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摩天寨
镇州西边靠近井陉口的绵绵群山,有一处绝妙的所在。
从房山县城所在沿着绵蔓水西侧径直往南走约三十多里路,一座巍峨的大山便出现河水西侧,上山的唯一一条小路蜿蜒在弯曲陡峭的山体上,接近山顶的地方更是接近八十度,山顶倒是较为平坦,建有一座能容纳几百人的木寨。
叱月岭,摩云寨。
站在摩云寨向西北眺望,不远处有一座更大的山体,此时已近黄昏,在深秋的夕阳映照下,长满松柏树的大山黑中带黄,山风吹过,黑缎上金光闪闪,煞是好看,跟叱月岭一样,山顶也很平坦,不过规模就比叱月岭大得多,上面建有一座大型寨子,寨墙由夯土垒成,寨顶用木梁覆以茅草、树皮,寨子容纳了三千多人居住还显得有些空阔。
叱日岭,摩天寨。
叱月岭与叱日岭之间约有四五里路,有一条较为平缓的大路连接着,沿途全是低矮、平缓的山坡,山坡上全是低矮的灌木和荒草,一片接一片的牛、马、羊出没其中,恍惚中乍一看还以为到了塞外大草原。
宁胡坡。
宁胡坡与叱日岭之间有一道约有一丈左右宽的深涧,平日里在叱日岭那头架有一座木制吊桥,晚上吊桥就会收起来。
摩天、摩云两寨据说隋末时就有了,到了唐代安史之乱时有人重新占据两寨进行了翻新,到了唐末,先是藩镇割据,接着是河东、宣武之间长达十多年的乱战,后唐李存勖在位时,唐、梁又是一阵乱战,紧接着塞外的契丹人又不停南下,军阀残暴严苛,契丹人更是以出战时不带军粮、四处“打草谷”为乐,卢龙、义武、成德、横海几大战区的老百姓苦不堪言,纷纷集寨自保,摩天、摩云二寨就是其中之一。
时下正是后唐李从珂刚刚登位不久,新帝为了酬谢跟随他夺取大位的一众将士,东都洛阳的国库搜刮一空仍不敷用,最后又下诏令各战区(节度使)上缴布帛、钱粮。
镇州所在的成德节度使董温琪接到的诏令是他的战区需要上缴绸缎五万匹、钱十万串(一串一百钱),董温琪在成德战区经营多年,这点东西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不过要他自己掏腰包那是万万不成的,于是他向镇州各县派出了大量的“搜刮使”,搜刮、拷掠治下的老百姓。
眼看离中央严令上缴钱粮的日期越来越近,董温琪四处搜刮得来的钱粮离中央要求还有些距离,后来听说摩天寨在老寨主姚珂的带领下经营了二十多年,现下寨内人口众多,颇为富庶,便派了自己的亲信——牙内军都虞侯秘琼率领牙内亲军两千,彰圣都骑兵五百,射生都弓箭手五百,加上两千民夫,五千大军,号称两万,杀向叱月岭,准备攻克摩天寨后用俘获的钱粮向中央交差。
摩天寨中央,议事厅。
议事厅是摩天寨最高的建筑,与其它地方不同,厅墙均是用打磨的整整齐齐的大青石垒成,屋顶上还盖着一色的黑瓦,厅前、后的小院也是用青石、黑瓦筑成,前面是老寨主姚珂的亲卫摩天都住的地方,后院是姚珂及其家属自己住的地方。
大厅正中那面墙上挂着一副字,“浩气长存”四个颜体大字龙飞凤舞,不知是何人所书。
“浩气长存”下面摆着一张大柏木交椅,交椅漆成黑色,背后放着一张虎皮,一个约莫六十多岁,身材健壮,须发皆白的老人正端坐在交椅上,交椅的右侧挂着铜锣、木槌。
老人背后站着一条大汉,约莫三十出头,身高超过六尺,身材异常雄壮,一捧乱糟糟的络腮胡子,虎眼圆睁,左手握着一把沉甸甸的短戟,右手提着一段铁链,铁链尽头连着一个黑乎乎的铁锤,看那份量,至少有二十多斤。
大厅两侧摆着七把小一号的松木交椅,左侧首位坐着一个中年文士,年约五十上下,黑色的唐巾,白色圆领直裰,面容清癯,颌下一缕山羊胡子。
文士下首坐着一个中年汉子,身材略显肥胖,双眼浮肿,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
中年汉子下首的交椅空着。
右侧首位坐着一位大唐军官闲暇打扮模样的汉子,也是络腮胡子,灰色唐巾,灰色圆领直裰,腰间缠着牛皮腰甲,腰甲四周有一圈云纹。
络腮胡子下首坐着一位身材瘦小的老人,戴着窄沿、尖顶羊皮帽子,交领长袍外面裹着一件短羊皮袄子,老人双眼微闭,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老人下首坐着一个年轻汉子,身材高大,高鼻深目,没有胡须,一蓬乌黑的长发随便挽了一下披在脑后,黑色麻布长衫,左衽,双眼炯炯有神,不时流露出的精光令人不寒而栗。
年轻汉子下首也端坐着一位年轻汉子,装束与那位身材瘦小的老人有些相似,不过帽子、衣服全是白色的,身材雄健,胡须剪得颇为整齐,一副卑微恭谨的模样。
“都说说吧”,一阵雄浑低沉的声音传出,震得在场的众人耳朵隐隐有些发痛,听到这声音众人一个个赶紧端坐起来,左边那肥胖汉子也睁开了自己浑浊浮肿的眼泡,接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白须老人看到这一幕心里暗暗叹气,不过脸上却仍是那副喜怒不行于色的模样。
右侧那戴帽子的瘦小老人也倏地睁开了眼睛,只见一双三角眼霎时精光四溢。
“大哥,弟以为,凭吾等两寨的地势、人马、粮草,稳守绰绰有余,现在官军缺粮,最多十天半月,就会粮尽而退,不如将那人打发走了得了,再说了一州团练使、副使都由洛阳任命,他秘琼何德何能敢替天子乱发官职”,中年文士开口了,声音圆润悦耳,令人油然生出亲近之感。
中年文士姓李名膺,原来是镇州的一名文吏,后来得罪了上官,准备举家逃到河东,路过井陉道时被姚珂抢掳上山,后来与姚珂一番详谈,二人都有相见恨晚之感,随即全家就留在大寨,李膺与姚珂结拜为兄弟,目前管理大寨一应钱粮、文书、商贸事物,为大寨的二号人物。
“寨主,属下却以为不妨答应那姓秘的,无非是每年定时给成德军提供一些马匹、钱粮,无损大寨根基,却凭空获得州团练副使一职,寨主您也知晓,这官制虽由洛阳任命,但一镇节度使推荐了,上面无有不允的,有了这官衔,今后对外交换粮食、盐巴就不用像以往那样偷偷摸摸的了,寨子里的日子也好过一些,再说了,那秘琼不是答应了吗,吾等又不用下山,白得那官衔”,右侧那军官模样的汉子站起来恭恭敬敬像白须老人——姚珂行了一礼说道。
此人叫何刚,原来是成德军的一名小校,因不容于长官,一年前带着自己二十多个属下直接投奔了姚珂,姚珂因他是一个正经军官,便在寨里拨了三百人交给他训练,目前是山寨步军都的副头领。
接下来众人纷纷发言,有的迎合李膺,有的认为何刚说的有道理,一时间众说纷纭,吵得不可开交。
那戴帽子的瘦小老儿以前是在前振武军节度使辖区(今包头至大同一带)附近放牧的一个吐谷浑小部落首领,汉名叫白思俭,振武军被契丹人占领后,小部落归属了辽国,后来不堪忍受契丹人的盘剥,便带着部落南下,辗转来到摩天寨,现在他下面有人口八百多,战时能出动骑兵三百,在摩天寨算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
那披发左衽黑衣汉子的情况与白思俭差不多,他叫拔野风,以前隶属回鹘汗国拔野古部,祖上还是回鹘贵族,回鹘汗国被黠嘎斯灭亡后,便带着自己的部属在大青山一带做马贼,契丹人来了之后,严厉打击草原上的马贼,他便带着部属南下,在幽云一带亦匪亦牧,在幽州不幸得罪了卢龙节度使、北平王赵德均,南逃后投奔了姚珂,目前是大寨马军都首领,说是马军都,实际上他能调得动的还是他自己原本的一百多骑。
那白衣白帽的年轻汉子叫姚怀忠,契丹人,原本是董温琪收拢的“银鞍契丹直”的一员,骁勇善战,一年前据说是得罪了董温琪的一个亲戚,便带着自己的亲信部下三十人投奔了姚珂,姚珂收为义子,取名姚怀忠,目前是姚珂亲军骑军的首领,本来大厅上只有六把交椅,姚珂为了安全考虑,增设了一把让姚怀忠坐,议事是没他的份的,主要是为了护卫,不然两条大汉站在自己身后,对下面的人压迫感就太强了。
至于那站在姚珂背后的大汉叫姚猛,是姚珂的义子之一,大寨目前头号勇士,是姚珂的贴身卫士。
姚珂见众人意见纷纭,说的好像都有些道理,自己委实决断不下,望了望左侧那张空的椅子,“要是二郎在就好了”,他想的二郎是他半年前新收的义子,原名李晟基,后改为姚晟,半年前路过叱月岭时手里就一把障刀一个人竟与姚珂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亲卫斗得难分难解,姚珂爱才心切也收做了义子,目前是大寨步军都的首领,带着三百人守着摩云寨。
“回儿!”,姚珂见大厅里除了自己的亲儿子——那个肥胖中年汉子姚回外都发了言,现在还在争论不休,而姚回却一言不发做闭目养神状,心里有气,不禁一声大吼。
听到这声吼声,众人都停止了争论看向姚回,只见姚回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向自己父亲拱了拱手说:“禀父亲大人,孩儿也没甚主意,父亲决定了孩儿照做就是”,说完又坐下来恢复以前那事不关己的模样。
说起这姚回,别看他貌不惊人,平时也不显山露水的,可他是山寨最大一股力量牙内都的首领,牙内都有三百步军,个个装备盾牌、横刀,一百弓箭手,一百骑兵,名义上他还是姚怀忠的上司,这牙内都可是姚珂经营多年才打造的力量,当然得由自己信得过的亲儿子来率领——虽然这儿子有些不成器。
听到儿子不出意外的回复,姚珂心里更加想念二郎,那姚晟平日里恭谨孝顺,办事得力,眼界开阔,勇猛异常(他没和姚猛比过,否则姚猛的头号勇士身份就岌岌可危了),更为难得的是他还读过书,写得一手好颜体,文武双全,实在是自己最大的臂助,可惜摩云寨紧要之处必须要有得力之人坚守,否则他早把他调回来了。
姚珂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半响才睁开眼睛。
“老夫决定了!”
第二章 惊变(1)
只见姚珂站了起来,双手向下挥了几下,随即左手握住挂在腰间的横刀,在大厅里来回踱了几下,最后在大厅中间站定。
“想吾等摩天、摩云二寨苦心经营近二十年,现在已小有声势,向来与官府没什么来往,与官府、其它寨子大小仗也打过不少,二寨都稳若泰山,眼下这景象就像二郎说的一样,那是皇帝轮流做,今天到我家,谁知道这李从珂能做几年,我决定了,静观其变,稳守大寨,何刚,你再拨一百人去前寨支援二郎……”
姚珂说完便看向何刚,何刚眼神里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他在站起来领命之前看了姚怀忠一眼。
“属下领命!”,何刚站起来向姚珂一拱手。
正当大家以为今天的会议跟往常一样在老寨主的决断中结束时,只见何刚在拱手结束的一刹那突然从袖口掏出一把手弩对着姚珂就是一下,一边的契丹人姚怀忠也举着一把手弩对准了姚珂身后的姚猛!
姚珂当胸中了一箭,近距离的箭只刺穿了姚珂的肺叶,从他的后背露了出来,同时姚怀忠的弩箭也射中了姚猛的左臂,剧痛之下,他手中的短戟“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姚珂捂着自己右胸,嘴角已显出血沫,身形也有些踉跄,他圆睁双目,不解地看着何刚、姚怀忠二人,慢慢退到自己的交椅上,挣扎着提起挂着的木槌对着铜锣就是一下。
“哐”地一声传出来后,姚珂跌坐在交椅上,指着二人,“汝…汝等,为何……!”,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嘿嘿嘿的铁球猛地砸向姚怀忠,姚怀忠向后一跃,堪堪避过姚猛蓄力的一击,不过那铁球错过了那势在必得的一击后突然一低,拴着铁球的长长的铁链从侧面扫中了姚怀忠的小腿,铁球借势在他的小腿上绕了几圈,铁链后端的姚猛用力一拉,号称“契丹银鞍直”的佼佼者姚怀忠竟然把持不住,一下被拉得仰面跌倒在地上。
另一边的何刚一脚踢倒了挥剑冲过来的李膺,手中的短弩对着姚猛又是一下,这下正中姚猛的左胸,姚猛受伤不轻,紧拉着铁链的手一下子松开了,自己也“砰”地一声仰面跌倒在地上。
何刚见大局已定,这才扔掉短弩,拔出挂在腰间的障刀,一脚踩在李膺身上,对着李膺的脖子一划,李膺脖子上的鲜血急喷而出,喷得何刚满身、满脸都是。
何刚一脚将李膺的尸身踢到一边,这才对跌坐在交椅上的姚珂说:“老寨主,对不住了,汝敲锣也没有用,怀忠的银鞍直眼下应已将汝之亲卫全部控制住了,唉,如果您老人家刚才答应秘将军的要求,吾可能还能饶汝一命,可惜……”
这时姚珂已经有些天旋地转了,他强忍着剧痛扫了在场的人一眼,先是看了一眼李膺的尸体,眼睛霎时充满了泪花,又看着自己的儿子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白思俭紧闭双目没什么表情,拔野风倒是眼里闪过一丝不忍,这下姚珂全明白了,“汝等,汝……,逆子!”
这时姚回站起来了,到底是父子连心,他眼里隐隐有些泪花,“父亲,别怪孩儿忤逆,成德牙内亲军的实力您老人家也不是不知晓,吾等这山寨全部人加起来都不可能是彼等之对手,何况……”
“何况何刚这贼子向你许诺了什么吧,你…你这个蠢材,咳咳咳…,不对,一个团练副使不至于使你变成这样,说!到底为何使你变成了弑父的逆子!”,姚珂了解自己的儿子,虽说贪图权势财宝,但区区一个州团练副使还不至于使他这样一个已经在山寨作威作福惯了的人做出此等逆举。
姚回又看了自己父亲许久,最后咬咬牙说:“对!区区团练副使我还不看在眼里,怪就怪在您老人家偏心眼儿,自从那姚晟上了山,您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甚至比你的亲儿子还亲厚!我看这山寨早晚会落在他手里……”
姚珂听到这里一下子全明白了,剧痛、失望交织在一起,霎那间他万念俱灰,一口鲜血没忍住喷了出来,半响他才说:“蠢材!就你那本事,你….你守得住山寨吗?再说了,我已将三娘许配给了他,今后……今后你们就是一家人啊……”
那何刚听到这里,眼里闪过一丝嫉恨,“老贼,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刚上山时就向你透露过想娶三娘,可…可你竟然鬼迷心窍,看上了那后来的李黑子,不知道他那点好,他,他那横刀、弓箭技法还是我教给他的!”
姚珂捂着自己受伤的前胸,深吸了一口气,又扫了厅里众人一眼,最后缓缓地说:“很好,你等很好,何刚、图里吉(姚怀忠),二位是官军一早就派过来的吧,唉,怪我瞎了眼,二郎以前还提醒过我,可惜我没听进去……”,说完又看向白思俭和拔野风。
拔野风和白思俭对望了一眼,最后还是拔野风站了起来,“老寨主,我等确实对不起您,何刚的盘算倒是跟我们说过,说实话一开始我是不同意的,您老人家在我们危难中收留了我们,此恩此德,我等虽然都是胡人,也是知晓恩仇的,可您也知道,我等都是耶律德光除之而后快的人,现在能护卫我等的只有大唐官府了,这次秘琼秘大人专程给我等送来了吐谷浑、拔野古两部精锐全体加入银鞍直的委任书,上面还有节度使大人的印章,今后这宁胡坡的草场也划给了白叔,故此……”
说完拔野风双膝下跪给姚珂行了一个大礼,“老寨主,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放心,您的家人,有我拔野风在,一定护卫他们周全”
姚珂听完这话,怔怔地看了他一眼,“我就信你一次”,说完用右手在黑漆柏木交椅右侧的扶手上用力一拧,一边的何刚见他中了弩箭还说了这么多话,很想上去一刀结果了他,可又忌讳拔野风那强横的实力,见姚珂右手一动知道不好,正想扑上去阻止,只见姚珂座椅下面那块大石板突然往下一沉,姚珂、姚猛连带那把座椅一下子跌了下去,等何刚冲到跟前,椅子、姚珂、姚猛都消失不见了,一块新的石板挡在眼前!
叱月岭,摩云寨。
面向山下的望楼上矗立着一位年轻人,只见他身形魁梧,身量比姚猛略小一号,更显得挺拔彪悍,他头戴凤翅铁盔,面色略微有些黑,浓眉细眼,鼻梁高挺,没有胡须,穿着细鳞铁甲,红漆牛皮护腰,大腿也由两片长方形细鳞铁甲遮护着,小腿上却与众不同,用细麻布条一层层缠着,脚蹬一双宽口布鞋,左腰间挂着一把横刀。
年轻人望着山下远处密密麻麻的营帐,面上升起一抹忧色。
不过他也有些奇怪,这秘琼的大营扎好已经三天了,却没有任何进攻的迹象,事出反常必为妖,年轻人心里默默盘算着敌人可能采取的策略,绕道?不太可能,这叱月岭的每一处地方他都探查过,除了面前的这条小道,他实在想不出来能从何处绕过来进攻,白天敌人的动静都看在他眼里,晚上从其它地方绕道上来,不要说虎豹狼等野兽的威胁,夜间如果不打火把的话,在这崎岖、陡峭的山间攀行那就是死路一条。
等待寨子内部发生变化?嗯,有这种可能,寨子里的人员构成复杂,有当地的村民,有投奔过来的官军,还有胡人!在大军围困之下确实存在内部哗变的可能,特别是那何刚,成天和那契丹人混在一起,有时候二人捣鼓到深夜,对人说都好酒,以前又都是董温琪旗下的官军,别人都不以为意,他却觉得有些蹊跷,有一次他半夜他值守回到家里碰到了姚怀忠——他们俩的住处挨着,那契丹人明明没喝酒还撒谎,以为自己是傻子?
年轻人却想越不对劲,可又没有确实的证据,只好摇摇头沿着木梯走了下去。
回到下面,迎面走来了一位没有着甲的年轻人,约莫十八九岁,戴着白色翻沿毡笠,浓眉大眼,脸上总挂着淡淡的微笑,手里提着一根一丈多长的长枪,正是他这步军都里两百长枪兵的头领——李温,寨子大总管李膺的儿子,李温见到年轻人,赶紧用左手将长枪夹在腋下,右手握拳锤了一下胸口,略低了低头,“见过都头”。
这个礼节是年轻人上山后在自己这一都推行的,年轻人见了他,做了同样的礼节,随后拍拍李温的肩膀,“留神点”。
这位年轻人正是头先姚珂嘴里的二郎,原名李晟基,自称老家是洛阳的,半年前被姚珂收为义子,改名为姚晟。
姚晟回到自己的房间,跟摩天寨一样,这处房间也是青石黑瓦,与别处不一样,当时姚晟还觉得有些奇怪,都建成木头的不也挺好的?估计是为了衬托主事之人的地位专门修建的。
就着油灯拿起一本兵书看了一会儿,他最近心绪不太宁静,看了半天也没看进去,干脆吹了油灯准备来到屋外的小院子耍一会儿横刀。
前脚刚踏过门槛,便听到屋内一阵“嗡嗡”的声音传过来,紧接着房间的地板好像有些晃动。
“地震了!”,姚晟的第一反应油然而生,可当他回头一看,眼前的一幕使他目瞪口呆:房间中央的大石板移到了一旁,在窗外月色的映照下,露出一个长宽三尺见方黑乎乎的大洞!
第三章 惊变(2)
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姚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姚珂胸前那一箭极其致命,虽然与心脏还有些距离,但按照姚晟的经验,这一箭正中肺叶,姚珂现在还昏迷着,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姚猛身上中的那两箭还好一些,手臂上那一箭刺了个对穿,姚晟仔细检查了一下,应该没有伤到骨头,胸口那一箭看似凶险,却是入肉不深,姚猛作为姚珂的贴身侍卫,平日里甲不离身,灰色长袍里面还有一件牛皮甲,加上何刚射击时姚猛下意识收缩了身上的肌肉,箭只从他胸隔膜之间透入,按照姚猛目前的脸色,估计堪堪接近肺叶,当时被射倒在地应该是剧痛之下昏了过去。
最奇特的是第三人,只见那位短小精悍,上身穿了一件破羊皮露膊短袄,两条露出的胳膊瘦骨嶙峋的,一蓬乱糟糟的长发一半披在后面,一半掉落在前面,遮盖住了半边白的吓人的瘦脸,两只眼睛黑洞洞的——竟然是一个瞎子,看来就是这人将姚珂、姚猛二人用一辆推车运过来的。
“鲜于明”,说完那人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配着白的瘆人的脸上的两个黑洞、半边遮脸的长发,饶是姚晟平生胆大过人,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听完姚猛的讲述,姚晟心里腾起一股浓浓的恨意,“果然是这两个杀才!”,他用力砸了一下房间里的石桌。
他站起来准备给姚猛处理伤口,“二郎,不忙,估计何刚、图里吉那两个杀胚已经带人杀过来了,你赶紧应付去吧”,姚猛一把推开姚晟。
姚晟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自己最近是怎么啦,以往勇猛、冷静、反应迅捷的李晟基跑哪儿去啦,对呀,这何刚、图里吉二人明摆着是官军派过来的奸细,夺了后寨也没什么用,关键是他这边的前寨啊,只要夺了摩云寨,然后发出信号,与山下的官军里应外合,那时两寨的人马、钱粮、女人就随便他们予取予夺了。
“猛哥你忍一下”,姚晟说完取了挂在墙上的长弓和箭囊,就那么随便提在手里,又拿起靠在墙上的长槊转身便出去了。
这两样兵器都是老寨主年轻时使过的,现在年纪大了使不动了,便赐给了姚晟,那长弓长约四尺,由上好山柘木制成,弓身还缠着多层用桐油浸泡过的丝线、麻线,姚晟用过多次,估计这张弓至少需要一百斤左右的力气才能拉开,不过对他来说还是小菜一碟。
长槊长约一丈,槊头先是半尺长的刃头,就好像小半截剑身,接着是一个椭圆形的约半尺长的铜锤,铜锤上布满了铁钉,槊身也是由坚硬的山柘木制成。长槊可刺、可砸、可扫,姚晟以前不会使,跟着姚珂修习了半年,目前略有小成。
走到前寨,只见李温兴冲冲地走过来,“都头,后寨的援军来了”,姚晟听了面色一凛,“快关寨门!击鼓,全寨集合!”
随着“咚咚咚”的鼓声响起,大寨的后门——面向老寨的那一侧也关上了,大寨主要防备的是山下,故前寨门修的异常坚固,后寨门只是一扇普普通通的木门,比寻常的高大一些,防备虎狼野兽倒还好,面对成建制的敌人那就不够看了,现在关上也是聊胜于无。
最后姚晟决定带领一百横刀兵主动出击,两百长枪兵坚守本寨,现在天已经黑了,山路崎岖,狭路相逢勇者胜,自己手下这几百人自成军以来还没有见过血,是时候让他们历练一下了。
“情况就是这样”,看着眼前三百兴奋、疑惑、不安、恐惧,不一而足的表情,说实话姚晟自己也有些忐忑,幸好姚猛的现身说法至少安抚了大部分人的心。
“诸位不用担心,家眷大郎都护卫者呢”,知道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家眷了,赶紧又加了一句。
后寨到前寨的路上,何刚的心情也是七上八下的,本来计画的好好的,挟持或杀死姚柯,再假传姚柯的命令让姚晟回大寨议事,杀了姚晟,或者利用增援前寨的机会趁姚晟不注意杀了他,现在倒好,老贼通过秘道跑了,这秘道通向哪里,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判断得出来,现在倒好,骑虎难下,只能硬攻了。
本来以他步军都加上其他人,他还是很有信心攻下前寨的,可自己的手下听说要去攻打前寨,就算何刚污蔑姚晟是叛贼,大部分人也不乐意,无奈之下,贺刚带了跟随自己上山的三十多名原成德军军卒,在许下厚诺后又在步军都拉了一百多人,还有图里吉银鞍都的三十人,最后还是姚回杀姚晟心切,带来了牙内都的三百人,这才凑了五百人。
对于前寨的实力何刚倒没放在心上,那都是刚训练了半年的新兵,摸兵刃也才三个月,前几个月尽在排队、转向、跑步,那队伍排得倒也齐整,可齐整管什么用,关键还是武勇!再说这山上队形也排不开啊,自己和图里吉的六十多人,对上前寨的新兵,以一当十不敢说,一以当五还是绰绰有余的,关键是姚晟那厮,一身近身功夫不要说在山寨,就是在镇州都罕有敌手,就是横刀,那厮也是聪明透顶,才练了半年,何刚眼下也不敢说能稳赢他。
到底是军官出身,在路上的时候何刚很快做出了攻击队伍的排布,图里吉的三十契丹兵持盾在前,姚回的五十弓箭手继之,其它人在中间,自己的三十多官军在后面压阵,前寨没有弓箭手,虽然是晚上,以何刚这个老兵油子来看,神出鬼没的弓箭对前寨新兵的心理上的压制那也是非常紧要的,加上契丹兵的武勇,他对打赢这一仗还是很有把握的。
姚晟看了一下远处敌军的阵形,心里不禁一“咯噔”,持盾的白甲契丹兵在前面,背着长弓的弓箭手在后面,这两者都是他前寨新军的克星啊,山路狭窄,排不开整形,只能靠个人武勇,而武勇,除了自己,前寨出众的并不多,再加上弓箭手的威胁,虽然晚上准头不行,但对没上过战场的新兵来说那可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他很担心在对方首轮箭雨的攻击下己方队伍霎时就崩溃了。
现在最关键就是自己了,只要击破那三十多契丹兵,混战在一起,弓箭手就没什么用了,想到这里,姚晟一咬牙,将手中的弓箭、横刀全部扔到地上,提起一丈多长的长槊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瞬时两只队伍之间的距离只有三十多步了,姚晟已经看到敌军后面的弓箭手已经在取弓抄箭了,“冲!”,姚晟一声大喝,带着队伍加速向前冲了过去。
已经看见前面图里吉那张令人厌恶的脸了,这时一阵箭雨从天而下,冲在最前面的姚晟前胸、左肩膀各中了一箭,后面的惨叫声也此起彼伏,姚晟“啪啪”折断两根箭只,略回头看了一下,还好,虽然有不少人倒地,但整个队伍还在往前冲,他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到了地上,举起长槊向一面盾牌猛地砸下。
“砰!”,蒙着牛皮的木制盾牌四分五裂,但由于牛皮的原因,四碎的木块并没有掉落到地上,“盾牌”还在那契丹兵手里,就好像提着一堆破烂玩意儿,一张恐惧的面孔也露了出来,姚晟的长槊还搁在那堆破烂上,半尺长的刀刃顺势向前一送,正中那人的脖子。
这时姚晟感到自己的两条大腿也被某种硬物戳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两把契丹人常用的略带弧形的横刀,一把刺,一把横砍,辛亏有甲胄!
姚晟一声长啸,长槊猛地一扫,荡开两面盾牌,瞬间切入敌阵!
用自己特有的方法稳住呼吸,长槊在敌阵中或砸或刺或扫,如果此时从高处看,姚晟一个人被二十多个刀盾兵围着,长槊击到的范围内空着,就像一个圆形,姚晟就是圆心,圆的半径就是长槊,随着姚晟的移动,“圆”也在移动,而在圆的外围,前寨的横刀兵也时不时给露出破绽的敌军来一下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圆弧越来越单薄,约莫小半个时辰,随着姚晟又一声大喝,一个刀盾兵倒下后,正面的圆弧不见了,露出了一张张握着弓箭的惊恐的脸。
“何刚、姚怀忠是官军的奸细,你等还想跟着他们一起犯上作乱吗?!”
听到姚晟这声大喊,弓箭手们一时都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不是说二郎是奸细吗,怎么又变成何都头他们?
最终现实的恐惧占据了上风,不久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跑哇”,弓箭手都向后跑了。
山路狭窄,这四五十人一起向后涌,带着姚回的大队也向后涌,最后的何刚斩杀了跑得最快的几个人也没用,自己的三十多人也被带着向后退。
被推着向后跑的时候,何刚一下子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完了,自己升官发财的大计破灭了,眼下只有退回后寨再作计较。
刚跑了没多久,隐隐一阵阵马蹄声传过来,渐渐地,马蹄声越来越近,不久一匹黑马出现在何刚面前,马上的骑士一身黑衣,长发披散着,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提着一把重剑,纯粹靠两条腿控制着马匹。
拔野风!
整个大寨有这种控马技术的人很多,但在崎岖的山路上、黑夜里敢这么控马的,就只有拔野风和他那一百多手下了。
“二郎莫慌,吾等前来相助!”
何刚还以为拔野风是来给他助阵的,听到这话,跑了许久疲软的双腿再也控制不住了,一下子瘫倒在路上,他人生中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匹异常壮硕,通体黝黑的大马的四只雪白的蹄子踩在他胸口上,他似乎听到了自己胸骨断裂的声音,“咯嘣”的响声让他似乎忘记了疼痛,反而使他想起了他小时候上山捡柴折断枯枝的声音,不过没想多就他就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第四章 惊变(3)
杀了十几个契丹兵,饶是姚晟骁勇善战,提着近二十斤重的长槊长时间作战后也累得够呛,当他听到拔野风的声音后整个身体便松了下来,杵着长槊立在地上大口地喘气。
约莫两刻时间,随着一阵马匹撞到人身上、刀剑砍在人身上、惨叫声、惊呼声后,整个宁胡坡的路面上除了道路下面的山坡隐隐约约有几声呻吟传来,基本都清静了,而这时拔野风那匹高大神骏的白蹄乌已经出现在姚晟的视线里,黑色的骏马、黑色的衣服、火把映照下拔野风那张略显狰狞的白皙的俊脸、高举的大剑还在汩汩下滴的血液与这月光下的夜色交织在一起,显得分外诡异。
拔野风骑着白蹄乌在夜间的山道上快速地奔驰着,他看见姚晟立在前头,但并没有减速的迹象,反而加快了速度向他冲过来。
姚晟见拔野风并没有降低马速,心里不禁一凛,原来拔野风就是那只黄雀啊,何刚等人不过是可怜的鹬蚌罢了!而自己就是那殃及的池鱼!
现在他大战过后身体极度疲劳,虽然杵着长槊休息了一会儿,不过他知道要在这狭窄的山道上与拔野风的那一百多骑相争实属智者不为,而退回山寨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拔野风的白蹄乌越来越近,姚晟的大脑也在飞快转动着。
不到两丈的距离,姚晟一咬牙,讲长槊向一边一扔,随即单膝跪在路中,高呼:“姚晟愿降小王子!”
姚晟决定赌一下。小王子是拔野风那厮平日的自称,据说他是拔野古部落最后一位可汗的幼子,母亲是中原人,拔野风长大后不愿称“可汗”、“小汗”,而是自称“小王子”。
姚晟赌的是拔野风在这山寨上人马最少,按照目前的事态来看,拔野风、白思俭两个胡人肯定勾结起来了,拔野风的部众没有白思俭多,估计目前扮演的是打手的角色,不过有了自己三百步军后,就可以和白思俭掰掰手腕了。
见姚晟跪下了,拔野风赶紧将缰绳一拉,白蹄乌在疾跑中被主人拉停了,很有些不乐意,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叫,前蹄高高跃起。
马上的拔野风将手中的火把高高一举,后面的骑士纷纷停下了马,瞬间宁胡坡上马匹的嘶叫声此起彼伏,蔚为壮观。
拔野风策马围着姚晟转了几圈,他心里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跟姚晟猜想的差不多,什么团练副使、银鞍直亲军他一个回鹘落魄贵族子弟还看不上眼,他看上的是摩天、摩云二寨以及宁胡坡的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准备以此地为基地,做他“复兴”大回鹘汗国的美梦,至于白思俭那个吐谷浑老头,不过一时虚与委蛇罢了。
不过白思俭手下那三百吐谷浑骑兵骑兵虽然他平时看不上眼,但真正敌对起来,还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的,如果有了姚晟三百步军的支持,那……
不过眼前这人目前他还摸不准,这人跟山寨任何人都是和和气气的,瞅不出跟谁亲厚,疏离,老寨主有很看重,用得好的话倒是一柄利剑,用得不好的话,最后反噬自己也大有可能……
拔野风策着白蹄乌继续围绕姚晟转,慢慢地,白蹄乌又加快了速度,突然拔野风挥着大剑向他砍去。
姚晟的头略微低着,大剑挥动的声音他早察觉了,刹那间,他有些后悔,早知道这些胡狗都是狼心狗肺之辈,自己何苦那赌上这一铺?
在拔野风慢慢转的时候姚晟起了夺剑杀人的心思,以他在后世修习的近身功夫,他有好几种一招制敌的选择,不过随即一想杀了拔野风倒是容易,可是后面还没有下马的大队骑兵随时可以将他撕成碎片。
现在马匹的速度提起来了就不可能了,拔野风本身是高手,自己就算能得手那也是两败俱伤的下场。
只好继续赌了。
“说吧,我凭什么相信你”,拔野风的大剑突然停住了,不过仍不离姚晟的咽喉部位,虽然不太情愿,眼前这位可实打实是山寨步战第一人,一身近战功夫连一向骄横的拔野风丝毫不敢大意。
“白思俭!”,姚晟松了一口气,赌赢了!随即也不跟他废话,直奔主题。
“你!”,剑尖略微有些颤动,许久拔野风才说:“好你个姚晟,不亏是老寨主看重的人,老寨主呢,姚猛呢”
“他们都是废人了,再说了,射杀他二人的是何刚和姚怀忠,小王子你手刃山寨的叛军首领,这大义名分可是在你手中握着”,姚晟尽量压着激动的声音,让拔野风看不出他心中有任何波澜。
大剑终于离开了姚晟的咽喉,“起来吧,走,一起瞧瞧老寨主去”,拔野风一招手,身后的骑兵跟在他后面。
路过寨门口时,看到李温,拔野风装作十分悲痛的模样,“贤弟,节哀吧,我已经手刃杀你父亲的仇人何刚了,唉,贼子势大,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李温被眼前纷乱的形势搞得头昏乱涨的,加上父亲的死讯对他打击实在太大,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幸亏姚晟踢了他一下,又使了个眼色,李温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向拔野风双手抱拳行了一礼,“多谢小王子替在下报了杀父之仇”,拔野风微笑着点点头,拍拍李温的肩膀,一提长袍转身便进了前寨。
姚晟住处,只有仍然昏迷不醒的姚珂和重伤初愈的姚猛,那个长相诡异的鲜于明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拔野风探了探姚珂的脉息,心里有了数,接着对姚猛又讲了一番自己如何忍辱负重,最后趁敌人不备为老寨主报仇的假惺惺的话,姚猛流血过多,这时头还晕着呢,也没听太清楚,在瞧见了姚晟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后只是频频点头而已。
这一夜,何刚、姚回、姚怀忠都死了,他们带来的攻击前寨的人马有一半也死在了拔野风骑兵的马蹄下,剩下暂时逃下山坡的第二天一早也纷纷返回了山寨,像昨天这样的叛乱他们也见多了,老寨主在位时就发生过多起,连老寨主的位置也是他在二十多年前一次火并中被众人推举上来的,叛乱过后,侥幸逃生的新主人是不会怪罪的,继续当兵的当兵,喂马的喂马,打铁的打铁。
无他,在这五代乱世,人口凋零,粮食奇缺,有了人口、粮食,山寨就有了自保的基础。
白思俭不出意外地当上了山寨的大头领,山寨的步军除了姚晟的三百人以外,还剩五百人,在拔野风的强烈要求下,给姚晟又拔了两百人,一百弓箭手,一百刀盾手,都是山寨奇缺的兵种,姚晟自是感激不尽不提。
另外三百人,白思俭让自己的小儿子白崇义领着,吐谷浑三百骑兵继续让自己的大儿子白崇仁带领,至于姚珂、姚猛二位,大家好像忘记了这二人一样——都不愿提起,他们便放心的在前寨养伤,不过三天后姚珂终于由于伤势过重死了。
姚珂一死,白思俭的真面目便露了出来,假惺惺地给姚珂、李膺二人举行了葬礼后,他父子三人毫不客气地把姚珂的众多妻妾中姿色尚可的笑纳了。
原来山上的一百汉军骑兵,白思俭、拔野风各取一半,至于姚回的妻妾子女,都划给了拔野风。
唯一的例外是姚三娘,由于姚珂生前已经把她许给了姚晟,而姚晟目前也算是山寨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故白思俭、拔野风倒没有动她分毫,由于后宅已经被白思俭占了,姚三娘便搬到寨里唯一一座道观投奔她师傅去了,对于这座道观,虽然主持道观的是一个女道姑,一向崇信鬼神的白、拔二人倒也没有冒犯,反而礼敬有加。
山下秘琼的大营三天后也撤走了,没了何刚的内应,他军卒再多,面对那几乎成直角的山道也是徒呼奈何,只好灰溜溜地撤回去了。
山寨也没有出击,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山寨易守难攻,自己人下山也很麻烦,而骑兵更是麻烦,以前白思俭的吐谷浑小部落、拔野风的拔野古小部队都是从河东那头过来的,从河东那边上山,坡势较为平缓,但路程远,从河北道这边上山,路程近,但山势险峻,骑兵想下山只能绕道河东附近,再从井陉道过来,一去一来,敌人早就走远了。
姚晟的五百人仍然守在前寨,不过前寨缺水,每天的用水还需要从后寨运过来,粮食也只储备十天左右的分量,白思俭也不担心他造反。
现在姚晟手下有五百人了,其中有长枪兵两百,双手横刀兵一百,左手持蒙牛皮的木盾、右手单手横刀的刀盾兵一百,弓箭手一百,都是长弓。
长枪兵的头目是李温,双手横刀兵的头目让姚猛担任,这厮的身体确实强悍,身上中了两箭,七天后就复原了,由于他刀枪剑戟无一不通,姚晟就让他做了双手横刀兵的头目,至于那一百刀盾兵的头目是一个很早上山投靠姚珂的河东道过来的老兵叫高怀礼的,三十多岁,身材矮壮,以前在官军里就是一个刀盾兵的伙长,上山后一直带着姚珂好不容易七拼八凑才得来的刀盾兵。
弓箭手的头目是姚珂的一个远方侄子叫姚静的,二十多岁,身材瘦削,却有两膀子惊人的力气,山寨上唯二能开两石弓的人之一,另一个是姚猛,但姚猛很少使弓箭,故此这山上唯一一支弓箭部队就由姚静来带了。
高怀礼、姚静都是姚珂、姚回的亲信,如果让他们投到白崇义手下说实话他们是很不乐意的,现在拨到“二郎”姚晟手下,他们倒是乐意之至。而对于胡人来说,他们的骑兵同时又是弓手,所以倒也不怕姚晟实力突然增加对他们造成威胁,再说了,姚晟目前名义上还是拔野风的手下。
第五章 抢粮(1)
白思俭当上寨主之后,对寨内军力的分布又重新做了调整。
以往白思俭的骑兵都在摩天寨外驻扎,自己的族人、拔野风的骑兵都在宁胡坡驻扎放牧,姚回、何刚的步军也在寨里,姚晟的步军在前寨。
现在白思俭执掌大权了,就不能这么安排了,他将自己一百最精锐的骑兵调到寨里驻扎,白崇义的三百步军也安排在寨里。
本来他准备继续安排拔野风在宁胡坡驻扎,后来在拔野风的强烈要求下,勉强同意他安排五十骑兵驻扎在大寨里,另外一百五十骑继续驻扎在宁胡坡。
至于姚晟的五百步军,仍驻扎在前寨。
所有将士的家眷都安排在大寨里,仍依着姚珂的旧例。
由于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姚晟便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了练兵中来,不过由于寨里粮食缺乏,当兵的一天勉强可以吃两顿干饭,每十天白思俭那边送一只羊过来给他们开开荤,至于白思俭自己的骑兵每天都是粮食、肉食管够,没办法,谁叫他是寨主,山上的牛羊马群又都是他的呢。
由于缺粮,姚晟就不能下死力去操练手下五百士卒,但上午的队列、体能,下午的军械练习他还是各安排了一个时辰,听说白崇义那边都是三日一操,还都是以前的老汉军在带着操练。
至于拔野风的骑兵,条件比两支步军好一些,粮食管够,肉食也能保证供应,不过比白崇仁的骑兵就差一些了。
这天姚晟正在跟姚猛商讨双手横刀兵的作战配合方法,大寨来人叫他过去一趟。
还是那熟悉的格局,不过黑漆大椅上不再是那雄壮威猛的姚珂了,而是一个瘦小精干的老头。
下首两侧的交椅少了一把,六把松木椅子看着稍微齐整了一些,大厅的地面上还隐隐有血迹没有完全收拾干净,淡红的地面时刻在提示着在座的每一位人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跟白思俭见过礼,姚晟,不,现在改回李晟基了,一来一朝天子一朝臣,还带着有着前人印记的名字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再则李晟基自己也想改回原名。
李晟基瞅着大厅右侧上首坐着拔野风,紧挨着的是他的一个亲信叫仆固思恭的,也是二十多岁,身材矮壮,满脸横肉,与一旁的拔野风比起来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仆固思恭下首空着,李晟基向拔野风、仆固思恭点头致意后便坐了下来。
对面也坐着三个人,上首正是白思俭的大儿子白崇仁,三十多岁,身材中等,但矫健有力。
紧挨着他坐着他的弟弟,二十多岁的白崇义,估计是最近姚珂的妻妾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他的下首倒坐着一个令李晟基十分意外的人,刘继思,以前李膺的助手,协助李膺掌管山上的钱粮、物资和对外来往,三十多岁年纪的一个落魄文人。
“晟儿到了,咱们就赶紧议事”,随着白思俭一声“晟儿”传出,在座诸位神色都复杂起来。
说起来最尴尬的的就是李晟基了,自拿下山寨寨主的“大位”之后,白思俭也想拉拢李晟基,在这个时代最好、最直接的拉拢法子莫过于认义子了,前不久白思俭好几次派人旁敲侧击地向他透露出这个意思,可李晟基一直装聋作哑,一来他可不想再做别人的义子了,做一回已经够了,再做下去,那就是“三姓家奴”了!
再说了,你白思俭还是一个小部落的胡人头领,他李晟基刚上山时举目无亲,无奈之下只好认了姚珂做义父,现在他小有根基,与寨主虚与委蛇尚可,还继续仰人鼻息那纯属找不自在。
更别说这山寨上下还都认为他现在是拔野风的人,虽然他表面上默认了这一事实,内心独立自主的倾向那是一刻也抑制不住。
一边的拔野风更是怒火中烧,心里暗骂白思俭是一个老不死的奸贼,明明李晟基是自己的手下,他还死乞白赖、三番五次地私下里找李晟基,虽然事后李晟基都向他汇报了,还剖明心迹、对天发誓,他表面上还是像往常一样待李晟基亲热有加,心里到底是有了疙瘩,对李晟基他不好说什么,对白思俭可是恨透了。
对面的白氏兄弟眼里有一丝妒忌,也隐隐有一些期盼,如果李晟基能投靠过来也好,这山寨的大局就完全定下来了,这样他们白家的“基业”也更稳固。
刘继思确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说实话无论谁做大头领,都离不开他这个会写会算的大掌柜,听到白思俭那句话后,他稍稍等了一会儿便站起来先向白思俭拱拱手,接着又是团团一揖。
“禀寨主,寨里尚有麦两千斛,粟一千斛,豆一千斛,盐一千斤,麻布五百匹,绸缎一百匹,铜钱三万串,白银四千两”
姚晟上山已经半年多了,知道一斛就是一石,一百二十斤,一串钱八十到一百不等,一两银值钱八百到一千二百不等,于是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按照全寨近四千人计,粮食还能支撑两个月,战马豆料还能消耗三个月,山上是不种粮食的,现在是九月份了,马上就要进入冬天了,届时大雪封山,就是下山打粮亦不可得,这个冬天如何熬过?
刘继思看到姚晟一脸忧愁的模样,用手捋了一下颌下的山羊胡子,宽慰他道:“都头无须烦忧,以往到这九、十月份,大寨就会有所安排”,李晟基心里一亮,赶紧问他:“如何行事?”
刘继思说:“眼下这光景,还能如何,无非是买或抢,吾等所在的河北道现在种粮食的十不存三,河东道还好一些,最多也就是五成,各州各县都依赖河南、淮南各州府的粮食,幽州更甚,还在种地的十成有一成就不错了,完全依赖南边州县”
“现下河北道的粮食往往有价无市,咱们手中的这些银钱也买不了多少”
“那就是抢喽?”,李晟基虽然有些不乐意,但眼前情形就是如此,为了活下去也只能随大流了,“为何种地的人少?”
刘继思白了姚晟一眼,不过迅疾又转换成恭敬的神色,“回都头,自唐末以来,河北道战乱不已,各节度府为了养兵,农人收获的八成要上缴,自己仅留下两成,加上战乱频仍,辽人也是不是南下肆掠,谁还敢、还愿种地?就是这两成想安安稳稳耕种亦不可得”
“故此,现今这河北道,除了官府所在,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堡寨,农人在堡寨附近勉强种一些庄稼,官府也出面种一些,以官屯为主,耕种、收获非得派兵护卫不可,堡寨也是如此”
李晟基听了心里暗叹,老百姓苦啊,像他们这样的山寨辛亏还有一些牛羊补充,否则也就是一天一顿,勉强活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了寨里的几个大仓,他心里一动,“不用说,咱们现有的这些粮食都是河东过来的吧”
刘继思看了姚晟一眼,眼里隐隐有些赞许,“都头真是洞若观火,鄙寨偏居这大山之中,河南、淮南过来的粮食轮不上吾等,不过河东过来的粮食可非从吾等附近路过不可”
“河东过来的粮食分为三部分,河中过来的就不说了,离吾等太远,太原府的粮食供应镇州、易州、瀛洲、深州、赵州,必须走吾等北面的井陉道,每年十月份必会派重兵护卫粮道,届时运粮大队绵延几十里,颇为壮观,不过那是也是吾等久盼的日子,吾等抢一次就够消耗半年了,加上肉食,委屈一下,一年也就过了”
“诸位无须担心,自这新唐(李存勖所建)成立以来,河北道的农获逐渐恢复起来,现今河北道的大小堡寨已经被各节度府剿灭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全在大山之中,对于这些堡寨的抢粮,护卫官军往往是心照不宣,有实力的就多抢一点,没实力的就少抢一点,也不会拼死命护卫,吾等摩天寨在这河北道算是最有实力的堡寨之一,每年抢得也多一些,抢多了也搬不动,对于河东来说,吾等抢走的粮食只占其十之一二,而就是这一部分,彼等也提前算入了耗费”
李晟基又沉默了许久,心里明白这耗费指的是什么,无非是规定运一百斤粮食,按照一百二十斤运呗,这多出来的粮食最终还是要落到普通种地的老百姓头上。
他心里没有半点喜悦之情,反而恶劣到了极点,最后还是慢慢平复了恶劣的心情,心想,还有几天就是“抢粮”的高峰季了,要抢就多抢一点吧,最好再抢一些武器装备,他那一都五百人还有不少人的双手横刀还缺着呢,目前勉强用单手横刀练着。
果然,接下来白思俭安排了此次抢粮的队伍,李晟基前寨只留下一百长枪兵守寨,其余四百人全体出动,白崇义的步军都也全部出动,白崇仁出动两百五十吐谷浑骑兵,留一百骑兵守寨,拔野风也出动一百五十骑,留仆固思恭五十骑守寨,一共一千一百大军,加上抽调的一千青壮男女民夫,牧场所有适龄的牛马一千多头,三日后从河东那边下山抢粮。
第六章 抢粮(2)
十月初十,根据河东那边探子传来的消息,河东的运粮大队不出意外的出发了,摩天寨的抢粮大军,总计愈两千“大军”、一千多头牛马从后寨出发,三天后来到距离河东道太原府承天砦(山寨对承天军的俗称)东侧约十五里路的一个隘口。
抢粮行动临时指挥官是拔野风,他将精壮男女、牛马留在山上,军卒在井陉道两侧埋伏起来,自己向井陉驿道东西两侧各派出十个侦骑,约莫半个时辰过后,西侧的侦骑气喘吁吁过来回报,“来了,来了,一眼望不到头”,不多久,东侧的侦骑也回来了,“东边无事”。
李晟基带着四百人跟着拔野风的骑兵埋伏在井陉道南侧,白氏兄弟带着两百五十骑兵、三百步军埋伏在其它地方,一眼望去,都是兴奋难耐的神色,没半点恐惧之色。
不知怎么搞得,李晟基自己反而没这么放松,心里总觉得没这么简单,不过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反正这些粮食物资都是运给河北道官军用的,现在他是贼,不可能放着官军吃饱来剿自己,而自己饿着肚子等着被剿。
又过了一个时辰,运粮大队逐渐映入眼帘,当头是二十名骑兵,都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还抽出弓箭向道路两边的山上射出几箭。
接着便是第一支运粮大队,东西长约两里多路,都是两匹马或一头牛拉的大车,听刘继思讲过,一辆车十斛,也就是一千二百斤,而一支队伍这样的大车就有四百多辆,整整五千斛!
按惯例,摩天寨的人会放过头几支队伍,专门劫最后的一支队伍,也就是五千斛,李晟基面前的峡谷约有四五里路长,刚好可供两只运粮队伍通过,按照刘继思的说法,等摩天寨的人一冲下来,护粮的官兵、民夫就会一哄而散,摩天寨的人守好首尾,安安心心搬粮就是。
不过今年白思俭想多抢一些,所以拔野风安排的白氏兄弟“掐头”的队伍埋伏在东头五里多路开外的地方。
运粮的队伍奇慢无比,直到第三天上午最后两支支运粮队伍才慢吞吞走到李晟基他们面前,辛亏这几天没有下雨,否则就够他们受的,饶是如此,静悄悄埋伏在山上,对于这只连真正的“军队”都算不上的山寨军来说,能按照事前规定的军纪老老实实啃着干粮,喝着冷水,一声不吭不露出马脚也算很难得了,虽说有“惯例”在前,还是得埋伏好,天晓得万一有什么变化呢?
看到预想的队伍进入埋伏圈了,拔野风安排一个亲兵抄小路去通知白氏兄弟。现在是“抢粮”的关键时刻,还是要上下一心的好。
又过了半个时辰,两支队伍才完全进入他们的埋伏圈。
姚晟在山上看得分明,每辆车由两个民夫看着,每支队伍约有二十名骑兵开路,队后有五百名士兵押着,两支队伍就有四十骑兵,一千多名士兵,白思俭是不是有些托大了?一千多名士兵,虽然分散在两头,也是与自己的兵力相当,难怪姚柯他们有这样的“惯例”,就抢一支队伍,对付五百多人,估计有什么意外也还能应付。
但现在箭已经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拔野风一打手势,他的亲兵中有人拿着牛角吹了起来,随即李晟基带着自己四百人马向潮水一样冲了下去。
不过这次跟往常不一样的是,虽然是往下冲,李晟基还是安排好了阵势,刀盾兵在前,长枪手再次,弓箭手次之,双手横刀手压阵,以防万一有什么不测。拔野风的一百五十骑兵没有跟着向下冲,他还要再观察一会儿。
拔野风和他的骑军埋伏在队伍的最后面,山上的一处小平台上,前面正好有一丛树木挡住山下的视线,他看着运粮队伍的最后一支的护卫官兵就像刘继思说的一样聚在一起退到了驿道外边。
“不对劲!”,李晟基晟看着官军的队伍虽然聚在一起,但没有像往常一样蹲在地上,而是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有刀盾兵,有长枪兵,还有弓箭手!只见至少有两百多人的弓箭手有的正将背后的长弓取下来,有的已做好了弯弓搭箭的姿势!那二十骑兵也护卫在队伍两侧,随时可能出击!
“上当了!”,只听又一声惊呼,李晟基一望,只见已经冲下山的士兵挑开了一只堆在车上的草袋,里面露出来的全是黄土!
他心里一凛,妈的,果然是一个局!
这时,驿道西头又飞过来一匹快马,李晟基一看,是先前派出去的侦骑里藏在附近山上继续观察敌情的,那人骑着马就向山上拔野风这边冲了过来,一边跑着一边还大喊:“小王子,承天砦的军队出动了,至少有一千人!”
这时李晟基的心反而安定了许多,敌人布好了这个局,起的就是准备将摩天寨的人马一网打尽的心思,估计白氏兄弟那头的情况也不太妙,镇州接应的人马或者前面已经过去的官军重新聚在一起反击也说不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古人诚不欺我也!
眼下只有尽快击破那五百步军!
李晟基的手势高高举起,这时队伍里又传出嗡嗡的牛角声,一长一短,这是提醒山下的步军整队戒备,
刹那间,山下两支步队就接战了,甫一接战,两支队伍的高下立判,官军队伍既严整又勇猛,前排的刀盾兵左手盾牌,右手横刀使得虎虎生风,一看就是经过长期训练过的,而山寨的刀盾兵同样是一手盾牌,一手横刀,虽然经过高怀礼的操练,不过以前这些人都是零散惯了的,习惯于单打独斗,在李晟基的严厉要求下勉强排了个队形,可这整合起来如何作战山上除了高怀礼以外,其他人都不知晓,可惜高怀礼自己以前在官军里也就是一个伙长,自身武勇倒还行,可如何捏合整个刀盾兵协同作战那也是赶鸭子上架。
只见官军的刀盾手自然而然分成了几个小队,有的专攻上三路,有的专攻下三路,有的居中支援,此起彼伏,对面的山寨军单论武勇与官军相比可能只是略逊一筹多,但捏合起来就差得远了,不多时,山寨那一百靠前的刀盾兵就被杀的节节后退,眼看就要带乱随后的长枪手!
这时拔野风的骑兵动了,一百五十骑从山上往下冲,马匹的速度加上山坡带来的惯性,一下子将山下迎敌的敌骑冲散了,接着在损失了几匹战马之后又冲散了迎敌的长枪兵,不多时,两百骑兵就像大铲子一样透进了官军的步军大阵。
驿道两边平坦的地方不多,这个地方算是为数不多的地方之一,那也是跟山地比,跟河北道的大平原来比那就不够看了,到处都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官军在那里也只能勉强排一个阵势,与真正的野外平原处相比那就差得远了,本来就勉强的阵型,遇到山寨骑兵的冲击,阵型一下子就散了。
被攻得节节后退的山寨刀盾兵此时还在往己方退却,有的还退到了领兵的李晟基面前,李晟基没好气的扇了差点撞上他的刀盾兵一个耳光,骂道:“狗日的,敌人都散了你还在退!”
刀盾兵回头一看,可不,刚才还严整的敌军怎么一下子就散了呢,带队的高怀礼赶紧招呼着返身杀了回去。
接下来的战事就顺利多了,敌军大阵另一侧的二十名骑兵在大阵被冲散之后被山寨的弓箭手射杀了十几个,剩下了几个便从来路逃回去了。
已经被拔野风的一百五十骑冲散的大队官军这下全乱套了,大部分直接投降了,剩下来的东一群西一簇的官军在李晟基步军都的打击之下不是被杀死,就是弃械投降,到战斗的最后,只剩下一群不到二十的人围着一个身材魁梧、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军官在负隅顽抗。
李晟基看了那军官一眼,对拔野风拱了拱手说:“小王子,估计承天砦的敌军马上就要到了,要不由我步军都前去迎敌?小王子在此看守俘虏,主持大局”,拔野风看着目下的大局已定,步军都在到处抓俘虏,想收拢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而承天砦的敌军又迫在眉睫,以李晟基这一都步军的实力,想击退承天砦的一千步军无疑是痴人说梦,想着便将大剑高高一举,手下的骑兵很快便簇拥到了他的周围,“你守好俘虏,静待我骑军破敌”,接着拔野风一马当先地沿着井陉驿道向西奔驰而去。
等拔野风远去了,李晟基松了一口气,提着横刀走到那小群敌军面前,大声说:“事到如今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只见那一小群人一阵骚动,都看着那位军官,半响那军官一跺脚,随后扔下手中的横刀,叹了口气说:“还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一个山寨还藏着这许多人马,竟然还有一支精锐的马队,还有此等壮士”
姚晟知道他说的是姚猛,笑笑说:“不服气是吧,我军壮士多得是,我也算一个,要不要比划比划?”
那人没搭理姚晟,盯着他瞅了半响才说:“败了就失败了,唉,怎么没见姚柯姚老贼?难道他在前面?”
姚晟说:“对付汝等,还需要老寨主出马?我先问你,你叫什么,是谁的部下?这次行动是谁计画的?”
那人翻翻白眼,满不在乎地说:“大丈夫坐不改名行不更姓,大唐河东道节度使麾下牙内都指挥使刘知远将军账下虞侯郭威是也,这次计画是我一人所为,我这次败了就败了,还希望贵寨能善待投降的士卒”
第七章 抢粮(3)
“郭威?”,姚晟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不是寨子里有人提起过他,而是他在后世就残存的记忆,嗯,估计是一个名人。
想到这里,他便笑笑说:“放心,鄙寨一向不会滥杀无辜,等此地事了,我自会放你等回去”,说完让自己的人将那群人放在地上的兵刃捡起来,又将俘虏的其它官军、民夫聚在那里,由自己的步军都看着。
原来此次计画确实是郭威一手所为,根据往年官军的观察,摩天寨的贼子每年都要下山劫一回官粮,并且都是劫的最后一支粮队,几年下来,官军也摸透了山寨的实力,硬拼的话非得出动指挥使的牙内都不可,一般的州军、团练兵还不一定打不过,而牙内兵都是各节度使的香饽饽,轻易不会出动,所以历任官员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做法,将一些陈粮、杂粮放在最后,反正都是额外搜刮来的。
但今年郭威主持运粮事务后,事情有了些变化,经过他的劝说之后,石敬瑭、刘知远便默许了。这几位都是胸有大志的人,除非是契丹人来了,或者是李从珂的中央军,抑或赵德均、高行周、符彦卿的军队,一般营头他们还真没看上眼,就想灭了摩天寨,一劳永逸。
最后在郭威的计画下,刘知远拨了五百牙内军给他,又密令承天砦的军队接应,还派人跟董温琪联络,计划前后夹击,加上本来押粮的团练军,心想几千大军,内中还有五百精悍的河东牙内军,对付听说只有一千多装备不齐的山寨贼匪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令郭威没想到的是,山寨居然还有一支实力强横的骑军,当然了,他更没想到的是,前面还有一支骑军,另外步军的操练虽然离精锐还有些距离,但也颇有些章法,对付他的牙内军虽然颇有不如,但对付一般团练军那是绰绰有余了。
撇下这头郭威坐在地上唉声叹气不提,先把视线转向东头。负责掐头的白氏兄弟往山下一冲,特别是白崇仁那队明显有塞外胡人标志的两百骑兵一出现,押队的二十骑兵,五百团练军就吓得四散而逃,白崇仁确实悍勇,硬追着把那二十骑灭了大半,只逃掉了寥寥数骑向东头去了,剩下的那五百步军、一千民夫没怎么接仗就全体投降了。
收拾了前面这支运粮队,白崇仁跟白崇礼商议了一下,决定由白崇仁带全部骑兵去西边看一下,他们这边的战事早早结束了,但西边的喊杀声还依然不决,难道西边还真干上了?刚准备去西边,东边的驿道上隐隐传来了马蹄声。
白崇仁让弟弟的步军看管俘虏,自己带着两百骑兵掉头向东迎敌。
白崇礼先让马匹慢慢地跑着,随着前面的马蹄声越来越大,路上还激起了大团的灰尘,来的敌骑数量明显比他的多,他心里不禁有些打鼓,不过他一向骄横惯了,对汉军的骑兵未免有些看不上眼,于是仍鼓起余勇,将马匹的速度慢慢地提了起来,等两支骑军碰上时,白崇仁他们马匹的速度正好提到最大。
来的正是上次围剿山寨未果的成德军节度使麾下牙内军都虞侯秘琼率领的五百骑,上次围剿失败后,秘琼不仅徒劳无功,反而折了自己麾下何刚、图里吉两员干将,虽然董温琪没怎么责罚他,他自己却憋着一股劲,时刻在找机会灭了摩天寨。
自河东方面派人来联络夹击摩天寨事宜,秘琼又自告奋勇带兵参与会剿,声称要将功补过,董温琪拗不过他,心想这次他带着五百精骑,又是在山下大道,没有理由再输吧。
“碰!”,两支骑军在驿道上撞个正着,这次又是秘琼大意了,他原来埋伏在西边三十多里路的一个山坳里,一听说前面接战了,便急吼吼地带领五百骑一路向西狂奔,生怕贼子又上了山,结果等他赶到白崇礼他们埋伏的附近,他的骑军的马速已开始下降,马力也接近枯竭。
结果一边是人数少,但士气正锐,一边人数多,但士气正在慢慢衰退,两支骑军倒斗了个旗鼓相当,又过了半个时辰,秘琼的骑军渐渐力乏了,秘琼一看势头不对,赶紧扭转马头带着剩下的两百多骑向后跑,他这一跑不打紧,考虑到必定会受到的责罚,由于有李晟基这个搅局的因素存在,他这一次回去竟将原本历史上他两年后才干出来的“大事”提前上演了,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白崇礼这边也没讨得好去,两百五十骑战斗到最后只剩下了一百匹,这可都是他这个吐谷浑小部落的精锐啊,看着满地的尸体,他心里就像针扎了一样,暗自流血不止。
他也没有余力去追秘琼他们了,回过头来看见坐在地上那一千多俘虏,心里不禁一股莫名的怒火升起,策马就冲进了俘虏大队大开杀戒,最后还是在自己弟弟劝解下,同时也是累了才止住了屠杀,最后俘虏剩下的只有一半。
再说拔野风带着一百五十骑迎战承天砦出来的官军,本来以为以骑军,还是拔野古精锐骑军对付一千步军怎么来说问题都不大,没想到承天砦的指挥官竟是一个厉害角色,他在前面两排安排了手持大盾的步军,用肩膀死死扛着大盾将整个驿道都遮蔽了,后面是两排长枪兵,不断用长枪刺向前面的马匹,在后面又是三百弓箭手……
最后还是拔野风奋起悍勇,拼掉了五十多骑才打破了敌军的大阵,不过刚杀过弓箭手群,后面又是一片如林的长枪,拔野风看着自己还剩下的不到一百骑,跟白崇仁一样恨得直咬牙,但理智止住了他继续向前冲,便扭转马头徐徐向后退去。
承天砦的敌军其实损失更大,整个精锐兵种几乎一扫而空,只剩下不到一半的长枪兵和横刀兵,也没有余力抢救地上的伤兵了,拔野风的九十多骑还在后面盯着呢,于是也整队徐徐向后退。
等敌军消失不见了,拔野风这才命令将地上的伤兵全部杀了,回来的路上对李晟基刚才刚才的激将之计狠得牙痒痒的,不过快到埋伏点时,他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也是,如果让李晟基的步军上,估计败得更快,伤亡更大,还有可能带着自己这两百骑吃败仗,因为不久前李晟基的刀盾兵与官军的对决他可是瞧得清清楚楚,实力弱他不怕,至少可以控制,如果实力强了那他可就忧心了。
等他回到李晟基那里,瞧见大群的俘虏,又想跟白崇仁一样杀俘泄忿,李晟基赶紧拦住他说:“小王子,留着这些俘虏也好帮我们搬运粮食啊,再说了,这些都是河东的精锐,你把他们杀光了,惹得河东尽起大军从这边上山围剿吾等,那就不妙了,不如先让他们帮我们搬运粮食,最后愿意留下的就留下来,不愿意的就送回去,也给河东方面卖个好”
听了这话,拔野风也沉思起来,战斗了半天,指望这些军卒参与搬运粮食是不现实的,而全靠山上的一千青壮搬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搬完,正好用这些俘虏搬运,自己的军卒押运倒也省事,关键是他不敢得罪河东的石敬瑭,那人本身是胡人,手下可是有五千骑兵,其中胡人至少有一半。
等到两支队伍汇合在一起,拔野风、白崇仁都在暗自庆幸,幸亏对方都损失了不少骑兵,不然这山上的均势就又要打破了。
这次“抢粮”行动,虽然折损了一些人马,不过总算抢了五千斛粮食,一千辆大车,两千头牛马,两百多战马,盔甲五百套(郭威牙内军的),长枪、横刀、弓箭、也有不少,虽然离白思俭抢一万斛的目标还有些距离,但这次是真刀实枪的干,能抢来五千斛也算不错了。
看来此次“抢粮”行动基本上告一段落了,不过行动只是取得了一半成功,更麻烦的还在后面。
还好,己方有上千青壮,加上俘获的运粮官军、民夫一千多人,以及三千头牛马,抢粮大军开始了搬运行动,先将粮食、武器盔甲搬运到山上第一个转运点,接下来就不能让俘虏们继续搬了,下面的道路是山寨的秘密,可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于是轰轰烈烈的招兵行动展开了,现在山上拿得出来吸引牙内军的东西不多,不过一日三餐,每几日还能见荤(这是成功抢粮之后的待遇)对那些州军、团练军以及民夫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由于都知道是眼前那位步军都的年轻人救了他们的性命,结果都愿意到李晟基的营头当兵,搞得李晟基非常尴尬。
最后,在剔除了家中独子、已成家的外,李晟基招收了整整五百青壮,其中牙内军刀盾军那名军官还是李晟基强留下来的,其中分了一百给了白崇义,还有一百名会骑马的,李晟基给拔野风、白崇仁各五十人,李晟基自己留下了三百人,看李晟基这么会做人,这三人心头虽有气,口头上也装得客客气气的。
官军的武器、铠甲当然不能还回去了,不过剩下不愿意、不合适到山寨的官军、民夫李晟基全部放了。
郭威他们走的时候姚晟还专程送了一下,这时李晟基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位是何许人了,强压制住要留他下来的心思,觉得把他送回去,留在河东,可能比留在山寨的用处更大。
“贵寨此次收获颇丰,不知都头往后有什么打算?”,郭威看着李晟基,他这几天跟那些俘虏一起累得够呛,不过当他看到摩天寨的这位都头也亲自在扛粮包后,心里那份怨恨劲儿也慢慢消散了。
“今后?吾等山寨野民,没考量那么长远,过一天算一天”,对于今后如何行事,李晟基倒有一个粗略的计划,不过对着郭威这样的人,他还没到推心置腹的地步,就随便敷衍了一下。
“哦”,郭威这几天也知道原来的老寨主不在了,经过变乱之后又换了新寨主,进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发现这位都头很不一般,不仅能笼络士卒,还将手下几百人马管理的服服帖帖的,都里的新兵还都是他亲自训练的,他这一都的军容军纪明显比那几个胡人强许多。
“不瞒寨主,我以前在先帝亲军直里当过亲兵,觉得你和一个人长得很像,听说寨主是洛阳人,心里更是疑惑,如果寨主不介意的话……”,郭威停顿了一会儿,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哦,郭将军所识之人,不是达官显贵,便是强豪雄将,鄙人生于微末,怕是令将军失望了”,李晟基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对于任何“攀亲”的事情都是毫不犹豫地拒之门外,因为在这个世上他根本就没有亲人。
郭威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听说寨主是洛阳人,令堂又是胡人,看到寨主的长相,我陡然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先帝庄宗!”,说完一拱手便下山去了,留下李晟基一个人站在山坡上目瞪口呆。
庄宗?那不就是后唐开国皇帝李存勖嘛!
第八章 三娘
整整七天,摩天寨才将此次的缴获转运完毕,一见此次下山“抢粮”收获没有预想的丰富,还折损了不少人马,白思俭不禁有些气馁,不过看到拔野风的骑军也只剩下不到一百五十,自己这边还有两百骑,步军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心里稍稍好受一些。
这次缴获的铠甲,拔野风的骑军一向不着甲,最后李晟基做主将其中四百副全部给了白崇义,自己留了一百副,准备全部装备给自己的亲军——双手横刀都,粮食、肉食也向他们倾斜,下决心打造一支真正的劲旅。白思俭看李晟基这么会做人,也就没有强求他做自己的义子,还额外开恩让李晟基带着自己的一百亲兵住在大寨,粮食、肉食供应也比照拔野风的骑军。
姚晟心里盘算过,虽然增加了五百青壮,这次缴获的五千斛粮食加上以前的库存,可满足寨里大小半年之需,加上肉食,勉强可以支撑到下一年度的“抢粮季”。
现在住在大寨了,李晟基便把自己的时间分为两个部分,上午在大寨操练那一百双手横刀兵,下午去前寨督促李温带着姚猛、刘勋(那个强留下来的刀盾兵军官)训练七百长枪兵、刀盾兵、横刀兵及弓箭手,刘勋只答应呆三个月,除夕前就得下山,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可得盯紧他帮着操练刀盾兵了,至于高怀礼,打发下去当一个什长去了。
李晟基的宅子紧挨着姚珂老宅,老宅东边是以前姚回住的,被拔野风占了,东边是李膺住的,有两进,后院就是了李晟基、李温两人共同的家,加上以前李膺的一些下人,前院则塞满了一百横刀兵。
这天李晟基走在寨子的街道上,耳边不时传来“叮叮咚咚”打铁的声音,那是寨子最东侧的铁匠铺正在修补兵器。寨子有三家铁匠,每家一个老铁匠带着四五个徒弟,横刀、障刀他们目前还无法打造,但利用山里的铁料做一些兵器修补,铸一些枪头、箭头还是可以的,另外还有两家木匠,各带着四五个徒弟平日里修补一下长弓、角弓,制作、修补一些枪杆、箭杆,还有一家石匠和一家砖瓦匠,寨子里的“土木”活计全靠他们两家领头完成。
李晟基穿过寨子里的街道,一直走到最西头,那里有一家道观,是寨子里除了姚柯居住的地方以外另一处用青石、黑瓦建成的建筑物,道观不大,两进而已。
老到道观门口,“摩天观”三个白底黑字分为瞩目,姚晟让随行的侍卫呆在外边,自己提起衣服的前摆,一步便跨了进去。
摩天观是寨子里的居民唯一寄托能心灵的地方,故平日里也还热闹,大门除了晚上,白天一直开着。
大殿里供奉的是后来被奉为“四大天师”之一的许逊,许敬之,后世净明道的祖师爷。
大殿里几个上香的人见是新任寨主的红人来了,见过礼后赶紧退出去了,在大殿照应的小道姑——你没看错,此处道观历来由女道士主持,故道观里大多是女道士。
“妙玄,你师傅还好吧”,姚晟在小道姑的带领下向后院走去,后院是道观主持清净散人和一众女弟子居住的地方,前殿两侧的厢房则安排给男弟子居住。
“禀都头,蒙天师保佑,师傅最近大好了,就是妙真师姐……”,妙玄今年才十三四岁,偷偷看了一眼姚晟,脸上闪过一丝飞红。
姚晟听了,知道情况不太妙。妙真就是三娘,因姚柯的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而死,故姚柯认为此女有“克母”的嫌疑,所以生出来后一直不大喜欢,十岁以前都寄养在道观里,后来姚柯又娶了几房小妾,结果都一无所出,加上自己的儿子一直不太成器,便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赶紧接回来自己养着。
三娘闺名姚芸,白天里跟着清净师傅读书写字、练剑,晚上回家侍奉父亲,乖巧机灵,承欢膝下,很得姚柯的喜爱,以往“克母”的嫌弃早就丢到九天之外了,等到女儿大了,一来姚柯舍不得女儿早嫁,二来姚柯认为自家女儿像天仙一样,一门心思想给她找个好人家,结果寨子里的人他瞧不上,外边的人又瞧不上她,一去二来,堂堂摩天寨寨主的女儿到了十九岁还待字闺中。
姚芸自己倒不想这么早嫁出去,她还想跟着师傅多学几年武功,再多孝敬老父几年。
在平素刚厉威严的师傅影响下,姚芸自小性情果决,在这后宅之中,连她哥哥姚回都得礼让三分,直到半年前,她的性子又有了很大的变化。
那是一个黄昏,三娘跟着自己父亲和十几个亲卫在靠近河东那边的山上打猎后满载而归,三娘以前跟着师傅学剑,跟着父亲练弓,成年后一身武功比起寨里许多勇悍的男儿也不遑多让,这一次她又亲手杀了一只野猪,射获七八只山鸡,骑在自己的红马上,心里颇有几分自得。
突然,回家的路上的树林里一阵响动,接着一个奇装异服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
只见那人年约二十四五岁,身材高大健壮,留着一头像刚刚还俗的和尚那样的短发,略黑的充满棱角的长方脸上,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眼睛细长温和,鼻梁高耸,薄薄的嘴唇挂着一丝微笑。
穿一身这世上很少见到的花花绿绿的衣服,上衣腰间还系着一根皮带,皮带中间的铜扣闪闪发亮,一个同样花花绿绿的短沿圆帽子别在腰间,下身花花绿绿的长裤下面穿着一双这世上很少见的靴子,那靴子不像这世上常见的马靴,而是用绳带从鞋面一直系到小腿中下部位的鞋帮上,靴底厚实,还有歪歪扭扭的花纹。
“有刺客!”,还没等那人开口说话,姚柯的护卫一下子便围了上去,纷纷拔出横刀冲向那人,那人从腰间拔出一把类似障刀那样的小刀和那十几个护卫战了起来。
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那人握着小刀,利用灵活的步伐,不到半个时辰就打倒了那十几个护卫,而自己却毫发无损。
后来一解释,原来那人是从洛阳过来的,准备去云州探亲,跟三娘一样,从小寄养在寺庙里,没见过父亲,母亲是一个胡人,汉话说得不好,所以他的口音有些奇怪,不过大部分都能听懂,今年他母亲去世了,临死之前说他的父亲是云州的汉人,埋葬母亲之后他就一个人北上寻父,北上时贪图太行山的美景,一时竟迷了路,至于这一身怪衣服,那人却没多做解释,只是说自己母亲做的,自己练武穿着方便。
这人不用说就是李晟基了,听姚柯说云州已经契丹人占领了,汉人过去很危险,又提出收他为义子、就留在这山上,其实上面那些说辞都是李晟基说的谎话,真实情况他是万万不敢说的,所谓去云州,也就是一个托词,听了姚柯说的话,虽说做别人的义子自己心里有些不乐意,不过看着到处兵荒马乱的,自己正急着找一个栖身之处,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接下来的半年,姚晟练兵、处理寨务、侍奉左右做的都无法挑剔,姚晟、姚芸二人也互相有好感,姚柯也暗暗得意,早就视姚晟为自己的乘龙快婿了。
回想着以往的点点滴滴,李晟基心里五味杂成,时间过得真快啊,想起前世的亲朋好友,特别是年迈的双亲,他心里隐隐一阵剧痛,他可是独生子啊,上了大学当了兵,一不小心竟然到了这里,老天爷待自己何其不公啊!
慢慢回复了心情,他先到清净师太哪里略略坐了一会儿,清静年约四旬,白皙,颇有几分姿色,以前寨里的人都说姚珂和她有一腿,不过现近山寨遭了大变,清静也没心情考虑哪些乱七八糟的,一门心思修道,对于李晟基她可是笼络有加,知道眼前这位可是她这道观唯一的依靠了,故此亲自烹茶伺候不迭,李晟基知道她的心思,便随便和她聊了几句便告辞来到后院东厢房一间房屋面前,犹豫再三,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许久门才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皙的俏脸,头上还缠着白布,杏眼湿润,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巧的鼻翼还一抽一抽的,拿着白丝帕子的左手捂着嘴唇,一身白衣,盈盈一握的腰间还缠着白布。
开门的正是三娘,最近父亲、兄长的死讯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姨娘、嫂嫂们、侄儿侄女她又无法保护,在忙完二人的葬礼之后,她就一直呆在观里。
“晟郎…”,三娘轻轻喊了一声便将房门打开了,姚晟却没有跟着进去,这时代虽然没什么男女大防之说,不过他一个年轻男子闯入到一群女人主持的道观后院就已经很过分了,再到尚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房间小坐他连想都不敢想。
“芸儿,没什么…,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好些没有?”,说着将一卷白纸递了上去,“我昨日想起了一位故人(说到这里,他脸上暗暗有些发烫)的诗,正好手中无事,便录了下来,心想你是爱诗的,就给你带来了,不知你是否喜欢”
姚芸接过白纸,只见上面用隶书写着十行诗,两句一行,诗句按照晟郎惯用的横排和断句符号:
晓梦
晓梦随疏钟,飘然跻云霞;
因缘安期生,遍逅萼绿华。
秋风正无赖,吹尽玉井花;
共看藕如船,同食枣如瓜。
翩翩垂发女,貌妍语亦佳;
嘲辞斗诡辩,活火烹新茶。
虽乏上元术,游乐亦莫涯;
人生以如此,何必归故家?
起来敛衣坐,掩身厌喧哗;
心知不可见,念念犹咨嗟。
姚芸看了,心知是姚晟是在宽慰她,不过一看这首诗多半出于闺阁之手,偏偏用他苍劲有力的颜体写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姚晟见她笑了,也不知她为何发笑,不过还是为她感到高兴,又略略说了一些安慰的话,“芸儿,过几天我再来看你”,说着赶紧退了出去。
三娘还在痴痴地看那诗句,见那诗句淡雅还颇有新意,又暗合道家的一些东西,不禁轻声吟诵起来,吟过几遍,还犹未意尽,回房取了自己的宝剑——长歌,边唱边舞起来。
此时天色将晚未晚,天边还有一丝云霞,秋风习习,寒鸦远渡,受这歌声感染,刚刚大病初愈的清净师太也不禁取出自己许久未动的琵琶,悄悄调好了弦,顺着歌声和了起来,三娘的音律功夫都是清净所教,师徒二人有许多相通之处,到最后,琴音、歌声竟完美地融到了一起,两位小道姑妙玄、妙幻也敲响了大殿里的钟磐。
道观好久没有如许动静了,引得寨内大小人家都看向了那方向,辛亏寨内识字、懂音律的不多,都以为在颂唱道经,大多看向道观时都面色虔诚,否则懂行的听了,一句“老不正经的”骂向那清净师太是少不了的。
李晟基回到自己的房间也听到了道观那边的动静,没想到自己一首诗竟制造出了如此大的动静,心里暗暗好笑,不过听到后来在琵琶、钟磐的影响下,渐渐收拾了轻慢的心态,面色也越发庄重起来。
第九章 姚猛
经过与姚猛、李温、刘勋等人的计议,姚晟最后决定将七百军卒整编为三百长枪都、两百刀盾都、两百弓箭都。这次缴获了不少兵器,李晟基厚着脸皮讨要了一百横刀、盾牌,一百副弓箭,凑够了刀盾都、弓箭都的装备,这些都李晟基都称之为营都,指挥使称为营都指挥使,简称营长。
由姚猛带领长枪都,他一杆铁枪无论骑战、步战都十分了得,让他带长枪都非常合适,不过在与姚猛商议后,李晟基结合后世的拼刺刀战术,加上姚猛这个武学大家的改进,将长枪技法编成了几个简单的战术动作,便于结阵作战,因为不是人人都能像姚猛那样有强横的武技。
刀盾兵暂时由刘勋带,等他离开后就接着由高怀礼带。
弓箭都继续由姚静带,李晟基自己也时不时跟着他修习。
至于李晟基,他自称为团都指挥使兼都虞侯,简称团长,对于团、营这些略显奇怪的称呼山寨上下都没什么意见,反正都与军伍相关,都头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对于姚猛,姚晟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像他这样一个精通骑战、步战的勇猛之士怎么会委身于一个小小山寨?
而他马上左手持大铁枪,右手时不时扔出流星锤的作战方式让他想起了这个时代的一个已经去世的猛人,他与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他决定去前寨找姚猛谈谈。
“寨主在吗?”,还没跨出门,一个粗豪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一听这个声音他就知道,姚猛来了。
自从领军之后,姚猛的神色比以前专门做姚柯的亲卫可飞扬多了,这次整编之后,姚猛一下子又跃升为一都指挥使,虽然是一个小都,但也与以前相比强太多了。
等亲兵上了茶——以前这个活计姚猛没少干,姚猛学着以前老寨主喝茶的样子,端起茶杯先吹了吹,然后用茶盖将茶叶撇到一边,接着就大喝起来,不料茶叶新泡,水还烫得很,剧烫之下,姚猛把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喷得李晟基面前的书桌、李晟基身上到处都是。
看着姚猛手忙脚乱地用自己的衣袖擦着书桌,李晟基微笑着拦住了他,“不妨事,让王存章来收拾”,王存章是姚晟新任命的亲兵头子,是三娘母亲娘家的亲戚,山寨变乱之后,李晟基虽然也大力提拔了许多姚回的手下,但姚回以前的亲兵他还是不敢完全放心使用,现在他的二十名亲兵大多是从自己前寨简拔过来的,剩下的就是三娘母亲的娘家人了,而王存章是三娘的表哥,武艺一般,但人很精细,姚晟便让他做了自己的亲卫。
“新泡的茶要慢慢喝,小口小口抿着喝,像你这样牛饮,还不如舀一瓢凉水喝……”,等王存章收拾完了,李晟基耐心地给姚猛解释如何喝茶。
“都头,那我今后喝凉水就行了,你还非得给我上茶”,姚猛的一张大黑脸略微透出了一些红晕,“不行,茶还是要经常喝,你怕烫可以慢慢等它凉了再喝”。
自李晟基掌管前寨之后,他自认为做了三件有利于前寨的事,第一件事是强制性要求军卒喝开水,第二件事在寨里修了两间公共厕所,改变了以前那种随便在寨脚下,甚至悬崖边大小便的糟糕情况,第三件便是这喝茶,前两件事暂且不提,这喝茶本来是为了山上蔬菜缺乏,成天吃粮食、肉食,幸好有茶喝,多少弥补一下维生素的缺乏,可寨内反响很大,说这喝茶都是当官的做派,他们小兵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能讲究那么多。
后来李晟基多次苦口婆心的说喝茶可以少生病、长寿云云,才让寨里的人勉强养成了喝茶的习惯,李晟基也像两任寨主讨来了不少茶叶,这玩意儿都是抢来的,寨里存的很多,但喜欢的不多,就便宜李晟基了。
至于眼前这位,这习惯估计还没有彻底养成。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李晟基知道姚猛不是一个健谈的人,今天有一搭没一搭和自己说话肯定有鬼,等他自己一杯茶喝完了,他指着姚猛说:“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姚猛扭捏了半天才说:“嘿嘿,寨主,我找你确实有事,这个……”,李晟基见他扭扭捏捏的,浑不似战场上勇猛果决的模样,便笑着说:“你是不是看上寨里哪位小娘了,说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难为情的,看上谁了,我给你做主,不过我丑话说到前头,得人家小娘自己乐意才行”
只见姚猛又扭捏一会儿才嗫嚅着说:“是四娘…”,声音低得像蚊子一样,姚晟连问了几遍才听清楚,一听是四娘,姚晟心里暗骂,好你个姚猛,三十好几了,又五大三粗的,没看上别人,偏偏看上了四娘!
这四娘是三娘的表妹,比三娘还小两三岁,变乱后跟着三娘住在道观里,这搁在后世刚上高中呢,不过她平时也是舞枪弄棒的,身材健硕,面容姣好,倒也配得上姚猛,只是这年纪差不多差了一倍。
“说吧,怎么看上她了?”
“前几日我训练完了去涧边洗手,四娘正在洗衣服,见到我跟我打了招呼,还掏出自己的手帕让我擦汗,我估计,嘿嘿…有那意思”
“那四娘跟你说什么没有?”
“说了,就一句话”
“什么话?”
“姚大叔,洗手呀,刚训练完吧,来,擦擦汗吧”
“啊?!”姚晟一听嘴里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这大叔都叫上了,还“有那意思?”,不过转念一想,事在人为,不见得就没有戏。
想到这里,看着山寨中自己唯一能交心,又有能力的大汉,今后跟他做亲戚倒也不错,“嗯,改天我托三娘问问,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得让人家小娘心甘情愿嫁给你,不过我会帮你说说话,不过……”
姚猛听到前面的话心里正乐着呢,后来又听到“不过”二字,顿时不乐意了,气哼哼地说:“寨主,行不行,你给个痛快话,怎么有那么多‘不过’啊”,声音粗壮宏亮,惹得门外的王存章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探头看了一下见没什么事便又缩回去了。
“你急什么呀,我问你一件事情,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如果你有任何隐瞒,休想娶四娘!”,李晟基先是笑了笑,接着又一脸庄重地说。
“寨主你问”
“你和名满大河两岸的王彦章、王铁枪什么关系?”
“啊?!”
听到那三个字,姚猛粗重的眉毛顿时拧在了一起,一双虎眼也缓缓闭上了,脸上愁容顿显。
李晟基一见,就知道眼前这人一定与那王彦章有某种关系,便放下心来,也不催他,静静地等着。
半响姚猛才缓缓睁开眼睛,眼里隐隐有些湿润,鼓起的胸脯也不断起伏着,抓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这次他没呛着,王存章给他续了凉开水。
“都头,不瞒你说,这事儿我跟老寨主都没说,我…我跟你一样,都是,都是私生子!”
“我的亲生父亲确实是王彦章那厮,我母亲是一个胡人歌女,被那厮看上了养在外室,最后我长大了,那厮见我生的粗壮,就把他一身功夫传给了我,他最后一次出征前还给我打制了跟他一模一样的铁枪、流星锤,可惜那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那厮战死后,我家断绝了钱粮来源,我便带着母亲北上,跟都头一样,在这摩天寨附近碰上了老寨主,我母亲正好生了病,我便在这摩天寨安顿下来,不久母亲病逝,我便拜老寨主为义父留在大寨至今”
说到这里姚猛擦了擦眼睛,神色也严肃起来,“不过我至今还恨那厮,我那可怜的母亲临死也没个名分,连带我也像个孤魂野鬼似的”
李晟基这时离开座椅走到姚猛身前,递给他一块自己用的手帕(心想这厮不会以为自己对他有那啥意思吧,不禁一阵暗汗),“猛哥,没事,男儿大丈夫生在当世,当提三尺剑,跨骏马,靠自己博取功名,封妻荫子,扬名立万,何必靠那先祖的蒙荫!”
“碰!”,只见姚猛猛地站起来,用他那饭钵大小的拳头狠狠地砸在李晟基的书桌上,震得上面的茶杯、书本、笔墨纸砚东倒西歪的,李晟基见两个茶杯都倾倒了,刚擦好的桌面又是一阵狼藉,正想骂他几句,不过姚猛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将骂声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都头,你不是普通人,自你山上后我就知道了,你文武双全,是大寨的头一个,呵呵,那个叫郭威的临走前说的话我可听见了,嘿嘿,放心吧,没的说,今后要我干啥就干啥,我姚猛为都头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说完他略一拱手,接着又改成了用拳头捶胸,然后扬长而去,留下了目瞪口呆的李晟基一个人,远远地还传来他那粗豪的声音。
“都头,放心吧,我一定把长枪都操练成摩云寨的精锐,连你的横刀都都比不上,哈哈哈哈…..”
第十章 年(1)
过年前的第一场大雪如期而至。
大寨里的军民都窝在寨里避寒,连宁胡坡的牛羊也都在栏里啃着干草,宁胡坡的牛羊比草原上的强一些,因为白思俭给它们搭了一些四面透风的草棚子,多少能遮蔽一些风雨。
栏里一匹白马正在低头吃草,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嘿…嘿…嘿”的声音,它抬头一看,只见外面的山坡上正小跑着一群人,这群人在大冬天还穿着单衣、草鞋,肩上还扛着一根约莫四尺长、三四十斤重的圆木,五人一组,互相较着劲超另一处山坡奔去。
两个山坡之间的距离约有四里路,二十个小组之间的距离不大,蜿蜒成一行约四十多丈长的稀疏的队伍,在离目的地还有约三十多丈远时,队伍中间一个小组突然加速,越众而出,当头一个身材高大健硕,扛着圆木大步流星地向前赶,他身边一位身材与他差不多,但更为健硕的汉子毫不退让地紧跟了上去,后面三人也赶紧跟上,没多久,这个小组便逐渐超越了前面几个小组,并把后面几个小组远远地甩在后面。
到了目的地,当先那个汉子扔掉圆木,把短上衣也脱了,露出一身健壮的肌肉,捧起一把雪擦了擦脸和身上,身边那四人也有样学样,还互相嬉闹着扔雪团、打斗。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所有的小组才抵达目的地,当先那个汉子见了,心里略微有些遗憾。
这个汉子正是李晟基,旁边那条大汉是姚猛,本来姚猛在长枪都呆的好好的,不过当他看都头大人的训练方法颇为新奇,便把长枪都扔给了李温,自己死乞白赖的要加入都头的双手横刀都,李晟基最后实在拗不过他,又看他确实有干这个的潜力,便答应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天生是一个干这个的人才,训练时间只有其它人的一半,可训练成绩除了李晟基自己,在全营一百人中不做第三人想,李晟基最后干脆让他做了这个都的都头。
所有人原地休息了两刻时间,就着雪吃了几口干粮,便又开始了横刀分组对抗练习,该都的横刀技法结合了李晟基在后世练过的剑道以及这个时代常见的双手横刀技法,去繁就简,便于实战。
练完之后,一行人又扛起圆木超前寨奔去,等到达前寨时正好赶上午饭。
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个时辰,一百人跟着姚静的弓箭都练起了弓箭,接着又跟高怀礼的刀盾都练起了刀盾,最后跟李温练习完长枪之后便回到了后寨,晚餐自然在后寨吃。
李晟基对这个横刀都可谓是煞费苦心,几个月以来,淘汰了至少一半的人,又陆陆续续从其他都调人过来,他一直想把该都打造成一只体能强横,技能丰富,既强壮又灵活的精锐,所有的训练他都亲自参与,几个月下来后,这支队伍已略有小成,李晟基确信只要坚持练下去,这只队伍完全会成为当世最强悍的队伍。
今天是过年的前一天,明、后两天就不用训练了,李晟基的宅子里到处是欢声笑语,因为明天晚上白思俭安排了晚宴,李晟基准备今晚就和兄弟们痛痛快快大吃一顿,初一的时候再去前寨和其他兄弟聚餐。
这次过年白思俭倒大方得很,拔野风、李晟基两个都都分到了十只羊、一头牛,粮食也加了两成,牛李晟基分给了前寨,自己这边就留了两只羊,不过姚静的弓箭都经常出去打猎,眼看要过年了,全都出动,打了两只野猪,其它的什么兔子、山鸡几十只,一头小的野猪、十只山鸡、十只野兔也给李晟基他们送了过来,加上李晟基从山下淘换过来的一些蔬菜,这顿年夜饭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丰富。
李膺的老宅与姚珂的大宅仅隔一条街道,这边喝酒、吃肉的喧闹声自然传到了大宅里。
一张圆桌,上面摆着七八个菜,一壶酒,就白思俭、白崇仁、白崇义父子三人正喝着闷酒。
半响白崇义才说:“父亲,你倒是说句话啊,行与不行,我和大哥也好提前准备”
白思俭刚把一杯酒举到嘴边,听小儿子这么说了,长叹了一口气,将酒杯放在桌上说:“为父老了,只想安安稳稳过完这下半辈子,有什么事等我死了后你们看着办吧”
兄弟俩一听,都露出失望的神色。
大宅的另一头,以前姚回的宅子,后院院子里,一堆大火上架着一只羔羊,一个黑衣汉子正不停地翻转这只羊,羔羊烤的油滋滋的,旁边还有一个矮壮的汉子,手里拿着小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羊,嘴边的哈喇子沿着肥脸往下滴,将他左胸口打湿了一大片,那个烤羊的汉子见了笑道:“仆固思恭,你至于嘛,以前在草原上吃的还少?”
那矮壮汉子舔着脸道:“是不少,可可汗亲手考的却不多啊”,黑衣汉子听了笑了笑,“今后有你吃的!”。
大年转眼就到了,大寨里无论穷的富的都倾其所有准备着年夜饭,除了白崇义步军都安排了一百人在街上巡逻外,街上行人不多。
今天巡逻的是白崇义手下的弓箭都,带队官是上次投靠山寨的一个叫上官景的前河东牙内军弓箭手,这人还是李晟基拨给白崇义的,过来后白崇义见他是官军出身,又使得一手好长弓,便让他做了弓箭都的都头。
每天的巡逻除了大寨,宁胡坡、前寨按例也要去一下,不过都是应景而已,巡逻的重点还是大寨,这一天负责巡逻的人是不能吃酒的,想要吃酒还得等到子时换班的接了班才行,故弓箭都的人都对安排在今天值守巡逻怨声载道,最后还是白崇义出面说子时给他们另开一宴才稍稍平息了弓箭都心里的怒火。
下午酉时三刻左右,等上官景的队伍从宁胡坡那边回来了,寨边连接宁胡坡的吊桥便扯上去了。
几乎在同时,李晟基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出门去了,他今天一身短打装扮,没戴帽子,发髻上插着两根常戴的黑木簪,穿着马靴,没带任何兵器。
自从白思俭经过变乱上台后,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他对参与议事、参加宴会的人做了新的规定:一律不准带兵器,不准穿宽袖衣服,进门的时候还要搜身,搞得拔野风很不爽,和白思俭冲突了几次,不过最后他还是软化下来,不然寨里的大小事他都不能参与也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给李晟基搜身的是白崇义的堂弟,白思俭留在宁胡坡管理部族的弟弟白思勤的儿子白崇礼,目前吐谷浑部落的第一勇士,此等宴会,白崇仁、白崇义兄弟必然要参加,故前院的守卫头目就是这位白崇礼,这白崇礼身材不高,但非常壮硕,一身力气在寨里除了姚猛、仆固思恭外可能就是他最大了,他今天全副武装,背上背着惯用的厚背大砍刀。
在白崇礼给他搜身的时候,李晟基见前院也开了几大桌,护卫的人数也比以前多了一些,李晟基默默地算了一下,好家伙,白思俭竟然将城外的一百精锐也调过来了,估计现在他城外的骑兵也就是新收的老弱和汉军骑了,现在前院各个屋子都是人,一百人坐在大院桌边等着吃肉喝酒,李晟基偷偷瞄了一下,另外一百人都刀不离手坐在屋子里。
“都头,可以了”,白崇礼检查完了,恭恭敬敬地对李晟基行了一礼,对于这位山寨里唯一有实力的汉人都头,他还是有些佩服的,不是佩服他那汉人的身份,主要是佩服李晟基那一身强横的近身功夫。
李晟基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穿上刚检查完的马靴,穿好了站起来笑着指着自己的头顶的两根黑木簪子对白崇礼说:“这恐怕也算武器吧,要不拔下来检查检查”
白崇礼听了心里暗骂了一句,没得来消遣我!不过事前白思俭叮嘱过他一定要对客人客客气气,便强忍住怒火说:“都头说笑了,快进去吧,其他人都到了”
李晟基哈哈笑了一声便进去了,一看除了他果然都到了,赶紧上去给白思俭行了一礼,又左右各行了一礼便在仆固思恭下首坐下了。
今天是大年夜,每人的座位前面还有一张高几,几上放着三大盆菜,一盆羊肉、一盆牛肉、一盆凉拌野菜,还有一壶酒、一壶茶,丰盛谈不上,倒也十分实在。
开动前白思俭又说了一大堆话,无非是诸位今年辛苦了,劳苦功高,今天得吃好喝好云云。
李晟基发现白思俭身后站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人,那人身材瘦长,黑色的长袍,黑色的斗笠,将脸隐藏在暗中看不清楚具体长相,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在座的几位,除了白思俭带着横刀,就是这人有武器了,连白崇仁、白崇义兄弟都不准带武器,估计是姚回参与弑父的往事对白思俭的影响过于深刻了。
这时那边也开吃了,喊叫声不绝于耳,白思俭便让那人出去将大厅和前院之间的院门关上了,只见那人压低着斗笠的下沿,从李晟基他们面前走过的时候露出了下颌的山羊胡子。
那人的步伐快捷却不慌乱,他关好门直到回到白思俭身后,就像一道黑影闪了两下,高手!李晟基见一边的拔野风也露出凝重的神色,自己也暗暗估摸起对方的实力来。
第十一章 年(2)
上次姚珂被杀之后,白思俭就将自己这边的密道封闭了,前寨那头也在白思俭的监督下封闭了,李晟基心里默默盘算着今晚可能发生的事,慢慢地,神色也变得异常凝重起来。
六把椅子都固定在地上,最好不要想利用它来做武器。
“筷子?”,嗯,有可能,不过这威力也太小了。
……
正在胡思乱想呢,现在到了互相敬酒的环节,在座的诸位除了刘继思、白思俭以外个个酒量惊人,不过身为寨主,对别人敬过来的酒,稍稍喝一口也不为过,至于刘继思,别人敬过一杯之后也懒得找他,所以接下来也就是李晟基、白家兄弟、拔野风、仆固思恭几个在互相猛灌。
几轮下来,饶是李晟基后世酒量不错,也不禁有些上头了,考虑到目前事态不明,他还是坐下来好好吃了几口菜,喝了几口茶,又暗暗对自己的呼吸进行了调整,一刻过后,他终于又恢复了正常。
看着拔野风几个竟然一点没有显出醉酒的情形,李晟基不由暗暗赞叹这几个胡人酒量之好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谁说古人的酒量没有现代人好,纯属扯淡!
一边的仆固思恭还准备和他拼一杯,李晟基赶紧推开了,口里还故意含糊不清地说:“不行了,不行了,你找别人吧”,仆固思恭倒也没有强迫他,和拔野风对望了一眼,眼里都有轻蔑之意,仆固思恭自己喝掉了酒杯里的酒,又斟上一杯准备去找白家兄弟了,李晟基看到拔野风也同时出动了。
几乎同时,或者还在前面,前院突然传出了打斗的声音,不过这些胡人喝醉了酒打架是常有的事,就是拔刀相向也不少见,故大厅里的人也并不在意。
只见仆固思恭一手一手抓着一根一尺多长的羊棒骨啃着,一手端着酒杯来到了白崇仁面前,大声说:“老大,再来一杯!”
另一边的拔野风端着酒杯走向了白思俭。
白崇仁没有站起来,嘴里还嚷着:“怕你…”,后边“不成”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嘴里竟多出了一根羊骨头,正是仆固思恭手里的那根,仆固思恭手上的动作快得连李晟基都没有看清楚,一尺多长的羊棒骨通过口腔刺穿了白崇仁的喉咙,后者嘴里嘟囔着,指着仆固思恭,没多久便向后跌倒了。
接着仆固思恭单手拎开了白崇义面前的高几,没等白崇义反应过来,一脚便踢了过去,这下李晟基看清楚了,仆固思恭左靴的鞋底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短仞,一脚踢在白崇义的胸口,脚还没有完全收回来白崇义就倒下了。
另一端,拔野风端着酒杯刚到白思俭的面前,只见他突然扔掉酒杯双手拎起高几就砸向白思俭身后的黑衣人,在黑衣人闪避的时候,拔野风同样用左脚踢中了准备逃跑的白思俭,正中白思俭的小腹,与此同时他拔出了白思俭身上的横刀。
这二人的动作都异常迅捷,快得连李晟基也赞叹不已。
拔野风刚拔出横刀,一柄闪着幽幽银光的长剑刺到了他面前,拔野风堪堪一低头,头上的发髻被刺中了,一头黝黑的长发伴随着一把断发四散开来,在低头的那一刹那,拔野风用横刀向黑衣人的下摆撩了一刀,黑衣人急忙回剑格挡,二人随即便在这大厅里大战起来,这时仆固思恭已料理完白氏兄弟,快步走到院门前将院门的两道横拴栓上了,随即提着一把高几便加入了拔野风的战团。
这时院外的打斗声、惨叫声更响亮了。
大厅里还闲着的只剩下刘继思和李晟基了,刘继思早就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乱象吓得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李晟基还隐隐闻到了屎尿的味道。
黑衣人本来独战拔野风还隐隐占些上风,随着仆固思恭提着一把高几不要命地砸向他,他渐渐有些抵挡不住了,他用余光扫了一下大厅,只见李晟基还端坐在椅子上不动,也不知他是敌是友,白家父子全部倒在地上,至于那刘继思是指望不上的,脑海里瞬间转了几下,运气于后背硬受了仆固思恭的一击,一剑击退了了拔野风,接着又是一声长啸,转身就准备逃向后院。
李晟基虽然没有动,耳朵却一直关注着前院的动静,看着黑衣人眼看就要败退,他心里也隐隐有些着急,终于耳边传来了“嘣嘣”弓弦拉动的声音,他立刻发动了。
只见他从发髻上拔出一根黑木簪,猛地掷向了仆固思恭,黑木簪,不,早被李晟基换成黑铁簪了,在空中一闪而过,击中了仆固思恭的后背,两寸多长的黑铁簪在仆固思恭的后背上瞬间便消失了,仆固思恭剧痛之下身体一滞,正准备逃离的黑衣人哪会错过这个机会,只见银光一闪,仆固思恭喉咙上便多了一个口子。
李晟基的动作太快了,除了坐在对面的刘继思,其他人根本没有注意到。
见仆固思恭被刺倒了,拔野风狂怒之下竟然采用了拼命的打法一刀接着一刀向黑衣人狂攻不止,黑衣人先前背上硬受了仆固思恭一击,加上又和拔野风战了半天,面对拔野风不要命的打法左支右绌,一时竟落了下风,瞬间身上便中了好几刀,尤其是大腿上的一刀被划了近半尺长的大口子,血流不止之下,他的眼神渐渐有些迷离了。
不过他的对手也好不到哪儿去,拔野风不要命的打法虽然为他占了先机,不过自身也中了黑衣人好几剑,好在都不致命。
最终还是失血过多的黑衣人先倒下了,拔野风最后一刀砍中了他的脖子,这时他头上的斗笠终于掉下来了,瘦小的头颅飞在半空,被拔野风砍得整整齐齐的脖子下面还在不断喷着献血,半响脑袋才掉在地上,拔野风一脚把它踢开了。
黑衣人死了,但他却莫名其妙地死在这个山寨里,没人知道他是谁,和白思俭是什么关系,这成了一个永远的谜。
拔野风杵着横刀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半响他才站起来,他凌厉的眼神四下扫了一下,看到仆固思恭的尸体,以他那硬如铁石的心肠也有所动容,他再次蹲下来用手将仆固思恭圆睁的双眼合上,这才重新站起来,李晟基看到他眼里隐隐有一些泪花。
拔野风再次瞪了刘继思、李晟基一下,刘继思吓得不敢直视,李晟基却报以日常那惯有的温和的目光,拔野风心里更蔑视他了,现在的他一个普通士兵就能把他打到,李晟基空有一身功夫却呆坐当场,汉人呐,到底不是胡人的对手,至少在悍勇方面。
拔野风不理二人,迈向前院,打开了大门,这时外面的动静已经没有了,只有无尽的沉默。
不过在拔野风打开大门的一刹那便呆住了,前院四周的院墙上布满了手持弓箭的军卒,其中一人他还认识,正是前寨李晟基的手下——姚静!
大院里布满了层层叠叠的尸体,有白思俭的部下,也有拔野风的部下,还站着的拔野风大多不认识,不过,一位手提双铁戟的大汉他却很熟悉——姚猛!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拔野风一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的一百拔野古骑兵先通过通向前院的密道,在暗藏的密道通风口吹入迷香,先将白思俭那枕戈待旦的一百坐在屋子里的人迷倒,随后杀出密道杀向哪些坐在桌子上大吃大喝的护卫,以有备攻无备,没有失败的道理啊?
李晟基那些人是怎么进来的?还有那多出来的弓箭手是怎么回事?难道上官景也暗中投靠了他?
拔野风跌坐在大厅中央,李晟基到底有些心软,他起身走到他面前说:“是不少很想知道为什么这样?”,见拔野风点点头,便拍了拍手掌。
只见从前院走来一位奇怪的白衣人,那人瘦骨嶙峋的,面孔白得可怕,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眼睛里并没有眼珠,没有留发髻,长长的黑发一半遮住了半张脸,一半散乱在背后,右胳膊耷拉着,左手杵了一根黑漆漆的拐杖,白皙的左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
“鬼!”,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拔野风见了也吓了一大跳,可以看出他面上的紧张和恐惧,而这些在刚才厮杀过程中却丝毫未见。
“鲜于明,本山寨对密道最了解的人,因为山上所有的密道都是在他指点下建的,建好之后老寨主杀掉了所有参与建设的人,除了鲜于明,因为鲜于明本身是一个瞎子,而密道里的机关每一年就会失效一次,需要重新设置,而如何设置只有鲜于明知道”
“所以,当你的人穿过密道前往前院时,就住在密道里的鲜于明就知道了,而我住的宅子恰好也有密道通向前院,当你的人正在和白思俭的人厮杀正酣时,我的横刀兵就埋伏在密道里静静地等待”
“至于弓箭手的问题,不错,上官景带人去前寨巡查时就被前寨的人扣下了,而上官景本人也很乐意带着姚静的弓箭都回到大寨,大寨守吊桥的人见到上官景便放行了,却没想到他那一百手下却被掉了包”
“不要怪上官景不忠不义,要怪就只能怪你们胡人天生残忍凉薄,没人会喜欢你们,衷心投靠你们,还记得上次抢粮之后的杀俘吗,如果不是我,剩下那些官军、民夫都会被你们杀得一干二净,所以上官景帮我也是顺理成章”
“有弓箭手居高临下射击,加上我的横刀兵又是以逸待劳,你的人能有一个人能逃出生天那才见鬼了”
第十二章 年(3)
拔野风呆呆地跌坐在地上,眼神既迷茫又空洞,李晟基的滔滔不绝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足足有一刻,他才站了起来,只见他瞬间又恢复了惯常的冷峻,他面向李晟基,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两丈。
“哈哈哈……”,他发出一声狂笑,声音既凄厉又无奈,回荡在这大厅里,在这半夜里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他盯着李晟基半响才说:“果然厉害,竟然将我和白思俭都骗过去了,正如你们汉人所说的,我正是那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之人,而你正是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厉害厉害,我还是太小瞧你们汉人呐”
“不过,你看看这大厅,不算我们,不知道有多少叛乱和屠杀在此上演,李晟基,就算你坐上了那个宝座,你能逃得过这个这个宿命吗?”
“能!”,李晟基跟他对视着,眼神异常坚定,“我们华夏本是礼仪之邦,忠义那是融在血液里的,如果不是乱世,本来没有这么多变乱发生,大唐本来是天选之国,国富兵强,四夷臣服,国民深谙忠义理智信之道,没想到安禄山、史思明两个胡人狼子野心,恩将仇报,祸害了大唐的江山以致如今这个残破的局面”
“现在山上没有胡人了,有的也不构成威胁,我相信只要我推诚以待,赏罚公平,约束军纪,关爱百姓,我不能说完全能避免叛乱的发生,但大大减少叛乱的几率还是容易做到的”,说着转向大厅前面大吼了一声:“汝等能做到吗?”
只听姚猛大喊了一声:“能!”,接着其他人也纷纷喊了出来:“能…能…能…”,最后声音汇聚在一起,响遍了整个大寨,把正在过年的其它民众都惊动了,把正在对食物的热情放下了,目光都投向了大寨中央。
拔野风被众人的喊声惊到了,最后看着李晟基正背对着他,一咬牙,举起横刀就向他冲过来!
此时有能力救李晟基的人都还在前院,姚猛看见拔野风冲过来了急的大喊:“都头,当心后面!”,可惜他的声音被那些此起彼伏的“能…能…能”淹没了。
拔野风距离李晟基不足一丈了,正在这时,李晟基突然转过来,掷出了他第二只黑铁簪,黑铁簪在拔野风的额头上一闪而没,拔野风不敢相信似的看着李晟基,李晟基从容地走到他面前轻轻一推,他便仰天倒下了。
李晟基蹲下来看了他一眼,给他合上眼皮,“你放心去吧,我不是说过吗?对于胡人,我一直防备着呢,我以前用飞针就能击穿玻璃,这五钱重的黑铁簪取你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
姚猛见拔野风李晟基随手一挥,拔野风就定住了,又轻轻一推就倒下了,还以为都头会什么“隔山打牛”之类的秘技,连忙冲过来抓住李晟基说:“都头,你这是不是‘隔山打牛’?我也要学,快教教我”,李晟基一把推开他,“滚!”,姚猛走到拔野风尸体面前仔细一瞧,看见他额头上有一个小洞,小洞下面还有血迹,“原来是暗器,没想到都头还有这么一手厉害的暗器,不行,我也要学!”
这时鲜于明摸索着走到李晟基面前,恭恭敬敬给他行了一礼,“都头,我本来是受天谴之人,在我双眼瞎了之后,又蝇营狗苟多活了十年,实在是生不如死,现在有了都头掌管山寨,这密道也就失去了它应有的用处,我也可以安心去了”,说完从袖子取出一把障刀往自己心口猛地一刺,鲜于明走向李晟基只是大概依着声音所在,其实他行礼时对着的只是李晟基的侧身,等李晟基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障刀在心口位置直没至柄!
李晟基抱着鲜于明的尸体,眼泪忍不住地流了出来,他恨死姚猛了,不是他拽住自己瞎嚷嚷,自己也不会注意不到鲜于明的异常,也恨死袖子了,多少‘恶’藏在里面!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从伤痛中回复过来,他想通了,像鲜于明这样,确实像他说的,生不如死,死了或许是一个的解脱。
但鲜于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双眼是如何瞎的?又为何心甘情愿长期呆在黑暗的密道里?
可惜这些秘密都随着他的死去永远无法得知了,唯二了解他的人的两个人姚珂、李膺早已先他驾鹤西去,算了,将他埋在姚珂、李膺旁边,让他们自己慢慢沟通吧。
就在同一个晚上,镇州后唐成德军节度使府里,同样的杀戮也在上演,不过相比山寨那波,杀戮更血腥,规模更大,成德军节度使董温琪被自己的亲信牙内军都虞侯秘琼杀了,家眷也全部被杀,财产被席卷一空,忠于董温琪的军队及其家眷也被屠杀一空。
等陆陆续续有不少军民逃到摩天寨时,李晟基才得知这个讯息,随后他说了一句其他人都不太懂的话:
“年,真是一种凶恶的动物啊!”
大年三十的晚上,李晟基的人马连夜出动,寨外驻扎的吐谷浑新设的一百骑也被姚猛带领的横刀都屠杀一空,这样一来,大寨原来的五百多骑就只剩下上次抢粮后招上山的一百汉军骑,白崇义的四百步军倒完好无损,里面有长枪兵两百,刀盾兵一百,弓箭手一百,李晟基将他们全部编到了自己已有的长枪都、刀盾都、弓箭都里去。
这样一来,李晟基的摩云都就有长枪兵五百人,刀盾兵三百人,弓箭手三百人,横刀兵一百人,步军总计一千两百人。
至于骑兵,事变之后,寨里的精锐骑兵一扫而空,空有近八百匹战马,而只有一百骑兵,幸亏成德军发生事变之后,整个成德军节度使管辖区域都是人心惶惶的,逃到其他州府以及摩天寨的不在少数。
仅在一月份,摩天寨就收容了近千人,大多是原董温琪的死忠或者秘琼认为是董温琪死忠部队及家属,李晟基从中挑选了三百以前当过骑兵、会骑马的加入山寨骑军,又将自己的横刀都整体加入骑军,总算凑够了五百骑,都扔给姚猛训练,这样姚猛摇身一变,先从长枪都都头到横刀都都头,再到目前的骑军都都头,职务短时间里三次变化,没办法,谁叫他能干呢?
当然了,横刀都有一半时间还是需要修习其它科目,这样一来,横刀都的士兵都叫苦不迭,起得最早,睡得最晚,不过吃的最好,粮食、肉食管够,茶叶也优先供应,还隐隐从李晟基那里传出来优先成家的消息时,横刀都的士兵才安心训练起来。
剩下的六百多人,李晟基又从中挑了三百人分别加入长枪都、刀盾都、弓箭都,这样一来,山寨的长枪都就有了六百人、刀盾都四百人、弓箭都四百人,合计一千四百人。
可惜刀盾都、弓箭都各缺装备一百套,都是四百人用三百套装备,对于装备缺乏,李晟基也没有好的办法,只好等到下一次“抢劫”了。
对于以前姚珂、姚回、白氏父子、拔野风等人的妻妾,已经有小孩或怀有身孕的都留下,其他的在征求女方的同意后全部分配给手下的军官或横刀都士兵做老婆,没办法,山上男多女少,姚珂、姚回及白氏父子的妻妾至少颇有姿色,将士们哪有不乐意的?
李晟基将姚珂、姚回的妻妾留下来的继续安置在后宅,与各自子女住在一起,又把三娘接回来,好说歹说让她继续管理后宅。
这个时代人命如草芥,女人和孩童更是草芥中的草芥,有一个还过得去的归宿那就是命中烧高香了,哪由得你挑挑拣拣?
至于李膺的住宅,李晟基继续留给李温,而自己搬到了以前姚回的住宅,又从姚家、李家的男女仆人中各挑了了十个人照看宅子,否则李晟基一个人住着就太冷清了。
李晟基与三娘的婚事定在今年中秋,在姚珂忌日一年后举行,这也是和三娘商量过后决定的。
至于姚猛念念不忘的四娘,经过三娘的多次劝解,她死活也不同意,最后李晟基将白崇仁抢的一个女人配给了他,他开始不乐意,过了一段日子后,将那女人宝贝的不得了,至于四娘,他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刘继思继续掌管他的文书、账房诸事宜,这也是像他这样文人的宿命,这是一个武夫的时代,文人只要不犯大错误,一般情况下武夫是不会难为他们的,上到冯道,下到刘继思,概莫如是。
至于摩天观,自山寨短时间里发生两次变乱后反而更热闹了,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以及人人自危、不信任的现象在这个时代普遍流传着,虽然李晟基明显比前几任寨主更为和善、公平,但人们的恐惧是短时间无法消除的,自己无法排遣恐惧,就只能求助于神灵了。
白思勤的族人李晟基没有伤害他们,安排他们继续放牧,并与他们达成了一个每年提供战马五十匹,用粮食、盐巴公平交换牛羊的协议,自白思俭的骑军消亡后,白思勤的族人剩下的全是一些老弱妇幼,能安安稳稳在这里放牧就不错了,一听到李晟基这个安排,连忙忙不迭地答应了。
第十三章 香饽饽(1)
转眼就到了四月份,叱日岭、叱月岭上树叶开始抽出了嫩芽,宁胡坡上的草原也渐渐泛绿了,南渡的鸟群回来了、冬眠的野兽也纷纷苏醒过来,摩天寨所属的区域逐渐活泛起来。
过去的三个月,摩云寨的军事训练并没有放松,日常训练之外,每五日一次的从摩云寨到靠近河东的山上的拉练,各都轮番进行,而各都的技战术也在冬日里进行了强化,由于河东、成德两镇不少军官的加入,加上李晟基自己改进后的战术,长枪都、刀盾都、弓箭都的训练、演练完全走上了正轨,战术也越来越熟练,与这个时代其他强军相比,缺的就是实战了。
特别是那一百横刀都的士兵,李晟基是成了心想把他们打造成一支冷兵器时代的“特种”部队,大冬天的,山上白雪皑皑,到处都是银装素裹,横刀都的士兵除了日常训练外,在李晟基的带领下,还训练了滑雪、骑马、隐蔽侦查、反侦察、模拟刺杀、反刺杀、情报搜集、传递等多项科目,当然了,有的士兵在有些方面强一些,在另一方面就弱一些,李晟基也针对性的将他们分成了几个小组。
武力强横的,都分到“行动组”,聪明伶俐的分到了“情报组”,二者之间的的归到“侦查组”,当然了,无论哪个组,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比其他都的普通士兵强许多。
最为关键的是,李晟基利用这个冬天的时间,不辞辛苦的教会了这一百士兵读书、写字,至三月末,最差的也学会了八百个字,情报组的更夸张,个个识字超过了两千,侦查组的也有一千多个。
现在李晟基唯一的苦恼是军服的问题,每次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士兵”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在后世整齐利落惯了的他觉得非常别扭,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山上仓库里虽然有一些布匹,但全部是抢来的绸缎,用来做军服既不合适,又过于奢侈,不过他还是用这些绸缎给士兵们做了一些内衣。
至于军制,跟山上的原河东、成德军官聊过之后,知道现今后唐的军制非常混乱,有军、都、厢、营、伙、队等多种称呼,同一个称呼,在不同的地方下辖的士兵数目完全不同,至于军官的称呼就更混乱了,大致来说,有虞候、都将、都头、对正、伙长等称呼,就是虞候一职,有的是纯粹的纠察官,有的是亲军军官,有的直接就是普通带队的军官。
官衔方面,将军就分了多种阶层,校尉、副尉也各有多种阶层。
聊过之后,李晟基原本想严格按照唐代军制来编制自己军队的想法便抛到一边了,现在暂时这么混着用吧,慢慢朝军师旅团营的自己熟悉的叫法过渡,自己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既有适应的地方,更多的当然是改造了,否则他也就无需来这一趟。
四月初四,一个人的来访使李晟基大感意外。
郭威。
当郭威听到李晟基利用山上胡人之间的内斗,有效联络、控制,谋定而后动,事发时又果敢坚毅,一举扫平了山上两大胡人势力,真真切切做到了“黄雀在后”后,口里、心里都是赞叹不已。
虽然这种山寨级别的内斗与时下惯常的节度使抑或州刺史、团练使、防御使更迭时的内斗规模相比确实相形见绌,不过以李晟基区区二十多岁的年纪,在根基又甚为浅薄的情况下(上山才大半年)能做到如此程度,那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了。
他又听到山上现有步军一千四百,各兵种齐全,还有五百骑兵时,眼里更是一亮。
随着李晟基陪他参观了两寨各兵种的训练,特别是横刀都的训练之后,他心里渐渐有了底,这摩天寨的步军无论队列、战术、武勇都不亚于他自己所在河东节度使牙内军,甚至还稍稍过之亦未可知,但骑兵嘛,估计以前都是胡人骑兵,现在胡人骑兵没了,现在的都是新兵,用郭威这个老行伍来说,也就是刚学会骑马而已。
就是这样,郭威还是对李晟基的练兵能力暗自佩服,把他郭威扔到这个山寨,他也没有信心能把这些来历各异的人在短时间里整合成目前这般模样,看来这李晟基果然是大有来历之人!想着想着,他暗暗下定了决心。
郭威及其属下当晚就住在李晟基的宅子里,接风宴过后,在李晟基的书房里,郭威对李晟基交了底。
原来上次郭威领军兵败井陉道之后,免不了受到刘知远的责罚,不过他是刘知远最为亲信之人,日常诸多事务的处理都离不开他,最后还是官复原职了事。但承天军(山寨的人俗称承天砦)的军使就没这么幸运了,损失了一半兵马不说,还在战斗中受了重伤,回去会不久便一命呜呼。
于是由谁来接替承天军的军使便成了河东节度使石敬瑭眼下的一个问题,唐末中央政府为了防备河北三镇在承天军一城三堡驻有重兵超过一万,后唐统一河北后,虽然卢龙还是事实上的割据状态,但其他两镇基本上还是牢牢在政府手里,故这承天军的地位也下降得很快,时下这承天军城的常备步军只有一千多人,加上周边三堡的人马,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人,对于在太原及其附近就拥有超过两万马步军的河东节度使来说实在不足道,但由于承天军扼控河东、河北两道之间最重要的一条驿道,就不能以常理来度之。
最后石敬瑭咨询了刘知远的意见,刘知远又听取了郭威的意见,郭威在考虑人选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了摩天寨那个年轻人的身影,那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又疑似有不凡的背景,何不……
他心里一动,但不知道那人近况如何,便向刘知远汇报后带着几个属下来到了摩天寨。
听了郭威的叙说,李晟基心里也是一动,自他掌管山寨后,为了提高训练效果,粮食是敞开了吃,眼看再过几个月就要见底了,敌人有了防备,加上听说河东的石敬瑭与李从珂一直不太对付,河东那边还有没有粮从井陉道运到河北还是两可,无论怎样,今后的粮食问题将是困扰山寨最大的问题。
至于石敬瑭的“汉奸”(嗯,记起来了,这石敬瑭、刘知远都是沙陀人,说‘陀奸’似乎更为准确一些)身份,现在李晟基了解的更为清楚一些,目前河东道的云州、蔚州、朔州契丹大军来去自如,河北道的幽、冀、平、妫等州又在北平王、卢龙节度使赵德均的实际控制之下,石敬瑭即使登上了帝位,对这些州也是鞭长莫及,但无论如何,不管是汉奸还是陀奸,出卖幽云十六州都是华夏的罪人。
从郭威口中,李晟基又了解到刘知远倒是一位主张对契丹强硬的人物,而刘知远又是五代之中第四个帝国的开国国主,如果……
想到这里,李晟基明显有些心动,不过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他站起来对郭威行了一礼,“多谢郭兄厚意,不过兹事体大,我还要跟寨中的兄弟再商议商议,估计问题不大”
郭威心道这也是应有之意,等第二天下山时,李晟基已答应了他。
“晟基,这承天军虽然虽然现在人马不多,但以前可是驻有一万大军,又扼控井陉要道,虽然石公可一言而决,仍需上报洛阳,快则一月,慢则三月,请静候佳音”
李晟基承他的盛情,带着横刀都一直把他送到承天砦附近才返回。
没想到过了一个月,李晟基没有等到郭威的委任状,却等来了洛阳的使者。
来人叫薛文遇,年约四十多岁,官衔是知制诰,李晟基对这个官职不明所以,不过听说也是洛阳有数的大官,赶紧殷勤接待不提。
原来河东将承天军的新任军使的名单报上去后,虽然李从珂、石敬瑭不对付,李从珂也在暗暗筹划针对石敬瑭的诸事宜,但双方明面上还是一团君臣相宜的景象,对于这些普通文职官员、地方军官员的任命还是会迁就河东方面的,不过后唐殿前专门起草各类诏书的薛文遇看到后却起了别样的心思。
薛文遇一直是主张全力对付石敬瑭的官员,李从珂称帝后,曾与诸大臣商讨过石敬瑭的安置问题,有人说静观其变,有人建议将他调走,有人说调令一下,石敬瑭必反,这时薛文遇说话了,他说,目前大唐(后唐)论威望,除了皇帝,就是石敬瑭了(李从珂是后唐第二任皇帝李嗣源的义子,而石敬瑭是李嗣源的女婿,二人在李嗣源时代就不对付),且在河东经营多年,兵精粮足,无论调与不凋,他都会造反,与其争执不休,不如早点谋划如何对付他。
李从珂听从了薛文遇的意见,暗地里积极筹划对付石敬瑭诸事宜,这时石敬瑭任命大小官员的文书到了,薛文遇提前打听过,这承天军扼控井陉要道,虽然驻军不多,但位置相当重要,这李晟基据说是盘踞井陉要道一带的“巨冦”,经常骚扰井陉道的粮道,石敬瑭无奈之下才行了这“招安”的下策。
薛文遇脑子便转开了,这么重要的地方,丢给石敬瑭当然不行,中央正考虑如何对付他呢,岂能事事让他如意?但直接从中央委派人选那也太明显了,想来想去,他最后建议李从珂仍起用这个叫李晟基的,不过不是任命一个承天军使这么简单。
他建议将太原府的盂县、平定、乐平三县划出来,设立平定州,明面上前唐以前也在平定县设过受州,管辖范围还多了一个寿阳县,不过寿阳离太原太近了,如果把寿阳划进来,说不定石敬瑭马上就反了。
第十四章 香饽饽(2)
他想好了,这李晟基既然是河东提任的,必定与河东方面有些瓜葛,好了,我现在新设平定州,划出三县,仍用你提报的人,这样双方都有台阶下,不过倒是便宜了这个叫李晟基的人,薛文遇举棋不定,关乎对付石敬瑭的大计,他也不不得不委屈自己跑一趟,李晟基的任命书都写好了,一份是承天军军使,一份是平定州刺史兼承天军使。
虽然这种任命有些奇怪,但以前也不是没有先例,不如此,如何能凸显“中央”比河东方面厚重得多的恩情?希望一个以前是“山贼”的骤然提拔到州刺史的高位,必定能衷心感恩戴德,为大唐出一份力。
薛文遇骤然见到李晟基也吃了一惊,太像先帝李存勖了!简直跟李存勖年轻时候一模一样,随即仔细盘问了一番,听说李晟基是洛阳人,母亲是胡人,父亲不知是何人时,他心里也有些犹豫,唐末以来,豪族之间联姻普遍,囿于妻族的实力,达官贵人普遍蓄养外室,外室所生子女最多多予钱财,名分是没有的,难道…?
不可能啊,李存勖可是大唐的首任皇帝,就是蓄养了外室,赐一个普通妃子的名号还是易如反掌,难道是他在微末之时发生的露水姻缘,事后又忘了这一茬?嗯,极有可能。
又想到可能给李从珂带来的威胁,薛文遇更是犹豫起来。
一边的李晟基也是犹豫不决,薛文遇的意图虽然没有明说,但他通过他的随从也大致知晓了,知晓之后,他既兴奋,掌管一个州可比一个小军强多了,关键是有了自己稳固的粮饷供应渠道,如果只是一个小军,那还得仰人鼻息,又犹豫,一方面是对不起郭威,更重要的是一旦得罪了石敬瑭,在他大军压境的情况下,他这只蚍蜉分分钟就会死翘翘。
不过在他猛然想起以前在军校读书时,老师也提到过唐晋之间的“晋安寨之役”,虽然此役在历史上籍籍无名,不过老师在讲完此役之后的最后一句话却提醒了他,“此役过后,李从珂很快败亡了,在位仅三年”。
去年李从珂刚上台,今年是第二年,石敬瑭马上要上台了,臭名昭著的割让“幽云十六州”的大戏马上就要上演了,自己如果还是一个小小的承天砦都指挥使,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石敬瑭替代李从珂、晋代唐的大势,但如果拥有一州之地,虽然只是一个小州,辗转腾挪的余地肯定会大一些。
至于郭威那边,只好说对不起了,不过在唐晋之间虚与委蛇,左右逢源,功夫做足的情况下,未尝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自己心里已有了“心向中央”的定计。
不过薛文遇却还没有下定决心,不是李晟基的身份问题,回去之后不提就行了,主要是还得看了山寨军的实力之后再说。
看到眼前一千多服饰虽然杂乱破旧却兵种齐全威武严整的“土匪军”,还有那五百个个挺胸凸肚、从他面前飞驰而过的骑兵,连不怎么懂军事的他也不禁频频颌首,以此为基础,扩军五千,虽然仍不够石敬瑭高看一眼,但做好牵制、支援却是足够了。
“李晟基接旨!”
在山寨大厅的香案前,李晟基恭恭敬敬地接过了委任他为新设的平定州刺史兼承天军使的圣旨。
临走前,薛文遇将李晟基拉到一边说:“竟成”,竟成是薛文遇给李晟基新起的字,晟是光明兴盛之意,光明兴盛之基,需要有志者来完成,薛文遇还拉着李晟基语重心长地讲了汉光武帝刘秀勉励耿弇的事来鼓励他。
“据我所知,承天军城还有军服五千套、甲胄三千套,器械粮秣无数,汝去之后可依次为基,招兵买马,徐徐控制盂、平定、乐平三县,三县的粮秣足够支应五千大军所需,汝好自为之,莫辜负皇上的厚爱”
李晟基赶紧面向南方跪下,“臣定当夙兴夜寐,内练强军,外抚黎民,必不负皇上和薛大人之托!”
听说寨主成了新成立的平定州的刺史兼承天军使,山寨上下都是异常欢喜、兴奋,特别是刘继思,这个落魄了一辈子的文人,心里不禁盘算起自己到州府后能任何职来。
此次新设州按照“中州”来定级别,州刺史为正四品上,州别驾从五品上,州长史从五品下,州司马正六品,录事参军事(下面简称录事参军)从七品下,其他还有录事二人,从九品下,还有司功、司仓、司户、司田、司兵、司法、司士等七曹参军各一人,皆从七品下,又有市令、丞、文学、医学博士等,大把官职空缺。
至于军中,官衔的空缺就更多了,五千人的营伍,按照薛文遇跟李晟基说的,至少可以正式成立五个千人都,此次李晟基还兼了军使,对应文官品阶,挂了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衔,下面的都头怎么着也可以挂一个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衔吧,其他的军(都将)、都(都头)、营(指挥使)、厢(指挥使)、队(对正)、伙(伙长)、伍(伍长)就数不胜数了。
刘继思想着自己履历低微,明经科、进士科都没中过,连举人都不是,按说没办法出任州政府的高官,县政府的县令、主簿、县尉三县都没有空缺,看来自己最多做一个录事参军,抑或司仓、司户、司田、司法等曹参军中的某一个,州别驾、长史就别想了,那都需要中央任命。
按下刘继思等人的小心思不表,且说又过了十来天,果不出李晟基所料,郭威又来了,李晟基心想这未来的后周天子先是被自己俘虏,为了自己的官职又不辞辛劳地两次上山,这要是放在史书上,也是值得大吹特吹的一笔。
不过郭威本人目前的官职才是才是牙内军左厢的都虞侯,挂着从四品下的明威将军衔,而自己是一军之主,无论军职、军衔都比他高,也不能太过于巴结了,考虑到他背后的石敬瑭,李晟基还是依着十足的礼遇接见了他,与他前次上山没有两样。
郭威也是思绪万千,想不到自己脑袋发热的一次推荐竟闹出了这么一个结果,倒不是他嫉妒李晟基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他估计中央已经查明了李晟基的身世,给刘知远、石敬瑭汇报后,两位也基本同意了他的看法,否则即使这五代诸囯再昏暗也不可能让一位刚被招安的“山贼”一下跃居刺史的高位。
他一向为人宽厚,广交朋友,此时才三十一岁,目前精通的也是军务,政务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还才入门,河东与中央的龌龊他也略有耳闻,不过他并不想参与其中。
但纵横政坛、军旅几十年的石敬瑭在得知皇上的旨意后瞬间变明白了他的用心,直接翻脸是不行的,大义上就站不住脚,听说刘知远麾下的郭威与这位新任刺史交好,便亲自写了一封信让郭威带给李晟基,还许了一些好处,大意是你新设一州我勉强捏着鼻子认了,但只要把这刺史捏在自己手里,或者与他交好,今后晋唐之间发生了什么,你站在我这一边,起码要保持中立,那你新设一州的险恶用意就不攻自破了。
至于划出去三个县的粮饷,这三个县都是山区下县,石敬瑭并不心疼,河东道节度使下辖太原府、岚州、代州、忻州、石州、汾州、仪州六州一府,忻州、汾州更是膏腴之地,区区三个下县他还没看在眼里。
不过在李晟基眼里,这新设的州可是一个宝,他后世就在山西当兵,由于有一个战友就是阳泉的,故此他对阳泉的特产也略有耳闻,后世平定县所在的阳泉市有三大特产煤、铁、铝,号称三宝,铝他目前还没办法利用,但丰富的煤铁资源可是上天赐给他的啊,其中的煤还是优质的无烟煤!
“晟基”,郭威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了口。李晟基没敢把薛文遇给他起字的事告诉他,否则就说不清楚了。
“恭喜老弟以弱冠之年荣登刺史高位,石公(石敬瑭)对你也是赞誉有加,我出发前他吩咐过了,等你正式上任后,五百匹战马、一千套甲胄、五千斛粮食即可送至平定州,还希望老弟闲暇时去太原一叙,石公必定扫榻以迎,……,嗯,石公还希望老弟守护好河东道太原府的东大门”
李晟基见石敬瑭这么有诚意,心里也暗暗感叹,果然是后来做了后晋开国之主的人,这气量就不是一般的大。
也知道他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也不点破,连忙口称感谢石公大恩大德,自己一定会守护好太原府的东大门。
郭威目前还不擅长官场应酬,但上官交代下来的事情一定要办好,否则他就可以直接从河东卷铺盖了,李晟基真正的态度是什么他目前还不得知,以前面前这位还是一位“山贼”的时候有些话他还可以直截了当地说,但现下这位已经是一州刺史,还是一军之主,就不能这么直接了,真这么做了,那就太冒犯了。
他接着又硬着头皮旁敲侧击地打探李晟基的口风,最后也没弄明白,正准备硬着脸皮直截了当地询问时,李晟基看出了他的难处,自己反而直截了当地对他说道:
“郭兄高义,我已尽知之。无论如何,没有郭兄的推荐,不要说州刺史,就是承天砦都指挥使我亦不可得,此恩此情,基铭感五内,永世不忘”
“河东与洛阳的事情,我略知一二。请郭兄回去禀告石公,只要不是太有损于国体的事,无论发生什么,平定州都会按兵不动,两不相帮,如果洛阳确实过分了,平定州未尝不可站在河东一边”
“州别驾一职,还请河东方面推荐,不过不要说是我说的”
话说的模棱两可,不过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特别是最后一句,这是让河东方面赤裸裸地插钉子啊,诚意也是可以了,郭威脸皮再厚也不可能非要李晟基拍胸脯信誓旦旦地加入河东阵营。
至于送出去州别驾的高位卖好河东方面,一方面李晟基这里实在是没有拿得出手的文官,另外也希望通过这位别驾吸引一些读书人来平定州、承天军任职。
第十五章 娘子关
十天后,李晟基带着五百骑兵先行出发,其他人暂时留守老寨。
原本郭威还自告奋勇带李晟基他们进承天军,毕竟他是“地头蛇”,对承天军内部也有一些了解,交接起来也方便一些,不过李晟基最后一想,自己有圣旨在手,还有委任状,如果连一个小小的承天军都拿不下来,自己还不如在继续在老寨那边做那山大王快活一生至死即可,更不用说他心中还隐隐藏着的“幽云”大计了。
一早出发,近黄昏的时候终于来到承天军面向河北的第一堡——前关,后面面向河东方向还有一座关城——后关,这前后两关民间俗称娘子关,盖因原大唐高祖李渊的长女平阳昭公主曾在此驻军御敌之故。
两关之间还有一堡一城,一堡建在绵蔓水另一边前关西南侧的高山上,此山是娘子关附近的最高山,站在堡上,包括关城北边的绵蔓水在内,方园几十里地一览无余,此堡现名兴唐堡,民间俗称张公堡,盖因承天军第一任军使张奉璋在此筑城、筑堡、驻守之故。
两关之间的一座山上有一块很大的平地,山上筑有一城,即是承天军城所在。
所谓一城三堡即是承天军城、前后娘子关、张公堡,这种规制与以后的宋代、明代、清代大有不同,与李晟基后世在此旅游时看到的也不太一样,盖因上千年沧桑变幻,大自然、人工交替雕蚀所致。
五百骑还在几里路之外时,兴唐堡上就响起了悠长的牛角声,等李晟基一行人来到关城前面,关门早就关上了,关上几百名士兵正在关墙上严阵以待。
李晟基安排横刀都情报组——寨里称为“山字营”的组长,一个叫欧阳浩的年轻人去和关墙上的士兵交涉,这欧阳浩是易州人,原本也是一个读书人,家里开元年间还是一方豪强,可惜唐末至今连年战乱,原本庞大的家族早就烟消云散,只剩下他这一支前些年也在契丹南下“打草谷”时被打没了,他当时正好在州城,侥幸躲过一劫,后来投笔从戎,投了义武军,没想到刚加入义武军不到一年,就被卷入了军官叛乱事变,最后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辗转来到了摩天寨。
由于是读书人出身,又当过兵,李晟基掌控山寨后颇受重视,加入横刀都后,虽然武技不如行动组的人,但由于识字多、读书多,又深谙查微拾遗、鞭辟入里之道,李晟基便让他掌管了“山字营”二十人。
山字营,取不动如山之意。
按说像这种对外交涉的事,让侦查组组长——寨里称为“风字营”的头目刘承威出马最为妥帖,风字营的士兵大多为人精细剽悍,深谙灵活机变之道,而刘承威又是其中的佼佼者,但李晟基总觉得自己训练这一百“特种兵”不易,很是希望这些人都能全面发展,故时不时也让本营的人干其他营的活计。
风字营,取疾疾如风之意,有三十人。
另一个行动组,寨里称之为“火字营”,首领是原摩天寨的一个胡人的后代,契必信,突厥的后裔,不过到他这一代,胡话早忘得一干二净,经过十几代的洗礼,比一个汉人更像汉人,也更喜欢做汉人。
契必信身材高大威猛,今年才二十岁,不过刀枪剑戟、弓马都很娴熟,一把加重了双手横刀更是罕有敌手,原本寨里除了姚猛、李晟基、仆固思恭外,就属他最为厉害了,经过横刀都的磨练后更是威猛惊人,现在连姚猛、李晟基也不敢说能稳赢他,李晟基见他武技强横,人又聪明,加上对自己忠心耿耿,便让他领了“火字营”。
火字营人数最多,有五十人,取侵略如火之意。
前关横跨驿道,全部用大青石垒成,高约三丈,宽约六丈,城楼巍峨,城垛林立,此时夕阳西下,晚霞映照在墙上士兵的脸上,都是一副骄横漠然的神色,关城北侧连着山体,南侧就是奔流不息的绵蔓水,正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李晟基见欧阳浩交涉了半天还没有个结果,心里不禁有些焦躁,刚策马来到他跟前,只见城墙上缒下来一个人。
只见那人约莫三十多岁,身材瘦削,灰色唐巾,灰色长袍,腰间一块牛皮甲显示了他的武将身份,那人来到李晟基、欧阳浩面前,略拱了拱手,“不知哪位是新任的平定州刺史、承天军军使大人?”
李晟基骑着以前白崇仁的照夜玉狮子——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来到那人面前说:“本官便是,汝等为何在此磨蹭恁久,还不快快打开城门,迎吾等入城!”,一边的欧阳浩赶紧策马跟上他,抽出横刀在一旁护卫着。
“大人,我乃承天军司仓曹杜文,好叫军使大人知晓,不是我等不开城门,而是军令如此,弊军有一个俗规,申酉之交必定关上前关门,还望大人体谅,在这关前屈尊一晚”,说完看了李晟基一眼,眼里没有半点畏惧上官的神色。
李晟基看了看太阳,心里暗骂,你们早一刻开城门,不就可以赶在申酉之前了嘛,分明是故意找茬,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于是厉声对他说道:“我这承天军军使之职十日前便生效了,你就不怕我用军法治你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杀了你?!”
那人眼色一凛,随即便恢复了正常,“大人,旨意我等前几日便知晓了,不过在我等承天军里,一向军纪森严,军内山下,无人敢轻易违之,所以多数情况下,军令大于旨意,大人也是久历行伍之人,应该明晓此中深意,莫非叱日岭没有这些规制?”
李晟基有些火了,你用军令来压我我勉强忍了,后面那句叱日岭什么意思,欺负、蔑视我是山贼出身,不懂军令?
正想发作,只见那人立马露出笑脸,“大人,如果能答应弊军一个条件,莫说开城门,城里即刻会腾出房间,安排饭食喜迎大人,如果大人要用强,不瞒大人,弊军自唐末以来,军内军卒皆是祖传父,父传子,世世代代在此戍卫,已历多世,眼下军卒虽然只有两千,可军内都是军卒亲属,一呼之间即可招来几千青壮”
李晟基心里恨意更甚了,也暗暗有些后悔,早知道“交接”有这些麻烦,就该拉上郭威一起来,或者多带一些兵马,最后还是暗自压下浓浓地恨意,心里默默念叨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静待他的下文,估计那个“条件”才是重点。
“只要大人入城之后,一切照旧,萧规曹随,这军内上下自然皆大欢喜,大人亦可不费心神,垂拱而治”
李晟基一听,这是威胁他不要轻动军内的大小职衔,最好保持他们的编制不动,否则…..
来之前,李晟基对承天军的两千士兵可是垂涎三尺,上次抢粮时拔野风与承天军的对阵他也听说了,面对强悍的骑兵竟然能不乱阵脚,前阵被击破了还能约束军卒,徐徐而退,这承天军分明是一支强军啊,现在倒好,这帮人明显不愿意被打乱,强军不假,强横那也是响当当的。
李晟基脑子飞快地转着,承天军安排一个司仓曹来交涉,而不是前关的营指挥使,一方面可能是因为此人口舌便利,另外其军内必然有一个或几个主事之人,上下都串通好了,最后推此人出来交涉,这些人必然有重大的利益在其中,否则光用意气用事来揣度他们明显不合理。
看来此次想顺利交接是不可能了,用强?现在以他这五百骑兵,不是没有可能,不过他两边都不舍得,自己的骑兵当然舍不得用来攻城,就是关上那些士兵,将来也是自己的生力军啊,当然也舍不得。
想到士兵,他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关上,只见那些士兵虽然个个挺胸凸肚,面色骄横,摆出一副“强军”的模样,但军服破烂陈旧,面上隐隐带有菜色,一看就是没吃饱饭造成的,不能啊,听说承天军存粮甚多,不至于如此啊,难道……
想到这里,他心里已有了定计。
“我答应你,不过我丑化说在前头,只要没有欺上瞒下,作奸犯科之事,我承诺不打散编制,不轻易调动军职”
杜文一听,心里一喜,至于那“欺上瞒下,作奸犯科”之事,还不是军内大小头目说了算,估计也是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大人为了找回面子故意说的。
李晟基一行人顺利进了城关,只见关内是一大块空地,估计是士兵们训练的地方,空地的尽头还有一道关墙,不过是土坯垒成的,高度也只有两丈,城垛、城楼倒是一应俱全。
空地南北两侧建了两排土坯房,应该是士兵们居住的地方。
根据同行的杜文的介绍,前关可满驻兵马五百,现在只有三百,军内称为前营,指挥使是一个叫周信的三十多岁的魁梧汉子,不善言辞,对李晟基也是不冷不热。
出了土关,一条宽阔的驿道便出现在众人面前,驿道两侧建满了大大小小的房屋,有土坯的、木头的,也有青砖黑瓦的院子,杜文介绍说这些都是历年来承天军的家属所建,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街道。
穿过约莫四五里长的街道,驿道在此蜿蜒向西南而去,拐角处是一座中等规模的大山,山并不很高,山上城墙的一角也露了出来——承天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