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谍影
只见前面的河滩上大约有三四百人,有近百人双手握着横刀拦在斜坡的尽头,剩余的各个张弓搭箭对准了他们,当先一个正是郭威认识的郑恩!
斜坡上的所有河东军都是一手抓着荒草或灌木,唯恐掉到河里,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郭将军,别来无恙乎?”,郑恩得意洋洋地拽了一句。
战斗完全没有悬念,郭威无可奈何地投降了,他这是第二次投降了。
除了少数人抓着荒草或灌木爬到了上面的山上逃走了,大部分人都投降了,此役,郑恩俘获两千人。
至于前面的骑兵,当然是接到李晟基的命令后秘密南下的薛矩了。
当送来的进一步改进后的五十把蹶张弩样品莫名其妙地少了一把,季无忧自请处罚后,李晟基就意识到平定州出了内奸,这次让薛矩南下他没有通过季无忧,而是秘密派王存章去完成。
至于内奸是谁?他决定放长线钓大鱼。
五十把蹶张弩是一个月前从承天军是运过来的,押运的是李承训第九都的士兵——一百名长枪兵。
运到平定州后,直接送到了刺史府二进,由于抵达平定州的时候天色已晚,就没有马上清点,二进是平定州大小官吏办公的地方,主要是季无忧、刘继思办公的的地方。
季无忧下面有军曹、仓曹、工曹、矿监,平定州一带几乎所有军政事务都由他在管理,下面有曹官、录事二十人。
刘继思主要管理农事,包括农田水利、开垦新田、粮税,加上帮着李晟基处理刺史府的对外事宜,其实担子也不轻。
蹶张弩送来后,由于是军事物品,这就需要军曹、仓曹、工曹三人同时检验,军曹主要负责数量,工曹负责质量,比如尺寸、重量是否合规,机括是否灵便,二人检查完毕之后,就可以交给仓曹入库了。
严格统一重量、尺寸正是李晟基对蹶张弩下一步的改进计划,现在的蹶张弩虽然是将零部件分开打散制作的,但仍然存在重量、大小不一的毛病,现在想利用这些弩装“望山”进行瞄准练习困难很大,也就是进行大概的瞄准练习。
对敌时想用弩进行远程狙击基本没有可能,除非个别士兵能熟练掌握自己那把那把弩的具体性能,摸透之后调整射击姿势才有可能。
但这不是李晟基所想的,全部一模一样的弩,准度和狙击,就是他下一步的计划。
根据与军中以及工匠们的商议,李晟基将蹶张弩所有零部件的尺寸、重量以及制作工序进行了细化,而这五十把弩正是细化后制作的第一批弩,原本是运到平定州等李晟基等人的检验通过之后再大批量制作的。
结果晚饭后,军曹盘查数量时发现少了一张弩,再查看单据,从承天军出库的确实是五十把,上面还有承天军具体看守仓库的人以及仓曹高逢瑞的画押和印鉴。
承天军的军曹、工曹、仓曹全部是由横刀都受伤退伍后的士兵担任,军曹负责训练计划、士兵档案、功绩、辎重的管理,工曹负责尺寸、重量标准及境内所有工坊的管理,仓曹负责出入库及物资日常的维修、养护管理。
各曹下面还有录事多人,也有一部分是退伍士兵,但大多数是新加入的文人。
李晟基甫一得知此事,还以为只是一件简单的工作失误,就让季无忧自己查清楚。
不过季无忧后来的汇报却让他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根据季无忧的讲述,承天军发货那端没有问题,高逢瑞是一个非常认真的人,他亲眼看到那五十把弩装上了大车才画押盖章。
沿途的运输也没有问题,大车装了十个木箱,每个木箱装了五把弩,从承天军到平定州都是佑国军的辖区,也没出什么问题。
运到刺史府后,直接停在前院,前院一直有五十名横刀都士兵看守,就是吃饭、睡觉也有人值守,他们都说没发现什么异常。
在吃晚饭的时候,有一名士兵在院里值守,这也很正常,刺史府大门外有五名士兵,足以应付各类突发事件了,院里就不需要更多的人值守了。
这名士兵叫崔行,是崔横的弟弟。据他讲述,晚饭时有两人接近过那辆大车,一是住在后院的姚琢、姚萱兄妹,后院的晚饭比前院要晚一些,这两位都才七八岁,当时二人正在玩捉迷藏的游戏,由于大车正好停在第一进与第二进之间的院墙的角落,大车与院墙之间有一小段距离,姚萱便藏在那里,不过最后姚琢还是找到了他。
另外就是后院的丫环小桃到前院来找两位少爷、小姐回去吃饭,找到后就走了。
李晟基听到后便陷入了沉思。
自横刀都士兵入住后,前院的建筑除了一侧的马厩以外就全部扒了,整个全院就是一个小型的练武场,晚上前院除了值夜的人,其余的都在二进的厢房睡觉,因为二进的厢房平日里都闲着,李晟基、刘继思等人就是有客人来了,也是住在三进。
崔行应该没有问题,不过有了桑行真的前例,他也不敢十分确信。
两个孩童自然没有问题,至于小桃,从小就和三娘一起长大,亲如姐妹,也不太可能干这事。
由于已经晚了,李晟基决定明天再问问小桃。
不过河东大战一起,李晟基很快就忘了此事,直到发生了一件大事。
三天后,小桃失踪了!
李晟基这才意识到小桃极有可能跟上次蹶张弩丢失的事情有关,赶紧发动横刀都的士兵出去寻找,很快便在绵蔓水里发现了小桃的尸体。
平定州北城与南城之间隔着绵蔓水,中间有一座石桥相同,小桃的尸体是在绵蔓水下游离石桥还有一里多路的地方发现的,那里是一个河湾,也是绵蔓水在平定州最深的地方,不过也是城里很多军民饮水、洗衣、洗菜的地方(不是每一家都有水井)。
小桃的尸体是被一个清早到那里担水的工坊里的老伯发现的,发现时已经全身浮肿,衣衫也很凌乱。
这下李晟基又没有把握了,李晟基对自己的家人看得并不紧,小桃也经常出去帮三娘买一些针头线脑和胭脂水粉什么的,有时候甚至去南城购买,他半路上到河湾处洗手或者被歹人盯上了被害也大有可能。
刺史大人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平定县令也赶紧出动了,令狐绾亲自出马,督促县捕头四处查访,还严令他三日之内必须结案。
周瑜也忙上了,这查案破案一事可是他最喜欢干的,再说他现在是新任的平定州刺史——虽然目前还干着推官的活,发生在北城的案件也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专业的事还是让专人的人去干吧,李晟基见这二人都忙上了,就暂时将这事搁下了,好不容易安抚了哭的死去活来的三娘,全副身心都投入到眼前这场大战上来,期间便发生发生了郭威“奇袭”失败被俘的事。
俘虏郭威后,薛矩将所有俘虏押到娄烦监看管起来,郑恩四百横刀都除派了一名士兵从山上的驿道通知驻守雁门关的恽怀楚外,其他人全部换上河东士兵的军服,沿着汾水河滩顺流而下,当天晚上就摸到郭威留在雁门关前的大营附近。
由于有甘愿投降的河东军士兵带路,四百人打着歪歪扭扭的旗帜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大营前面,远处的山坡上,恽怀楚也带着三百刀盾兵埋伏着。
一听说郭大人在娄烦监被敌人暗藏的大股骑兵(为了迷惑敌人,郑恩故意让跟着自己过来的河东士兵说有三千骑)击败被俘,留守大营的副都虞侯大惊失色,赶紧打开营门让他们进去了,自己也准备收拾收拾马上撤退。
这时郑恩发动了,三两下便挟持了那副都虞侯,山上的恽怀楚也冲了下来,那副都虞侯倒也硬气,并没有马上命令部下投降,不过在横刀都双手横刀的凶悍进攻下很快便泄气了,最后还是投降了事。
郑恩、恽怀楚二人连夜将大营里的辎重、俘虏押到雁门关,有近两千俘虏的帮忙,倒也没有费多大功夫,俘虏们下一步的去向,当然是娄烦监了。
平定州这边,小桃案件的调查有了新的进展。
据一个经常在河湾洗衣服的北城妇人说,她在前一天黄昏时分在河湾洗完衣服后便回北城,在半路上碰到了小桃,还和她说了几句话,小桃刚去南城姚玮家给姚琢兄妹拿了几件衣服,确实是去河湾洗手。
妇人半路上又碰到了一个人,南城吴记杂货铺的伙计张二。
妇人和张二不算熟,点点头后二人便分开了,妇人走后张二去了那里她也不知道。
县城的捕头来到吴记杂货铺,只有一个老掌柜在那里,一问张二,他也说自己也在找他,好几天没见了。
原来张二是老掌柜的远房侄子,原本住在寿阳县,两家很久没有联系了,今年突然来到平定州,说什么父母双亡,孤身一人之类的,老掌柜见他可怜便收留了他,帮着在太原、魏州、邢州等地进些货过来贩卖,以前这些事都是老掌柜的儿子干的,后来他儿子入了承天军,他正愁没有人接替呢,张二来了正好补上这个缺。
听老掌柜说,这张二别的什么都好,杂货铺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是有一条他不满意,这人闲暇之时喜欢到处转悠,南北两城都被他转遍了,老掌柜说他,他却说做生意要知晓何物好卖,何种营生好做,当然需要到处查看才明白,老掌柜一听也有些道理,就由他去了。
听了令狐绾的报告,李晟基一听这张二就有问题,便让季无忧、周瑜、令狐绾等人下了海捕文书,让平定州所辖三县加紧抓捕。
第七十七章 围剿
又过了十天,张二没有抓到,敌人却又有行动了。
郭威兵败被俘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河东,加上有几个从山上历经千辛万苦才抵达太原的溃兵的供述,石敬瑭很快就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上千骑?”,八百骑与上千骑规模差不多,溃兵慌乱之下哪儿能看得真切,只好往大了说。
又一打听服饰相貌,还是中原人士,这就奇怪了,不是盘踞银宥一带的李彝殷,难道朝廷又秘密派了一支马军绕过吕梁山到了岚州。
不过他们很快就明白了这支马军是何人统领,根据隐藏在平定州的细作提供的消息,李晟基在北边还有一支马军,那就是依附李晟基的薛矩!
五千人的丢失让石敬瑭有些抓狂了,加上薛矩、雁门关,虽然人数不多,却像两炳利剑一样高悬在他们头上。
晋安寨损失了几千骑兵后,目前寨里只剩下大约六千骑了,不过他们也造成了太原南大营几乎同等数目的部族骑兵的伤亡,眼下南大营里,尚有耶律德光的两万皮室军,刘知远的五千河东骑兵,还有剩下的不到四千部族骑兵。
近两个月时间,南大营的部族骑兵伤亡也达到了六七千,剩下的三千多死活也不肯出战了。
耶律德光没办法,只好将述律金的五千皮室军堵到了南边那个缺口。
不过一连几天,晋安寨却没有任何要出击的迹象。
耶律德光暗暗松了一口气,部族骑兵的损失他也不想看到,毕竟也是自己大契丹国的军卒。
眼下就是这该死的李晟基了,与石敬瑭、高模翰、刘知远、太相温等人一商量,干脆决定出兵平定州,一举灭了那厮。
考虑到李晟基的狡猾多诈,他们这次决定兵分三路,分别从北路(盂县)、中路(寿阳)、南路(乐平)进发,三路大军齐头并进,占领盂县、平乐县之后南北两路与中路军会师,包围平定州,一举剿灭李晟基。
保险起见,耶律德光决定派重兵围剿,他将西路大营的敌烈部、室韦部一万骑兵一分为二,敌烈部去南边的乐平县,室韦部去北边的盂县,中路他更是派出了太相温的五千皮室军。
石敬瑭在南大营的步军也一分为二,五千人跟着敌烈部去乐平县,五千人跟着室韦部去盂县,至于中路,石敬瑭让景延广亲自出马,出兵一万,包括他的全部三千牙军。
三路大军统一由太相温指挥,景延广副之。
三路大军总共三万五千人,中路更是耶律德光、石敬瑭的精锐,以三万多人对付万把人,其中更有一万五千胡骑,拿下李晟基,十成把握他们不敢说,怎么说都有七八成。
这样一来,西大营就只有一万部族骑兵了,不过西边到晋安寨有十几道壕沟,还有一堵矮墙,敌人也出不来,这一万骑兵做好防范守卫就行了,以一万胡骑的威慑力,李从珂即使从西边派来了援军,也不敢轻举妄动。
南边还是重兵云集,计有耶律德光的一万五千皮室军,刘知远的五千河东骑兵,加上还有近四千部族骑兵,两万多骑无论是攻还是守都绰绰有余。
刘知远还建议耶律德光将南边的缺口封起来,却被耶律德光拒绝了,开什么玩笑,堂堂两万多骑,如果是在草原的话,灭掉像敌烈、室韦这样的大部族也足够了,还怕张敬达他们狗急跳墙?
再说了,耶律德光自进驻南大营以来,大小战事都是部族骑兵承担的,自己的皮室军却一直按兵不动,一方面是练兵的需要,自己的骑兵长时间窝着也不行,另外各部族也有意见。
平定州,大雪。
清泰三年(936年)十二月份的第一场大雪终于姗姗来迟,比清泰二年来的稍晚一些。
李晟基双眉紧锁地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对面就是一直呆在平定州的薛文遇。
没想到自己的一步乱棋竟然这么快就遭到敌人的反击,反击力度还这么大。
薛文遇也是沉默不语,他现在钉在平定州,每三天就要发出一匹快马给李从珂禀报,李晟基一步乱棋歼灭了郭威的五千步军后,他也是兴奋异常,不过接下来的敌军几万步骑围攻平定州他却兴奋不起来了。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李晟基的苦心,不过却为时已晚。
他也明白了耶律德光、石敬瑭已将李晟基当成了堪与张敬达匹敌的对手,否则也不会将一半兵马调到平定州来。
他今天又发出了一匹快马,自然将最新的形势写好了让骑士带回去,他虽然对军事不甚了解,但也知道目前李晟基的形势不比张敬达强。
敌人这次是三路大军齐发,步步为营,任你狡诈如狐,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没有用,不过坐以待毙不是李晟基的风格,自从敌军中路的大军刚越过寿阳县,北路的大军刚越过东皇村,南路的大军刚越过洞过水,他很快就明白了敌人的险恶用心。
一天之内,他就半劝说半强迫地将平定州南北两城之外所有的矿户、工户全部迁到北城,三县的农户、盂县、乐平县城的居民也尽量劝说到周边山上或者去承天军避难,不过三县的地域是在太大了,李晟基先前一段时间一切以军事为主,民政方面也只管到县城,所以他虽然派出了横刀都四下通知,也让各县衙委派衙役通知,但最终的结果如何,他也不知晓,只能尽人事听天意了。
敌人各路的人马带兵官是谁他并没有打听出来,也不可能打听出来,但兵种、人数他还是打听出来,由于中路的景延广打出了“景”字大旗,那中路的一万步军就应该是景延广亲领了,还有五千甲胄齐全的契丹骑兵,不用说是契丹的皮室军了。
他很快下令李承训的第九都、周信的第六都镇守北城,以李承训为主将,岳军候的第三都、景文广的第七都镇守南城,以岳军候为主将。
至于战斗力最强的秋悲风第一都、刘承威第五都、李继基三千略有小成的强弩都、姚猛一千五百骑兵,一共七千五百人他准备全部带上,在寿阳到平定县之间的驿道上迎击景延广和契丹的皮室军。
大雪下了整整三天,今天终于停了。
雪后的太行山银装素裹、分外妖娆,但雪后的天气却异常寒冷。
寿阳至平定的驿道上,一支大军正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半尺多深的积雪艰难地跋涉着,景延广骑着马走在队伍中间,身板却挺得笔直,任凭寒风呼啸着往自己脖子里钻,握着缰绳的手也冻得通红也没理会。
景延广,河南道陕州人,年约四十许,一捋稀疏的花白夹杂的胡子,身材健硕,是石敬瑭的步军都指挥使,与刘知远一起作为河东军中的两员大将,深受石敬瑭的喜爱。
景延广开始是在驻守陕州的后梁朱友诲的部队里任职,后来朱友诲因为谋反引祸上身,景延广为了躲避灾难,就赶忙逃走了。开始在华州将领尹皓手下做属将,不久又到了大将王彦章的部队里,在后梁和后唐黄河岸边的激战中后梁军队大败,景延广身上也几处负伤,最后逃回了后梁首都汴州。
在后梁灭亡后,景延广和其他将领一样被后唐军队收编。等到明宗皇帝李嗣源即位时,汴州的守将朱守殷不听从李嗣源的命令,结果被镇压,景延广也在朱守殷的军队里,因此受到牵连,将要被处死。石敬瑭当时是六军副使,负责处理他们这些人,见到景延广后,石敬瑭非常同情他,于是就秘密地放他出来,不久收入自己的帐下,做了他的属将。
景延广膂力强横,擅长射箭,他的三石硬弓能射穿铁甲,是河东军中第一神箭手。
与刘知远一样,他对石敬瑭依附契丹,称儿皇帝,割让燕云十五州非常不满,不过石敬瑭对他有救命之恩,还有知遇之恩,对于他的命令也只能执行。
对于他的对手李晟基他也打听过,加上有细作的密报,对方的实力、作战方式也不陌生,但作为宿将,他还是小心为上,将一万大军分成了三部,五千太原府军突前,三千牙军继之,两千府军看守粮草辎重拖在最后,三军之间的距离隔得很近,就是为了防止李晟基擅长的分割包围。
不过他后面的太相温他却管不了,都是骑兵,又适应这种冷雪天气,却拖在最后,与他的辎重大队之间隔了差不多五里路。
寿阳到平定之间驿道大多建在紧邻绵蔓水的太行山上,一侧是大山,另一侧则是尚未封冻的绵蔓水,驿道狭窄,最多允许两匹马并行通过,现在这积雪天气,一骑通过是最保险的,步军两人并行还是可以的。
景延广在最前面安排了一百骑探路,在这大雪寒冷天气想要打埋伏,成功与否还是两说,自己冻得够呛那是一定的。
他的周围就是三千河东牙军,河东步军的精华所在,全套的细鳞甲、垫着羊皮的铁盔,一千长枪兵、一千刀盾兵、一千弓箭手,全是石敬瑭历年积攒起来的忠勇老兵。
而前面的五千府军装备就差一些,除了胸部有一块牛皮甲遮护外,剩下的就是冬衣了,戴的也是毡帽,勉强能抵御风雪。
辎重大队五里路外,就是太相温亲领的五千皮室军。
太相温,契丹核心部族迭剌部的骁将,今年三十多岁,是耶律德光手里仅次于高模翰、萧翰的大将,一身武勇更是在这二人之上,在萧翰没领狼牙都之前,他就是狼牙都的总管。
与河东府军相比,皮室军的装备就强了许多,牛羊皮制成的袍子,外罩一层鱼鳞甲,铁盔也是罩在羊皮帽子上面,很好地隔开了铁盔那刺骨的寒气。
加上一个个高头大马,一路行军下来一丝疲倦也无,区区半尺深的积雪对动辄几尺深的塞外来说简直是小儿科,寒冷的天气与塞外相比也差了许多,对于他们来说,眼前的天气正合适,正是打仗杀人的好天气。
虽然太相温自恃骁勇,用五千皮室军急袭平定州也不在话下,不过耶律德光临行前对他说的话言犹在耳,他不得不听。
耶律德光在内心深处,自然是以契丹族为核心的皮室军损伤越少越好,部族军略有损伤说实话他真的不在乎,还更方便他的治理。
太相温拖在后面就是这个意思,不过他也清楚,前面的景延广也是一员骁将,三千牙军更是骁勇善战,一万大军,以李晟基总数才一万多人的军队来说,还要抽出相当的兵力来防守平定州,如何埋伏?被反埋伏才是正理。
再说了,以他骑兵的脚程,区区五里路,转眼就到,他们想伏击景延广的大军还得问他同不同意。
于是太相温带着五千皮室军缓缓地跟在景延广后面,都是一副松弛愉快的模样。
第七十八章 被围
不过这幅模样很快就消失了。
五千皮室军仗着自己骑术精湛,两骑并行,在绵蔓水上方的驿道不紧不慢地走着,形成了一道长约六七里的队伍。
突然,最前面的队伍一阵慌乱,由于驿道最多能并行两骑,在驿道上想扭转马头也不太可能,所以这慌乱过了好一阵子才传到队伍中间的太相温那里,一个骑兵下马后跑了过来。
“祥稳”,只见那骑兵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前面的路被挡住了”
“哦”,这时正微闭着眼睛养神的太相温猛地睁开眼睛,“怎么回事?”
“祥稳,前面约有两三里路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道土墙,土墙全部由草袋堆成,约有五尺高,四尺厚,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后面又跑过了一个骑士,“祥稳,后面的路被土墙堵住了……”
太相温一听大惊失色,现在自己五千人马被夹在这两道土墙之间,既前进不得,又后退不得,想扭转马头换个方向也不容易。
“下马!全体下马”,不过还没等他的命令传达下去,“咻...咻…咻…”的弩箭铺天盖地从山上射下来。
不用说这就是李晟基的埋伏部队了,李继基的三千弩手冒着大雪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在这段山坡上挖了一道壕沟,也赶在河东军的前面抢了一天时间,原本他们想伏击在前面的景延广的步军,没想到景延广的一万军队紧紧走在一起,根本没办法伏击。
最后他们便瞄上了拖在后面的契丹皮室军。
两支军队之间的距离有五里路,给了李晟基他们充足的堵路时间。
现在堵在皮室军前面的是秋悲风的第一都,他们在骑军前面砌了两道土墙,一道自然是堵住骑兵的去路,另一道在一里路开外,为的是堵住景延广步军的救援。
一侧的山体都是六七十度的的坡度,还覆盖着大雪,另一侧往下十几仗的地方则是刚刚冻成薄薄一层的绵蔓水,景延广的步军就是想绕道也不容易。
在骑军的后面,又是一道土墙,骑兵就是提高了马速想跨过去也不容易,何况后面秋悲风还安排了两百长枪兵,一百刀盾兵,一百弓箭手。
第一都剩下的军队全部在两道土墙之间,不过一丈宽的驿道,三道土墙,牢牢地将五千皮室军夹在中间,让太相温有些欲哭无泪。
在三十多丈高的山坡上三千弩手的攒射下,六里路长的契丹骑兵乱成一团,更致命的是,中箭受伤的马匹到处乱窜,有的掉到了下方的绵蔓水,有的将惊慌失措的士兵撞下绵蔓水,有的马匹想从山下朝上跑,可惜六七十度的高坡想上去谈何容易。
侥幸下了马的皮室军士兵也想下马朝上攻,不过白雪皑皑之下,他们的身影太过于明显了,一个个都倒在弩箭下,这时站在山下部分契丹士兵手中的弓箭发挥了威力,不过三十多丈,接近一百米,还是仰射,对上面的弩手造成的威胁微乎其微。
这时太相温躲在一匹死马背后,终于安排了两拨下了马的士兵向两端进攻。
可惜他们还没有跑到两道矮墙后面,便被弩箭射了回去,有部分悍勇的士兵冲到矮墙面前,却被后面的长枪兵又堵了回去。
终于有一个异常悍勇的士兵在其它人的掩护下冲上了矮墙,举起手中的狼牙棒就往下砸,这时后边的弩手发射了,近距离四根弩箭全部命中,将那人射了个对穿,大号狼牙棒掉到了矮墙上,那士兵也惨叫一声跌入驿道下面的绵蔓水。
后面的战斗传到前面的景延广那里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景延广甫一听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晟基竟这么大胆,不伏击自己,而是伏击后面的契丹军?
等他带着三千牙军越过漫长的辎重大队来到后面时,后面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不过在山上的弩手扔掉蹶张弩,拿起横刀往下冲的时候出现了一些伤亡,下面还有几百皮室军士兵藏在马后装死,等弩兵一下来便马上反击,幸亏这时两头矮墙后面的第一都士兵也越过矮墙杀了进来,饶是这样,强弩都也死伤了近两百人,事后李晟基对李继基很是一顿臭骂。
景延广到底是军中宿将,将刀盾兵放在前面,抵挡住矮墙后面射过来的弩箭,一步步接近了矮墙,不过这时,他们这一侧的山上又是一阵响动,接着铺天盖地的弩箭、弓箭又射了下来。
刘承威的第五都!
他们这一都并没有去做什么“掐头”的工作,景延广的一万大军人实在是太多了,加上一长溜辎重大车,以他区区一都人马想要完成这个任务完全没有可能。
所以,他的任务就是埋伏在前面矮墙的一侧的山上,协助第一都击杀皮室军的援军。
景延广一见山上也有敌军,知道自己想尽快救出太相温是不可能了,可如果太相温一死,他估计也活不成了,所以他也下了狠心,用一千刀盾兵掩护,一千弓箭手朝上面对射,一千长枪兵不计伤亡地向前面的矮墙进攻。
于是今天最激烈的一次战斗出现了,最终冲到矮墙面前的长枪兵还有六七百,前面还有一百手持大盾的刀盾兵。
冲到矮墙前面后,大盾兵将四尺高的大铁盾搭在矮墙上,当做一个斜梯使用,然后就闪到一边。
只见一个个全身铠甲的刀盾兵手持圆盾、横刀踏着斜梯就往上冲,这些刀盾兵确实悍勇,竟不顾自身伤亡,加上自身的刀盾技法也异常娴熟,很快就杀光了矮墙后面的三十多个佑国军长枪兵。
这时河东牙军中最悍勇的刀盾兵也只剩下三十多人,不过在他们的掩护下,后面的长枪兵也跟上来了——这道矮墙的作用消失了!
三十多个刀盾兵异常兴奋——大功就在眼前。
等他们冲到前面簇成一团的敌军面前,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前面也是四张大铁盾,铁盾后面则是一排长枪,长枪连枪头到枪身都是黑黝黝的——李晟基的特殊长枪兵!枪长一丈三尺!比普通长枪长一尺,每个步军都里四百长枪兵中都有一百是这样的长枪兵,上次在河北大战中为击破杨光远的步军立下了大功。
由于是狭窄路面,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和刀盾兵来配合,而是两排长枪兵互相配合,当三十多凶悍无比的河东刀盾兵杀到他们面前,用圆盾荡开前面的长枪,握着横刀恶狠狠地向前冲时,第二排的长枪兵杀到了。
他们从前面三人之间的缝隙刺出长枪,全部攻击敌人的下半身,或裆部,或大腿,一个照面,前两排的刀盾兵纷纷倒地惨叫,这时秋悲风的长枪兵趁势向前压,在牺牲了四排长枪兵后,终于将那三十多个刀盾兵杀光了。
不过这时河东军的长枪兵也杀过来了。
迎接他们的还是前一排长一丈三尺、后一排长一丈二尺的长枪兵,一眼望去,这样的组合还有十多排!
这时秋悲风自己也站在第一排,“刺!”,随着秋悲风一声大喝,三人整齐划一地用左手握着长枪的前部,右手握着长枪的后部,用力往前一刺,这时多出一尺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
敌军也在往前刺,不过当他们看到对面的敌人竟然毫不避让时心里不禁一“咯噔”,难道他们不怕死吗?
他们不是不怕死,而是这多出来的一尺枪锋给了他们不怕死的信心。
就这样,秋悲风三人组好像不怕死似的一往无前,侥幸伏低身体躲过三人组整齐划一刺杀的也被后面的长枪兵刺杀,慢慢地,河东长枪兵崩溃了。
等秋悲风三人组杀到矮墙面前,只看到了河东长枪兵狼狈的背影。
在景延广队伍的最前面,一百侦骑也发现了后面的异样,等他们勒转马头向后跑很快就碰到了也在向后行军的五千府军。
“发生何事?”,一个骑兵大声问道。
“听说后面打起来了,都虞侯让我等回去助阵”,带队的副都虞侯大声回道。
那骑兵将领一听赶紧说:“闪开闪开,让我等先行”,说完就从两人一排的步军队伍旁边冲了过去,搞得步军一个个闪避不迭、骂声一片。
步军大队很快来到了一处缓坡,这处缓坡的尽头是密密麻麻的树林,近驿道的地方则是灌木丛和荒草丛,不过现在都覆盖着积雪,从远处望去,好像一个个白色的蘑菇。
等步军大队的背影远去了,密林里突然一阵响动,接着一大队骑兵冲了出来,当先的四百骑全部是黑衣黑甲,马匹也全身包裹在黑甲中,黑甲骑兵后边则是一千多只有骑士着甲、马匹不着甲的骑兵,紧紧跟在黑甲骑兵后面,在后边,又是四百骑,不过这四百骑没有紧紧跟着前面一千多骑。
四百骑缓缓地走着,当中一人看着黑色巨浪般踏上驿道向前滚动的黑甲骑兵,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这人当然是李晟基,当头的黑甲骑兵自然是姚猛的重装骑兵,后面跟着契必信和单廷贵的轻骑。
第七十九章 歼灭
李晟基还是有些大意了,姚猛的四百黑甲骑倒是很快切过了五千府军,在重骑高速度、高惯性的冲击下,五千府军唯一的保命方式就是紧贴一侧的山体或者爬上山体,靠近绵蔓水一侧的多半被扫下了山崖。
不过黑甲骑冲到辎重大队面前,就不能径直向前冲了。
先前敌军的一百侦骑过去时,辎重大队的车辆就全部挪到了山体一侧,仅露出了三尺来宽的地面,黑甲骑只好放缓速度,一骑接一骑的穿过那紧靠悬崖的三尺宽的路面,等全部通过后再排成两排向前冲时,敌军的一百侦骑也反身杀过来了。
区区一百轻骑,当然不在姚猛话下,不过击退一百轻骑后,前面的景延广竟然组织了两排大盾兵,十几排长枪兵挡在前面。
大盾内侧的中部有一根铁棍,平时铁棍紧挂在盾面上,战时遇到骑兵时则取下来,尖锐的一端撑在地上,加上大盾兵用肩膀死死抗住大盾,一般骑兵想突破这个乌龟阵还真不容易。
刘承威在一侧的山上狂射了一阵弓箭、弩箭后,牙军损失很重,不过剩下的也很机敏,纷纷紧贴大山站着,这样一来,无论是弓箭还是弩箭就失去作用了,刘承威马上组织自己的长枪兵、刀盾兵下去正面接战,不过在牙军弓箭手的打击之下损伤了不少,最后还是撤回去了。
主要原因是,下山还要揪着沿途的树木和杂草以防滑下去,根本没法做到有效的防范。
姚猛缓缓地催动着马匹,无视对方射过来的箭雨,心里也在紧张地盘算着。
以前在摩云寨时,拔野风对付承天军高辉的那一幕又浮现在他的眼前,那一战拔野风的骑兵伤亡了一半,面对的就是这样的阵型,不过拔野风是轻骑,自己可是全身包裹在铁甲里面的重骑。
“狭路相逢勇者胜!”,刹那间,姚猛想到了上次去潞州时三郎给高行周写的一幅字,狗日的,老子豁出去了!
现在黑甲骑已经变成两骑一排了,姚猛自己骑着高大神骏的白蹄乌处在最前列,他身边的也是一位横刀都骑术好手,骑着以前白思俭的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不过现在无论是黑的还是白的都裹在黑甲之中,看不清马匹原本的颜色。
姚猛向旁边的骑兵点点头,将连在铁盔上的特制面具向下一拉,只露出两只眼睛,用马靴后面的倒刺狠狠刺了一下白蹄乌,旁边的骑士也如法炮制。
两匹神骏吃痛之下猛向前窜,接着后面黑甲大队也跟着向前冲。
“砰!!”,两匹高速奔驰的神骏瞬间便撞到了两排严阵以待的大盾兵,又带倒了后面的长枪兵。
远处贴在山体一处大石头下的景延广一看就知道不妙,自己的大盾兵竟然扛不住黑甲骑!
这时,他的心反而定下来了,后面的厮杀已经停止了,估计太相温的五千皮室军凶多吉少,经此一战,自己生还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也罢,做最后一搏,也算还了石公的恩情,景延广将自己背着的黄杨大弓取下,搭上一支粗大的羽箭,对准了正在自己精心布置的长枪队伍里横冲直撞的那两骑。
在他周围,还有他最精锐的刀盾兵一百人,都是从河东武艺高强的士兵中挑选出来的,全部受过景延广的直接训练,见都虞侯拿出了黄杨大弓,心里都有些期待。
黑甲骑兵穿的都是一层锁子甲加一层皮甲,马匹都是锁子甲,姚猛左侧那位横刀都骑兵正在策马向前冲,突然一阵异常尖锐的啸声传来,还没等他做出反应,一根比寻常箭只大许多的利箭便射中了他,正中他的左胸!
这时,黑甲骑离景延广只有三十步左右的距离,三十步,三石黄杨大弓,就是一整块铁板挡在胸前也没有用,利箭直接击断了环环相扣的锁甲,穿透了皮甲,撕开了外层是麻布,里面填着厚厚一层羊毛,然后用粗线缝成四方网格状的冬衣,刺破了最里面的两层丝绸的内衣,最后击断了他的一根胸骨进入体内。
李晟基苦心孤诣不计成本给重甲骑兵打造的装备还是起了一些作用,重箭经过重重障碍后停住了,没有碰到他的任何内脏。
那骑士剧痛之下天旋地转,眼看就要跌下马,跌下马后也是死路一条,马匹没了骑士的操控对后面紧跟着的骑兵也有影响。
“不能因为我这一骑对后面的队形产生影响!”,那骑士先是向左偏了偏,接着一把抱住了马脖子,狂跑中的马匹脖子一动一动的,带着他左胸的断骨也疼痛起来,他强咬着牙,忍着剧痛,继续往前冲。
事后发现,他的那根断骨在后面的冲刺中再与马脖子的剧烈摩擦之下又断成了三截。
“王小舍!”,姚猛早瞧见了身边王小舍的异状,不过在目前这种状况下他也无能为力。
这时景延广的第二只箭已经搭上了,瞄准的正是姚猛!
就在即将他右手一松,重箭离弦而出时,一个黑乎乎的铁球向他砸来,他赶紧伏身躲避。
这时白蹄乌已经冲到他面前了,一根铁枪闪电般刺向他的面部,这时景延广左手握着黄杨大弓,右手拿着一根重箭,情急之下用重箭一搁。
虽说是重箭,但与大铁枪相比还是差远了,大铁枪轻易地撞开了重箭,眼看就要刺中景延广。
不过这时一边的两个刀盾兵冲上来了,一个举着横刀砍向马匹,一个挡在景延广面前。
横刀砍在锁子甲上当然无济于事,那个挡在景延广面前的刀盾兵也中枪身死。
这时黑甲骑的前方已经没有密集的长枪阵了,远处秋悲风带着队伍也跑过来了。
姚猛带着四百骑继续向前跑,前面的矮墙秋悲风已经拆除了,姚猛将白蹄乌紧贴山体停住,让过手下四百骑。
等四百骑全部过去了,姚猛扭转马头,就贴着山体一侧向后冲。
这时幸存的景延广不到一百的刀盾兵队伍顾忌上面刘承威的弓箭手、弩手,仍然贴着山体站着,当姚猛一人一马高速冲过来时全都目瞪口呆。
眼快的赶紧扑向道路中央,被弩箭射杀。
姚猛左手倒拖着横刀贴着山体疾驰,等他越过最后一个刀盾兵,扭转马头向后一看,包括景延广在内,那些刀盾兵不是被踩死,就是被踩伤,或者被挤在山体上受伤或死亡。
景延广也受伤了,他的右脚脚面被白蹄乌踩了一下,脚骨断裂,坐在地上仍心有余悸。
没想到姚猛又转过来了……
等李晟基带着四百横刀都赶到战场时,战事已经全部结束了。
敌军五千皮室军包括太相温在内全部阵亡,不过他们也造成秋悲风第一都两百人、李继基强弩都两百人的伤亡,马匹大部分不是被射死,就是慌乱中掉下悬崖,跌入下面的绵蔓水,战场上仅剩不到一千匹战马还完好无损。
河东牙军包括景延广在内,阵亡两千多人,投降近千人,大多是躲在山上装死的,他们造成了秋悲风第一都三百人、刘承威第五都两百人的伤亡。
经此一战,秋悲风的第一都伤亡惨重,长枪兵、刀盾兵一半人伤亡,剩余的也大多受了轻伤,暂时丧失了战斗力,不过弓箭手、弩手基本没什么损失。
刘承威的长枪兵、刀盾兵伤亡两百人,都是从山上下来想“扩大战果”被下面牙军的弓箭手所射杀。
姚猛的黑甲骑除了王小舍外,只有五骑受损,三骑掉下了悬崖,两骑马匹前蹄失控将骑士摔下了马匹。
契必信、单廷贵的轻骑基本没有伤亡,他们的主要任务还是俘虏、收拢后面的府军和辎重大队。
太原府军伤亡三千人,大部分是被黑甲骑撞死、踩死、挤下悬崖跌死、掉到河里冻死,俘虏两千人。
两千跟着辎重大队的府军倒完好无损,略微抵抗后便毫不犹豫地投降了。
至此,李晟基以轻微的代价,全歼河东中路的围剿大军。
河东节度使府的军队,经过娄烦监、雁门关、太行山这几战后,步军锐减一万五千人,三千牙军更是伤亡殆尽,其尚存的步军就是南北两路的一万人,加上太原城中的一万人,曲阳县城的三千人。
李晟基放了几个俘虏回去,让他们通知耶律德光、石敬瑭过来收尸,又让自己的人回北城,让他们带着大车过来运死马,这个冬天,肉食倒够了。
根据探马的消息,南北两路围剿大军占了盂县、乐平县两个县城后就没有继续向前了,他们还有时间。
等李晟基回到城里,刚才大胜的喜悦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根据逃到南北两城的盂县、乐平县的农户提供的消息,由于李晟基把所有兵力都收缩在平定州城,南北两路“围剿”大军如入无人之境,沿途的村庄除了年轻女人,都被他们屠戮一空,县城也被他们屠了,李晟基虽然提前通知他们撤离,不过好不容易一个丰收年,各家各户粮仓里都是满满的,都舍不得离开,最后最多只有一半人逃走了,剩下一半人全部被杀。
李晟基苦心孤诣搜罗的人口,新开的荒田,一夜之间便回到了两年前。
至少几万人被杀!李晟基的心在流血,恨不得立即兵分两路,一举杀光那两路“大军”。
但理智告诉他这样不行,虽然歼灭了中路大军,但敌军仍处于优势,何况还有一万胡骑!
第八十章 兀立都
南北两路中,北边一路尤为凶残。
室韦,是中原民族对居住在黑龙江中上游流域,包括今天呼伦贝尔大草原、黑龙江北部的各部族的统称,这些民族既包括后世的北方某族,还有鲜卑遗种,野女直,契丹等东北游牧、渔猎民族,由于都讲东胡语,各个民族便联合起来霸占了黑龙江中下游一带。
室韦人虽然人口众多,凶悍有力,但还不是一个有组织的部落,也没有出现一个雄才大略的人物,所以契丹族虽然人口不多,但出了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父子,再加上有效利用了中原的一些官制、军制,其他部族就不是对手了。
在契丹国的管理中,室韦处于第二层级,亚于有统军司、招讨司管辖的部族,像东海女直就处于更外围的第三级了。
北路室韦部族骑兵的首领是一个叫兀立都的勇将,是现任室韦可汗的大儿子。
室韦大军跟着耶律德光南下时除了正常的打草谷,倒还没有特别的举动,现在独领一军了,东北原始部落的凶狠、残忍便暴露无遗。
从东皇村进入盂县西边的谷地后,一个非常大的镇子便出现在他们面前——大王镇,是盂县人口第二多的地方,出了这个镇子继续向东走便是盂县县城了。
北路步军带队的正是刘知远的同母异父弟慕容彦超,外号“黒麻子”的便是。
兀立都让慕容彦超带着五千步军将镇子团团围起来,将出来“劳军”的士绅杀了,五千骑便冲进了镇子。
兀立都让镇子里所有人都聚到街道上,威胁有隐瞒人口的就杀光全家,等所有人都出来了——包括尚在怀抱中的幼儿,兀立都又让年轻女人站到一边,然后让部分士兵守在每家每户门口,剩下的人驱马反复冲杀,将站着的其他人全部杀死,没死的也纷纷补刀杀死,更有甚者,他们看到满街哇哇大哭的孩童、婴儿,竟用骑枪一个个挑起来扛在肩上取乐。
胡人的凶暴,连一向自诩凶狠的慕容彦超也自叹不如。
屠了大王镇,洗劫了全镇的财物、粮食,兀立都、慕容彦超带着缴获浩浩荡荡杀向盂县。
沿途他们就像蝗虫一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盂县的县令按照李晟基、周瑜事前吩咐的,主动投降了,不过兀立都、慕容彦超却不吃这一套,又是一场屠杀和洗劫,县衙全套人马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县城里的除了年轻女人也被屠戮一空。
他们在县城休息了一个晚上,将尸首堆在一起烧了,却没有带着缴获和人马南下,而是分兵四处,到处烧伤抢掠,整个盂县都是一片尸山火海。
到了第三天,他们才想起了自己还有南下围困平定州的任务,赶紧带着缴获和人马匆匆南下。
快接近平定州时,他们接到了耶律德光和石敬瑭的命令,让他们撤回太原,但原因也没说。
自然是耶律德光、石敬瑭二人接到了中路军被全歼的消息,心胆俱裂之下,赶紧让两支还在盂县、乐平县“打草谷”的军队撤回来,至于不说原因,自然也是为了稳住军心。
没想到兀立都、慕容彦超二人杀红了眼,加上一路缴获颇丰,估计平定州的缴获更为诱人,竟没有按照耶律德光、石敬瑭二人的命令原路撤回,而是继续南下,向前来通报的骑兵说他们将绕过平定州,从寿阳撤回去。
南路的胡骑统领是契丹国乌古敌烈统军司的祥稳。
所谓乌古敌烈部,实际上就是前大唐北边、西边的铁勒九姓、十五部中的拔野部。这一部很早以前被称为丁零部落,后来衍化出高车部,再衍化出铁勒部,最后以拔野部的面目出现在回鹘汗国中,并且是回鹘汗国的核心部族。
乌古敌烈部融合了拔野部及其他一些以前在回鹘汗国中讲突厥语的部族,回鹘帝国被契丹灭国之后,乌古敌烈部便投降了契丹,契丹也将他们视为契丹族以外的核心部族。
这五千骑的祥稳正是契丹国乌古敌烈统军司的祥稳拔野温,步军统领则是石敬瑭的弟弟,前不久刚从洛阳回来,和李继基交换过来的石敬威。
拔野部毕竟经过突厥、回鹘、大唐十几代的融合,文化程度远高于室韦(从高车的族名就可见一斑,能制作大车轮的游牧民族可不简单),石敬威也不如慕容彦超凶残。
到了乐平县之后,拔野温则是大肆抢夺抢夺青壮人口、粮食、财物,人口准备带回去做奴隶,石敬威倒是有所收敛,不过看到胡人抢的欢快,他手下的部将就不乐意了,最后无奈之下,石敬威也只好放任自流了。
如此一来,南边的杀戮虽不如北边血腥,但也杀了上万人口,大部分青壮也被劫掠一空,结果与北边相差无几。
由于要抢夺人口、财物,南边的进展比北边还慢,不过他们还是攻占了县城,平乐县城的县令等人石敬威倒没有杀掉,不过城里的有钱人家可就遭殃了。
他们也很快接到撤军的通知,虽然没有说原因,但拔野温、石敬威一猜之下,估计不是北路、中路出了问题,便是太原那边出了问题,洗劫县城后,便带着缴获的人口、财物、粮食从原路返回了,乐平县到平定县之间的老百姓总算逃过一劫。
李晟基很快便知晓了两路的消息,南路他已经顾不上了,决心全歼这北边的一路,为盂县的老百姓报仇。
从盂县到平定县,需要经过白马山的一个山谷,白马山是太行山的支脉,也是当地人对盂县到平定县之间的大山的称呼。
白马山山谷宽阔,沟壑纵横,中间有两条河流流过,盂县到平定县之间的驿道便是从两条河流之间穿过,由于地势开阔,利于骑兵突击。
两县之间还有两个大镇子,不过在听到县城及县城以北、以西的惨状后,两个镇子的居民都逃到了附近山上,搞得兀立都懊恼不已,最后怪到慕容彦超头上,说他的步军拖累了他。
胡人现在在河东那可是大爷,石敬瑭是儿皇帝,口称“儿臣”,慕容彦超他们这些做属下的见了这些胡人就不能称“卑职、下官”了,岂不是要口称“小孙…”、“不孝男…”,不过这些慕容彦超也说不出口,但对兀立都毕恭毕敬、曲意奉承那是必然的。
听了兀立都的责备,慕容彦超也无可奈何,自己是步军,还要看管缴获的人口、财物、粮食,自然就慢下来了。
“也罢”,兀立都见了那一大堆马车、人口和粮食,知道自己错怪了他,“我五千骑先行一步,免得前面的人又跑光了,你在后面慢慢行走,无须着急”
山谷中两河之间最宽处达五六里,最窄处只有一里多路。
李晟基就在这最窄处布阵,由于南路军已经退去,他将南城的景文广第七都、北城的李承训第九都、周信的第六都,加上伤亡不大的刘承威第五都,一共四个都六千人人,其中弩手共有一千两百人,加上李继基的两千八百强弩都,总计四千弩手集中起来,其中有两千人就在最前面。
两条河流,一条是温河,河水较深,现在已经封冻了,不过太原附近的气候河流冻得也不结实,想骑马从上面饶过来也不大可能。
另一条是大峪沟,河水较浅,河水最多的时候也能涉渡,不过里面乱石成堆,地表又崎岖不平,想从那一侧快速过来也不可能。
最窄处一里多路,约莫六百米,两千弩手排成一个每排五百人,共四排的大阵,后面紧挨着的是一千两百弓箭手,再后面是长枪手和刀盾兵了,负责打击万一从两侧河水掩杀过来的零散胡骑。
李晟基的四百横刀都在最后面压阵。
至于姚猛的那一千多骑和剩余的两千弩手,李晟基另有安排。
大阵的最前方一百步的地方,李晟基也是像上次对付赵行直一样,先是五十步的坑坑洼洼的陷马坑,表面堆着积雪。
紧挨着大阵的五十步则有四道壕沟,最近的一处壕沟宽约一丈,深约五尺,上面搭着薄薄的木板,木板上也堆着一层积雪,也就是说,敌人想安全通过一百步的路障来到大阵前面击杀弩手的可能性很小。
兀立都的大队人马很快杀到了,这时他与慕容彦超的距离超过了三十里,看到眼前的步军大阵,他也吃了一惊。
兀立都虽然残暴,却不是傻子,敌人能在前面大大方方地布阵,必定有蹊跷。他瞬间便想到了临行前石敬瑭等人给他们讲述的李晟基在河北大战赵行直的故事。
“哼,想故技重施,你等也太小看我了”,兀立都轻蔑的一笑。
他先派了一百骑缓缓向前面走去,只要不是快跑,陷马坑对马匹影响不大,一百骑只有寥寥数骑中招,大部分越过了五十步的陷马坑,来到第一道壕沟面前,这时,大阵里的两千弩手发射了,五十步的距离,前面一排弩手的平射就行了,损失了几十骑后,剩下的慌慌张张地退回去了,路过陷马坑时又折损了二三十骑。
“不过如此”,兀立都又是一声冷笑,大手一挥,大队里分出两千骑,一左一右分别从两侧河流的边缘包抄过去。
温河那一侧的骑兵甫一踏上冰面,冰面就破了,有十几骑便陷在那里,兀立都一看赶紧将这一侧的骑兵全部召回来了。
大峪沟这一侧倒是能安全通过,不过怪石嶙峋,大队人马也跑不起来,等几百骑好不容易转到李晟基大阵这一侧,迎接他们的则是扑面而来的弩箭和弓箭。
骑兵跑不起来,就是一个个活生生的靶子,在弩手、弓箭手的双重打击之下,在折损了一两百骑之后,剩余的骑兵边乖乖地退回去了。
兀立都也不信邪,又派出一千骑兵,不过全部下马了,手持武器“嗷嗷”地沿着大峪沟这一边向李晟基的大阵冲过来。
第八十一章 计中计
就在李晟基与兀立都在最窄处对峙时,在离兀立都大队约十里路的地方,约有三里多宽的路面上,李晟基六个都的工兵,共一千两百人,正拿着锄头、铁锨等工具挥汗如雨的忙乎着,他们的任务是在一个时辰(两个小时)之内布置一道像前面最窄处那样的陷阱。
这才是李晟基最终的杀招!
由于刚上冻,地上很硬,两个小时想完成三里路宽的陷阱难度很大,所以一开始,安排在此待敌的一千多长枪手、刀盾兵,两千弩手也扔掉武器帮着干起来,有了这些人的帮助,陷阱进展得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与前面一模一样的的长达一百步的陷阱终于完成了。
完成之后,在一旁警卫的姚猛一千多骑便向北边进发,剩余的两千弩手排在最前面,接着便是一千多长枪手和刀盾兵,三里多路,一千五百多米,勉强排了三排。
最窄处。
当看到敌军派出“步军”前来攻击时,李晟基小旗一挥,后面的弓箭手、刀盾兵、长枪兵纷纷转向后退,那两千弩手则排成了每排五百人,面向大峪沟的四排,后面的弓箭手则补充到弩手留下的空白地带。
一千室韦步兵很快就经过石滩杀到了大阵前面,不过在两千弩手、一千多弓箭手的攒射下伤亡惨重,这时大阵的刀盾兵也出阵击杀四零八落的室韦兵,在付出了较小的代价后,将这一千胡兵几乎全部杀死,只剩下几十个腿脚快的逃了回去。
此时自兀立都抵达此处已经超过一个时辰了,兀立都折损了一千余人,心里也暗暗发急,不过地势在此,他急也没用,半响,他大手一挥,带着剩余的近四千骑就撤回去了。
算了,贼子大部在此,又狡猾多端,后面的那几百骑兵里估计就有李晟基,再往前冲,自己的损伤肯定少不了,反正大汗有命令,自己还是退回去算了,反正目前的缴获也算不错了。
兀立都一路走,一路想着,这李晟基果然厉害,区区一个时辰自己就折损了一千多骑,一千多骑,虽然多是黑车子室韦,毕竟也是自己的力量啊。
他们回去时是一路小跑,不到一刻钟便来到了那三里多宽的路面,山谷第二窄的地方,一眼望去一马平川,再过两刻钟就可与慕容彦超的步军大队回合了。
折了一千余人,自己得赶紧回去找两个小娘好好折腾一下。
想到这里,他便加快了马速,近四千人快速向前奔去。
刚跑了一会儿,就不断有马匹失蹄摔倒在地,一开始兀立都还以为这一段路不好走,不过随着摔倒的马匹越来越多,他的心一“咯噔”,又中计了,因为不少马匹已经踏上了第一道覆盖着树枝积雪的壕沟。
这时,全面几十步开外的地面上突然站起来几千人马,只见他们都穿着白色的斗篷,帽子上、靴子上也都是积雪,当先两千人个个手持令他们闻风丧胆的蹶张弩!
这些人,当然就是早已等候多时的佑国军伏兵了。
他们布置完陷阱后,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刚好一个人躺下来的掩体,加上白色斗篷和积雪的掩护,从远处乍一望,根本就看不出前面还有几千伏兵。
两千弩手在李继基的指挥下连番射击,密集的箭雨瞬间就将前面近四千骑消灭了一半,等剩下的两千骑一部分绕道石滩,一部分不计伤亡冲到弩手面前,又损失了一千骑,这时,长枪手用长枪从容的刺杀跌到最后一道壕沟里的骑兵,而弩手则转向石滩,将慢吞吞饶过来的几百骑射杀,刀盾兵又冲过去,击杀零散的骑兵,砍马腿,杀骑兵,不亦乐乎。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除了极少数骑兵拼死越过石滩向北边逃走了,绝大部分不是被俘,便是被杀。
兀立都也被俘了,他的战马被弩箭射中后他便掉下马,后来躲到壕沟里装死,战斗快结束时又想通过壕沟摸到石滩那里跑掉,最后还是被刀盾兵发现了,一看他的铠甲、服饰就知道是一个大官,最终不幸做了俘虏。
经此一战,李晟基全歼兀立都的室韦军,俘虏三百人,其余全部击杀,缴获战马两千多匹。
北边,姚猛带着近四百黑甲骑,以及契必信、单廷贵的一千轻骑沿着河谷驿道慢慢行进着。
“报!”,只见一骑快马从远处赶来,“都头,前面三里多路发现敌军大队步军,步军约有五千之众,前面有四千人左右,中间是辎重、掳走的百姓,后面还有一千人左右”
姚猛一听,赶紧将契必信、单廷贵二人招过来耳语几句。
随即全体骑兵,以黑甲骑打头,契必信继之,单廷贵再次,缓缓将马速提了起来,等来到敌军大队面前时,马速已经提到最大。
对面的慕容彦超其实也发现了这一支骑军,刚开始还以为是从别处绕道过来的游骑,现在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匆匆忙忙结成了一个大阵,派出侦骑绕道前面去通知兀立都,希望能阻击一阵子,然后兀立都的骑兵大队能尽快赶过来支援自己。
太原府军没有大盾的装备,只能草草将长枪兵布在前面,哪儿经得起姚猛近四百黑甲重骑的突击,姚猛等人轻松写意地在四千人的大阵中突了几个来回,将四千人的大阵突得七零八落,这时契必信的五百轻骑出动了,配合黑甲骑到处追杀落单的步军。
至于单廷贵的五百轻骑则绕过战场,直接杀向看管辎重人口的一千步军以及一看情形不对,带着自己的一百亲卫落荒而逃的慕容彦超,单廷贵留下三百人对付那一千步军,自己带着两百骑拼命追赶着慕容彦超一行。
不过最后还是没有追上,慕容彦超让八十人断后,自己带着二十亲卫死命往前逃,最终还是被他逃脱了,不过他留在后面的八十亲卫则全部战死。
前面的战场,大部分河东军见有一千多骑追杀他们,也没多做抵抗,全部弃械投降了。
此役,姚猛一千多骑仅付出一百多骑的代价就杀死敌军步军两千多人,俘虏两千多人,救回百姓两千多人,全部是年轻妇女。
等李晟基赶到后,将俘虏的两千多河东军全部杀死,挖了一个大坑埋了,在大坑前立了一块门板,上面写着:
“为虎作伥的下场!”
接着在第二天,在姚猛一千多骑的警卫下,在靠近寿阳县城的驿道上立起了三百根大木制十字架,将俘虏的三百室韦胡骑全部扒光后钉在十字架上。
寒冷的天气,缓慢的流血,兀立都等三百人哀嚎了三天后才全部死掉。
李晟基又在三百十字架旁边立了一个最大的十字架,十字架的上面则是一块大门板,上面写着:
“撮尔蛮夷,
罪恶滔天,
此等下场,
还是轻的,
尽早远遁,
勿谓言之不预”
一旁还有一行大字,上面写着:
“慕容彦超,
黒麻丑类,
为虎作伥,
害我百姓,
天涯海角,
也必将汝碎尸万段!”
由于有姚猛的一千多骑在一旁监视,寿阳县城的安重荣等人也不敢出城挑战,缩在县城里瑟瑟发抖。
几天后,盂县的战斗传到了太原南大营。
兀立都等人的尸体、包括那两块门板他们也收回去了。
不到十天时间,耶律德光、石敬瑭的三路围剿计划便告破灭,就在这十天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当南大营、西大营调兵遣将时,晋安寨就知晓了,高行周、符彦卿赶紧报给张敬达,纷纷劝说张敬达调兵出击,可惜张敬达却以自己只剩六千骑兵为由,死活不同意。
最后高行周想到了李晟基之前给他提的那副字:“狭路相逢勇者胜,安可困守四彷徨”
激愤之下,将儿子高怀德托付给了符彦卿,自己打开寨门,带着昭义节度使下辖的三千骑兵向镇守缺口的五千皮室军发起了疯狂的进攻,大战从中午一直战到黄昏时分,最后高行周力竭身亡,三千骑兵全部战死,不过也几乎杀死了同等数目的述律金皮室军。
张敬达得知此事后,除了责备符彦卿外,将晋安寨的大门守得更紧了,还下了严令,没有他的将令,不可放一兵一卒出寨。
南大营,耶律德光巨大的金边帐篷里,对着那两块门板以及兀立都的尸体,耶律德光、石敬瑭二人相对无言。
经此一战,二人损失兵力达两万之巨,特别是太相温五千精锐皮室军、景延广三千牙军的损失更使二人痛心不已。
幸亏拔野温、石敬威等人等人依令撤回来了,如果这两人也折在平定州,二人必定会大怒若狂了。
不过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
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不管李晟基,继续围困晋安寨,现在已经是一月初了,估计晋安寨的粮食快吃完了,饥困交迫之下,没准他们内部会发生大变,不过如果他们听到了平定州的战事,一定会万众一心紧守大寨,或者全体出动,奋力一搏。
基于此,耶律德光又派出了三千骑,日夜巡逻晋安寨北边、东边,生怕有人将平定州大战的消息传递进去。
薛文遇这边,当听说李晟基聚歼胡骑一万,河东步军一万五千之后,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亲自跑了一趟寿阳驿道和盂县之后才最终相信,忙不迭地连夜写奏章快马禀告李从珂,自己运筹帷幄之功自然也添了一笔。
而洛阳的李从珂接到这份奏章后,先是长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又双眉紧锁,一脸的忧色昭然若揭。
唉,好不容易就要打败石敬瑭了,又出了个李晟基!
第八十二章 属珊军
一月初,李晟基安排横刀都拼死突破了契丹骑兵的封锁,终于进到了晋安寨。
元宵节,虎北口。
虎北口靠近汾水河曲的地方立有三寨,西北边的寨子是从那一万牧民中挑选出来的三千老弱,老弱中有一半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其余的多是接近五十岁的老人(此时的草原民族活到四十岁就是高寿了),所以其主要战力便是那十四五岁的孩儿兵,大部分是接近云州、朔州的靠近外边墙的原吐谷浑赫连部、白部、以及原沙陀族的处月部的牧民。
中间的寨子则是上次被高行周打残了的三千多鞑靼骑兵,平定州战事发生之后,耶律德光为了护卫自己的一万老弱以及牛羊,便将一直不肯再参加与晋安寨的战斗的鞑靼骑兵全部调到了此处。
战斗力最强的三千属珊军驻扎在靠近泥屯山的地方,由于此地接近寿阳,用不亚于狼牙都的属珊军在此驻守耶律德光才放心。
属珊军,契丹太后述律平的亲军,全部是从刚征服的各部族中遴选的武艺高强、身世清白之士组成。
三千属珊军中,有一千人来自原渤海国的投降士兵,大多是最后一任渤海国国王的亲卫,有五百人来自契丹国攻占的原大唐平州——即真正的卢龙节度使辖区(今河北唐山到迁安一带)的牙军,其余一千五百人则来自各招讨司、统军司。
渤海国投降的士兵中,主要是两种人:靺鞨人、汉人,前者也就是熟女直,到渤海国末期,已经同化的跟汉人差不多。
也就是说,三千属珊军中,汉人或认同汉人文化的占一半。大多是渤海国以及平州贵族以及世袭高官、将领的后代,又多弓马娴熟、骁勇善战。
渤海国降兵的首领叫高彦平,刚三十岁,高氏家族大多身材修长,矫健有力,又生的英俊潇洒。
高彦平正是上次在大防山战役中被姚猛俘虏的渤海都头目、高模翰的堂弟高彦均的亲弟弟,高家在渤海国、大唐都是名门望族,以高彦平领一千属珊军也是应有之意。
高彦平率领的这一千属珊军全部都是马槊、横刀、一石硬弓,骑士全部是锁子甲、铁盔,战马的头部、胸部也是同样的锁子甲,战斗力与渤海都相比也不遑多让。
与狼牙都、属珊军相比,只有区区四百人黑甲骑的李晟基算得上寒酸。但虽然只有四百人(原有五百人,在大防山损失了一百人),但他舍得用,他有一句名言:“强兵是打出来的,不是养出来的”
而契丹军的狼牙都,一开始无论耶律阿保机还是耶律德光都是往狠处使,契丹立国,特别是统一漠北草原之后,契丹国兵多将广,用部族军多于皮室军,用皮室军又多于狼牙都,而属珊军则很少捞上实战机会。
因为这次支援河东属于“灭国之战”,述律平担心自己儿子的安危,便拨了三千属珊军给他,属珊军名义上有两万人,实际上真正的精锐只有五千人,这次到河东的三千人就属于属珊军中的精锐。
那五百平州牙军武器较为驳杂,不过都是像铁鞭、铁锤、铁枪、大刀这样的重武器,骑士都是加厚的鱼鳞甲,战马着厚牛皮甲。
平州籍属珊军的首领叫韩令昌,五短身材,却极为粗壮,原是平州牙军的勇将,手持一把长柄铁锤,铁锤重三十斤,另有小铁锤一柄,用于远程袭击。韩令昌今年三十五岁,以武勇论,韩令昌的实力在契丹国能排上前八,据说与几百年前三国时东吴名将韩当是一个祖先。
属珊军驻扎在泥屯山西侧,最靠近泥屯山的就是高彦平的渤海军。
元宵的夜晚,月色朦胧。
由于河东、契丹军败阵连连,耶律德光、石敬瑭都下达了不得大肆庆祝的命令,所以现在驻扎在泥屯山西侧的高彦平部虽然多习汉俗,但整个大营却漆黑一片——除了高彦平自己的营帐。
刚才所说的寨子,也就是在帐篷外面搭一溜木制望楼,望楼后面则是大片的营帐。
高彦平正和一个人对饮,油灯下对面那人圆脑袋、短粗的脖子分外瞩目,正是平州军的头目,契丹人根据汉人的规制,也叫都指挥使的韩令昌。
两人虽然在对饮,却没有丝毫的欢乐气氛,每人一个牛角大杯,说豪饮还差不多。
对饮半响,只见高彦平将牛角大杯重重地搁在桌子上,“砰”的一声让站在帐门外的亲兵伸出了半个脑袋,见二人无事又赶紧将脑袋缩回去了。
“二郎,何事?”,韩令昌见状赶紧放下刚豪饮了一半的牛角大杯问道。
“何事?”,高彦平心里暗骂眼前这夯货,“平定州的事你不知晓吗?”
“啊,原来是这事,述律银大人不是说小败嘛,无伤大雅”,韩令昌不以为意地撇撇嘴。
“小败?我可听说了……”,说着凑近韩令昌的耳朵,“太相温都战死了”
“啊?!”韩令昌一听大惊,惹得帐门口又探出半个脑袋。
“你这厮,再高声叫唤就滚回去”,高彦平恶狠狠地小声说道。
“二郎莫恼,俺不叫就是”,韩令昌赶紧低声求饶。
“我可听说了,太相温五千皮室全军覆没,兀立都那贼胚的五千室韦也全完蛋了,兀立都还被钉在寿阳附近的驿道上,哀嚎了三日才死”
“啊?”,这次韩令昌的嘴巴还没有张大就被高彦平捂住了。
“你这厮,没个记性,滚”,高彦平恨不得扇他一耳光。
韩令昌赶紧自己轻轻扇了一下自己,“二郎,再不会了”,“二郎,是何人如此厉害,竟一举灭了太相温、兀立都两部人马,难道那厮竟比高行周还厉害?”
高彦平长叹了一口气说:“还记得我的兄长高彦均吗?他的三千渤海都就是毁在同一个人手里,兄长自己至今也下落不明”
“啊?”,这次韩令昌学乖了,“啊”的声音很小,“李晟基?”
“李晟基这厮竟有如斯厉害,真是令人神往啊,莫非是卫霍之流,抑或霸王、武悼之亚?”,韩令昌醉心武艺,还以为李晟基是一个绝世勇将,竟拿冉闵、项羽与之相比。
“虽不中亦不远矣”,高彦平端起牛角大杯一饮而尽。
“这下大汗有麻烦了”,韩令昌虽然长得粗头粗脑,心思却不憨笨。
“.…..”,高彦平正要开口说话,只见帐帘一挑,那亲兵进来了,“大人,小的该走了”
高彦平一挥手,“请”,目送那亲兵走远了才重新坐下,又喊了一声:“是高明吗?”
只见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后生挑帘进来,“二爷,是小的”
高彦平点点头,“好生在外边看着,不许外人靠近”
听到高明应了一声后高、韩二人才重新说起话来。
看到这里,大家肯定心中疑惑,高彦平为何对一个亲兵这么客气?
原来属珊军成立后,述律平虽然让各部族的人继续统领本族的兵马,但毕竟不放心,又安排了一些“亲信”给各部族的首领,名为亲兵,实为监军,刚才那人正是述律银安排的亲信,现在换班的则是高彦平自己的亲信。
“二郎,你说这次大汗能得手不?”,韩令昌又问道。
“嗨,我看悬,有这么一个李晟基在此,很难了”,高彦平又长叹一声。
韩令昌凑近高彦平,这次很轻声的说道:“二郎,如果大汗败了,我等……”
高彦平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自然是追随大汗回到塞外,收拾心情,重整旗鼓,以待卷土重来,大汗疆域辽阔,控弦百万,这次是轻敌了,下次尽起十万人马,横扫中原不在话下”
韩令昌撇撇嘴,“控弦百万?二郎你莫要欺我,灭渤海国才用了三万精骑,收付室韦、乌古敌烈也才用了五万精骑,击退阻卜、黠噶斯用兵最多,也才区区六万,据俺所知,大契丹国自立国以来,一次性用兵从来没有超过十万的,何来控弦百万”
“如有百万大军,早把中原灭了,咱们现在已经在南海钓鱼了”
“你……”,高彦平有些生气了,“韩小乙,你的心放在何处,胆敢……”
韩令昌这次却没给好脸色,“二郎,俺与你等不同,你等家室皆在契丹,可俺,俺的老家还在汴州啊,可怜我那孤苦的老娘……”
高彦平见他这样也不好多说,也不知道说什么,二人便相对无言,帐篷里霎时陷入沉寂。
又过了好一阵子,眼看天色已晚,韩令昌正要告辞回自己的营帐,只见门帘挑开了,高明既紧张又兴奋的一张脸出现在帐篷里。
“何事?”,高彦平一挑眉毛问道。
高明走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真的?!”,高彦平差点大叫起来,不过他到底比韩令昌多了一根弦,强忍住没有叫出来。
只见他走出账外,先望了一下四周,这时天全部黑了,月亮也被乌云遮住了。在透过营帐的微弱的灯光下,帐篷的角落里正站着一个人,穿一身黑色衣服,外加一件黑色的斗篷,整个脑袋藏在斗篷的帽子里,看不清面容。
高彦平见四下无人,赶紧将那人拉到自己帐篷里。
回到帐篷里,只见那人将自己的斗篷的帽子一掀,“大哥”,“大郎”,两声惊呼传出来,吓得外面的高明紧张地四处观望着,生怕有人听见或看见。
来人赫然是上次在大防山受伤被姚猛俘虏的高模翰的堂弟、高彦平的亲哥哥——高彦均。
第八十三章 公祭
清泰四年(937年)一月某日,阴,西北风正烈,狮脑山。
狮脑山是平定州北城西侧的一座小山,在小山的南边有一处缓坡,这一日,缓坡处人山人海,万头攒动,不过众人都是静悄悄的,没人敢大声说话。
缓坡正中间立着一块大石碑,石碑高约一丈,碑顶有两条虬龙盘绕,正中刻着李晟基亲自书写的碑名:大唐平定州无辜罹难百姓之墓,旁边还有几行小字,详细记载了百姓受害的经过。
平定州战事发生十天后,李晟基终于弄清楚了盂县、乐平县两县的人口损失情况。
盂县原有丁口两万余,这次死亡一万两千,乐平县原有丁口两万五千余,这次死亡五千余,失踪一千余。
数字比想象中少一些,但死亡、失踪的多为青壮男女,对两县的打击还是很致命的。
南北两路“兽军”杀人后,有的就扔到了野外,有的一烧了之,死亡、失踪的有多是整个家庭,那接下来的善后事宜就分外重要了。
李晟基没有那么多材料制作棺材,也无法分辨被胡人烧过之后的人的身份,干脆将那死亡的近两万人都火化了,根据原摩天观主持、现平定州道观主持清静散人的指点,在狮脑山南侧择了一处合适的地方,将骨灰全部埋到那里,又让平定州的石匠赶制了一块大石碑立在坡上。
眼下大石碑周围是一群当地专司婚丧嫁娶的吹鼓手,悲凉的唢呐声声声如咽,咚咚的鼓声敲碎了人心。
在清静散人带领一众男女道士做了一场法事后,唢呐声停歇了,一旁的大鼓却继续咚咚咚地敲着,鼓声沉重,每声之间间隔约有一息,沉重而缓慢。
山脚下,一队二十人的横刀都士兵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沿着山上的石阶拾级而上,当头两个士兵抬着一个用纸扎的大花圈。
环圈两侧各缀着两条白白色绶带,绶带上都写着字:
一侧是“沉痛悼念罹难百姓”
另一侧是“深仇大恨永世不忘”
一看就是李晟基的手笔。
横刀都的士兵都接近六尺,一脸肃穆,穿着整整齐齐的冬装,披一身白色的斗篷,挎着横刀、弓箭,两人十排的队伍无论从横向还是纵向看,都是一条笔直的线,脚步踏上石阶时,出腿的顺序、小腿弯曲的弧度也完全一致,马靴落到石阶上时,还重重地跺了一下。
北风吹过,掀起了士兵们背后的斗篷,遮住了后面士兵的眼睛,但整个队伍的队形却丝毫不乱,仍是踏着鼓点的节奏缓缓而上。
一看又是李晟基的“杰作”。
李晟基也在山坡上,看着下面缓缓而上、井然有序的士兵,心里不免有些得意,与眼前重、肃穆的气氛有些不符,不过他脸上还是一脸肃穆的模样。
山上的百姓、官吏却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王爷果然练得好兵!”,一个个暗暗想着。
士兵们上到大石碑处,将花圈靠在大石碑上,然后面向百姓排成两排,此时李晟基与周瑜联袂而出,一左一右分别整理下面的绶带。
鼓声停了,只见周瑜掏出一大张白纸,上面写着他这两天精心准备的悼词,全是骈文,整整五百字。
周瑜念悼词时,周围的人群都是一脸迷茫、云里雾里的模样,周瑜自己却是抑扬顿挫,摇头晃脑不止。
“呜呼!哀哉!”
周瑜终于念完了,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鼓声。
鼓声停歇后,李晟基上台了,只见他穿着与刚才横刀都士兵一模一样的服饰,手里拎着一个铁皮卷成的大喇叭。
“诸位乡亲!”,从大喇叭里传出的声音又厚又大,围观的百姓吓了一跳,不过李晟基却不是很满意,这没有电池的“扩音器”还是有些差强人意。
“十多日前,契丹狗贼的骑军与沆瀣一气的河东军兵分三路,沿途烧伤抢掠,无恶不作。我盂县、乐平县的百姓猝不及防,死伤惨重,胡贼凶狠残暴,上到七八十岁的老人,下到刚出生的婴孩,彼等一个也不放过,杀戮之惨,人神共愤。”
“吾,原平定州刺史李晟基,听闻此事,未尝不悲痛欲绝,潸然泪下,乃奋起余勇,击退蛮夷,收拢遗骸,现将罹难百姓安葬于此,愿彼等灵魂安息,下一世平安一生,不再遭受此等劫难。”
说完面向大石碑深鞠一躬,周瑜、令狐绾见了,也只好跟着鞠了一躬。
“我等华夏子民,自三皇五帝开始,便知晓仁义道德,凡事不过一个‘礼’字,彼等蛮夷,竟还如野兽牲畜一般,无故犯我国土,杀我子民,更有那河东兽军,为虎作伥,残民以逞,真枉为华夏子孙,不知有何面目苟延残喘于世上,更有甚者,有人竟想借蛮夷之力登上大位,真正痴人说梦”
“我到平定州已历三载,虽说已经调往云州,但承天军在平定州一日,就该护卫州下百姓一日,百姓受害,晟深恨自己兵马不足,无法遮护全部百姓安全,在此向各位乡亲父老赔罪了”
说完又面向围观百姓深鞠一躬,这次周瑜、令狐绾没有跟着鞠躬,对亡灵鞠躬也就罢了,给尚在的普通百姓行礼成何体统?
百姓们也不敢当李晟基这一礼,纷纷避让不迭。
“晟对天发誓,必尽快救回被掳百姓,敌烈部的拔野温、河东的石敬威,二贼给我听好了,奉劝你等尽快将所掳人口、财物、粮食如数送还,否则无论你等逃到何处,我必取汝等性命”
“犯下滔天大罪的狗贼慕容彦超,无论你逃到那里,无论是天涯还是海角,我誓杀之!”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犯我强唐者,虽远必诛”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晟之志也,愿与诸君共勉”
说到最后一句,李晟基的脸微微一红。
李晟基的话半文半白,不过与周瑜的相比,大多数人还是听懂了,一部分还在沉思,一部分在疑惑,更多的则是兴奋。
沉思的主要是知书识礼的,多半被李晟基最后两句话打动了;疑惑的则是“无论逃到哪里…必取其性命”云云,现在还有几万胡骑在太原,你李晟基区区万把人,还多是步军,如何能在千军万马中取其性命?
但李晟基平日里也不是一个说大话的人,这些人虽然有些疑惑,暗暗地也有些期待。
等李晟基说完,二十名士兵转向西北方向,取出弓箭,指向天空,齐声大喊道:“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喊完二十只重箭激射而出,消失在远处的天空。
接下来的环节便是老生常谈——接见受难家属。
只见李晟基、周瑜、令狐绾三人纷纷上前,抓着家属的手嘘寒问暖。李晟基倒好,这二位的言谈举止明显有些僵硬。
受难家属不多,能逃走的肯定是举家行动,没逃的也必定是全家遭难,只有少数家庭正好有人外出侥幸躲过一劫,不过活着的比走了的更痛苦。
一共只有二十多人,李晟基给每人发了十串钱聊表心意。
这时正好走到一名男子面前,只见那人头上缠着白布,腰间也系着白布条,浓眉大眼,圆脸,颌下一抹长须,但看面色还甚是年轻,一脸忧愁模样,但眼神却并不像特别悲伤的样子。
“这是个没心没肺的”,李晟基暗道,正想和他说几句话,只见那人突然用右手推了李晟基一下,“叮”,一声轻微的尖锐物体刺在他身上的明光铠的声音——这么多人的场合,他自然穿了铠甲,不过只是将明光铠最大的两块胸甲穿上了,其它的倒没穿。
“有刺客!”,一边的王存章赶紧上前准备挡在李晟基面前,不过李晟基早已和那人斗在一起,不多久就用一招锁臂拿腕之术将那人拿住了,那人手中的锐物也“叮当”一声掉到石板上——原来是一根小铁锥,一头粗,一头细,细的那头还发出幽幽的蓝光,显见是淬了毒药。
一边的人见状大惊,部分胆小的还尖声大叫,不过在横刀都的士兵将那人绑好后又恢复了平静。
李晟基确实尴尬不已,自己费尽心思整了这一出公祭仪式,眼看就要功德圆满,没想到被一个刺客搅了局。
他也无法怪罪负责现场的王存章他们,这么多人,一个个查明身份,还是在两县的县衙被胡骑洗劫一空后,在这个时代确实是一件非常难的事。
李晟基对围观的人说:“无事了,诸位先请回吧”,这时一个老伯来到那绑着的人面前仔细看了一下,“张二,是你吗”,原来是城南杂货铺的老掌柜。
这就是张二?李晟基心里一动,又盯着他的脸瞧了瞧,抓起他的胡子用力一拽,又将他上唇的短须撕了下来。
原来是假胡子,都是黏上去的。
想到死去的小桃,以及失踪的蹶张弩,都与眼前这位有关,李晟基赶紧将他带回了城里,为防止沿途有人杀人灭口,横刀都的士兵将张二紧紧夹在中间。
刺史府。
狮脑山到北城也就两刻的时间即到。在前院的一间屋子里,李晟基隐隐觉得这张二的眉眼好像一个人,不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具体是谁。
“说吧”,张二绑在一把椅子上,身边有两个横刀都士兵看着,李晟基坐在他面前。
不料那张二却双目紧闭,理都不理他。李晟基一怒之下就想把他交给郑恩,让他慢慢“审问”,不过见他脸色有些发红,眼神有些迷离,马上就觉得不对劲。
“快给他灌水!”,这家伙明显是预服了某种毒药,到此时才开始发作。
“哈哈哈……”,等一个士兵去打水去了,这家伙竟然大笑起来,看得出他是在强行凝聚最后一点精神,“李晟基,想不到吧”
李晟基看他这一脸坏笑的样子,突然想到了在承天军他刚上任时被高进宝等人陷害后,在那个叫做嫣红的九姨娘房间里,铜镜里映出的高进秀、杜承嗣、韦安之等人的冷笑模样。
“是你,高进秀!”,李晟基终于想起他是谁了,不过高、杜两家人不是在镇州被秘琼杀了吗?怎么他还好好活着?
“李晟基,你妄想从我这里知晓一丁点消息,哈哈哈……”,这时打水的士兵来了,不过高进秀却歪倒在椅子上。
李晟基一拳砸在桌子上,他这个恨啊,想到三娘最近一段时间的郁郁寡欢,蹶张弩的外泄,本来想从高进秀身上掏出一些有价值的线索,没想到……
第八十四章 少女遗恨
等李晟基回到后院,将高进秀的事给三娘说了,三娘也是满脸的遗憾,她现在很少舞刀弄枪了,整天呆在后院围着两个孩子转,小桃比她略小几岁,但从小就被姚珂拨到她的房里,二人不是姐妹胜似姐妹。
特别是三娘怀孕之后,她最信得过的就是小桃了,生产后小桃也跟着忙前忙后,让她省心不少。
小桃去后,虽然后院还有几个丫环、婆子,但三娘始终觉得不满意,李晟基又给她换了一些人,不过她还是如此。
眼见着抓到了杀人凶手,就要沉冤得雪,拨云见日时,却……
李晟基此时却在考虑另一件事,这个高进秀是如何从秘琼手里逃脱的?又为何化妆后到了杂货铺?他是谁的细作?有什么人能使他这样一个人宁愿自己死而拼命保护?
由于他自己就是一个有一定身份的人(原承天军使高辉的侄子,前关的都指挥使),他效死的对象一定是一位极负人格魅力的人。
也有可能他有什么致命的把柄握在那人手里,他不得不死。
如果他是杀死小桃的凶手,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想来想去,要想弄清事情的真相,还得从小桃入手。
假若小桃真的卷入了蹶张弩失踪事件,能打动她办这事的一定是一个他熟识的人,而张二,不,高进秀明显不是这样的人,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集,高进秀之前那个清瘦文弱的模样没准还有可能,但他为了化妆成张二,生生让自己肥了一圈,这个样子无论如何也吸引不了小桃这样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
想到这里,他隐隐有些内疚,像小桃这样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女在当世可是要谈婚论嫁的,自己只顾三娘的感受,而忽略了像小桃这样一类丫头的心思。
嗯,小桃被害身亡多半与情事有关。
“三娘”,李晟基握着三娘的手,“我等说说小桃吧”
“说甚事?你可别再惹我了”,说着又抹了一下眼泪。
“不,这事很重要,我估摸着应该与小桃被害一事有关,三娘,你跟我说说,小桃有没有喜欢的人?”
“啊?这我可不知,唉,我还准备在延汉、延唐满一岁时再问她,可……”
“无妨,那你知不知道她从小到大,与何人最亲,最喜欢跟何人凑在一起玩耍”
“这个,自然是与我最亲,她父母双亡,父亲收养她之后,一直放在我房里,除了我之外,也就是姚家的几个丫头与她熟识,哦,对了,在我在道观那一段时间,她是在玮儿房里”
“等我回来之后,又把她拨到我这里,刚开始她还有些不乐意,不过后来就好了”
哦?李晟基心里一动,难道?
姚玮与小桃年纪相仿,又生的清秀斯文,与他那父亲相去甚远,莫非?
这时,姚萱、姚琢二人跑过来了,见到李晟基,姚萱便缠着他撒娇,“姑父,您好几天没给我们说故事了,何时再说啊”
这两个小家伙虽说是姚回的儿女,自从在李晟基家里住下后,他可疼爱的不得了,以前闲暇时便经常给他们二人说故事,两个家伙可爱听了。
“胡闹,没看姑父正忙着,赶紧回房习字去”,三娘却是一副“严母”模样,李晟基笑了一下,“无妨,我正好有些日子没给他们说故事了,今儿个就趁热打铁说一个”
李晟基想了想,这次给他们讲了一个“狼来了”的故事,讲完这个故事又对他们说:“你等从这个故事中体会到什么没有?”
姚萱抢着说:“姑父这是告诫我等做人一定要诚实,不可胡言乱语,否则,否则,日后有事了,也无人信你”
李晟基将她揽在怀里,“还是萱儿聪明,一点便透”,又看着姚琢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把他揽过来,笑着说:“琢儿心中所想与妹妹一样,不过就是慢了些,是不是?”,接着三人又玩闹了一会儿。
三娘在一旁见李晟基跟两个小辈有说有笑,说的“故事”也颇有意味,对孩童来说正合适,见了姚琢嘴笨,也不出言讥讽,反而宽慰有加,这哪里是一个手握上万兵马的节度使、王爷,简直是一个好兄长、好父亲、好长辈。
萱儿、琢儿虽说没了父母,但有了李晟基这个姑父,还真是强了许多。
半响,姚萱挣脱李晟基的怀抱,“姑父,有一件事我做错了,刚才听了您说的故事,我必须要说出来,否则,将来就无人信我了”
“哦?”,李晟基还以为她偷吃了什么糕点,或者偷拿了什么东西,便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却没想到她竟跪下来了,“姑父,上次我和哥哥二人玩您教的‘捉迷藏’时,我看到前院停着一辆大马车,正好能藏进去一个人,便藏了进去,我看到上面有几个木头箱子,箱子都没上锁,我一时贪玩就打开了一个,又从里面拿出了一件东西”,说着她站起来跑了出去,李晟基心里一震,难道自己苦思冥想,结果竟是这样?
只见姚萱从自己房里拿过来一副小弓箭,还是三娘给他兄妹做的,一人一副,平时也跟着姑母练着玩。
姚萱指着小弓说:“那件东西与此物有些像,但中间却有一根木条,也沉重得多,我刚把那物件儿拿下来玩,哥哥就到了,我怕他看到此事告诉姑母,就将那物件儿藏在马车下面,后来小桃姐姐过来喊我等吃饭,我一时竟忘了将那物件儿放回去,等我吃完饭想起来了,回到马车那里,那物件儿却不见了”
说着便嘤嘤地哭起来。
李晟基摸着姚萱小脑袋安慰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萱儿是好样的”
又问姚萱、姚琢二人,“当时你等回去吃饭时,小桃姐姐是在前面领着,还是在后面跟着?”
“在后面跟着!”,这次姚琢倒抢先回答了,“我二人是跑着回后院的,小桃姐姐自然是在后面跟着”
听了这话,李晟基与三娘对望了一眼,二人一时都是满腹心事。
……
次日黄昏,刺史府二进的公事房,包括季无忧在内的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一人还在忙乎着,他现在是季无忧的录事,也就是秘书。
他先将季无忧桌上的东西逐一整理、归类,忙完之后正准备离去,一个牛皮大信封吸引了他,“壹月作战计划”?
他来到房门口,见四下无人,便又重新坐下来,将信封里的纸张抽出来,就一张纸,上面写了五六排字。
他坐下来将那纸上的内容抄了一遍,吹干之后折起来放到怀里,将原件放回大信封,又察看了一遍,见没什么纰漏,吹了灯便出去了。
……
晚上,南城,东市。
元宵节的热闹劲还没过去,街上仍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大多数的铺子都还开着。
东市的最里头有一间杂货铺,正是高进秀待过的那间杂货铺的隔壁,两家杂货铺挨着,不过此时杂货铺却关了,里面漆黑一片,不过在后院,却有两人正在小声说话。
“这是一封急件,请尽快送到西边”
“放心,错不了,那张二死了?”
“死了,我看得一清二楚”
“那就好,那就好”
这时院子里突然亮了起来,只见院子的四角的墙上各站着两人,一共八人,一人打着灯笼,一人张弓搭箭对着院里的两人。
这时前院也传来脚步声,有两人带着一队士兵来到后院,带头的正是李晟基、季无忧。
“好哇,果然是你!”,李晟基一声长叹。
……
多年以前,在摩天寨最大院子的一间书房里,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在写字,那少年长得唇红齿白,双眉斜飞,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
书桌边,一个略小一些的小丫头正双手托腮定定地看着那少年练字。
……
一去二来,小丫头也渐渐地学会了写字,但与少年相比就差远了,小丫头心里对少年充满了崇拜。
一天,那少年又在写字,小丫头砚过墨后又是那样傻傻地看着,少年见状拿过一张白纸,“你也写写吧,别闲着”
小丫头听了,怯怯地问道:“我行吗?”
少年笑着说:“没写怎么知道不行”
于是小丫头便在书桌的一端写了起来,等她写完了,少年问她写的是什么字,小丫头却用手盖住不让他看,少年见状便使了个诈,“外面来人了,你去瞧瞧”
等小丫头出去了,少年拿过那张白纸,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几十个字——不过全部是一个字,一个“玮”字,看着那些字,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甚明白,也没多想,便把那张写满字的白纸放下了。
又过了一年,管家要将小丫头派到小姐房里,小丫头死活也不同意,还是少年温言相劝,“都在一个院子里,想这里了,几步即到,无妨”,最后小丫头听从了少年的劝解,专心服侍起小姐来,也时不时到少年那里坐坐。
后来一个晴天霹雳传到小丫头那里——少爷成婚了!
成婚那天晚上,小丫头偷偷地哭了一夜,自那以后,她就很少去少年那里了。
又过了几年,山寨迭逢大变,少年一家栖栖遑遑,小丫头跟着小姐去道观侥幸躲过一劫。
后来山寨平定了,少年一家又搬回到原来的院子,小姐也回来了,但物是人非,少年也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异常阴郁、无常,小丫头见了心里也心疼不已。
后来少年一家搬到了平定州南城,小丫头却跟着小姐去了北城,不过小丫头经常借口到少年家取东西看望少年,少年却还是那副阴郁无常的模样。
一天,少年找到小丫头,让她帮忙找一件东西,还说事成之后,就将她收到房里做姨娘,还是大姨娘。
小丫头一听就心动了,那东西她也见过,也不知少年拿来何用,不过既然是他想要,自己就答应帮他留意着。
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去前院叫小小姐、小少爷吃饭时,她在马车地下发现了物件儿,趁人不注意将那物件儿扔到院墙外边,又偷偷告诉了正准备“下班”回家的少年。
……
听完姚玮的供述,李晟基心里长叹,半响才开口说话。
“小桃是谁杀的?”
“张二”
“你就这么忍心?”
“姑父,一个丫头而已……,我家以前动家法时处死的丫头小子多了去了”
“那你还骗她说要娶她”
“……”
“还跟河东方面提供了什么消息?”
“他们要什么,我就提供什么,什么布防、兵种配置、各都将领姓名、年龄、嗜好等”
“.…..”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
……
李晟基本来想拿姚玮开刀,来一个大义灭亲,不过看到三娘张日益憔悴的脸色,最终还是下不了手,只好将他软禁在南城宅子里。
一个月后,姚玮自杀了,又过了一个月,他母亲也病逝了,李晟基便将姚家所有家眷全部搬到北城,姚珏和姚筱终于能跟姚萱、姚琢一起玩了。
李晟基将姚玮葬在小桃坟墓的后面,坟头比小桃的小一些,他估摸着,小桃还是喜欢姚玮的,就让他陪着她吧,不过以前小桃是下人,现在就让姚玮跟在她后面做个使唤小子吧。
第八十五章 郭威
几次大战之后,佑国军俘虏了近万河东步军,其中娄烦监和雁门关口两次战斗就俘虏了四千人余人,粉碎敌人三路围剿时又俘虏五千余人,战马三千多匹,战马李晟基自然自己留着,但庞大的降兵李晟基却有些头疼。
放走吧,平白增加河东的力量,自己留着,现在还是大战时期,也没人力、精力去选拔、训练,白白养着还得耗费大量的粮草。
最后他想到了郭威。
包括定州、幽州在内,几次大战后,李晟基不仅俘虏了大量的士兵,还俘获了不少将领,其中大防山之战中就俘获了高模翰的堂弟高彦均。
高彦均受伤被俘后,得到了李晟基的细心照顾,平定州的名贵药材砸在他身上不在少数,一个月后高彦均痊愈了,李晟基也没有强迫他投降自己,而是让他跟在自己身边,除非特别机密的事情,高彦均都参与了,这次平定州大战,高彦均也跟着横刀都参与了全过程。
看着李晟基以区区一千多骑兵,几千步军大破太相温和兀立都的人马,他心里惊骇莫名,便起了投靠李晟基的念头,同李晟基谈过此事后,李晟基便将在大防山俘虏的四百渤海都以及奚族士兵又拨还给他,让他带着四百人先跟着横刀都的人进行基本的训练,至于另外一百帖木儿手下的室韦军,李晟基原本还想留着,经过此次盂县的事件后,李晟基大感厌恶,寻了一个借口将他们全部杀了。
赵元瑛父子他还捏在手里,赵德均先后派了几波人前来商议归还他们的事情,不过都被李晟基压下了,现在河东大战还没结束,赵元瑛父子可是对付又有些不安分的赵德均的一张牌,虽然牌面不太大。
还有一个就是郭威了。李晟基现在还没想好如何待他,按常理来说,郭威对自己有恩,还不止一次,第一自然是推荐自己出任承天军使,没有他的推荐,他李晟基至今还窝在山上当山大王,一个知遇之恩是跑不了的,第二是上次去太原时救了自己一命。
虽说自己对他也有两次不杀之恩,但在李晟基心里,与他对自己的恩情相比,那还是差得远,自己这两次是顺水推舟,而郭威两次却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娄烦监的薛矩已将郭威送到平定州来了,就住在刺史府三进的厢房里,不过这几天他却一直不肯见李晟基。
李晟基也知道他的顾虑,他还有一妻两妾,两个不到十岁的儿子,两个更小的女儿,一个十六岁的养子,还有一个他视若亲母的姨母(他从小被姨母抚养长大),全部都在太原,听说郭威与其妻、姨母感情极深,不可能轻易舍弃。
想到郭威的情况,对于俘虏的处理,李晟基心里渐渐有了想法。
这天中午,李晟基又拿出他的“必杀技”——烹饪,亲自下厨做了一些菜,用一个托盘端了,来到第三进郭威的住处。
“郭大哥,开门”,叫了半天,也没反应,李晟基灵机一动,“荣哥儿来了!”
门瞬间便打开了,郭威没好气的看了李晟基一眼,“人呢?”
见李晟基附近无人,“贤弟,没事来消遣我作甚?”,说完就准备关门。
李晟基一手托着盘子,一手放到门上,“大哥,何必如此?”
郭威看了他几眼,叹叹气便让他进去了,“王爷,你今后不要‘大哥、大哥’地叫了,我等乡野下民,恐怕高攀不上”
其实李晟基一听他叫“贤弟”,就知道有谱,听了他这句赌气的话便说:“旁人不知晓,大哥你还不明白”
郭威不置可否,看到托盘上的菜,却暗暗吞了一口口水,这几天,为显示他的“决心”,他置李晟基给他准备的美味佳肴于不顾,每顿就吃一个炊饼,现在托盘上色香味俱全的饭饭菜摆在他面前,能不心动嘛。
李晟基看见了他喉结地滚动,暗暗好笑。
“这是你的厨子专门为我准备的?”,郭威脸上还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非也,乃小弟亲手所做”
“啊,贤弟你还会做饭?”
郭威看着眼前一脸热情的李晟基,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平定州的战事他也知晓了,特别是太相温、兀立都、景延广的死对他触动很大,眼前这人明明是个强人,对自己确是一副古道热肠。
还亲自下厨做饭给自己吃,别人都做倒这份儿上了,自己再拿捏下去就不好了。
“弟之意,为兄已知,可惜……”,郭威也不客气,消灭了一半的菜肴、三大碗黍米饭、半壶酒后,放下筷子又是一声长叹。
“弟此次正是与兄长商议此事”,李晟基微笑着对他说,又给他的酒杯里添满了酒,“兄长的顾虑,愚弟也知晓一二”
“一是刘知远的知遇之恩,但依眼下情形,刘大人的境况想必大哥已知晓,不是小弟吹牛,二月底之前,河东的战事必定结束,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哥也不是那迂腐之人,想必知晓愚弟的意思”
“你就那么有把握?”,郭威却有些不相信,胡骑尚有两万多,刘知远也有五千精骑,虽然步军损失不小,但守卫太原城还是足够了。
“呵呵,请大哥拭目以待!”
“其二,大哥想必是挂念家眷,弟来此,专为此事”
郭威一听,耳朵赶紧竖起来了,刘知远对他虽有知遇之恩,但他也不是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否则十几年前,他就应该在李存勖遇难时追随而去,但家眷,特别是正妻柴氏、姨母韩氏,他着实割舍不下,几个年幼的儿女和养子郭荣也不忍轻离。
“此次大战,承天军俘获的河东军不少,加起来只怕近万,其中尚有一千牙军,小弟决定,将牙军、家属不在太原城、曲阳城的、年岁在三十岁以上的全部放回去,小弟算过,至少过半在此列”
“小弟决定,以一千牙军、一千太原府军、全部民夫换回大哥你的家眷,另外三千府军,我准备用来换回失陷在河东的我乐平县百姓”
“你看如何?”
郭威一听心里激荡不已,河东现在步军削弱得厉害,如果有五千军卒返回,其中还有一千牙军,石敬瑭必定会同意。
又看到李晟基一脸平静的模样,心里更是感慨万千,以往各大节度使混战,俘虏的士兵绝对是纳为己有,而李晟基为了换回自己的家眷和百姓,就轻易地归还一多半,其中多半还是为了自己。
“还有一事,兄长家眷归来后,我决定正式与兄长结拜,不知兄长意下如何?”
郭威一听又是一震,李晟基现在可是佑国军节度使,兵强马壮,还是朝廷钦封的代王,以前自己得势时他没有说结拜一事,现在自己落难了,以他现在之高位,却巴巴地贴上来,如此真情厚意他岂可辜负?
……
三天后,石敬瑭果然派人将郭威一家送过来了,还有乐平县的青壮,拔野温当然不会理他,不过在他哀求了耶律德光,又拿出了一笔不菲的钱财后拔野温才勉强同意了。
李晟基将后院的东厢房全部腾出来让郭威一家居住,又和三娘一起拜见了韩氏、柴氏,那柴氏原是李存勖的妃子,李嗣源上台后发还老家,半路上碰到郭威,认为他英雄了得便嫁给他了。
郭威的儿女也见了:
郭荣,十六岁,柴氏的亲侄子,由于柴氏嫁给郭威后一直没有生育,其大哥便把自己的儿子柴荣过继给她当儿子,郭威疼爱柴氏,连带这个侄儿也疼爱异常。
郭侗,五岁,小名青哥。
郭信,四岁,小名意哥。
郭芙,八岁,长女。
郭蓉,两岁,次女。
李晟基自己的儿女尚小,不过姚家兄妹四个见又来了一群弟弟妹妹,也开心得不得了。
见面之后,在周瑜的主持下,郭威、李晟基二人正式结拜为兄弟。
剩余的河东军,镇守雁门关的恽怀楚挑了一千五百人,剩余的三千人全部拨给郭威,补齐军服、武器后由郭威带着训练,至于按照承天军模式的训练得到大战结束后才行。
又给了郭威一个佑国军朔州防御使的职位,至于原来的防御使岳军候,此人醉心于武事,干脆就专任武事,而郭威文武双全,出身贫寒,又晓畅民事,任防御使一职比他更合适。
李晟基让郭威驻扎乐平县,又拨了不少横刀都士兵协助他整编、训练,更重要的是他这三千人还要守卫放在此地的大量的战马。
幽州大战后,李晟基缴获战马、加上自己原有的接近六千匹,平定州大战后又缴获三千匹,目前自己队伍里需要骑马的计有姚猛骑军都一千四百匹,高彦均四百匹,横刀都五百匹(一百匹备用),共计两千六百匹。
也就是说尚有匹五千四百多匹都是“裸马”,一个个都待字闺中,等待“意中人”的到来。
弓箭都的人倒是人人都配了一匹马,九个都一共两千七百弓箭手,李晟基计划在大战结束后将他们全部转成骑兵,现在利用闲暇正练习骑马呢,至于当上“骑兵”,估计是半年以后的事,能上战场的骑兵时间估计就更久了。
所以,郭威要守卫的也就是剩下来的的近三千匹战马。
第八十六章 进退两难
一月底的某日。
虎北口的东寨门打开了,大约有五百骑呼啸而出。
领头的正是韩令昌,今天轮到他巡视汾河以北、以东的区域,这片区域的巡视,根据耶律德光的安排,为驻扎在虎北口的骑兵担任。
韩令昌先巡视了汾水以北的区域,中午时分开始向东部巡查,向东之后,他们却没有沿着汾水南下,而是一路东行,沿着太原到寿阳的驿道快速行进,不过这也没什么,寿阳附近是曲阳骑兵和虎北口骑兵的交叉巡视范围。
寿阳县城,建在群山之中,正好位于太原与平定县的中间位置,北边是方山,西边是大汗山,东边隔着中山与平定县接壤,南面有著名的鸦鸣谷。
一个时辰后,韩令昌五百骑来到寿阳县城的西门。
寿阳县城虽然地理位置重要,但石敬瑭现在也没多少兵力驻守,李晟基归还的五千步军全部放到了太原城,目前寿阳县城仅有一千团练、五百府军驻守。
看到赫赫有名的属珊军来此巡视,寿阳县令忙不迭地将他们迎进城门,并赶紧安排食水,韩令昌他们吃完后便对县令说要检阅守城士兵的操练情况。
县校场在城东,能满足三千人的驻扎,现在只有一千五百人,稀稀拉拉排了一个队伍让韩令昌检阅,县令、团练使、府军都头都在一边陪着。
韩令昌五百人还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前面稀稀拉拉的队伍,嘴角闪过一丝冷笑,他带着五百骑围着队伍转了一圈,士兵们举着各式各样的重兵器,嘴里还喊着、叫着,吓得县令、府军都头、团练使及现场的一千五百军卒战战兢兢的,生怕这“太后亲军”一个不满意将他们全部杀了。
转了一圈后,韩令昌在县令三人前面勒停战马,他骑的是一匹通体乌黑的大马,他自称“乌骓马”,单手领着重达三十斤的长柄铁锤也毫不费力。
“我等已归降平定州的李大人,你等有何话说?”,他在马上大大咧咧说了一句。
说者无意,听者却大惊失色,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属珊军也投降了李晟基!
形势比人强,那三人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意思,“愿追随将军”,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哈哈哈…”,韩令昌听了不由哈哈大笑,不费一兵一卒,便为李晟基大人取得了寿阳县城,这“投名状”还过得去吧。
虎北口,述律银正在召集高彦平等人议事,“报!”,突然一个士兵在账外大声禀报。
等那士兵进来了,述律银、高彦平一看,这不是韩令昌的亲兵嘛,“何事?”,述律银喝道。
“禀祥稳,我平州都依令巡视河北、河东一带(这里指汾河),不想在东边山脚下碰到承天军一千多骑,韩将军正在与敌军交战,派小的回来求援”,那士兵大声禀道。
“啊?”,述律银一听大惊失色,这承天军可是歼灭了太相温、兀立都上万骑兵的劲旅,区区五百骑的韩令昌如何是对手?
正要尽起虎北口全军人马前去救援,只见高彦平起身说道:“祥稳,无妨,上次太相温大人、兀立都大人都是中了敌人的诡计,非战之罪,在旷野上,韩令昌五百骑就算不敌,跑回来还是没问题的,大人不放心的话,下官便率渤海军一千人去接应,应无大碍”
“也好”,述律银想了一下,高彦平一千渤海军是三千属珊军中战斗力最强的,全部是长槊、重甲,接回韩令昌应该问题不大,如果尽起大军不幸中了李晟基的诡计,他就是百罪莫赎了。
等高彦平一千骑收拾完毕出了大寨,他回头看了一下,嘴角也显出一丝冷笑。
……
三天后,耶律德光、石敬瑭终于知晓了高彦平、韩令昌叛变、寿阳县失陷的消息,石敬瑭还好,耶律德光一听到这个消息恨得牙痒痒的,看侍立一边的高模翰的眼神也很是不善。
高模翰确是有苦说不出,先是高彦均,接着是高彦平,高家“三杰”去了两个,耶律德光能不恼他嘛,不过高氏家族全部居住东京辽阳府,高模翰是高家族长,量他也不敢反叛自己。
现在正是围困晋安寨的关键时刻,听说寨子里的战马都杀了一千匹了,张彦琪、安审琦等人对张敬达也很是不满,大变就在眼前,自己不可能在这关键时刻先杀大将,自乱阵脚,故此脸色很快变得柔和起来,对高模翰抚慰有加,高模翰也是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至于高彦平等人,耶律德光心里暗暗发誓,等此处事了,回去一定屠了彼等全家。
属珊军少了一千五百人倒是个问题,人数虽然不多,可都是太后的亲军,回去以后如何向她交代?
石敬瑭这边却在暗自忧心,他不是为寿阳县城,那地方早被他当成了弃子,他忧心的是粮草。
原本他为河东的主力军准备了足够支应两年的粮草,可契丹大军南下后就有些紧张了,这些胡人虽然以肉食为主,但马匹的消耗全是由河东供应,加上也要供应一部分粮食给骑兵吃,当契丹大军刚到时,桑维翰与他合计过,全部粮食只能支应“联军”半年所需,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也就是说他只剩下三个月的粮草了。
另外,向属珊军这样的精锐骑兵投降李晟基也使他心惊胆战,如果说郭威投靠李晟基还在他的意料之中,但高彦平、韩令昌的投降就使他忧虑不安了。他也知道投降李晟基的两支骑军基本上都是汉军骑,胡骑是不可能投降的,但自己旗下可基本上全是汉军、汉骑啊。
景延广阵亡之后,他让侄儿石重贵暂领城里的步军,想到石重贵,便想到了深陷洛阳生死未卜的两个儿子,他心里不禁在喊着:“我这一步棋走得到底是对还是错?”
其实,还有一件天大的事情耶律德光尚不知晓,高彦平、韩令昌为何在此时明目张胆地反叛?
就在平定州、太原、晋安寨互相对峙之时,在遥远的河南道登州,三十艘大船正准备扬帆起航。
前来送行的人中有当今翰林学士、给事中李崧,正准备上船远行的却是一个胡人打扮的中年汉子,那人约莫三十七八岁,长相与耶律德光有几分相似,但更高一些。
这人正是耶律阿保机灭掉渤海国之后,封在渤海国故地(今东北三高官子、原东丹王耶律突欲,又名耶律倍。耶律德光接替阿保机登上大位之后,对自己这位精通汉文诗书的大哥,防范的非常紧,终于在某一日,耶律突欲忍受不了这种恐惧,仅带了自己的妻妾儿女从苏州(今旅顺)渡海南下,投靠了后唐。
耶律倍到达后唐后受到了热情地接待,李嗣源以天子仪卫迎接,并赐姓东丹,名慕华。改瑞州(今江西高安)为怀化军,拜怀化军节度使、瑞慎等州观察使。后又赐姓李,赐姓名为李赞华,移镇滑州(今河南滑县),遥领虔州(今江西赣州)节度使。
河东战事爆发后,给事中李崧便上书李从珂,建议将耶律突欲送归东丹,以分耶律德光之势,李从珂一开始不同意,最后等到晋安寨被重重包围,张敬达等人眼看就要弹尽粮绝了,便同意了李崧的奏议,又在青州、密州、莱州、登州四地抽调州兵三千护卫耶律突欲坐船北上。
十天后,消息传到了洛阳,也传到了李晟基那里。
耶律突欲成功了,依靠三千中原军队,加上东丹故地还有不少忠于长子的亲信人马,耶律突欲很快就控制了东京(辽阳)、沈州(沈阳)一带,加上以前支持自己的渤海、女直等部族,他也顺利地拉起了一支三万多骑的人马,等他的母亲,契丹国太后,镇守上京临潢府的述律平反应过来,已经木已成舟了。
正是得知了这个消息,李晟基才让高彦均通知高彦平、韩令昌“举事”。
而耶律德光得知这个消息,却在十天之后——述律平从两千里之外的临潢府传过来的。
这下耶律德光进退两难了,眼看就要成功了,不想后院却失火了!
虽然他在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都驻有重兵,临潢府有一万七千属珊军,五千皮室军,大定府有两万皮室军,加上一向与他交好的乌古敌烈部,耶律突欲想要一举夺得中京、上京也不是那么容易。
更为关键的是,自己的母亲述律平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以母亲大人的英明果决,是不会轻易让契丹帝国出现内乱的。
最后,他决心再等十日,十日之后,无论成功与否他都会立即退回漠北。幽云十五州固然重要,如果最终却是为耶律突欲做了嫁衣,那就不必要了。
晋安寨的大营里,张敬达、张彦琪、符彦卿、安审琦等人也是忧心忡忡。已经断粮三日了,前不久已经吃光了辎重队伍里所有的驮马、驼牛,三日前已经开始杀战马充饥了,可整个大营有五六万人,区区几千匹战马无异于杯水车薪,能熬过十天就不错了。
“平定州来人了”,正在众人一筹莫展时,门口的亲兵进来禀报。
一时众人脸上纷纷有了喜色。
第八十七章 落幕
后唐清泰四年二月初九,平定州迎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高模翰。
李晟基隆重接待了他,高彦平、高彦均也在一旁作陪。
高模翰此事来平定州的意图也很简单,他是来和谈的。
耶律德光要撤了,他目前尚有一万五千皮室军,一千五百属珊军,一万八千部族军,如果坚持下去,兔死谁手尚未可知,不过辽东的局势让他五内俱焚,和石敬瑭谈过之后,他又坚持了九天,终于忍不住了。
按说以他三万多骑的庞大实力,想撤走还是很容易的,可惜他还有一万老弱和几万头牛羊,牛羊还是其次,如果就此把一万老弱扔在河东,他回去之后吐谷浑那几个部落非得沸反盈天不可。
而要带上老弱和牛羊,行动就慢下来了,如果他自己带着皮室军、属珊军先行,让部族骑兵护着老弱慢慢北行,他又担心擅长各个击破的李晟基灭了他的部族骑兵,高彦平等人反叛后他这种担心更甚了。
“将一千五百孩儿兵留下来,回去告诉他们,我父亲算是处月部的,我母亲是赫连部的,不会亏待他们,到时候我在云州,如果他们想回到草原,也方便的很”
李晟基厚着脸皮把自己的底线说了出来。
留下孩儿兵他经过了深思熟虑,部族骑兵他没有多想,想也没用,马匹他有的是,在听高彦平他们说了那一万老弱的情况之后,他便打起了那一千五百孩儿兵的主意。
一万老弱多为紧挨着云州、朔州的处月部、赫连部、白部以及原回鹘帝国的几个小部落,按照李晟基目前表面上的身世——李存勖之子,赫连部的外孙,吸纳处月部、赫连部的骑兵是他到云州之后的既定策略。
再说了,他一直想打造一支他自己培养、训练的骑兵亲卫,横刀都毕竟人数太少,在汉人里面招揽骑兵又不太容易,这一千五百孩儿兵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马术就不必多说了,草原生存环境之恶劣远甚于中原,草原上的孩童超过十岁便要接受军事训练,自己再给他们安排一套来自后世的科学的军事训练,岂不事半功倍?
高模翰一听,这么简单?又想着这李晟基的身世与自己倒有几分相似,心里便有几分心动,不过一想到留在东京的高氏家族,他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二人很快达成了协议——口头的,契丹方面送出一千五百孩儿兵,李晟基承诺放任他们从容北上,不过不许在沿途“打草谷”。
李晟基能做出这个承诺,还有一个思量,他不想耶律突欲一支独大,让他与耶律德光杀个你死我活,草原上到处是一片尸山血海才是他心中所愿。
有了李晟基这个承诺,耶律德光放心地带着一万多皮室军、一千五百属珊军先行北上了,让拔野温等人带着老弱缓缓北上。
“敬瑭”,这时耶律德光不敢于“父皇”自居了,他看石敬瑭一脸愁容,便安慰他道:“此次若不是我大哥捣乱,你大业必成,可惜啊,这样吧,我给你留三千骑兵,加上你自己的五千骑,还有一万多步军,足够坚守太原一年”
“再说了,根据高模翰的消息,李晟基这厮在我等北上后,多半不会参加接下来的战事,以你之能,加上刘知远、桑维翰,对付张敬达等人应该不在话下”
“一年之内,最快半年,最迟一年,我了结了辽东战事后,必定再率十万大军南下,届时不但灭了李从珂,连那可恨的李晟基也一并灭了,你看如何?”
石敬瑭毕竟是一个枭雄,心志也异常坚定,“父皇,您高看李晟基那厮了,如论野战,此人奇计百出,确实需要谨慎应对,若论攻城,他那些阴谋诡计就排不上用场了,还得用人命来填”
“父皇大可放心北去,莫说一年,就是再长的时间,儿臣也应付得来,儿臣静候佳音”
说完又给耶律德光行了大礼,搞得耶律德光还有些不好意思。
“敬瑭,刘知远勇而知兵,桑维翰多智,望汝善待之,我给你留下的萧思恭三千骑,都是我大契丹国皮室精锐,萧思恭有什么不妥之处,尽可责罚,不要一味迁就”
“守城时也不要学那张敬达,一味困守,等李晟基北上后,你坐拥八千骑,大可主动出击,岚州、代州乃太原屏障,可徐徐图之,以为兵马、粮饷来源”
说的石敬瑭都有些感动了,“父皇之言,字字珠玑,儿臣必定铭记在心”
等石敬瑭等人退回到太原城,耶律德光立即带领一万多皮室军出发了,而拔野温等人在将那一千五百孩儿兵送给李晟基后,带着老弱也缓缓北上。
张敬达等人见契丹军撤走后,立即出晋安寨,占了以前石敬瑭等人的大营,不过在入住大营时又遭到萧思恭三千骑的猛攻,亏得符彦卿拼死抵挡才没有铸成大错,不过也损失了近三千步军。
大营之战后,两军都没有马上作战的意图,河东方面是需要时间稳定军心、民心,而张敬达方面则是粮草缺乏,无力进攻。
见契丹大军撤走了,在定州边界隐隐威慑的赵德均三千银鞍契丹直也缩回去了,不过此时李晟基却大方得很,没要任何条件便放赵元瑛父子返回了幽州。
二月下旬,在送别薛文遇后,李晟基带领全部军马、工匠、矿户以及愿意跟着去云州的农户几万人也出发了,恽怀楚、薛矩也撤离雁门关,从岚州北上回朔州。
十天后,洛阳宫,至德殿。
李从珂、李重美、房暠、李崧、李专美、刘延朗等人正在听薛文遇、宋审虔两人的讲述。
听了宋审虔的讲述,李从珂长叹一声,“张敬达老了,险些误了朕的大事,朕决定将他换回来,诸位爱卿,你等看何人可接替他”
宋审虔一听忙道:“陛下,张大帅确实有所差池,不过就是把下官放到那个位置,也也未必比他做得更好,陛下您是没见到啊,五万精骑,其中还有五千重骑,我大唐全国加起来恐怕也没有,晋安寨附近方圆几百里全部是他们的营帐,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心惊”
“陛下,现在太原城里只剩下两万多步骑,粮草估计也不多,没了契丹人,有张老将军坐镇,拿下太原是迟早的事”
这时其他人也纷纷附议,李从珂见状便按下了换下张敬达的心思。
接着薛文遇又讲了一下承天军的一些战事,众人虽然早就通过他的奏报知晓了,现在听他再一细说,无不感慨万千,不过接下来众人的心思就复杂了,有这么一支强军扼守云州边陲,对大唐是福还是祸?
不过这些话是不能放到台面上讲的,李晟基刚刚立下大功,若不是他,张敬达等人必不能幸免,说是挽救了大唐也不过分。
“陛下,竟成想让他的姨母搬到云州,您看……”,薛文遇最后又说了一句。
李从珂顿时有些犹豫了,这赫连缨住在洛阳还好,对李晟基多少是一个掣肘,不过他刚立下大功,做得太过的话也不合适,又想到区区一个姨母而已,估计对李晟基也掣肘不了多少。
“家人团聚乃人伦纲常,天经地义,准了”,想到这里他便同意了。
接下来就是议功了,其实以李重美为首的官员早就有了腹稿。
李晟基位列第一,晋封赵王,张敬达第二,晋封晋公,高行周壮烈殉国,需大力褒奖,拟追封齐王,符彦卿果敢善战,加同平章事,其余张彦琪、安审琦都有嘉奖,连无所事事的宋审虔也捞了一个韩公的爵位。
等李重美向父皇禀报了,李从珂却没同意,他低头沉思半响才说:“战事尚未结束,不宜大肆封赏,以朕来看,竟成毕竟年轻,刚做了代王没多久,就不要封赏太厚了,他不是一直吵着要恢复故振武军节度辖区嘛,此次加一个兼振武军节度使就行了,年轻人不宜太早就居于高位,否则众口难平,对竟成也不好”
“高行周确实要大力褒奖”,李从珂抹了一下眼睛,“他多次主动出击,杀伤胡骑甚众,稳定了军心,功劳不在竟成之下,同意追封齐王,其子高怀德朕欲收为义子,接到宫中,朕亲养之”
“符彦卿沉雄勇毅,对大唐忠心耿耿,张敬达等第一次败退时能掩护步军徐徐而退,保全了几万步军,进到晋安寨后又与高行周多次出击,真乃我大唐柱石之臣,朕觉得也需要大力褒奖,晋封中山王”
“张敬达三朝老臣,对大唐的忠心是不用说的,此次战事,劳苦功高,晋封郑王,他家的老二勇敢善战,就到朕身边做个亲军侍卫”
“安审琦晋封赵公……”
“张彦琪晋封鲁公……”
“宋审虔知退让,在晋安寨时又能联络、平衡诸将,居功甚伟,晋封蔡王,加太子少保”
“薛文遇不避刀矢,亲临战场,督促慰劳,劳苦功高,兼领吏部、平章事”
“李崧于辽东一事殚精竭虑,筹划有功,这次能逼迫契丹退军,李大人功不可没,升端文殿大学士,兼领礼部”
“.…..”
第八十八章 黑城
一年后,后唐清泰五年(938年)。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说的就是阴山南麓的景色。
阴山南麓,大青山北边,有一座小城,名曰黑城(今呼和浩特附近),原来是大唐单于都护府的一所卫城,唐末以来单于都护府被草原民族拆了,但黑城尚在,契丹建国以后,黑城便成了一座重要的军事据点。
黑城狭小,驻军超过三千就比较拥挤了,不过现在这城中只有两千人,黑城外围则有大片的帐篷驻扎着另外三千人。
阴山历来是中原和草原民族都看重的地方,兵家必争之地。
不过阴山北坡缓,南坡陡,北边的草原民族很容易骑马上到山顶,俯瞰南麓,而南边的中原人却不容易爬到山顶,俯瞰北边北边的大草原,这也是阴山南麓攻下来容易,但守住却很难的一个关键原因。
草原、中原都看重阴山,但双方的出发点却大不一样。中原人自然是看重他的地理优势,草原人除了这一项意外,更看重的则是阴山上的树木,他们制造车轮、扎帐篷无不用到木柴,阴山则是南北两大草场少有的盛产木材的地方。
南边的大青山在黄土高原的尽头,燕山的余脉,是遮护云州、朔州一带的重要屏障,可惜大青山坡势较缓,缺口众多,想有效遮护也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汉人王朝沿着大青山修建了一道城墙,也就是时下所成的外边墙,与燕山的城墙一起被后世称为万里长城。
黑城夹在阴山与大青山中间,往东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往西则是河套平原一带,扼控两端,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契丹国接受妫州之后,将妫州州城怀戎县改为南京,历史在此转了一个弯,后世赫赫有名的帝都、现幽州治所在,契丹、辽国时代的名字竟被一个小小的县城抢走了,若是阿保机泉下有知,岂不扼腕长叹?
耶律德光由于要和耶律突欲作战,为了稳固后方,继续任命功勋卓著的高模翰(在幽州略有小挫)为西南面招讨司大祥稳,专门负责妫州到河套一带的防御。还封他为齐王,意图唤起他祖先高欢开创的荣光。
所以,小小一个妫州,也驻有一万大军,还有三千高模翰正在训练的渤海都,除了直面中原大地,还有扼控山北道的任务。
黑城设有招讨司下面的山南道,契丹贵族萧挞野作为山南道的都监率领一万人镇守此地,不过此处只有五千人,还有五千人则在乙室部骁将乙室斤的率领下驻扎在九原一带。
说起耶律德光与耶律突欲的战事,这里不妨提上一笔。
经过一年时间的争夺、拉锯,为了不蹈覆辙,再一次被自家老弟赶到中原,以前看似较弱的耶律突欲竟然小宇宙爆发,除了吸纳一部分渤海故人,他放下身段,倾心结交与耶律德光不太对付的野女直三部:回跛部、长白山部、东海部。
这三部不是在大山就是在荒野(现俄罗斯东部),部民以渔猎为主,不想靠近草原的完颜部的亦牧亦猎,还处于非常原始的阶段,原始的另一个代名词就是凶残,这些人天天与猛虎、黑熊、野猪、狼群打交道,练就了一身惊人的武勇,据传,这些部落刚满十岁的男孩就要放到丛林里,就带一副弓箭、一把刀,十日之内必须要猎获上述四种凶兽任一种,当然了,越靠前的就表明你越勇武。
耶律突欲向三部承诺,如果三部出兵帮他打败耶律德光,今后的需要上缴的赋税(熊皮、虎皮、狐皮、人参等)减少一半,三部大喜过望,加上以前耶律突欲镇守东丹国时对他们也还过得去,三部凑了五千人交给耶律突欲。
结果这五千人竟然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连番击退耶律德光,最后耶律德光上了狼牙都才堪堪抵挡住,战斗到最后,双方都疲累不堪,太后述律平见了赶紧出面叫停了兄弟俩进一步大战的企图,最后经过三方“友好”协商,将东丹国故地除了黄龙府以外的其它地区全部划给耶律突欲,恢复东丹国,统领东京、沈州、苏州三个渤海故地,加上以东的三部,双方的大战暂时告一段落。
至于河东的战事,耶律德光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经过与自家大哥一战,他元气大伤,现存的兵力威慑室韦、完颜、乌古敌烈、阻卜、粘八葛、鞑靼等部都捉襟见肘,哪儿有余力去帮助石敬瑭?
说到石敬瑭,此人还真是一个枭雄,面对张敬达三倍兵力的围攻,先是让刘知远紧守太原,在张敬达攻打了一个月不果后气沮了,竟然一次性派出八千骑兵趁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突入张敬达大营,大战一夜后,张敬达的步军伤亡高达两万,骑军也几乎丧失殆尽,六万多大军只剩下四万。
这下,双方又恢复到以前晋安寨时的局面,一个紧守大营,一个紧守太原城,此战过后,李从珂削去了张敬达蔡王的爵位,让他回家养老,让才三十八岁的符彦卿为主帅,符彦卿苦心孤诣,又向李从珂要了一些军马,慢慢恢复了元气,双方此后也多次交战,各有胜负,随着朝廷援军的陆续到来,太原开始岌岌可危了。
没想到此时又发生了变故,原晋安寨的大将安审琦投降了石敬瑭!
安审琦,沙陀人,与石敬瑭、张敬达、刘知远、杨光远等并称后唐末期雁北骁将,晋安寨大战时他四十多岁,结果大战告一段落论功时他才封了一个赵公,而小他一些的符彦卿却晋封中山王,虽是三字王,中山却是河北大国,春秋战国时代仅次于赵、燕,比李晟基的代王还有高出几分。
这些安审琦不乐意了,以前有张敬达押着他勉强还老实,现在符彦卿出任统帅后就处处与他作对,最后更是带着自己的一万步军投降了太原。
这下符彦卿雪上加霜,再也不敢主动出击了,紧守大营,又回到了以前晋安寨时期的模样。
而石敬瑭此时也按兵不动,让刘知远带领骑兵北上,一举降服了代、岚二州,这样一来,他的粮草、兵员就源源不绝了,不过符彦卿背靠整个后唐,粮草兵员也不缺,双方一时斗了个旗鼓相当。
李从珂最后一看这样下去非把大唐拖死不可,便让符彦卿退回了建雄军,让他暂领建雄节度使,让张彦琪暂领昭义节度使,准备厉兵秣马,过一段时间再出兵讨伐。
石敬瑭此时也不敢南下,更不敢北上(有李晟基在呢),收复太原府和紧邻的石州后,依托四州之力暗暗积蓄实力不提。
回到草原上。
天色已近黄昏,晚霞映照,倦鸟知归。
黑城两三里路以外,有一行约莫一百骑正向城里疾驰而来,这一百骑个个全副披挂,神骏、骁骑,令人望而生畏。
“小将军回来了”,城门口的士兵见到领头的一个小将纷纷弯腰行礼。
“嗯”,那小将淡淡地回了一声,便驱马快速往城内奔去。
浓眉、细眼,蒜头鼻,一脸横肉,赫然是那失踪了近三年的李承恩!
李承恩,原名李力儿,更早的时候就叫力儿,实际上他全名叫兀力儿,原本是幽州银鞍契丹直一名骑兵的后代,后来那骑兵得罪了上司全家被杀,只剩下力儿一人到处流浪,最后在摩天寨被姚珂收留了。
李承恩、李承基二人北出草原时遇到了大队的部族骑兵,最后不敌被俘,开始这个部族以为他们是中原人,应该会木匠、铁匠活计,可惜二人都是一窍不通,最后便打发到草场上做牧奴。
在一次部族之间的内斗中,二人趁机逃跑了,逃跑途中,李承恩遇到了山南道巡逻的骑兵,不过当李承恩开口说契丹化话后,那队骑兵也没难为他,把他押到萧挞野面前。
这时耶律德光刚刚灰溜溜逃回草原。萧挞野一听说他是契丹人,还做过天下有名的后唐承天军的横刀都军卒,因为不能忍受横刀都严苛的军纪逃到草原上,联想到大汗就是败在承天军手里,萧挞野心里一动。
萧挞野将李承恩送到耶律德光那里,耶律德光与李承恩长谈之后,又让他演示了空手和骑射功夫,心中大喜,原来这李晟基练兵果然有一套,如果自己的兵马,就是一部分兵马学会了,岂不能克制那厮?
于是让萧挞野认李晟基为义子,赐姓萧,后来萧挞野干脆把他的女儿嫁给了他,驻扎黑城的五千皮室军也拨了一千让他训练,结果半年之后,李承恩训练的这一千人在一次演武中竟然战胜了萧挞野的亲军。
演武过后,萧挞野不但没恼,反而将此事汇报给了高模翰、耶律德光,二人都欣喜不已,最后正式任命李承恩,不,现在应该叫萧承恩了,为山南道都监下面的小将军,领一千骑(契丹的军制:大大祥稳、祥稳、都监、将军、小将军、校尉、小校),并兼山南道骑兵训练总教头。
萧承恩回到草原之后,兴许是契丹人那原始的狼性被激发出来了,一反往日淳朴、耿直的模样,变得残忍、嗜杀,加上他从李晟基那里学来的一身功夫,山南道的士兵都对这位大汗的宠儿、都监的女婿、总教头敬畏不已。
黑城中有两座府邸,说是府邸,也就是两间较大的木屋,最大的那一座自然是山南道都监萧挞野的住所。
李承恩刚从大青山北侧,也就是他被俘的地方巡逻回来,自他当上小将军后,便率领一千骑灭了那个小部族,男的、高过车轮的全部杀死,女的便赏给了他的部下,当然了其中最出色的他自然笑纳了。
由于畏惧他的夫人、萧挞野的女儿,他不敢做的太过分,只纳了其中两个,平素也不敢多去她们的房间。
不过今日不同,他的夫人今天一早就回妫州看望她的娘亲去了,估摸着最少也要也要十多天后才能回来,一想马上就要见到很久不知滋味的两个小妾,李承恩一颗心“砰砰”直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回到自己的木屋,将马鞭扔给亲兵,就冲进了房间。
……
一个时辰过后,萧承恩看着身边两个沉沉睡去的小妾,自己却还意犹未尽。
不过他从李晟基那里除了学会练兵、识字、武功之后,还学会了一样东西——节制,虽然意犹未尽,却不想打搅二位的休息。
他想起了今天到大青山的一幕。
第八十九章 鄂能温
在大青山他见到了一个人——李晟基!
不过当时李晟基却没有注意到他,他正跟着自己的姨母赫连缨回“娘家”,当然了,也带上了补充后的五百横刀都、一千五百吐谷浑孩儿兵、契必信的一千刚练了一年多的原弓箭都、现重甲骑兵。
由于耶律突欲、石敬瑭都有大敌在外,他们与李晟基之间明里暗里之间逐渐形成了默契,故此次李晟基带着大队骑兵从云州到大草原,萧挞野等人也没说什么。
赫连缨的父亲,赫连部的可汗赫连城早已去世了,目前掌控赫连部的是赫连缨、赫连绾姐妹的弟弟,现年刚四十岁的赫连坤。
赫连缨姐弟多年未见自是一番悲喜交加,听说自己的外甥就是那灭了太相温、兀立都一万骑,尽歼高模翰渤海都,现在驻扎云州的佑国军节度使李晟基时,一时惊喜交加,连忙以族里最隆重的礼节欢迎他。
萧承恩恰好见到了那一幕,不过他现在在大草原过得很惬意,或许他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的人,用如鱼得水来说正恰如其分,可不想回到李晟基身边了,故此当时他把帽子压得很低,生怕李晟基认出来。
李晟基大挫赵德均、耶律德光、石敬瑭的事他自然也知道了,不过他并不羡慕,心里反而隐隐起了要与李晟基较量一番的心思,不过不是现在。
现在李晟基骑兵近万、步军近三万,别说萧承恩了,就是耶律德光也得掂量再三。
他心里暗暗想着,李晟基的练兵之术自己都知晓,加上大契丹国纵横无敌的铁骑,未必就不能和李晟基较量一番,当然了,这也是耶律德光、高模翰、萧挞野等人对他的期许。
至于当时和他一起逃走的李承基,一开始他还找了一阵子,后来见没找到便停下来了,对于李承基,他还是有些感情的,不过茫茫大草原,到处是马贼、狼群,估计已经凶多吉少了,能幸运的被某个部族俘虏了还是他的造化。
他还是很感激李晟基的,往重处说,他能有今天还是拜李晟基所赐,不过李晟基统军那种宽厚、随和、热情他是做不到的,他认为人一生下来就分了三六九等,地位低的就应该被杀、被打、被骂,否则做到高位又有何用?
想着想着他肚子有些饿了,披了一件单衣便出去了,出去前还在两个小妾的屁股上抓了一把。
院子里有两个亲兵正在烤羊肉,现在差不多烤好了,由于萧承恩在中原待过,这羊肉的烤法就比草原上的人讲究多了,草原上的人烤羊肉最多抹一点盐,而他从李晟基那里学来的先抹油,再撒盐,最后抹上一层酱料,这样拷出来的羊肉那才好吃。
萧承恩一边吃着、喝着,一边又想到自己的酱料快没了,得安排人去趟云州买一些回来。
想到云州便又想到李晟基,李晟基入驻云州后除了扩军备战外,另外一件大事就是做起了生意,草原的牛羊马匹、各类皮毛源源不绝地从草原来到云州,而李晟基从洛阳购买的茶叶、布匹、盐巴也源源不断地进入草原,一去一来,这一年李晟基可赚了不少钱。
唉,怎么什么事都跟李晟基有关?!
萧承恩陡然有些意兴阑珊,扔掉还没啃完的半只羊腿,草草地擦了擦嘴便又回房去了,一边的亲兵有些莫名其妙,但可不敢惹他,前天有一个亲兵忤了他的意思就被他狠狠地毒打了一顿。
就在萧承恩身在福中不知福,长吁短吁时,遥远的北方,几千里之外的北海(贝加尔湖)南边的大山里,有一个衣衫褴褛、发须乱蓬蓬的人正在山上转悠着,旁边跟着一个同样邋遢的少年。
只见这人虽然不修边幅,却身材高大、健硕,一双干净、炯炯有神的眼睛显示出他的年纪不大。
他背着一张弓,手里提着一把北海南边部族里常见的短弯刀,虽然已经三月份了,但北海一带还是冰天雪地,不过气温倒是比最冷的时候高了一些。
这一大一下两人在森林里穿行着,远处还时不时传来一声虎啸、狼嗷,胆子不大的根本不敢到这密林来。
不过栖息在北海南边的部族却个个敢来,原因很简单,他们是这里唯一的主人。
北海附近由于天寒地冻,气候严酷,连契丹人都看不上,现在有两大部族栖息在此,一个是北海南边、东边的斡朗改,一个是西边的黠噶斯,黠噶斯是突厥人种,讲突厥语,他们倒是被契丹国赶到这边的,另一个则是斡朗改,与契丹、室韦、阻卜、女直等族的语言差不多,都是东胡语。
这斡朗改倒是祖祖辈辈居住在这里,人长得异常高大,以饲养、驱使驯鹿为生,不好斗,只有少量马匹,日常出行除了当地特有的一种狗拉雪橇,就是用(驯)鹿拉雪橇了。
虽说不好斗,那是因为没有什么人惹他们,也很少有人来到这个地方,对于他们自己来说,由于遍地是凶猛的野兽,成年男子日常在对付他们的过程中也练就了一身技艺。
另外就是这斡朗改虽然也有一个国王统领着,但其小部族也繁多无比,部族之间也时常发生一些争夺猎场的战斗,不过茫茫漠北,浩瀚无边,这里别的没有,就是地域广阔,争斗倒很少发生。
一大一小今天是来打猎的,他们走了已经一个时辰了,打了几只野兔、松鸡,不过这年纪大的并不满意,所以趁天色尚早,看能不能猎获一只比较大的动物。
“哦哦…”,虎啸声越来越近,那小的紧紧抓住那大的大的衣袖,声音也哆嗦着,“姐夫,咱不打了,回去吧”
“快上树!”,只见那大的一声低喝,小的听了赶紧爬上了附近的一棵大树。大的却摸到另一颗大树下伏着不动,不过他将背上的弓箭取下来了。
大的张弓搭箭伏在大树后面,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四周。
四周全是高大笔直的冷松,两人合抱不下的比比皆是,大的前面这一棵也是如此。
眼下森林里只有两种颜色——青色、白色,青的自然是松树,白的就是积雪了。
随着啸声越来越近,一只约莫两百多斤的成年雄虎出现了,黄褐色的皮毛,白色的胡须,硕大的犬齿,锋利的爪子,钢鞭似的尾巴,哪一样都令人望而生畏。
这是一只刚成年的雄虎,刚刚建立了自己的地盘,每天一次的巡视领地是它的必备功夫。
它已经闻到了陌生的气味,今天他已经转了半天了,腹中正饿着呢,循着气味就过来了。
小的爬的那棵松树几乎有三十多米高,他已经爬到最上面了,大的还伏在另一颗松树后面一动也不动。
“这里!”,没想到这时那小的胆子竟然大了起来,老虎一见怒火中烧,你难道不知道这森林里的老虎都会爬树吗?
“蹭蹭…”,只见那虎三两下就爬上了大树,爬到十多米高时,大的出现了,跑到那棵树下,对着老虎的肛门就是一箭!
老虎爬树时前爪是抱着,后抓搭在树上,这样一来它的屁股就撅得高高的,正好与大树形成了一个夹角。
那大的箭术确实厉害,一根骨制的羽箭正中老虎那黑黑的肛门,全部插到里面,只露出箭羽还露在外面。
其实那老虎在树上时已经察觉到下面还有人了,可惜已经爬到十几米高的地方,想直接跳下来是不可能的,慢慢往后退的结果也是一样。
箭只射穿了老虎的肠子和胃部,剧痛之下一下子从树上掉下来了,十几米的高度,两百多斤的体重,掉下来的结果可想而知。
“砰”的一声巨响,老虎重重地砸在冻得硬硬的雪地上,爪子蹬了几下后便一动也不动了。
这时那小的也爬下来了,见到死虎也是兴奋异常,早没了刚才那份恐惧的模样。
“姐夫,你真行!”,大的却把他挡在一边,又观察了一阵,见老虎的肚子确实没有起伏后才走近它。
老虎确实死了,刚才摔下来时,折断的胸骨刺穿了它的心脏,当场毙命。
只见大的蹲下来,深吸一口气,双手各抓着一根虎腿,一声大喝,竟将两百多斤的老虎扛了起来。
此时天色渐暗,两人一虎,跋涉在这密林里,周围即使还有其它的猛兽,见了也不敢靠近。
真正的主人,果然还是人类。
快天黑的时候,两人一虎终于赶到山脚下,那里有一些用木头搭的简易屋子,约莫七八十户,每家每户都养着驯鹿、牧鹿犬。
这几十户,就是一个小的部族,这个部族叫鄂能温,契丹语就是善捕熊之族。
虽然只有七八十户,每家每户却有七八口人,加起来也有五六百人了,在这片广袤的苦寒之地算得上人多势众了。
一大一小还没进村子,就被村里的人发现了,随着孩童的喊叫,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虽然叫做善捕熊之族,可那也是设下陷阱,再合多人之力才能办成,至于森林之王——老虎,他们想都没想过,可这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却办到了!
汉子继续扛着老虎走着,对村里人的欢呼和热情也频频点头致意,来到村子中间一间较大的木屋前,“砰”地一声将老虎扔到地上,这时,木屋里走出来两个人,一个老头,一个少妇,那少妇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那汉子在院子里捧起一把雪擦了擦脸,将须发整理了一下,“夫君,辛苦了”,听到那少妇的声音,便对着那少妇笑了一下。
这时那汉子的一张脸已显得很清晰了,如果李晟基在此的话,一眼就会认出来。
李承基!
第九十章 分岔的命运
与李承恩相比,李承基的经历用命运多舛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他逃走后,也不知东南西北,便贸然走进了阴山与大青山之间的隘道——草原上最凶险的一条隘道。
他先是碰到一伙凶悍的马贼,马贼看他孤身一人,又长得高大雄壮,便收留了他,不过当马贼却不是李承基心中所愿,他瞅准一个机会逃跑了,骑着一匹马逃跑了。
刚穿过隘道,又碰到依附阴山东面、北面的南阻卜部的一个小部族,看到一个孤身的汉人,自然将他截下来了,这样他又做了一段时间牧奴。
可惜好景不长,这个小部族得罪了南阻卜的大王,顷刻之间便被灭了族,不过像李承基这样的汉人还是受欢迎的,南阻卜大王将他拨到打铁、做木制品的汉人奴仆群中,这样李承基便做了一年铁匠和木匠,一年下来,铁匠手艺和木匠手艺倒是学会了。
就在这一年,他学会了阻卜族的语言。
所谓南阻卜族,其实跟大青山南麓的鞑靼同源,都是讲东胡语言(鲜卑、室韦、女直、契丹等出自东胡的部落通行的语言,各部族之间虽略有差距,但基本都差不多,也是后来MG、女真等部族语言的起源)。
目前北部草原上通行三种语言:突厥语、东胡语、汉语,汉语也就是在贵族中流行,一般的牧民不是讲东胡语就是突厥语,慨莫能外。
南阻卜就是讲东胡语的,但北阻卜却是以突厥语为主。
北阻卜实力更为强大,北阻卜大王雄心勃勃,时刻准备统一阻卜部,终于在一个南阻卜部受了大灾的季节一举发兵占了南阻卜,统一了阻卜部。
这下可好,可怜的李承基和几十个汉人工匠又被押到北阻卜王庭所在,后世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以西约几百里的地方。
没办法,这个时代的大草原,会铁匠手艺的汉人都是“战略物资”,自然不能放到南阻卜那里。
就这样,李承基辗转几千里来到了北阻卜王庭,继续操练他的铁匠、木匠手艺,由于他办事沉稳,又身怀武功,还隐隐成了这群工匠的首领。
在北阻卜期间,李承基又学会了突厥语。
在契丹帝国的威压下,北阻卜大王很快便投降了耶律德光,可这样一来可苦了李承基他们,以前在北阻卜王庭,管事的人对于他们每天打制多少短刀、箭头、矛头也没个定量,关键是他们没有数目概念,加上又有了李承基这样一个跟着李晟基学过简单数学的的人,与管事的交涉过后,每天的工作量其实很轻松,但管事的巡查的时候还是一副兢兢业业、繁忙的模样。
并入契丹帝国后就不一样了,每年两次上缴马匹多少、牛羊多少、箭头多少、矛头多少都有定量,定量还大大超过李承基他们的极限,牛羊、马匹他们管不了,可箭头、矛头却要他们来完成。
北阻卜的人看着很“重视”汉人工匠,可是在契丹的威压之下对李承基他们就没有那么多的好脸色了,除了上缴契丹的,还要按时打制自己部族所需的箭头、矛头,完不成的一律处死。
这下李承基不干了,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带着几十个汉人工匠逃走了,他以前听李晟基讲过,北面还有一个大海,汉时苏武牧羊就在那里,就想过去看看。
由于他精通侦查与反侦察之术,几十个人一路顺利地逃出了阻卜部的地界,来到契丹帝国最北部的疆域,一个叫梅里急部的地方。
梅里急部夹在阻卜部与更北的斡朗改部之间,东胡人与突厥人杂然相处,属于契丹帝国西北面招讨司管辖,不过他们不需要像契丹进贡箭头、矛头什么的,只需要进贡马匹、牛羊就可以了,原因也很简单,梅里急部到目前大部分人还用着石制、骨制的弓箭、长矛,铁质武器也只有部落可汗少量的亲军才有。
看到精通打铁的汉人“不远万里”来投奔他们,梅里急部的可汗大喜过望,这次没再把他们当奴隶了,而是跟寻常牧民同样对待,还专门拨了一些牧民给他们打下手,看样子他们的地位比一般牧民还高一些,也给每人安排了一个女人,希望他们就此扎下根来,终身为梅里急部服务。
可这还不是李承基心中所愿,干了一段时间后,丢下那个女人一个人偷偷逃跑了,这次他没有劝说他的同伴跟他一起逃走——也劝不走,人家都成家了,有的还有了小孩,地位又高,能劝走才怪。
就少了一个人,大多数人还在,梅里急部也没追赶,还以为在野外被狼群祸害了。
梅里急部紧靠北海,也称为小海的南边的大山,李承基怀着心中“矢志不渝”的梦想一个人穿过大山,来到鄂能温部的辖区,结果在快下山时中了陷阱,一不小心跌进了鄂能温部酋长才刚满十四岁的儿子扎多设下的一个捕野猪的陷阱,陷阱里布满了尖锐的木桩。
亏得李承基经过横刀都的严训,反应很快,不过还是扎伤了双脚。
李承基挣扎着从陷阱里爬出来,路是走不成了,将自己的双脚草草包扎了一下后,就在陷阱旁边睡了一晚。
幸好鄂能温部虽然原始,却不吃人,不然的话李承基就麻烦了。一早过来查看陷阱的扎多见了也是大吃一惊,不过他心底善良,扶着李承基回到了村子。
鄂能温部的语言也是东胡语系,李承基勉强勉强能听懂,扎多的父亲,鄂能温部的酋长扎吉力一听说他来自万里之外的中原,还会一手打铁的手艺,想去北边的小海,斡朗改人称为圣海的去看看,心里有些莫名其妙,一个大湖有啥好看的,他们称其为圣海,畏惧多过崇敬。
不过一个会打铁的手艺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
就这样李承基最后成了鄂能温部唯一的铁匠。
鄂能温部周围的铁矿石倒不少,有些还是露天的,可惜他们不懂冶炼,也不懂打制,白白地暴殄天物。
李承基在扎吉力家休养了一个月便“重操旧业”了,半年下来,给每家每户打制了一把铁质刀具,给自己也打了一把横刀,可惜毕竟是半路出家,横刀质量远不如承天军的,最后还是用上了扎吉力拥有的、村里唯一一把还过得去的短弯刀,据说还是他祖上跟着柔然部落进攻拓跋鲜卑时缴获的,一直保存至今。
作为村里唯一的“手艺人”,还有一身惊人的功夫,人又长得高大英俊,扎吉力的大女儿扎丽娜看上了他,话说扎丽娜自己也长得不错,天天和李承基凑在一起,一去二来两人便“那个”了,扎吉力也很喜欢李承基,便将李承基招了做上门女婿。
后来李承基在鄂能温部的狩猎、与邻近部落的冲突中显示了惊人的武艺和统领能力,扎吉力见自己这女婿比自己强了太多,部落里的大小事务便放心的交给他处理,现在李承基在部落里算得上是第二号人物。
李承基掌管部落之后,便将部落里的三十岁以下的青壮全部组织起来,加起来也有两百人,每人一杆装了铁枪头的长枪,话说这枪头李承基打制起来倒是驾轻就熟,不过像箭头这么小的他反而打不好,村里的人都会制作弓箭,所以到目前用的还是骨制的箭头。
有两百铁质枪头的长枪队在这方圆几百里的地方几乎是最强大的一支力量了,加上李承基的训练,周围几十里的部落都是闻风丧胆,结果到了一年后,方园一百里的七八个小部落都投靠了鄂能温部,想投靠也不是这么容易的,每月还需向鄂能温部上缴一些猎获,不过这些部落天生就是猎手,还饲养着大量的驯鹿,按照李承基要求上缴的猎获也就是九牛一毛。
不过就是这九牛一毛也就足够鄂能温部这两百青壮脱开日常的狩猎,全身心投入到日常的军事训练中来,最后李承基又在其它部落选拔了三百人,凑够了五百人。
整个斡朗改部的人个个身材高大,李承基在里面还算普通的,平日里也经常和凶猛的野兽周旋,一身力气也是少不了的,李承基见状便按照横刀都的模式训练他们——除了读书识字。
从李承基被掳到草原算起,在依附吐谷浑部的小部落待了不到一个月,在南阻卜待了一年,在北阻卜待了半年,在梅里急部待了一个月,在鄂能温部倒待了一年半。
半年后他的儿子出生了,现在扎丽娜又怀上了第二胎,期间憧憬中的大海(北海)也见到了,可他心里一直不得劲儿。
食物很淡(鄂能温部极度缺盐)是一个原因,李承基虽然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但他对李晟基的承诺却一直埋在心里,“探查草原虚实”,这是李晟基对他的殷殷期盼,现在这虚实他倒探查清楚了,可自己有了家室,如何穿越几千里路,途中还有重重凶险,去回到承天军(这时李承基还不知道李晟基已经去云州了)?
另一个不好的消息是契丹人的魔爪已经伸到斡朗改部了,鹿皮和貂皮就是斡朗改部需要上缴的,上缴的量还不少,今年还摊上了三张虎皮的任务,其中有一张就被斡朗改大王安排到了鄂能温部的头上。
这也是李承基和扎多二人深入密林去碰运气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李承基思乡了,便利用打猎的机会出去散散心。
没想到运气还不错,第一次出去便猎获一只猛虎,总算可以跟斡朗改大王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