仅此而已。
如果你觉得难办,那也就算了,这或许只是我的一时冲动,应该出现的,迟早会发生。”
“我觉得不行……”
魏薇儿打断了卡米尔的话:“可以,这不是问题。但是只能在晚上,我会带你进去。”
1.73章 学院
魏薇儿选择的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在他们安顿于那个郊区别墅仅仅三天之后,魏薇儿便准备要带着属离前往白城大学。
罗南和索莱娜都提出要陪着他们一起去,属离知道这是在防备着自己。但是魏薇儿拒绝了他们的提议,一方面是因为人多了她不好带进学院,另一方面她没有明说,但是属离也猜得到,对于一个预备役皇家通灵师而言,一个普通人没有丝毫的威胁。
魏薇儿从来没有试图掩饰自己作为通灵师的身份,虽然她至今没有展露自己的“亲和”是什么。
/
曾经有很多理论讲述关于“灵”的问题,不管是从哲学还是生命学的角度。而位于这些讨论最核心的就是“人的灵性”是如何产生的,也就是说,为什么有些人可以成为通灵师,而有些人却不能。
对于那些修道院的修士们而言,“灵性”的存在几乎是反传统,也是反世界的。因为在他们那些从远古的“历史的断崖”前发掘出来的艰深文本之中,从来都没有提及“人的灵性”。如果“灵性”在人类之中的诞生确实只在“断崖”之后,那就说明这不是人类天生的。对于最初年代的那些苦修士来讲,“灵性”便是反自然的扭曲存在。
早在“遗传因子理论”被东方风盟从古老卷轴中发掘出来之前,就有很多人试图从家族谱系寻找“灵性”传承的秘密。甚至有些古老的文献记载了关于通灵师家族的传闻。但是事实上,通灵师的后嗣比之其他普通人成为通灵师的概率,并没有显著性。“断崖”前的科学文献的正确性是毋庸置疑的,而“灵性”的遗传与理论却是背道而驰。
在现代科学的研究中,“灵性诞生”几乎无法用任何一个理论解答,倒是由通灵师建立起来的泛灵论哲学,早就给出了答案。在通灵师为自己建立的世界观之中,万事万物之间皆有联系,这就是“灵”,一个人的诞生与存在与世界万物息息相关,于是人的意义也蕴含在这亘古而存在的灵的网络之中。过去是未来的预兆,未来是过去的残响,一切都相互联系,相互连接,一切的发生都由过去决定,一切的存在都在书写未来。这是既定的命运,从一切诞生的伊始便已经确定。那么“人的灵性”便就是人的意义,探索“灵性”也就是询问自己存在的意义,而意义不在于自己,而在于万事万物。寻找到万事万物存在发展的最终目的,而非堕入不可知的混沌虚妄,这就是“灵性”的存在。
以上那些便是属离在学院的哲学课上学到的一切在他脑海中的遗存,尽管他隐约意识到最后在用一个更加宏大但也更加空泛的问题去解答另外一个问题,或者说是把问题从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那么针对自己的情况,对于一个通灵师而言,如果“灵性”消失,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存在的意义被剥夺?被存在否定,这是属离的世界里所无法承载的问题,他却试图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去解答,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拼命挣扎,就像是坚实的大地被突然抽空,天地在一瞬间颠倒,意义变成无意义,这是无名的空洞在吞噬灵魂。
/
“你还好么?”坐在旁边的魏薇儿突然问道。
属离这时才陡然转醒,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不断摸索着手杖黄铜制的圆头:“突然想到一些过去的事情,没有什么。”
说完,属离的眼睛再次瞟向马车之外。白城的春天竟然那么快便已经过去,仿佛只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气候便从晚冬跨入初夏。
街道两侧,在那些铸铁的街灯之中,梧桐与悬铃木浓密地生长,树叶层层叠叠,几乎在街道两侧竖起一道走廊。而在这些茂盛生长的行道树之后,是老城区那些低矮的建筑与住宅,在这么一个温暖的夜晚,清凉的风吹过半开的门窗,竟然也显得没有平时那般阴沉。
并不宽阔的马路上,时常可以看到马车驶过,驾车的车夫穿着马甲,双手持着缰绳,驾着低垂着头的驽马慢悠悠地经过,挂在车头的铃铛随着车厢的起伏而叮当作响。露天的双座马车之上,一个酒醉的青年斜靠在硬木的座椅之上,睡眼惺忪地看着天空之上滑过的一道巨大黑影,遮住了皎洁的月光。一艘客运浮空艇按照着既定的航线滑过白城上空的云层,就像是一头在云海游过的巨鲸。
属离就像是一个刚进城的孩子,向着四周张望,就算是在他负片式的视觉之中,此刻的夏日景象依旧让人难以忘怀。
/
在十二岁那年的冬天,一个皇家通灵师把他带到白城,那时新年刚过去不久,白城依旧覆盖在一层薄薄的积雪之下。他穿着崭新的深蓝色制服,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从那辆吐着白色蒸汽的列车上跳下,跳进一片黑色与昏黄交织在一起的站台,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像是杂色交融的水流,从他的两侧流过。他或许诚惶诚恐,也或许是兴奋难抑,从一个东南的老旧小镇,一下子踏入繁华的帝都,无比广阔的世界第一次在他面前呈现。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制服,把他送进一辆黑色的双轮马车,在车厢的一侧,用银漆画上了一面盾牌,盾牌上面是一本翻开的书本,一颗十二芒星正居中间。后来他才知道,这就是白城大学的校徽。
/
不知道为什么,过去的记忆与现实再次开始重合,仿佛他现在听到的马车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与十八年前一模一样。
十八年,原来只有这么一点点时间,短到大学里的建筑几乎没有任何改变。那些高耸的学院塔楼从一百五十多年前便屹立在万神殿区的中央,也注定将会这么一直屹立下去。
1.73.2章
地质与矿业学院的大门永远是那么令人印象深刻,一个类似倾斜的天平的巨大雕塑矗立在门前,两端如同巨大的锤头一般,两根钢铁铸成的支柱拔地而起,维持着雕塑的平衡。这是从断崖前年代的残存图纸之中复刻出的形象,代表着自然向文明的屈服。
靠着矿业学院的,是独立的白城政治经济学院,它在六十年前从白城大学之中分离出去,但是依旧保留着自己的老校区。占地更广,设备建筑也更加新近的主校区位于天文台区,那里也是一些新办高校的所在地。
天文学院、船舶与海洋工程学院共同分享一个校区,而在它们的中心广场之上,摆放着一艘近两百年历史的古老三桅远洋航船“幽冥号”,那是当时的范德米尔王国,也就是组成如今帝国的西方行省,为了探索无尽极海而建造的远洋舰队的旗舰,也是通过了这次探索,人类完成了环球航行。在“入侵战争”时期,这艘船还担任过运兵船,往返于赤道环海。战争结束之后,它一度被考虑拆除,但是最后还是被当时刚刚组建的帝国联大购买,作为航海博物馆。后来帝国联大拆分为白城大学、帝国理工、白城高师和陆军军官学院等高等学校,“幽冥号”则成为白城大学的著名景点之一。
不过就占地面积而言,机械与物理学院在所有的工程学科之中占地面积最大,每一年,机械学院在全国招生的数量超过一千,不分民族,也不分性别,其中甚至不乏从新自由共和国、夏暮联合王国等周边国家前来的交流生。除了一排排在新近几十年间建立起来的高层教学楼之外,机械学院有很大一部分地方被各种实验室与制造工厂占据。在接近用餐时间前往时,经常可以看到穿着蓝色工装裤的学生带着工具箱和满手的油污在主干道上来来往往。因此,这里又被称为“平民学院”。属离可以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学校的第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机械学院那可以容纳两百多人的阶梯教室以及矿业学院高耸的冶炼实验室之中。
帕斯卡尔数学院、建筑与桥梁学院、农学院以及西拿医学院的校区同样分散在周围,隐隐约约围成一个巨大的圆环,而位于圆环中央的,就是圣莱布维茨修道院的白城分院。
白城分院建立于689年,距今正好一个世纪。与在米勒山的第一所修道院相似,白城修道院同样采用低矮厚重的古弗勒里建筑式样,白色的廊柱支撑起石质的穹顶,四方形构成了整个修道院的主体。
那时依旧求学于白城大学的属离,已经获得见习国家通灵师资格,拥有修道院的二等借阅证。他仍然可以清楚地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入修道院大殿时的场景。
残缺的记忆只剩下一幅幅固定的剪影,就像是一张张散乱的照片,上面用颜料涂抹下不属于真实世界的色彩。而对于白城修道院,这副剪影的主体来自于位于大厅中央的那架直达顶端的巨型差分机。
庞大而复杂的机械巨兽蹲踞在白色的大理石穹顶之下,每时每刻成百上千万的金属构件都在以特有的韵律不断运转,透过整块的透明玻璃,差分机那金属的肌腱尽显无疑。
属离忍不住用自己的灵性去触碰那复杂到超越想象极限的机械结构,就像是一艘游船一下子陷入到重重叠叠的波浪和漩涡构成的海洋中去,他近乎迷醉于探寻这迷宫,看到齿轮的华尔兹,曲轴的恰恰。属离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副场景时的感受,但是不管过去多久,在属于白城修道院的那副记忆照片里,其他的细节尽已褪色,唯独玻璃密室之中的差分机显露出金色的光芒。但是这其实只是修道院那深嵌入地下的差分机的一部分运算单元,读取与缓存区。
在此之后,属离见过帝国科学院那长达一公里的“皇帝”超级差分机,也见过占星塔设计独特的电磁式塔型分析机,但是这些都不及修道院那个仅仅用来检索的差分机给他留下的印象深刻。
他那时站在打字机前,根据自己想要查询资料的关键词分类,敲下特有的代号编码,然后打字机吐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硬纸片,上面不规律地分布着多个小小的空洞,这是差分机可以读取的编码。
然后把这张编码卡塞进差分机的读取口中,拉下开关,随着凸轮的数据读取,纸片被吞入机械内部,信息化作机金属的机械运动,只要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安装在另一侧的打印机便开始工作,把差分机内部运算时的机械运动重现为人类语言,包含着关键词的书目与馆藏分布逐行打印在32K的白纸之上。
这就是那副图片的所有细节,被属离放在记忆相册的某一页之中,只等一个信号,从灰尘之中被再次调用。
这就是白城修道院的主体,一个面向所有人开放的巨型图书馆,包含着那些科学修士们在七百多年间收集到的全部的人类知识。
一个知识的宝库,位于帝国的文化中心。
而另外一个圆环与修道院遥遥相对,那是白城大学的另外一部分。
1.73.3章
爱德华国王学院,是白城大学的文学院,是诗人、画家还有记者的狂欢所,不管是傍晚还是黎明,在那幽深的花园之中,这些人放浪形骸,来自青亭与波尔多的葡萄酒就像是春之女神那倒举的双耳陶罐里流淌出的泉水,在迷梦与幻想中流淌。当然这更多的只是属离心里一直所抱有的偏见,仅仅是因为在第一年的新年舞会上,他作为哲学院的学生和一个来自文学院的贵族少女成为舞伴,但是到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那个少女已经把自己灌醉,然后褐色的呕吐物伴随着焰火一起喷出。虽然心中带着难以克服的偏见,但是爱德华国王学院的环境的确是最为优美的,文学院的宿舍楼甚至改造自一座老旧城堡,传说中四座塔楼之上依旧徘徊着旧日的幽魂。
在白城大学中,社会学和人文学院的校区相比而言都显得狭小而静谧,像是法学院、艺术学院、商学院,但是住在其中的人却往往显得大胆而热情,这里也是一处工厂,生产思想与狂热的工厂。在这里最为狂妄的话语都会被反复琢磨,套上哲学形而上的外衣,成为一小撮人鼓吹呐喊的旗帜。在越发显得动荡不安的年代里,从上个时代流传下来的思想主张几乎已经称为反动的标语。那些活跃在三四十年前的百科全书式的学者们,像是阿鲁埃勋爵、狄德罗爵士、达朗贝尔爵士等人,他们青年中年时代的主张被再次印刷在小小的传单上,在所有人手中广为流传。这些活到今天的启蒙学者们,早已经失去了变革的雄心与体力,但是在他们主办的沙龙与俱乐部里,新的火焰正在燃烧。
历史学院,在白城大学诸学院中占地最大,每年招收的新生却只有一两百个。历史学和考古学,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深邃的学问,因为不管是物理、化学还是生物、医学,全都建立在它的基础之上。正因为如此,只有那些最为博学、最有智慧的人,才能在历史的残迹中分辨出那些奇妙深奥的古代知识。
他们最重要的不是创新,不是探索未知,他们需要的是认真细致,广博地通晓任何一门科学,然后把支离破碎的语句重新组合。
毋庸置疑,圣莱布维茨永远是历史学与考古学的开山之祖。正是他凭借着罗塞塔石碑,首先翻译出了一部分的古代文字,为混乱年代的人类找到了继续前进的道路。“高炉冶炼”、“杂交育种”、“神经传导”、“N-S方程的进化算法”、“解纠缠”……有些至今仍然无法解释的理论和术语,被重新一条条整理出来,在那些散轶的书籍和零散的图纸里,圣莱布维茨的确找到了一条道路,通往光辉过往的发展道路。但是这条道路远比所有人所能够想象的更加艰辛扭曲,就算是经过了一千年的收集整理,来自断崖前年代的文献资料仍然稀缺,而且难以理解。
有太多的知识来源于零散的一页两页的书籍,那长篇的公式推导和理论验证要么戛然而止,要么缺少假设开头,甚至中间使用的那些数学工具,往往超出了现代人理解的范畴。而那些影印的蓝图,也是残缺不全,寥寥几张,却根本无法移做他用,有些甚至只有复杂的线路图画而无从理解。
他们已经知道世界构建于原子之上,却难以通过显微镜一窥究竟,他们可以通过黑水修改“遗传因子”,但是对于原理一无所知。“共同体网络”、“飞升之塔”,这些名词只是在字里行间一闪而过,却无法展现出真正的内涵。
正是知道有那么多的未知值得探索,所有那么多人愿意加入修道院,成为科学修士,或者埋首于典籍之间,或者前往探索那些危险的古代遗迹。
历史学院的教授有很多都是修道院的一级会员,甚至有些最后加入修道院,成为修士,而历史学院的那些具有天赋的学生们,则是成为了修道院培养的后备人才。他们可能会成为考古学者、历史学家、科学修士,或者成为物理学家、化学家,或者一门新近被发掘出来的学科。
历史学院、语言学院、公共学院……这些诸多的学院构成了白城大学的第二个环,而位于这个环形中央的,则是哲学院。
哲学院,
哲学院,
哲学院……
1.74章 哲学院和图书馆
马车转过法学院雕饰华美的金属大门,穿过卢梭大道,马蹄声在两侧的建筑间来回传递,最后停留在一扇只有三四米宽的铁质栅栏门前。
马车夫敲了敲车壁,于是踏板从两侧伸出,魏薇儿穿着她那身深蓝色的通灵师制服走到街道上,向四周张望了几眼。属离穿着棕黄色的夹克,用一副墨镜挡住了自己的眼睛,跟在她的后面。
马车夫小心地调转了车身,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就好像慑于此处的宁静。与别处相比,哲学院的确有些静的可怕,在这样温暖的初夏夜晚,也很少看到有人在那空荡荡的院落里走过。
在白城大学,哲学系被分在爱德华国王学院,而哲学院并不单单教授哲学,它有一个更加广泛被接受的名字,通灵师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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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离当然记得,自己第一次,坐着那辆马车,从西郊的火车站一直到万神殿区的学院大门。
那是冬日的夜晚,不过他走的是正门。一个男仆为他拿起了行李箱,另外一个则一声不吭地带着他前往宿舍。
安静,是他留下的第一印象。
哲学院每一届开学都在十月初,但是它的学生往往会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面陆续赶到,零零总总,到第一学期末的时候,或许也有了二十多个,然后便组成了一届学生。
属离是73届的最后一个学生,他到学院的时候,大部分学生都还没有从新年假期中归来。
寝室是一排新建造的现代化楼房,每个人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楼房过道的两侧装饰着挂毯和油画,暖气管道不断输送着热量,煤气灯也把房间照得通亮。三十多平米的卧室,还有一个独立的盥洗室,大床上面已经铺好了柔软崭新的被褥,书桌上面摆着一瓶鲜花,与他过去十三年间的生活相比,这里的居住条件奢华得像是一个梦境。
仆人把他的行李箱放在门口,便轻声离去,不一会为他端来了一份晚餐,但是属离已经忘记自己当晚吃的什么,也记不清那个男仆有没有向他仔细介绍过学院,应该是有的,但是梦境很少讲究逻辑。
第二天和第三天,也有可能更久,属离都在小心翼翼,但又满怀好奇地在学院里面散步,学院的主楼是一座装了巨大落地窗的宫殿样式建筑,后来他才知道,这的确是一座皇室宫殿,但是后来被捐给了学院。
主楼前面,是一条林荫路,直通大门,两侧的悬铃木在冬季只剩下嶙峋的枝桠,但是三四层楼高的树身还是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这些树的年纪,和学院一般古老。林荫道两旁,是更加开阔的草坪和花园,在接下来的五年多时光里,属离见过它繁茂,也见过它枯萎,直到所有的记忆都掺混在一起,褪色消散。
他本来不会记得那么清楚明晰,只是因为这副照片的主体是与洛月白的初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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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有毕业舞会,基本没有人会去学院的图书馆,你只要跟着我就可以了。”魏薇儿用钥匙打开侧门,一边低声提醒。
她本来不需要这般小心,因为这里的侧门向来无人看守,而且没人想来这里捣乱。
属离点了点头,顺从地低下头,就像是一个合格的随从那样,但是他的心神却再次游离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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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毕业舞原本应该是乏善可陈的,他甚至没有费神去邀请一个舞伴。与洛月白的最后一次争吵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对于一个只有十九岁的人来讲,这已经足够成为自己郁郁寡欢的理由。
属离想要前往南方度过一年的实习期,那里至少在理论上更加接近他熟悉的故乡,但是洛月白希望他前往东部边境,那里她能够更好地照顾到他。
或许就是这样的语调引起了他们最后一次的争吵,只不过是一个导火索,但是结局早就已经注定。洛月白比他大上一届,于是总是想着应该如何规划未来的生活,但是属离,依旧不谙世事的属离,却厌烦这近乎家长保护式的关系。
两个年轻人,以为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给予了对方,但却不知道如何妥协。
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个晚上,他和她站在栏杆边……
他应该记得的,就在栏杆边上,也是像这样一个夏夜,他们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可是他记不清了,记不清他们两个究竟在吵什么,但是到最后洛月白离开了。
在毕业舞会前,他邀请了那个在新年喝得酩酊大醉的贵族少女作为舞伴,他也喝得醉醺醺的,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洛月白特地从东方赶回学院,看了一眼之后又悄悄离开。
他和洛妍的故事还要晚些时候才开始,或许那是唯一幸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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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离和魏薇儿穿过那段开阔的草坪,不知道何时,上面伫立起一座雕像,是伊丽莎白夫人端坐在轮椅之上,手中拿着那根著名的桃花芯木手杖的形象。
学院主楼除了走廊之外,一片漆黑,那扇包铜的大门也紧紧关上。只是匆匆一瞥,魏薇儿便带着属离拐过了成排的宿舍楼。
相比于主楼,宿舍楼里面依旧灯火通明,隐约之间还可以听到沉闷的音乐声从楼上传来,不过依旧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在阴影中行走的人。
在穿过了宿舍楼之后那个用玻璃撑起的风雨廊之后,属离便一下子看到了哲学院的那座图书馆。
与印象中相比,学院图书馆看上去小了很多。当然,它的馆藏远远比不上修道院那动辄上百万的藏书,和大学图书馆相比也小上不少。但是对于某些领域的藏书,或者是一些古籍收藏而言,哲学院图书馆的确有它的独到之处。
与学院的整体风格一致,图书馆同样采用了简洁明快的现代建筑风格,大落地窗和高挑的屋顶设计,使得整个图书馆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夏日别墅。但其实除了地面这一层之外,图书馆的主体部分完全构建在地下,里面具有先进的防火防盗防潮设施,最大程度地保证了里面收藏的典籍文物的安全性。
1.75章 谈话
“按照道理来讲,在早上6点到晚上12点间,图书馆的书库里都会有人负责管理。”魏薇儿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大门:“但是今天闭馆休息,所以我才可以带着你进来。”
学院图书馆大厅之内依旧灯火通明,但是此刻无人看守,除了靠近大门处放置了几排的沙发和茶几之外空空荡荡,而通向侧翼书库的大门被锁了起来。
“但是如果向学院递交申请,并且给出充足理由,学生同样可以在有限的几天里得到书库的钥匙,可以随意检阅资料。”魏薇儿努力扮演起一个称职的导游,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外套的口袋里面掏出来一把铁钥匙,然后打开了门锁。
“没有人邀请你参加毕业舞会麽?”看着魏薇儿从墙上取下来一个提灯,并且点亮时,属离突然问道。
“什么?”魏薇儿的脸在灯光下显得飘忽不定。书库两侧的大落地窗被窗帘遮盖得严严实实,于是魏薇儿手里点亮的提灯成为唯一的光源:“.…..因为总阀门关上了,所以我们只能用这盏灯来照明……”
“我想问的是,一般来讲,像你这样的哲学院学生,不是都会收到高年级毕业生的邀请麽?”
“这和现在的情况有什么联系麽?”魏薇儿皱了皱眉头,反问道。
“没有任何联系,我只是想说,相比于带着一个陌生人偷偷摸摸地在图书馆里不知道寻找哪一年的古籍,毕业舞会的乐趣应该会更多一点吧。”属离和善地笑道。
“.…..没什么意思……”魏薇儿向门外看了一眼,含糊地说道:“抓紧时间,你想要找的那些书应该在二楼。”
二楼,重要但是并非十分重要。
哲学院图书馆主要收集的资料,包括泛灵论哲学、通灵师的个人手札、灵能理论、远古史,以及一些网罗而来的孤本善本。
整个图书馆分为四层,两层建于地面,两层建于地下。地面两层主要提供哲学、史学以及灵能理论方面的资料,日常对于白城大学师生开放,而地下两层,则用来收藏一些过去通灵师关于自身能力探索的手札,一些关于高等级灵性探索超世界的笔记,以及一些来自古代,乃至断崖前年代的珍贵书本资料和遗物,而这些内容只在特定时间允许通灵师参阅。
在近些年信息化改造的过程中,学院图书馆也安装了关键词检索用差分机,而与十年前相比,它没有任何的改变。但是因为供能锅炉的关闭,只能静悄悄地停顿在书库一角。
要想找到那些特定的书籍,属离必须凭借着自己原本的记忆去慢慢摸索。
在向魏薇儿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想要进来图书馆的时候,属离的解释是想要去寻找一些关于圣莱布维茨生平记载的资料。
除了由米勒大修道院修订编撰的《圣徒行迹》、《科学启蒙》之外,关于圣莱布维茨的资料实在是太多了,但是当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由后人附会、口口相传而形成的民间传说,很难找到其中的母本。
属离记得在图书馆二楼有一些圣徒追随者的口述资料副本,圣徒本人的笔记,还有一些真假难辨的同年代历史记载的影印本。这些资料重要,但是并没有重要到需要保存在地下。
而属离则是希望能够在这些资料中找到圣莱布维茨探索过隐世界的记录,并且从中找到他和晶体之间联系的蛛丝马迹。
这就像是一个复杂的解密游戏,上千块的拼图撒在面前,而每次或许只能看到几块拼图的真实容貌。属离并没有奢望自己真的找到什么惊天动地的真相,他只是觉得在自己离开之前,如果不努力一下,未免有些遗憾。
而这只是他的一个目的。
魏薇儿带着提灯,走上了二楼,二楼的空间更加大,但是被一排排几乎看不到边的书架塞得满满当当。
“你不怎么参加学院里的活动麽?”属离突然问道。
“还好吧。”
于是属离继续试探地问道:“你认识马、拉先生他们应该已经很久了吧。”
魏薇儿提着提灯,一边读着铭刻在书架铜牌上的编号,她此时转过头来,第一次正面着属离:“属离先生,如果您有什么想问的,为什么不直接问出来呢?”
“我其实一直都很想了解一下你的父亲,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提及,但是我曾经和他工作过一段时间,他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属离小心翼翼地吐出自己在心中已经揣摩过很多遍的话,一边警惕地观察着魏薇儿的表情。
他甚至几乎可以感受到,一股淡淡的精神波动缓缓触摸过他干涸的灵性表层,试图从中寻找到情感的波澜,但是这种感觉一闪即逝。
“我父亲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魏薇儿的声音显得干巴巴的,而且显得格外疏离。
但是属离还是不得不继续问下去:“您的父亲是皇家通灵师,而您现在更多接触到的这些人……我不得不说,他们的思想都显得有些激进。”
魏薇儿把提灯拿得离自己远了一些,对于属离而言反而更加容易看清她的反应。
“我注意到,你认为成为皇家通灵师就已经算是选定了自己的政、治立场。”
“难道不是这样麽?”
魏薇儿沉默了一会,从这个话题开始,她便不复之前那种坦率,像是显得顾虑重重。
此时此刻,谁都没有提出来,要去寻找那些古旧的典籍。
在思忖了片刻之后,魏薇儿像是下定了决心:“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的父亲因公殉职,获得首席通灵师和首相的共同授勋,而我作为一个见习的皇家通灵师军官,却参与到反对当今政府的活动中去。你或许想说,这是对我父亲所获得成就的侮辱。
我对此想过很多遍,但是我知道,我现在所做的,是正确的事情。如果仅仅局限于自己的身份,而对那些明显的错误视而不见,那么我的父亲才是真正受到了侮辱。政府不代表国家,个人也无法代表政府,如果是为了全体人民的公平正义,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包括我父亲所做的一切,被误解,乃至被刻意遗忘,又能如何?”
1.75.2章
魏薇儿的脸涨得通红,甚至可以说,这些话已经积压在她的心中很久,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合适的人去讲出来。
属离忍不住猜想,或许在学院之中,她便是一个处在边缘的人,按时上课,完成任务,没有多少活动,没有多少朋友。但却因为父亲的死亡而重新受到关注,也因为父亲的选择而被强加上各种各样的标签。虽然她厌倦于皇家通灵师军事训练般的生活,厌倦于在每次操练时大声宣誓着对于帝国皇帝和首席通灵师的忠诚,但是她却不得不因为自己的父亲而去这般做,这是痛苦和痛苦的叠加。
或许她遇到了马拉那些人之后,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世界不再一样,感觉到自己被束缚的天性被解放,触碰到心中的隐隐希冀,本以为一辈子都无法遇到的事情,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再是徘徊在边缘的透明人,而是和自己想法相近的同伴们在一起。
属离心中已经忍不住用这般猜想,把魏薇儿的过去一点一点填充完整,但是却没有意识到,这些幻象源自他自己,这些同时也是他自己过往的投影。
“.…..我甚至觉得,那些对我父亲的赞扬,却恰恰是对他最大的误解,没有多少人有机会了解到,其实我的父亲和马拉叔叔是至交好友。”
“那魏垚知道马拉正在做的这些事情?”属离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都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误解比他能够想象的更多一些。
“爸爸他从来都没有机会向其他人说出这一点,但是在他独自一人前往北方工作时,他把我托付给马拉叔叔照顾。在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是马拉叔叔照顾我,安慰我,也告诉了我那些爸爸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魏薇儿讲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再讲下去。
接下来的故事,对于属离这个外人而言,已经不适合听到。但是他还是敏感地意识到,或许魏垚当年选择把他和洛妍推向那个地狱,目的并不单纯。
但是这有什么意思,知道的越多,是否就能够更改那时的立场?
“你知道,你父亲牺牲的……你父亲为什么而牺牲麽?”属离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嘶哑,一字一顿地慢慢问道。
“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在围捕那个叛国的皇家通灵师时被杀麽?”不知道为何,魏薇儿说到这些的时候,竟然没有属离想象的那么悲痛。
“...没错…的确是这样…如果给你这个机会,你会为你的父亲报仇麽?”
魏薇儿的眼睛锐利地盯着属离的面孔,那股轻微的灵性再次触及他心灵的表层。
“你知道些什么,那个属离究竟逃向了哪里?”
“我只是假设……”
“复仇,是对抗遗忘的方式。”
“遗忘,比死亡更可怕。”
属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接下去,他甚至有些忘记,自己为什么要特意向魏薇儿提到这些。
或许仅仅是一种预感,或许是因为他想要彻底了结那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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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谈话走到了终结,属离没有继续问下去,而魏薇儿也没有。她或许足够聪明到猜测出一二的真相,而属离并没有想明白,他究竟是不是故意这样。
但是魏薇儿到最后还是带着他来到了图书馆收藏历史典籍的那个角落,在负片的视界里,属离尽力辨识着书脊上面的名字。
“你要找什么,我可以帮忙。”魏薇儿在此时已经平复了心境,她的声音再次恢复正常,只是她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属离。
“如果可以,我想找一找105年初版的《使徒行记》里,关于圣赫拉巴尔经过坠星大荒原,然后目睹天降之星的那一段。”
魏薇儿对于这里很是熟悉,很快便找到了属离想要的那本书的影印本,在扫了几眼之后小声读了出来:
“.…..我跟着旅队经过两个礼拜的行程,终于来到了那个阿卡姆人建立起来的王国,一片广阔无际的大草原。
在这个美丽的花园里,阿卡姆人却经历着可怜的退化,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祖先,也忘记了那些科技,他们如今就像是母星[1]古代的那些游牧部落一般,逐水草而居,在马背上建立起他们的移动王帐。
我记得自己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些阿卡姆人正在试图制造“尘埃”,而现在,那些构造单元[2]也已经和我们的文明一起被彻底埋葬。
但是我没有多少时间怀古,我记得在这里应该有几处培育室[3]还保存在地下……
(不好意思,这里的[1]、[2]、[3]都是古代文字,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从马上下来,开始在地上祈祷。学徒们围在他的周围,不知所措。
他说,有注定的事情将要发生,在忘记的过去,最后的建筑将要被毁灭,隐藏在地下的罪恶将要被永久放逐。
学徒们跪在地上,跟着他祈祷,于是天空有了回应。
两个太阳一同出现,一个在天上,一个降临在地上。
于是太阳坠落在阿卡姆的大草原上,他的祈祷得到了回应。
火焰在地上翻滚,气浪向四周扩散,那些阿卡姆人,在光辉之中得到净化。
那些隐藏的罪恶,被彻底消灭。
他跪在地上,望着荒芜的世界。
众学徒跟在他的身后,向知识与科技祈祷。
(这就是这本书里关于坠星大荒原形成的全部记载了)”
“但是这里有一个明显的跳跃,圣莱布维茨在阿卡姆王国到底发现了什么,最后的那个“地上的太阳”又是为什么出现,这些都没有讲到。而且很明显,前半部分的年代很古老,是圣莱布维茨的第一人称,而之后则是第三人称。”
这本书并不是属离想要找的,在记忆里,他的确在这里找到过一本历史书,而且讲述的内容与众所周知的历史有所出入。
到底是哪一本呢?
“请你帮我找一下,一本讲的是日暮山脉周围的民族志,应该是新纪历350年左右出版的。”
……
1.76章 野餐
山风飒飒地吹拂起低垂的帐篷边缘,带着草甸的清苦和不远处湖泊的甜凉。不远处,一阵惊鸟突然从林间盘旋而起,如同密密麻麻的音符,只不过声音都被山间的风声掩盖。几缕青烟悄然升起,不久之后,才隐隐听到鞭子空甩般的枪声,就像是强烈的休止符,折断了乐章。几粒鸟从乐谱上坠落,落入林间。
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只有淡淡的山岚在远处若隐若现。湖泊上面荡起层层的涟漪,粼粼的波光里,天色变得更加迷离。几只野鸭悠然从芦苇荡里游出,茫然失措地向四下里张望,似乎闻到了空气里那并不常见的喧闹,于是扑棱起肥硕的双翅,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波痕,白净的羽毛滴落着水滴,红色的蹼踩着水花,最后升入天空。
日益增加的夏意如同拥挤混浊的白城一般被抛在脑后,眼前的草甸里,百里香和车前草混杂在以前,前面的山坡之上,大片的薰衣草正长得繁茂。裸露的泥土显得有些湿润,那是山间雾气不断凝结而出的水珠,但是绝不泥泞,也不阴冷。
风继续刮着,山林间的喧闹也越发近了。劳塔罗按住头上带着的头巾,一边把掀起的花格桌布摆回原处。藤条编就的提篮就放在一旁,几个女仆殷切地走进,然后开始摆放餐盘,一片落叶摇荡着落在纯白色的骨瓷茶杯里,然后再次被吹走。面包、葡萄酒、蔓越莓果酱、蛋黄酱、几个苹果……还有更多的东西仍然摆在桌旁,不过劳塔罗已经失去了兴致。
两面通透的白色帐篷在风中不断晃动,一面正对着山峦和山前的湖泊,一面则靠着密林。劳塔罗的眼睛在四周逡巡,直到发现儿子提姆的身影,他正在和其他几个孩子一起站在水边,往水里投着石子,刚刚的野鸭就是被他们惊起。
劳塔罗的眉头不由得皱起,直到她看到两个穿着灯芯绒外套的随从就站在不远处,看护着这群孩子,才移开自己的目光。
森林之中,隐隐传来犬吠和人群的喧闹,两头短腿的柯基倏地冲出了树林,如同两阵橘黄色的旋风在草地之上掠过。劳塔罗不由得露出了几分笑容,同时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一个瘦高的男人率先钻出了丛林,一把双管的霰弹枪被他挑在背后,褐色的贝雷帽斜戴在头上,他的手里拿着今天的猎物,不过隔着太远有些无法看清。他兴奋地朝着帐篷挥了挥手,劳塔罗也笑着对着她的丈夫挥了挥手,就像是第一次见到蒂勒一般。
第二个男人紧跟在蒂勒后面,于是便显得有些矮小,但是他也有一米八多,而且身材壮实很多。他的外套披在肩上,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衣,一头范德米尔式的金色长发扎成了马尾辫,看上去有些玩世不恭的模样。但是如果更加凑近一些,便可以看清他那如同大理石阿波罗般的俊美容颜,尽管年近四十,但是风流依旧。在他的身后,两个随从拿着他的猎枪和猎物,上面挂着长长的一串。
劳塔罗走几步迎了上去,轻轻抱了那个男人一下,感觉到一股阴冷自内而外地满溢而出,“哥哥,阿尔伯特,你们可算是好好玩了一把了。”
阿尔伯特·蒂勒乐呵呵地在劳塔罗嘴唇上亲了一下:“简直好久都没有这么玩过了,上次来这里,还是新年的时候了吧,亚力山德拉?”
亚力山德拉王子用毛巾轻轻擦去脸上溅到的泥点,再次敞开了一点衬衫:“对,很久没有来到我们这个小乡下了。”说完,不由得冷冽地笑了几声:“菲兹和梅琳达没有欺负提姆吧。”
“他们几个玩得很好啊。”劳塔罗一边说着,一边同样给蒂勒递上了毛巾,但是蒂勒只顾着打量自己新打到的一只松鸡和一只绿头鸭,丝毫不知地把毛巾挂在了脖子上。
“把这些拿下去吧,今天晚上我们有好些野味可以吃了。”亚力山德拉王子指挥着侍从把猎物带了下去,他这次打到的,除了两只松鸡,一只野鸭之外,还有两只兔子,挂在绳上显得有些沉甸甸的,但是他的脸上却有些百无聊赖的神情,仿佛只是进行了一场微不足道的远足。
“真可惜卡米拉不能跟着过来,虽然风有点大,但是今天是个野餐的好天气。”劳塔罗公主微笑着说道。
“我们今晚回去的时候,她也可以尝尝这些野味啊,是不是,亚力山德拉。”蒂勒伯爵依旧显得兴高采烈,就算是换下胶鞋,重新穿上长筒皮靴的时候依旧如此。
亚力山德拉王子有些随意地点了点头,看上去越发心不在焉。
劳塔罗公主预感到事情有些不一样,但是她明智地避开了话题,开始指挥随从把帐篷两边的帆布再次放下来,然后用绳子系好,于是帐篷里的风一下子小了下来。
两个仆人把洗手用的热水端了进来,而劳塔罗则是帮忙把之前带过来的那些冻牛肉、火腿片,还有水果和葡萄酒摆进了餐盘。
“天哪,这时候如果能够吃到一口蛋奶布丁,简直就和皇宫里的宴席一模一样了。”蒂勒伯爵夸张地说道。
劳塔罗一边笑着,一边从野餐篮里掏出来一份蛋奶布丁,和蒂勒这时心中所想的一模一样。
“不把孩子叫回来麽?”
“当你们还在打猎的时候,他们早就吃饱了,我可不会让他们饿着。”
“那我们就简单地吃一点吧,然后趁早赶回城堡。”亚力山德拉王子露出了他招牌式的贵族笑容,于是劳塔罗一下子明白过来,当她不在的那段时间,眼前的这两个男人已经有过了一场谈话。
但是蒂勒却依旧是那副浑然未觉的欢快模样,大口往嘴里塞着肉冻和冷掉的鸡肉派,一边还含混地说着打猎让人胃口大开一般的话。
虚假而且做作。
就像是在座的所有人一样。
1.76.2章
“阿尔伯特,我不妨就在这里直说了吧。”亚力山德拉王子望着酒杯里残存的红酒,突兀地说道。
周围侍奉的仆人纷纷离开帐篷,于是这里只剩下三人。
劳塔罗公主放下手中的餐刀,不自觉地撇过蒂勒的面容,他脸上那股欢快的表情已经开始消退。
“劳塔罗,你要不先去看看孩子们?”蒂勒说道。
“我们兄妹之间没有什么需要回避的。”亚力山德拉看了一眼劳塔罗,坚决地说道:“我们要回家了。”
“回家?”劳塔罗感觉到一条冰冷的蛇从自己的脚踝往上游去:“回哪里?”
“内韦尔,我们的家!”亚力山德拉雄厚低沉的声音此时却有些嘶哑。“我们被迫离开十一年的家。”
劳塔罗不由得望向蒂勒,自己的丈夫,一切的缘由。
她太过熟悉,蒂勒的两幅面孔。一副永远是自己的好丈夫,提姆的好父亲,其他人的老朋友;还有一副,也就是现在的模样,一个毫无情感的机器。
她分不清哪一个才是他真实的面孔,或者这些都不是。她不懂,所以无法拉进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所以永远也无法感受到激情与爱恋,有时她甚至感觉到惧怕。
但是蒂勒没有回应。
“我们不是一直都可以回去麽?”
“但是这次回去,亚力山德拉就是波拉尼奥亲王了。”蒂勒低沉地说道。
“我们终于可以向那个可耻的篡位者,那个戈登复仇!”
“他是我们的叔叔。”但是劳塔罗分明也感觉到了那股激荡起亚力山德拉的强烈情感,她只是下意识地难以置信。
“谋杀父亲的凶手,乱伦的罪人,可耻的蠕虫,侮辱波拉尼奥家族的畸形。”亚力山德拉诅咒着,眼睛里闪耀着怒火。
“我必须说明,首席通灵师不会质疑皇帝陛下的决议,所以她仅仅是支持你取回爵位,其他的,与首席通灵师无关。”蒂勒就像是一个传声筒,说道。
于是劳塔罗也明白了过来,她无法掩藏在心里:“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蒂勒看向了她,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还有怜悯:“我的爱人……”
但是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提姆和他的表兄妹们闯进了帐篷,来自湖畔的风猛然鼓动起四周的帆布,吹散了期间徘徊的阴谋的味道。
劳塔罗松了一口气,只瞥见自己的哥哥脸上闪过一丝不愉,而蒂勒的脸上已经重新堆满笑容。
劳塔罗让侍从重新卷起一侧的帐篷,于是他们便可以更好地欣赏湖畔的风景,不过蒂勒和亚力山德拉都下意识地很快吃完了盘中的食物,在孩子们面前开始谈起自己刚刚打猎时发生的趣事。
蒂勒讲起自己小时候在伊芙琳海钓的趣事,一条大棘骨鱼咬住了他的鱼饵,然后轻轻地一扭头,便把鱼竿连同着他一起拉进海里,庆幸那条鱼没有想起要反击,他才狼狈地被人捞上船。
所有人都被他幽默的语调逗笑了,以至于劳塔罗以为这仅仅是一次平淡无奇的野餐。
下午的时候,帐篷和餐具被重新收进马车的后备箱,而早上打到的猎物已经提前一步送去了亚力山德拉的乡间城堡。
在经过一段并不轻松的旅程之后,劳塔罗带着劳累和浓重的忧愁下了马车,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孩子们则是被侍从抱了下来。
镂刻着花纹的庭院铁门在身后关上,温莎城堡的大门则早就开启,马车夫驾着马车准备停到车棚中去,城堡内早已等待许久的侍从则开始熟练地为他们脱下沉重的外套,然后带去各自的房间。
卡米拉,这座孤独城堡里的女主人,因为感冒而不得不呆在室内,身上裹着毯子而柔弱地躺在客厅之内,等待着她的丈夫和姊妹一家归来。
劳塔罗心中突然升起万分的怜惜,卡米拉躺在重重叠叠的羊毛毯之下,就像是一个可怜无助的孩子,她那头艳丽的红发如同将熄的篝火,她美得像是天使,却被凡尘锁住,在这里,她一无所知,可怜的无知。
于是劳塔罗亲吻了一下她的苍白的额头,感觉到一股病态的灼热:“亲爱的,你应当多休息,快去躺回床上。”
卡米拉笑了笑,但是她的眼神已经重新聚焦到走入大门的亚力山德拉身上,就像是火焰渴望燃料,溪流渴望江河一般,一道光瞬忽间打到她的脸上,一切有了皈依。
于是劳塔罗匆匆离开。
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隔壁蒂勒的房间。
“你本应该第一个告诉我的。”劳塔罗盯着蒂勒,失望、痛苦和不解交织在一起,她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从这场婚姻中得到更多的失望,以至于忘记了他们多久没有这般紧张的对峙。
/让我来看看你决定戴上哪一副面具吧。/
但是蒂勒此刻不是好好先生,也不是冰冷政客,他此刻是一个疲惫的人,一个从内而外满溢而出的疲惫的人,他直面着自己妻子质问的眼神,没有退缩。
“我只想让你幸福,你知道这一点的。”
这是一句从心底迸发而出的悲叹,劳塔罗无法怀疑它的真实。
“但是你为什么要蒙骗我?”
“你完全可以继续留在白城,继续你从前的生活,这样不好麽。”
“然后看着我的哥哥背负弑亲的罪名,为了那个已经空无一物的称号?”
“那是复仇,那个端坐高位的人谋杀了他的亲生兄弟,现在亚力山德拉所做的事情在任何时代都无可非议。复仇,是对抗遗忘的方式。”
劳塔罗的身体在微微颤动,无法遏制的剧烈情感在她的心中涌动,随时准备喷薄而出:“同一把匕首,交给彼此敌对的两人。从头到尾,这只不过是一场弑亲的闹剧,不要再骗我了,阿尔伯特!亚力山德拉和戈登,我的哥哥和叔叔,他们只不过是首席通灵师手中的棋子,残忍的原罪在戕害我的亲人,而你却宁愿做那个帮凶!”
蒂勒想要抱住劳塔罗,但是被劳塔罗推开,她的眼中闪烁着仇恨,就像是沉积了一百年那般久远深厚。
最后一丝的牵连在此刻被剪断。
1.76.3章 旧日故事其一
在距今并不久远的过去,在离此并不遥远的西方,有一座古老的都城在国王的统治下欣欣向荣,人民安居乐业,幸福生活。
而国王唯一的女儿,美丽的公主,是王都里所有人的天使,她的容貌像是朝霞般绚烂美好,她的心灵像是山泉一般纯澈清明。国王把她当做自己王冠上最为炫目夺人的宝珠,想尽一切办法让她高兴愉悦,但是这位天使的脸上还是出现了阴云,因为她第一次不愿意听从国王的建议。
公主的美丽远传帝国四境,来自四面八方,甚至其他帝国的王子、贵族们,纷纷前来参加国王举办的宴会,因为国王宣称,将要为他的女儿寻找一个如意郎君。
但是十九岁的公主并不想永远成为城堡与庄园中的贵妇,她渴望前往新地,做一次自由自在的冒险。
但是国王板起了脸,拒绝了她的请求,于是公主也拒绝参加宴会,会见她那些远道而来的倾慕者。
国王说道:“我亲爱的女儿,我只想让你感到快乐幸福,但是前往新地的旅途太过漫长危险,深海的残酷会时时威胁你的生命,而且那里太过贫瘠蛮荒,我亲爱的天使,我怎么会放心让你一人前去。”
公主披散着她那头如同藤萝般的秀发,扭头看向国王:“但是我不想变成鸟笼中的金丝雀,我想要跑,想要跳,想要自由自在地骑马,想要前往无人到达的远方。”
国王因为公主的叛逆而感到生气,他不由地说道:“如果你不能理解我的苦心,那么我就把你关在房间里,直到你能够理解为止!”
公主扑倒在床上嚎啕大哭,国王愤怒地关上大门,准备给她不知好歹的女儿一点教训。
但是他到底还是太过宠爱自己的女儿,以至于愤怒一会便已经消退,后悔随之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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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早上,公主仍然闷闷不乐,她拒绝梳洗,也吃不下精心准备的早餐,她感觉自己浑身无力,就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但是当她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就这么站在门口,还是忍不住大叫一声:“这里是我的睡房,是谁准许你就这么进来!”
那个陌生的男人打扮得像是一个贵族,但是动作像是一个粗鲁的平民,而当他开口说话,又像是一个来自异国的王子:“尊贵的公主,国王派我来为你取乐。”
“取乐?你有什么乐趣可以给我?”公主有些傲慢地说道。
“我曾经游历过大荒原,也穿越过环海,我来自那个被你们成为新共和国的国度,我可以为你讲述我听到的那些故事。”
那个外国人于是开始讲述他听到的那些来自远方的故事,公主于是开始沉浸于那些她之前从来未曾想象过的世界中去。
从早晨到晚上,从晚上到早晨,外国人讲了两天两夜的故事,公主也认真听了两天两夜。
她觉得故事永远不会从那个外国人口中停下,但是第二天的晚上,那个外国人讲完了他看到听到的所有故事。
“我该走了,尊敬的公主。我的故事已经讲完,希望能够给你带来乐趣。”外国人恭敬地低着头准备离开。
但是公主还没有听够这些故事,她甚至比以往更加向往王都以外的世界:“不,不要走,我要你继续给我讲故事。”
“但是我所能讲的故事都已经讲完,我已经没有故事。”外国人恭敬地说道。
“那便带我去亲眼看看那些故事发生的地方,带我去看看圣莱布维茨跪坐祈祷迎接坠星的山谷,或者是爱德华国王与魔影大军一同灰飞烟灭的成洛,带我走一遍你走过的路,让我看到听到自己的故事。”
“但是我不能离开,我已经发誓效忠亲王殿下,我无法离开。”外国人愈发恭敬,但是公主能够感觉到他也在越发疏离。
公主于是请求他的父亲,让这个外国人成为她的护卫。
国王笑道:“不要轻视他,我的孩子。在他那未被雕琢过的原石的表面之下,是珍贵的宝石和金子。他是一个流落的王子,他的身份足够成为你的附庸骑士。”
“王子?这个粗鲁而不知礼节的外国人?”公主感到惊讶:“他的故事里从来没有讲到。”
“那是因为,有些故事,你知道后可以利用,而有些故事,却足够把你榨干。”然后国王讲起那个外国人,那个流亡王子的故事:“在那个遥远国度的大革命中,贵族们被革命者推上绞刑架,就连王族也没有逃脱那个可怕的命运。但是那个被推翻的王族里,却有一个公主逃得性命。她被一个教士所救,躲藏在修道院的地下室里逃过一劫。
那个公主失去了父母亲人,失去了财产地位,她失去了一切,还要为自己的性命忧惧。但是教士悉心地照顾这位公主,为她隐去行踪,于是到最后,公主爱上了教士,结为夫妻。
可是在革命的浪潮之中,就算是科技修士也无法幸免。他在以往的言论被认定为反革命的罪证,于是修士带着公主匆匆逃往国外。
居无定所,无依无靠。在到达另一个愿意接纳他们的修道院之前,修士便死在了半路之上。于是公主再次成为孤家寡人,直到她发现自己已经怀上修士的孩子。
接下来的那段岁月已经未必可知,但是已经不是公主的公主生下了修士的儿子,并且把他养育到了成年。
在一场流感之后,公主只来得及讲完那个孩子的身世,便死在了异国他乡的偏僻阁楼之中,早已忘记在故土家园里的美好过去。
而那个孩子则继续在世上颠沛流离,没有家园,也没有目标,虽然他可能是那个覆灭王室仅剩的后裔。
后来我找到了他,让他成为我的护卫。对了,他还是一个通灵师,但是未曾在帝国登记。”
“那么便让他成为我的附庸骑士吧。”公主对流浪王子的兴趣头一次盖过了她前往新地的冲动。
于是国王露出慈祥的笑容。
1.76.4章
于是流浪的王子成为公主的骑士,也成为了她在空闲时光里的玩伴。但是公主仍然不愿意接见那些渴望成为她丈夫的贵族子弟们,她更加愿意骑着自己的白马,飞快地奔驰在草场之上,看着槐树遒劲的枝条甩在身后,而流浪王子则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母马,远远地坠在其后。
在天气晴朗的时节,公主甚至获得允许,在流浪王子的陪同之下前往王都以西的海滨,去看那些宏伟的钢铁巨舰从港口慢慢起航。
但是公主逐渐发现,不管她享受到了多少的欢乐,流浪王子永远显得那么平淡,甚至抑郁。他永远是那么谦恭地跟在公主身边,却不能够像是一个朋友那般分享快乐。
于是公主终于发问:“你为什么那么闷闷不乐,有什么东西在忧烦你的内心麽?”
流浪王子看着公主,没有说话。
于是公主继续问道:“还是因为这些你都已经熟悉,以至于无法从中找到惊喜?”
流浪王子想了想,终于回答道:“我亲爱的公主,都不是这样。我喜欢骑马,也喜欢划船,但是我不能够整天去玩耍。我希望能够得到进步,能够每天都获得提高。”
“提高?进步?”公主突然笑了起来:“你为什么想要提高,想要进步?”
“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为了获得自己存在的意义。”流浪王子表情严肃,就像是在说出自己心中最重要的秘密。
“那么什么是你的理想,什么是你的意义?”公主继续问道。
“我要复国。”流浪王子挺直了腰杆,就像是壁画上那些开国的元勋一样。
“复国?你想要推翻新自由共和国的军团执政团们,然后重新建立起那个安珀王国麽?”
“没错。”王子答道。
“可是你的统治能否比军官执政团更加贤明,你的统治是否能够给民众带来福祉?你是否知道,是所有的民众一起团结起来推翻了安珀王族的统治,你为什么会认为他们会欢迎一个流亡的外国人再次成为他们的统治者?”公主咄咄逼人,看到阴云在王子脸上密布。
“你的理想不可能实现,你存在的意义也太过肤浅。你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更不要谈论自己存在的意义。”公主继续残酷地揭露道:“你只是居住在往日的幻影里的孩子,你的眼睛甚至没有看到未来。”
流浪王子惊恐地望着公主,就像是每一个被批驳得体无完肤的人所能够做的那样。
“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存在的意义,一个更加具体,也更加现实的目标。”
“是什么?”王子忍不住问道。
“那就是保护我,然后全心全意地爱我。”公主的心砰砰地跳动,她刚刚撕裂了一个人的存在,现在又要按照她的意愿去重组。
流浪王子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只能低下头,继续去做公主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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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傲、美丽而且智慧的公主度过了她的二十岁生日,她终于无法拒绝国王的安排,开始会见那些试图获得她的青睐的男人们。
但是那些贵族子弟们,只不过是她已经熟悉厌倦的生活的复刻,她几乎看不到与他们在一起时所能够碰撞出的火花。
她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王子,赶走了一个又一个贵族。直到在王都之中开始流传这样的谣言:公主不可能挨上任何一个世间的男子,只有取得凡间看不到的珍宝,才能打动公主的芳心。
轻信这些谣言的人们,一定是轻易忽略掉了跟在公主身后的那个穿着护甲的英俊骑士的存在。
有人向国王提出,一定是那个流浪王子蛊惑了公主,但是国王太了解公主,她不会受到任何人的蛊惑,她甚至很少听从其他人的安排。
而且相比于公主,国王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
但是公主的哥哥,国王的大王子终于从东方的帝都归来。他听闻了自己妹妹的任性,也想见见那个流浪王子。
两个王子就这样见面,一个优雅而骄傲,一个沉郁并低沉。
“我应当给你自由,你在这里没有机会。”大王子握着剑柄说道。
流浪王子没有回答,也没有像面对着公主那般低下头。
“你可以前往西方,成为海军的一员,也可以加入空军,指挥一艘浮空艇,或者成为一名陆军军官,你可以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任何一种人,只要你选择离开这里,离开公主身旁。”
流浪王子终于答话:“但是我已经无法离开,我被束缚在公主身旁,她已经成为我存在的意义。”
大王子惊讶地发现,流浪王子说出这些话时,流露而出的并不是爱情的喜悦,而是一种难以言明的苦涩。
“但是你的意义怎么可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呢?难道你存在的意义将会因为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发生变化,难道只有得到别人的允许,你存在的意义才能够生效?这怎么会是你存在的意义?”
大王子突然止住了话头,因为他开始明白流浪王子苦涩表情里的含义。
“我亲爱的妹妹啊,我开始无法读懂你。”大王子感叹。
“你只是目光太过狭隘,你和父亲一样,只想成为一个王子和一个国王,而我则不仅仅是一个公主。这就是你无法读懂我的原因。”
国王和大王子的确只能做他们的国王和王子,所以他们的眉头越来越紧皱。而公主则和原来一样快乐,流浪王子则紧跟在她的身后,继续在自己炽烈的热情和理性之间苦苦挣扎。
故事继续发展,大王子看望过国王和公主之后,再次离开,前往帝都。
公主和大王子一样都无法知晓,分别与缺损才更加接近永恒。
在一个夜里,国王去世了。
1.76.5章
整个旧王都都开始变得不同,沉重的悲痛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就像是阴云覆盖在内韦尔的天空。
公主从乡间的马场奔回宫殿,却只能见到她的父亲宁静地躺在他往日的睡床之上,双目紧闭,面色惨白,那个高贵的灵魂已经离开他栖居的肉体,冰冷的死亡挂在床头。
悲痛击溃了公主的理智,大串大串的泪珠从她的脸颊滑过。她的叔父,国王最亲近的二弟,把她轻轻抱在怀中,分享着彼此间的痛苦。
“我亲爱的侄女,王国的公主,我的王兄,你的父亲,那个被至高眷顾的范德米尔亲王,已经永远离开了他立誓守护的人民和国家。但是他的丰功伟业将被铭刻在纪念碑上,他的名字将会被一遍遍诵读。”
“请告诉我他死亡时的情景,我的王叔。我愿意承受这般的痛苦,知晓我与父亲的永别。”
“是那条阴险的毒蛇,代表着堕落的魔鬼,影族的仆奴。当我们的英雄安睡在花园之中,享受着他应得的闲暇时,一条毒蛇把尖牙刺进了他的脖颈,强烈的毒素在一刹那便摧毁了这个阿波罗坚韧的意志,在痛苦来临之前,王兄便已经回归诸灵的摇篮。当悲惨的现实唤醒愚钝的人们,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王叔的痛苦是如此明显,他的哭泣声甚至超过了天空的雷霆,他的泪水似乎滔滔不绝,公主的悲痛在他面前,也显得过于轻浮。
“我们不能沉溺于丧失国王的痛苦,生活还将继续下去。”王叔擦干自己的眼泪,这般说道:“我将在羞赧和无尽的缅怀中暂代亲王的职责,安排接下来的实物,先王的遗体将按照古老的传统,安葬于火焰之中。大王子也将从帝都召回,履行他作为人子的职责。剩下的事情,我会遵循皇帝陛下和首席通灵师的指示。”
公主低下头,用沉默掩饰内心,她在父亲的脖颈上没有看到毒牙的印记,而且王叔没有提及大王子的继位。
不安与痛苦交织在一起,无形的毒蛇在人心盘踞。
以悲伤作为借口,公主掩藏起自己颤抖的身体,离开国王的灵床。流浪王子一眼便看到公主的不安,他知晓了国王令人意外的身亡。
“这件事情令我感到不安。”
“父亲的死一定别有隐情。”
公主和流浪王子几乎一同说道。
“我带你离开这里,在一切明朗起来之前。”流浪王子抓住剑柄,如同骑士说道。
“不,不行。作为王国的公主,我不能在父亲还没落葬时便匆忙离开,这将是对于王室威信的巨大打击,而且我的哥哥一定会回来,我必须去提醒他。”公主已经打定主意,往日的快乐也终于迎来终结。
大王子比想象的来得更快一些,虽然仍然赶不及王叔把先王火葬。
在无月之夜,一艘夜航船悄然航进王都。
惊惧与不安,大王子无法掩藏他的慌乱。如同一个逃犯,而非一个归家的人子,大王子站在公主面前。
“随我离开,妹妹,这里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家园故土。”
“难道这一切的确如我所想,父亲的死亡并非意外?”
大王子低下头,看了一眼那个流浪王子,继续说道:“我不知道,父亲的死亡。这是群星的陨落,让我从何寻找踪迹?但是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他的确留下话语。”
“他说了什么?”
“如果死亡无法避免,那我们就应该前往帝都寻求庇护。”
“但是,”公主说道:“难道帝都不是更加险恶?叔父不会是唯一的凶手,我们抛弃一切,只是为了走入那个更加阴险的陷阱麽!”
“不,我们将大张旗鼓地走进,那隐藏在暗夜里的敌人,不管是彼此敌对的哪一方,都不会向我们轻易下手。我们将在悬崖边上挣扎,直到有一天,我们终究归家!”
大王子的黑色风衣上面凝结寒霜,公主的兜帽里承接阴冷。在王宫的哀痛之中,这对兄妹不得不逃离父亲的葬礼。
“至于你,”大王子指着流浪王子,或者两个流浪王子面对彼此:“你将要远远离开,不管前往哪里。”
“或者我也可以跟着你,继续履行我的誓言。”流浪王子看向公主,似乎在希冀她的同意。
但是那种熟悉的痛苦同样浮现在公主脸上,炽热的情感与冰冷的理智,责任与自由,压抑与放纵的对抗。
她没有回答,她第一次避开了流浪王子的目光。
“离开吧,你的存在甚至在威胁她的安全。在以后的日子里,你将和她再无瓜葛。”大王子冷酷的眼睛,就像是隐藏在阴云中的月亮。
于是流浪王子最后一眼望向内韦尔,他终于明白,自己一生所爱,那强行闯入自己心中的天使,终于变成了无法触及的幻象。
他将继续自己的流浪,他的存在再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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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不带我走,带我离开这个我已经厌弃的世界。我会为了你放弃一切,甚至仇恨和爱恋,只要你多说那么一句。”劳塔罗呢喃着补全故事里公主心中的最后一句话。
在这个毫无意义的世界里,仇恨从来没有消解,仇恨在自我进化。真相产生仇恨,真相源自仇恨。
弥补来得及吗,劳塔罗真希望一切回到当初。
1.77章 大雾
古海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桌上的那几张气象报表,最近三天的全城平均气温仍然保持在27标准度,昼夜温差不超过10度,在21个观测点确定的气压在对数坐标纸上呈现出毒蛇爬行般的波动曲线,风向图里,那些用蓝色和红色标注出的矢量箭头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那一圈圈封闭的等气压线,如同一个个绞索,套上了白城的脖颈。
“这种情况,这种情况有发生过麽?”古海的鼻头上汗珠一点点冒出。
“不知道,我是说…我不知道。”那个记录员穿着蓝色的工装,就是他把这些报表匆匆送来,他的脸上,闪烁着和古海相似的忧惧。
“那就去找,去交叉比对,翻出最近五十年所有的记录,让所有人动起来,在我回来之前,我需要有一份完整的报告。”
记录员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很快这里就会成为漩涡的中心的。
古海摘下眼镜,最后一次看了一遍那个蓝色文件夹里的薄薄图纸,在一角似乎还能够看到浅浅的铁锈的痕迹。
不会有错的。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木质的靠背椅摇晃了一下后突然倒地,砸在地板上面发出一声闷响。其他人的目光集中过来,疑惑与不解,就像是戏台前那些一无所知的观众。
“我需要直接见台长。”古海大步穿过拥挤的走廊,走到了办公室门前。
新来的秘书抬起那双亮闪闪的大眼睛,涂着赭红色指甲油的双手正在打印着面前一大堆文件:“有什么事吗,台长正在……”
但是古海没有等她把话说完便推开了房间大门:“有大麻烦了。”
办公室里,白城气象台长皱起了眉头,但还是读完古海带来的数据报表。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不耐烦,逐渐开始变得凝重,疑惑与不解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最后古海看到了与他脸上相似的那种惊疑不定。
“完整的报告?”
“还没有整理出来,但是从目前的数据上面已经基本可以预判,至少短时间里面不会改变。”
“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情。”台长的声音开始有些沙哑,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外。
“这还需要保密麽?”古海不由得说道。
“没错…没错…”台长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再次看向手里的报表:“你先把报告整理出……不,你就在这里,我要向总局报告……”
于是一条看不到的细线串联起从天台的观测员,到主管的古海,到台长,到总局,从简单的温度气压变成复杂的矢量的报表,最后变成一条显而易见同时又满怀恶意的结论,被一双漂亮洁白的手变成信笺上面黑色的油墨字体,封进信封。
洁白的信封上面用花体写下“送往首相府邸——气象局”的字样,然后被轻轻放在一大摞的文件之上,就像是平衡木演员摇摇晃晃的表演,然后啪嗒一声被装进那个描着金线的红色木盒之中。
直到一只苍老的手慢慢将其拿起,撕开信封,倒出信纸。一双狮子般的眼睛扫过信纸上的内容,然后又看了一次,又看了一次。没有漏掉一点细节,就连右下角“已抄送至团结宫与占星塔”的两行小字也读了一遍。
帝国首相拉里·托朗达尔爵士在胜利宫顶层那间明亮的办公室之中,眼睁睁地看着,密不透风的雾霾一点点淹没整座白城。
在议会钟沉闷的声响里,5月2日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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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离呆望着窗外,任由着自己逐渐放空,思想飘忽间向着窗外的世界蔓延。更准确地来讲,窗外已经没有了世界。
淡黄色的如同浓烟般的雾霾已经吞没了世界,放眼望去,甚至连窗台边缘的那些黑色栏杆也显得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臭味道,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被点燃之后,又放进一个臭水沟里发酵了半个月,之后才能产生出这样的臭味,不时有些微的刺激让鼻孔紧缩,好像空气里全是微不可见的尖刺。
房间在此时变得千疮百孔,那些在屋外飘荡的雾霾顺着各处罅隙灌入房中,这让属离想起了自己在东部边境服役时的场景,从大裂谷吹来的沙尘暴也是这样铺天盖地地淹没了眼前的一切,沙尘微粒在所有意想不到的地方堆积,只需要一晚上,门窗紧闭的营房里面,便会堆积一层薄薄的尘埃,就像是经年未曾打扫过一般。
与东部的沙暴相比,眼前的雾霾显得更加平和一些,但是没有人知道,它多久才会收回套在白城脖子上的绞索。
属离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
七天之前,他跟着魏薇儿回了一趟哲学院的图书馆,想要找到些圣莱布维茨与晶体之间的联系,或许是想要证明自己在地底看到的一切的确是历史的一部分投影,也或许仅仅是为了试图搞清楚晶体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从那些艰深晦涩的记录与福音书中,属离的确隐隐察觉到了晶体存在过的影子。譬如在记录圣莱布维茨在米勒山修建第一座修道院时,《圣徒行迹》里记载:“他在一夜之间从石块与泥土里建造出一座高大的尖塔,那些试图刁难祂的村民们惊恐于眼前的伟绩,将那片贫瘠的山地无偿赠与。”
还有一本民族志《喀山民族神话考》里记载到:“在每年的新年前后,山地民族都会庆祝他们的“红山节”,传说在新纪历的开始时,圣莱布维茨曾经为这个民族的先祖祈福,红色光芒自祂的体内升起,驱赶走了萦绕在土地上的诅咒。”
类似的记载还有不少,这些超出常人能力的记载,既可以看成是莱布维茨本身的神化,也可以看作是晶体力量的记载的异化。
但是仅仅凭借着这些似是而非的记载,属离找不到多少真正有用的信息,他甚至开始着魔般的开始把每一个历史记载与晶体联系到一起,直到最后错过了所有的线索。
属离不相信自己和晶体之间还会有什么其他的联系,所以当马拉终于提出要把他送走的时候,属离没有任何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