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恶僧
半夜里,李继基突然醒来了。
这是他的一个毛病,估计是小的时候一个人在野外冻的。
轻轻的越过众人,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来到门外,只见值夜的士兵正笔挺地站在门口,这也是李晟基反复强调的,到了外边,无论有多少人,必须安排守卫。
见李继基过来了,那值夜的士兵也知道他这个毛病,“怜儿,没尿床吧”,“去去去”,李继基一把推开他,来到靠近大庙的茅厕。
等他“畅快”完了,刚离开茅厕,耳边突然传来“嗯嗯……”的声音,他吓了一跳,“有鬼?”,不过他到底是经过李晟基细心训练过的“特种”士兵,很快便定下心来,仔细一听,是低低的啜泣声,再辨别了一下方向,怎么这大庙里还有女子?
一想到白天那凶和尚所说的什么“河东来的贵人”,心里便明白了,估计是那贵人的家属,想到了什么伤心事,独自一人在这暗夜里哭泣。
想到这里,李继基便整好衣衫回到小院准备继续睡觉,可这么一来,他怎么也睡不着了,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那啜泣声,这声音好像一个他从小便拥有的一个记忆,唯一的一个记忆。
后来他长大了,反复思索,最后认定是他的母亲遇到了危险,为了保护他不幸遇难,这声音是他的母亲托梦来提醒他,不要忘了自己的大仇。
可他被姚珂捡回来时才三四岁,身上完全没有什么线索,长大后问了姚珂,姚珂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他脚上有七颗痣,隐隐排列成北斗七星的模样,让他再大一些自己根据这唯一的线索去寻摸自己的身世。
翻来覆去的李继基将身边的秋悲风弄醒了,“怎么啦,怜儿”,秋悲风轻声说。
“秋大哥,你跟我出来”
等到二人出了房门,来到一个僻静处,李继基将刚才听到的和想到的说了,秋悲风知道他是一个孤儿,正想宽慰他几句,没想到这啜泣的声音又传来了。
这下秋悲风坐不住了,干脆叫醒了众人,留下两个人值守小院,自己和其他的八个人换上黑色短装,短装里面套着皮甲,面上都蒙了一块黑布,横刀、弓箭都带着,还带了李晟基特意为横刀都打制的爬墙工具——虎爪飞索。
一行人来到离茅厕不远的那面院墙,院墙约莫一丈多高,不用虎爪飞索横刀都的士兵也可以越过。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结实的士兵蹲在地上,李继基踩在他肩膀上,然后蹲着的士兵慢慢起身,不久李继基就能清楚地看到庙里的情况了。
这处院落正好是寺庙的第三进,估计是客人们居住的地方,远处还有一些院落,应该是大小僧众居住的地方。
院子里静悄悄地,中间有几棵大树,透过摇曳的树枝,李晟基隐隐见到对面还有房间亮着灯。
只见李继基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他先下去探探,其他人先在这里等候消息。
几个起落便来到那间房间,窗户上糊着纸,李继基将自己右手食指舔了一下轻轻在窗户纸上一戳。
眼前的景象使他目瞪口呆。
一张硕大的床,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被子仅盖了半截,整个胸布都敞着,一身横肉露了出来,胸前的毛发浓密,随着他的呼吸还起起伏伏的。
大和尚一左一右各有一个女子,左边那个估计也睡着了,而右边那个却半坐着,低着头“嘤嘤”地哭泣。
原来是一处藏污纳秽的“脏庙”!
李继基见那床边还靠着一根大棍,约莫一丈长,两寸粗细,估计是那和尚的兵刃。
那女子哭了一会儿,估计也倦了,便吹灭了灯也睡了,霎时院子便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
等李继基回到院墙那边,将见到的情况说了,横刀都的士兵一个个睚眦欲裂,恨不得马上进院子灭了那帮“花和尚”,秋悲风赶紧止住他们。
一行人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商量下一步行止,有的说趁和尚们没防备马上攻进去,有的说不如声东击西,将其它地方点燃了,趁和尚们忙着救火的时候救出那些女子即可,有的说不如等到白天,硬桥硬马地进攻,反正以他们横刀都这十人的实力,应该无往而不利。
秋悲风想了一下,问李继基:“怜儿,那处大院落约莫有多少房舍?”,李继基仔细回忆了一下答道:“应该有四五十间”
“四五十间?”,应该是寺庙最大的一处住宿之处了,突然脑海闪过一句话“五十僧兵”,难道是庙里僧兵住宿之处?
若是如此,只要灭了这帮僧兵,其他的就无足惧了。
这时月亮从乌云中钻了出来,中秋前清凉的月光透过瓦缝、窗格射了进来。
见此情形,秋悲风很快下定了决心。
十人全体出动,全部抓着飞索来到那间大院,然后两人一组,一人持刀,一人持弓,挨家挨户行动起来。
秋悲风与李继基一组,秋悲风提着横刀,李继基手拿长弓,长弓上已搭上一根箭。
他们去的房间正好是李继基看到的那间。
秋悲风轻轻推了一下房门,还好,门没栓,一下便推开了,不过开门时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一个硕大的身影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了。
“何人?”,那人话音刚落,李继基的捏着箭尾的手松了,“嘣”的一声过后,那硕大的身影又躺下了,秋悲风上去又给他补了一刀。
这时那两个女子被惊醒了,正要大叫,李继基对她们说:“不要声张,我等是来救你等的”
右侧那女子听了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便点了点头,左边那女子却张大嘴似乎要发出尖叫,李继基惊怒之下,赶紧捂住她的嘴,又对着她后脑勺来了一下,那女子受了这一击,软绵绵地躺下了。
同样的事情在这一侧的各个房间进行着,受过良好的训练,又以有备击无备,这一侧五个房间全部“收拾”干净了,不过这时,等他们收拾完这一侧另外五个房间时,其它房间终于被惊动了,一个接一个的光头拎着大棍子出来了。
上天好像要帮秋悲风他们似的,这时的月色特别明亮,加上各房间的灯也亮了,整个院子亮如白昼。
在弓箭的攒射下,懵懵懂懂从各个房间先后钻出来的各条光头大汉一一倒在院子里,最后终于在一个和尚的大吼声中组织了七八个人拎着大棒冒着呼啸的弓箭冲到了横刀都十人组面前,不过到了跟前也只剩下五个人了。
五把双手横刀对上五根大棍,旁边还有四把弓箭在虎视眈眈。
还有一把弓箭去哪儿啦?
只见李继基通过虎爪飞上了屋顶,在屋顶上游走着,不时冷射着,协助横刀队的士兵。
秋悲风对上的正是那白天与他横眉冷对的和尚,那和尚一条大棒使得虎虎生威,不过李晟基的精兵队既然叫横刀队,自然在这横刀上有很高的功夫。
秋悲风避过那和尚致命的一砸,右腿已插在在那和尚两腿之间,还没等他收棒,秋悲风右腿一勾,那和尚便朝前扑到了。
还没等他完全倒下,一把横刀便猛地砍在那和尚的脖子上,原来是其他四个横刀都士兵在一旁弓箭手的帮助下收拾完了另外四个和尚,一个得空的士兵便协助秋悲风结果了那和尚。
这时只剩下靠近院墙的两个房间的和尚没有出来了。
横刀都九人分成了两组在那两个房间门口守着,“滚出来吧,饶你不死”,秋悲风喊了一声,这也是计划扰乱他们的心神,都杀到这个份儿上,除了留个活口外,不可能留着他们不杀。
只见一个胖大和尚押着一个女子出来了,手中一把障刀搁在那女子脖子上,“你等是何人?我等与你等无冤…”,话还没说完,后背便中了一箭,自然是李继基的杰作。
那和尚还真是残忍,死前还拉个垫背的,手中障刀在那女子脖子上一划,在那女子断断续续地惨叫声中双方都倒下了。
秋悲风他们也没放过他,一个乱刀分尸最终结果了他。
只剩下最后一间房间了。
半响那房间也没有任何动静传出来,秋悲风正想一脚踢开房门,屋顶上的李继基打手势止住了他。
这是一间较大的房间,李继基悄悄揭开一块瓦,望里面一瞧,只见房间的地面上绑着五六个女子,一个和尚提着大棒守在门后边,门栓了,那和尚还不时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脑袋悄悄向外探视。
李继基取出弓箭,瞄准了那人的握棒的右臂,“嘣!”,弓弦声响过之后又是“咣当”一声,箭只正中那和尚的右臂,那和尚手中的大棒也掉到了地上。
“碰!”,见到李继基的手势之后,秋悲风一脚将那房门踢开了,门后的和尚也被隔着房门踢倒在地。
这时天色渐明,横刀都的士兵将地上还没死的和尚留了一个,其它的都一刀结果了。
经过审问,秋悲风他们终于弄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第三十二章 身世
此寺名曰凌云寺。
原本平型岭西南侧代州境内有一个军城,可惜在安史之乱中毁了,其后再也没有恢复,如此一来,代州繁峙县与蔚州灵丘之间近一百五十里的驿道上,除了零零散散几个村落,竟无一处驿站,客栈、旅舍之类的就更不用说了。
一年前一伙山贼(真山贼是也)发现了凌云寺正好在位于平型岭前面的几里路的驿道边上,于是便打起了歪主意,他们一伙五十人强占了寺院,将方丈和寺院里不听话的僧侣全部杀死,只留下比较听话的,之后这五十人全部剃了光头,“正大光明”地做起生意来。
遇到携带很多钱财或颇有姿色的女眷的,自然是夺财夺人害命,遇到一般的旅人,就高价索取旅费。
今天他们的运气不错,一个自称河东绛州薛家的老头带着自己的女儿和几个丫鬟,十几个仆人,准备取道平型岭去投奔在妫州任马军指挥使的大儿子,由于随身携带的箱笼较多,年轻女子又有好几个,那帮和尚(山贼)自然毫不客气地夺了财务和女人,杀死了其他人。
听说前殿作恶多端的五十个恶人全部都死了,后山幸存的和尚赶紧赶到前面来拜谢秋悲风一行。
秋悲风见这剩下的和尚大多身材矮小、枯瘦,面上多有菜色,不禁问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老师傅,我看此处藏粮颇多,怎么你等都是如此模样?”
“阿弥陀佛”,只见那老僧双手合十向秋悲风一行人行了礼,“一年前,寺中颇有勇力的、身材高大的都死了,那帮恶贼只留下我等老弱幼小之辈,一天只给我等一餐饭食,而彼等的食水、柴禾却要我等准备,晚上我等歇息也要锁上铁链,幸亏诸位勇士至此,否则……”
秋悲风瞅了瞅,并没有看到铁链什么的,那老僧见了忙说:“在前殿伺候恶徒的法性已给我等解开了”,说着将一个小和尚推了出来。
秋悲风见正是昨天下午在寺庙门外碰见的那个小和尚,他倒长的面色红润,身体健壮,秋悲风正想发作,那老僧说:“如非法性在前殿曲意奉承,我等早就身首异处了,还望壮士宽宥则个”
秋悲风心想,这剩下来的和尚除了胆小力弱的,就是像法性这样委曲求全的,包括僧人在内,乱世中最大的指望就是安安全全地活着,就不要苛责他们了。
又见那近百名被山贼们抢夺过来女子,有的还是大腹便便,秋悲风一下子没了主意,现在山贼们伏法了,寺庙必定回归正常,这些女子再留在庙里就不太合适了。
还是李继基最后说:“秋大哥,要不问问她们,愿意回家的,由我等护送回去,不愿意的,就送到平定州吧,一则我军男多女少,二则大人制衣坊的织工也颇为紧缺”
秋悲风想了想,最后同意了李继基的意见,结果一问,所有人都愿意去平定州,也是,乱世中,女人不可能一个人单独出门,要不跟着父兄,要不跟着丈夫,留在山上的,不用说父兄、丈夫肯定都死了,就是有亲戚也不愿投了。
当然了,薛家那几个女人是例外,估计山贼们收拾那十几个仆人花费了不少力气,晚上并没有动她们。
一个年约二八,风姿绰约的女子来到秋悲风面前,先向秋悲风行了个大礼,接着说:“我父亲不幸遇难,尚有大兄在妫州,还请恩人成全”
秋悲风这下犯难了,他这一行人的目的地是云州,之前需要经过蔚州,如果送薛家女子一行去妫州的话,三个月的期限就很紧张了。
“你大兄姓甚名谁?”,最后他决定去蔚州时顺便派人去通知薛家女子的家人前来迎接。
“姓薛名矩,乃妫州刺史麾下马军指挥使,恩人,如能送我等到妫州,我…我大哥必有重谢”,那女子又福了福,哽咽地说。
“薛矩?”,秋悲风也是妫州人,模模糊糊听说过这个名字,再一想“河东薛家”四字,猛然一惊,自己这次北上的目的不就是拉拢世家吗?可惜目前一无所获,如果眼前这女子真是那一家人,没准就是柳暗花明呢。
“请问这位小娘,你家祖上是……”,秋悲风这一问,一般人绝对会摸不着头脑,但世家子弟一定门清。
“回禀恩人,我家是河东绛州薛家的嫡支,乃河东王薛公安都、左骁卫大将军薛公仁贵一脉”
“啊?!”,果然如此,秋悲风马上打定了主意,“小娘莫慌,我乃河东道平定州录事参军,姓秋名悲风,原来也是河北高家一脉,老家也在妫州”
“我正要去妫州探亲,正好顺路,就和小娘一道吧”,看着千恩万谢的薛家小娘,秋悲风心里也隐隐有些快意。
第二天一早,秋悲风把寺庙里的粮食全部留下了,山贼们抢来的钱财也给寺庙留了一部分,将寺庙里的大车全部征用了,那些女子中有身孕的、体弱的坐大车,其他的全部步行,剩余的钱财也全部打包好放到大车上,安排一个士兵快马回平定州禀告李晟基(派人来接应),另六个人赶着几辆大车护卫钱财和女人。
秋悲风原本安排李继基和自己继续北上,可李继基见了那些女人,其中还有几个三十多岁的,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娘亲以及可能的遭遇,从小缺乏母爱的他一下子爱心爆发了,非要亲自护送这些女人南下,秋悲风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带着五名士兵南下。
秋悲风和另外两个士兵护卫薛家小娘等五人,带着薛家老伯的遗体继续向东北方向前进。
……
目光转向南边。
八月十五日,李晟基终于完成了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项大事——成婚。
婚礼细节不必细说,先说这次来的嘉宾,李从珂派来了其次子雍王李重美,同平章事薛文遇亲至,昭义节度使高行周、新上任的成德节度使符彦卿也先后派来了贺礼的人,河东节度使当然派了老熟人郭威,连遥远的府州刺史折从远、新上任的麟州刺史杨信也派来了自己的长子折德扆、杨重贵。
一个刚刚从“山贼”转正的州刺史惊动了这么多重量级的人马,估计高兴周、符彦卿肯定会后悔不迭,早知道一个山贼出身的人这么不简单,自己就不会随便这么敷衍一下了。
并且这二人派人过来,名为观礼,实际上则各怀心事。
高行周是来责问李晟基为何募兵募到了他的头上,将昭义节度使辖区的不少士卒、工匠、农夫都“引诱”到了平定州。
符彦卿也抱着这种心态,不过他主要的目的还是“讨债”。
秘琼变乱时几乎将原节度使董温琪及其主要将领蓄积的财富搜刮一空,去忻州上任时还带走了不少节度使府的财富,等符彦卿上任时府内除了一些粮食,基本上是空空如也,现在李晟基劫走了秘琼的财富天下皆知,符彦卿当然要来敲一下竹杠了。
不过看到洛阳方面不仅派出了亲王,政府排第三位的宰相也亲至时,指望在婚后指责或逼迫李晟基的心思淡了不少,第二天一早二人的观礼嘉宾便匆匆离开了。
婚礼的第二天,李重美、薛文遇与李晟基进行了长谈,谈话的内容无人知晓。
二人临走时,李晟基将准备给李从珂、薛文遇的礼品提前拿出来了,一时宾
主尽欢不提。
第三天,李晟基便接到了李继基的信报,听闻凌云寺的事情之后,李晟基决定自己亲自出马,带着五十名横刀都的士兵先行出发,让契必信带五百骑兵、十辆大车随后赶到。
李继基带着众多女子,其中还有多名孕妇,沿着驿道缓慢地南下,从凌云寺至繁峙县城一路平安无事,碰到的几股“游侠”都被李继基他们打发了。
由于大车、马车不够,至少一半的女子都是步行,这些女人哪里走过这么远的路,所以行进速度很慢,一天也就是十余里,走个两三里就要歇一阵子,不过李继基也没催他们,反而和她们“打成了一片”。
途中李继基也试探着想打听自己的身世,不过十几年前的事情,又无半点线索,哪能那么容易打听得出来,李继基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询问了那些三十多岁的女子能否知晓一些线索,无非是自己的左邻右舍、熟人中也没有失踪的人口,还带着小孩的,小孩脚上还有七颗痣。
结果当然令李继基十分失望,那些女子知道眼前这位既是他们的恩人,又是一位孤儿,其家人在十几年前估计碰到了和她们一样的遭遇,便纷纷出言安慰他。
就这样,快到代州时,李继基便打消了继续追问的意图,年轻女子十几年前有的还未出生,有的也是一个孩童,如何能知晓如此久远的事情,所以十六岁一下的女子他也没问。
这天,李继基带着大队行进在驿道上,他把马匹让给了两位女子,自己走在队伍中间,走着走着,突然听到好像有人在叫他,“李大哥,李大哥…”
李继基回头一看,只见是一辆大车上坐着的一个人,小红,那群女人中最小的,今年才十五岁,但山贼们是不会讲究这么多的,结果年仅十五岁的小红也怀孕了,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
说起小红,其身世也着实可怜。
她是易州人,家中独女,年仅十四岁就嫁给了代州繁峙县的表哥,夫妇二人倒也琴瑟和谐,相敬如宾,没想到造化弄人,其表哥也是家中独子,成婚回娘家,由于双方家长也是亲戚关系,又多年未见,其公公婆婆干脆也跟着儿子媳妇回了一趟易州,在易州盘桓了一个月一家四口才返回代州。
返程时,一是亲家的盛情邀请,二是确实舍不得女儿,小红父母也跟着女儿去繁峙县,结果到凌云寺借宿时,悲剧发生了。
第三十三章 安氏兄弟
“小娘,何事?”,李继基扶着大车的边缘问道。
“李大哥,听说你脚上有七颗痣?”,说完这话,小红脸上不禁有些红晕,哪有这样直接问话的,李继基在向其他人打听事,也只是瞧瞧地问。
没想到李继基却不以为意,反而抓住小红的衣袖,“小娘,你可知晓什么?”,不过见到大车上其他女子的目光,赶紧松开了手。
“李大哥,奴家是易州遂城人,先母娘家在定州新乐县城,奴家幼时似乎听母亲说过一件事,说是新乐县城豪族高家次女嫁到了河东寿阳,夫家姓甚名谁不太清楚,不过大约在十多年前,高家次女带小儿回娘家多时却杳无音信,夫家派人到新乐,新乐高家却说并未见到女儿回来”
“两家人知道大事不好,沿着寿阳到易州的驿道搜索了半年却一无所获,由于高家是新乐首屈一指的大族,听闻寿阳女婿家族也颇为显赫,两家四处寻人一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
“听先母说,那高家次女唯一的孩儿名唤‘斗儿’,盖因其身上有七颗痣排列成北斗七星模样而来……”
听到这里,李继基欣喜若狂,又抓紧了小红的衣袖,“可知那新乐高家近况如何?”
小红不好意思地瞧瞧推开了李继基,看着李继基激动的样子,真不忍心往下说,李继基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赶紧抽回自己的双手,又见小红欲言又止,就说:“小娘,无妨,都过去这么多年,我看的很开,还请小娘告知详情”
小红犹豫了半天才说:“那高家在十年前因卷入一场兵变,结果……”
李继基心里一惊,半响才说:“没有什么人留下来么”,说着将满怀希望的目光投向了小红,小红见状心理隐隐作痛,又不敢将事情告诉他,“李大哥,具体情况奴家也不甚清楚,兴许还有族人尚在人世亦未可知,大哥得闲慢慢寻访便是”
李继基点点头,心想,偌大一个家族,不可能杀得干干净净,总有人会留下来,再说了,不是还有寿阳这一条线索嘛。
一行人慢慢悠悠往南逶迤而行,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一路上均在野外过夜,五天后才抵达距离代州州城所在雁门县以东十里路的东陉关。
李继基见天色已晚,就不准备进关了,在关外选了一个小山坡,破顶正好是一处平缓地势,周边还有一些断垣残壁,估计以前也是一处小寨堡,寨堡东、西、南三面坡势较陡,只有靠近驿道的北面较为平缓,李继基见此处易守难攻,便决定在此处安营扎寨,歇一晚之后再走。
李继基将大车、马车围成一圈,让所有女人在圈内,自己和五个横刀都士兵在圈外值守。
由于携带了不少粮食,女人们一停下来就开始埋锅造饭,李继基站在坡顶一处最高的地方四处探望着。
站在高处,北面的句注山巍然而立,滹沱河在夕阳的余晖下也泛着淡金色的光芒,南面就是方园几百里的五台山。
西边就是代州州城,东边一条蜿蜒的驿道夹在两山之间的平原上,远处驿道的上空隐隐约约有一些轻烟。
“不好!”,李继基心头一惊,“灭火,快,快!”,等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刚生好的火灭了,远处那团轻烟越来越近了,不到一刻功夫就到了眼前,李继基看到眼前的景象也不禁暗暗皱眉。
约莫五六百骑,都是大唐官军打扮,不过此时大部分的“官军”与盗匪几乎没有两样,这也是李继基最担心的地方。
果然,那队骑兵在李继基他们所在的山坡附近停了下来,估计早就看到了炊烟,只见那队骑兵停留了不一会儿,便分出了约莫五十骑沿着北面的缓坡向这坡上奔来。
坡顶所在虽然地势险要,但与摩天寨相比那就差远了,北面的整面山坡几乎都可以骑马上来,其它三面虽然陡峭一些,但如果下马步行,还是可以爬上来的,看到前面来势汹汹的大队骑兵,李继基心里不禁有些懊恼,自己还是大意了,早知如此,等天黑后生火做饭不就没事了?
北坡道路的尽头横放着一辆装满粮食的大车,正好堵住了上山的道路,北坡其它马匹容易爬上来的地方也放了一些大车,大车有限,李继基也无法将整个坡顶紧密包围起来,即使那样做到了,人手也有限,只能堵住几个明显的薄弱环节,并将兵力集中于此。
装满粮食的大车后面有四个横刀都士兵——李继基也在内,另外两个四处游走,防备敌人声东击西,从其它地方攻上来。
山坡的道路非常宽阔,并行四匹马还绰绰有余,那五十多骑瞬间便冲到了李继基他们眼前。
事到如此,李继基心里反而平定下来,现在他唯一担心的是那一百名女人。
骑军领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材中等,全身皮甲,背上还背着一把弓箭,手里握着一把横刀,上唇的黄色胡须微微上翘,下颌一把蓬松的黄胡子,高鼻深目,三角小眼睛里不时透出的精光不禁让李继基想起了宁胡坡的狼群。
由于是护送大群女人南下,李继基他们回程时已经换上了官军的衣服,李继基本人也穿着一件正七品下的翊麾副尉的军服。
那汉子见了李继基一行,六七个军官押着一大群女人,七八辆大车,一开始也有些诧异,这平定州的人竟然明目张胆地这么干?
“你等是何人麾下?为何在此驻扎?”,那汉子犹豫了半响开口问道。
李继基见那骑兵所着军服品阶比自己高,便拱拱手说:“这位将军,我等是平定州刺史李大人麾下,因军中士卒多有繁峙县的,便差在下前往取了彼等家属,准备返回平定州”
那汉子听到这话心里冷笑,不过他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再瞅了瞅那群女人,见到其中的一个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即是如此,你等在此稍后,我这就禀报我家大人”,说着向一个手下递了个眼色,自己扭转马头便向山下跑去。
山下的大队骑兵领头的叫安元信,乃代州雄义都指挥使,这雄义都是以归化胡人为主组成的骑兵都,安元信本人是沙陀人,这几天正带着自己的骑兵都在滹沱河北岸巡视,与李继基一行正好隔了一条河,不然以李继基他们的速度二者早就碰上了。
山上那黄胡子很快便来到山下,一见安元信便喊道:“大哥,果然是那山贼将军的部下,人不多,只有五六人,凌云寺的女人和财宝估计全在上面”
安元信一听眼里精光一闪而没,随即也捋着自己的黄胡子沉思起来。
原来这雄义都正是那五十假和尚的靠山。
一年前,雄义都奉命剿灭盘踞五台山一带一个号称“朝天棍”的山贼团伙,安元信他们费劲千辛万苦抄小路抵近了“朝天棍”一伙盘踞的寨子,正要大举进攻时,那朝天棍的当家,一个叫做燕十二的汉子肉袒负荆而出,并向安元信说出了他谋夺凌云寺的计划,并承诺每年掠获财货的一半全部交给雄义都。
安元信最后答应了他,无他,代州本地的粮饷供应他这一都人马已经捉襟见肘了,再这样下去一都人马有分崩离析的危险,有了凌云寺的财货,一都人马不仅可以维持,过上几年,扩大规模也并非没有可能。
带着五十骑兵上山的那位正是安元信的弟弟安元义,日常与燕十二的接洽都是他来负责,当然了每次去凌云寺时安元义都是平民打扮,又都在前殿盘桓,不然那日幸存的和尚也不会不知此事。
山上那位女人正是多次伺候过安元义的,所以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几日前,安元信奉州刺史之命带着雄义都巡视代州各地,在靠近平型岭的地方渡过滹沱河,临近凌云寺的时候自然又派安元义上山接洽,结果安元义上山时寺庙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最后在安元义的逼问之下,才知道几日前一伙自称为平定州刺史麾下的人杀了燕十二一伙,夺了寺里的女人和财货扬长而去。
安元信听了自然勃然大怒,现在想故技重施是不可能的,随即便血洗了凌云寺,将秋悲风留给寺里的粮食和钱财席卷一空,并将所有幸存的僧人屠戮一空,听说平定州的人带着女人和财货南去了,就赶紧追了上来。
安元信低头想了半天,最近平定州刺史李晟基大婚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有皇子和宰相亲临,临近的几个重镇河东、成德、昭义,包括河西的折家、杨家都派人过来观礼,这就需要他费思量了。
最后他决定将女人和财货夺过来,与平定州的人尽量不起冲突,平定州的人数他也从凌云寺僧人的嘴里知晓了,以自己六百骑对付区区六人,平定州的人如果识相的话应该不会跟他们硬拼,自己最后多少给他们留一些女人和财货,给那李晟基面子上交代的过去也就行了。
没想到他遇到的是李继基。
第三十四章 遇敌
离东陉关约六十里路的崞县,一队约五十骑的人马正在快速向前奔驰着,这一队人马正是李晟基亲自带领的五十横刀都,内中还有一个女将,正是他的新婚妻子三娘。
李晟基原本是不想让三娘跟着的,不过她本身弓马娴熟,以前经常跟随父亲外出打猎,自父亲遇难之后就一直窝在山寨里,成婚之后才来到平定州,听说李晟基要去代州,加上她也听说了那些女人的遭遇,就缠着李晟基带她北上。
李晟基拗不过他,又想着作为刺史夫人抚慰那些女人比他出面更好,最后还是答应了。
李晟基一路之上思前想后,最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样一座位于通衢要道边上的大庙发生这样的事,要说代州官府不知晓绝对说不过去,如果是这样的话,李继基他们六人押着这些女人和钱财南下肯定不会一帆风顺。
想到这里,李继基他们加快了速度,除了非过不可的关隘,以及补充饮水之外,一路绕过城池和市镇,终于来到了离雁门县城不到六十里的地方。
这一路上他们并没有见到李继基他们,想到他们可能遇到的危险,他不禁加快了马速,五十骑绕过了崞县县城,在天黑之前已接近雁门县城了。
代蔚之间的驿道紧贴滹沱河修建,李晟基见马匹已经有些累了,就准备先饮马,今晚暂时到前面东陉关过夜。
李晟基和姚三娘的马匹自有王存章等亲兵拉过去饮水,李晟基夫妇二人对着远处的雁门县城和南北两侧的大山指指点点,若不是急着迎上李继基一行,李晟基还真想携带新婚妻子去那天下闻名的雁门关一行。
这时王存章已经把两匹马喂饱了,李晟基见了,正要和三娘上马,远处奔来一骑,定睛一看,正是他派出去的探马。
“大人…”,那人见了李晟基便翻身下马,“前面东陉关外有大队骑兵围了一座小山,约莫五六百骑,应是代州官军,打着的旗号上有一个‘安’字”
李晟基听了心里一惊,莫非是李继基他们?又想到代州姓安的,他出发前与平定州别驾薛融了解得很清楚,手下有五六百骑,姓安,那就只有雄义都的指挥使安元信了,听说这安元信、安元义兄弟骁勇善战,不过军纪很差。
李晟基瞬间便做出了决定,不在东陉关歇了,继续前进。
东陉关名字上有一个“关”字,以前倒是一座城堡,扼控滹沱河南岸,安史之乱中毁了,现在就是一座普通的市镇,并没有关墙,李晟基一行人连夜沿着驿道穿过市镇,很快就听见了前面的人喧马嘶声。
就在李晟基五十骑刚刚抵达东陉关时,在离东陉关约六十里路的崞县,契必信也带着五百骑正在路上奔驰着,他倒不是了解了李继基一行的状况,而是担心李晟基夫妇的安危。
六十里路的距离,马匹全力奔驰的话,一个时辰即可抵达,不过那样是不行的,每隔二十里路必须饮马,六十里路必须喂马。
前面的李晟基心急如焚,除了派了一骑快马加鞭南去通知契必信赶紧跟上,其余的人按照战斗队形慢慢地跑着,连三娘也不顾他的劝告(让她留在东陉关),抽出了她师傅给她的宝剑,催动她的红马紧紧跟着李晟基。
这次李晟基带队出来,由于要赶路,横刀都五十人都是承天军骑兵的标配,一丈长的骑枪,五根三尺长的标枪,平均七斗的骑弓,当然了,还有横刀,与普通骑兵不同,横刀都的士兵都是四尺长的双手横刀,重量达五斤,与普通的两斤重的单手横刀大不相同。
作为承天军的精锐,横刀都的士兵对于五斤重的横刀现在既能双手握着战斗,又能在马上单手握着对敌,当然了,在马上战斗用到横刀时必定是骑枪损坏了,多半是冲刺时折断了。
横刀都马战的训练完全是李晟基一人完成的,后来根据姚猛、契必信、符彦伦等人的建议进行了一些改进,但大的方向仍保持原样,那就是密集队形冲刺。
由于急着赶路,李晟基并没有给骑兵配备金属铠甲,全部是皮甲,他和三娘二人倒是穿了一身鱼鳞甲。
在李晟基赶到小山脚下时,山上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安元信的骑兵在付出了三十多人的代价后,占领了坡顶,六名横刀都的士兵中,李继基重伤昏迷不醒,四名阵亡,一名不知所踪。
不过安元信还没来得及清点战利品,李晟基就到了。
李晟基刚抵达小山附近时,正好遇到了一名从后山绕下来报信的士兵。
这名士兵也受了很重的伤,刚给李晟基汇报完就倒下了。
李晟基让自己的一名亲卫以及三娘留下来照顾那名士兵,自己带着剩余的人继续向前。
这次三娘也意识到了前面的凶险,加上有受伤的士兵需要照顾,就没有强跟着李晟基去迎敌。
前边的安元信安排了一百骑在山坡上守卫他的战利品,自己带着五百骑在山下迎敌,听说前面来的只有区区五十骑,心里便轻松起来,不过这次已经彻底跟承天军撕破脸了,想要彻底消灭这眼前的五十骑,在晚上基本没有可能。
李晟基已经看见了前面的大队骑兵队伍,在离他们尚有不到半里路时,他对跟在身边的王存章耳语了几句。
慢慢地,双方都已经能看到对方的脸了。
“平定州李晟基在此,前面的是哪位将军,能否屈尊上前一叙?”,李晟基大声喊道。
对面的安元信一听也是吃了一惊,怎么李晟基还亲自来了,莫非这山上的承天军士卒中有他的亲属?对了,刚才俘虏了一个受重伤的叫李继基,估计是那李晟基的兄弟。
现在他的选择可就比李晟基丰富多了,一是杀了李晟基,以他五百骑对付五十骑,手到擒来不敢说,取得胜利不在话下。
二是将李继基交给李晟基,再给李晟基分一些战利品,反正这些也是抢来的,两家握手言和,山上死的那些士兵李晟基应该不会在意吧,自己这边还伤亡了三十多骑呢。
三是挟持李继基,逼迫李晟基退兵,自己独吞战利品。
安元信想到这里,心里大定,无论怎样自己都是稳胜的局面,于是便带着五百骑缓缓向前。
无论如何,先见了这个最近声名鹊起的李晟基再说。
已经能看清楚对方的脸了,安元信止住大部队,在马上抱了抱拳,正要开口说话,只见前面的五十骑中有一个身材高大、年纪不大的人对自己拱了拱手。
这人就是李晟基?
“李刺史……”,安元信话还没有说完,前面突然铺天盖地飞过来几十支短枪!
这当然是李晟基提前的安排了,来小山之前,他已经王存章说好了,见了前面的骑兵大队,他一拱手,就是己方发动的信号,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近距离的五十支标枪的威力还是非常惊人的,等李晟基他们夹好骑枪往前冲时,对面的骑兵大队中间已出现了一个明显的缺口,刚才说话的那人也不见了。
李晟基一马当先,带着五十骑从那个缺口一透而入。
李晟基的骑枪扎进了一个敌军骑兵的前胸,马匹的速度带来的冲击力使得这杆骑枪一下子将那骑兵扎了个对穿,他没有取出那杆枪(也没办法取),而是拔出横刀继续向前冲。
这正是李晟基骑军的标准战法,密集队形,先是一阵标枪,接着夹着骑枪冲锋,然后放弃骑枪用横刀继续冲锋,战斗结束后再收回标枪和还能用的骑枪。
半个时辰之后,李晟基已经用这个阵型冲了好几次了,以有心算无心,以有速对无速,安元信的骑兵大队被冲击的七零八落,而李晟基这边冲了几次竟还有完整的四十骑继续保持着对安元信骑兵的压制。
又过了半个时辰,战场上成规模的敌军骑兵已经没有了,剩下的一些零散的已经四散逃走了,李晟基没有追击,大晚上的,己方人又不多,虽然月色很好,但追击并不是明智之举。
不过这时从山坡上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李晟基定睛一看,山上那守护战利品的一百骑杀下来了。
其实安元义在山上对山下的战况瞅得一清二楚,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战事竟然被敌军抢了先机,而自己的大哥在敌军第一波标枪攻击时就被射下马,他在上面看的睚眦欲裂。
不过接下来两军战在一起,又基本上是一样的军服,他下去也帮不上忙,等到战斗的最后,他隐隐约约看见胜利的一方脖子上好像系着一块白布,这才想起了自家的骑兵可没有这个习惯。
大哥的五百骑竟然败了!
安元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狂怒之下,带着以逸待劳的一百骑就向山下冲去。
这时的李晟基他们经过一个时辰的战斗,无论是骑兵还是马匹都已经是强弩之末,而安元义既是以逸待劳,还是居高临下,战场的态势陡然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第三十五章 安重荣
现在李晟基有两个选择,一是分散突围,二是继续保持密集队形上前迎敌。
不过在李晟基的心里,从来没有放弃兄弟自己逃跑的打算,虽然很疲倦,他还是决定咬紧牙关做最后一搏。
由于三娘他们在驿道南边,李晟基带着四十骑朝北边跑,跑到一定距离时便纷纷扭转马头,抽出了最后一根标枪在手静静地等着。
敌骑越来越近了,已经可以看到安元义那张被仇恨扭曲了的脸,李晟基举起了手中的标枪,略略向后倾斜着。
李晟基正要发出投掷标枪的号令,突然见前面的敌军骑兵队伍后阵一阵大乱,连策马在最前面的安元义也频频回头。
契必信到了!
这时李晟基心中大定,一声唿哨之后,四十支标枪在清朗的月色下,带着清晰的呼啸声,划过一段美丽的弧线射向了安元义的前队。
来的确实是契必信,他在崞县与雁门县中间的路上碰到了李晟基报信的亲卫,听说前面有大队敌骑,契必信心中十分焦急,最后决定由自己带着一百骑一人双马中间不停歇急速赶往战场。
最终的结果没有悬念,安元义一百骑在前后的夹击之下几乎丧失殆尽,安元义自己也死于此役。
这样,“威震代州”的雄义都基本上不存在了,李晟基的五十横刀都士兵在此役中也牺牲了二十骑,加上李继基他们,有二十五骑没于此役。
李晟基心中没有一点喜悦之情,自己精心培养的“精锐”——横刀都,四分之一没于此役,李继基还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等天亮了,平定州的骑兵也全部赶到了,经过清点战场,雄义都战死的有四百余,其它的均不知去向,估计大多数都逃回了代州州城。
一路南下时,李继基心想,经过此役后,一般人应该不会轻易打承天军的主意了吧。
目光转向中路。
李承训抵达新城时,与单廷贵之间的约定已经过了八天。
回到一笑天客栈,仍没有见到单廷贵的踪影,不过离单廷贵之前说的“快则六天,慢则十天”还有两天,李承训决定还是遵照承诺,在客栈多等两天。
第九天,李承训去了一趟楼烦关的北关,北关防守的士兵不多,只有三百人左右,如果真有敌人大举南下,以区区三百人能防守住此关无疑是异想天开,因为楼烦关不像雁门关那样建在山上险峻处,用几百人没准还能抵挡一阵子,楼烦关是在两山之间的谷地因势建成,关城宽度远大于雁门关,仅用三百人来防守,敌人用一个波次的冲锋就可以拿下了。
第十天下午,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就在李承训心里暗骂“游侠”不重信义时,一笑天突然涌进来大群骑马的人,当头的一个不是单廷贵是谁?
原来单廷贵派人去平定州探听虚实,一路上去平定州的人络绎不绝,那人便跟着其他人一起南下,经过几天的“同行”,对平定州有了初步的了解,等到了平定州,见到了姚猛,又到乡下转了几圈,便知晓李承训口中所说的并非虚言。
等他回到代州告知单廷贵已经是六天以后的事情了,单廷贵又联络了“道上”的一帮人从楼烦关进入朔州新城,正好是第十天。
李承训见单廷贵带来了一百多骑,心里既兴奋又有些担心,便找了一个人少的时机问他:“单大哥,你能拉来这些人,兄弟我感激不尽,不过我承天军军纪严明,里面如果有为非作歹的……”
单廷贵知道他担心什么,一巴掌拍在李承训的肩膀上,“兄弟尽管放心,这些人都是我雁门八骑熟识的,彼等什么来历我一清二楚,你说军纪严明我就放心了,我等还真怕你等与那代州安家兄弟一样以残民为乐呢”
……
在单廷贵等人的带领下,李承训等人继续北上,由于打着承天军的旗号,朔州各路人马对这些人倒没有过多为难,等到了朔州州城所在的善阳县汇合了另外五名沿着桑干河向东探查的士兵,李承训他们的队伍竟又扩大了一倍,城里的客栈几乎被他们住满了。
这么大的动静,官府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朔州城里目前有三股较大的势力,新设的振武节度使麾下有两千步军,安重荣的五百巡边骑军,另外就是朔州马军指挥使安审信了,他手下有五百精骑。
新任的振武军节度使是一个文官,胆小怕事,等那两百多“承天军骑军”第二天离开朔州北上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安重荣是知道李承训一行人的来历的,见他短短几日便召集了两百多骑兵,心里也暗暗为他高兴。
但安审信就不同了,以前石敬瑭发出对游侠的“剿杀令”时,朔州唯一响应的就是他安审信,他是代州安元信、安元义兄弟的族兄弟,与石敬瑭一样都属于沙陀里同一个小部族,以往均以石敬瑭马首是瞻。
但节度使、安重荣都“持重为上”,光他安审信一人对付这两百多“游侠”还真是有些力不从心,于是他暗暗派人去代州联络安元信。
李承训一行人沿着驿道大张旗鼓地北上,一路过云州,登白登山,探查牛皮关,沿着青坡道继续北上,探查边墙的防守情况,最远处抵达了蔚州的天成军所在。
等他们回到云州附近时,队伍已经膨大到五百余骑,由于人太多,李承训安排他们在云州云冈石窟附近扎营,自己带着横刀都士兵、雁门八骑沿着十里河一路西行,两天后便抵达了武周城。
过了武周城继续沿着小路向西,走了约莫五十里路,这时的地貌、景象就与云州附近大不相同了,只见秋高气爽的黄土高原上,牧场、梯田相映其间,蓝天白云,草场上的牛羊,田里金灿灿的黍米,让人恍然觉得到了河套一带。
一条大河横亘在边墙内部,这条河便是在关内被称为苍头河,关外称为紫河的河流。沿着仓头河北上,不到三十里路便来到了静边军。
静边军城是大唐目前最接近契丹国境的边城了。
静边军城地跨苍头河两岸,中间有一座木制栈桥连接。军城现有军民约三千多人,其中一半是驻守边关的军人,剩下的也多是他们的家属,由于从静边军城沿着苍头河再往北走就要越过边墙,以前静边军城最为兴盛之时可容纳军民上万,北方的皮毛、牲畜,南边的食盐布匹在此聚集,生意往来之热闹在河东道一时无两,不过自唐末动乱,振武军南迁,契丹兴盛后便慢慢衰败了下去。
一行十八人当晚在静边军城歇息,第二天一早便沿着苍头河一路向北,单廷贵他们跟着李承训久了,知道他们所属的横刀都异常精锐,他们也互相较量较过,除了骑射一项,其它的马战、步战、近身徒手战都在他们雁门八骑之上,一问之下,知道这些功夫都是平定州刺史大人亲手教授的,心中十分佩服,加上他们又谦和沉稳,单廷贵他们对加入横刀都便越发热切起来。
中午时分,远处尚存的边墙已经隐约可见了,再走了两刻,苍头河两边的山势突然变得陡峭起来,几乎垂直的山壁夹着苍头河,只有河岸西边一条小路通向北边。
见此情形,李承训心中一惊,赶紧从怀中掏出地图一看,难道这就是大人所说的杀胡口?
正沉吟间,一边的士卒喊道:“都头,快看!”
李承训收好地图,举目一望,只见从北边那条小路上跑过来一骑,那马上的骑士紧紧抱着马脖子,再近了一些,只见那马匹、骑士身上都是箭只,后面跟着七八骑,有的是汉人装扮,有的是胡人打扮。
那马上的骑士见了李承训一行人,心里一松,长时间紧绷着的身体一软,整个人便从马上掉下来。
“元丰!”
“一阵烟!”
接着两声惊呼发出,前面的是李承训发出的,被追的那骑士正是西路军中的元丰,后面的呼声是单廷贵发出的,他已经认出来了,追踪的八骑正是横行于边墙内外,以嚣张残忍著称的塞北马匪“一阵烟”!
李承训让一个士兵下马去照看元丰,自己带着八人抽出了皮囊里的标枪,雁门八骑也纷纷举起了弓箭。
“前面还有我们的兄弟……”,元丰昏过去前说的一句话让李承训瞬间便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九杠标枪呼啸着射向对面的一阵烟八人,不过这八人能在塞北闯出偌大的名头果然不是盖的,八杆标枪全部落空。
李承训一咬牙,夹着骑枪就从冲了上去。
“咔嚓”,李承训的骑枪刺中了一名马匪,在高速奔驰的马匹的巨大惯性下一折为二,李承训的右肩也被对面马匪的马刀砍了一下,幸亏李承训这次是全副武装而来,四人全是锁子甲,铁盔,就算这样,也够李承训受的,右肩膀隐隐作痛。
抽出双手横刀继续向前,躲过对方铁骨朵势在必得的一击之后,李承训的横刀划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等他转过身来,一阵烟八匹马上已经没有人了,李承训见里面有几个后背、胸口插着箭只,知道雁门八骑从旁协助了。
再看己方,八人竟有四人跌落马下,生死不知,难怪单廷贵他们如此忌惮这一阵烟,这帮家伙马上的功夫还真不弱啊。
赶紧下马查看战友的伤势,其中三个已经牺牲了,另一个被一阵烟的铁鞭砸碎了肩胛骨,李承训安排两人照看他们,自己带着四人和雁门八骑继续向北奔驰。
转眼就到了那杀胡口,此处的道路只能容一匹马通过,李承训四人络绎而出,转头看时,雁门八骑并没有跟上来,那八人围在一起好像在争论着什么。
李承训摇摇头,带着四人继续前行,越过这杀胡口,眼前的景色又是一变,此时关墙已经甩在身后了,前面是大片大片连绵起伏的丘陵,一路上,李承训他们找到了两个横刀都士兵,都是西路军的成员,不过都已经牺牲了。
李承基、李承恩他们呢?
这时雁门八骑经过激烈的争吵终于达成了一致,在单廷贵的带领下又追过来了。
李承训见一直这么跑下去也没个头绪,见旁边有一个小山包,便下马爬上了那小山包,从小山包后面探出脑袋朝前一望,眼前的景色使他目瞪口呆。
大片大片的缓坡草原,远处则是一望无际的平地草原,大群大群的牛羊在草原上悠闲地吃着草,远处还有一大堆帐篷,密密麻麻的,只怕有几千顶之多。
第三十六章 飞狐
李承训看着头皮一阵发麻。
一行人又回到杀胡口附近,躺在地上的元丰喝了几口水便醒过来了。
……
几日前,李承基一行人与李承训离别后,出偏关,沿着山路逶迤向北直抵边墙,通过虎爪飞索爬上边墙,并对边墙外的地形进行了观察。
令他们没想到的事,他们通过边墙观察塞外的敌情,塞外的人也在通过边墙观察边墙内的情形。
李承基一行趁着夜色越过了边墙,殊不知自己这一行人的行踪早就被他人侦知了。
两天后,他们在一座小山附近遇到了几百骑的包围,李承基他们边战边退,最后退到了山上。
李承基他们这十人不亏是三路“大军”中最出色的,仅仅依靠李承训给的几壶箭、十把手弩,就射杀了敌军一百多骑,最后箭只全部用完了,李承基见形势危急,对元丰说:“我等一行十人,现只剩下七人了,而敌军却越聚越多,我等全军覆没于此事小,耽误了大人的大事事大,再说了,沿着边墙回到静边军也是之前必须完成的路线”
最后不顾元丰等人的劝阻,将剩余七人分成了三组,自己和力儿从北面硬闯,另外两人从西面硬闯,都是为了掩护元丰等三人从东边突围。
元丰三人倒是从东边闯出来了,不过在边墙附近碰到了臭名昭著的一阵烟,这些人专门在边墙附近游弋,不管是汉人还是牧民,只要是落单的,都逃不过他们的魔爪。
以前雁门八骑在边墙附近碰到过这些人,还折损了一个弟兄,故对他们很是忌惮。
李承训听了元丰的讲述,心里难受极了。
横刀都这一百人如果没有李晟基的出现,大多数将作为“山贼”终此一生,说不准哪天就被官军剿了,部分运气好的,有幸加入官军队伍,当一个伙长也就到头了。
但李晟基的出现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一年多的训练不仅提高了他们的军事素养、身体素养、武技,还教会他们读书识字。
一年多的训练完全改变了他们,不仅仅是军事方面的,更多的是眼界方面,可以这么说,李晟基的横刀都是这个世界上,综合军事素养最高、眼界最为开阔的一群人,更是李晟基撒给这个世界的火种。
这一百名士兵之间在长期的共同训练、生活中也凝结了深厚的友谊,其中的几个姓李的更是比亲兄弟还亲。
横刀都的人都清楚,虽然目前欧阳浩、季无忧、契必信比较受宠,但李晟基最看重的人还是李承基,其中除了李承基沉稳、全面与李晟基自己很像以外,他的姓名也未尝不是一个重要因素。
几个姓李的日常都把李承基当做大哥,而这个大哥在全都里面也确实在各方面做的无可挑剔,深得众人的敬重。
不知道李承基等人最终的命运如何,但李承训知道以自己这区区几人再闯大草原,结局不会比李承基好多少。
眼看三个月的期限快要到了,李承训只能默默祈祷李承基他们吉人自有天相了。
……
东边。
秋悲风三人带着薛家小娘越过平型岭,抵达灵丘县,再沿着飞狐道一路向东。
这飞狐道以前秋悲风也走过,不过当时一来他年纪尚小,二是急于奔命,并没有过多浏览飞狐道沿途的景色。
来到飞狐道的入口,秋悲风见前面已经聚了七八辆马车,一百多人,其中有不少都带着兵刃。
单人不至飞狐岭,百人始过飞狐陉。
这是代蔚两地流传的民谣,意思是飞狐道险峻,盗匪众多,虎狼出没,没有一百人以上的人马,休想平安过去。
见到秋悲风一行人,互相打过招呼之后,大队人马便开始进入飞狐道。
这飞狐道是太行山北部一条要道,是河东、河北之间的主要通道之一,不过在此飞狐道,道路两侧山势险峻,林木繁茂,遮天蔽日,有时候在道路上走上一天也见不到一点阳光。
蔚州境内的飞狐道有多条,一条沟通南北,是飞狐县与横野军之间的要道,一条从灵丘至定州,另一条就是秋悲风他们走的这条了,横贯横贯太行山,穿过位于山中的飞狐县城,再一路向东北,是沟通蔚州与易州、妫州之间最为便捷的驿道。
果然,进一步了解之后,这一百多人大多是去易州、妫州的,也有少数人辗转去幽州。
秋悲风命自己的两名骑兵在前面探路,自己与其他人边走边交谈,半天下来,他心里暗暗惊喜,没想到这一百多人里面,居然有河北高家、崔家的人,都是敢刚从太原探亲回来的,见到秋悲风这个粗豪书生,这两家人一开始颇有些鄙视,不过看在他三人个个雄武有力,想到这一路上没准碰到某些突发情况,自己虽然都带着健仆十数人,但多一人倚仗总归是好的,故此也拉下面皮与他敷衍几句。
不过听到他姓秋,还是妫州姓秋的,那姓高的便与他热络起来,在秋悲风“触景生情”、“脱口”吟出几句颇为惊艳的诗句之后,那姓崔的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了,再也不敢以寻常人待之。
高寻,河北高家嫡支,二十余岁。
崔呈,河北崔家嫡支,近三十岁。
秋悲风一路上与高、崔二人相谈甚欢,队中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很看不过眼,出言讥讽道:“什么河北世家,那都是前朝的事啦,几百年了,还揪着不放”
高、崔二人闻言脸色大变,正要出言反驳,秋悲风赶紧拉住他们,策马来到那书生旁边:“还未请教尊姓大名”,那书生是整个队伍中唯一一个单身一人的,骑一匹瘦马,背着包裹,腰里挎着一把长剑。
那人瞥了秋悲风一眼,漫不经心地答道:“易州鲜于贞,并非河北世家”
秋悲风心里有些生气,不过脸上并没有显露出来,“鲜于兄,在下也并非什么世家子弟,不过旅途寂寞,与旅伴攀谈,以增见闻耳”
那鲜于贞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过了,便拱拱手说:“在下年轻气盛,方才多有得罪,望诸位恕罪”
高、崔二人都假装没听见,秋悲风赶紧打圆场:“不妨,人不轻狂枉少年”,说完又打量了一下鲜于贞,见他身形修长,长相英俊,不过面上却凝结着一股阴郁之气。
“人不轻狂枉少年?”,鲜于贞仔细品味着这句话,半响才说:“秋兄大才,竟能说出此种警句”
秋悲风脸一红,“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的一位师长所说,他还给我写过一幅字,与鲜于兄当下的情形倒颇为贴切”
“何字?”,鲜于贞这下来兴趣了。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仗剑人在天涯”,秋悲风一句一句地吟出。
鲜于明听了眼睛一亮,“秋兄,你哪位师长姓甚名谁,还望不吝赐教”,这时崔、高二人也转过身来看着秋悲风。
秋悲风见此情形,一咬牙,团团一揖,干脆将实情和盘托出:“诸位,不瞒诸位,在下乃朝廷新设之河东道平定州录事参军事,前往妫州探亲,在下方才所说的师长就是新任平定州刺史、承天军使李晟基李大人”
三人没想到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人竟然是一位有品阶在身的官员,想起刚才他的一番做派,完全不像是装的,如此平易近人之官员当真少见。
四人便又交谈起来,连鲜于贞也加入其中,不时插上一两句,最后听秋悲风说了凌云寺一事后,三人都隐隐有些后怕,因为他们都在那里住过。
对秋悲风以十人剪除五十祸害也敬佩不已,对他“千里送薛娘”的义举更是赞不绝口。
只见鲜于贞骑在马上对秋悲风长长一揖,“秋兄,你等以少敌多,当得一个‘勇’字,救妇孺于魔窟,当得一个‘仁’字,遵守承诺护送孤女北上,‘信义’两字也当得上,大兄身为朝廷官员,与我等平民并马而谈,当得一个‘礼’字,大兄一路上诗句、警句频出,一个‘智’是跑不了的”
“这一路,秋兄仁义礼智信俱全,还有大勇,真可谓我等楷模,可笑我鲜于贞还想仗着一把宝剑和满腹文采横行天下,与大兄相比,真是可笑、可叹、可悲”
说完一下子跳下马,将秋悲风马匹的缰绳抓在手里,“为大人牵马坠蹬,吾之愿也”
秋悲风赶紧拦住他:“鲜于兄不可如此!”,二人正拉扯着,前面探路的一名横刀都士兵跑过来说:“主人,前面有人拦路!”
“主人”是此次北上东路军中对秋悲风公开的称呼,秋悲风听了,赶紧将缰绳抢过来,又将弓箭背在身后,提着大横刀对崔高二人说:“有劳二位带领众人将马车围城一圈,将老弱妇幼围在圈中,家丁们在圈外防御,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催动马匹往前奔驰,瞬间便来到另外一名横刀都士兵站立的地方,前面是一段上坡路,坡上立着三十多骑,衣着五花八门,有官军的,也有寻常百姓的,秋悲风见了略一思索便拉着那名士兵往回跑。
等他回来时,马车圈已经圈好了。
秋悲风将队里会弓箭的七八个家丁中的五个放在后边,另外三个与他们三人一起守在前面,其他拿着横刀的家丁约有二十多人也分成两组,前后各一组。
第三十七章 世家
“这是为何?”,那鲜于贞又问道。
秋悲风答道:“敌人在前面拦路,迟迟没有发动,估计是在等后面的同伙,我这样做,也是防患于未然”
其实是秋悲风过于小心了,敌人迟迟未发动,是两伙人之间发生了争执。
此处附近原有一个小寨,名曰擒狼寨,原本也有百十号人马,后唐建立之后,天下渐靖,但每一位新皇上台总免不了腥风血雨,故官府虽然多有进剿,但匪患依然不绝,不过声势确实是比以前差得多。
当下这擒狼寨盘踞着一伙人,只有十几个老匪,在这飞狐道以打劫单身或人少的商旅为生,大队人马他们是不敢下山的,不过前几日有一伙官军约莫十多骑来投靠他们,有了三十多骑,这伙人的胆子立马大了起来。
不过看到山下驿道上的人在前面派出了探马,后面的家丁数量也和他们差不多时,以前的老匪就有些犹豫了。
在新投靠的那伙人的撺掇下,老匪首领终于下定了决心,好不容易下山一趟,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就是这一犹豫,救了秋悲风一伙,如果山贼孤注一掷直接策马冲向他们,秋悲风再神勇,也无法护卫大队周全。
驿道可并行两匹马,秋悲风他们用两驾马车横着挡住了道路,马车上还装满了重物,秋悲风三人和另两名家丁一字排开,张开了弓箭。
秋悲风是横刀都里面少有的属于“弓马娴熟”的那一类人,步弓、骑弓都是用的一石弓,其他两人用的都是七斗的骑弓,两名家丁用的是七斗的步弓。
三十多骑气势汹汹而来,见到前面的马车,队中的老匪隐隐有些后悔,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硬拼了。
新投靠的十多骑冲在前门,他们上山才几天,还没有“投名状”呢。
一百步,八十步,冲到八十步时,那十多骑已经见到了马车后面的弓箭手,“吁……”,十多人勒停了马匹,将背在身后的骑弓取了出来。
马车后的秋悲风本来想等到敌人进入六十步之后才下令射击,没想到敌人竟在八十步就停下来了,看见他们开始取弓箭了,心叫不好,随即自己的一石弓上的箭只便脱手而出。
五把弓箭中,只有他这一石长弓有把握射到八十步开外还有准头。
箭只带着清啸离弦而出,正中一匹战马的脖子,只听那战马一声惨嘶,前蹄便跪下了,带着马上的骑士也向前跌到。
那十多骑中有一个络腮胡子大概是领头的,见状将弓箭又放到了身后,举起手里的横刀带着十多人喊叫着向马车冲过来。
他认为刚才那一箭敌方肯定是蒙的,但步弓的射程比骑弓远他还是知道的,与其在马上与敌方对射,不如直接冲过去,先杀了那些弓箭手,剩下的就不足为惧了。
十几匹马奔驰在这谷道上声势颇为惊人,加上两边陡峭的山势形成的狭小空间造成的回音,这十几匹马造成的声势几乎与五十骑也没什么分别。
马车后的高寻、崔呈以及老弱妇幼都吓得瑟瑟发抖,连那些家丁也是面色发白,握弓、握刀的手都青筋直冒,微微颤抖。
秋悲风三人倒是面色如常,在射出第一箭之后,在敌骑冲到跟前这段时间,秋悲风一刻也没停息,连续射出了五箭,另外两人也射出了三箭,而两名家丁却一箭也没发出。
射出第五箭后,秋悲风一声招呼,三人赶紧缩头用肩膀死死顶住了横在路上的靠里面的那辆马车。
“砰!”,只听得一声闷响,两匹马便撞到了马车上,一匹马上的一位骑士借势向前一跃便跳到内圈里,不过他还没有完全落地,喉咙上边多了一个剑孔——秋悲风回头一看,只见鲜于贞提着带血的长剑面色惨白地大口大口出着气。
秋悲风让两位横刀都士兵继续顶着马车,自己提着长弓向后一翻,转身过来一看,只见敌骑还剩三四骑,一名骑士正用横刀疯狂砍着马车,秋悲风对着他就是一箭。
一箭正中那骑士的额头,其他三骑见状纷纷勒转马头向后疾驰。
三骑疯狂地跑着,队中那领头的心里早就把那老匪头领骂了一万遍,如果不等山下这些人布置妥当他们这三十多骑一哄而上,这些人再厉害也禁不住他们三十多骑蓄力的一击,现在倒好……
不过还没等他回到老匪那边,那领头的突然感到背心一凉,低头一看,一个箭头从自己前胸露了出来,随即便感到眼前一黑,“砰”地一声从马上掉了下来。
三骑的后面追来了四骑,刚才那一箭正是秋悲风发出的,另外一人竟然是骑着瘦马的鲜于贞!
秋悲风用双腿操控着马匹,张弓搭箭紧跟着那三骑。
远处的老匪见此情形,心中大骇,还没等他调转马头,逃回来的两骑又与他们撞到了一起,这下剩余的十多人全乱了。
秋悲风四人勒马停在原地,一口气又射出去十只箭,这下他两臂酸麻,再也拉不动了,再看眼前,只剩下七八匹马在原地四处乱窜,远处还有几匹马驮着骑士在狂奔。
“无胆匪类!”
秋悲风将手中的弓箭扔给一名士兵,嘴里还骂了一句。
崔高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半响才缓过劲儿来,都在暗自庆幸着,他们的小命,总算保住了。
往回走时,鲜于贞对秋悲风说:“秋大哥,我看你不想一个文官,倒像一个驰骋疆场的猛将”
秋悲风哈哈大笑,“贤弟所言极是,我本来就兼着承天军的军职,贤弟,当下世道并不太平,与其舞文弄墨,倒不如投笔从戎”
说着又说出了一句令鲜于贞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话: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哈哈哈……”
鲜于明细细吟哦刚才秋悲风说的那几句话,心中震撼得无以复加,等他们四人回到马车那边,圈内也都是一片钦佩仰慕的眼光。
秋悲风在路上高声吟哦的那三句话圈里的人也听见了,个个除了钦慕外,也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秋悲风在马车边停住马,正准备下马,只见鲜于贞单膝跪在他马前,“官人,如不嫌弃,鲜于贞今后愿追随左右”
圈内原本有七八个读书人,也纷纷单膝跪下,“我等亦愿追随左右”
秋悲风闻言大喜,这一路上,读书人他出手招揽了不少,可惜无一成功,这下可好,一战过后,便有这么多人愿意追随,赶紧下马将诸人一个个扶起。
“诸位,我秋悲风一年多前,还是一名粗鲁不文的寻常士卒,蒙李大人不弃”,说到这里,秋悲风向西南方向拱了拱手,“拣拔吾于行伍之中,授我武艺,教我兵法,乃至读书识字,李大人无一不是亲手相授,诸位刚才说要追随于我,此言大谬不然,诸位要追随的,不是我,而是现任平定州刺史、承天军使李晟基李大人啊”
一旁的高寻、崔呈两人刚才倒没跪下,这时也若有所思,崔呈说:“那李大人究竟是何来历,竟有像秋大人这样智勇双全的下属?”
秋悲风微微一笑,“与李大人相比,秋某就如区区萤火,而李大人就是那万丈烈日,对了,李大人的官衔还是当朝同平章事薛文遇薛大人亲至任命的,这圣眷如何,可见一斑”
众人听了又是一惊,高寻问道:“如秋兄刚才所说,李大人年方愈冠,何以能领一州刺史之重任,莫非是皇家一脉?”
秋悲风听了,心中也有些犹豫,那个横刀都传遍了的“流言”要不要说出去?最后还是说了出去,反正目前看来对李晟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诸位,此乃李大人私事,我这做属下的并不得知,不过,听薛文遇薛大人说,李大人相貌酷似先帝庄宗”
“啊……”
众人神色复杂,半天也没出一声,最后还是那几个去幽州的,其中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冷笑了一下说道:“天下容貌相似之人多矣,谁知道那李大人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秋悲风便打断了他,“诚然,以李大人天纵之才,就是起于微末,也未尝不能闯出一片天下”
“诸位真心想加入承天军抑或平定州,或自去,或于我同行,根据李大人安排,我先去妫州之后,尚要去取道蔚州去云州”
“想去平定州的,安顿好家眷,或可携带家眷,平定州、承天军都会妥善安排”
结果除了鲜于贞,其他人都说自己前往,秋悲风也不以为意,一路上送别了诸人,自己带着鲜于贞继续北上,鲜于贞说自己家里只剩寡嫂和侄子,与自己并不和睦,就干脆追随秋悲风北上了。
七天后,一行人终于抵达妫州。
妫州马军指挥使薛矩与妹妹见了,自是一番悲痛哭泣不提。
那薛矩年近四十,生的高大威猛,给秋悲风郑重其事地行了大礼,又强拉着他要在妫州好好盘桓几日,秋悲风拗不过,只好答应暂时在妫州盘桓一日,第二日便准备出发去蔚州。
晚上给秋悲风四人的晚宴上,秋悲风盯着薛矩,越看越觉得他眉目间像他所熟识的一个人,可惜觥筹交错之下他一时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第二天临行前,秋悲风推却了薛矩呈上来的一盘金银,对他说:“薛将军,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难道我是为了这区区金银才护送令妹归家的吗?”,薛矩一是有些语塞,半响才说:“公之大义,我尽知之,不过尚有一事,还需与你商议”
说着他又仔细瞧了秋悲风几眼,瞧得秋悲风有些不好意思,“秋贤弟,小妹经此一事,心有所属,不知……”
第三十八章 真相
秋悲风一听心中大喜,难道那薛小妹看上了自己,话说那薛小妹姿容无双,与李大人的三娘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啊。
强按住内心的狂喜,故作镇静地问道:“愿闻其详”。
薛矩叹了口气说道:“小妹非秋贤弟不嫁,贤弟你看……”
其实薛矩还是有些遗憾,眼前这位虽说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州录事参军的高位,且文武双全,人又机警,倒是小妹的良配,可惜相貌生的普普通通,与河东薛家一贯要求的家世、相貌有些不太登对。
秋悲风装模作样想了一下才回道:“就怕区区配不上令妹”。
薛矩听了知道他肯定愿意了,他是武人,倒也没有寻常文人那种繁文缛节,“那就这样定了,不知……”
秋悲风知道这是问他何时迎娶,赶紧说:“最迟于年底之前,秋某必大张旗鼓前来迎娶”,心里还盘算着回去以后少不得央求大人或者周瑜出面保媒了,至于自己的兄嫂还是算了。
第二天临行前,秋悲风正要与薛矩告别,脑海里猛然想起一个人来,但说出来又怕引起眼前这位未来的大舅哥不虞,犹豫半天还是说出了口。
“大兄,我心中有一事,不吐不快,还请见谅”
“贤弟请讲,我等武人,凡事直抒胸臆即可”,薛矩还以为他在婚事上有些想法便出言鼓励道。
“即是如此,我就直言了,大兄,我军中有一人,年方十八,长相与大兄酷似,这人十五年前在井陉道上被摩天寨的老寨主姚珂从山下捡回,当时才三四岁”
说到这里秋悲风又看了一眼薛矩,生怕他面色不愉之下自己的如花美眷便泡了汤,见他神色如常就继续往下说。
其实一边的薛矩刚听了确实有些不耐烦,你军中之人与我相似跟我何干?不过听到后面的“井陉道”,“三四岁”字样心中不禁惊骇莫名,勾起了隐藏在他心中一件沉重的往事,不禁隐隐有些期待。
“那人我平素视为手足,李大人也视为亲弟,可惜无父无母,身世未明,日常也不时长吁短叹,我见大兄与那人酷肖,不禁想多问几句”
没想到薛矩完全没了以前的矜持,一把抓住秋悲风的衣袖急急地问道:“那人身上可有明显标志?”
秋悲风见他这样,心中也有些期待,“大兄,此人脚心有七颗黑痣……”
薛矩一听此话禁不住老泪纵横,一把将秋悲风搂在怀里大哭道:“天可怜见,我那可怜的斗儿,我可是苦苦寻了十几年啊,呜呜呜……”
秋悲风一听之下也是大喜,自己这一趟不仅抱得美人归,还了却了自己兄弟一件大事,哦,不对,这样一来,自己不就成了那人的“姑父”?大人也成了自己的晚辈,不行不行,自己这趟回去之后,赶紧劝大人认李继基为义子,不然自己就没法在承天军混了。
……
转眼就到了十月份。
平定州的招募获得空前成功。不仅招满了八都一万两千步军,还多出来一千多人,李晟基干脆将其变为第九都,中路李承训的骑兵招募也硕果累累,自带马匹加入承天军的“游侠”也有一千多人,承天军的骑兵总数接近三千五百人,李晟基将骑兵分成了三个都,每都一千人。
在新募的步军、骑军当中挑选年轻、勇锐者近千人与之前的七百人一起加入到横刀都的训练中来,李晟基期望通过此次训练,至少能收获合格的横刀都士兵三百名。
多余的骑兵、以及不习惯承天军现有骑兵训练模式的,全部分散到其他九都,作为游奕探马使用。
新募士兵中,几乎有一半人是携带家属前来的,这一来,平定州新增人口超过一万,李晟基粮食的压力陡然加大了,幸好今年的秋粮收获不错,四十余万亩土地累计收获各类粮食豆料近四十万斛,按照李晟基新下达的粮税额度,已经有近二十万斛粮食分别储存在承天军、平定州两地。
乐平县的马匹李晟基最终没动,石敬瑭将放在乐平草场饲养的一千匹战马全部收回去了,不过李晟基将此基地的兽医、马夫等匠户全部接收过来了。
三千骑兵分成了三个都,每都一千人,由姚猛任承天军马军指挥使(旅都),三个团都的指挥使分别是:
第一都,姚猛兼,呼延赟副之
第二都,契必信,符彦伦副之
第三都,单廷贵,上官景副之
九个步军都,目前暂时按照长枪兵、刀盾兵、弩兵、弓箭兵分开集中训练,计划等到年底新兵的队列、体能、单兵技能训练到一定程度后再进行整编,目前训练的总管为刘承威,崔横(副总管)、岳军候(长枪兵)、周信(弩兵)、高怀礼(刀盾兵)、姚静(弓箭兵)、李继基(工兵)等副之。
步军都一分为二,四个都在承天军训练,五个都在平定州训练。
马军也一分为二,姚猛、契必信在乐平训练,单廷贵在宁胡坡训练。
欧阳浩、季无忧二人作为李晟基的副手,被正式任命为承天军的都虞候,分驻承天军、平定州,全面协调、监督一应训练、匠作、仓储事宜。到十月份的时候,河北道陆陆续续有二十多个读书人前来投奔,正好分担了二人的的诸多杂物。
刘继思主要负责平定州的农作及商贸事宜,虽然有了新加入的读书人的协助,但今年李晟基交给他新开垦粮田十万亩及附属水利设施的重任,最后还是忙得脚不沾地。
元丰、郑恩、王存章协助李晟基训练新加入的横刀都士兵。
李继基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倒没了以前那种急迫渴切的心情,伤愈后随周瑜去了一趟妫州,周瑜自然是为了给秋悲风保媒,李继基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及姑姑后,除了将自己的名字改为薛继基,最后决定还是继续呆在承天军,薛矩赠给他的五十骑兵也全部交到了姚猛手里。
至于李晟基自己,横刀都的日常训练,除了近身功夫、侦查等必须由自己亲自出马训练外,其余的全部交给了元丰、郑恩和王存章,因为步军都、骑军都、他都需要参与制定训练操典、监督训练,各类匠作坊的进度他也需要时时关注,一天下来,整个平定州最忙的一个人可能就是他了。
至于薛融,虽然贵为平定州别驾,其实需要他烦忧的事情基本没有,他也乐得清闲,主要精力还是放到了太原,隔三差五到平定州来一趟,李晟基巴不得如此,久而久之,双方已经有了很好的默契。
周瑜还是有一些实务的,整个平定州的民事刑狱事务他还是担了起来,偶然到各县“微服私访”、探查民情,倒也自得其乐。
三路“云中行”的队伍中,中、东两路在规定时间里圆满地完成了李晟基之前安排的任务,就是西路……
这一日,李晟基站在平定县北城的城墙上眺望北方,脸上的忧郁之色昭然若揭,李承基他们出事之后,李晟基又派了几个曾在原振武军待过或原籍振武军的士兵潜入草原打探消息,可几个月过去了,包括李承基在内以及后去的人至今音信全无,弄得李晟基每天都自责不已。
李晟基还亲自写信给府州刺史折从远、朔州巡边指挥使安重荣,希望他们能帮自己打探李承基他们的消息。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份了,昨天一夜北风过后,今天便彤云密布,天地灰暗,呆立在城墙上已经小半个时辰的李晟基感到脖颈一冷,向天上一望,漫天的雪花已经飘飘扬扬地洒下来了。
想到更冷的大草原上李承基他们未知的命运,李晟基心里更冷了。
“大人,下雪了,要不……”,一旁的王存章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小声说道。
自十月份开始,李晟基每天都要抽出半个时辰到这北城墙上眺望,王存章刚开始以为大人只是兴之所至而为,最后竟然每天都如此,还都是一副愁容满面,眉头深锁的模样,王存章也慢慢明白了他的心思,不过也不好劝他,只能呆在他身旁一起眺望。
李承基啊李承基,你到底在哪里?
李晟基心里默默地呼唤着,这个在横刀都里他最为看好,原本还是按照他的接班人来培养的部下就这样杳无音信了,这叫他这个一手促成这个结果的人情何以堪?
“大人”、“夫君”,城墙上又上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薛继基、一个是三娘。
李晟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三娘是他的妻子,自然也是亲人,另外还有两人他也视若亲人,一个是李继基,另一个当然是李承基了。
至于姚猛、欧阳浩、契必信诸人,李晟基把他们视作朋友、兄弟、可靠的部下,与李继基、李承基相比还是隔了那么薄薄的一层。
“三娘,你怎么来了,你现在有身孕了,需要静养”,李晟基赶紧扶住三娘,一边用手掸去她头上的雪花,一边埋怨道。
三娘却一把抓住李晟基掸雪花的手,“晟郎,承基他们吉人自有天相,你往常一贯看得很开,如今怎地陷进去了?”
“今天我请刘长史给承基他们测了个字,是大吉,刘长史说承基他们不但能逢凶化吉,还有大喜之兆”
李晟基看三娘在风雪中一脸欣喜地说着,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心里感动,搀住她,“是吗,那太好了,我等这就回去”,说着搀着三娘下了城墙回府去了。
第三十九章 风乍起(1)
后唐清泰二年转眼就要过去了。
平定州、承天军,无论军卒还是民户,今年的心情相当不错。承天军的士卒每人至少有半年的军饷,匠户们的薪饷除了足额发放之外,定额还略有提高。
至于农户,谢天谢地,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上缴的粮税少了一成不说,主要大多数农户家里或多或少有人在承天军或平定州的作坊、矿山做工,或者在承天军当兵,这日子竟是多年来最好的一个年份。
平定州刺史府。
刺史府一共三进,一进住了五十横刀都的士兵,郑恩也住在那里。
二进是刺史府办公的场所。
三进就是李晟基自己的后院了。
后院的人口不多,照顾三娘的一个丫环、一个老妈子,洒扫庭院、收拾收拾净桶的原姚珂的下人两个,厨房三个,王存章带着两个横刀都的士兵作为亲卫兼小厮也住在三进。
今天是除夕的前一天,虽然“年”这个字对于李晟基来说有些触目惊心,但今年他就安心多了,不搞聚会,各人各自回家,士兵们分成两拨,一半的人休假回家过年,另一半只能轮到下次了,就是这样,九个步军都、三个骑军都的大部分人还是留了下来。
厨房里,李晟基正在挥汗如雨。
小鸡炖蘑菇、红烧肉、豆豉蒸鱼、溜肥肠、干笋丝炒腊肉、酸菜鸡杂……,一个菜接一个菜做出来,弄得给他打下手的厨房的老刘头目瞪口呆。
老刘头以前是姚珂的厨师,水平在这个时代也还过得去,不过在李晟基看来就差点意思了,平日里李晟基倒不讲究,有什么吃什么,不过今天是除夕前日,还是三娘的生日,后世最喜欢做菜的李晟基当然要露一手。
调味品不多,李晟基先是熬了一锅鸡汤,利用香菜、豆酱、花椒粉做了主要的调味品,再加上盐,最后用鸡汤收汁。
当一条从绵蔓水捞上来的肥鱼蒸好后,李晟基用菜油烧热后加上香菜、豆豉、花椒浇在鱼身上“滋溜”直响,霎时浓郁的香气弥漫厨房,老刘的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
这刺史大人以前莫非做过厨子?
吃饭时,三娘一边吃一边掉泪,自己前世莫非修有莫大的功德,怎么上天赐下如此佳婿于她,才干出众不说,又温柔体贴,还做得一手好菜!
……
就在李晟基一家其乐融融时,平定州南城一家小院里,一个年纪尚未弱冠,长得眉清目秀,身材修长的少年正在长叹短嘘。
这人叫姚玮,乃姚回的长子,现在是姚珂、姚回留下来了的一堆女眷的主心骨,以前二人的一些仆役也大半给了他。
山寨变乱时,姚玮正在生病,白思俭、拔野风见他平日里也只是舞文弄墨,又生的文弱,倒没有过多为难他。
姚玮早早娶了李膺的女儿,由于李温的关系,他这个妻子倒没有被白、拔二人夺走。
变乱发生后,姚玮“痛定思痛”,开始弃武从文,跟着姚珂一个会武的老家人练习武艺,这不,除夕的晚饭前他还独自练习了一会儿,现在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喝茶歇息,静等晚宴开始。
“咚咚”,书房的门响了,姚玮正正衣冠、收拾心情,“进来”。
门开了,是自己的贴身小厮,“少爷,李温、姚猛来了”
“这二人大过年的巴巴地来我这里干嘛”,姚玮心里暗忖,李温是他妻舅,姚猛是他爷爷的贴身护卫,不过现在都混得风生水起,不是他这样一个“闲人”高攀得起。
李温就不说了,二人是至亲,掌握承天军三千骑军的姚猛能亲至,说明这人还是很恋旧的。
姚玮神情肃穆地来到前院客厅,恭恭敬敬地给李温、姚猛行了大礼,“见过大兄、指挥使”
宾主三人坐下喝茶叙话,不过日常应景话儿罢了,三五句后便陷入了沉默。
特别是姚猛,心情非常复杂,按说姚珂是他以前的恩主,照顾恩主的后人理所当然,但目前的恩主李晟基对他更是优渥有加,与姚珂相比那更是天上地下,以前的姚珂虽说对自己有恩,但自己总归还是一个“下人”身份。
而李晟基就不同了,不禁推心置腹,自己还成为了一军的马军指挥使,别人不知道,他姚猛心里可清楚这三千马军在军使大人心目中的地位,目前的承天军,虽说还有欧阳浩、季无忧、秋悲风、李承训等人的地位与他不相上下,但从“实权”的角度来说,他姚猛不作第二人想。
但他毕竟是一个恋旧的人,也时不时前来看望姚玮一家人。
不过现在看着眼前这位,他的心思却到了别处。他心里想着,无论是姚回还是姚玮,谁也无法坐上山寨大位,即使坐上了也不可能长久,现在姚玮这样倒挺好的。
李温进后院看他妹妹去了,姚猛见二人之间也没有其它话可说了,便站起来说:“玮儿,大过年的,叔父也没有别的什么,这里有二十串钱,两匹布,我知道你现在也不缺这些,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姚玮赶紧站起来行礼致谢,听到“玮儿”两字时心里有些别扭,不过他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以前姚猛是姚珂的义子,比姚回年纪轻,但姚猛见到姚玮时还是口称“小少爷”,不敢于“叔父”自居,现在世事轮转,姚猛大大咧咧口称“叔父”却怡然自得,能不令姚玮别扭嘛。
李温见过自己妹妹后也出来了,出来见姚猛不在,便又和姚玮坐了一会儿,临行前对姚玮说:“我前几日同你说的话你考虑得如何?”
姚玮答道:“大兄,我自小闲散惯了,既不会武艺,又不会处理账务,容我再考虑几日如何”
李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有些失望,“还是尽快出来做事吧,这样下去也不是一个了局”
第二天,姚玮一大早就带着弟弟妹妹来到刺史府,咿咿呀呀一大群给姑父、姑母辞年,三娘对自己的侄儿、侄女倒是非常疼爱,一个个搂在怀里抚慰。
李晟基对姚玮却是头疼不已,他是后世来的,一直主张自食其力,自他夺得山寨大权之后,多次让姚玮出来做事,可他就是不听。
“姑父,侄儿想好了,开春之后便出来做事”,没想到姚玮先开口说了。
“哦?”,李晟基听了心里有些欣喜,便赞许地点点头,“你想做什么,如果不是特别过分,我都答应你”
姚玮说:“姑父,我自小体弱多病,从武怕是不成了,还是跟着刘长史或者欧阳浩、季无忧两位练习案牍之事吧”
“好!那你打算跟着他们三位中的哪位练习?”
“如果可以的话,侄儿想跟着季无忧大人,一来可以就近照顾家里,二来季无忧大人文武双全,侄儿在案牍之余,还想跟他修习武艺,以便强身健体”
李晟基听了干脆地答应了,还留姚玮他们在自己家吃午饭。
姚玮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都不到十岁,饭后三娘对姚玮说:“玮儿,你三弟、四妹母亲都不在了,干脆住到我这里来吧”
姚玮的两个弟弟大的叫姚珏,小的叫姚琢,两个妹妹大的叫姚筱,小的叫姚萱,姚珏、姚筱与姚玮是一母同胞,姚琢、姚萱却是姚回的小妾所生,姚琢、姚萱的母亲都去世了,故三娘有此一说。
姚玮听了,心里先是不太乐意,他外表看似柔弱,内心却很倔强,但又不敢忤逆了姑母的意思,只得说:“全凭姑母做主”。
一边的姚琢、姚萱却是喜出望外,他们两个在姚家无父无母的,虽然有大哥照看,毕竟隔了一层,现在能到一向温婉随和的姑母家中居住,都高兴地给三娘磕了个头,“多谢姑母”。
姚珏、姚筱见此,也吵着要跟姑母一起住,这下三娘可犯难了,这两位的母亲可还健在,还是自己的大嫂,连忙哄他们说:“胡闹,你们都过来了,你母亲一人岂不孤苦,要是想姑母了,叫你们大哥带你们常常过来探望也就是了”
二人听了,这才作罢。
等姚玮回到自己家,他母亲见他只带回了姚珏、姚筱,姚琢、姚萱却没看见,便问姚玮:“琢儿、萱儿呢,怎么没看见他们”,姚玮赶紧将姑母留他们在刺史府居住的事说了,他母亲听了也没说什么,最后叹了口气说:“也好,咱们姚家现在势单力薄的,他们住在你姑母家里也算是好事”
接着面色一变,“玮儿,有件事一直压在为娘心里,现在正好有琢儿、萱儿的例子,咱娘儿俩就商议一下。你爷爷、父亲的姨娘还有九个住在咱们府中,有几个还怀了胡种,为娘见了就来气,赶明儿你再去你姑母那里一趟,要不发配人,要不自立门户”
姚玮一听顿时脸上有些羞红,这是他今生最为羞愤的地方,便咬牙道:“都是我府中人,何苦劳动姑母大人,胡种是不能生下来的,干脆开几剂药,打下来便是,然后都发配给下人也就是了”
不料李晟基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这个消息,赶紧制止了他,自己做主将所有姨娘都配给了军中士卒,姚玮也无可奈何,但又不敢声张,心里的不忿却慢慢郁结起来。
第四十章 风乍起(2)
幽州,卢龙节度使府。
大厅里灯火通明,四角各摆了一个大火盆,火烧的正旺,噼噼啪啪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声音清晰可闻。
大厅北侧正中端坐着一位约莫五十余岁的老人,只见他身材健硕,面容粗豪,颌下一把长须竟然油亮漆黑,没有一点儿白色掺杂其中,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不时向厅里扫来扫去,在座的诸位都不敢与他正眼相对,一个个跪坐在席上做大吃大喝状。
两侧各有八席,当然是文武分坐。
薛继基的父亲薛矩、与秋悲风一起过飞狐道的那位三十多岁的文士也赫然在列。
那位端坐中央的当然是现任卢龙节度使、北平王赵德均了,按照惯例,除夕前一晚与部下文武一起晚宴欢聚也是应有之意。
按说在节度使府的晚宴上,薛矩是没有位子的,卢龙节度使下辖平州、蓟州、幽州、檀州、妫州等大小十多个州县,州刺史就有七八个个,各州的马步军指挥使也有不少,加上赵德均自己的亲军人马,如果在节度使府上参加宴席,绝对没有薛矩的位子。
不过最近妫州频频遭受契丹人的入侵,身处抗击契丹的第一线,地理位置便越发紧要起来,妫州刺史、马步军指挥使的地位自然需要拔高一些,正好薛矩最近新提了马步军指挥使,加上他薛家传承的一千骑兵精锐在这卢龙辖区也算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此次晚宴,他便与自己的老上司,原寿阳县令,现妫州刺史一起过来赴宴了。
至于位次,二人当然都是恭陪末座了。
薛矩没想到的是,他能够参加这个晚宴,完全是对面那位排名第四的中年文士,也就是与秋悲风一起过飞狐道的那位起的作用,甚至自己的上司妫州刺史能过来赴宴还是沾了薛矩的光。
中年文士叫公孙栩,以前乃节度使府的一名录事,八月份被赵德均派到河东办差,后来成了节度使府的录事参军,位列卢龙节度使府文官系统第四位。
看着薛矩,公孙栩不禁想起了几个月之前的事。
那一次,公孙栩回到幽州后,赵德均对他办的差事还颇为满意,便顺便问他:“你此去河东,河东方面、一路上有何事须特别告知本王?”
公孙栩想了想答道:“大王,河东方面不出您之所料,早已暗中与契丹接洽、行好,虽然掩人耳目,但有心人亦不难发现蛛丝马迹,此一节大王已尽知之,属下就不赘言了”
“有两件事,都与那如今名声鹊起的新任平定州刺史有关,石敬瑭对这人似乎颇为忌惮,此人新上任时还送了五百匹战马,其任承天军使也是石敬瑭推荐的,结果朝廷似乎也很在乎此人,不禁实任了承天军使,还专门划出一州让他兼任刺史”
“属下仔细打听过,此人之前不过是镇州西侧大山的一个山寨头目,在一场火并中侥幸得胜而已,手下兵马不到一千,何以能引得太原、洛阳方面两方的青睐?”
“再一打听,原来与石敬瑭手下大将刘知远的都虞侯郭威有关,郭威此人任气好侠,为人慷慨激昂,身上纹有一雀儿,人称郭雀儿,原曾做过庄宗的亲卫,后来投靠了刘知远,深得刘知远的信赖”
(作者按:郭威即是水浒传里拳打镇关西的鲁智深原型)
“郭威在一次与山寨的作战中不幸被俘……”
“等等”,赵德均打断他,“那郭雀儿率领多少人进剿那山寨?”
“禀大王,五百河东牙军”
“不对呀,五百河东牙军,按说对付一千山寨匪军应该不在话下啊”,赵德均拈须沉思。
“大王,不止五百人,听说还约了成德军,成德方面派出了五百骑兵,不过领头的秘琼兵败,后来怕董温琪追责,竟发动了变乱”
“啊,五百牙军,五百骑军,首领还被俘?难道一个小小山寨啸聚的流民竟有如斯战力,难怪”
“大王,承天军还派出了一千步军,结果带兵的承天军使重伤,最后不治而亡,这也是河东方面推荐新军使的诱因”
“啊?!公孙栩,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清楚……嗯,不到一千的山寨军,在五百牙军,五百骑军,一千承天军,以三敌一,竟然全败,难道这厮竟然是一个不世出的名将?”
公孙栩打听到的只是一个概况,哪知道其中还有几百骑兵,还是精锐的胡骑!还以为都是那李晟基的战绩,拔野风等人要是泉下有知,肯定会爬起来抽他一耳光。
“难怪,难怪,嗯,那郭威被俘之后估计有什么把柄留在那姓李的手里,所以才一力推荐那姓李的”,赵德均继续他的“推断”,还颇为肯定。
“大王,还有一事,听说那李晟基是洛阳人,长相酷似一个人,以属下揣测,此人勇悍倒是肯定的,不过这不是最为关键的”
“哦,难道与此人酷肖的对象有关”
“大人英明,现在河东方面都传开了,说是新任承天军使酷似庄宗,说不准就是庄宗的后人”
“啊?!”,这下赵德均惊得坐直了腰板,“且不要浑说,有何凭证?孤没听说亚子尚有后人在世啊”
“大王,您可知道李晟基的任命是谁下达的?”
“那还用说,自然是当今圣上”
“大王,下官说的是,是何人亲自把任命状交到那姓李的手里”
“是谁?莫非是太监亲至?”
“大王,非也,是当今的知制诰,同平章事薛文遇薛大人”
“啊?!”,这下赵德均坐不住了,“难道那李晟基真是亚子的后人,否则区区一个承天军使还劳不动朝廷的二品大员啊”
“大王,属下听了这些传言,也是半信半疑,本来想去那承天军打探打探,后来想到中秋佳节乃是大王的寿诞,就赶紧赶回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公孙栩,有话一次说完,孤说了你多少次了”
“大王,属下路过飞狐道时,差点遭遇不测,幸亏同行的有几个人力挽狂澜,救了我等一行人的性命”
“当时有一伙强人,全部是骑军,从山上冲下来,欲劫掠我等,同行的有三人,为首那人姓秋,带着两个手下,据说是护送一个女子去妫州,此三人三把弓箭,射退了敌骑,又以区区三人骑马追赶,大王,敌骑此时尚有十多人,竟一惊而散”
“后来那姓秋的说自己是承天军的人,后来又说出了几句诗,倒是令属下耳目一新”
“何诗?快快吟来”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下面一句作为一个文人,公孙栩自然屏蔽了。
赵德均先是眼睛一亮,随即便哈哈大笑:“想来此人必定文武双全,又颇有谋略,否则以区区不足一千劣军何以抵挡三千精锐官军”
“方才如你所说,此人手下颇为悍勇,更是印证了孤的判断”
“此人必不是亚子之后,听那诗句,句句指向塞外胡人,亚子本是一名胡儿,其子绝不可能如此作诗”
想到这里,公孙栩不禁又轻声吟起那几句诗来,吟毕,又想起了后来的事。
赵德均听说薛矩与承天军结亲之后,便推荐提拔他为妫州马步军指挥使,时常还多在众人面前显示对他的亲厚,连薛矩自己也是莫名其妙,他这个马军指挥使都当了近十年,也没见赵德均说要推荐提拔于他,怎么最近对自己这么亲热?
晚宴很快就结束了,包括薛矩在内的大部分人都离开了,不过在座的四位文官却留下来了。
赵德均带着四人来到他的书房,一盏茶过后,四人都整衣肃容,静待赵德均开口。
赵德均喝着茶,用衣袖挡住了自己的面部,其实他在偷偷观察自己四位“干将”。
司马赵元瑛,自己的族兄,赵氏一族读书最多,最有文采的,赵德均当权以前还做过平州刺史。
判官鲜于平,幽州大族的代表人物。
推官高恽,河北望族。
录事参军公孙栩,鲜于、公孙向为幽州望族,公孙栩是公孙家的代表人物。
其实这四位,赵德均都不是很满意,他们与赵德均无非是利益关系纠结在一起,但放眼整个幽州,能上得了台面的“人才”确实不多——至少在赵德均眼里是如此,赵德均也只能勉强用着。
想那石敬瑭有桑维翰、赵莹,李从珂有薛文遇、卢文纪、张延朗、冯道,比较之下,自己的人才“储备”就显得相形见绌了。
比较之下,自己的义子,现宣武节度使赵延寿倒是一个莫大的臂助,可惜……
“再过两天就是新年了”,赵德均轻咳一声,“老夫很快就到花甲之年,可惜年已老,平生蹉跎,岂不悲哉”
在座诸位其实都知晓他的心事,不过鲜于平、高恽囿于家族关系,勉强帮赵德均做事,分外的话是不会说的。
“大王雄踞幽州,幽州形胜之地,北御大漠,南控河北,麾下骑军八千,步军五万,更有三千银鞍契丹直,兵强马壮,天下方镇未有出其右者,以史度之,唯有魏武、光武相差仿佛”
“大王正当盛年,正是大有为之时,何故做那昭烈之叹?”
到底是自己的族兄,赵元瑛赶紧圆场,赵德均听了,虽然很空泛,不过他声音悦耳,又慷慨激昂,赵德均还是很受用。
再看其他三人,鲜于、高二位假装喝茶,公孙栩欲言又止。
“罢了,天色已晚,诸位还是早些回府歇息”,赵德均打了个哈欠,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等四人走远了,赵德均又偷偷让人把赵元瑛、公孙栩二人叫了回来。
第四十一章 风乍起(3)
洛阳。
一名身材瘦高的老人骑着一匹枣红大马正越过洛水上的天津桥,后面还有四骑跟着。
老人一身戎装,看那服色,竟然是一位二品武官,面容清癯,棱角分明,颌下一捋黑白夹杂的长须,握着缰绳的手瘦骨嶙峋,但骨节粗大、有力。
过了天津桥,老人轻轻一跃便下了大马,见端门口还有两乘轿子,好像在等什么人,见那老人骑马过来了,一个中年文官便掀轿而出。
“见过节帅”,那中年文官向那老人行了一礼,“见过薛学士”,那老人不敢怠慢,赶紧回了一礼。
中年文官正是薛文遇,那老人是刚从泰宁节度使任上调往河东晋州新任建雄节度使的张敬达——后唐李嗣源、李从珂两任皇帝都非常信赖的大将。
这时另一乘轿子里面的人也下了轿过来与张敬达见礼,这人乃当朝首席宰相平章事张延朗,约莫五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微胖,皮肤白皙,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
三人正准备从端门进宫,“等等…”,只见从左掖门那边又过来一乘轿子,一个中年文官掀开了轿帘向端门这边大声喊着。
那顶轿子很快就到了端门,轿帘一掀,一位身材高大,面相庄严稳重,望之令人肃然起敬的中年文官出来了。
卢文纪,同平章事。
于是四人便联袂进了端门,在一个中年太监的引领下,一路蜿蜒北行,约莫一刻时间,来到了皇宫所在的南门——长乐门。
有那位太监的引领,四人很快便来到了含元殿。
含元殿是洛阳宫的三大殿之最,四人刚来到殿门口,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皇上在武成殿,请四位大人移驾……”,话音未落,脸上便挨了一巴掌,那一开始引路的中年太监骂道:“在四位柱国大臣面前,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小太监挨了打,也不敢声张,赶紧缩在中年太监身后。
武成殿。
偌大的殿里,除了四角的龙凤铜灯发出的清亮灯光外,靠近大殿北侧还点了多根小儿手臂粗细的大蜡烛。
大殿东侧,一群乐师正在演奏“霓裳羽衣曲”,张敬达进到大殿,听到此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李从珂端坐在大殿北端,四位大臣进来时,带起了一阵小风,吹得殿里的油灯、蜡烛微微晃动,照得李从珂的脸上忽明忽暗,不到一年时间,他的头发胡须几乎全白了,眼眶深陷,以往雄猛刚毅的“阿三”(李从珂诨号)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大殿里摆下了四张矮几,上面放着几个食盒、一壶酒,矮几后面放着一张软塌。
今天是除夕夜,皇上巴巴地让几位大臣舍去与家人团聚的时间在皇宫享用晚宴,并不是“与臣同乐”这么简单,而是酝酿已久的计划要实施了,现在召见四位股肱之臣,是为了做最后的决断。
在悠扬的音乐声中,殿中的五人各怀心事的用完了饭食,李从珂接过小太监捧过来的茶水漱了漱口,一挥手,中年太监便带着包括乐师在内的其他人出去了。
殿下四人中,张敬达与薛文遇挨着,张延朗与卢文纪挨着。
“诸位爱卿,过了今夜,明天便是清泰三年的旦日,朕自即位以来,与太宗、高宗自然相去甚远,但自以为殚精竭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看护着大唐江山,可惜朕福薄力微,与先皇相比,仅能维持,眼下,北边契丹虎视眈眈,南边伪唐、伪蜀蠢蠢欲动,国内……也不太安靖,每思至此,朕都是寝食难安,但又无可奈何,诸位都是朕的股肱之臣,不知有何言可以教我?”
李从珂说完,便把期许的目光目光投向四位。
张延朗是首席大臣,见其他人没有先说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离席向李从珂施了一礼,“陛下,臣以为,契丹疆域辽阔,更胜前唐突厥、回鹘,控弦百万,诚不可与之争锋,只能和之,或嫁宗女,或厚赠金帛钱币,以安其心”
“伪唐、伪蜀,苟延残喘之辈耳,等安靖北边,内修文德,整饬军备,休养生息,待得国库充盈,兵强马壮之时,传檄可定”
张延朗正准备往下说,李从珂打断了他:“爱卿,你是主管户部和天下仓曹的大臣,朕问你,你所说的国库充盈,兵强马壮之时,需要多久”
张延朗犹豫了一下,“陛下,最快五年,最迟十年,必然来到”
“那嫁宗女,可嫁何人?”,李从珂一听,最快就要五年,那时自己还能不能在这皇宫里稳坐还是两说。
“陛下…..”,张延朗听了,心想这不明摆着吧,当然是从皇上您的亲属中挑选一位啦。
李从珂冷哼一声,“朕只有一女,尚不满一岁,嘴里还有乳臭,怎么忍心将她一人孤零零扔到塞外苦寒之地!”
张延朗还想说几句,不想李从珂一指卢文纪,“卢大人有何高见?”
卢文纪离席答道:“陛下,今天下粗安,臣愚陋,不如以静制动,无为而治,未尝不能大治也”
“那就是什么也不做喽”,李从珂心里不满,出言嘲讽道。
“那也不是,何不萧规曹随,静待大治?”,卢文纪振振有词。
这时薛文遇离开席位,走到大殿中央向李从珂深施一礼,“陛下,臣以为契丹、伪唐、伪蜀皆不可虑,大唐之忧患,不在外,而在萧蔷之内也”
“自安史变乱后,中国之大患,不在外地,而在强藩重镇,所有祸端,无不是强藩重镇带来,中央政令不通,税赋衰减,也是因为强藩重镇首鼠两端所致,欲攘外必先安内,内不靖,外何以安?”
李从珂赞许地看了薛文遇一眼,很有默契地插道:“强藩重镇?自庄宗开国以来,各镇对于中央政令、上缴税赋随多有推脱,但总体来说还是依令而行,何来强藩重镇?”
薛文遇道:“陛下所言极是,时下大多数藩镇都忠于陛下,但仍有少数藩镇或自恃居于险要之地或自恃兵强马壮或自恃劳苦功高,对中央阳奉阴违,实属可恨”
李从珂插道:“卿可细言之”
薛文遇道:“臣斗胆弹劾河东、卢龙二镇向来罔顾中央,内强聚兵马,外阴结外族,长此以往,必成国中之国,甚至……”
说到这里时,张延朗脸色一变,卢文纪还是那副老僧入定的模样,而张敬达这时变得忧心忡忡了。
李从珂假装脸色一变喝道:“卿慎言!河东乃朕之至亲(石敬瑭名义上是李从珂的姐夫),幽州乃大唐之藩篱,岂可随意中伤?”
只见薛文遇不慌不忙地从袖口掏出一份信,“陛下,现有平定州刺史李晟基缴获的书信一封,个中详情,尽在此信中”
李从珂假装看了看那封信(其实他早已经看过了,正是李承训在雁门关外从契丹人那里缴获来的那一封),看完一声长叹:“想不到啊,朕之至亲,日常朕都是推诚以待,没想到……唉!”
说完将信件让小太监递给在座的几位传阅,卢文纪看完了,脸上仍没有什么变化,张延朗看了面色大变,口里还喃喃自语:“安敢如此!安敢如此!”,又向薛文遇问道:“薛大人,此信的真伪……”
“是朕那姐夫的笔迹,唉……”,李从珂接过话茬,又是一声长叹。
张敬达看了信面色变了几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如何处之?诸位尽可畅所欲言”,李从珂说道。
“陛下,千万不可妄动刀兵,嗯…还是卢大人说得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旦河东陷入战火,生灵涂炭,陛下苦心休养了两年的成果就怕毁之一旦啊”
“那依爱卿的意思……”
“静观其变”
“不可!”,薛文遇赶紧上前说道,“陛下,如纯粹静观其变,待得养虎为患就悔之晚矣”
“臣以为,时下河东叛乱之心昭然若揭,不如将其调往其它藩镇,如其遵旨他调,自然是皆大欢喜,如其包藏祸心,违旨不遵,即可晓谕天下,届时陛下大义在握,无往而不利也”
“那一旦河东并无反迹,此旨一下,逼反了彼等如何是好?”,张延朗反驳道。
“陛下,有此信作证,河东的反迹如日月之昭昭,调也罢,不调也罢,均必反也”
李从珂听了,心里也犹豫不决,半响才说:“兹事体大,容朕再思量一番,诸位爱卿,今天就议到这里”
与赵德均一样,他事后又将薛文遇、张敬达二人召回偏殿。
三人秘议了许久,半响李从珂问薛文遇:“爱卿,那李晟基时下实力如何”
薛文遇答道:“据臣之外甥禀告,时下已有步军一万两千,骑军三千,总计一万五千大军,不过大多是新募之兵……”
“新募之兵,那还不如没有”,一边的张敬达有些失望。
“不,张大人,听说那李刺史练兵很有一套。代州安元信、安元义兄弟向来与那石敬瑭亲厚,麾下六百胡骑纵横代州未有敢当者,李晟基以区区新练一百骑兵即大破六百久经沙场之胡骑,还阵斩安家兄弟,其练兵、统兵之能可见一斑”
“再说了,在正式下达调令之前,陛下尚需多方布置,正式下达也得四五月份了,届时承天军一万多人将是陛下的莫大臂助!”
第四十二章 石敬瑭
正月初三,李晟基带着郑恩、李承训、元丰及五十名横刀都士兵来到太原。
此行的目的——拜年。
听闻李晟基来到,石敬瑭大喜过望,亲至太原东城门迎接。
离东城门尚有一里路时,李晟基他们全部下马,一路步行来到东城门口,不多时,门口肃立着的三人便清晰地映入李晟基的眼帘。
当中一人身材中等、矫健,玉面长须,国字脸,浓眉大眼,嘴角带着淡淡地地微笑,望之油然而生亲近之感,约莫四十多岁,紫色披风,貂皮冬衣。
这人左侧立着一员武将,年约四十左右,身材比当中那人略高,极为雄壮,面皮紫黑,一双凤眼白多黑少,虬髯肃容,望之威严卓立,穿一身这个时代武官常见的冬装。
右侧则站着一个文官,身高竟比旁边两位武官还高,一张马脸特别突出,面皮微***梢眉,三角眼,山羊胡子,羊皮袄子面前污迹斑斑。
当中那位正是河东节度使、开国公石敬瑭,左侧则是都虞候、马军都指挥使刘知远,右侧则是掌书记桑维翰。
在李晟基看向石敬瑭他们时,石敬瑭三人也在暗暗观察李晟基。
石敬瑭、刘知远是见过李存勖的,一见李晟基,顿觉实在太像了,唯一不同的是眼前这人的气韵、神态与李存勖相去甚远,李存勖是懒散中带着狠厉,而眼前这位则是一副平和、干练的普通人模样。
桑维翰没见过李存勖,见了李晟基,除了惊叹他的年轻之外,心里却隐隐有些轻视——也不过如此嘛。
李晟基快步走到中间那人面前,单膝跪下行了大礼,“河东道承天军使、后进李晟基拜见石公”
一个“河东道”,一个“后进”,加上又行了军礼,石敬瑭心中的喜意更增一分,赶紧双手扶起他,嘴里说:“贤弟多礼了,你能屈尊来我这太原小城真让我喜出望外呀,走,外面风大,我等赶紧进城”
石敬瑭自忖自己是李嗣源的女婿,李嗣源是李克用的义子,李晟基疑似李存勖之子,故用了“贤弟”的称呼。
只见他右手抓着李晟基的左手,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太原城。
太原城是当世有数的大城,仅次于洛阳、长安、开封、成都,尚在幽州、江宁、杭州、长沙、广州、大同之上。
进了节度使府,宾主坐下喝茶歇息,李晟基也呈上了这次给石敬瑭带来的礼物——一副对联。
对联此时尚称作门联或椽联,贴在大门上或大厅里的柱子上。
对联写在两条裁剪过的红绸布上,没办法,李晟基在平定州没找到红纸。
只见那副对联上面写的是:
雁门风雪统雄兵
细柳扬沙遏辇纹
这幅对联前一句写的是赵国李牧的事,后一句是周亚夫的事。
“石公,听闻您对战国名将李牧、大汉名将周亚夫甚为推崇,在下身无长物,只有这隶书从小练习,故未敢敝帚自珍,斗胆献丑,徒搏一笑耳”,李晟基这次来“拜年”,并没有带什么金银珠宝,这些东西估计石敬瑭也不缺,想到了后世的对联,便厚着脸皮写了几幅,虽然他在前世从小跟着父亲练习,从军后在军中也得过奖,但毕竟隔了一千多年,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石敬瑭让下人将对联挂起来细细品味,他也是文武双全的人物,对于书法当然不陌生。
品味半响,他心里暗忖,这李晟基的隶书倒罢了,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估计是临摹某大家惯了,字里行间浑然没有自己的笔意在里面,倒是那两句写李牧、周亚夫的诗句他倒颇为欣赏,他自打从军之后,酷嗜兵书,对李牧、周亚夫二位尤为推崇,这李晟基如何得知?
不过他面上却露出激赏之态,大声叫号道:“好!好!想不到贤弟年未及立,一手颜体竟然出神入化,放在当世也是不可多得,这两句诗我更是喜欢,来人”
说着招来两个下人,细细嘱咐他们将对联挂在自己的书房里去。
接着二人又闲聊了几句,时至今日,李晟基终于将这个时代的“洛阳话”学得有模有样了,故石敬瑭也没有发现什么。
“贤弟,听说你是洛阳人?”
“是,生在洛阳,打小便被家里送到嵩山少林寺,十五岁才回到洛阳”
“那尊上……”
“家母姓李,家父……,我从小就没见过他”
“哦,是我鲁莽了,洛阳我也待过一段时间,尤其北城,不知贤弟……”
“我家在北市左近”
……
晚宴过后,李晟基推脱不胜酒力,石敬瑭便派人将他送到城中最大的驿馆——晋泉驿,本来石敬瑭挽留他就在节度使府居住,不过被李晟基婉言推辞了。
等李晟基走后,石敬瑭书房里,只点着一根蜡烛,烛光摇曳下,映着四张忽明忽暗的脸——正是石敬瑭、刘知远、桑维翰、郭威四人。
“明公,不如…”,烛光里,桑维翰那张马脸显得越发狠冷。
“不可!”,郭威那张脸竟有些通红,“明公在河东以宽诚待人,若如此,何以示信义于天下!”,声音有些高亢。
“文仲!”,一边的刘知远拉了拉郭威的袖子,郭威知道自己失态了,连忙站起来给石敬瑭施礼道歉。
“无妨”,石敬瑭拍拍郭威的肩膀,“现在不是在商议嘛,你等皆可畅所欲言,言者无罪”
刘知远想了想说:“明公,这李晟基确实像庄宗,但这又如何,说起来与您、阿三都不沾亲,不过他那一万多人马倒是一个隐患”
郭威忙道:“李兄弟那一万多人马,大多是新近招募的,不到一年半载,难有甚战力”
桑维翰道:“虽说是新募之兵,不过代、云、蔚、朔四州之游侠儿被他席卷一空,虽说只有千余骑,但云代游侠向来剽悍轻捷,也不可不防啊”
刘知远道:“说起这游侠儿,自打被承天军的人收罗之后,我等与塞外的沟通往来倒便捷多了,再无双方信使被杀之事,说起来还得感谢那姓李的小子”
“明公,我河东现在有精锐步军三万五千,骑军五千,多是久历行伍之人,且多在太原左近,明公是心怀天下之人,如果连万把新兵尚且踌躇两端,这天下……”
石敬瑭看看眼前三位,突然哈哈大笑,“知远、文仲,你等想多了,你我沙场征战二十余载,文仲也有十余年的经历,岂能畏惧一位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我所忧者,非是那承天军,而是在河南啊”
……
李晟基回到晋泉驿,背上全是冷汗,席上桑维翰那不善的眼色他早就观察到了,不过他也察觉到了,石敬瑭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现在真有些后悔到太原来了。
不过“拜年”行动是他日后大计的一系列行动的开始,却不能不做。
晋泉驿位于城北,此时的太原城全部位于汾河南边、东边,西边是吕梁山,仅南边是通衢大道,汾河以东设有一座大的军堡,与太原城隔河相应,河上有木制栈桥相连。
晋泉驿在高峰时可容纳一百多人马歇息,现在正是正月初几,驿馆里的人不多,倒便宜了李晟基这五十多人。
郑恩、李承训、元丰三人到李晟基的房间坐下,“如何?”,李晟基说道。
“大人,我观那桑维翰对我等隐隐有些敌意,石大人倒是一位敦厚长者,与之交谈,如沐春风,刘大人说话不多,倒不知晓其底细”,李承训抢先说。
“如沐春风?不见得,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大人,那桑维翰能如此做派,没有石敬瑭的允许是不可能的,倒是刘知远,没准能成为我方的助力”,元丰说道。
“大人,小心为上”,郑恩言简意赅。
“元丰,你具体说说”,李晟基说。
“大人,目前的情形已经相当明了了,郭威是刘知远的亲信,石敬瑭本人也很在乎,而刘知远是石敬瑭的心腹大将,其手下的脸面他不得不顾及,而郭威对我等那是不用说的”
“所以,只要交好刘知远,我等在太原城将无往而不利”
……
第二天一早,李晟基带着三人到刘知远府上拜会,与到石敬瑭那里一样,李晟基的贺礼也是一幅字,不过却是前唐西部的几句歌谣: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李晟基在前世时大略知晓这位后汉开国之主一些事情,与石敬瑭相比,这位对于称“儿皇帝”、“割让幽云十六州”是不同意的,还一度与石敬瑭发生了争执。
诗句的意思非常简单明白,有哥舒翰这位“胡人”在,临洮以西、以北的胡人不敢南下,对于刘知远(沙陀人)来说,暗藏的殷切期许的意味很浓。
刘知远虽然也识字,不过并不像石敬瑭那样饱读诗书,不过哥舒翰他还是知道的,他还以为李晟基昨天刚给石敬瑭题的字中有两位名将,而自己地位低一些,就题了一位名将比拟。
不过能与哥舒翰相比,他还是很高兴,虽然这位前唐大将晚节不保,但他威震边陲之事还是令人赞许的,而这也是目前刘知远的愿望。
从刘知远府里出来,一行人又去了郭威家。
李晟基没有给郭威写字,而是五十两黄金。
与石敬瑭、刘知远不同,郭威目前还只是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亲信”,像题字这样的“高雅”举动还不如真金白银来的实惠。
五十两黄金,合五千串钱,够郭威花一阵子了,郭威也没推辞,痛痛快快地收下了。
“贤弟,不知你等接下来如何安排”,经过昨晚的事,郭威也暗暗为李晟基他们担心,目前虽没有性命之忧,不过也不是四平八稳。
“哦,今天在太原再盘桓一日,听说太原北有窦祠,南有晋祠,我等想去观瞻观瞻,明日一早便回去”,李晟基答道。
“既是这样,你等不如先去晋祠,再去窦祠,去完窦祠直接在城外歇息,窦祠旁有一家旅馆,名曰思贤居,馆舍颇大,你等住进去绰绰有余”,郭威想了想,一旦有事,在城外也方便跑掉,便劝李晟基道。
李晟基见他一脸严肃的模样,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故事,也不忍心打听,“全凭郭兄做主,石大人、刘大人那里……”
“一切包在愚兄身上”,郭威一字一顿地说。
李晟基很是感动,郑重地给郭威行了一礼,“多谢郭兄”。
第四十三章 高行周
不过李晟基一行并没有按照郭威的安排行事,他们放弃了观瞻晋祠的计划,直接过栈桥,再一路向北,在汾河河曲处草草参观了一下窦祠,也没有在思贤居住下,而是继续向北。
虎北口。
茫茫吕梁山脉在太原北部、阳曲县西部伸出了一个斜向东南的小枝,当地人称为泥屯山,泥屯山与吕梁山之间形成一个开口的谷地,最宽处约五十里,谷地多为草坡,也有少量梯田,整个谷地的面积与太原城左近相差仿佛,目前是河东道最大的马场。
李晟基一行沿着谷地走了一圈,心里暗叹,整个谷地只怕有上千平方公里,容纳几万人马都不嫌挤。
谷地的出口即是虎北口,有汾河、凌水、泥屯水三条河流在附近,谷里的饮水倒不虞缺乏。
探查完虎北口谷地,天色渐晚,一行人绕过泥屯山小枝的末端继续往北走,终于在天黑前抵达阳曲县城。
现在的阳曲县城与后世建在开阔的平原上不同,而是建在泥屯山与东边大汗山的最狭窄处,是太原的北大门、屏障。
在县城住了一晚,一行人便继续向北,在一个叫东皇村的地方穿过大汗山,蜿蜒西行,经盂县回到了平定州。
回家后,李晟基草草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仍然带着郑恩他们出发了。
这一次的目的地是潞州。
沿着山间谷地一路蜿蜒南下,过乐平,巡视了姚猛等人的骑兵训练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让契必信继续带队训练,让姚猛跟着继续南下,过松子岭关,经和顺县,三天后抵达辽州。
众人在辽州修整了一天,第二天继续南下,过武乡、襄垣,抵达潞州时已是第七天了。
“拜贺新年?”,昭义节度使府里,一位约莫五十岁左右,身材高大威猛的老将手里正拿着一张拜帖看着。
“请他们进来吧,不,我亲自去前门迎接”。
这人正是现任昭义节度使高行周,他原本是彰武节度使,去年调到了潞州任昭义节度使,这也是李从珂“暗中布置”的行动之一。
高行周,五代十国名将高思继之子,说起高思继,后世演义里称他为五代十国第一名将,号“白马银枪”,首创了“四季拳”。
而高行周之子,就是后世演义里经常兄弟并称的宋太祖赵匡胤手下大将高怀德,至于另一位兄弟高怀亮,不过是演义里杜撰的。
宾主几人叙过话后,高行周心里隐隐有些激荡。这李晟基像李存勖也就罢了,他的一个手下,承天军马军指挥使姚猛竟然跟他一位“故人”也有几分相像,而他携带的武器更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不过一见面就“切磋”武技不是他这个已过知命之年的老将应该干的,脑海里正想着,李晟基又把他的“贺礼”——一幅字献上了。
说实在的,李晟基献上这幅字时心里非常忐忑,生怕对面这位猛将一言不合之下大打出手。
仍是两幅红绸写就的“对联”:
狭路相逢勇者胜
安可困守四彷徨
高兴周见了这幅字,心里确实不喜,你巴巴地大老远赶过来为我拜贺新年,就为了送一幅字?难道我年轻时以勇猛著称,就给我一个“勇”字?
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把李晟基当成了李存勖的后人,不然朝廷如何派了亲王、宰相给他祝贺婚礼,还让他在平定州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听说承天军现有一万多人,都超过他这个昭义节度使了。
昭义节度使目前仅下辖马步军八千人,其中马军三千,步军五千。
而昭义节度使辖区可是河东道仅次于河东节度使辖区的大区啊,按照目前这趋势,昭义马上排到第三,不,第四了,他可听说了,新任的建雄节度使张敬达可是按照马步军两万来配置的。
“贤侄,这是何意?”,高行周最终没有忍住自己的火爆脾气。
“高老将军,您相信我吗?”,李晟基按住自己忐忑的心情说。
高行周一想,你这是什么话,你我初次见面,我如何信你,难道就凭你是李存勖的后人,朝廷的宠臣?
不过他到底是过来人,“当然相信”,他言不由衷地说。
“相信我,您今后用得着,不,很快就要用得着了”,李晟基凑近高行周轻声说了一句。
高行周听了,还以为当今圣上给李晟基有什么神秘的旨意,关系到他,又不能明说,便不敢细问,郑重其事地将字幅收下。
“听说贤侄在军中自创一拳,名曰军体拳,能否……”,到底是武人,对武技的热情比其它的还是高多了,高行周把话题很快转到了武技上。
“雕虫小技而已,与老将军家传的四季拳犹如萤火之于日月,何敢在大家面前贻笑大方”,以武会友,正是李晟基此行的目的,不过口里谦虚而已。
“走走,与我试试”,高行周却撩起了兴致,刚才在字幅上的不快早抛到九霄云外。
节度使府三四进之间正是一个小小的演武场,二人都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短打装扮。
高行周虽已年过五十,但他身材高大,比李晟基还高一些,加上长期习武,一身肌肉竟然与青壮相比也不遑多让。
他站在院中,做了一个四季拳的起手式,一副渊渟岳峙的架势。
李晟基后世在军中学过不少拳术,对这流传到后世的“四季拳”也见过,见他起手就是“飓风式”,心里也暗自警惕,现在这世上的各种拳法在普通人手里虽不如现代的一些拳法实用,但在名家手里那还是非常厉害的。
二人刚一抱拳致礼,高行周的“飓风式”四季拳便如大河之水般滔滔而出,李晟基一时只能四下闪躲、游走,看的一边的姚猛等人忧心不已,恨不得自己上去替他。
不过传统拳法虽然厉害,如果要实用,非得有灵活的步伐配合不可,李晟基仗着年轻,在高行周身边游走了一段时间,冷不丁一拳砸向高行周的面门,高行周赶紧用左手护着自己的面部,右手却反砸过来。
不过这时李晟基却身形一矮,猛一转身,用了柔道里的过肩摔猛地一摔,眼看高行周就要一个马叉摔倒地上,李晟基心里一动,在高行周将要落地时轻轻一放,这下高行周正好与李晟基背对着站着。
高行周自己当然明白怎么回事,心里叹服,一拱手,“贤侄好大力气,老夫输了”。
“承让,承让”,李晟基也不客气。
接下来高行周又要和李晟基比试枪法,李晟基本来想让姚猛上,不过刚才一战,自己竟平添了许多信心,就决定自己上。
“老将军,我这刺枪之法全是军中之法,根本收不住,你我二人切磋而已,何须如此”,说着在演武场上抽出一支长枪,将枪头卸了,“以此权当长枪实用,如何?”
高行周心中不悦,又不想落了下乘,便依了他。
没想到这是李晟基的一个小心思,来到这个世界两年了,对这世上所谓的武技也有了自己的看法。
总结下来,无非是几个字,力气、勇气、耐力,如果你在这几个方面占优,基本上就稳操胜券了,接下来才是实战中经验的总结——所谓武技是也。
以前他在柔道比赛里面,一整场比下来也使不了几个技法,而比赛中如果你成功使用了两个以上的技法就算赢了,可想而知技法的使用之难,基本上是力气和耐力的比拼。
看到前面高行周握枪的方式,李晟基就知道自己赢定了,因为来自后世的他还有一项经验——距离!
李晟基不管高行周****般的进攻,始终与他时刻保持着一杆枪多一点的距离,双手紧握着木杆的尾部,当高行周一枪刺空刚抽回想改为“砸”式,李晟基一枪直直地刺出——正中高行周的前胸!
其实高行周抽枪、下砸的速度也非常快,但与李晟基这个“年轻人”相比还是慢了那么一点点,但就是这一点点决定了胜败。
高行周将木棒“啪”地扔到地上,脸上略有些灰败之色,李晟基赶紧上去说:“老将军,方才我是仗着年轻,先是耗费您的体力,再得空施了那一击,如果您年轻十岁,在下一定不是您的对手”
高行周面色变了几下,随即哈哈大笑,“败了便是败了,何来年少年老一说”
歇息了一阵,高行周又要与李晟基较量马技,这次李晟基赶紧将姚猛推出来了。
众人闪到一边,两人策马你来我往斗得好不快活,足足半个时辰之后,高行周将姚猛的铁枪架开,一声长啸,“哈哈哈,还是与你比试痛快,与我那贤侄比试,端地不痛快!”
姚猛先下马,又跑过去想扶高行周下马,高行周一把推开他,“难道你也以为我老了吗?”,姚猛连称不敢。
等高行周下了马,盯着姚猛看了一会儿,“你到底是何人,师承何人?”
姚猛想了想说:“高将军,我姓姚,名猛,师承王彦章”
“果然如此,想不到那王铁枪倒有一个衣钵传人”,接着又是一声长叹,“常人都说北高南王,王铁枪倒好,有了衣钵传人,可我那怀德小儿才十岁,岂不气煞我也”
通过这几场比试,高行周不禁对承天军的战力又高看了几分,他是一个武人,心胸开阔,马上安排宴席与李晟基一行人大吃大喝,席上的酒量比拼自然是少不了的。
第四十四章 横挑强梁(1)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一月份的时候,新兵的体能、队列、军纪、旗鼓训练完毕后,李晟基接手了前八个都挑剩下的人,组成了第九都,经过三个月的训练,在三月下旬的全军大演武中,第九都竟然取得了第三名的不错成绩,李晟基“善练兵”的名声便在全军中如雷贯耳了。
不过李晟基并不满足,包括他的第九都在内,操练的倒是有模有样,甲胄也齐备,可惜没有实战经验,他心里还是没底啊。
九都练成后,新的人事任命是:
第一都,都指挥使秋悲风
第二都,都指挥使恽怀楚
第三都,都指挥使岳军候
第四都,都指挥使高怀礼
第五都,都指挥使刘承威
第六都,都指挥使周信
第七都,都指挥使景文广
第八都,都指挥使谈谦
第九都,都指挥使李承训,崔横副之
马军方面还是与之前一样,都指挥使姚猛,兼第一都指挥使,呼延赟副之;第二都指挥使契必信,符彦伦副之,第三都指挥使单廷贵,上官景副之。
每都一千五百人,战时第一二、第三四、第五六、第七八临时合成旅都,由单数团都的指挥使充任旅都指挥使,这样一看,除了岳军候,其他旅都的指挥使都是横刀都出身的人,基本上是一个横刀都出身的配一个其他出身的。
新增加的横刀都士兵前前后后经过半年的轮换淘汰之后,李晟基留下了五百人,本来只有三百人完全符合他的要求,不过考虑到冷兵器时代人数的重要性,李晟基最后还是稍微放宽了一些要求,将另外两百人也留下来了。
这两百人也都是军中的精锐,不过在横刀都十项考核中均有一两项不合格。
新的横刀都成立后,李晟基将完全合格的三百人编入甲都,由郑恩任指挥使,另外两百人编入乙都,由李继基任指挥使,对,你没听错,就是李继基,李继基知晓自己身世后,原本改成了薛继基,不过军内的人都叫惯了,或者是有意无意的,继续叫他李继基,最后李继基也只好默认了。
新的横刀都中,郑恩继续担任火字营的头目,李继基担任风字营的头目,元丰担任山字营的头目。
“×字营”与“甲乙都”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平时按“×字营”编制,战时按“甲乙都”编制。
三月底,李晟基决心带横刀都、第九都、刘承威的第五都、契必信的五百骑兵进行一次长途拉练。
第九都每个士兵的背包(用双层麻布制成,外面一层涂了桐油用来防雨)里,除了衣被、雨披外,还装了十斤干粮,可供五日之用;横刀都、骑军都各自多带了一百匹马,每匹马驮载粮食、豆料一百斤,一共两万斤,每步军都的工兵都一百两改装后的独轮车可装载粮食一万斤。
三万斤粮食,按每个士兵一天两斤计算,可满足第九都、骑军都、横刀都两千五百士卒六日之需,加上士兵背包里自带的粮食,维持十日的作战需要不成问题。
因为刚过农忙季节,又征调了八百民夫,赶了四百辆大车,每车可运粮一千斤,可满足四千大军五十日之需。
李晟基计划出井陉道,然后沿着镇州到易州的驿道北上,到易州后再越过飞狐道进入蔚州,再经过平陉道进入代州,最后经忻州回到平定州。
三月底,四千大军从平定州出发。
李晟基带着横刀都甲都、骑军都、第九都先行一步,刘承威带着第五都、横刀都乙都押着辎重跟在后面,与大军保持着一日的距离。
出发前李晟基也对可能遭遇的情况进行了反复推演,北上最有可能遭遇的是义武节度使杨光远的军队,到易州附近时又可能遭遇卢龙节度使赵德均的军队,不过理由他都想好了——去妫州送粮,如果真要动武,他也求之不得,以刘承威区区一都人马押着四十万斤粮食,未尝不是一个诱饵。
总行程大约一千里路,李晟基计划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走完这段行程。
像这种大规模的“拉练”不可能全军出动,其它各都人马就只能窝在平定州自己演练了。
第九都中,负责弓弩部队的是摩天寨的老人姚静,负责长枪、刀盾的是崔横。
姚静还好说,他心气不高,现在能指挥三百弩手、三百弓箭手已经很满足了,崔横心里就有些不平衡了,作为全军的副总训练官,还是横刀都的出身,最后竟然一都的指挥使也没捞上。
不过看到李晟基亲自训练第九都之后,心里的不平衡略好了一些,看大人这架势,将来一个节度使是跑不了的,自己的机会还是有的。
其实李晟基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不过第九都是自己亲训,总要用一些自己熟识、信得过的人,想来想去,只好委屈崔横了。
契必信的五百骑兵先行,李承训继之,李晟基自己居中策应,刘承威、李继基殿后。
大军很快过了井陉道,按照之前的计画,绕过镇州,从房山县北上,过灵寿再绕到驿道上,本来是不想惊动符彦卿的,没想到最后还是惊动了他。
由于李晟基的介入,符彦卿本世的命运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本身为易州刺史的他竟然提前升到了成德军节度使的高位,命运的变化使今年才三十七岁的符彦卿对李从珂感恩戴德,忠心不已。
符彦卿自上任后,练兵抚民都异常勤勉,近几日还还带着五百牙军在成德军境内四处巡查,在灵寿附近就和李晟基碰上了。
白面长须,身材不高但矫健有力,双眼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腰旁的大弓至少有两石。
李晟基一见之下就知道眼前这人不好对付,不过他到底来自后世,对“名人”的敬畏之心较为淡薄。
“见过符节帅”,李晟基在马上行了一礼,符彦卿原本还想教训李晟基一下,不过见了近来声名鹊起的李晟基本人,还是暗暗吃了一惊,他可是做过李存勖的亲卫之人,对庄宗的音容笑貌那是非常之熟悉。
“难怪…”,符彦卿心里暗忖着,不过瞬间便一脸严肃,“李刺史,你等意欲何往?”
“节帅,刚接到朝廷命令,命我承天军押送一批粮草去妫州广边军”,李晟基当然不能说自己是出来“拉练”的,那样也太惊世骇俗了,便将出发前就想好的托词送上。
“哦?”,符彦卿一想还真有可能,妫州地处抗击契丹的最前线,也是契丹频繁“打草谷”的区域,粮草非常缺乏,幽州自己的粮草还需要河南一带的州县支援,供给妫州的就微乎其微了。
“押运粮草而已,为何带这许多兵马?”,符彦卿还是揪着不放。
“我承天军士卒多为新募,战力缺乏,此去妫州,千里迢迢,当然要多带些兵马,否则耽误了朝廷的大事,我如何担当得起?”,李晟基也是胸有成竹。
符彦卿听了便放下心来,承天军大肆扩招兵马的事他是知晓的,但他听到后却是嗤之以鼻,一万多新兵他有信心以他两千牙军就可击溃之。
二人告辞后,李晟基继续北上,三天后进入定州境内。
定州,义武节度使府。
一位五十余岁、穿一身白色丝绸内衣的武官正斜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只见他面色焦黄,满脸横肉,中间一个硕大的鹰钩鼻子分外瞩目,颌下也是一大把黄须。
一个侍女正跪在床上给他捏肩膀,一个侍女跪在床边给他捏腿,捏到大腿根部时,那人突然有了反应,床下那侍女一张俏脸“刷”地全红了。
“哈哈哈”,那人突然睁开眼睛,露出一双精光四溢的细长眼睛,一把抓住那侍女的手,准备把那侍女拉到怀里。
“咚咚咚”,房门敲了三下,“父亲,是孩儿”,那人听了面色不愉,挥挥手让两个侍女退下了。
进来一个年轻人,留着短须,面目与那人有几分相像。
“父亲,打听清楚了,来的是承天军使李晟基,总共四千人,两千五百人在前面,其中有八百马军,后面跟着一千多步军,两三百马军,押着大约五千斛粮食,据说是送往妫州的广边军,您看……”,年轻人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说道。
“哦?”,那人已经在床上坐起来了,所谓的承天军他没看在眼里,听到“一千马军”、“五千斛粮食”时却眼睛一亮。
这人正是义武节度使杨光远,那年轻人是他的长子杨承勋。
“父亲,听说那李晟基以前不过是镇州左近的一伙山贼,刚接受招安不久,士卒多为新募”,杨承勋眼睛也闪着光芒。
“不可小觑,不久前彼等还灭了代州安元信一伙”,杨光远却比他儿子稳重得多,不过一千匹战马,五百两大车(一千头牛),四千斛粮食却是他目前急需的。
他义武节度使府目前虽有一万五千大军,马军却只有区区两千骑,其中五百还是他费尽心思搜罗的胡骑,得好酒好肉地供着,这开销着实不小。
定州去年歉收,河南的粮食大部分又都是送到幽州的,赵德均的粮食他可不敢打主意,他这一万五千大军除了自己的两千牙军和两千骑兵之外,其他士卒每天也就是一顿干饭,要不是他强力压着,那些人早就沸反盈天了,好不容易来了五千斛粮食、一千匹马,自己凭什么放过,至于妫州,嘿嘿…
“叫邱涛、杨瞻、白延祚、杜延寿到议事厅”,杨光远很快就下了决心。
第四十五章 横挑强梁(2)
邱涛是他的节度判官,杨瞻是他的牙军都虞候,白延祚是吐谷浑人,骑军都虞候,杜延寿则是义武军剩余步军中还略有战斗力的定州都的指挥使。
等四人来了,义武节度使的各重要人物很快便达成一致,以杜延寿带领定州都三千步军对付拖后的辎重部队,以杨瞻带领两千牙军对付承天军突前的那支步军,杨承勋、白延祚带领两千骑兵去对付前面的一千骑,对于自己的两千骑兵杨光远很有信心,除开五百胡骑不说,其余的一千五百骑以前都是跟着他在云州、振武军与契丹多次交手的老兵,对付一千“刚学会骑马”的新兵还是很有把握的。
至于押粮的那一千多步军,杨光远根本没看在眼里,以杜延寿三千以本地人组成的定州都去对付他还是高看他了。
杨光远的计划是以雷霆之势歼灭李晟基的两千五百前军,最后逼迫押粮的军队投降。
恒水流经定州州城所在的安喜县北部,李晟基所在的前军刚过恒水不久,郑恩的侦骑就跑过来汇报说恒水上的浮桥已经被义武军拆除了,前面的契必信也派人过来汇报说在二十里外的一个叫镇胡村的地方遇到了义武军的探马。
“鱼终于上钩了”,李晟基心里先是一喜,不过随即又为拖在徐水以南的刘承威、李继基他们担心。
“再探!”,李晟基大声吩咐道,随后看了看天色,“通知李承训、契必信,一个时辰后在镇胡村汇合。”
镇胡村,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它的来历,据说是冉闵所取,至于真伪就不可考了。
村子位于安喜县与望都县正中,一个可容纳上千人的荒堡。
李晟基吩咐自己的人边走边吃干粮,走到镇胡村的时候刚好是正午,契必信已经占了村子,不过村子四周的土垒早就残缺不全,想依托村子防守是不现实的,李晟基只不过想利用现有的房屋、水井给自己的大军歇息、补给。
李承训的步军还没有到,村子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敌人如果绕过村子去截击李承训,李晟基他们完全无法避免。
李晟基下马后就在一间民房歇下了,不到两刻时间,横刀都甲都刚喂饱战马,契必信便一脸焦急地闯了进来。
“大人,敌人快来了,最迟两刻即到,有近两千骑”,两刻时间?李晟基抬头看看太阳,正午刚过一点,李晟基一想,足够他们准备的了,敌人估计打的是“击敌于未食、正食”的注意,还算好了他们这一行人一定会在镇胡村歇息,看来敌人也不是什么善茬啊。
“即可披甲、列阵”,三百横刀都,五百骑军,李晟基想都没想便下定了决心,正好检验一下承天军骑军都的训练效果。
三百横刀都、五百骑兵都是轻甲,也就是除了马首正面有一块铁甲外,马脖子、胸部都是皮甲。
李晟基留下十个横刀都士兵在一个还算完好的院子里看管那多出来的两百匹驮马,剩余的人全部到村北列阵。
镇胡村北边的旷野上,披甲完毕的八百骑排成两个方阵,契必信五百骑在前,李晟基三百横刀都在后。
“出发!”,随着“咚咚咚”三声均匀的鼓声响起,八百骑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开始慢慢跑起来。
冀北大平原的驿道非常宽阔,并排跑八匹马也不显得拥挤,契必信排在五百骑的第一排,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握着一根标枪,手心隐隐有一些汗水,也难怪,骑军虽说练了半年,但真正对敌这还是第一次,他既兴奋又有一丝担心。
马速渐渐提起来了,等看到前面的烟尘时,马速接近最快!
对面的白延祚倒是一脸兴奋和狠厉,手心半滴汗也无,当他听说前面的镇胡村只有敌军的八百骑时,还有两百驮马时,心里还有些失望,李晟基啊,李晟基,你最好也在里面,否则我就白来了。
他亲自带着五百胡骑,三百吐谷浑骑兵,两百契丹骑兵,全部是磨得精光发亮的白鞍白蹬,所谓的银鞍直是也,后面跟着杨承勋的一千五百汉军骑,两者之间大约有五里的距离。
出发前,杨承勋说两军合在一处以防万一,但白延祚却说什么“公子千金之躯…”什么的,让他们五百胡骑先去试试敌人的锋芒,杨承勋知道他的心意,无非是知道前面的敌军只是八百“刚学会骑马不久的步军”,想独揽这贪天之功,以显示他胡骑的骁勇。
一百步,双方都可以瞧见对方了,契必信的五百骑突然一分为二,从驿道两侧跨进了荒野,露出了了后面的李晟基一行。
这下白延祚傻眼了,怎么办,追哪一路,还是先击败当面之敌?
不过还没等他想清楚,正对面的上空飞过来一阵箭雨,几乎与此同时,从两侧下驿道的各两百五十骑兵又兜回来了,迎面又是一阵标枪雨!
郑恩带着两百火字营的士兵排在前面,射完箭只的一瞬间,马上将骑弓放回身边的箭囊,迅疾用右臂夹着骑枪,如果你这时从上空往下看,两百人的射箭、收弓、夹枪的动作整齐划一,好像出自一人之手。
这就是李晟基强调的“统一”,自己的骑兵无法在骑术、射术上胜过草原骑兵,连久经沙场的中原骑兵也不如,但在规整上却远远胜之。
刚才那一阵箭雨其实没给白延祚他们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不过倒是给他们造成了一些慌乱,而这正是李晟基想达成的目标。
二十步,两边的骑兵如出一辙,也各自夹着骑枪也冲了过来。
“砰”、“砰”、“砰”,先后三声巨响,李晟基的三支队伍从南面、东面、西面撞上了白延祚簇成一团的五百骑。
其实在两边标枪雨下来时白延祚就知道不妙了,不过一百步的距离,十个呼吸下来就结束了,等他做出决定时(他看到正前方的队伍中有一人身着明光铠,估计就是那李晟基),郑恩的两百骑已经和他的前队撞上了。
白延祚身处队伍正中,箭雨、标枪雨都没有沾到他,不过周围的人接二连三地落马,慌乱、恐惧的情绪他还是感受到了,等他在声嘶力竭地大声呵斥、鼓劲时,突然发现自己的前面都空了,一杆一丈长的骑枪带着惯性直向他刺来!
来人正是郑恩,两支队伍撞上时,他并没有刺到任何人,不过身边骑枪刺入人、马身体发出的“扑扑”声音以及骑枪折断的声音还是刺激了他,他拼命策马向前冲,不过身边有两骑死死地贴着他,一路上的敌人都是他们打发了,直到冲到白延祚面前。
看着前面的白延祚正在大喊大叫,估计是个军官,郑恩心中一喜,双腿用力一夹,马匹猛地向前一窜,正好身边两个卫兵被其他敌人缠住了,郑恩瞬间便冲到白延祚面前!
白延祚的武器是一把重型铁骨朵,不过只有三尺长,当郑恩的骑枪刺过来时,骑枪靠上,自己的右手的铁骨朵还拎着,赶紧把铁骨朵向上一挥,这下倒好,契必信的骑枪本来正对着白延祚的胸口,被铁骨朵一磕,骑枪便向上偏,“扑”,枪尖正好刺进白延祚的喉咙!
郑恩的右手一滞,知道碰到了颈椎骨,瞬间便舍弃了那杆骑枪,抽出了自己五斤重的弧形横刀!
等他血肉模糊地杀到一个人面前,一声大喊正要出刀时,“老郑,你疯了,是我!”,郑恩定睛一看,这不是契必信嘛,在看看四周,目光所及已经没有一名敌兵了。
“大人呢”,郑恩大口大口喘着气问道。
“跑了十几个,大人追上去了,估计现在应该回来了”,契必信也喘着说道。
“我回来了!”,话音刚落,李晟基的声音便出现在他们左近。
李晟基也是一身血迹,“进村!”
当郑恩的两百骑冲上去时,李晟基带着山字营、风字营的一百士兵并没有跟着,而是绕过两侧契必信的骑兵,兜到了驿道北侧,等敌骑崩散时,他这一百骑便排上了用场,一边是慌慌张张夺路而逃,一边严阵以待,下场就很清楚了,白延祚五百胡骑,除了寥寥数骑逃回去了,基本被全歼了,而李晟基这边损失则不到二十骑。
旷野里乱跑的马匹、战友的尸首都被李晟基他们收拢进了村,只留下一地的尸体——人的、马的。
其实李晟基多虑了,不远处杨承勋接到侥幸逃回来的胡骑的汇报不禁大吃一惊,这还是“刚学会骑马的步军”吗?不到一个时辰,五百骑就灰飞烟灭了,这简直比契丹的皮室军还要厉害呀,于是他犹豫了。
其实如果他此时奋起余勇,以一千五百骑对付李晟基疲惫的八百骑绰绰有余,可是那个逃回来的胡骑夸张的语言使他进退两难。
白延祚五百骑的实力他可是一清二楚,如果是正大光明的对战,自己这一千五百骑也讨不了好,难道……
最后还是怕父亲的责骂,硬着头皮带着大队向镇胡村开去,不过在他犹豫之间,李晟基的人马已经布置好防御了。
契必信的近五百骑全部下马挡在村头,驿道正好从村里穿过,契必信用装着泥土、石块的草袋子堆成三排五层挡住了驿道,骑枪还完好的骑兵手持一丈长的骑枪站在前面,后面的人全部手持弓箭站在后面。
村尾的郑恩也是如法炮制,李晟基带着一百山字营、风字营的士兵在村里以五人为一组来回支援,至于敌人是否从东西两侧的土墙攻进来他倒是不太在乎——他横刀都的最主要的技能之一不就是在这些弯曲迂回的巷道、房舍间以小组为单位作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