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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龙吟森森     漠唐txt下载     漠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陛见

    果然,不出薛文遇所料,薛文遇走后没多久宫里就来人传李晟基进宫。

    李晟基穿上二品节度使的官服,有些忐忑不安地跟着三个太监出了立德坊,并没有直接穿过立德坊正西的宣仁门,而是从宫城与立德坊之间的甬道径直向南,李晟基也不敢问为什么,只是悄悄瞧了一下宣仁门,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太监瞧见了笑着说:“蔚公,这宣仁门可是通往东城,大臣们办公事的地方”

    李晟基一听额头上不禁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在这皇城,自己可得小心一点,搞不准就会闹出大笑话。

    从甬道向南走到尽头便是洛水了,沿着洛水边的街道再向西,一座巨大的石桥边出现在眼前——天津桥,桥的两端都有不少士兵守卫。

    在石桥的北面尽头有一扇较小的宫门,“这是左掖门”,老太监说。

    一个小太监在前面提着灯笼,老太监在中间领路,李晟基紧紧跟着,他后面还有一个小太监也提着灯笼跟着。

    走了不到一刻的时间,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广场,两侧还有密密麻麻的营房,中间是一条宽阔的甬道,甬道两侧站着上千身着明晃晃盔甲的高大士兵,士兵都手持长枪大戟,身形挺拔、肃穆地在两侧排着,一眼望去,就像两排人型雕像,蔚为壮观。

    老太监带着李晟基穿过甬道,李晟基不禁暗想,为何如此?下马威?不至于啊,他也不敢问老太监,只得跟着他穿过长枪大戟丛林,走了约莫半刻时间才到丛林尽头。

    “这些都是殿前司的兵马”,老太监一边走一边介绍着,还暗暗观察李晟基的神色。

    李晟基倒没有惧怕或者震撼,以前参加国庆阅兵时那些方阵才叫震撼,与那些相比,眼前这两排只能算小儿科,他根本没理他们,而是在暗自琢磨李从珂的用意。

    这处广场应该是殿前司的校场,周边的房舍便是他们的住处了,这种在夜晚还排成两排“迎接大臣”的架势明显不是常规安排。

    很快有一座更加威武壮观的城墙出现在李晟基面前——宫城到了。

    “蔚公,前面有四座城门可入内宫”,老太监又开口了。

    “共有四门,曰重光门,曰明德门,曰应天门,曰长乐门,蔚公想从何处入宫?”

    李晟基心想你们早就安排好了,没得来消遣我,口里却说:“全凭公公做主”

    老太监笑了一下道:“皇上安排蔚公从明德门陛见,蔚公可要记好喽”

    “明德门?这是什么意思”,李晟基不明所以,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妈的,进个宫还搞这么复杂,这李从珂以前也是军人出身啊,他到底要弄那般?

    一行从明德门进了皇宫,又七穿八折之后来到了一座广场,广场的规制比刚才殿前司的校场小一些,也没有安排军卒站立。

    不过广场前面却赫然出现了一大片建筑群,中间一座大殿极为壮观,两边的略矮一些,夜色中建筑群依然藏不住巍峨、庞大和威严,这时远处恰好传来了“咚咚咚”厚重的鼓声——晨钟暮鼓!

    李晟基看着眼前这片匪夷所思的建筑群、厚重的鼓声恍如隔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最后还是在那老太监的提醒下才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

    来到前面那座最高大的宫殿前,只见殿门口上方挂着两个巨大的灯笼,“含元殿”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好像在向李晟基示威一般。

    “含元殿可是洛阳宫最大的宫殿”,老太监又开始炫耀了,李晟基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频频点头而已。

    含元殿门口有两个身材高大雄壮的军卒手握横刀、两脚叉开站着,“这是陛下的从军直”。

    进到大殿,只见殿里面灯火辉煌,不过在大殿尽头的灯光却暗淡了许多。

    五十步开外的尽头,有一张高高的金色座椅,一个人坐在上面,不过太远了看不太清楚模样。

    李晟基在殿中略走了几步就跪下了,“臣,佑国军节度使李晟基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三叩九拜之后就将头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向前些,让朕瞧瞧”,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李晟基心中的草泥马又如约出现了,真是的,你也不喊“平身”,难道让老子一路跪过去?

    骂归骂,他动作倒快,跪着向前走了几十步,也不敢抬头,正要继续向前走,“行了!”,那声音又传来了,不过这次却清晰了许多。

    “抬起头来”,李晟基赶紧抬起头。

    只见十几米远的高台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高高坐在上面,一身金色衮龙袍,金色唐巾,身材雄壮,面色却有些憔悴,两个眼圈黑黑的,一看就是缺乏睡眠操心过度所致。

    高台周围没有灯火,那人隐藏在暗处,不过李晟基视力绝佳,借着他处的灯光还是瞧了个清清楚楚。

    他心里还在纳闷,就接见我一个人,怎么选了一个这么大的宫殿,这宫殿不说早朝议事,接待外宾也够了,装几百人都绰绰有余。

    那人盯了李晟基足足有半刻钟,看得李晟基心里发毛。

    “取水来,让李将军洗洗,去去汗”,李晟基一听大惊,这下糟了,这一洗之下不就露馅了?

    赶紧说道:“微臣不热,谢陛下”

    没想到那人哈哈大笑,“朕让你洗你就洗,啰嗦什么”

    李晟基无奈,只好用双手捧着水洗起来,洗着洗着便明白了那人的用心,肯定是一早就知道了自己这两日的动向,连姨母为自己化妆也打听得清清楚楚,不亏是一国之君,看来玄天观、薛文遇那里都有他的人,想轻易瞒过他简直是自讨没趣。

    想到这里索性细细地洗起来,刚才走了一路,又跪了一路,这脸上、脖子上、手心全是汗水,干脆一洗了之。

    洗完了,又接过一边伺候的太监递过来的毛巾擦干净了,便直着上身盯着那人细瞧。

    “大胆!”,一边的太监厉声喝道,不过那人挥手让他们出去了。

    “起来吧,赐座”,那人又盯着李晟基看了半响之后才长叹一声让李晟基坐下。

    李晟基心里发毛,不过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了,干脆将椅子转了一个角度,直接面对着那人坐下了。

    那人见了不禁没有暴跳如雷,反而开心得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不亏是亚子的种,这胆气就是比一般人大”

    李晟基这时也放开了,大着胆子说:“皇上您都知道了?”

    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浑话!朕乃一国之君,何事不知,何事不晓?你等也太过小心了,把朕当成什么人了?”

    一听此话,李晟基的胆子更加大了,正想和李从珂拉拉家常,没想到他面色一变,又变成严肃冷酷的模样。

    “竟成,这宝座本来就是你家的,我坐上去也是迫不得已,不如还是由你来坐好了”,声音冷酷中带着戏谑,“朕”字也没用了,直接说成了‘我’字。

    李晟基听了惊出一身冷汗,赶紧离开椅子又跪下了,“陛下千万莫要说笑,如此,臣唯有一死!”

    “再说了,都是李家的,何分你我?陛下成为一国之君,自是顺天应命,微臣作为陛下的臣子,为陛下、这大唐江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李晟基心念一动,硬着头皮又多说了几句。

    “这是你的心里话?”,李从珂却不为所动。

    “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李晟基也急了,重誓脱口而出。

    “哦?”,李从珂面色有些缓和,半响又长叹了一声。

    “坐吧”,这次李晟基没敢造次了,将椅子向右边挪了挪,将半边屁股坐了上去。

    “汝有何志?”

    “愿为陛下固守边境,有生之年不让胡人一匹马踏入大唐国土”

    “这话说大了,胡骑打草谷几乎每天都有,国境线如此漫长,你有多少兵马敢说不让胡人一骑踏入国境?”

    “这……”

    “说当前的吧”

    “臣愿为陛下收回妫州!”

    “哦,需要多长时间”

    “三年”

    “算你老实”

    接下来李从珂细细询问了李晟基的兵马数量及配置情况,又让他将河北两场战役细细讲述了一遍,到最后李晟基都有些口干舌燥了,但又不敢讨水喝。

    又过了半响,只见李从珂拍拍手,大殿进来四个太监,每两人抬着一张高几,每张高几上都放着一盆烤好的羊肉、一壶酒。

    一张高几放在李从珂面前,一张放在李晟基面前。

    李晟基见状也不客气,因为要陛见,在薛文遇那里也没多吃,他现在是又渴又饿,拎起酒壶就直接往嘴里灌,接着准备拿小刀割肉,一看没有小刀,连筷子也没有,便用手撕着羊肉,边吃边喝,半响功夫,一只羊腿,一壶酒被他一扫而光!

    在他大吃的时候,李从珂也在偷偷地观察他,见他这副做派,心里暗暗有了底,又想起了自己以前在军中跟着李嗣源等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情形,正跟眼前的李晟基一模一样,不禁悠然神往。

    不过一边伺候的太监却有些不合时宜,“皇上,您身子弱,不可多吃肉、多饮酒”,听了这话李从珂也没怪罪他,不过狂吃滥饮的兴趣却半点也没有了。

第六十二章 夜探清化坊

    等李晟基吃完了,李从珂打了个哈欠,“朕倦了,你就在洛阳盘桓几日,这两日再进来说话”。

    晚上李晟基回到立德坊的客栈——洛神居,刚躺下来,紧张、兴奋、疑惑各种情绪交织着涌入他的脑海中,躺了半天,却怎么也睡不着。

    干脆披衣起床。

    他们住的地方是二楼,站在二楼就可以看见对面的清化坊,清化坊正中间那座最大的院子也在月光下隐约可见。

    看见那座大院,李晟基心里一动,转身就准备回到房间,却“砰”的一声迎头和一个人撞上了。

    这么晚还起床的人整个横刀都只有一个——李继基。

    “大人,这么晚还没睡…”,李继基揉着撞得生疼的脑袋小声说道,看到李继基这模样,李晟基便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不久,两人都换了一身黑衣服从房间出来了,随身携带的除了横刀、障刀就是虎爪飞索了。

    来到楼下,院里也有一人值守,见到李晟基二人,也不敢多问,只是将胸膛挺得更直了。

    这人叫木仁直,原河东道逃到承天军的士兵,后来进了横刀都,在横刀都里面属于不显山不露水的那类,各项科目都能达到李晟基的要求,但没有哪一项特别突出。

    但李晟基却对此人印象比较深。

    来到这个世界后,李晟基对这世上取名一途颇有研究。

    不说女的,男的多为三字,中间一字多为动词,旨在表达某种意愿,譬如“延”、“承”、“继”、“重”、“匡”、“存”、“从”等,第三字就是表达的某种意愿了,譬如延寿、承祚、重美、匡威等。

    而木仁直这名字却与众不同,倒好似后世的取法,所以当李晟基刚开始看到这个名字时就记住了,日常对他也颇有些留意。

    经过木仁直时,李晟基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木仁直回以军礼,笼罩在夜色中的一张长脸似乎有些激动。

    根据二楼值夜士兵的观察(巡逻士兵的规律),二人很快摸到了大院下面,细听动静后通过虎爪飞索攀了进去。

    一边的李继基也很兴奋,李晟基道观认亲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现在这座大院就是他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估计大人是想在晚上进来感受一下。

    不过为什么不在白天正大光明递贴子进来?

    这座大院现在是石敬瑭留在洛阳的亲弟弟彰圣都(总)指挥使石敬威的宅子,另外石敬瑭的两个儿子皇城副使石重裔、北城守将之一的石重殷也跟着叔父住在一起。以李晟基现在的身份,递个帖子,大大方方说明原由,在白天细细感受、观看不是更好吗?

    其实李继基哪晓得李晟基的心思,李晟基近几日一到晚上就做梦,白天却好好的,现在趁着夜色摸到这大院来,他是抱着近距离、静静地感受,顺便查出一些端倪的目的。

    现在已经是子夜时分,放眼望去,整座大院都笼罩在静谧的夜色中。

    大院一共有四进,根据赫连缨的消息,第四进是石敬威的宅子,第三进是石家兄弟的住处,第二进是下人们住的地方,第一进是车马房、厨房、家丁们住的地方。

    现在李晟基、李继基二人正坐在第三进院子正中的亭子里面,亭子外面种满了各种树木、花草,有四条石板小路通向各处房舍。

    八月初正是夏秋之交,蝉鸣、蛙声虽然不如盛夏那么热闹,但依然不绝于耳。

    李晟基静静地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闭上眼睛细细地感受周围的气息,李继基学着他的样子也闭目养神,幸好院子里大树众多,将亭子掩映在其中,否则他二人也不敢这样做。

    果然,李晟基在确信自己没有睡着的情况下,清瘦的黑衣女人、瘦弱的白衣少年的形象又浮现在面前,比梦里还清晰。

    李晟基的心跳骤然加剧了,他又不敢睁开眼睛,怕失去了母子二人的踪影。

    半响,只见那白衣少年突然睁开了眼睛,对着他母亲笑了一下,黑衣女人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在床边坐下来抱住了少年……

    这时李晟基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亲身父母,省吃俭用、含辛茹苦供养自己上了大学,又当了兵,上了军校,眼看着儿子的前途是一马平川,马上就到了他娶妻生子,二老含饴弄孙的时刻,殷殷寄托的儿子却下落不明、杳无音信,真不知道有多悲伤啊。

    李继基早就睁开了眼睛,无他,他一闭上眼睛就想睡觉。

    借着树丛缝隙中透过来的月光,他看到李晟基面上隐隐有些泪痕,喉咙还在一动一动地。

    他是过来人,还以为他在思念去世的母亲,也不敢打扰他,就这么静静地陪着……

    “吱呀”一声从他们背后传来,打破了这份静谧,李晟基猛然睁开了双眼。

    只见三四进之间的大门打开了,一个家人模样的提着一个灯笼进来了,他走到一间房舍面前,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到房门前,“咚咚咚”敲了几下。

    “何人?”,房间里面传来一阵有些恼怒的声音。

    “三少爷,是我,后院的阿平,二大爷有急事相邀”

    说完这阿平又走到院子的另一端,敲响了另一个房门。

    半响过后,两个呵欠连天的人跟着阿平去后院了。

    这么晚了石敬威召唤两个侄儿有什么事?李晟基突然起了好奇心,见那院门没关,等他们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拉着李继基便跟了上去。

    后院的规制比前院还大,除了花草树木还有一个池塘,池塘里面还有一座假山。

    穿过池塘,一间灯火通明的房舍便出现在二人面前,只见石家兄弟进去后,房门便紧紧地关上了,不过那阿平却在门口守着。

    李晟基二人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远远地看着。

    很快那房门又打开了,出来一个人对阿平说了几句,远远地,李晟基依稀听到什么“先回房候着,有事的时候再叫你”

    估计他们要商议事情了,故支开了亲信仆人。

    那间房舍的附近正好有一棵大树,李晟基向李继基点点头,示意他在原地待着,自己三五下便摸到那亮着的窗户底下。

    用老办法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小孔,透过小孔一看,里面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有一桌酒席,正对着李晟基的那面坐着三人,一个约莫四十山下,眉目间与石敬瑭有些像,估计就是石敬瑭的二弟,禁军彰圣都总指挥使石敬威了。

    还有一个李晟基不认识,约莫三十七八,面目有些黑,还有些斑斑点点,双目深陷,一看就有明显的胡人血统。

    两人中间却坐着一个李晟基认识的人,马脸、三角眼、吊梢眉,不是那桑维翰是谁?

    背对着李晟基的两个人只有两个后脑勺,不过透过侧面还是可以看得出两人很年轻,一个有胡须,另一个没有,估计那个有胡须的就是石敬瑭的三子现任皇城副使的石重裔了,另一个自然是第四子石重殷了,目前在右骁卫大将军、外城总管、李从珂五大亲信之一的房暠的麾下任东城驻军将领。

    看着这几个人,李晟基暗暗地替李从珂不值,石家几人都在北城掌握实权,手中都有重兵,算得上信任有加了,可石敬瑭……

    听赫连缨说,宫里的曹太后,也就是李嗣源的皇后,与其长女,也就是石敬瑭的正妻最为亲厚,这位晋国长公主经常在宫里住,表面上是伺候老母,实际上以她的身份,宫中大小事情有什么打探不到?

    看来这皇宫也是一把漏洞百出的筛子,只是李从珂深居宫中而不自知。

    正想着,酒过三巡后,桑维翰开口了,“前些日子下官去了趟草原”,说完他看了在座的各位,根据李晟基的观察,那黑麻脸汉子明显有些激动,石敬威却有些不以为然,两个小的看不清表情。

    “事到如此,石家的人务必同仇敌忾,千万莫要祸起萧墙”,桑维翰看了石敬威一眼继续说道,“现在的局势明摆着,赵德均败退幽州之后,当今下一个下手的对象必然是河东,目前河东东南有高行周,西南有张敬达,东面有符彦卿,北面有李晟基”

    他的话还没说完,石敬威打断了他,“桑公此言有些危言耸听了,这李晟基还在洛阳呢,就是现在去云州,没有半年时间休想稳固下来”

    桑维翰却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二将军言之有理,不过李晟基还没有安顿下来,不正好是我等的一个良机?”

    “石公久历河东,在河东中部、北部地域享有偌大的名声,届时义旗一挥,望风景从、响者云集那是必然的,以河东本部兵马,对付南面的张敬达、高行周不在话下,唯可虑者,就是那李晟基!”

    “如果等那李晟基安安稳稳去云州上任,则河东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那石重裔却问道:“那李晟基我也见过,年岁与我相仿,不就是仗着庄宗后人的名头,侥幸打了几场胜仗而已,怎么你等都推崇于他?”

    桑维翰听了却一脸郑重地说:“千万不可小觑此人,下官仔细查访过此人自从摩天寨崛起后的每一件事”

    这次众人异口同声说道:“如何?”

    “有勇有谋,狠辣果毅”,桑维翰斩钉截铁地答道。

    窗边的李晟基听了,脸不禁有些微红,自己有这么厉害吗?不过听别人如此赞许自己,心里也隐隐有些得意。

    “那我等如何行事?”,这次石敬威先向桑维翰进了一杯酒,接着便问道。

    只见桑维翰一招手,五个脑袋便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小声说起话来,李晟基这个急啊,恨不得冲进去,最终只听清楚了桑维翰断断续续几个字:“雍王”、“皇城”、“宋审虔”、“太后”、“符彦饶”等。

    最后他们的声音越来越低,李晟基什么也听不清,只好悄悄摸到李继基身边,“回去”。

第六十三章 宫廷

    虽然听到了一些骇人听闻的消息,李晟基当晚却睡得很踏实,一个梦也没做。

    第二天一早,他安排元丰带着五人立即回平定州,“回去告诉季无忧、刘继思,立刻安排军民北上,加强云州、蔚州的防御,特别是妫州方向”

    当天下午,李从珂又把李晟基召进宫。

    这次是在含元殿旁边的一个小殿——文思殿接见李晟基。

    进到殿里,李晟基看到一张大书案,书案上放着密密麻麻的奏折,奏折中一个穿着蓝色衮龙袍,紫色道冠的人正在伏案写着什么。

    君臣见面后,李从珂伸了一下懒腰,“竟成,正好你来了,我等接着聊”

    “对了,上次说到何处?”,李从珂问道。

    “契丹”,李晟基想了想。

    “竟成,契丹是大唐的大敌不错,不过据朕所知,契丹北边的敌烈、阻卜二部并不安稳,东边的东海女直也反抗不断,契丹一时半会还顾不到大唐”

    李晟基心想,这草原部族就是统一了也从来就没有安稳过,李从珂还是小瞧契丹了,但也不好说什么,静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以竟成来看,除了契丹,大唐还有那些忧患?”

    李晟基想了想边说:“以臣陋见,西南蜀、东南吴越皆不足虑,大唐忧患还在外边,如果不算契丹的话,一是吐蕃,二是党项”

    “那大唐内部呢?”,李从珂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

    “河东!”,想到昨晚的事情,李晟基脱口而出。

    “对了!朕今天就想和你谈谈河东的事情”

    看到李晟基并没有听自己说话,而是四处张望着,李从珂气得拍了一下书案,“竟成!”

    李晟基忙站起来深鞠一躬,“陛下,臣在外边,颇有些流言传到耳边,虽说是流言,但事关大唐安危,臣还是不得不说,不过在臣禀告之前,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等太监、宫女都下去了,并关好了门,李晟基说:“陛下,臣听闻晋国长公主时常住在宫中,太监、宫女、后妃也多与之交好”

    李从珂听了眼色一凛,“说下去”

    “石敬威、石重裔、石重殷都在北城,且手握重兵”

    李从珂听了一声长叹,“唉,朕也为此事日夜烦忧,太原、洛阳,无论调那边,另一边就必须防着,竟成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李晟基说:“陛下,有些事情明知不可为,但为了大局仍需为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以臣陋见,洛都防御,关键在于北城,而北城的关键又在于皇城,这皇城的守御,务必放在陛下信得过之人手里”

    “信不过的,又怕生出事端的,暂时放到南城即可,一城之内调换,旁人也不会说什么,等到大局已定,再施以雷霆手段,无往而不利也”

    听了此话,李从珂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殿里走了几下,最后走到李晟基面前,握着李晟基的手说:“竟成,汝之意,朕尽知之,事关重大,容朕再祥思之,对了,雍王那边,你不妨多走动走动”

    “这块令牌是朕亲卫所有,现赐你一块,今后你可在东城(皇城里官员办公的地方)、东宫、皇城(殿前司禁军所在)随意走动,到宫城来尚需通报”

    李晟基很快又回到洛神居,想到李从珂的话,似乎饱含深意,于是决定马上去东宫拜见雍王殿下。

    有了李从珂的令牌,李晟基很快就来到东宫的重光门,听说李晟基来了,雍王李重美亲自到门口迎接。

    “晟区区一介武夫,何敢劳雍王大驾”,李晟基见了赶紧深鞠一躬。

    雍王李重美,李从珂唯一成年的儿子,继承了李从珂那高大雄壮的身材,与李从珂不同的是面容英俊、文气浓厚,与李晟基倒有几分相像。

    上次李重美去平定州时,二人便一见如故。

    去东宫雍王书房的路上,李晟基便想着:“如果大唐由雍王来管理是否会好一些,李从珂刚厉,而李重美却温厚,人又聪敏,实在是人君的上好人选”

    又想到昨晚的事,桑维翰提到了“雍王”,其下一步行动必定与其有关,不禁有些担心东宫的防卫来。

    石敬瑭要对付李从珂,雍王李重美就是其中一个大的障碍,而要对付李重美,其身边的人就要提前料理。

    想到这里便对李重美说:“不知东宫兵力如何?何人督帅”

    李重美答道:“有禁卫一千,小王舅父兼领”

    李晟基知道他有两个舅父,一个是刘延朗,一个是刘延皓,这两人历史上的名声可都不咋地,特别是后者,简直在给李从珂帮倒忙。

    来到书房,一间不小的宫殿,二人闲聊了几句,李晟基最后还是把昨晚的事情跟李重美讲了,一来这话只能跟李重美讲,不能对李从珂说,二来他确实对李重美有好感,不想让他陷入绝境。

    当然了,在出身故地静夜思幽,缅怀亲人之类半真半假的话也说了。

    李晟基的出身李重美也听说了,一听之下便大惊失色,“不知竟成为何不对父皇禀告此事?”

    李晟基说:“我一个朝廷官员,私下到另一个官员府邸,不用说犯了皇上的大忌,他一定会想,你能到石府,也能摸到皇宫来”

    “这事还望大王不要声张,否则下官必定是百口莫辩,斯文扫地”

    李重美听了点点头,又抓着李晟基的袖子说:“此事非同小可,还望叔父救我”

    “不可!”,李晟基赶紧打断他,虽然他疑似李存勖之子,但毕竟还未得到正式的认可,“大王千万不可如此,传到外边就不好收场了”

    “当朝之中有何人与大王亲厚?”,李晟基问道。

    “父皇有严令,不可与宰阁勾连,其他官员嘛,小王与翰林学士李崧、知制诰吕琦倒谈得来”

    “武官呢?”

    “右骁卫大将军房暠、皇城使宋审虔都是父皇在凤翔的旧人,对小王日常还颇为看顾”

    李晟基沉思半响才对李重美说:“下官此次进京,带了两百横刀都,大王如果信得过我,可分一半到东宫护卫”

    李重美听了眼睛一亮,都说承天军强,可他知道眼前这位亲领的横刀都才是里面最强的,不过他转眼就恢复了沮丧的模样。

    “不瞒竟成,东宫护卫每一个人都需要父皇亲自过目,早晚还有监军太监点卯,平白多出一百人,只怕会引起父皇的猜忌”

    “那下官就爱莫能助了”,李晟基双手一摊。

    “不过小王还兼了洛阳尹,这东城(皇城里面,官员办公的地方)、含嘉仓城的护卫也归本王管辖,这两处的兵力调整容易,东宫到到东城之间还有一道便门,不过平时很少开启,从东城出来仍需绕道端门进出”

    “啊?”,李晟基听了眼睛一亮,“这个好说”

    ……

    回到洛神居,见自己的姨母也回来了,赶紧过去请安。

    二楼天字号房间也有两间,就是后世俗称的“套间”,李晟基将一号房给赫连缨和伺候她的两个小道姑住了,自己和王存章住了二号房。

    满屋子都是男人,赫连缨就住了一晚,甚觉不便,今天就要回到玄天观去。

    “姨母,您给我讲讲宫里的事吧”,李晟基缠着赫连缨说道。

    “晟儿,宫中之事不是你能搀合的,我劝你尽早消了这份心思”,赫连缨一脸肃容。

    “唉,姨母,甥儿就是想略略知晓一些,皇上今儿个还让我多和东宫走动走动,不知内宫的事,如何好走动?”,李晟基诞着脸继续央求道。

    “这样…”,赫连缨看了李晟基一眼,“晟儿,你虽说是先帝的遗脉,可毕竟时过境迁,你千万不可生出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姨母这辈子没别的念想,就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好”

    李晟基见她说得真切,心里也有些感动。

    “至于宫里嘛,后宫有两位太后、太妃,一位是曹太妃,先帝明宗的正宫皇后,一位是王淑妃,就是民间俗称花见羞的那位”

    “这王淑妃带着先帝唯一留下来的一子一女在至德宫住着,这一子便是许王李从益”

    “现今皇后姓刘,生有两位皇子,大的没于上次变乱中,小的便是这雍王了”

    “今上目前最宠爱的就是贤德妃了,哦,就是姨娘以前在道观里的好姐妹,现生有一子,不过年岁尚小,今年才两岁”

    “王贵妃生有一女,目前才一岁多”

    “其余各妃并无所出”

    “唉,今上年事已高,子嗣单薄,不是好兆头啊”

    赫连缨估计是在为自己的好姐妹未来的命运担忧,不过李晟基却看出了其中的关键。

    “姨娘,您那位好姐妹,贤德妃姓什么,有何来历?”

    “你打听这个作甚?”,赫连缨白了他一眼,“贤德妃姓张,乃当朝户部尚书、平章事张延朗张大人的亲侄女,说起来贤德妃本来是皇上青壮之时的原配,后来蹉跎辗转,好好的姻缘竟没达成,贤德妃最后誓死不嫁,准备在道观里终此一生,只到三年前皇上登上了大位才力排众议将她从道观接进宫里”

    “啊”,李晟基大吃一惊,不过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第六十四章 早朝(1)

    李晟基当晚又接到让他明早卯辰之交时分上朝的通知,他屈指一算,大概是早上七点钟左右,不过这也难不倒他,他一般情况下六点钟就起床了。

    不过为预防万一,他还是让值夜的士兵在卯时四刻城里大庙里的钟鼓响起来后提醒他。

    卯时初刻(早上五点钟左右),天刚麻麻亮,皇城的右掖门打开了,不过此时开门只是为了一件事情——出香,也就是运粪,皇城(殿前司禁军驻地)的城门正式打开还要等到卯时末刻(早上六点钟),只见门里面一辆接一辆的粪车出来了,好家伙,竟然有十辆之多,不过考虑到皇城是五千殿前司禁军的驻地,你就不会对此惊讶不已了。

    此时洛水对面的南城积善坊,有一家酒楼,名曰“醉洛神”,一楼厨房里的伙计站在酒楼面前正好看见这一幕(洛水两岸并没有城墙),“呸呸”,他赶紧啐了一口,开饭馆的大忌是什么,在这个时候,就是“香车”了。

    不过到酒楼正式营业的时候,香车肯定是看不到的,不过这毕竟不是一件好事,这伙计盯着香车看了几眼,摇摇头便去厨房了。

    早朝是在含元殿旁边的宣政殿,规模比含元殿小一些,不过装一百人还是绰绰有余,等李晟基进去时已经来了差不多一半的人了。

    只见来了的人分成两排,一左一右站着,左文右武,三五成群的聊着,无非是:“张大人,昨晚睡得可好,您家小妾没有把你折腾坏吧”,“李大人,早点吃的是什么,什么?自家做的,哎呀,思恭坊王家铺子新出的蒸饼加上米粥、咸菜那可是一绝啊”,“哎呦喂,这不是刘大人嘛,听说前几日您病了,下官还说要去瞧您呢,不巧被派到汴州公干,真是对不住啊”,……

    当然了,也不全是说好话的,譬如,“陈大人,瞧你这气色不佳呀,要不让我府上的张半仙给你瞧瞧”,“滚一边去,老子好得很,你还是瞧瞧你自己吧,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哈哈哈”,“你…”

    在薛文遇的介绍下,李晟基见到当朝几位主要人物:

    户部尚书、平章事张延朗(刚从幽州回来)

    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宣徽使李专美

    兵部尚书、同平章事、河中节度使韩昭胤

    礼部尚书、同平章事卢文纪

    刑部尚书、同平章事马胤孙

    工部尚书、枢密副使刘延朗

    端明殿学士、给事中李崧

    知制诰、御史中丞吕琦

    枢密使、右骁卫大将军房暠

    皇城使、左骁卫大将军宋审虔

    彰圣都总指挥使石敬威

    皇城副使石重裔

    彰圣都副总指挥使符彦饶

    而薛文遇自己的职位是:侍中、枢密副使、同平章事,可以说位高权重,政事、军事两手都抓,侍中的职位更是让他相比其他人有更多接近皇帝的机会。

    对于新来的蔚公、佑国军节度使李晟基,有的热络,有的冷淡,有的不冷不热,李晟基也不以为意,依足礼节一一拜见了对方。

    李晟基站在武将一列,符彦卿的二哥、符彦饶的旁边,自家兄弟都是两军节度使了,这符彦饶还是一个彰圣都的副指挥使,不过他却神色如常,待李晟基也很亲切,毕竟自己的七弟符彦伦在人家手下混过嘛。

    李晟基看大家不像自己刚进皇宫那样战战兢兢的,都轻松得很,什么话题都可以聊,不由感叹不已,后世的电视剧完全是在胡说嘛!

    “肃静!”,随着一声既尖细又粗粝的声音传来,大殿里的喧嚣瞬间便结束了。

    大家都规规矩矩站好,还跟后世军伍那样根据前后左右自动排好了位置。

    李从珂一身金色衮龙袍从后殿出来了,冷眼朝下面一扫,看到李晟基时,略略点了一下头。

    “雍王还没来?”,他刚要坐上龙椅,突然感到有些不对劲,自己这儿子以往都是第一个来到宣政殿,并站在第一排的中间位置,今儿个是怎么啦,难道病了?

    一边侍立的太监赶紧出去了,随着他的吩咐,一群太监、宫女也是四散而出。

    由于雍王的缺位,李从珂感到非常不适,自己这儿子性子虽然有些懦弱,但却异常聪慧,以往在朝政上有什么难题,多亏自己这儿子从中调和,否则以他一介武夫,又容易冲动,不知道要闹出多少笑话。

    “诸位爱卿先等着,等雍王来了再议事”,李从珂略略翻了一下今天要议的事情——这还是雍王出的主意,记得李从珂刚上台上朝议事时,大小官吏都是临时提出动议,李从珂哪里处理过这些事情啊,若是军中之事,他还能勉强支应一二,如果是政事那他就傻眼了,很是闹了不少笑话。

    后来他接受了自己儿子的建议,大小官吏第二天早朝若有事情禀报,则需在头天晚上将奏折送到宫里,这样一来,李从珂就可提前和儿子、宰相们商议,主要是和雍王、房暠、薛文遇商议,有时也问一下当夜值守的各殿学士,免得第二天措手不及。

    李从珂说完又回内殿去了。

    大家无奈,只好在原地等着,由于皇帝就在隔壁,也不敢放声喧闹。

    李晟基的左边是石重裔,右边是符彦饶,他偷偷瞄了一下两位的动静,只见符彦饶还是一副安若泰山的模样,而一边的石重裔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冷笑。

    半个时辰过后,雍王仍然没有到,大家都站得腿脚酸麻,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这时几个太监跑着进了内殿,随即便传来李从珂的喝骂声。

    半响,李从珂又回到前殿,颓然坐到椅子上。

    “今天是何人在皇城值守?”,他突然发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只见石重裔越众而出,“回禀陛下,是微臣”

    李从珂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雍王今早进明德门没有?”

    “回禀陛下,微臣不知,这个,要回去问一下守门的士卒”,石重裔恭恭敬敬地答道。

    “哦?”,李从珂右手扶在龙椅上,李晟基偷偷看过去时,他右手手背青筋直冒,还隐隐有些发抖,“可东宫的人说雍王一早就出去了呀”

    “这个,陛下,微臣确实不知,这就去明德门细细盘问一番”,石重裔还是镇定自若地答道。

    “不必了,宫人们已经过去问过了,雍王确实没去明德门,但后宫他也没去,他到底去哪儿呢,诸位爱卿见过他没有”,说完将目光递向吕琦和张延朗,这二位每天来的也很早。

    二人联袂而出,张延朗在前面,吕琦在后面。

    “陛下,老臣今天来得较晚,没看到雍王殿下”,张延朗回道。

    吕琦先是一揖,“陛下,微臣倒是来得最早,也没见到雍王殿下”。

    “这么说,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竟凭空没了?”,李从珂猛地拍了一下龙椅的扶手,声音带着愤怒和不安,“韩昭胤、房暠、宋审虔,还愣着作甚,还不赶快发动士卒去找,其他人都给朕在这里等着,张从谦,搬一些小凳子过来,让他们坐着,今天不找回雍王就不退朝!”

    说完便气呼呼地回到后殿。

    李晟基冷眼看着一帮官吏,见大家有的愤怒,有的无奈,但都没动。

    雍王不见了,这也大出李晟基的意料,昨天才偷偷把一百横刀都将士送到东城,今天就出事了,他心里不禁也暗暗为雍王担心起来。

    又想到前天夜里的事情,“难道他们发动了?”,只见石敬威、石重裔都是镇定自若,没有半点异色,如果真是他们干的,他就有些佩服了,特别是石重裔,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养气功夫就到了如此地步?

    刚才李从珂只安排韩昭胤、房暠、宋审虔三人出去找人,而没有让石敬威、石重裔出去,这就值得玩味了,前面三人都是李从珂落魄凤翔时跟着他的老人,当时韩昭胤是节度判官、宋审虔是牙内军指挥使、房暠是步军指挥使,分别管着外城兵马司、皇城殿前司、外城禁军。

    当然了,今天在殿里里的还有两个人是李从珂的老人。李专美,当时是掌书记,刘延朗,当时是孔目官,也就是司仓、司农、司工的长官,用现代的话来说,那就是掌管财政经济的。

    凳子送来后,宫人还送来了茶水,大家便坐着喝水。

    李晟基一边喝水一边暗想,这李从珂看似严苛,内心却是一个好人,不然自己唯一成年的儿子不知所踪,换了自己早就大发雷霆,暴怒若狂了,哪儿还管的了这许多。

    接近中午时分,大家几杯茶下肚,肚子都咕咕地叫起来,一时大殿尴尬声不绝于耳。

    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随即韩昭胤、房暠、宋审虔三人满头大汗地回到大殿,见大家都将目光投到他们身上,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后匆匆地进了后殿。

    后殿。

    李从珂斜卧在在一张软榻上,面色好像又苍老了几岁。

    “陛下,我等都细细查访过了,雍王殿下,今天刚到卯时就出门了,东宫的门卫可以作证,但出了重光门就转向北边去了一向很少开启的永安门,并没有去明德门”,皇城使宋审虔跪在李从珂面前一字一顿地说,头也不敢抬起来。

第六十五章 早朝(2)

    洛阳北城分为两大部分,东边是几十个坊区(街区),西边则是一座城中城。

    城中城的东北角是含嘉仓城,仓城南面紧挨着东城,也就是各部衙门及宰相们办公的地方,东城与仓城之间通过含嘉门相连,东城东有宣仁门、南有承福门,方便各部官吏进出。

    东城、含嘉仓城西面紧挨着皇城与宫城,皇城在南面,是洛阳最精锐的军队殿前司禁军驻防之地,皇城北边紧挨着的就是大内宫城了,宫城又分成东西两部分,东边小一些的地方就是东宫,历来是储君居住之所,东宫自有围墙,只有南边一座重光门与皇城相连。

    宫城北边是圆壁城,由皇帝亲军——从军直守卫,宫城通往圆壁城只有一门——玄武门。

    储君去后宫、早朝一般经过宫城南边的明德门。

    但后唐明宗在位期间深感皇帝、储君分隔两地,安危全部寄托在南北两城的禁军,这年头,一旦禁军叛变,父子二人就全部憋死在里面了。

    最后李嗣源悄悄在东宫与东城之间、东城西侧又建了一座城门,并命名为永安门,内含的意思也是很明显的。

    不过这永安门建成后却很少启用,李从珂称帝后,李重美倒用过几次,大多是在晚上查访在东城值夜的官员以及含嘉仓城值守的官军是否尽职(从永安门进去,类似于后世的突击检查,出其不意也),平常也很少用。

    “去了东城之后,在东城又带了两个将校跟着殿下出宣仁门,去了立德坊”

    “啊?”,李从珂一下子从软榻上坐起来了,“他,他去立德坊作甚?”

    “殿下去立德坊后,在洛神居面前停留了大约一刻时间,属下猜测,是否是去等那新任佑国军节度使李晟基,最后估计是李晟基还没起身,又不便打扰,便折向西边南下了,应该是准备从洛水北岸往西进端门参加早朝”

    “这一点承福门的军卒可以作证,他们看见殿下一行从河边往西走了”

    “雍王带了多少人?”

    “回陛下,东宫卫士八人,东城卫士两人”

    “东城卫士?这是何故?”

    “这…”,宋审虔额头显出豆大的汗珠,“微臣不知”

    一边的韩昭胤这时也跪下了,“陛下,东城、仓城都归身为河南尹的雍王殿下管辖,其中的军校士卒并未在兵部备案”

    “陛下,承福门的军卒归属殿下掌管,彼等应该不会说谎,从河边往端门走,大部分地方都在端门值守军卒的眼里,只有一个地方”

    “桥湾!”,李从珂、韩昭胤、房暠三人几乎异口同声喊道。

    “正是”,宋审虔继续说道,“河边通往端门的道路,只有此处凸出在河里,上面还有一个亭子,如果殿下等人在此停留的话,端门的士卒没看见也情有可原”

    (作者按:内城墙一般情况下不安排守卫,只在城门处有守卫)

    “不过就是在此停留,殿下接下来无非是继续向西,去端门,但端门的士卒也说没看见,或者向西,这不可能,因为承福门的士卒没看见”

    “再者就是水路了”,宋审虔偷偷瞄了一下李从珂,“不过这桥湾亭一向没有船只停靠”

    “陛下,微臣揣测,要不是水路,要不就是端门的士兵说了谎,因为东城有多人见到殿下一行,承福门的士卒没理由说谎”

    听到这里,李从珂差点晕倒了,无论哪个揣测属实,李重美都是凶多吉少啊。

    ……

    此时已过午时了,宣政殿里大小官吏灌了一肚子茶水,饿的更厉害了,一个个东倒西歪地坐在小凳子上。

    “哗”,只见正殿与内殿之间的珠帘一掀,李从珂、宋审虔、韩昭胤、房暠等人出来了。

    等李从珂重新坐好,用阴冷的眼神往下面一扫,所有的人都感到了愤怒和不善,一个个赶紧都坐好了。

    “昨夜是何人在在东城值守?”,李从珂大声问道。

    只见一个官员越众而出,李晟基一见大吃一惊,这不是韦安之嘛,刚才自己怎么没注意到他?

    “臣翰林学士、户部郎中韦安之参见陛下。回陛下,昨夜正是微臣在东城值夜”

    原来一个户部郎中(相当于后世的司长)是没有资格参加早朝的,不过韦安之却挂了翰林学士的头衔,虽然没有挂“××殿”衔号,但既任实职又挂翰林学士头衔的也不多,所以韦安之勉强也够格参加早朝。

    估计韦安之职位较低,李从珂印象不深,故韦安之将自己的职位大声报了出来,这家伙,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丝哪怕再细小的机会。

    “你可见过雍王殿下?”

    “回陛下,见过,雍王殿下还屈尊在值房和微臣坐了一会儿”

    “哦”,李从珂一怔,估计是自己那苦命的儿子又去做那什么“查房”去了,想到这里,双眼不禁湿润了。

    “东城今日可有新来的卫士?”,半响才收拾心情继续问道。

    “回陛下,有,其中有几个微臣还颇面熟”

    “哦?”,李从珂上身向前倾了一下,而李晟基心中的草泥马却狂奔不已,一颗心也“嘣嘣”地跳起来。

    只见韦安之回过头看了一下,大家都不明所以,但李晟基却知道他是在看自己。

    “回陛下,跟着殿下出宣仁门的卫士有一个微臣认识”

    “快说!”,李从珂大怒若狂。

    “是,陛下,那人是,是原河东道承天军的一名校尉,姓李名继基”

    一听此话,满殿哗然,刚才疲饿不堪的众人陡然又精神起来。

    李晟基正要出列解释,只见前排的薛文遇向李从珂行了一礼,“禀陛下,此事微臣知晓,李节度自来京之后,深感局势诡谲,担心雍王殿下的安危,便自作主张将自己的横刀都一百人赠给了雍王,专门守卫永安门,此事确实不妥,微臣本打算朝会后向陛下解释的”

    “大胆!”,只见张延朗厉声喝道,“陛下,关于东宫与馆阁之间,陛下两年前就有严令,何况有兵马涉及其中,臣参薛文遇身为馆阁重臣,却知法犯法,还勾结外臣,居心叵测!”

    “臣同参薛文遇、李晟基,阴谋结交内宫,图谋不轨”,只见礼部尚书卢文纪也上前说道。

    “臣附议”,石敬威也上前了,接着便是呼啦啦一大片,近三分之一的人都附议卢文纪的参奏。

    李晟基现在脑子一片空白,天呐,怎么会闹成这样。

    赶紧上前,“臣有话要说……”

    “不用说了”,只见那张延朗又说道,“陛下,现在雍王殿下下落不明,唯一的疑点便是那新增加的一百卫士,臣刚去幽州,对于李晟基大人孤身抵抗契丹、幽州大军也甚是钦佩,不过有一节在陛下面前也不得不提”

    “李晟基大人大破幽州骁将赵行直时,为了将那赵行直的人马从城里引诱出来,竟用了三两个健卒就将赵行直的小妾偷了出来,微臣听说赵行直所居县衙可是层层把守,外面街道上也是频繁巡逻,城墙上也是枕戈待旦”

    “但李大人那几个军卒不但将那小妾成功偷出,还越过重兵把守的城墙,成功来到城外,想到眼下雍王一事,颇多诡异之处,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能成功将人藏起来而不为所知,除了大名鼎鼎的李大人,微臣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他这话刚一落音,大殿又是一阵喧闹,家里家产丰厚的、如花美眷多的,看着李晟基不禁有些后怕。

    “陛下……”,李晟基“扑通”一声跪下了,“臣冤枉啊,微臣……”

    “不用说了!”,只见李从珂一身大喝。

    “即可将李晟基押进大牢,以宋审虔为主、刑部为辅,马上开堂审问,将李晟基所带的两百士卒也全部关起来,分开审问,务必问个水落石出”

    说打这里,他又扫了一下下面,只见张延朗、石敬威、石重裔、卢文纪等人暗露喜色,但大多数人都是义愤填膺。

    而李晟基自己这时终于清醒了。

    一个圈套,一个大大的圈套,估计自他踏入洛阳这块土地就开始实施了。

    不过刚才李从珂的声音却没有多少愤怒和暴躁的意味,难道?

    现在以区区两百兵反抗是不成的,他干脆站了起来,将腰里的一块铜制的牌子递给宋审虔,“宋大人,刀兵凶险,刚才张大人不是说了嘛,我承天军三两人就能如出无人之境,何况两百?此牌是承天军最高令牌,见此牌如见我本人,我再写几行字给你,这两百人必定束手就擒,不会有丝毫抵抗”

    写完字后,李晟基便从容地跟着李从珂的亲兵出去了。

    所谓大牢,就是刑部大牢,就在东城,紧挨着含嘉仓城,分为地上、地下两层。

    地上一层关的都是普通的犯人,刑讯室犯人的惨叫声还不时传来,血腥味、尿骚味、粪便的臭味也弥漫着,李晟基刚一进去就忍不住作呕。

    他被带到地下那层,这可是关重犯、要犯的地方,与上面相比,除了黑一些外,味道反而比上面好许多。

    李晟基被关在最里头一个单独的铁笼子里,地上除了麦秆、便桶意外什么也没有,他仔细看了一下,四周的笼子都没有人,刚进来时的几个铁笼子倒有不少人。

第六十六章 抽丝

    事到如今,李晟基反而镇定下来。

    他盘腿坐在麦秆上,仔细思索着。

    雍王今早来找过自己,不过那时才五点过一点,自己确实没有起床,但值夜的士兵为什么不叫醒自己?特别是二楼值夜的,洛神居外面来人了,看得清清楚楚啊。

    一张马脸随即浮上心头,木仁直!

    自己早上出门时还奇怪了,怎么一连几天都是他值夜?记得自己当时还问了他,他说本来安排了另外一个,不过那人不巧生病了,自己便自告奋勇又多值了一夜,还是在二楼。

    生病那人李晟基也知道,见木仁直如此有担当,自己当时还夸了他几句,现在看来,他不是忘了禀报,而是故意没禀报。

    但暗藏的敌人如何知晓今早雍王一定会出宣仁门?

    李晟基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即使敌人提前知晓,如何在当世这种条件下传递消息也是一个麻烦。

    估计日子是定了,但出宣仁门也出乎他们的意料,李重美就是不出宣仁门,从东宫出重光门直接到皇城,估计结局也是一样,出了宣仁门对敌人来讲反而是一个利好。

    为何?

    因为从重光门直接来到皇城,当时皇城的守卫军卒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而出宣仁门来到外城,途中不测的因素就多了,皇城的守卫军卒的嫌疑就会大大减小。

    因为立德坊就在东城附近,李晟基对宫城的布置也有了一些了解,出宣仁门后李重美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从宣仁门退回去,穿过永安门回到东宫,再出重光门来到皇城,最后从明德门或者或者其它内宫的城门进到宣政殿。

    另外就是从宣仁门南下,沿着洛水往西走,经皇城的端门进入,再从明德门进到内宫。

    李重美会走那条路?李晟基不得而知。

    最大的嫌疑还是皇城的军卒,东城的军卒都是李重美的手下,还有值夜的官员、随从等,想将他们全部拉拢过来一个也不漏口风可能性不大。

    那背后领头的人是谁?

    想到前夜的事,李晟基立马就想到了石敬瑭、桑维翰等人,但按照今天在宣政殿众人的表现,石敬威等人反而没什么嫌疑,当然了,石重裔的嫌疑还是有的,当夜皇城的值守官就是他。

    不过今天张延朗的表现倒让他刮目相看,他这么咄咄逼人、不留余地究竟是为了什么?不是传说张延朗和石敬瑭不和吗?

    还有那卢文纪,怎么也掺合进来了?

    想到这么多事情,李晟基一下子兴奋起来了,根据后世学过的侦查之术,首先得理清这件事情谁能从中得益。

    石敬瑭是必然的,李从珂没了李重美必定是心神大乱,慌乱之下错招频出也是必然的,这样的话他石敬瑭就可从容对付了。

    最关键的是,如果能成功绑架李重美,用来置换自己留在洛阳的石敬威等人,自己就能高枕无忧了,对了,一定是这样!

    至于张延朗,没了李重美,他的侄女贤德妃生的儿子就是李从珂唯一的血脉了,嗯,这估计就是张延朗掺合其中的最大理由,至于有没有和石敬瑭一方勾结那就不知晓了,不过从早朝来看,多半是勾结在一起了。

    不过各怀心事,心照不宣的可能性较大。

    他们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分歧的,首先张延朗如此做,是建立在李从珂继续执政的基础上,否则就是白忙活,而石敬瑭和李从珂之间则是不死不休,估计这一点双方都是互相利用。

    至于卢文纪,李晟基确实想不通,难道他也被石敬瑭或张延朗收买了?怎么说可能性都不大。

    又想到木仁直,当时招他进横刀都时,身份来历都调查过,他有完整的证明自己身份的官方文牒,自己还委托郭威了解过,也确证无误,现在看来,不禁自己到处在外面布点、掺沙子,敌人也没闲着啊。

    看来这事郭威也掺合进来了,郭兄啊郭兄,我李晟基对你可是一片赤诚,没想到……,不过一想到各为其主,自己也释然了。

    想到这里,李晟基决定再理一下思路。

    一、石敬瑭真的准备动手了,在李晟基还没完全掌控云州、蔚州、朔州之前动手是他的最佳选择。

    二、凭区区一个河东节度使所辖兵马,想同时对付张敬达、高行周、符彦卿、李晟基基本不可能,他必定有外援,而这个外援不处意料的话还是契丹。

    三、石敬瑭在正式动手前想把留在洛阳的亲属,特别是两个儿子弄回去,正大光明地要他们回去自然是不行的,偷偷地溜回去也没有可能,李从珂让他们留在洛阳,估计也有“扣为人质”的想法,所以就必须要有一个契机,这个契机就是李重美。用李重美换石重裔他们,不用说李从珂一定会答应。

    四、石敬瑭动手的时机肯定是在双方人质交换成功之后,从洛阳到河东,走驿道骑快马的话五日可到,但想把一个人偷运过去就不能在驿道上大张旗鼓的行进,这样一来,最少也要十五日,加上通知契丹的时间,估计一个月后就是他正式动手的时间。

    一个月!现在是八月初十,估计九月初十左右石敬瑭就会动手,而那时自己的大军还在去云州的路上!

    算的真是精细呀,看来自己还是小瞧天下英雄了,自己先是让姚猛去云州,又派元丰回去催促承天军的军队去云州简直是一个大大的败招,而全部军队收缩在平定州、承天军一带才是最佳选择。

    现在想起来,前夜自己去石敬威府上时,他们通过木仁直肯定提前知晓了(如何传递消息还是一个谜),便设下一个局,故意透漏出“契丹”、“雍王”字样让自己瞎猜,自己懵懵懂懂地上了当,还自作多情将一百横刀都士兵交给了李重美,而这一切,他们又通过木仁直知晓了。

    估计他们怕夜长梦多,这么早就发动了攻击,而绑架李重美,顺便打击自己和薛文遇则是另一项收获,到时候承天军在群龙无首之下,肯定好对付得多。

    而张延朗是如何与他们勾结在一起的,又如何配合行事的,这确实是非常复杂,没有一个非常精明的头脑来主持,不但不会得力,反而会被对方所趁。

    现在的事态明摆着,石敬瑭想要李重美活,因为他要换回石重殷兄弟,而张延朗要要李重美死,因为他想把自己的侄外孙推上东宫的宝座。

    但二者还是勾结在一起了,其中必有一个主事的。

    桑维翰?有可能,不过李晟基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韦安之!

    他现在正好在张延朗主持的户部办事,接近张延朗、为张延朗出谋划策不正是他一贯的行事方式嘛,这样说来,张延朗必定还有后手!

    这个后手肯定就是杀死李重美,嫁祸石敬瑭抑或李晟基!

    会有什么后手呢?

    有什么能将石敬瑭、李晟基二人都陷入困境呢?

    木仁直!

    想到这里李晟基一下子轻松起来,正准备想一想木仁直会采取什么措施时,大牢里一阵喧闹,一群人拎着灯笼过来了。

    当头一个人穿着一身有帽子的黑色斗篷,脸藏在斗篷里,看不出是谁。

    狱卒将铁笼子打开之后,那人掀开了斗篷。

    李从珂!

    李晟基心头剧震,赶紧跪下行了大礼,“参见陛下”

    “李晟基,你可知罪?”,一边的狱卒将一个矮凳放在李晟基面前,李从珂坐上去后小声喝道。

    “微臣知罪”

    “何罪?”

    “不该瞒着陛下将承天军士卒放到东城”

    “哦?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朕可是为你准备了一整套刑具”

    “回陛下,微臣对陛下之忠心,日月可鉴,微臣与雍王也是肝胆相照,互相欣赏,陛下在宣政殿没有马上剥夺微臣的顶戴官袍,微臣就明白了,陛下一定另有安排”

    “哦?那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接下来李晟基将前夜所见以及自己的推测、设想,一五一十地向李从珂讲了,讲完后便将头伏在麦秆上,一动也不动。

    李从珂听了半天没有说话,半响才说:“你还有什么疑问?”

    李晟基想了想了便说:“微臣尚有虑者,便是那卢文纪卢大人,实在想不通他为何卷了进来”

    李从珂回过头看了一眼,一个人便上前说话,正是负责查办此案的宋审虔。

    “李大人,当时你等还在大殿的时候,我等就查明白了,卯时在端门值守的军将正是卢大人的独子卢龟龄,不过现在他已经失踪了”

    “啊”,这下李晟基全部明白了,这估计又是桑维翰或者韦安之的手笔。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陛下,有一事还请陛下帮忙!”

    “说吧”

    “微臣的姨母,就是在邙山玄天观的玄真子现在处境非常危险,还请陛下发兵搭救!”

    “哈哈哈,好你个李晟基,真是关心则乱,贼子既然想嫁祸于你,岂能绑架你的姨母,自乱阵脚?”

    李晟基一想也是,敌人不会蠢到如此行事,否则就是掩耳盗铃了。

    “还有一事,陛下可知那个在石敬威书房里的黑麻脸是谁?”

    “朕当然知晓,此人便是河东刘知远的同母异父弟,慕容彦超!”

第六十七章 剥茧

    “此人有何来头?”,这人李晟基一点印象也无。

    “哼,此人外号昆仑奴,先帝在位时被流放到房州,没想到他竟然冒出来了,好哇,都出来吧,朕倒想看看彼等还有什么招数!”,李从珂此刻须发皆张,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最后他还是平定下来,“竟成,朕还是相信你的,以你时下的名望,不要说石敬瑭、赵德均,就连张敬达等人都不如,掳走重美对你半点好处也无,不过朕也是一时糊涂,差一点被那狼子野心的张延朗说动了,后来一想就明白了,你说说看,我等接下来如何行事?”

    “现在关键是救出雍王!如何救,还要查探一番,现在已经耽误大半天了,如果他们走得快的话,估计都过了黄河了”

    ……

    李从珂已经用八百里加急通知洛阳周边各州、包括河北、河东两道各州县沿途盘查了。

    整个洛阳城也开始了大搜查,一时闹得人心惶惶。

    两百横刀都士兵除了李继基和木仁直二人又都回到了李晟基身边,不过他们现在没回到洛神居,而是到了刑部,有的换了一身巡捕房的号衣,有的穿着普通老百姓的衣服。

    李晟基自己经过赫连缨的化妆后带着王存章沿着立德坊到端门也细细查访着,看能不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一个时辰过去之后,二人一无所获,李晟基站在天津桥头向南城望去,看见对面桥头那边正好有一座酒楼,酒楼挂着一个幌子,上面写着:“早点、正食,洛水一绝”

    “早点”二字打动了他,做早点的应该起的都很早,从那边能一眼望到端门,没准能从那里打听出些什么来。

    二人越过天津桥,来到那酒楼,现在已经临近晚食时分,李晟基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干脆就在这酒楼吃饭得了。

    由于天色尚早,吃饭的人不多,二人找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来,等小二上了一大桌吃的,李晟基一把拉住他。

    “你等要做早点,起的很早吧”,李晟基问道。

    “这个自然,这年头要讨生活,可不得起早贪黑的,不瞒客官,我今儿个可是寅时末刻(五点)就起来了”

    “哦?当时还没什么人吧”

    “那可不,干我等这一行的,呃,也不对,还有人比我等还早,不能说了,罪过罪过”

    “这是为何?”

    “客官,这可不能怪小的,这可是你自己要问的,还能有什么,就是那香车呗”

    “啊?”

    “我就说嘛,这可是您自己要问的”

    “无妨,你继续说”

    “真的说?”

    “速速说来”

    “那好,这可是客官你自己说的,说起来也怪,以往对面皇城的香车在寅时三刻(四点四十五分左右)都运完了,今儿个却到了卯时一刻才开始运,还有,以前只有八辆车,今儿个却有十辆,我还琢磨着皇城里的禁军昨晚是不是肚子不舒服呢,好了,不说了,晦气,晦气”

    李晟基听了却眼睛一亮,这里面绝对有古怪!

    三两口吃完后李晟基让王存章回去招来了一百横刀都士兵,还有几个熟知本地情况的捕头,一行人沿着洛水路过端门继续向西走。

    端门往西先是一片皇家园林,过了皇家园林便是一个大庄子,不用说,香车就是运到这地方来的。

    “蔚公,这个庄子我等查过,无甚疑点”,一个四十多岁捕头走到李晟基跟前说,那人姓高,是刑部巡捕司的老人。

    “高捕头,我问你,这庄子是何人所有?”

    “这…”,高捕头有些犹豫,最后一咬牙还是说了,“是当今国丈,郑公张文举张大人的庄子”

    李晟基听了若有所思,“那这运香的有什么讲究”

    这次高捕头倒很痛快,“禀蔚公,洛阳北城的运香一事都是城里的一个叫林之浩的人把持着,他除了运香,坑蒙拐骗、三教九流的一些事也干”

    “哦?”,这不是洛阳城的黑社会嘛,“既是坑蒙拐骗,你等平日也不管管?”

    那高捕头脸色变了几下,最后说:“蔚公,您不是洛阳人不知晓内情,这林之浩干的这些事洛阳人都知晓,不过他背后可是有人啊,轻易招惹不得”

    这下李晟基明白了,不就是黑恶势力与官府勾结嘛,看来中国一千多年前就有了,也不问这“背后之人”是谁,估计这高捕头也不会说,说不准他自己也在里面吃一份子。

    李晟基一声令下,庄子一北一南各二十五骑将庄门堵住了,接着带着剩下五十人进了庄子。

    很快见到一个四十多岁满脸横肉的家伙带着一百多人举着大刀、长矛、锄头等冲了过来,“你等好大胆子,竟敢擅闯当今国丈郑公的庄子,活的不耐烦了?”,又看到高捕头几人,“高捕头,你等不是来查过嘛,为何又来一趟,要不要在下请郑公跟马胤孙马大人说说”

    马胤孙是当朝刑部尚书,这话威胁的意味浓浓的,李晟基瞟了眼前这一百多人,个个凶神恶煞似的,还穿着统一的黑色衣服,估计是平日里看庄子的,还郑公呢,估计郑公的管家他平日里都高攀不上。

    李晟基抽出横刀,身后五十人也跟着抽出来了,“你等想作甚?这可是当今……”,话音未落,李晟基带着五十骑便冲了上去,不到十息功夫,便“踩”过那一百多人,吓得庄子两边看热闹的一个个跑进屋里,把门窗都关上了。

    李晟基回头再看,除了寥寥几个呆若木鸡似的杵在当场,剩下的全部被马匹带倒在地,不少当场被踩死了,也有一部分受了重伤,正在地上恩恩呀呀的呻吟着。

    李晟基让自己的人下马,将受重伤没死的全部杀了,剩下十几个包括那四十多岁的汉子拢到一起。

    一边的高捕头看得目瞪口呆,又不敢离开,只好硬着头皮跟着。

    李晟基知道那汉子是关键,先没理他,指着一个受了轻伤的人说:“将他四肢剁了”

    一边的郑恩提起他的大横刀作势就要往下劈,那人吓得爬着跪到李晟基面前,“军爷饶命,一切都是这张管事干的,真的不干我等的事啊”

    那四十多岁的汉子,也就是张管事转头凶狠地说:“牛二,你全家住那里我可是知道的”

    李晟基听了扑上去,几个起落就用刀背将他四肢全部砸断,最后把他的下巴也卸了,然后对着那牛二说:“说吧,否则他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牛二哆哆嗦嗦地说:“是…是…军爷,今儿个一早,那林家运香的就过来了,不过以往都是八只香桶,今儿个却有十只,运香的除了常见的驭夫,竟然还有几个林家在城里看…看场子的,”

    “还有,八只香桶跟平日一样运到了田地里的粪坑,却有两只直接从庄外的小路运到了张管事宅子的后门,我昨夜吃坏了肚子…,就在靠近后门的茅厕里出恭,就瞧见了,我等都…都住在张管事家旁边的茅房里,剩下的我…我就不知道了”

    李晟基听了,让人押着这十几人,将张管事横放在一匹马上,带着众人就向张管事住的地方走去。

    高捕头见状想开溜,李晟基瞪了他一眼,“高捕头,别说我没提醒你,我等契丹人都杀过了,不在乎多杀一个”

    高捕头吓得赶紧跟上了。

    张管事的宅子在庄子正中间,庄里唯一的青砖黑瓦的宅子,其它的全是土坯墙的茅草房。

    李晟基让人把宅子里的男女老幼全部聚到一块,让几个横刀都士兵守着,自己带着几人便一间一间搜索起来。

    张管事的宅子也就两进,前院都是仓库和房杂物的地方,后院才是住的地方。房舍一共有六间,一间间搜下来却一无所获,包括地窖在内。

    李晟基推开后门,一大片农田便出现在面前,田里金灿灿的黍米着实惹人喜爱。

    农田与后门之间是一条小路,李晟基看小路上隐隐有烧过的痕迹,不过打扫的很干净,再看田里,还有几块没烧干净的木头,捡过一块闻了一下,略有些臭味,这下他有些明白了。

    回到后院,见到聚在一起的男女老幼,“把他们都给我杀了!”

    那趴在地上的张管事听了,竟挣扎着爬到李晟基身边,用脑袋不断蹭着他的小腿。

    李晟基知道他有话要说,就止住了跃跃欲试的横刀都士兵——其实这也是吓这位张管事,杀人全家的事,他还真不忍心干。

    将张管事的下巴接上后,只见他长舒了一口气,“这位军爷,我说,我什么都说,求求你放过我的家人”

    李晟基听了便蹲下来。

    “军爷,昨晚便接到城里管家的通知,说是今天有两只特殊的香桶要运过来,要我准备两架带帘子的马车,我当时还纳闷呢,什么特殊的香桶,但也没敢多问,就准备好了两驾马车放到院子后门”

    “今天一早,果然有两只香桶运过来了,还跟着城里林家看场子的四个人,不不,五个人,其中一个面孔黝黑,脸上还有麻子”

    李晟基一听,估计这人就是那什么慕容彦超,看来河东的人确实和张家勾搭在一起了。

    “那些人倒没有避我,他们从香桶里拽出了两个人,放到了马车上”

    “什么模样?”,李晟基问道。

    听张管事一描述,李晟基便知道那两人一个就是李重美,另一个自然是李继基,至于木仁直,不用说就混在看场子那四人里面,又问了张管事那看场子的四人长相,里面果然有一个“马脸,二十多岁的”,多半就是木仁直那厮。

    “你这后门的小路通到那里?”,李晟基继续问道。

    “庄子北门,从那里可以插到到河东、汴州的驿道”

    李晟基一听心里不禁有些着急,一个白天过去了,无论他们去河东,还是绕道汴州,虚虚实实,现在想赶上他们是不可能了。

第六十八章 迷雾

    李晟基等人连夜赶回洛阳,有了李从珂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到洛阳后他便带着高捕头就进了宫。

    听完李晟基的讲述,李从珂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可怜的美儿,竟被人装在粪桶里运了出去!

    很久,李从珂才恢复了神志,“竟成你做得好,杀得好,高捕头,你现在就是刑部巡捕司的郎中,马上带人将那姓林的连根拔起,朕让东宫卫士协助你,不用说这厮已经和慕容彦超勾搭起来了,还不赶紧去!”

    高捕头刚才还战战兢兢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现在听了皇上的话,不禁大喜过望,自己混了几十年,现在连个员外郎也没捞上,这下可好,跟着李晟基因祸得福,便忙不迭地磕头后出去了。

    高捕头走后,李从珂长叹一声:“还是在战场上厮杀好,这位子不好坐啊,多少人惦记着”

    “竟成,这张延朗也招了,不过他却一口全推到那什么韦安之的头上,而韦安之却不见了”

    “啊?”,李晟基一听就急了,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那韦安之了,张延朗可能不清楚,但韦安之一定知道李重美、李继基二人最终的去向。

    “卢龟龄也找到了,不过却是一具尸体”

    “在哪里找到的?”,其实卢龟龄完全是一颗棋子,找不找得到并不重要,不过李晟基还是问了一下。

    “皇家园林对面的洛水里,端门早上值守的士卒也招了,他们确实看见重美进端门了,卢龟龄将他们的家属扣起来了,威胁他们保守秘密。卢龟龄这厮三十多岁还没有子嗣,前不久他新娶的小妾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现在这母子二人也不见了,肯定是有人利用这一点来威胁卢龟龄,后来又怕事情败露杀了他”

    “陛下”,李晟基听了,基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微臣试着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说吧”,李从珂的声音有些虚弱。

    “其一,这连环的绑架离不开两个人,一是皇城的人,进一步说就是在皇城里能威胁卢龟龄的人,因为卢龟龄只能威胁他的手下保守秘密,而明目张胆地绑架雍王他却办不到,一定是有一个比他职位更高的人利用雍王习惯“查访”的机会将雍王及其卫士用迷药或者在茶水里下毒弄倒他们,最后杀了其它的卫士,只剩下雍王和李继基”

    “至于为什么留下微臣的属下李继基,微臣猜测有二,一是迷惑大家,让众人以为此案与微臣有关,其二便是李继基是原妫州马步军指挥使薛矩的儿子,妫州被赵德均送给契丹人之后,薛矩不愿依附胡人,率八百骑兵南下依附微臣,这一节微臣已向陛下禀告过,估计背后之人是想继续利用李继基威胁薛矩,以在今后的战事中获利”

    “你不用说了,一定是石重裔那狗贼,背后之人就不用说了,天可怜见,朕对他们石家人可是仁至义尽,个个都掌握实权,没想到……,你继续说吧”,李从珂插了一句,虚弱中带着愤怒。

    “是,陛下,第二个是林之浩,无论是绑架、运输,还有下迷药诸般事宜,都离不开他这种江湖人士”

    “其二,如此大事,还是在守卫森严的京城,没有非常周密的筹划是不行的,微臣判断,这筹划之人必然是韦安之,他必定知晓雍王的最终去向,可惜…”

    “其三,事发之后,陛下八百里加急晓谕各处,贼子插翅难逃,但陛下关注的重点都在北方”

    “哦?”,这下李从珂来了精神,“你的意思是……”

    “微臣在城外的张家庄听那张管事说过,庄子北门的小路可插到去河东、汴州的两条驿道,微臣当时还只是叹息贼子已经远去而追之不及,一路上再细细思索,却估摸出了贼子的险恶用心”

    “两驾马车必是一架往东边走,一架往北边走,往北边走的不用说是到太原去的,往东边走的呢?”

    “微臣再一想,据说张延朗大人的老家就在汴州,另外宣武军节度使的驻地也在汴州,这一明一暗,一虚一实,贼子的手段真是高明,让人摸不着头脑”

    “竟成你的意思是….”

    “宣武节度使赵延寿的立场陛下应该很清楚,至于张延朗大人的老家也是一个可能的去处,贼子这是想让我等更加摸不清虚实”

    “也就是,雍王既有可能在北上的马车上,也有可能在东边的马车上”

    “还有可能就藏在洛阳附近某处,两处马车都是虚的,贼子此计太高明了,将赵德均也扯进来了”

    “啊……”,李从珂听了有些云里雾里,不过那句“将赵德均也扯进来了”他还是听明白了,赵德均事件目前虽然暂时告一段落,但目前与洛阳方面毕竟还是敌我的关系,双方都囿于实际虚与委蛇罢了。

    “微臣现在越发肯定这一切都是那韦安之的计策,恐怕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不知道雍王最终的去向”

    “包括石敬瑭那老贼?”

    “是的,微臣现在有六成把握肯定这韦安之将石敬瑭、张延朗二人也玩于鼓掌之上,最终的获益者必定是他,陛下,臣有罪,竟将这么一条毒蛇介绍到朝廷中来”

    “罢了,没有石敬瑭、张延朗这两个老匹夫包藏祸心,韦安之这狗贼就是天纵之才也无法从中渔利,现在的关键是怎么尽快找到美儿,唉……”

    李晟基见李从珂抹了一下眼睛,他心里也很悲伤,一是为了李重美和李继基,二是为了自己在后世的父母。

    对孩儿的舔犊之情,对父母的依依留恋,人皆有之,连刚厉狠辣的李从珂也不例外,何况原本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李晟基呼?

    “陛下,接下来,我等只能等了”

    “也只好如此了,竟成,北边的战事……”

    “陛下请放心,雍王一日不到石敬瑭手里,他绝对一日也不会发动,微臣还是呆在京城,不找到雍王微臣就不回平定州”

    “可你刚出生的孩儿听说还没见上一面”

    “无妨,我已经派快马回去了,让他们先不要去云州,只要承天军有一半兵马在,我想那石敬瑭绝不敢轻举妄动”

    “好吧,你等继续住在洛神居住吧,有事即可进宫禀告”

    “是,陛下”

    ……

    又过了三天。

    断断续续有消息传到洛阳,北上的马车在孟津找到了,不过却空无一人,而在河东道蒲州、绛州、泽州,河北道卫州、相州、魏州,河南道怀州、滑州、陕州,也找到了一模一样的马车,而都是空无一人。

    这下李晟基蒙住了,敌人是如何做到的?又在遮掩什么?

    整个洛阳城以及周边县城、乡村已经进行了全面的搜查,但目前一无所获,难道是在山上?那样的话目标就太大了,洛阳四周都有大山,完全靠人力查找的话无异于大海捞针。

    李晟基急了,三天过去了,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他不禁为李重美、李继基二人的命运产生了深深的担忧,更担忧的是如果二人到了石敬瑭那里,河东的局势将会发生巨变,而自己将成为最大的受害者。

    石敬威三人都被拘押起来,不过没正式对外宣布,他们的宅子也赐给了李晟基,两百横刀都战士也住了进来。

    这天晚上,子时。

    李晟基一个人坐在第四进的池塘旁边的亭子里,看着映在水里的月亮陷入了沉思。

    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急躁之下捡起亭子里的一块小石子向池塘扔去,一圈涟漪过后,月亮消失了。

    李晟基猛然一惊,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几天以来,他都站在石敬瑭、张延朗的到立场上思考问题,为什么不站在真正的主事人——韦安之的立场上考虑呢?

    假如他是韦安之,如何行事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投降石敬瑭、赵德均都不是最佳的选择,因为河北的战事已经证明了,貌似强大无比的幽州军在承天军面前是如何的不堪一击,而河东又能比幽州强到哪儿去?投降这两人,或者实心实意帮助这两人办事,还不如追随李晟基。

    接下来就是朝廷了,如果张延朗如愿以偿,那最得利的还是这位当朝首席宰相了,作为张延朗的助手,韦安之自然也会水涨船高,但又能高到哪儿去?最多也就是目前卢文纪、薛文遇的水平,而这就是韦安之煞费苦心、精心策划所追求的?

    按说韦安之来到洛阳后,应该也了解到了朝廷的虚实,以他这样的才智之士应该会轻易得看出后唐皇朝在李从珂手里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像他这样一个才智之士,最终的追求应该还是找一个明主,然后作为第二把手,让“明主”言听计从,最后建功立业,就像诸葛亮、王猛、张宾那样才是他的追求吧。

    如果是这样,那就需要把眼光从李从珂、石敬瑭、赵德均,甚至张敬达、高行周、范延光等人的身上移开了,当今节度使里,李晟基的硬实力无疑最强,但软实力,也就是声望等就不值一提了。

    还有那些人值得韦安之投奔,李晟基脑子里转来转去,无论是后世的历史知识,还是他在当世了解的信息,都没有合适的人选。

    契丹、党项?不可能,那样也不用绑架李重美。

    南唐、孟蜀?孟知祥建立的蜀国首先被否定了,路途太过遥远且又难行。

    南唐?

    想到这里,李晟基心里一惊,还真有可能。

    南唐幅员辽阔,仅次于后唐,账面实力又很可观,而他最大的敌人自然就是后唐了,这样一来李重美的作用就很有用了,加上韦安之自己的才智,如果南唐国主不是太过昏庸无能的话就一定会重用他!

    而汴州到南唐境内,水路发达,无论从颖水、汴水(大运河),还是涣水都可直通长江!

    想到这里,他整整服饰,出了大门,向宫城方向走去。

第六十九章 夜航船

    郑州,荥泽,大运河的北端起点。

    虽不如汴州漕运码头那么繁盛,但由于再往北一些就是河南道到河北道的另一个重要渡口河阴,加上从洛阳到东面有两条重要驿道,北边的一条就是经过荥泽到汴州,南边一条则是通往许州的。

    水陆交汇之地,荥泽运河码头依然车水马龙。

    韦安之等人如果要乘船顺着汴河东南而下,荥泽是一个理想的起点,原因很简单,汴州设有司漕曹,隶属于洛阳户部转运司,东南而下在沿途州城所在的城池也设有司漕曹(以下简称司漕)。

    司漕所在一般会登记南来北往的官船、民船,你去哪里,装的什么货物,有多少人,干什么,都会一一记录,记录完后,会在一张纸上盖上一个戳,回程时船上的人少了多少,都去了那里,则是另外一张纸和一个戳。

    当然了,目前全国尚未统一,后唐对运粮、布匹、盐巴、武器等战略物资的官船管得比较严,对于做生意的民船的管理就较为松散了,只要登记了,缴纳一定的税金就可随意航行。

    禀告李从珂后,李从珂虽然对李晟基的揣测半信半疑,但出于李重美安危的考虑,还是派了三路大军沿着河流南下搜寻。

    李晟基、符彦饶负责的是中间那条汴河——目前后唐最重要的一条漕运河流,从河阴出发,一直到靠近南唐淮南道的泗州,全长七百余里,沿途设有专门供纤夫拉纤的纤道。

    最关键的是,汴河是目前河南道唯一可在夜间通航的河流。

    正是基于这一点,李晟基选择了汴河,他深信韦安之也会这样选择。

    荥泽也有一个汴州司漕下辖的管理点,不过不甚严格,只登录单程的内容,还是船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你钱财给足了,而汴州就会严厉得多。

    不过想要询问像韦安之及李重美等人的情况就是大海捞针了,从荥泽出发,司漕录事每天要发掉官、民船上百艘,如何记得清楚每一艘船上的人员相貌,登记的账簿也是随便乱填的,加上大量的官船都会夹带私货,而这些人、货是不会登记的。

    李晟基等人正要败兴离开时,那录事突然一拍脑袋,“下官想起来了,昨日下午,约莫黄昏时分,有一艘新登记的船只要出发,共有七人,其中有三人倒和你等说的有些像,特别是其中还有一个生病的,大白天的还盖着头,还有一个仙风道骨般的道士,一个随身护卫,四个水手,说是要去泗州虹县投奔亲人”

    “下官之所有有印象,主要是那道士给我看了相,说的还颇准,长得倒与你等所说的不太像,不过那护卫长得略像你等所说的,嘿嘿,一张马脸”

    李晟基大喜过望,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略一思忖,就明白了,那病人应该就是李重美了,那道人是韦安之,那护卫不用说就是木仁直了。

    赶紧拿过登记的账簿一看,只见上面登记的船主是“桑行真”。

    “木仁直”,“桑行真”,他寻思半响,突然一巴掌拍到王存章的肩膀上,疼得王存章直咬牙,“大人这是怎么啦,无端端打我作甚?”

    李晟基此时确是狂喜不已,“桑行真”去掉一半不就是“木仁直”嘛,看来木仁直的真名应该就是桑行真,从长相来看与桑维翰也有莫大的干系,估计是近亲。

    不过以韦安之的狡猾,应该也没这么简单,他一身道士的打扮,还跟司漕录事交谈,其中必有深意。

    无论怎么说,现在总算有线索了。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汴州。

    此时的汴州不像后世那样紧挨着黄河,此时的黄河还未改道,汴州还远离黄河,不过李晟基却没有进城,而是让符彦饶进去查探。

    无他,赵德均最看重的义子赵延寿还在城里,这也是不久前河北战事结束后赵德均提议中唯一没有被李从珂采纳的,这事李从珂也跟李晟基说过。

    赵延寿文武双全,名望与赵德均相比也不遑多让,前不久还是洛阳朝廷的枢密使,李从珂当然不会把这样一个人物送到幽州去“励精图治”,而是让“败军之将”继续治理幽州,赵德均新败之后声望大跌、内部不稳,对于李从珂来说当然是大大的好事,至于他会不会“卧薪尝胆”那就不是李从珂所考虑的了。

    而自己与赵德均目前则是真正的“仇敌”,赵德均一统河北的梦想就破灭在自己手里,赵元瑛父子也还在承天军押着,自己贸然进汴州城,被赵延寿弄一出“李晟基”版的“李重美失踪事件”那就不美了。

    等符彦饶回来,将在汴州漕运码头打听到的事给李晟基一说,他立即带领人马沿着汴水纤道赶了下去。

    那艘船确实在汴州停留过,不过两个时辰之前就已经开走了。

    半夜子时,快到陈留时,李晟基他们在汴水河边的一个小渡口见到一艘船,模样与荥泽司漕录事描述的差不多,关键是船上还有一面帆,此时汴河上的船只不是水手划行,就是雇佣纤夫,使用船帆的少之又少,所以韦安之他们乘坐的那艘船比较醒目。

    小渡口停着七八艘船,这一艘是还是最大的。

    船上空无一人,小渡口夜间没人管理,由于是夜间停靠过来的,也并没有人看见船上的人有没有下船,去了哪里。

    好个韦安之!

    这下李晟基就进退两难了。

    他现在有两个问题需要考虑。

    一是韦安之和木仁直为何在一起?

    二是他们的去向,明显的,这是妥妥的疑兵之计,现在韦安之他们可能在此地下船,改从陆路南行,也有可能中途改乘了其它船只继续南下。

    ……

    “哈哈哈”,陈留南边,接近雍丘的汴河上,一艘挂着灯笼,挑着“户部转运司”旗帜的大官船正在河里航行着,一间船舱中的一个人正哈哈大笑。

    大船里面装满了布匹、黍米,正是汴州运给后唐东南最前线泗州守边军士的,刚才哈哈大笑的正是木仁直,不,桑行真。

    “韦大人,您这虚虚实实的,不要说洛阳方面,就是我自己也搞得七荤八素的,高,确实是高”,说着对着对面那位道长打扮的人一挑大拇指。

    这道长自然就是韦安之了。

    只见韦安之拈须一笑,“呵呵,雕虫小技耳,不值一晒”

    桑行真却神色郑重地说:“不,先生此次将洛阳、张延朗、石敬瑭、李晟基诸人戏弄于鼓掌之上,还安排彼等多布疑阵,估计现在洛阳官军还在黄河以北瞎转悠,殊不知我等早已扬帆南下了,先生之才,区区一个郎中确实配不上,一品宰相才符合您的才具啊”

    ……

    原来香车换成马车后,桑行真与慕容彦超就分手了,桑行真说敌人的重点肯定是在黄河以北,以东反而薄弱,故自己带着李重美先向东,再向北会安全一些,由于桑行真是河东智囊桑维翰的侄子,慕容彦超也不敢强求,再说自己这张脸目标太大,风险也大,只好带着李继基北上了。

    哪晓得桑行真早就被韦安之拉拢过去了,李晟基两百横刀都来到洛阳后,也不是整天在洛神居待着,而是四散出去了解“风土人情”、“防御”情况,就在那些时候,韦安之说服了桑行真。

    就一句话,“行真,你有承天军练兵秘技,我有纵横四海的妙计,你我二人联手,何愁大事不成”,关键是韦安之在绑架李重美一系列事件中的居中策划、调度让桑行真大开眼界,最终坚定了信心。

    韦安之混出洛阳城后,按照约好的地点赶上桑行真,一起来到荥泽,买了一艘新船,雇了几个水手,在陈留附近的运河小渡口附近桑行真杀了水手,将他们沉到河里,将船只开到小渡口停下,又偷了旁边一条打鱼的小船开到运河里,最后碰到一条大官船。

    凭着韦安之一口淮南腔以及对泗州的熟悉(他就是泗州人,家里还有一个兄弟在泗州做官,还是南北朝名将韦睿之后),以及自家兄弟在泗州做司仓曹的实事,加上不菲的礼物、三寸不烂之舌,押船的军官很痛快地让他们上船了,还拨了一间专门的仓室让他们住。

    “就是有些对不起叔父”,桑行真透过船头灯笼的光芒看着下面溅起的浪花略有些忧伤。

    “呃,行真不可如此,好男儿志在四方,岂可拘泥于一隅之地”,韦安之安慰他道,“我的家眷现在还在承天军呢,我可一点也不担心”

    “为何?”

    “哈哈,这李晟基的为人我早就看得清清楚楚,宁可人负他,也不会他负人,这人确实忠厚,我可是放心的很”

    “哦,那他劫夺秘琼、杨光远的财产可是狠辣的很”

    “那是两码事,这些财产都用到何处了?不都在你等军民身上嘛,他自己可像秘琼、杨光远那样自己独吞?”

    “这倒也是,以先生之见,这李晟基是何等人?”

    “这个…行真,你不是在他手下干过一段时间嘛,不如你先说说看”

    “嗯,李晟基这人在下确实估摸不透,一身武艺不说,还写得一手好字,还巴巴地让我等武夫读书识字”

    “不过他的见识确实在我等之上,就拿兵事来说,他常常给我等上课,有几样我至今记忆犹新”

    “哦,说说看”

    “譬如孙子兵法里的‘以正合以奇胜’,他是这样讲的,‘正’是基础,基础一词是他的独创,他常常口吐新词让我等不明所以,后来也慢慢习惯了”

    “所谓基础,也就是基本、根本之物,他说无论什么军队,‘正’都必须要做好,所以他常常告诫我等要‘结硬寨、打呆账’,两军对垒之时,如双方都无奇计,则‘正’强的一方必胜无疑”

    “又说什么‘不对称’‘战争’,全是他的新创之词,也就是双方实力不一样,战斗时,尽量用自己更多的军力去面对更少的敌军,就可收到事半功倍之效,如果敌军实力很强而我方很弱,就需要出‘奇’了,无非是不正面对垒,侧面或利用时间优势不断削弱敌军的数量优势,到时机成熟后,也就是力量对比转换后再一举破之”

    “或削弱敌军士气,扰乱其心神,削弱其粮草,最终之目的还是削弱敌军的实力,让我方逐渐占据上风,时机成熟时再一举破之”

    “其它诸事,他对农事、工矿事异常重视,又很精通,对文人反而不太重视,多将我等武夫当做文人来用”

    说到这里,他偷偷瞟了一下韦安之,心里还想着,这估计就是韦安之离开承天军的原因吧。

    其实原因很复杂,这只是其中之一。

第七十章 尘埃落定

    “不知先生有何高见”,桑行真道。

    “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韦安之一本正经地说。

    “哦?何以知之?”

    “兵事方面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来看,河北、河东单轮一州的实力,或可加上各节度使,承天军已经是最强的了,这些你很清楚,我就不再多说。”

    “我就说说这民事,不到两年功夫,小小一个平定州户口竟然增加了四成,粮获也增加了四成,以往经常闹事的平定县、盂县矿工、工匠也被他治理得服服帖帖的,农户、工户、矿户对他也是赞不绝口,军心、民心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就很可怕了”

    “那大人您……”,桑行真对于军事还是有些了解的,不过民事方面他就两眼一抹黑了。

    “我精通堪舆之术,对于面相也略有所得”,说到这里,韦安之也隐隐有些恐惧,自己的相面之术他一向还是颇有信心的,不过甫一见到李晟基自己的信心就动摇了。

    按常理来说,这人应该是一个死人,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呀,但他却好端端活着,这也是他不选择李晟基的重要原因,他怀疑这人用了某种秘术硬压着才苟活至今,否则就解释不通了。

    “行真,你能否用一句话来概括李晟基”,他反问桑行真。

    “一句话?嗯,在下老是觉得这李晟基好像不似我朝人士,但他的相貌又明明是,哎呀,先生,在下真说不出来,还是您来吧”

    “哦?你能有此想法那就对了,依照我的相面之术,这人早已是一个死人了,但目前却偏偏活着,以我来看,这人要不是也跟我一样精通道术,就是用某种宝物镇着勉强没死,要不就是成了魔或者仙了,多半是前者”

    “啊?”,这下桑行真大吃一惊,这时船外一股冷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这时,靠近他们谈话的窗边的船帮上正爬着一个人,那人全身黑衣,不过是湿漉漉的,好像刚从水里爬上来的一样,双手紧紧抓着甲板上掉下来的一根缆绳。

    由于只有船头有灯笼,船尾仍笼罩在一片黑暗中,两边的纤夫与船上的士兵都没有发现。

    像他这样的黑衣人一共有四个,船尾还有一个,不过在另一侧,船头两侧还有两个。

    这人正是李晟基,他听到韦安之的话后,心里不禁起了杀机。

    桑行真他一定是要除掉的,至于韦安之,他还准备献给李从珂,让韦安之辅佐他,如果李从珂不要的话就请他赐给自己,现在听了这些话,不杀是不行了。

    在小渡口发现疑船后,李晟基让符彦饶带着一百骑沿着到渡口的小路去陆路探查,自己带着剩下的人仍然沿着纤道追查,他深信韦安之一定还在河上,因为中途转到陆地虽然能起到迷惑视线的作用,但沿途人口众多,风险也是极大的。

    所以他判定韦安之一定还在船上,多半是中途换了新的船只。

    果不出他之所料,沿着纤道追了几十里后,他发现了一条大船——前后几十里唯一的一条大船。

    这年头汴河虽然能在夜间通航,那也是在紧急情况下,比如运送军粮、武器等,一般情况下都不会采取夜间航行。

    “先生,夜深了,歇息吧”,听到韦安之那一套“魔”啊“仙”的,桑行真不想再谈下去了。

    “也好”,韦安之知道自己所说的吓倒他了,心想早知如此就不说了,正想躺下来,突然看到桑行真那张脸,印堂青得可怕,难道……

    正在想着如何给他采取一些规避措施,让他躲过一劫,突然一阵微风扑面而来。

    韦安之还想看有什么动静,瞬间自己的额头突然一痛,接着便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一边的桑行真到底是横刀都出身,知道出了问题,他先是往床下一滚,接着便吹灭了床边的油灯。

    这样船尾便是漆黑一片,双方都屏住了呼吸。

    刚才李晟基发出一只铁簪后,整个人又快速回到甲板下面,牢牢抓着那根缆绳。

    就这样双方对峙了大半响功夫,都一动也不动。

    伏在床边的桑行真已经意识到来的人是谁了,其实以他的功夫,他在船上,敌人在船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可刚才韦安之那什么魔仙之词吓坏了他。

    这世上的人对于神魔鬼怪还是很敬畏的,一想到李晟基是“魔”,他就生出了完全无力对抗的感觉,心脏狂跳不止,脑门上也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咚”,突然从船头方向传来有人落水的的声音,敌人落水了?

    桑行真犹豫半响,最后决定还是不放过这个机会,挎着横刀,拿起一把手弩摸到船边向外探望。

    只见船头方向的河面上果然有一个黑衣人在河里挣扎着,船头一个士兵还在那里大呼小叫,桑行真心里大喜,起身就想过去查看。

    他刚才在船舷边只露出眼睛,现在整个脑袋都露出来了。

    “噗呲!”,桑行真喉咙一痛,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脖子上插着一把小刀,黑色的刀柄,带着血槽的刀身,银色的刀身在船上昏暗的灯光下还闪着寒光。

    自己脖子上还“汩汩”地冒着血泡,刚才那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一见到这把刀,他就完全明白来人是谁了。

    李晟基!

    这把匕首是李晟基从前世带来的唯一一把武器(还有一把他藏起来了,威力更猛,不过他已经打定主意今生今世不再使用了),承天军的人都知道军使大人有一把神兵利器,可他很少使用过,但横刀都的士兵见过的不少。

    桑行真左手的横刀、右手的手弩都掉到了甲板上,自己双手捂着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时李晟基一跃而上,接着蹲在桑行真身边轻声说了一句话,桑行真听了这句话竟然身体一松,点点头便倒下了。

    他死了,死的还很安详。

    李晟基对他说了什么,除了李晟基自己,别人都不知道,这也成了一个永久的迷。

    这时船上的士兵跑过来了,李晟基将嘴上的黑布撤掉,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奉旨捉拿朝廷钦犯!”

    ……

    洛阳。

    太医院的太医根据李晟基从桑行真身上搜出来的两瓶药,很快就弄明白了哪瓶是解药,两个时辰过后,李重美醒来了,不过他现在骨瘦如柴,身体虚弱,还不能说话。

    在李晟基杀桑行真、韦安之二人时,他正在神志不清的昏睡中,否则如果他听到了韦安之那些话,又会掀起轩然大波。

    李重美是偷偷带回来的,对外则宣称找人失败。

    第二天,李晟基又被招进内宫。

    流杯殿,后唐三任帝都在此举行家宴,李晟基甫来此地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张大桌子,桌上摆满了菜肴,一只金色的大壶,三只碗、三只酒杯,都是白银做的。

    北面坐着李从珂,左边是李重美,右边赫然就是李晟基。

    就在此前,在供奉李渊、李世民、李存勖、李嗣源四位“先祖”的庄敬殿正殿里(偏殿则供奉着李从珂自己的亲生父亲及祖父的灵位,他本姓王,原名王从珂),在掌管内宫的李专美的安排下,正式将李晟基纳入到皇家族谱里面。

    代王,这是李晟基新的封爵,仍掌管佑国军及云、蔚、朔三州。

    现在李晟基是李存勖之子,李克用之孙,而李从珂是李嗣源义子,李嗣源又是李克用的义子,这样的话李晟基就和李从珂平辈了,妥妥的李重美“王叔”。

    “王叔,小侄谢过救命之恩”,李重美作势就要跪下,李晟基哪能让他跪谢自己,赶紧拉住了他,“殿下,这是晟应该做的,无须多礼”

    一边的李从珂也在冷眼旁观,见到李晟基谦恭的模样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又看到自己瘦弱不堪的儿子,心中又腾起一团怒火,就在昨天洛阳迭兴大狱,张延朗、卢文纪都被抄家去职,贬为庶民,听说抄了卢文纪的家后,李从珂的内库都装满了,据说两个秘琼也赶不上。

    皇城、圆壁城、东宫卫率也进行了大清洗,最后还是在李晟基力劝之下将清洗缩小到一个很小的范围,否则一番腥风血雨是少不了的。

    以韩昭胤、宋审虔、房暠、李专美、刘延朗为主的新的官吏架构建起来了,韩昭胤一跃成为首席宰相,李专美、刘延朗也上升为同平章事(副宰相),宋审虔专司皇城、圆壁城的禁军,房暠专司外城禁军。

    薛文遇也是水涨船高,一个兵部尚书兼知枢密事(副枢密使,全国军事第二把手)、侍中的职位,在新的馆阁之中隐隐排第二位。

    根据李晟基的提议,云州、蔚州、朔州三州不设刺史,只设防御使,民政由设在云州的节度使幕府统一管理。

    李晟基提议的欧阳浩的节度判官、季无忧的掌书记、刘继思的长史、元丰的司马、姚猛的云州防御使、秋悲风的蔚州防御使、岳军候的朔州防御使,李从珂看都没看,大笔一挥就批准了。

    至于各都的指挥使以及横刀都的郑恩等人基本上都升了一级,此处就不必细说了。

    饭后,三人就商量起河东的战事来,许久李晟基才出宫回到自己的住处。

第七十一章 震动

    十天后,李晟基终于回到了阔别两月之久的平定州。

    此次回来,他还带了一个人——石敬威。

    通过太原的“内线”,他在洛阳时就知道了李继基的下落,请求李从珂后,便把石敬威带上了,就是为了换回李继基,至于石重裔、石重殷兄弟,自然还是捏在李从珂手里。

    回到平定州后,见到三娘和一双儿女,李晟基纵是铁打的汉子心里也柔化了,一连三天,他就窝在自己宅子里没出院子一步,雁北三州的情况、平定州及承天军的情况他也没赶着听汇报。

    儿子取名叫李延汉,女儿取名李延唐,其中寓意尽在不言中。

    刚取名字时,儿子倒罢了,三娘一看一个女娃取一个李延唐顿时不乐意了,非得要李晟基改一个,李晟基说:“纵观史书,强盛无外乎汉、唐,现今国家凋敝,正是我等汉唐儿女奋发有为之时,延汉、延唐,此之谓也”,三娘听了,觉得有些道理,改名一事便暂缺搁下了。

    第四天,李继基也换回来了,由于他并不是什么关键人物,一路上倒没有受什么折磨,河东方面一听说要用石敬瑭的亲弟弟来换他,忙不迭地亲自上门用李继基将他换回去了。

    经此一举,平定州上下对李晟基的“仁义”更是感念至深。

    当天下午,李晟基终于出现在二进的刺史府公事房。

    “我怎么听到城里还有敲敲打打的声音,是给周瑜留下来的吗?”,李晟基首先说话了。

    “大人”,只见季无忧上前一揖,“您第一次安排的时候,下官就动员平定州、承天军两地的匠户、矿户北上,可是彼等说没有见到刺史大人的面,他们就不肯北上,生怕我等欺瞒彼等,我等也无奈,只好等大人回来之后再说”

    “至于军卒,您在洛阳时十天之内连下两道命令,一个是加速北上,一个是暂停北上,我等莫衷一是,干脆就停下来了”

    “如今除了姚将军的骑军都在云州,秋悲风和恽怀楚的第一、第二都在蔚州,岳军候和高怀礼的第三、四都在朔州,谈谦的第八都在飞狐关,剩余地五、六、七、九都尚未成行”

    “至于白思勤那边,一听说有一片更大的草场在朔州西北,还有几万头牛羊,欢喜得不得了,早就跟着岳军候的营伍北上了,现在朔州外边墙以内,内边墙以北,朔州、马邑以西,云州边界以南,几乎小半个朔州都是我等上次在大防山俘获的牛羊了”

    “现在除了白思勤,还有大防山的百姓,加上平乐马监的人,一共有上千人在彼处放牧。”

    “在牧区中部,管岑山中有一平坦开阔之谷地,前唐曾设立保大栅军砦,后来废弃了,不过规制尚在,胡汉杂居在此”

    “我等一商议,几万牛羊没有官军护卫,势必引起周围觊觎,随即重建保大栅,改名宁朔县,由薛矩将军的八百骑在此驻守,此时尚未禀告大人,不知……”

    “很好!”,李晟基听了甚是高兴,他还担心家里的人事事都要禀告他之后再办事,最后耽误了事情,看来自己走之前提出的“群策群力”还是很有效嘛。

    “现在牧区夹在偏关与宁朔之间,防备起来也容易,此事就这样定了,嗯,还得派一名县令掌管当地民事,你等可有人选?”

    其实在朔州南边,内边墙外侧的五寨地区的牧场更大,但由于靠近岚州,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季无忧等人最后决定还是将牧场放到了内边墙内侧。

    “下官推荐骑军都的鲜于贞,此人文武皆可,又熟知边事,宁朔周围农户、牧户加起来超过三千,算得上中县了,下官问过他,他也愿意去”

    “好,就定鲜于贞,你等补办一下手续,包括薛矩在内,对了,薛矩我给他讨来了朔州马军指挥使,现在正好对上了”

    “还有一事需要禀告大人,云州、朔州、蔚州三州的节度使均已去了洛阳,其僚属也大多跟着去了洛阳,等待朝廷的下一步安排”

    “不过尚有云州节度判官吴峦、朔州巡边指挥使安重荣尚在原地,大人,云州尚有步军三千,现暂时由吴峦掌管,骑军被原节度使带走了,朔州有步军两千,岳军候从中挑选了一千五百,准备新编一军,其余五百按照大人的规制发放了遣散费后放回了原籍,或务农,或务工,均有妥善安置”

    “蔚州横野军只有一千人,却多残破不堪战,我等建议取消,全部发回原籍;天成军、清塞军各有一千,据秋悲风说,守寨勉强可以,这两处如何处置,尚待大人的命令,蔚州的五百彰圣都骑兵去了义武军”

    “朔州马军指挥使安审信带着五百骑投奔了河东……”

    季无忧说到这里看了李晟基一下,李晟基却一点表情也没有,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自己杀了他的族弟安元义、安元信,还指望他静静地等着自己去接收?

    “蔚州军队暂时保持不变,我军也不宽裕,等我去云州上任后再说”

    “大人,上次俘虏的三千定州军、幽州军基本训练已经完成了,至于编制……”

    “全部练习蹶张弩!练完之后再说编制的事”,经过河北几战,李晟基可是充分体会到简化过的弓弩的厉害,本来他还想将现有所有弓箭手全部转化成骑兵,步军的远程兵种全部变成弩手,不过现在战事迫在眉睫,就只好暂时终止了。

    不过利用上次战役中俘获的战马,让弓箭手们先练习骑马倒可以。

    ……

    听完汇报,李晟基站起来向诸位团团一揖,“诸位,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等都能各司职守,兢兢业业,保证了平定州、承天军的安定,功不可没,请受李晟基一拜”

    这些人哪敢受他一拜,赶紧一个个避开了。

    接着李晟基又宣布了新的任命,自然是朝廷正式发布的文书,季无忧、刘继思、元丰等听了自是万分高兴不提。

    可惜欧阳浩还在云州养伤,不然,节度府的判官、掌书记、长史、司马可算凑齐了。

    和大难不死的李继基长谈过后留他在自己宅子吃了饭,最后决定让他带领三千弩手,取名“强弩都”,弩比弓箭好练,相信在短时间内即可成军。

    李继基自然也成了强弩将军。

    转眼便到了月末,轰轰烈烈的秋收开始了,今年平定州可是有五十万亩土地,按照五成的税赋,那也是二十五万斛,李晟基亲自带头,刘继思等人上下调度,十天功夫就将平定州三县的粮食全部收获入仓。

    秋收之后,大家都看着李晟基,等着他一声令下便浩浩荡荡北上了。

    可是李晟基却稳坐钓鱼台,没有半点要北上的意思,还把姚猛的一千五百骑兵调了回来,欧阳浩也跟着回来了。

    周瑜还好说,新上任的承天军使符彦饶却不乐意了,不过在李晟基拿出李从珂的一道密旨后,符彦饶就再也没有催他了。

    九月十八日,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到了平定州。

    李从珂下旨,将石敬瑭调到郓州,任天平节度使。

    九月二十日,石敬瑭拒不接受调令,向天下发出了讨伐李从珂的檄文,内中诸如“残暴无常,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得位不正”的词语充斥,反正一看这檄文,李从珂绝对是一位不亚于商纣夏桀的亡国之君,诸位“义士”赶紧响应河东的义举,救黎民于倒悬,重拾朗朗乾坤。

    洛阳方面也快速做出了反应。

    以代王、佑国军节度使李晟基为北面行营招讨使,从北部进兵太原。

    以魏公、成德军节度使符彦卿为东面行营招讨使,从东面进兵太原。

    以府州刺史折从远为西面行营招讨使,麟州刺史杨信副之,扼控黄河,从西面封锁河东军。

    以张敬达为四面兵马都部署,统一指挥四面的兵马,并兼南面行营招讨使,高行周副之,从南面进兵。

    以天雄节度使范延光率兵两万进驻成德军,作为东面行营、北面行营的后援。

    以枢密使、皇城使宋审虔带领禁军一万人及两千彰圣都骑兵进驻泽州,为南面行营的后援。

    河东震动,河北震动,天下震动!

    历史的车轮虽然稍稍停滞了一下,但仍然依着巨大的惯性朝前滚动。

    李晟基听到这个消息,暗暗叹了口气,离开洛阳之前,他与李从珂、李重美探讨过河东可能的战事,并建议他去云州上任并稳固形势后他们再动手,没想到李从珂还是按捺不住,提前发动了。

    现在倒好,李晟基还有一部分兵马孤悬在北边,南边的兵马又不足,如果契丹大军此时南下,他可是进退两难了。

    因为,留在北边的兵马根本不足以封锁契丹大军,白白浪费在北边,而南边空虚,也不足以进兵太原。

    不过朝廷诏令已下,李晟基还是下达了几道命令。

    一个月后,契丹大军南下了!

    其实耶律德光倒是想与石敬瑭同时发动,不过草原军队的集结不像中原,常备军就是两部皮室军、属珊军,总数也只有七八万,当然不可能全部南下支援石敬瑭,至少要留一部分弹压草原各部。

    而其它各部并没有常备军,平时都是牧民,战时自备战马、武器、粮食(羊,汇集后再由管理辎重的统一安排),耶律德光不可能提前召集几万大军呆在边境,白白耗费粮食,同时也是一个隐患。

    所以,一个月之内,能召集几万大军还亏得耶律德光此时威望正盛,各部首领还心怀畏惧。

    历史上石敬瑭发动后,耶律德光可是花了三个月时间才纠集大军南下。

    ……

    平定州。

    据大同方面传来的消息,此次南下是由契丹大可汗耶律德光亲自率领,号称三十万,不过据探子报回来的消息,军马最多五六万,牛羊无数。

    五六万,就算只有五万,还都是骑兵,想想都胆颤。

    接到朝廷的诏书之后,驻守朔州的岳军候带着第三都,驻守灵丘的秋悲风第一都马上南下,在契丹大军到来之前回到了平定州。

    这样一来整个北面就只有恽怀楚的第二都(驻扎横野军,防备妫州)、高怀礼的第四都(偏关)、谈谦的第八都(飞狐关,防备赵德均)了,其余六都、姚猛的一千五百骑军都、三千新练的强弩都一共一万三千五百人都堆在平定州。

    李晟基这“北面行营招讨使”未免有些名不副实,叫东面行营招讨使还差不多。

第七十二章 洪流

    与历史上一样,接到诏书后,张敬达带着加强了河中节度使张彦琪的军队,一共三万大军,即刻从晋州出发,兵锋直指太原。

    而驻守邢州的安国节度使安审琦则沿着太行山的谷道西进,与北上的高行周汇合后,一共两万人,北出石会关,在清源县附近与张敬达大军汇合后继续北上。

    宋审琦则带着禁军跟在两路大军的后面,在太原南面的祁县驻扎下来

    两军汇合后,张敬达见宋审虔也跟在后面,就准备让出四面行营都部署一职,派人通知宋审虔,宋审虔对来人说说:“陛下任命张大帅为四面大军统帅,是看在他历任三帝,老成持重,英勇善战,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份上,而不是什么职位大小,我,宋审虔,现在就是大帅军中普通一将,你回去告诉大帅,如果我犯了军纪,是打是杀,全凭大帅处置”

    张敬达诨号“张生铁”,为人刚厉不阿,今年六十岁了,在各路大军的指挥官中年纪最大,资历最老,听了这话也就毫不客气地接受了,不过他也不敢直接指挥宋审琦,就让他在祁县驻扎,作为大军的后援。

    五万大军在太原城南的晋安寨扎下大营,张彦琪带着一万步军固守大营,张敬达、高行周、安审琦带着一万骑兵、三万万步军继续北上,将太原城包围起来,张敬达也派出快马,催促李晟基、符彦卿、范延光跟进。

    张敬达扎下大营后,也试探着进攻了几次,由于太原城城高墙厚,刘知远等人又防御得法,张敬达攻了三天,连城头都没有摸到,最后干脆派出步兵,在城南、城北挖了十几道壕沟,还砌了一道土墙,由于太原城北、城东是汾河,城西是大山,加上这些壕沟、土墙,将太原城紧紧地围了起来。

    驻扎祁县的宋审虔见晋安寨大营空虚,干脆也北上进驻了晋安寨。

    晋安寨,原来本是隋朝的一处大型军砦,大唐兴起后,国力强盛,这处位于太原腹地的军砦便渐渐失去了作用,变成了民寨,不过由于军砦的规制尚在,张敬达就利用此处做了自己的大营。

    晋安寨北边、西边都是大山,东边、南边是开阔的平原。

    十一月份初十,北方的天气渐渐地冷了起来,北边大营的张敬达在大帐里走来走去,异常烦躁不安。

    围城已经一个月了,不但没有丝毫进展,还把契丹的大军引过来了,现在正在汾水北岸的虎北口一带驻扎,兵力多少尚未探查清楚,不过听代王派过来的人说至少有五六万骑。

    一想到五六万骑兵,张敬达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自己以前也在雁北一带与契丹交过手,互有胜负,不过那都是中小规模的战斗,契丹军队最多也不过几千骑。

    又想到这位新封的代王,张敬达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催促了几次,让他和自己合兵一处,可这位王爷却依然按兵不动,固守平定州。

    东边的符彦卿自己催过一次后倒非常配合,带来了两千骑兵、三千步军。张敬达也知道这是他兵力的极限了,符彦卿虽然号称领两军节度使,估计全部兵马加起来还没有李晟基的多,又要防备北边的赵德均,故这次能带来五千军队,其中还有两千骑兵也算够意思了。

    “大帅,契丹贼子过河了!”,只见一个亲兵掀开帐帘进来单膝跪下禀告。

    “哦?!”,张敬达听了心头一震,随即跟着亲兵走了出去。

    围城后,张敬达将大军分成了两部,自己带着高行周、安审琦一万骑兵、一万步军在北边,符彦卿带着剩余兵马在南边。

    北边大营离汾水还有四五里地,张敬达站到大营里的望楼上向北边望去,只见约有三四千骑正在渡过汾水向大营这边冲过来——冬季汾水水浅,马匹可从容渡过。

    “三四千骑就想攻打我两万人的大营?”,张敬达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列阵!”

    张敬达让高行周带领五千骑兵,安审琦带领五千步兵出击,骑兵在前,步军在后,计划用优势兵力一举灭掉这股契丹骑兵。

    等敌军来到跟前,张敬达一看,全是羸弱不堪的骑兵,还不是真正的契丹骑兵,多半是搜罗的各部族骑兵,张敬达冷哼一声吼便下达了出击的命令。

    一边的节度判官提醒他说:“大帅,契丹军队向来强悍,这些军卒却不着甲,又瘦弱不堪,恐怕其中有诈”

    张敬达撇撇嘴回道:“彼等长途跋涉,自然瘦弱不堪,再说了我等有五千骑,更是河北第一勇将高行周统领,还有安审琦的五千步军,不管彼等有何诈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无用”

    果然两支骑军甫一接战契丹骑兵就有些抵挡不住,高行周大喜,挥动军马反攻过去,安审琦一见,这么大的功劳自己可不能错过了,便催动步军也跟上了。

    高行周、安审琦争先恐后地追逐着,很快便追到了正在仓皇越过汾河河曲的契丹骑兵,一阵击杀之后,河面上只怕有上千契丹奇兵落水而亡。

    高、安二人杀得兴起,带着各自的军队追过了汾河,进入了虎北口,追了七八里路后又斩获不少,高行周还要向前追,后面的安审琦却追不动了,高行周一看,步军都东倒西歪的,自己的骑兵经过一场战斗后也有些累了,便准备见好就收,“撤!”

    话音刚落,西侧的山坡上突然杀出了大股的骑兵,高行周一望,只怕有上万骑!

    高行周再骁勇,也不敢跟蓄势待发的上万骑兵对垒,赶紧带着自己的骑兵大队往回跑,这下可苦了安审琦,他自己还好,有一百骑亲卫跟着,剩下的五千步军就倒霉了。

    一方是蓄势已久,一方是疲累不堪,结果早就注定了。

    等高行周带着骑兵以及安审琦的亲兵仓皇渡过河曲回到北部大营一看,自己五千骑少了两千,安审琦的亲兵也只剩下几个,再回头看时,数量几乎高达两万的胡骑已经呼啸而来!

    心胆俱裂之下,高、安二人不是紧守大营,而是拖着张敬达,带着大营里的五千骑兵出营而逃,至于剩下来的五千步军,只能听天由命了。

    张、高、安三人带着七千多骑兵继续向南逃,路过符彦卿的大营时,让他也赶紧带着兵马跟着逃走。

    听说北大营还有五千步军,符彦卿却不像他们这样慌张,丢下大营的辎重,以五千长枪手殿后,弓箭手继之,带着三万步军、两千骑兵徐徐而退。

    果然,北大营留守的五千步军并没有因为军官逃走了而乱成一团,而是在基层军官的组织下,自发的的进行了抵挡,还好有这些忠勇官兵的抵抗,符彦卿的大军有惊无险地退回到晋安寨。

    而北大营五千步军的命运也早就注定了,三千多战死,一千多受伤后被俘,至于留在汾水以北的步军则是全军覆没。

    两支大军第一战,唐军损失步军一万,骑兵两千!

    等符彦卿率领大军退回晋安寨,张敬达等人一查点,寨里还有步军五万,骑军一万四千,足可再与敌军一战,可张敬达已经被敌军两万骑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气势吓坏了,无论宋审虔怎么劝解,就是紧守大寨,不敢迈出一步,还派出多路使者快马去洛阳请求援兵。

    后唐现在全国的精锐,除了宣武军的两万人外,大半在此,就是还有一些也要防备南唐、西蜀、赵德均,哪还有军队可派?

    不过还有两支军队,一支自然是李晟基,另一支了则是停在义武军的范延光了,不过听说赵德均在易州、莫州加强了兵力,三千银鞍契丹直更是在易州、定州边界的永乐县城驻扎,范延光就不敢轻易西行了。

    击破北大营后,耶律德光、石敬瑭一鼓作气将晋安寨团团围了起来,与张敬达一样,他们也如法炮制,在晋安寨东面、南面壕沟十几道,砌了土墙,反而将晋安寨围得水泄不通。

    张敬达无奈,又派出了几路使者,从西边山上绕过去,披星戴月地赶赴洛阳,一个劲的催促李从珂调派援兵。

    至此,历史虽然短暂地打了个盹,但醒来之后便又恢复了原样,不过晋安寨的杨光远换成了宋审虔、张彦琪,倒是略有些差别。

    与历史上焦头烂额的李从珂不同,现在的李从珂却没派出一兵一卒,

    唯一的原因是李晟基在洛阳时和他与李重美二人的一次长谈,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忐忑不安,五万骑兵啊,他一想到这个,心里不禁一阵“咯噔”。

    不过事已至此,他只能把目光放到李晟基身上了。

    不只是他,天下的目光除了聚焦于晋安寨,就是李晟基了。

    而重兵驻守平定州的李晟基却没有天下目光聚于一身的自觉,半个月过后,仍没有好的消息从他那里传出。

    李从珂最后急了,派出了薛文遇亲赴平定州,还派了捧圣都指挥使康思立跟着,他倒要看看,这李晟基到底在做什么,如果这厮是坐看晋安寨受困而不顾,准备浑水摸鱼,管他是谁的后人,就地用康思立换他!

第七十三章 乱棋

    岚州,夜晚。

    靠近娄烦监的驿道上,一只队伍正在急行军。

    远看之下,这支队伍穿的破破烂烂的,也没有打旗号,近看的话,队伍里的每一个士兵都背着一个大包。

    承天军的士兵!

    大背包是承天军士兵的标配,这支队伍正是驻扎在蔚州横野军的恽怀楚第二都,自契丹大军进入太原后,打听到妫州的高模翰、述律金也南下了后,李晟基一声令下,恽怀楚的队伍便带了十日的干粮,从横野军出发,出平型岭,经代州,在代州崞县西北翻过云中山,再沿着朔州到岚州、经楼烦关的驿道一路向南。

    进入岚州之后,大军只在晚上行军,今天已经是第十五天了,士兵自带的干粮,加上工兵都带的粮食,几乎已经吃完了,不过前面就是娄烦监,监里有新收的秋粮,还有不少牲畜。

    恽怀楚的目标就是娄烦监!

    从横野军到娄烦监大约有七百五十里路,恽怀楚的第二都每天的行军里程控制在五十里,听说秋悲风的第一都、刘承威的第五都、李承训的第九都每天可达八十里,想着这一路上的艰辛,恽怀楚不禁对李晟基一直强调的体能和时不时的“拉练”训练深感佩服,没有这些训练,不要说五十里,三十里也难。

    前面就是娄烦监了,由于恽怀楚进入岚州后一直是夜间行军,碰到城池也绕着走,加上契丹大军南下,岚州刺史夹在朝廷与石敬瑭中间,决定保持“中立”,同时下了严令,轻易不得打开城门,恽怀楚一行的行踪岚州的人虽然有所察觉,但并没有采取什么措施。

    娄烦监没有城墙,就是用栅栏草草圈了一圈,将娄烦监总管石重骏和五十监押圈在里面。

    上次李承基杀人、夺马之后,石重骏虽然知晓出了事,但不敢声张,生怕石重贵怪罪,悄悄地补充了人马后,将事情盖了起来。

    元丰上次从草原逃回来后将娄烦监的情况也给平定州做了书面的汇报,所以恽怀楚也大概知晓,全都分成两拨,一部包围娄烦监,一部包围马场。

    以几百人对付几十人,结局是注定的。

    仅仅一个时辰不到,第二都就全歼分驻两处的娄烦监衙役,石重骏也死于此役。

    这时恽怀楚显示出了老承天军人的狠辣,将大部分已经投降了的两处的娄烦监衙役杀了个精光,只剩下兽医馆的郎中和一些马户——这些人是李晟基强调要留下来的。

    娄烦监的马匹都调到太原去了,不过恽怀楚他们缴获了近五千斛粮食,算是一个不小的收获。

    在娄烦监吃饱喝足之后,恽怀楚让两百工兵镇守娄烦监,自己带着一千三百人继续向南行进。

    目标——太原雁门关。

    娄烦监到雁门关大约有五十里路,不过因为是驿道,道路还比较好走,恽怀楚他们出发时大约是亥时四刻(晚上十点钟),一路急行军,终于在寅时中刻(早上四点多一点)抵近雁门关。

    太原的雁门关城建在太原城西北约六十里的吕梁山上,关城建在一个山坳里,不过在附近一处山顶建有一个望楼,望楼有小路直通关城。

    恽怀楚计划亲自带领三百刀盾兵和一百弓箭手上山攻打望楼,只要拿下望楼,雁门关城就唾手可得。

    现在已经接近十二月份了,不过今年比较奇怪,第一场雪一直没有下来。

    虽然天气寒冷,但第二都的将士走了五十里的山路后却浑身发热,草草休息之后,恽怀楚带着四百人出发了。

    恽怀楚,今年三十岁,身材中等但矫健有力,祖籍山南东道的襄州(襄阳),父亲曾是朱温手下的一名老军,李存勖灭亡后梁后,将一部分后梁的军队迁到了河东、河北,恽怀楚的父亲也在此列,他迁到了承天军。

    他父亲死后,恽怀楚接替了父亲的职位,通过自己的武勇受到了原承天军使高辉的赏识,后来又拨到承天军都虞侯杜承韬的手下,杜承韬兼着左都虞侯的职位,实际上日常训练带队都是由恽怀楚来完成的。

    李晟基吞并承天军后,也提拔了一些老承天军的将士,主要有三位:岳军候、谈谦、恽怀楚,刚开始恽怀楚对高家的失势暗地里有些不满,不过在看到新承天军使李晟基的行事方式和练兵方式之后,便打消了这些念头,一门心思根据新操典的规定练起兵来。

    谈谦在大防山立功之后,恽怀楚也暗暗憋了一口气,岳军候他自认没法比,人家的武艺、统兵能力都远在他之上,不过连谈谦也爬到他头上,他就有些不乐意了,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千里奇袭雁门关——这是李晟基给他下的死命令。

    望楼只有十名士兵,晚上只安排了一名士兵值夜,包括雁门关城在内,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敌人会来打他们的主意,现在朝廷大军与契丹大军正在晋安寨对峙呢,谁会来关心小小一个雁门关?

    望楼高达三丈,全部用大木制成,顶上有三个大锅,大锅里装满了柴禾,柴禾边放着一个油瓶,一旦有警,值守士兵即可将油泼到柴禾上,点燃柴禾,大火发出的信号很快就会传到雁门关内侧靠近太原的山上,从这里到太原一共有三处望楼,烽火示警后,太原城可在短时间内知晓。

    天气寒冷,在望楼顶部值守更加寒冷,高处的寒风刺骨,要整晚站在上面,一宿下来非冻僵不可,所以值守的士兵大多数情况下都窝在望楼第二层,一夜上去三次还是好的,大多数情况下都在二层木制寨楼里,通过木头之间的缝隙大概望一下外面。

    凌晨四五点是人最困的时候,这不,今天在顶楼值夜的河东士兵正猫在二楼,裹着自己的被子呼呼大睡。

    第二都的虞候是一名原横刀都士兵,只见他掏出一个虎爪飞索,用力向上一甩,虎爪“砰”地一声抓到了望楼顶部的木头。

    这时那名值夜士兵醒了,正想探出头向外瞧,突然听到一阵“哦呵,饿哦,饿…”猫头鹰叫的声音,他骂了一句便继续蒙头大睡。

    那名虞候将耳朵对着木寨听了大概有一刻钟,随即抓起虎爪飞索轻轻地向上爬,爬到望楼顶部时,突然一阵狂风吹过来,差点将他从顶部吹下来,下面看着的人也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幸亏这虞候反应快,一把抓住了架着大锅的木台。

    这时天色已经处于黑暗与欲晓之间,虞候站在顶上望了一下,太原是不可能看得到的,不过十多里的远处的山上也有一处类似的望楼,在黎明前影影绰绰的。

    摄手摄脚摸到二楼,里面只有一个人正蒙着被子睡觉,虞候悄悄走到他跟前抽出了横刀,这时那人突然掀开被子,双方都吓了一跳。

    虞候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那值夜的士兵却是因为突然尿急,准备去外面嘘嘘,突然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吓得就要大叫。

    不过横刀都出身的虞候反应更快,一刀就刺进了他的喉咙。

    就在那士兵倒下的那一刹那,虞候就觉得自己失策了。

    血液从那士兵的喉咙里喷出来,沿着用不太紧密的整根的木头拼成的楼板往下滴!

    他沿着楼梯就望下冲,横刀猛地砍在一个从一楼冲出来的士兵的长枪上!

    长枪一分为二,横刀顺势在他的脖子上一划,还没等他倒下,虞候就一脚踢飞了他。

    他紧紧守在二楼的门口,接受一个接一个扑上来的守卫望楼的士兵的挑战。

    战到第六个人时,随着一声清啸,他突然感到胸口一痛,不过他此时没有时间往下看了,双手举着横刀继续砍向下一个敌人,他此时有些发晕,动作比刚才慢了许多,“扑”,一根长枪不失时机地又扎进了他的胸口,如此近的的距离,他身上的细鳞甲也没有用。

    虞候倒下了,这时里面的士兵纷纷跑了出来,也没看倒下的虞候,从他身上踩过、跨过,向雁门关城跑去——他们已经听到二楼的“咚咚咚”的声音了,大批敌军杀过来了。

    虞候倒在地上,望着远去的敌军,手高举着,心有不甘。

    随着一阵弓弦拉动的声音,向外跑的敌人一个个扑倒在地上,恽怀楚带人赶到了!

    千钧一发!

    如果让一个敌人跑到雁门关城,他们今夜的行动就算失败了,他们就必须面临用血肉之躯硬功关城的风险。

    看着最后一个敌人被射倒在地时,虞候终于闭上了眼睛。

    望楼离关城还有三四里路远,以当时的瞭望水平,关城上守卫的士兵不可能发现这边发生了什么。

    恽怀楚抱着虞候,心里伤痛欲绝。

    在李晟基营伍的编制里,一都之虞候,类似后世政委的角色,管理考功、士气、军纪,在关键时刻有否决都头的权利,全部是由横刀都的将士担任。

    恽怀楚心知自己这一都在上次的大演武中没有排到最后一名,眼前的虞候居功甚伟,他忍不住想发声长啸,可惜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

    一千三百名士兵在夜色的掩护下攻破了由五百名河东军把守的雁门关城,当然了,全歼是不可能,但在上次大演武中名列倒数第二的第二都终于完成了奇袭雁门关的任务。

    李晟基终于出手了,不过在世人眼里来看,这实在是一步乱棋。

第七十四章 反应

    为何?

    即使你有信心将太原守军、契丹大军封锁在太原盆地,最好的选择也是占领太原城北,扼控太原北上的驿道,夹在吕梁山支脉与东部大汗山之间,忻州-太原之间第一重镇的阳曲县才是正经。

    孤悬太原西北山上的一个小关对双方战事有何干系?契丹大军就是战败了逃走,要不是从太原北上,抑或穿越太行山通过河北,或者干脆南下,将河中、河阳一带打烂,威慑洛阳,然后徐徐从泽州、相州返回河北,回到草原。

    以他五万骑兵的绝对实力,可选择的余地实在太多了。

    石敬瑭也是这么想的。

    围困晋安寨快两个月了,他和耶律德光一致认为后唐的精锐力量基本都集中在这里,张敬达和宋审虔带来的军队几乎将守卫洛阳的禁军抽调一空,只要将晋安寨里的军队消灭了,则全国可不战而下。

    不过他们也不想硬攻,晋安寨的实力还很强大,就是攻下来了,自己的伤亡也不会少,那样一来,自己“不战而下”的如意算盘就泡汤了。

    “他这是何意?”

    晋安寨南边,有一座至少有一亩地大小的巨大帐篷,帐篷整体是白色的,不过帐篷顶部却是金色的,中间的大柱子露在帐篷外面的部分雕刻成一个硕大的狼头,狼头周围则是八条用白色的羊毛编织成的硕大的球节,球节随着北风的呼啸正四处乱窜着。

    大帐篷周围则紧紧围着五百个小帐篷,每个帐篷住十人。

    五百个帐篷外边又是更多的帐篷,一眼望去,似乎无边无际,几乎将太原城南的地界全占了。

    大帐的主人自然是契丹国皇帝(族人依然习惯称他为大汗)耶律德光了,周围的小帐篷住着他皮室军的精锐——全部由契丹本族勇士组成的五千狼牙都,狼牙都的现任统领是耶律德光的大舅子——阿巴翰(后改称萧翰,以下就提前称他为萧翰),五千狼牙都人、马全部着甲。

    小帐篷的外围则是一万五千皮室军,主要将领有太相温、述律金、高模翰。这一万五千皮室军全部是由契丹统领的漠北、辽东包括契丹族在内的渤海、女直、奚、室韦、回鹘等部族遴选的勇士组成,士兵全部着甲,马匹不着甲。

    再外围,则有各部部族军分守四面,部族兵都是亦兵亦牧,马匹、粮食、武器自带,多的有五千骑,少的也有三千骑,大多是人口相对众多的室韦、奚、女直、敌烈、阻卜、鞑靼、粘八葛等部族的青壮。

    部族骑兵加起来有三万,以五千人为一都,共有六都,以人数最多的部族可汗或可汗的代表为统军,部族军除可汗的亲军外,基本不着甲。

    在虎北口内还有一万“老弱”,看守各部族带来的牛羊以及皮室军的牛羊。

    部族军出征时每个士兵需自带羊三只作为军粮,三万部族兵就是九万只,加上皮室军携带的牛羊,总数接近二十万只。

    这么多牛羊,当然不可能由士兵自己养着,契丹规定,不出兵的部族则要出“牧兵”,专司放牧牛羊,既然不打仗,各部族当然不会将族里的青壮派去做牧兵,所以派出来的主要是族里的老弱,当然了紧急情况下这些“老弱”也是可以上马打仗的。

    这次当牧兵的大多是紧邻后唐边境线的一些小部族,比如原吐谷浑部、原回鹘部以及原铁勒九姓流落到边境一带的小部族,小部族大大小小加起来上百个,每个部族出一百老弱也就上万了。

    小部族也有人管理,耶律德光的母亲述律平的弟弟述律银带着三千属珊军在那里,属珊军,述律平的亲卫,也是人马皆着甲,战力不凡。

    按照契丹人的习俗,大帐开口在东方,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面东盘膝而坐,只见他的长相与石敬瑭颇有些相似,威严中不失宽厚,短须,大宽脸,眉眼细长,带着一顶狐皮帽子,着一件狐皮袍子,腰间挂着一柄短刀。

    左侧坐着三个人,萧翰、述律金、太相温。

    右侧也是三个人,石敬瑭、刘知远、高模翰。

    契丹以东、以北为尊,面向东部,这北部便在左,所以,三个契丹本族的人坐在左边。

    刚才开口询问的人正是耶律德光,他今年才三十五岁,不过千万莫要被他的相貌糊弄了,这位二十岁便是契丹全国兵马大元帅,跟着其父耶律阿保机东征西讨,骁勇善战,立下了赫赫大功,如果说阿保机是契丹国的开创者,耶律德光就是集大成者,契丹有现有的疆域耶律德光居功甚伟。

    大帐中央有一个大火盆,火盆里的木炭烧的正旺。

    “大汗”,石敬瑭本来跪坐在用羊毛编制的厚毯上,听到“父皇”发问,赶紧直起身体,“儿臣不知,莫非是想封锁太原西北的通道”

    石敬瑭已经和耶律德光达成了协议,后者资助他夺取天下,他向耶律德光称臣,以父皇侍奉耶律德光,代价是每年三十万匹布,加上燕云十六州,不,应该叫燕云十五州,妫州已经被赵德均送给耶律德光了。

    今年石敬瑭四十五岁。

    听到“儿臣”两字,一边的刘知远左边眉毛跳了一下。

    “哈哈哈”,耶律德光哈哈大笑,“真是岂有此理,他小小一个万把人马的节度使,竟想将我等十万大军一网打尽?退一万步说,朕就是败了,也是从阳曲大道北上,何苦巴巴地穿过山地,自讨苦吃?”

    不过一想到这人以三千骑兵打败了高模翰的的七千骑兵,高模翰可是他心中契丹时下的第一将,于是神色转眼就凝重起来,“汝等都说说吧,这厮究竟意欲何为?”

    目光直接射向高模翰,高模翰见状也坐直了身体,“大汗,属下估摸着,雁门关的形制与大防山有些相似,关下不远处就是虎北口的谷地,莫非……”

    耶律德光确实胸怀广阔,高模翰在大防山丢了近七千人,他不仅没有怪他(估计是因为丢得多是渤海军和室韦、奚两部部族军),还让他继续担任西南面招讨司的大祥稳,还拨了五千皮室军给他,最关键的是还让他重组渤海都,不过想重组渤海都谈何容易,以前他的三千渤海都是经过近十年的财力、物力汇聚和不断征战而成。

    现在想重组,没有五年时间,根本就不可能,就是在短时间里勉强组成了,也不是以前的渤海都了,战力肯定大打折扣。

    ……

    平定州刺史府。

    同样的问题也从薛文遇嘴里说出来了。

    “大人,时下契丹、河东两军合流,加在一起不下十万,而张大帅在晋安寨的军队只有五六万,唯一的机动军队就是我的佑国军了,而佑国军加起来也不过一万多人,还有三千人尚驻扎在外边(指谈谦第八都、恽怀楚第二都)”

    “现在太原城有景延广的两万步军,晋安寨外有契丹精骑五万,还有刘知远的马步军一万五千人”

    “耶律德光、石敬瑭正值盛年,虽然现在分属敌国,但这二位“一代人杰”四个字还是当得起的,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御都很得法,大营、太原城互成掎角之势,无论你攻打哪一处,另一处必定出来夹击,以我佑国军不到一万五千的机动兵力,还要防守平定州和承天军,主动进攻无异于痴人说梦”

    “以大人之见,面对如此局面,如何破局?”,李晟基最后反问道。

    “这……”,薛文遇虽然兼了知枢密使,但在军事上了解的有限,“再派援军,一里一外,击破敌军?”

    “还有何援军可派?我说的可是精锐,还是距离不远的”,李晟基说。

    “这…,唉,河北道的军队要提防赵贼,关中的军队要防备吐蕃、西蜀、党项,山南东道的军队要防备伪唐、江陵”

    “就剩下这河南道了,一部分军队要防备伪唐,一部分要守卫京城,剩下的几乎全部派到河东来了,宣武倒还有两万精兵,可惜……”

    “可是张太师他们现在岌岌可危啊”,薛文遇一声长叹,为坚定张敬达坚守晋安寨,李从珂又给他上了“太师”的尊号。

    “何危之有?”,李晟基却不同意他的看法,“大人,晋安寨现在有步军超过五万,骑军上万,先不说进攻,自保足足有余,再说了,晋安寨的粮草还可再支应两个月,两个月以内,只要他们内部无甚变化,敌军就无可奈何”

    “那何以破敌?”

    “等!”

    “等?哎呀…”

    “大人,如果按照目前这种情形两军对峙到两个月后,晋安寨粮草断绝内部肯定会发生变化,而敌军将晋安寨围得水泄不通,此前朝廷的援兵、粮草也运不进去”

    “太原的粮草据说可支应五万大军两年之用,现在来了契丹人,支应一年也没什么问题,此消彼长,两军都不动的话对我方极为不利,但前不久高行周、安审琦、符彦卿等人带着骑兵轮番出击,折损了几千骑不说,还大大挫伤了士气”

    “哦?你如何得知?”,薛文遇听了赶紧问道。

    “大人”,李晟基微微一笑,“您此次来平定州,可见过我的横刀都?”

    “啊?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怎么只有十数人在你身边?”

    “大人,我的全部横刀都将士,包括在平定州、承天军各步军都的侦骑都撒下去了,晋安寨的最新战事我最迟三天即可收到”

    “原来如此”

    “高行周将军他们主动出击失败之后,现在紧守寨门不出,这其实是失算了,现在这种局面正是耶律德光、石敬瑭他们所乐见的啊”

    听到这里,薛文遇也是双眉紧锁,长叹不已。

    “大人无须烦忧,彼等不动,不是还有我嘛,以区区一都人马占领雁门关,看似好没道理,不过却自有我的道理,其一是练兵,在高模翰南下后,恽怀楚的第二都留在蔚州作用不大,还不如拉到河东战场”

    “其二是把水搅混,你不到我先动,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有大防山、新市镇两战‘故技’在前,由不得他们不思虑,思虑之下必定有所行动,有所行动必定会露出破绽”

    “其三,就算他们不理会,按兵不动,我还有第二步乱棋,由不得他们不动!”

第七十五章 意外

    耶律德光大帐里,众人议来议去,实在想不出李晟基出兵雁门关的目的何在,干脆也不想了,让驻扎虎北口的述律银从一万老弱中挑出三千可战之士,与述律银三千属珊军一起组成了六千大军的守卫部队,为防备李晟基故技重施,又特别强调了将所有黄牛迁到谷底,接近谷口的位置,又做了大量的防火、防夜袭的准备事项。

    最后,耶律德光问石敬瑭朝廷最近会不会有援兵过来,石敬瑭回答说,除了李晟基的一万多人,也就是宣武军的那两万人,不过其节度使是赵德均最信赖的义子赵延寿,耶律德光一听哈哈大笑。

    不过三天之后,他却笑不出来了。

    紧邻太原城西边的大山上,已经有十几年没有点燃过的烽火突然亮起来了,由于是夜晚,三个大锅燃起的熊熊大火城里、城南大营、晋安寨都可以看到。

    “雁门关不是落到那李晟基的手里了,怎么还会有烽火点燃?”,石敬瑭派骑兵沿途查看,只见包括雁门关外上的烽火台在内一共四个烽燧全部点燃了,所有的烽火台上的三个大锅全部点燃了!

    按照惯例,敌军在三千以下则点燃一座烽燧,三千到五千点燃两座,超过五千这三个大锅全部点燃。

    自契丹大军抵达后,石敬瑭不好意思自己在城里待着,便让桑维翰和景延广在城里主持大局,自己和刘知远带着一万五千马步军跟着耶律德光在城南扎营,刘知远的五千骑兵就扎在萧翰狼牙都的旁边。

    耶律德光、石敬瑭联袂登上了立在大营中央、高达四丈的望楼,看着远处山上的烽火,都有些莫名其妙。

    石敬瑭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晋安寨,心里一动,“父皇,莫非是在给对面张生铁的人马传递什么消息?”

    “哦?”,耶律德光沉吟不语,半响才说:“你的意思是说李从珂在北面又有援军赶到?”

    “不可能”,石敬瑭摇摇头,“儿臣以前做过太原以北蕃汉马步军都指挥使,对太原北边岚州、代州、朔州、蔚州、云州的军力熟识得很,目前北边的兵马自保都很难,哪儿来的援军?”

    “再说了,北边的几部骑兵,代州安元义、安元信兄弟的六百骑灭于李晟基之手,朔州安审信、安重荣的一千骑投靠了儿臣,云蔚两州的骑兵都是洛阳彰圣都的人马,早就调到河北去了,步军倒有一些,加起来也超过一万,不过多残破不堪,不足为虑”

    他口里的安重荣本来在朔州等李晟基,不过李晟基却迟迟没有北上,安重荣一气之下最后还是像历史上那样投靠了石敬瑭,目前安重荣驻扎在阳曲县城,安审信驻扎在寿阳县城,阳曲县城除了五百骑军,还有三千步军,小小一个县城,有三千五百马步军驻守,离太原也只有六七十里地,只要没有大的差池,用固若金汤来说也不为过。

    “难道是河西?”,耶律德光又问道。

    “河西?”,石敬瑭想了一下便说:“府州的折从远倒有马步军五千之众,也剽悍善战,南边麟州的杨信相差仿佛,不过此二人一来要防御北边草……,不不不,父皇您的大军,二来也防备着那党项酋李彝殷”

    李彝殷,后唐定难节度使,下辖银州、绥州、宥州、夏州四州,目前有马步军两万人,其中精锐骑兵有一半,自拓跋思恭以来,历经几代,已经打造了上万铠甲皆备的精骑,其中还有三千重装甲骑铁鹞子,连纵横大漠的耶律德光也不敢小觑。

    话说这铁鹞子军,契丹国也有,不过自从定难李家的铁鹞子蜚声塞北后,契丹的铁鹞子就渐渐被人遗忘了,实际上现在萧翰率领的五千狼牙都,从严格意义上讲,也是铁鹞子,契丹的铁鹞子。

    如果是他领军来此,耶律德光就需要打起精神来应对了。

    不过现在雁门关被李晟基占着,想摸清虚实可不容易。

    第二天,刘知远让郭威带领五千步军离开大营,目的地——雁门关。

    对面晋安寨的张敬达等人也看到了烽火,由于他们尚不知晓雁门关已被李晟基占领,他们也在纳闷:“敌人燃起三堆烽火,难道己方的援军从北边来了”,最后他们一致认定是皇上从关中调来了兵马,沿着黄河北上,从岚州入境,至于是越过雁门关,还是经过忻州,他们就无法知晓了。

    第二天,对方大营兵马的调动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看到只有五千步军出发了,那就应该是从雁门关来的,估计是去加强雁门关的防守,如果是从忻州过来,路途遥远,肯定会出动马军,一时整个寨子欢声雷动,士气大震。

    高行周带着三千骑兵又出动了,耶律德光出动五千部族骑兵应对,结果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正当耶律德光大手一挥让另外五千部族骑兵压上,准备吃掉高行周这股骑兵时,高行周却带着两千多骑撤回了晋安寨。

    晋安寨西边有十几道壕沟,还有一道矮墙,被两万部族骑兵封得死死的,南面也大概如此,不过在靠近汾水的最南端却留出了一道宽约五十丈的通道,双方的骑兵交战就在这处长约三百丈、宽约五十丈的通道里,人数多了也施展不开,耶律德光留着这道通道本来是想一旦大寨里面发生内乱,己方也便于尽快接应。

    现在想添兵作战,只能在那五千部族骑兵后面“添油”,而无法完成包抄等战术动作,只能眼睁睁望着高行周一行远去。

    就这样,双方在这条狭长的通道交战了三天,互有胜败,各损伤了一两千骑。

    而这,正是李晟基希望达到的。

    郭威那一路,两天后抵达了雁门关附近,找了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扎下营盘后,郭威却按兵不动,并没有马上攻打关城的迹象。

    雁门关城,对着太原这一面的城墙高约三丈,宽约三十丈,两边都是悬崖峭壁,用五百兵就可防得严严实实,而面向岚州那边更高,高约四丈,也是三十丈左右宽。

    扎下大营的当晚,郭威只留下两千人驻守,自己带着三千人却悄悄地下了山,沿着汾水的河滩逆水而上。

    由于冬季汾水很浅,把大片的河滩都露出来了,几乎跟驿道差不多,郭威一行倒是很方便的沿着河滩抹黑行军。

    这次郭威带出来的并非是河东的牙内军,而是驻守城池的普通军队,太原府军,不过在刘知远、景延广两位名将的训练之下,战力与一般州军相比还是强上许多。

    这不,大晚上的,竟然连续行军了三十里才停下歇息,两天后便接近娄烦监了。

    殊不知,郭威他们刚踏入汾水河谷便被李晟基留在山里的横刀都士兵发现了,郑恩将四百横刀都聚在一起,悄悄地跟在郭威后面,而让一百多步军探马继续四处侦查。

    快到娄烦监时,汾水又变深了,河滩也变窄了,无他,因为靠近娄烦监有一处低洼地段,附近有还几条小溪在此注入汾水。

    郭威一行战战兢兢越过狭窄的河滩,来到前面的开阔处时,已经累得七上八下了,他决定原地休息半个时辰,休息完毕之后再去娄烦监,根据他与石敬瑭、刘知远等人的商议,从正面硬攻雁门关实属智者不为,因为河东方面通过他们在平定州的细作已经拿到了李晟基的独门武器——改善过后的蹶张弩。

    甫一拿到这把弩,石敬瑭等人便大吃一惊,难怪李晟基在河北一战杨光远,再战赵行直,最后在大防山大破高模翰,估计都与这把“劲弩”有关,不过石敬瑭拿到这把弩时河东大战已经开始了,想大规模仿制不太可能,但小批量制作装备自己的亲卫还是可以的。

    镇守雁门关的是那一都,都头是谁,有什么兵种配置,河东方面都一清二楚,一听说关上有三百张劲弩,三百长弓,还有几百长枪兵和刀盾兵,石敬瑭他们便打消了硬攻雁门关的主意。

    最后决定采取与恽怀楚一样的策略,先拿下娄烦监,斩断雁门关的后勤补给,然后沿着驿道“偷袭”后关。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郭威等人还坐在地上东倒西歪地休息——他们敢如此,也是通过细作得知了镇守娄烦监的只有区区承天军称之为“工兵”的辅兵,就是被他们发现了尽起两百人前来攻打他们也不怕。

    (作者按:至于这位“细作”是谁,怎么将承天军的情况了解得如此清楚,本文后面的章节当然会提到,敬请期待。)

    河东军刚休息了不到两刻时间,远处传来了一阵“闷雷”声,郭威这时刚喝完一大竹筒水,靠在一棵大树上闭目养神,听到这雷声便睁开了双眼,向天边一望,晴空万里,不像有下雨或下雪的迹象。

    当他把视线从天空收回到地下,眺望远处的娄烦监镇,一大团烟尘使他不禁打了个激灵,“列阵!”

    还没等三千河东军完全列队完毕,约莫八百骑兵就高速切进来了。

    郭威也是军中宿将,见势不妙,赶紧带着殿后的两千人往后撤,后面的河滩约有一里多路,全部是只有一丈多宽的斜坡,斜坡上面连着大山,下面就是深深的河水,人勉强能走,但马匹就不行了。

    只要走过这一里多路的斜坡,就是平缓的河滩,届时河东军是继续向前攻击,还是灰溜溜地撤回去尚有的选。

    等亲兵护卫着郭威揪着斜坡上的荒草、灌木慌慌张张地越过那一里多路的斜坡时,由于慌乱而掉到河里的有一百多人。

    而郭威他们快要抵达那平缓的河滩时,眼前的一幕让他的心彻底凉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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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唐介绍:
后唐末年
石敬瑭卖国前夕
太行山一个山寨的内斗
改变了历史进程
......漠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漠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漠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