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承天军城(1)
去军城的路虽然不像摩云寨那么陡峭,但骑马肯定是不行了,牵着马走还勉强凑合,约莫两刻时间,一行五百余人终于来到了军城南门。
看着面前这座建在山上的城池,李晟基不禁暗暗称奇,城池外墙全部用大小石块垒成,石块之间的粘结估计是用当下流行的糯米浆、石灰等物,中间夯土,周长约五、六里,城墙高约两丈,估计该城的主要用途是用来屯兵和练兵的,李晟基没有看到常见的瓮城、羊马墙、敌楼等物,连壕沟都没有,四座城门楼加上无数个城垛即可。
现在的时间估计处于酉时末刻(后世下午七点左右),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天色处于将晚未晚时分,一座完全不亚于时下中县城池的大城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中,静静地矗立在高山之上,如果不是城门口还有不少前来欢迎的人群,李晟基真想捏一下自己的大腿,一切似梦似幻,感觉好像不太真实似的。
“哎呀,军使大人初到弊城,何不早些知会吾等,也好让吾等前去迎接!”,一个粗豪的声音传过来,随即一张同样粗豪的面孔出现在李晟基面前。
前来迎接的人群有十几个,其中有六七人隐隐是其中的首领,当中就有这个粗豪的汉子,随着杜文的介绍,李晟基也逐一和他们见礼。
粗豪汉子叫杜承嗣,是军城的都虞侯,还是军城最大一股兵力——中军,也叫牙内军的指挥使,下面还有两个整营——五百人的大营。
一个三十左右的瘦高汉子叫呼延赟,是兴唐堡的营都,下辖三百人,跟前关的周信一样,也是不冷不热的。
杜承韬,二十多岁,牙内军右都虞侯,剽悍精细。
高进秀,后关营都,二十多岁,像文人多过武人。
岳军候,牙内军左都虞侯,身材异常高大威猛,才二十多岁,一举一动间军人味道浓厚。
接下来就是文官了。
周瑜,判官(军行政副官),年约三十,跟历史上那位名人同名,也十分儒雅俊逸,与众人格格不入。
韦安之,掌书记(军秘书长),四十岁,老成稳重,才四十岁,胡子就有些花白了。
高逢吉,推官(军掌管民事刑狱),三十岁左右,一副八面玲珑的模样,令人生厌。
武官当然是以杜承嗣为首,文官方面,竟然不是一军文职二把手判官周瑜,隐隐以高逢吉为首。
而文武两班人马又将一个面色憔悴的白衣少年拥在当中,那少年约莫十八九岁,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
高进宝,前承天军军使高辉之子,现承天军副使。
其他文武还有七八人,李晟基一一寒暄下来,就有点支撑不住了,他心里暗暗骂了一句,靠,竟比扛圆木还要累。
不过他还是装出一副礼贤下士,优容有加的好领导、好长官模样,一番介绍下来,他现在也有些头绪了,目前军内以高杜两姓为主,估计这姓杜的与前任军使高辉沾亲带故,其他的都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大人来的急迫,由于老军使的丧事刚刚办完,军使府邸还没腾出来,在下已将都虞侯府腾出来了,大人今晚即可入住,晚宴还是在军使府举行”,杜承嗣凑过来行了一礼说道。
“不妨不妨”,李晟基很得体的回道。
一行人往城中走去,李晟基带的五百骑兵自有人领着去了城西营房,他自己让契必信、欧阳浩、刘承威、刘继思还有十个火字营的横刀都士兵跟着去军使府。
整个城里就两条大街,两条大街将城池分成了四个部分,城东住着牙内军及其家属、一部分商业设施,军使府就在那里。
城西住着三堡的士兵家属,还有一些兵器作坊也在那里。
城东城西都有营房,以前张奉璋修建城池时是按照万人规模来建造的,目前部分民用设施、商业设施及作坊占了一些地方,不过驻扎五千步军,一千马军还是没有问题的。
一行人从南门进入,沿着南北大街往北走,到十字路口时,再往东走,走到正中时,一座硕大的府邸便出现在面前。
门口有两个巨大的石狮子,八个士兵分成两列守卫在门口,大门上面挂着一块大匾,“承天军使府”五个大字竟然是裴度写的。
府邸有四进,第一进是府邸护卫居住的地方,还有牲口棚,李晟基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一百横刀都的士兵连人带马都住进来也没有问题。
第二进是军使府办公的地方,还有部分客房。
第三进是下人仆役居住的地方,也有部分客房。
第四进就是军使大人起居的地方了,现在高进宝还占着,不知何时能腾出来。
背靠着军使府第四进的就是牙内军右都虞侯的驻地,军使府一旦有事,牙内军也能很快赶过来,当然了牙内军想犯上作乱那也是很方便地。
军使府所在的街区相当于城池的东北角,上边有名有姓的那几位基本住在这一区域,其东南角是商业区及部分军官、士兵家属居住的地方,也是牙内军左都虞侯的驻地。
东北角再往东、北不到十步的地方就是悬崖,城池只有西面、南面还有一些开阔地,敌人就是千辛万苦地攻上来了,东面、北面也施展不开,只能从西面、南面进攻。
从这个意义上说,军使府所在得到位置用固若金汤来形容也不为过。
进入第二进,院子里已经摆了几桌,议事大厅里还有一桌,李晟基等四人当然进了大厅,十名横刀都的士兵自在院子里由其他人陪着。
厅里的大桌可以坐十几个人,李晟基当仁不让地坐在上首,他左边是杜承嗣,右边是周瑜,时下以左为尊,当然武官更为尊贵,其他人也按照官职品阶坐了下来,刘继思他们也有专人陪着。
至于山上除了李晟基地位最高的人高进宝高大少宴席开始前就推脱这几天偶感风寒就进后院休息去了,李晟基也不以为意,还叮嘱他要保重身体。
看来杜承嗣他们还是花了不少心思,菜式很丰富,除了牛羊肉,还有不少山野味和山珍,每人面前摆着一壶酒。
一番客套礼让之后,觥筹交错开始了,此处自不必细说。
李晟基心中有事,喝过几杯之后,新续了一杯喝了许久还没喝完,在他的影响下刘继思他们也不敢放开喝,承天军几个见状也没强求,自己几个之间便狂喝起来。
月上中天的时候,杜承嗣见李晟基露出了倦容,便叫停了拼酒,又让周瑜送他们一行人到他的都虞侯府去休息——他刚搬出来,今天就住在高逢吉家里。
他的都虞侯府和周瑜的住处是山上高官中仅有的两位住在城西的,而三堡的军官却都住在城东,明显是大小相制,文武平衡的考虑。
都虞侯府的宅子与判官府的宅子挨着,都是两进的小院,在府邸前与周瑜告辞后李晟基一行人进了都虞侯府,只见前院已经住进来了三十个横刀都士兵,三十匹战马也在牲口棚安静地吃草,李晟基看了另四人一眼,契必信、刘承威、欧阳浩都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只见刘继思上前行了个礼说:“大人,酒间我让院外一个士兵去西边军营跑了一趟,让三十个亲兵住进来了,这院子小,最多只能住四十个人,否则……”
李晟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看得刘继思直发毛,还以为自己没禀告大人擅自做主惹恼了他,弓着的身子更低了。
没想到李晟基一把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指着其他三位说:“看看看,都学着点,回来的路上我还想着这一茬,又怕夜深了不好办,没想到刘长史帮我安排好了这一切”
听到“刘长史”三个字,那三位瞬间明白过来了,赶紧向刘继思道喜,刘继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响才对李晟基说:“大人,我何德何能,能居这长史高位,一个录事参军在下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李晟基对他开玩笑说:“你不愿意?那我就推荐别人了……”,刘继思赶紧说道:“别,愿意愿意”
李晟基哈哈大笑来到后院,在一个丫鬟的引领下带着四位来到书房,杜承嗣是一个粗人,他的这宅子虽然也有一间书房,房间还很大,书橱上还装模作样放着几卷书,不过都是崭新的,一看就没有看过,书桌上面的文房四宝也是长时间没使用过的样子,砚台里竟然没有一点墨味。
丫鬟上了茶,几个人围着书桌坐下了。李晟基一边轻啜着茶水,一边暗中观察者这四位。
用刘继思做州长史他早就打定主意了,这人踏实肯定,又精于人情世故,实在是长史(州政府秘书长)的绝佳人选,至于资历问题,李晟基从来没有考虑过,乱世以能力决定一切,还拘泥于学历、资历那一套岂不是自缚手脚?
至于横刀都一百士兵,更是他下大力气培养的对象,不禁是今后军官的好人选,其它职位他也想从中拣拔一些。
而面前这三位更是需要着重培养的对象,虽然姚猛、李温、姚静、高怀礼等人也不错,但这些人李晟基上山之前都已经受到重用了,或者是寨主的亲信(姚猛),只有这些人,以前都是小兵一名,真正被李晟基拣拔于“微末”,他目前真正的亲信。
“都说说吧,有何感想”
刘继思虽然即将成为自己梦寐以求的州长史,但他也知道大人对横刀都的看重,现在是一个武人当权的时代,所以他虽然有许多话要提醒大人,但低着头喝着茶不接李晟基的话茬。
余下三位虽然契必信、刘承威一身武功比欧阳浩强,但欧阳浩平素无论在训练中还是考虑问题都深得大人的赞许,故这三人也隐隐以欧阳浩为首,刘承威次之,头脑简单的契必信最末。
“大人,属下就先说了”,欧阳浩果然当仁不让,“这承天军明显以杜承嗣为首,那高进宝是他的外甥,明显是一个傀儡”
“杜承韬、杜文、高进秀、高逢吉都是杜承嗣的亲戚,都以杜承嗣马首是瞻”
“其他人中,周信、呼延赟都是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可以拉拢,但最关键的却不是这两人”
“哦?”,李晟基这下也来了兴趣。
“最关键的是岳军候和周瑜,最危险的是韦安之”
第十七章 承天军城(2)
“大人,你可知道这周瑜是何人?”
“不知”
“我可查过了,他可是薛文遇薛大人的亲外甥”
“啊?!”,这个李晟基可没想到,“你如何得知?”
“大人,来这承天军之前,我可是陪郭虞候喝了两天酒详细了解过,另外,以前山寨里也有承天军投过来的,我也详细询问过了”,他见李晟基神色一变赶紧说道:“那两天正好是我的休沐日,绝对没有违反军纪!”
见李晟基神色缓和了,他接着道:“有了这一层,相信他已经接到了他舅父的书信,不用说这是自己人,不过估计他也在暗中观察吾等,再向其舅父通报”
“那吾等如何行事?”,李晟基看了其他三人一眼。
“赶紧去联络那周瑜啊”,契必信急忙站起来说,“既然是自己人,那就赶紧去找他一起商议商议啊”,说着就准备起身去旁边周瑜府邸。
一边的刘承威拉了他一把,“急什么,大人还没发话呢”
等契必信坐下了,刘承威接着说:“大人,以我之见,那周瑜不在关键时刻是不会现身的,这之前吾等需要做一些能让他刮目相看的举措出来,他才有可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相帮吾等”
刘继思看了李晟基一眼站起来说:“大人,干等是不行的,时不我待啊,不如让我先去与他接触一下,我等都是文人,话题也多一些,提前套一下他的口风也是好的”
见李晟基点点头,他便又坐下了,隐藏在光线最弱的地方,以便将那三位凸现出来。
“至于这岳军候,以我观察,他纯粹是凭着武勇和练兵博得了杜承嗣的喜爱,听说他善使大铁槊和飞戟,又骑得烈马,能开两石的大弓,如果姚都头在此,一定会和他成为执友”
“为何说此人较为关键,因为我上山之前打听过了,他这一都战力冠绝全军,为人又沉雄公平,时常以三国大将太史慈自许,手下的人都信服他,如果不是吾等提前介入,没准再过几年,这军城就姓岳了……”,说到这里,听到李晟基轻咳了一下,赶紧打住了,部下叛乱是李晟基最忌讳的,这种推测还是少说为佳。
“嗯,只要控制了这一都,抑或让他们保持中立,事情就好办了,所以说他很关键”
李晟基先一直闭着眼睛听着,这时突然张开眼睛,“契必信,这岳军候就交给你了,你的大刀、标枪应该和那岳军候有一拼,近身功夫就更不用说了,至于这弓箭嘛,你虽然只能开一石弓,但你马上射箭的功夫估计那岳军候比不了,听着,以武会友,不要打成了仇人!”
契必信赶紧忙不迭地答应了,大人终于安排差事给自己了,他心里那个乐呀,满脸都洋溢着。
“至于韦安之…..”
“韦大人辅佐老军使多年,外抚诸军,内安黎民,实在是功不可没啊”,欧阳浩的话还没说完,李晟基突然高声接了一句,众人都莫名其妙的。
半响,从书房隔壁那间屋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在那里干什么?”,是王存章的声音。
“夜深了,我给大人收拾床铺”,一个清脆的女声,李晟基想起来了,是头先给他们上茶的丫环梅香的声音。
“这个王存章,怎么搞的,竟让旁人去了隔壁房间,谁知道进去多久了”,他心里暗骂。
又过了一会儿,王存章神色慌张地推门进来了,一进门就单膝跪下,“属下刚才一时尿急去了趟茅厕,回来就……”
“算了,算了”,李晟基挥手让他出去了,这王存章虽然一直跟着横刀都在训练,但明显跟不上趟,不过李晟基也没严格要求他,准备将他培养成为一个“武版”的刘继思,除了习武之外,还让他跟着刘继思学着记账,今后至少是一个好的管家人选。
李晟基看时间确实不早了,就让大家先回去休息,“等等”,众人正准备离开,他又发话了。
“算了,时间紧迫,刘继思明天出发去平定州,安排好刺史府衙及驻军的场地,嗯,按照五千人来筹划”
“刘承威带上二十名风字营的士兵,再加上一百骑兵,协助刘继思大人”
“限定一个月时间,做好两件事”
“一,摸清平定、盂县、乐平三县的人口、田亩、出产、收获等”
“二、募兵,按一年五斛粮食、五斤盐、一匹布的条件来招募,重点招募骑兵,当过骑兵的、会骑马的优先考虑,估计河东那边承诺的五百匹马、一千套盔甲很快就要到了”
“先招募五百骑兵,步军多多益善,有多少招多少,凡是三十岁以下,十八岁以上的均可,具体条件刘承威清楚”
说实话,李晟基这个募兵的条件一般,比牙内军差一些,不过还是比许多军队强,关键是当自己的兵能吃饱饭,偶尔还能见荤,这就不是一般的军队能比的了。
等李晟基回到自己的卧房,发现床上居然躺了一个人!
拿起油灯凑近一看,又是那梅香!
李晟基皱了皱眉头,梅香正闭着眼睛等着暴风骤雨的来临,见半天没有动静,睁开眼睛见他神色不悦,以为他不喜欢自己,连忙爬起来披上衣服跪在床前,“大人,奴婢是否不合大人的心意,我这就去叫其他人”
“不必了,你就在外房歇着吧”,说着就往床上躺,梅香赶紧过来给他脱衣服、脱鞋,接着又端过来一盆热水给他洗脚。
说实话这梅香长得还颇有几分姿色,帮李晟基脱衣、脱鞋、洗脚时,他心里也不禁一阵荡漾,不过他到底是后世过来的,勉强压住心中的欲火,挥手让梅香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几个人见面了,李晟基一看,除了欧阳浩和自己一样精神不错外,其他几人都是一副倦怠的模样,正准备骂人,转念一想便止住了,何必以后世的道德标准来要求古人呢?
等刘继思、刘承威带着人走了,欧阳浩接替了刘继思拜访军内各位文官的任务,只见他穿上一身紫色丝绸圆领直裰,里面衬着白色交领内衣,紫色唐巾,腰间挂着横刀,整个人除了略黑一些之外,活脱脱一副“仗剑走天涯”的大唐士子模样,加上他天生的书卷气,为人又随和,按后世的话来说,这亲和力,刚刚的。
李晟基自己带着十名横刀都士兵来到军城的仓库,军城的仓库也分了东西两处,西边是粮食,东边是军械。
“还有多少粮食?”,看着眼前的大仓,李晟基问杜文。一个木制大仓可储粮三千斛,仓库里一共有四十个大仓,全部装满的话,超过十万斛。
“禀告大人,还有不到三万斛”,杜文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哦?!”,李晟基倒没有觉察出什么,三万斛,按一个士兵一天两斤计算,可满足五千大军一年之需,看来这军城还真来对了。
一旁的布匹仓库还有绸缎三千匹,麻布五千匹,这年头布料主要是作为军饷用的,看着仓库里堆了许多,一人一匹发下去也所剩无几了,军服三千套,山寨军终于可以换装了。
来到东城的仓库,这边的都是兵器和甲胄。
计有长枪五千余支,马槊五百杆,横刀三千口,牛皮圆盾两千多面,大铁盾两百多面,铜盾几十面,长弓一千余把,角弓两百多把,箭只超过二十万,盔甲近两千套,其中有一半是皮甲,还有约五百细鳞甲,五百锁子甲。
盔甲的仓库里面立着一个柜子,只见杜文掏出身上的钥匙将柜子打开,一副亮晃晃的盔甲出现在他面前。
明光铠!
头盔上铜制的的凤翅、狻猊明亮生动,头顶还有一束红缨,头盔的下摆是用牛皮包着木片缀连在一起,胸前两个椭圆形的整块铁甲,中间有两个凸起,磨得闪闪发亮,脖子、小臂都是用多块牛皮甲制成,其它部位都是细鳞甲,不过甲片比一般的细鳞甲大一些,铁料也好许多,无论整块铁甲、牛皮甲还是细鳞甲都磨得熠熠闪光,铠甲的外侧还缀着金色的丝绸甲摆。
看着李晟基爱不释手的样子,杜文心里一阵蔑视,果然是才下山没多久的贼寇,没什么见识,不过他嘴里却是:
“大人,这幅明光铠是专门为您准备的”
李晟基当然笑纳了,又转了一会儿,见没什么特别的,转身就准备离开,边走边对杜文说:“这些军械看起来虽然有些年头,但养护的还不错,日常都是谁在打理?”,估计杜文不会亲自管这些琐事,故此一问。
“大人稍等”,这间仓库的右侧还有一个小门,门口站着一个人,个头瘦小,穿着一身黑衣服,发髻上草草地插着一支木簪,腰里系着一块牛皮甲,那人站在阴暗处,不是杜文提醒,他还差点没有发现这个人。
“这是高逢瑞,是军械库的管事,赶紧给军使大人说说你等日常都是如何打理军械的”,杜文指着那人喝道。
一听他叫高逢瑞,不知跟那叫高逢吉的推官有什么关系,又见杜文对他颐指气使的样子,应该不会呀。
“等等”,李晟基拦住杜文,将那人扶起来,“莫怕,不知高逢吉大人与足下……”,还没等那人开口,杜文抢着说:“这人倒是高大人的族人,不过早已出了五服”
原来如此,李晟基点点头便让他讲述如何管理军械起来。
“禀大人,我等这里有一百人专门管理着军械,分为锋、刃、甲、木四组,凡是尖头的武器,半年检查、修整一次,阔面的武器,三个月检查、修整一次,甲具亦是如此,弓弩、弓弦每月都要检查、拾掇”
“何为修整?”
“上油、打磨,刀柄缠绕的麻线、弓弦用的丝线除了上油之外,还要定期更换”
那人长着一对吊梢眉、三角眼,看似畏畏缩缩的,不过说起自己的本行来倒是井井有条,李晟基不免高看了一眼。
见他刚才站的地方还有一个小门,就问他道:“那里面有什么?”
高逢瑞看了杜文一眼,杜文赶紧说:“大人,不过是一些军械的配件而已,就无须进去了”。
第十八章 唐弩和陌刀
李晟基也没有勉强进去,过了几天,这杜文去太原府办事去了,他带着王存章又去了东城仓库,找到高逢瑞直接要求去那间小屋,高逢瑞倒没有为难他们,很爽快地打开了小屋。
里面放着上百个木头箱子,大部分都是三尺多长、两尺多宽高,打开一看,每个箱子里放着三把弩,每把弩之间都用干草垫着。
“大人,这是蹶张弩”,高逢瑞拿起一把递给李晟基。
只见这蹶张弩弩身长约三尺,弩把长约两尺,弩线大约是弓弦的两倍粗,弩身前面还吊着一根牛皮圈,牛皮固定在弩身上,就好像马镫一样,弩把下面的悬刀(扳机)上也有一个类似的皮带,不过带圈就比弩前的小了许多。
李晟基让高逢瑞就在这个房间演示一下,只见他将弩弦调好,用手指弹了弹,又调了调弩弦,最后觉得可以了,将弩弦固定好。
接下来的他的动作却让李晟基目瞪口呆。
他先坐下来,用双脚踏着弩前的牛皮带圈,弯腰一手一边地抓着弩弦用力向上拉,期间用到了双臂的力量和腰腹的力量,两手用力将弩弦卡在弩把的一端的“牙”(卡住弩弦的零件)上。
接着他站起来来到仓库的一端,这间小仓库不大,最多十步(十五米)。
还是坐下来,用双脚蹬着弩身内侧半悬着,弩箭略微向上,双手拉起悬刀上的牛皮圈,只听“嘣”的一身,弩箭射入了对面的土墙,仅剩小半截箭尾露在外面还兀自颤动不停。
“大人,我力小,军中健卒起弦时无需如此”,说着就指导王存章怎么起弦。
只见王存章站着,双脚踏着牛皮圈,弯腰将弩弦拉到固定位置,李晟基在一边仔细观察着,王存章这时用的力与刚才高逢瑞相比,用到的腰力少了许多,但他还是很轻松地拉了上来。
到发射环节,王存章可不想用高逢瑞那样难堪的姿势,他将弩机端平,对准前方,一扣扳机,纹丝不动,最后憋红了脸加了一根指头也不行。
“我试试”,李晟基将弩机拿过来,他这双手的指头以前受过特殊训练,想来能勉强扳动这悬刀。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端着弩机对准前方,用两根指头猛地一扣,“嘣”,弩箭飞出去了。
李晟基摇摇头,将弩机还给高逢瑞,心中隐隐有些失望,刚才他几乎用尽了手指头上的力量,配给普通士兵使用,估计只能采用高逢瑞那样的姿势,那样的话还不如不用。
不过他在后世正好亲手做过一把简单的手弩,按他的眼光,至少有几个方面可以改进:
一是悬刀加长,再绑一些布条,握把做小一些、窄一些,这样的话整个发射装置就像一个后世的握力器,估计一般的“健卒”发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无非是平时多练习一下握力和指力。
二是在弩把前段加装一根托架,便于左手握住稳住弩身。
三是在弩弦上做文章,装几个滑轮,不过这个他也不很清楚,后世他做的也是简单的手弩,并没有用到滑轮。
“这蹶张弩能射多远?”,李晟基边活动自己的手指头边问道。
“回大人,这蹶张弩约有三石之力,射程可达一百多步”
一听这个李晟基心里又是一动,现在的长弓有效射程也就是五十到六十步,也就是八十米左右,普通长弓的力不到一石,大约在八斗左右,如果能将这蹶张弩上弦的力缩减到两石左右,再按照他刚才设想的进行改进(滑轮就算了,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一个普通士兵经过专门训练后就能方便的拉开、发射,岂不是多了一支全部能开两石弓的特种弓手?
再说了,八斗的力就能有效打击八十米的敌人,两石的力岂不可以覆盖一百五十多米以外的敌人,这样的话我方的远程打击就能多层次的覆盖了。
至于火枪,现在火药都还没成型,他虽然记得配方和材料,但每一样材料的加工背后都是一个庞大的工程,他早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这弩机是何人所制?”,他继续问道。
“大人,本城即可制造,不过制作一把弩费时不少,我军花费了两年时间才积攒了这两百多把蹶张弩”
“这是为何?”
“因为本城匠户中,能制作弓箭的只有五人,能做弩机的只有一人”
李晟基向他打听了那人的姓名、住处,然后就向那些长条形箱子走去。
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放着几把特殊的武器。
武器长约一丈,通体由精铁打制而成,就像一把特殊的长刀,刀头长约两尺,跟普通的横刀也差不了多少,不过刀头是剑形的,上宽下窄,比一般的剑更宽、更厚,铁杆尾部还有长长的尖头。
“这是?”,青龙偃月刀?三尖两刃刀?都不像,李晟基提起一杆试了试,分量十足,约有二十斤,一般人还真没办法耍起来,就是现在他的部下中,也就是姚猛、契必信勉强能用。
“陌刀”,高逢瑞在一边恭恭敬敬地答道。
“啊?!”,这就是陌刀?传说中大唐所向无敌的神兵利器?
“这些陌刀一共五十把,十多年前就放着这里,没人能使,不过一直保存得很好,最近左都虞侯岳军候想组建一个陌刀队,所以……”
李晟基明白了,难怪杜文一直紧张这个小仓库,估计他们将弩机、陌刀都视为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私藏着,生怕被李晟基的部下抢先占了。
不知道以前大唐的陌刀队是如何有效克制突厥和阿拉伯骑兵的,这玩意儿首先打制不易,再者能使者寥寥,成了队人数也不可能太多,草原的大队骑兵高速冲过来,想靠区区少数陌刀兵就能克敌制胜简直是痴心妄想。
论实用性还不如长枪队,几千长枪兵在草原上排成密集阵型,如果前面还加上大盾兵,后面还有弓弩兵,说不准与大队骑兵还能一战。
至于陌刀兵,他估计其作用类似于突击步兵、重装步兵,不过其用来对付有密集队形的普通步兵在关键时候打破僵局,作用应该会更好一些。
草原骑兵,人家小的时候骑在羊背上,长大一点骑在小马上,再长大一点就成了骑兵了,对付他们,你跟他比骑兵数量、骑术、骑弓,怎么比得过?
对汉人来说,武器装备、战术、纪律是强项,也是对付草原骑兵的不二法门,辽国有了幽云十六州之后,汉人的武器装备没了优势,又没了地理优势,想打赢他们比登天还难,所以李晟基来到这个世界后,对幽云十六州一直念念不忘,也非常着急,因为时间非常急迫了!
在武器装备方面,他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自己的骑兵只能在装甲上、武器上多想办法,至于步军,这个时代各大节度使的牙内军已经很强了,军种配合也比较先进,自己需要做的是更好的训练、更好的体能、更好的纪律,有了更好的战斗持久力、执行力,加上个别特别突出的武器装备,才勉强敢说能战胜他们。
如果碰到高行周、符彦卿,他不敢说能稳赢,就只能在战略、战术上多想办法了,而这两人打了一辈子冷兵器时代的仗,就是战略战术没准也比你厉害。至于再往前的李存勖、王彦章、周德威、王茂章,甚至孙儒,李晟基见了就只有一个字——跑。
所以,目前李晟基心情之焦虑是可想而知的,敌人马上要打过来了,他还不得不窝在一个小军砦里搞内斗。
李晟基拿走了一把蹶张弩,准备跟东城的匠户探讨一下,看能否有所改进,至于被杜承嗣视为瑰宝的陌刀,他真是没有兴趣,岳军候能练就让他练去吧,他还真不怕。
那家匠户姓杨,五十多岁,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婿在城里专门制作弓弩,由于是城里唯一能制作弓弩的,他的待遇还不错,两进的小院跟杜文他们一个待遇,后院自己住,前院就是作坊。
看到新任的军使大人来了,一家人吓得赶紧跪下了,李晟基随和地扶起他们,拿起那把蹶张弩就跟老杨头探讨起来。
听了军使大人的描述,老杨头沉思了许久,半响才说:“大人,容我试试吧,不一定能成”,说实话李晟基也没抱多大希望,这小小的的军城,有一个会制作弓弩的就不错了,如果这个工匠还是一个天才,你说的他都能懂还很快就能做出来,那不是现实,而是意淫,于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给了老杨头一块约莫五两重的银子就走了。
又过了几天,姚猛带着山寨的其他人到了,李晟基将他们全部安排在城西军营里,这次姚猛下山没带粮食,光把人带过来了,这也是李晟基之前的安排,宁胡坡,他还有大用。
一千多人换了新的军装后在校场上一站,整个人的精气神就完全不一样了,看着这一千多号人,李晟基也是感慨万千。
新的征程就要开始了。
第十九章 入彀
欧阳浩最近不太顺,几个文人,判官周瑜、掌书记韦安之、推官高逢吉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在形势还没有完全明朗之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是必然的。于是欧阳浩不敢推心置腹,别人就报以一套更加柔美的太极。
倒是契必信最近跟岳军候打成了一片,武人还是相对简单一些,两人长刀对铁枪打了个平手,马上功夫无论对战还是骑射岳军候略逊一筹,步弓方面岳军候就强太多了,两石的大弓一出,无论射程还是准度都比契必信的一石弓强一些。
近身肉搏契必信就占了明显的上风,跟李晟基学来的近身功夫,单使或组合使用,岳军候基本上支撑不了十个回合,听说这些近身战法都是新任军使传给他的后,他明显有些动心了。
再观察了近几天李晟基横刀都的训练后,他眼里的渴望更炙热了。
哪晓得又来了一个姚猛,这下好,三个“粗人”真正“打”成了一片,综合来说,各方面还是姚猛略胜一筹,谁叫他有那么强横的家学渊源呢?
这个时代的所谓“名将”、“猛将”,无一不是拥有高达几代的家学传承,普通人,别说想精通几门武技,就是想拥有一把上好的横刀也不可得,偶遇名师,人家倾囊以授,还赠你一套装备和骏马,那基本是武侠小说里的桥段。
晚上,李晟基带着王存章来到军使府,这天是高进宝住在军使府的最后一天,为了感谢新军使大人对自己的优容——多占军使府几日,高进宝安排了一桌宴席专门宴请李晟基以示感谢。
桌上只有高进宝、高进宝的母亲和一个叫嫣红的姨娘,李晟基觉得有些奇怪,这是一个什么组合?想到是家宴,心里也就释然了。
果然,那个骚媚入骨、声音细软发嗲的原军使高辉的九姨娘专门是来斟茶、斟酒的,不停地劝酒,加上高进宝也频频敬酒,李晟基这次也放开了,一杯接一杯来者不拒。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一张大床,雪白的丝质床单,大红的绸缎被子,上面还绣着鸳鸯戏水,最关键的是,旁边还躺着一个人。
女人!
全身赤裸的女人!
而自己也是脱的赤条条的!
这是怎么回事?那女人见他醒来了,突然大哭一声:“天呐,我怎么见人啦,呜呜呜……”
“我不想活了,呜呜呜……”
是嫣红,那个九姨娘!
难道自己酒后失德?
不对呀,自己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这时,大门一下子被打开了,进来一群人,有高进宝、杜承嗣,还有那个掌书记韦安之!
只见高进宝见到这一幕,一把鼻涕一把泪对着杜承嗣说:“舅父,甥儿好心请军使大人过来吃酒以感谢他礼让军使府一事,没想到……没想到他见了九姨娘竟然起了色心,**于她,甥儿本想阻拦,军使大人又以势压人,武艺又高强,甥儿哪是他的对手,呜呜呜……”
杜承嗣听了,气的指着李晟基半天说不出话来:“你……”,半天才说:“军使大人,您贵为一军之主,吾等惹你不起,不过士可杀不可辱,还请给吾等一个交代”
一边的的韦安之将李晟基的衣衫递过来,“军使大人,请回吧,想女人跟吾等说一声就是,何必如此呢”
李晟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干没干过那事,心里烦躁不安,一把扯过衣服,三下五除二穿上了,最后坐在床上穿鞋子。
大床的对面正好是一面铜镜,李晟基穿好鞋子,一抬头,对面铜镜的景象便跃入他的眼帘。
只见高进宝一脸的笑意地指着自己,一边的韦安之用手捋着自己颌下白花花的胡子冷笑着,杜承嗣也是一脸得意的笑。
李晟基继续假装穿鞋子,再确认了一次,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呼”地一声站起来,哼了一声,甩着袖子就出去了。
来到前院,只见王存章还在那里,再看看天上的月亮,自己自上桌喝酒到现在出来,最多过了一个多时辰!
自己被下药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赶紧把诸人叫过来商议对策。
听了李晟基的到讲述,欧阳浩陷入了沉思,姚猛是义愤填膺,契必信倒是还有些意犹未尽,一个劲儿地追问:“大人,你大人到底干没干?”
没等李晟基出手,姚猛一脚就踢了过去,嘴里还骂道:“你个狗日的胡种,你没脑子啊,这明摆是他们设下的奸计陷害大人的,你还在瞎嚷嚷,还嫌不够乱啊”
契必信一边躲一边嚷道:“就因为这很关键,所以我才要问个明白,问明白了才有办法啊”
李晟基听了,止住了姚猛,对契必信说:“我说没有就没有,有没有老子没有印象啊,快说,你有什么办法”
契必信挠了挠脑袋说:“大人,我的意见是,如果有,那就娶了那什么九姨娘,让她做你的姨娘不就得了,如果没有,那他们就是陷害,我这就安排火字营杀过去”
李晟基一脚踢过去,正中契必信的前胸,契必信“蹭蹭蹭…”向后退,边退边喊:“大人,你不同意就算了,踢我作甚?”
李晟基不理他,见欧阳浩还在低头沉思,便对契必信说:“我估计出了这事以后,那帮贼子一定会有所动作,你赶紧安排刘承威留下来的十个风字营士兵四处打探,同时通知李温、姚静他们做好大营的防备”
这时姚猛问道:“要不要搬到大营那边去”,李晟基摇摇头说:“不用了,如果这样做了就正好中了他们的圈套,落了下乘”
一时三人中李晟基、姚猛二人相对无言,欧阳浩还在沉思,房间里寂静无声,外面的王存章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回来后姚猛很是揍了他一顿。
半响。
“大人”,只见欧阳浩开口了,“我估摸着,山寨的步军过来后,他们一定有了危机感,生怕大人你出尔反尔,吞并了他们的队伍,这是其一,另外,我等到这军城已有十多日,大人练得强兵,待人又和气公平,加上这几天姚都头、契必都头跟他们帐下最得力的大将岳军候又打得火热,他们必定暗生警惕之心”
“站在他们的立场,会怎么办呢?以武相向,估计他们不敢,现在吾等摩天寨的人马近两千人,全部驻扎在西城大营,而他们只有一千人,其中五百人还和吾等关系非浅,加上这几天的训练他们已瞧见了,吾等之实力比他们只高不低,就一个横刀都他们就不敢惹,遑论其他”
“所以,彼等只能采取它策,老军使高辉在这承天军做了七八年军使,上下毕竟有一些恩德,又新丧不久,有什么比侮辱其家人更使人义愤呢”
“我估摸着,他们一定会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左右都虞侯、前后关、兴唐堡,就像大人以前山寨给我们上课是说到的,那什么‘不明真相的群众’,彼等蒙昧之辈,被人扇动后,加上里面肯定还有别有用心的人,群情激愤那是必然的,估计连岳军候、周信、呼延赟也阻止不了”
李晟基一听,看来他准备用和风细雨的方式和平接管军城是行不通了,难道只能用强吗?
“大人无需烦忧,这解铃还须系铃人”
“哦?”,李晟基眼睛一亮。
“大人,这个计策,不消说是那掌书记韦安之的杰作了,现在想在事情闹大之前消弭于无形,还得指望这位毒士了”
“如何行事?”
“周瑜!”
一行三人来到隔壁周瑜的宅子,只见门口正等着一个人,不是周瑜是谁?
“竟成,何故恁久方至也!”,周瑜摇着一把扇子笑道,李晟基苦笑一声:“是我不对,在下给判官行礼了”,说着郑重其事给周瑜鞠了一躬。
周瑜赶紧避开,接着让几个进去了。
一行人商议了小半个时辰,李晟基他们便回到自己的宅子静候消息。
快到子时末刻的时候,周瑜来了,一看他那脸色,李晟基深感不妙。
“竟成,让你失望了,韦安之这老贼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我,我好说歹说也没从他嘴里掏出半点准话”
正说着,王存章一脸焦急地跑过来了,“大人,不好啦,吾等宅子…被围了!”
李晟基连忙跑到前门,一看,正是岳军候,一边还站着杜承嗣,见到李晟基,杜承嗣那厮大喊着:“小淫贼,还不束手就擒!”
李晟基没理他,现在想辩驳也来不及,事情只会越抹越黑,他看了岳军候一样,只见他脸上也有一些犹豫,正想开口说话,岳军候倒先开口了。
“军使,对不住了,限你半个时辰弃械投降,我保证只要你们乖乖退回平定州,绝不伤你们分毫”
一旁的杜承嗣还想说什么,岳军候拉住他,“都虞侯,毕竟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员,得饶人处且饶人”,杜承嗣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前来包围的都是岳军候的人,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见他脸上的不满、焦躁、兴奋交织着,最后咬咬牙,还是退到一边去了。
第二十章 毒士
李晟基将大门关好,岳军候他还是信得过的,说是半个时辰,他绝不会提前一刻发动攻势,眼下他的五百人将宅子围得水泄不通,里面还有不少弓箭手,自己这几十号人虽然个个勇猛绝伦,自己闯出去估计问题也不大,但自己这几十号精心培养的手下能有多少活着那就不好说了。
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李晟基啊,李晟基,你还是太心软了,早知如此,就该将大营的骑兵调一些过来,或者自己抢先发动,没准还有一线生机。
不过这样一来,自己精心准备的计划就要泡汤了,自己在大营那边还有一千多人,估计这时候杜承韬的营头以及周信、呼延赟、高进秀的人马都在那边,那边有契必信主持大局,加上多出来的几百骑兵,杜承韬他们未必讨得了好,但这实非自己愿意看到的情况。
完完整整接受这军城两千人和物资军械才是自己所想的啊,如果双方发生冲突,自己也能带着大部分手下平平安安退到平定州,一来自己肯定名声扫地,出了这种事情,洛阳方面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支持自己还是两说,河东方面肯定会下手的,加上迫在眉睫的明年自己计划“扭转乾坤”的大计确定泡汤……
李晟基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冰窟窿。
大营那边,契必信带着三百骑就在营前和杜承韬的人马对峙着,他也看到了李晟基宅子附近的亮光,心里也是焦急万分,但喊杀声一直没有传来,那边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清楚,他看似粗豪,心里却明镜似的,大人可是想完完整整把这军城的一切接收下来的,打起来容易,但打烂了他也不好交代啊。
最后他终于沉不住气了,大营有姚静、高怀礼他们守卫,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关键是大人的安危!
想着想着,他一咬牙,双腿一夹,带着三百骑缓缓向杜承韬的部队压过去。
杜承韬这边也准备得很充分,大盾立在前面,后面是长枪兵,最后面是弓箭手,见契必信的骑兵压过来了,他的大手也高高举起,后面的弓箭手都拉开了弓箭,斜斜指向天空。
契必信三百骑的速度越来越快了,杜承韬准备挥手,命令弓箭手发箭。
“慢着!”,一声大喝从远处传来,一人一骑从远处飞快地赶了过来。
韦安之!
……
当天晚上,城里的道观里。
一场肉搏大戏正激烈的上演着,期间的喘息声、呻吟声不绝于耳,约莫过了一刻时间,战斗终于平息了,战斗过后的两人说起话来。
男:“红儿,你跟我说实话,那人得手没有?”
女:“你个没良心的,老娘舍了这一身肉给你做戏你还问,老娘倒想让他得手,可惜那人睡得像死猪一样”
“啪”,扇耳光的声音。
男:“你个骚货,就知道你还惦记他,老子给你的还不多吗?”
“嘤嘤嘤…”,女人的哭泣声。
女:“你个没良心的,你敢打老娘!”
一阵撕扯扭打的声音,半响。
男:“臭婊子,你现在想他也没有用了,现在他几十个人被岳大傻围着,估计是插翅难飞,最好的下场也就是灰溜溜退回平定州,哈哈哈”
女:“杀千刀的,你们男人之间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枪动刀的,让他们自己回去不就行了”
男:“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没有刀枪,人家能乖乖地退回去”
“红儿,我知道错了,吾等别提那人了。你也知道,自那件事后,吾二人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再也不能分开了,我是舍不得你呀”
女:“哼,少给老娘来这一套,那件事完全是你一手做的,那药是你亲手煎的,我只不过替你端了进去,并不知晓那是毒药,现在想起来我还后悔!”
男:“求你了,你小声一点,哼,我煎药,你喂药,谁也不用说谁,现在最可恨的倒不是那人”
女:“那是谁?你不是想一门心思赶走他吗?”
男:“唉,老头死后,本来以为我能执掌军城大权,没想到…”
女:“我知道,就是你那敬爱的舅父大人,哈哈哈…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恶人自有恶人磨,哈哈哈”
“啊,谁?小梅,你死哪儿去了!”
门突然打开了,一群人打着火把出现在光溜溜的二人面前,二人带来看门望风的两个下人,一个小厮,一个丫鬟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堵着破布。
不消说,又是盘桓军城近二十年的毒士——韦安之大人的杰作了。
这个时代,当一盆精心准备的污水泼过来时,有两种反应都很寻常,一种是本来就是“污人”,满不在乎,一种是将一盆更大得到污水反泼过去,先前那盆小一点的污水就没有理了。
而高进宝日常的一举一动都在韦安之的眼里瞧得明明白白。
是人就有弱点,韦安之亦不例外。
他盘桓承天军近二十年,靠的不是兢兢业业忠于职守,或是像冯道那样左右逢源,明哲保身,他靠的是奇计,抑或毒计。
二十年的时光,就像这个时代所有地方一样,小小一个承天军,亦无时无刻不充斥着波谲云诡和腥风血雨,而韦安之所辅助的对象,也毫无例外的成了最后的胜利者。
然而这次他失手了。
不是因为他算计得不精确,而是他的弱点。
跟刘继思、欧阳浩一样,他也是没有任何资历的文人,拼搏二十年当上了承天军的掌书记,不能说不成功。
然而他心中一直有一个遗憾:资历,“中央”从政的经历。放在其他文人身上,这并不算什么,乱世嘛,然而对他来说,始终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时周瑜找上了他,双方都开门见山,周瑜的条件是先进翰林院做翰林供奉,慢慢进入学士院,之后的路就明朗多了,制诰、承旨、侍读、侍讲均可,接下来就是就是同平章事(实职宰相)、知枢密事(军委实际负责人)。
如果是别人找他,他肯定会不屑一顾,不过周瑜找他那就很有可能了,无他,周瑜的舅父薛文遇目前就是李从珂殿下的红人。
同当下许多文人一样,马上答应那就太不矜持了,其实他心里早就同意了,不过不给李晟基他们一点颜色瞧瞧,自己再在关键时刻出现,瞬间扭转大局,如何才能显得他韦安之的“关键”作用呢?
他先去李晟基的宅子,说动了岳军候,岳军候让自己的一个亲信小校带着士兵继续围着李晟基的院子,杜承嗣见岳军候走了,自己只得跟着走,同样的,说服了周信、呼延赟、高进秀、杜承韬。
与杜承韬对峙的契必信见己方盼望的韦安之到了,心里松了一口气,便依着韦安之的意思带着三百骑兵退回了大营。
……
第二天,岳军候公开倒向了李晟基,并欢迎整编,周信、呼延赟也随之做出了同样的动作,杜承韬、高进秀手下的士兵也隐隐听到了一些“内幕”,都起来反对他们,大势之下,杜承嗣、杜承韬、杜文、高进秀也交出了手中的权利。
至于高进宝、嫣红等人的下落,此处不说也罢。
六月初,郭威押着五百匹战马、一千套盔甲上山了,几乎与此同时,在薛文遇的建议下,以往仅在边州或关键大州设立的彰圣都骑军指挥使也在新设立的平定州成立了。
虽然只有区区五百骑,但指挥使是现易州刺史符彦卿的七弟,现洛阳禁宫控鹤军左厢右营都虞侯符彦伦,五百骑全是从控鹤军抽调出来的精锐骑兵。
“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李晟基看着面前一色的白马骑兵,心里暗暗念叨着。
符彦伦的年纪与李晟基相仿,有着他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身材中等,矫健有力,上唇的胡须修建得很齐整,胡须尾部还略略上翘,下颌同样一撮齐整的短须。
祖父死后追封吴王,父亲死后追封秦王,兄弟九个无一不是节度使、刺史、上将军、骁骑将军这样的军中高官,也只有这样的家世才能有这么高的成材率。
郭威的战马送到后,刘承威招募的五百骑兵也送到了承天军,步军还在继续招募,李晟基将这五百人连同原有的四百骑都交给姚猛带回宁胡坡训练,装备已经确定好了,虽然姚猛等人颇有微词,但李晟基还是力排众议,骑枪、横刀、标枪(标配十根)。
战斗时先用标枪投掷,再用骑枪冲击,骑枪折断后改用横刀,横刀他计划改成带有一定弧度的形状,以便于骑兵使用。
马面用整块金属甲,甲上还有一个凸起的小枪头,马脖、马胸用锁子甲,其他部位用皮甲。
甲胄现在是没有的,李晟基准备搜刮平定州三县所有的铁匠、皮匠,加上在其它地方招募的,全部集中在承天军,准备在一年的时间里给自己这近千骑兵全部配上铠甲。
面前这五百骑兵倒是甲胄齐全,李晟基征询过符彦伦的意见,问他是留在承天军抑或平定州,还是去宁胡坡草场,毕竟是天子亲军,虽然名义上受李晟基指挥,但他也有相当的独立性,否则“彰圣”二字的意义就不存在了。
符彦伦一听说左近还有一处草场,忙不迭地说愿意去草场。
第二十一章 流言
李晟基心里暗喜,去了那里就由不得你了,相信自己标准化、模块化的训练一定会让他大开眼界。
现在骑兵有一千四百人,姚猛已经被任命为承天军马军指挥使并兼左都的指挥使,兴唐堡的呼延赟投靠过来后,李晟基见他也是骑将出身,干脆让他去带骑兵,成为右都的指挥使,加上彰圣都的符彦伦,三个专业骑兵将领,加上标准化的训练,李晟基很有信心在短时间内打造出一支具备很强战斗力的骑兵队伍。
本来乐平县也有一处比较大的草场,进出还方便一些,但李晟基不愿意让别人知晓他还有一支实力较强的骑兵队伍,想来想去,还是让他们去了宁胡坡。
步军方面,摩天寨的一千四百人,加上承天军的一千八百人,合计三千两百人,李晟基计划对承天军的士卒进行两三个月的队列、体能训练后,与原摩天寨的步军进行整编,
整编之后,每都千人左右。
第一都,都头(十将)契必信,左营周信,右营高怀礼。契必信此人虽然在人情世故上缺根弦,但练兵、打仗还是很有一套,又是李晟基的亲信,虽然他更适合带骑兵,但李晟基目前手下人才有限,只能让他出头了。
火字营的头目新提拔了一位叫郑恩的年轻人,郑恩此人在山字营武技上不是最出色的,但也能排在前三,胜在颇有大局观,李晟基的横刀都里会打的人不少,能一起商量事情的却不多,故将这郑恩特地拣拔出来任了火字营的都头。
第二都,都头岳军候,左营姚静,右营恽怀楚。这恽怀楚以前是右都虞侯杜承韬手下一名副尉,右都的日常操练都是由他来执行的,此次提拔到岳军候的手下,既有施恩的意图,又有一点制衡的意思在里面。
第三都,都头刘承威,左营景文广,右营谈谦,景文广是刘承威风字营的手下,谈谦是岳军候以前的手下。
风字营新提拔了一个叫李承基的年轻人,乍一看名字,与李晟基好像兄弟俩,其实二人毫无关系,同样的,也是在风字营以头脑出名的人物。
至于李温,李晟基觉得他作为文官发挥的作用更大一些,毕竟有家学渊源,便让他从武职转成军职,目前州政府和承天军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现在承天军的文官奇缺,周瑜又是一个不管事的,李晟基便让李温做了掌书记兼推官。
杜承嗣、杜承韬、高进秀、高逢吉、杜文等人,都安排了一些闲职,一个月后这些人提出离开承天军,说是要去投奔以前高辉的义弟,现卢龙节度使手下一名军将去了,李晟基没有阻拦他们,还大大方方送了一些盘缠。
原杜文手下的管事高逢瑞倒是受到了重视,提拔为新的司库,不禁管理军械,连粮仓也一起管了。
这些人走后,李晟基才发现以前各大仓库储存的粮食、军械远不止如此,约有一万斛粮食、不少军械被他们倒卖了,现在山上、山下各个粮铺都是他们开的,他们走后,李晟基马上派人查封了这些粮铺,又得粮近万斛。
这些人走的时候带了不少箱笼,加上愿意跟他们走的兵丁,也有一两百号,李晟基还真想在井陉道半道劫了他们,最后为了军城的稳定,还是忍住了。
不过这些人也没有平安抵达幽州,刚出井陉道,就被秘琼劫了,两百号人全军覆没,当然这是后话。
镇州,成德军节度使府。
自称“留后”的原成德节度使牙内军都虞侯最近的心情是冰火两重天,火的一面是境内的叛乱渐渐被他镇压下去了,虽然经过叛乱、逃亡,以前号称一万五千直辖军的镇州只剩下了不到八千,但只要牙内军还在,其他的他也不在乎。
还有一件让他高兴的事,原承天军的一伙人准备从他境内去沧州,看着那么多箱笼,精熟于此道的他哪能放过,成功后看着全是黄金、白银和玉器的大小几百个箱笼,他哪个乐呀,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上次火并董温琪之后,他的家财就急剧膨胀,经过承天军这一波之后,又像吹了气的猪尿泡一样膨大了许多,搞得连现在节度使府几乎装不下了。
两次“打劫”之后,特别是打劫了河北道以贪财著称的董温琪之后,现在整个河北道要说个人财力,除了北平王、卢龙节度使赵德均,就是他秘琼了。
他自己细细盘算过,以他现有的家财,折合成粮食、布匹、食盐等,可够一万精锐大军五年之用。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等待洛阳方面正式下达让他接替成德军节度使的旨意。
冰的一面有两个,一是他翘盼许久的任命终于下来了,不过不是节度使,而是忻州州长兼防御使,对于他一个都虞侯来说,按说也不错了。
不过他还是非常烦闷,洛阳这是闹那般?按说自己上下都打点到了啊,最近几十年,像他这种情况,中央政府十之八九都会捏着鼻子认了,最差的也是一个节度副使,但不久就会实任。
但现在这种情况明显有些意外。
是有意外,洛阳政府在薛文遇这个操盘手的指挥之下,竟异乎寻常地展现出了对外的强硬态度,别说小小一个秘琼了,连大名鼎鼎的石敬瑭都在紧锣密鼓地对付着。
至于为什么选在忻州,这里面也有些讲究,秘琼与石敬瑭手下的大将刘知远关系不佳,如何不佳这里就不细说了,洛阳方面现在的一个中心就是:凡是能使石敬瑭恶心的事,不干白不干。
另外一件使秘琼头痛的事是:最近镇州及其附近的州县有一股流言正在流传着,流言的核心意思就是:秘琼正在蓄积实力,秘密调查,凡是以前董温琪的亲信、亲戚、老部下等,都要斩草除根。
天可怜见,自从上次兵变之后,成德军的实力急剧下降,作为自己的“基本盘”,刚开始不得不为之的杀戮过去之后,他想大力安抚还怕做得不够,何来斩草除根一说?
一怒之下,他决定查清这股流言的源头,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网络,没有计算机,想在一个偌大的成德军查清楚一股已开始大规模流传的流言谈何容易。
所以,他最后真正恐惧了,作为一个老手,他很清楚地知道,在这个乱世,消除流言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杀了秘琼他自己!
随后秘琼下了决心,还是乖乖地去忻州赴任吧,趁着流言还没有到满城风雨的地步,现在走还能走得脱,再晚一些,他的下场比董温琪还惨。
这股流言当然有源头,不是别人,就是承天军。
李晟基的新兵招募计划进行得很不理想,一方面是三县经过多次战乱,现存人口不多了,另外刚不久河东就招募过一次。
到手的五百名骑兵还真是一个意外,一方面这里面有不少河东方面的“叛军”,另外也有一些会骑骡子、毛驴的人打着“学个手艺”的目的冒充自己会骑马,刘承威招募的时候,声称自己会骑马的,都要骑上一匹事先准备好的母马溜几圈。
结果估计是这匹母马太过温驯,或者毛驴、骡子与马的习性差不多,这些人骑上去之后竟然能轻松驾驭,自然也成功加入了承天军。
就是这样,仅招募这五百人就花了二十天的时间,接下来的步军就更难了,一方面李晟基的要求还颇高,身高、力量、耐力、家世都有要求,加上与河东相比,自己开出来的条件确实吸引了不够,虽然说了自己这边一天三餐管饱,承诺的粮饷会不折不扣地发下去,但在如今这乱世里空口白牙的,谁信呐?
结果过去了两个月时间,李晟基也才招募了不到一千人,看着时间越来越急迫,李晟基便打起了歪主意。
旁边成德军的事他了解一些,自己原来的一千多步军里有不少还是从那边逃过来的,听说成德军的骚乱慢慢平息了,军卒、民众逃亡的渐渐少了,自己的招募大计又严重受挫,一个计划也在他脑海中慢慢形成了。
接下来就简单了,李晟基策划,刚上任不久的风字营都头,疑似他兄弟的李承基具体执行,带着风字营的兄弟在成德军制造流言,还时不时煽风点火,搞得秘琼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新一轮大规模逃亡开始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李晟基就收获了两千人,大多是以前成德军的州军、团练军,也有一部分牙内军,照此趋势,在今年中秋,李晟基的大婚之前,他原定的在河东、河北两道招募五千人的“大计”既有可能提前完成。
李晟基那边喜上眉梢,秘琼这边就火烧眉毛了,煎熬了几天之后,秘琼终于下定了决心即可出发上任。
从镇州到忻州有三条道可走,一是井陉道,二是沿着泒水斜向西北,穿过五台山,三是北山,穿过飞狐口西行。
从常理来说,第一条道最近,又多为驿道,第二条路最难走,第三条路也多为驿道,但路程最远,还要穿过义武节度使的辖区。
第二十二章 财宝
一想到义武节度使杨光远那不亚于自己的贪酷,秘琼很快就打消了走第三条路的想法,第二条路多为沿着泒水的山路,崎岖难行,加上盗匪出没,秘琼自己虽然有三百最为亲厚的牙内军跟着他上任,但山高路远的,有什么意外谁也说不清楚。
看来只能选择井陉道了,虽然承天军的新任军使和自己以前有些过节,但从自己前不久打劫的俘虏嘴里,他也大概了解到了新任军使的行事风格,那就是:好听一点叫仁厚,不好听的,通行的语言叫傻瓜,放在秘琼身上,那必定是夺尽财宝后斩尽杀绝的。
都是大唐的官员,为人又仁厚,加上自己准备的“厚礼”——这次秘琼可是下了血本,准备让出自己财宝的一成去贿赂这位新军使,事成之后让这位军使派人护送自己自盂县过阳曲,之后就是忻州了,这其中除了阳曲,其它的地方都是承天军的辖区,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只要到了忻州,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凭着自己这许多财货,重新组建一支万人大军那是很容易的事。
一天后的晚上,秘琼对外宣称河东出现变乱,中央委派承天军出兵平叛,下令由成德军紧急支援一批粮草。
在秘琼的重贿之下,除了有五百骑兵跟着他走,竟还有五百步军也愿意跟着他去忻州,无他,都是在这次火并董温琪的战斗中冲在最前面的,他们也不傻,知道新的节度使上任后,一旦自己侥幸逃脱的仇家重新掌权,自己的命运可就不妙,最后狠下心来带着家眷跟着秘琼一条道走到黑,去忻州。
一千军队,两倍数目的家眷,还有一千强抓过来的民夫,五百辆大车,每辆大车四个大箱子,一共两千个大箱子,大车上草草盖着一些杂草,四千大军趁着夜色出发了。
过了土门关后,秘琼长舒了一口气,前面就是长长的井陉道了。
一天后的下午,秘琼的“大军”终于抵达承天军前关。
果然,李晟基的仁厚不是盖的,大军顺利进了关口,当然这时的借口就不是支援粮草了,而是名正言顺的去忻州上任。
李晟基安排秘琼一行人在两关之间的山坳里驻扎下来,没办法,这些人不可能去承天军城,山下也没有现成的地方容纳这么多人就住,只能委屈他们就地扎营了。
看着秘琼送给他的两百个箱笼,里面装的全部是真金白银,按价值就够得上他现在所有物资加在一起的价值总和了。
在一个箱子打开之后的那一瞬间,李晟基眼里闪过一抹不为人察觉的异色。
李晟基多次盛情要求秘琼和他手下的亲信上山去承天军城,说那里已经准备好了晚宴,可秘琼的眼光舍不得离开那些箱子半步,最后还是拒绝了。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秘琼和他的那几千下属吃了李晟基精心准备的饭食之后,全部都呼呼大睡起来,也是,一路上舟车劳顿,加上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到了一个看起来很友善的地方,岂能不将悬了一天一夜的心安顿下来休息休息?
当天晚上,秘琼死了,两个马军、步军的头目也死了。
死的很蹊跷,李晟基也郑重其事的参与了侦破,最后宣布是自己的承天军里几个以前和秘琼有深仇大恨的人所为,他当着其他人的面当场将那几个人斩杀了——几个以前忠于杜承嗣、最近不太安分的人。
接下来询问其他人的下一步的打算,其实这些人也不是傻子,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现在别人是刀俎,自己是鱼肉——醒来之后似乎怎么也提不起劲来,估计被下了药。
正主死了,这忻州是去不成了,于是纷纷表态愿意加入承天军。
李晟基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开玩笑,放着五百甲装俱全的精锐骑兵、步兵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那简直是在犯罪。
至于这些人以前在成德军的杀戮,李晟基也没放在眼里,现在的军队那个手上没有几条无辜的人命?就是侥幸存活下来的所谓老百姓,那也基本不是普通人。
李晟基相信环境可以改变人,相信这些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生活之后会慢慢改变的。
家眷全部留在承天军城,姚猛带走了那五百骑兵,全部归他直属,这样宁胡坡的骑兵接近两千,姚猛麾下一千人,呼延赟四百人,符彦伦五百人。
五百步军,全部编入了三个都,当然了,无论骑兵还是步军,打散编制那是必然的。
成德军的军卒就不能继续招募了,李晟基打算只招募民众。
等一千八百个大箱子费劲千辛万苦搬进了承天军的仓库,李晟基一两天都是恍恍惚惚的,连做梦都在笑。
继续招募士兵的条件直接提高了,直接发放军饷,让士兵们拿着军饷自己到承天军设置的粮铺、盐铺、布庄购买,省得军内需要储存大量的物资,采购、发放又非常麻烦。
就是河东的牙内军,一年十二石粮食、二十斤盐、一匹布,发下来了,自己还要辛辛苦苦运回老家。
而直接发放军饷就简单了,军饷发下来之后,可以在价格稳定的承天军设置的各类商铺直接购买,也可以到士兵家乡购买,方便了许多,单身的,家就在承天军的,还可以把钱存起来。
李晟基的军饷计划是:普通士兵一个月铜钱十串(约合一两银子),伙长(辖十人,相当于班长)十二串,队正(辖五伙,伍十人,相当于排长)十五串,连都(辖三队,一百五十人,相当于连长)二十串,营都(辖三连,四百五十人,相当于营长)三十串,团都(辖两营,一千人左右,相当于团长)四十串。
这样下来,一个团都一千人每月需要军饷约九千串,一年约十万串,一万人约一百万串。
秘琼大车里的财富他和军内熟知行情的人计算过了,一千个箱子里装的全是铜钱,总计约三十万串,装白银的箱子一百个,每个约两百五十斤,按一两银子十串钱计算,一百个箱子价值铜钱两百五十万串,十个箱子的黄金,按一两黄金价值十两白银计算,也可折合铜钱两百五十万串。
也就是说,仅那装着黄金白银的箱子的价值就可满足一万大军五年军饷之需。
还有八百个箱子装的全是绸缎,一个箱子十匹,合计八千匹。
剩下的九十个箱子全部都是金银玉器首饰和一些珍玩字画,价值无法估计。
李晟基计划将三十万串铜钱全部发下去,目前他属下计有步军三千七百人,加上已招募到的一千新兵,共有四千七百人,加上横刀都,接近五千人,骑兵近两千人,三十万串铜钱,足够半年军饷的开支。
骤然采用军饷制,一个月一个月的发,还不如实物来的畅快,但你一发半年就明显不一样了,估计最近一段时间,军内士气会高涨到一个很高的高度,对于李晟基接下来的招募新兵、大练兵也大有好处。
还有半年的军饷,李晟基计划到半年后再发放,届时就只能用银两发放了,新的一年,一个月发一次,估计到那时,普通士兵的家也已经安顿好了,再一个月一个月的发问题也不大。
至于军官,李晟基计划将缴获的金银珠宝额外再发一些,这个世上,通过赏赐提高士气,稳定军心是不二法宝,李晟基也不例外,那什么穿越众常用的忆苦思甜等大招在这世上用不上,这么多人都见到了了这些财宝,不发一些,全部捂在库房里,山寨里的那些人还好说,新招募的那些人就不一定了,李晟基自己也说不过去。
还有一些财宝,他准备留一些给洛阳方面,皇上他准备了这批财宝里最珍贵的八匹玉马,薛大人那边准备送一些古玩和字画——周瑜等人鉴定过了,确实是王羲之、顾恺之的真迹。
还剩下一些金银玉器,他挑了一些准备送给三娘、四娘和清静散人,还有十把制作精巧的手弩准备发给横刀都的士兵,剩下的他准备在自己手下成婚的时候作为礼品拿出来。
至于自己,这些财宝李晟基还真没瞧上眼,现在这乱世,有一支真正忠心于自己的大军比什么都强,而养一只大军,粮食、食盐、布匹、军械那是更为紧要的。
河东那边,想到最终还是要撕破脸皮,就不要浪费了,那边推荐的别驾人选中央已经同意了,并已经在平定州上任了,司马是周瑜,他已经在这山沟里呆腻了,正好这次有一个机会出山,虽然平定县也在山里,但毕竟比这山上强,所以他就毫不犹豫地争取了,承天军这边的文官,有李温、高逢瑞二人就足够了。
河东那边推荐的人选也姓薛,叫薛融,以前还是节度府的观察判官,妥妥的石敬瑭亲信,到一个小州任别驾,按说还是屈就了,石敬瑭安排他去平定州,看来也大有深意。
李晟基名头上还挂着平定州刺史的头衔,长期盘踞在这承天军也不是事,看来必须尽快去平定州,也好会一会那薛融。
第二十三章 平定州
李晟基这次学乖了,他决定带着契必信的第一都去平定州,留下岳军候的第二都、刘承威的第三都留守承天军,出发前他任命欧阳浩为承天军副使兼都虞侯,全面掌管承天军,还给他留了二十横刀都的士兵。
自己带着周瑜、第一都、横刀都的近八十名士兵、从军中抽调出来适合做“特种”训练的七百人(上次整编后步军总计达三千七百人,多出来七百人)一共一千七百五十余人从后关出发,沿着井陉驿道向西逶迤而去。
唐井陉驿道与后世不同,完全沿着绵蔓水修建,宽可通过一辆大车。承天军离平定州政府所在的平定县城约六十里路,李晟基带着五十横刀都的士兵没有脱离大队,以每个时辰二十里的速度不紧不慢地行军,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平定县城。
平定县城由于是前唐受州所在,县城规模颇大,城池地跨绵蔓水,分为南北两城,两城规模都有承天军城大小。
由于北城北面是盂县,西面通过一条狭窄的山道与寿阳县联系,南面北隔绵蔓水,西有大山阻隔,相对安全,刘继思根据走之前李晟基的交代,将州政府设在北城,军队、工匠全部驻扎在哪里,而南城作为县城,居民、商业、县政府全部设在那里。
两城之间有一座石桥相连,可并行通过两辆大车。
城门口别驾薛融、长史刘继思、平定县令令狐绾已经等候多时了。
只见那薛融已经是一个五十开外的老头了,头发花白,身材微胖,保养得很好,皮肤白皙,颌下一把过胸的花白长胡子,慈眉善目,双目炯炯有神,保持着微笑,看起来就像一尊弥勒佛。
不过经过了韦安之这个教训后,李晟基再也不敢以貌取人了,见他给自己行了一个下官拜见长官的大礼,赶紧扶住了他,“薛翁不必如此,在下方过弱冠,岂敢当知命耆宿一拜?”
薛融听了先是一怔,想不到这个山贼出身的粗人竟然知书识礼,再仔细观察这位年轻得过分的长官时,心头又是一震,随即便想起了走之前石公对他的叮嘱,顿时若有所悟,随即不敢倚老卖老,仍然恭恭敬敬跟李晟基搭话。
李晟基也觉得有些奇怪,一个一脸笑容的老头不是挺好的么,怎么突然又严肃起来了,莫非自己官威太盛?不过也没想太多,又和平定县令说了几句话。
平定县令令狐绾,年纪与李晟基仿佛,长身玉立,也没有留胡须,对待李晟基这样的军头倒有些畏惧,依足礼节给李晟基行了大礼。
平定县城城墙全部是由夯土垒成,没有包砖石,部分地方还有些破损,看起来坑坑洼洼,斑驳陆离的,有的地方还长出了杂草,李晟基瞧了,眉头不禁一皱。
薛融见了忙说:“大人无须烦忧,这平定县城筑城已有几百年了,中途有几次翻修,但毕竟上了年头,又没有包砖石,表面上看起来颇为不堪,不过此城墙墙基达三丈,墙顶达一丈,就算经过了几百年的风雨侵蚀,表面有些斑驳,不过大部分地方还是好的”
说着带着李晟基走到城门边的城墙,用手轻叩墙面,隐隐有金石之声,李晟基自己也轻轻敲了几下,果然如此,心里暗暗赞叹,估计大唐所有的城墙几乎都是如此,与那声名远扬的统万城相比也不遑多让。
刘继思果然办事得力,整个北城东、北、西三面全部辟成了军营,东、西两面是士兵居住的地方,北面是校场,让他准备五千人的军营,好家伙,这个规模,估计八千人也不在话下,中间包裹着州政府衙门和大小官员的住处、匠户作坊及住处。
“没有扰民吧?”,等自己手下那一千多军卒进了军营,李晟基拉住刘继思问道。
刘继思忙低头答道:“谨遵大人军令,并无扰民之举。这北城因为地势开阔,无险可守,这近十年除了兵营、匠户之外只有少数民户居住,下官到此之后,会同令狐县令,对居住在此的民户进行了劝说,并按照大人之前的意思给了合理的赔偿,如今除了我、薛别驾及寥寥几个从属,剩下的就是那新招募的一千士卒了和匠户了”
“对了,还有崔横崔都头和他的二十个老军”
说着,一个三十左右,身材中等、精悍的军人向李晟基行了个军礼并大声喊道:“横刀都风字营崔横拜见刺史大人”
李晟基认得这崔横,风字营旗下的骁将,仅次于刘承威、李承基的第三号人物,刘承威调到第三都当指挥使之后,在平定州招兵买马的事情便全部落到了他的身上,当然了,还有李晟基调过来的各兵种的老军二十名从旁协助。
“新兵训练得如何?”,李晟基一直挂念着此事,此处自招满一千人后,李晟基想到新的军饷制出台之后,招募进度必定会大大加快,故让崔横暂停了招募,准备自己过来之后重新把关招募。
“禀大人,属下自五月二十日随刘都头到此募军,今日是七月二十日,已顺利招募五百马军,一千步军中的五百已完成了队列训练,正准备进入军械训练,三百队列训练已完成了一半,两百正式训练才开始不久”
李晟基听了点点头,和他预想的差不多。
李晟基带着周瑜、契必信、郑恩、李承基、崔横等人跟着刘继思到了刺史府,刺史府的面积和承天军使府差不多,也是四进,规制也与军使府仿佛,李晟基看到房顶、地面还有不少不同颜色的瓦和石板,院中的树木也明显是新种不久,估计是知道自己要来,重新修葺拾掇了一番。
晚宴过后,等薛融、周瑜走了,李晟基召集刘继思、契必信、郑恩、李承基、崔横等人在二进的刺史府公事堂开了个小会。
像刘继思这个州长史一般都有单独的宅子,不过刘继思摸透了李晟基的行事风格,他喜欢“自己人”住在一起,刺史府三四进房间很多,而李晟基单身一个,又不喜欢多用下人,他就带着自己的家人自作主张住在刺史府的三进,秘书长嘛,就要有个秘书长的样子。
“大人,您上次让我一个月以内摸清楚平定、盂县、乐平三县的情况,已圆满完成,本想亲赴承天军当面禀告,不过大人那边事情繁忙,派人过来说等您过来再说,故此一直蛰伏这平定州未动”
“大人,情况比以前预想的要好得多。前唐将县一级衙门分为三级,五千户以上称为上县,两千户至五千户为中县,两千户以下为下县”
“根据各县户簿、田册,原本这三县均为山区下县,不过随着近几十年战乱不止,河东,包括河北不少平原中上县的民户、匠户纷纷逃到这三县避难,因为这三县均处山中,一旦有难,可方便地往大山上跑”
“新唐建立以来,特别是二任明宗在位近十年总体来说风调雨顺,又没有战乱,三县人口繁衍很快,稼穑之事也恢复得不错”
“平定县现有户口五千余,县城有户近千,乡村四千,不计县城,人丁两万余,耕种土地近二十万亩”
“盂县现有户口两千余,县城五百户,乡村一千五百户,不计县城,人丁约八千余,耕种土地近八万亩”
“乐平县现有户口三千余,县城五百户,乡村两千五百户,不计县城,人丁一万三千余,耕种土地近一十二万亩”
“总计有种地农户八千户,人丁四万余,总耕种土地四十万亩,下官查过了,往年亩产粟、麦、豆均在一斛左右,考虑歇田因素,每年正常耕作的有三十万亩”
“每年可获各种粮食豆料三十万斛左右,按照以前河东节度使府的规定,农获的的六成要上缴,共计一十八万斛”
随着刘继思各种数据张口就来,除了李晟基以外的诸人均暗自佩服,而李晟基却有些伤感。
一个州,三个县,才八千户人家,四万多人口,这还是近十年最好的,可想而知之前的衰败景象了。
六成的农业税,这也是亘古未有吧,与租地种的长工也差不多了,听说河北那边还是七成、八成,老百姓怎么活啊。
他同时在默默盘算着,一万大军一年需要近八万斛粮食,两万就是十六万斛,上次圣旨下达时已明确这三县的粮获全部归承天军所有,这样的话在不影响农事的情况下能否多招募一些士卒,嗯,最好是在其它州县招募。
“大人,还有两处情况需要禀明,一是平定县、盂县一共有官营铁矿、铜矿工户一千五百余未计入进来,计有青壮铁矿工一千余,铜矿工五百余,平定县城一千民户中尚有近半铁匠、铜匠、皮匠、石匠,共有五百户两千多成丁”
“乐平县尚有一处马场,计有养马民户两百,蓄养战马一千余匹,全部是河东节度使府直接管辖的”
“啊?!”
第二十四章 军议
看着众人贪婪的目光,李晟基也不禁笑了。
李晟基对小小一个平定州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工匠自然十分欣喜,当然,对于那一千匹战马也是垂涎三尺。
其它人当然是对战马的贪婪了。
“大人,这平定、盂二县历来是北都太原的东边重镇,当地的军械历来是利用当地铁矿、铜矿自给自足,故设有矿监两处,直接隶属于太原府司仓曹,后来太原府周边的寿阳、交城的矿场、作坊足以支应太原的一应军械器物,故平定县、盂县只保留了少数矿场,主要支应承天军敷用,现盂县、平定县各有一个铜、铁矿场,县城也有相应的匠作坊”
“根据大人之前的吩咐,下官亲赴这二处矿场、作坊,发放了历年克扣、积欠的钱粮,核定名册,以后将按照普通军卒的薪饷发放,其外,木匠、皮匠、石匠等匠户概莫如是,不过略有差次耳”
“最后将三县所有匠人集中到州府所在,现计有铁匠近四百户、铜匠一百户余、木匠近三百户、皮匠一百户余、石匠一百户余”
“现两大矿场已满额开工,粗铁料、铜料已开始送至州府,彼等匠户今后打制器物的规制尚需大人示下”
李晟基想了想说:“长史辛苦了,赏银十两!”
看着刘继思激动的表情,李晟基连忙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所有的木匠全部调往承天军,今后我军的弓箭、弩箭全部在承天军城制作,老杨那边的蹶张弩已经改造好了,我已经试过了,力气稍微大一些的士卒就可轻松使用,告诉老杨,由他统一打理弓、弩的制作,将木工、铁工、弦工分开制作,最后再统一组装,此事由王存章负责,交代清楚之后再交给高逢瑞负责”
新改造的蹶张弩可是李晟基心中的制敌利器,虽然制作简单,但领先一年半载也是好的,所以他准备将此弩的制作全部放在防守严密的承天军。
王存章跟着李晟基跑过几次老杨的制弩作坊,对于李晟基的要求比较清楚,故让他出面办理。
“其他的铠甲、横刀、盾牌、长枪等仍分两地打制”
“我初步计划,今后的一都扩大至一千五百人,其中长枪兵四百人,刀盾兵三百人,其中大盾兵五十人,弓箭手三百名,弩手三百名,工兵两百”
听完李晟基这话,大家眼里都是一亮。
“现今各州人丁凋零,士卒来之不易,不可轻易损失,故此次整编,旨在加强远程打击之力,尽量在远处就给敌军以大量杀伤,故加大弓箭手、弩手的编制,当然了增加弓箭手、弩手,不是说就忽视其它都了,训练还是要严格按照操典来完成,远程打击虽然锐利,但最终左右胜负的还是长枪兵、刀盾兵”
“在弓、弩没有完全配齐之前,暂按目前规制训练”
“至于这工兵都,其实就是辎重、扎营、运输营伍,也按照普通士卒招募,新兵训练结束后,综合评定最后的列入工兵都,两百人都推小车,一百人的小车运粮九十斤,加起来可满足一都一千五百人三日所需,再装一部分备用的弓箭、弩箭”
“另一百人一百辆小车,除装置刀斧铲、木料、帐篷等物物以外,也再装一部分弓箭、弩箭”
“铠甲方面,长枪兵、刀盾兵着铁甲,其它的轻甲(皮甲)”
“骑兵方面,按照五百骑披重甲(铁甲),一千骑轻甲(皮甲),剩余的仅骑兵着轻甲来安排骑兵的铠甲制作,骑兵重甲单独成立一个作坊来打制”
“按照步军八个都共一万两千人左右,骑军三千人左右,做好军械制作、军卒招募的安排,此事统一由……”
“啊?!”,众人又倒吸了一口冷气,大人这是要大扩军啊,难道?
李晟基扫了大家一眼,也懒得跟他们解释,反正这些人对他现在基本上是言听计从,但看到最后一个年轻人时,他又开口了:
“无忧,此事由你全权负责,军械方面由刘长史协助你,招募方面仍然由崔横协助”
季无忧,欧阳浩升官后山字营新的都头,年约二十七八,也是横刀都里屈指可数的几个读书人之一,不过他现在可不像一个读书人,身材矫健,行事干练,是李晟基下一个重点培养对象。
“定不辱使命!”,季无忧站起来行了一个军礼,眼睛里满是激动,欧阳浩的情况大家都清楚,山字营可是大人最看顾的,也是升官最快的,能不激动嘛。
“没那么容易,无忧,你需要把一万五千人共需要多少铠甲、多少兵器仔细统计,再核算每一把兵器、铠甲需要多少铁料、铜料、木料、丝线,现有的铁料、木料等能否支应,如果无法支应怎么办,都要一一思量清楚”
“你也不能事事来找我,为了防备这一点,我提前告诉你几个诀窍,铁料等不够的加大矿场的开采量,人手不够的就招募,不仅仅在平定州啊,其它州也可以”
“再者,一万五千大军的衣物也是如此,特别是冬衣”
“告诉白思勤,我这边大量收购他的羊毛,价钱好说,收购之后让皮匠处理一下为制作冬衣做准备,羊毛不够的去其它地方购买”
李晟基在承天军见到了这个时代官军的冬衣,质量低劣地令人目不忍睹,两层麻布之间填充的东西五花八门,有鸡毛、芦苇毛,有的甚至是枯草,他初步计划是用羊毛填制,为防止羊毛跑来跑去,再用针线缝成网格状。
“所有这一切必须在今年年底之前完成!”
季无忧听到这里眼神一凛,不过他也是一个要强的。
“遵命!”,他又起身行了一个军礼。
“刘长史,今年是歇田还是不歇?”,李晟基喝了口水,闭上眼睛略想了想又开口问道。
“禀大人,今年恰好不歇”
“哦,那今年对外宣布,今年的粮获按五成来收,四十万亩,五成也有二十万斛,你亲自带人下去,由契必信的第一都协助你,严禁乱收乱拿,违者严惩不贷!”
“另外,估计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将会成为招兵的一大助力,估计会有不少人拖家带口前来投靠,你提前做好安排,比如粮食、住所、田亩的划分等,告诉他们,每户按照五十亩的土地来归置,今年新种的就算了,明年亦按五成来上缴”
刘继思若有所思地看了李晟基一眼,不过他很快将头低下去了,他心里隐隐有些疑问,这李晟基不过是一个武夫,何来这么多治民、抚民、收纳民心的学问,对百工的治理也很擅长,难道真是“天授”之人?
想到这里,态度就更加恭敬了,“是,大人”。
“至于横刀都的训练”,李晟基看了一眼郑恩,然后还是把眼光收回来了,算了,自己还是辛苦一下,这“第二期”的横刀都还是由自己亲自来带把,这也是最后一次了,这横刀都目前已成为了他的小“军校”、“人才基地”,他现在可是尝到甜头了。
“还是由我亲自来带吧,郑恩协助”,这七百人中能挑出一百像目前的横刀都这样的人才吗?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接下来李晟基又做出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
“诸位,吾等横刀都训练了快一年多了,是时候放出去历练一下了,存章,把力儿、大牛、悲风叫过来”
等这三人来了,悲风坐下了,力儿、大牛却坚持站着。
秋悲风,山字营的士兵,乍一听名字,以为是一位诗人,至少是一个读书人,其实他刚进横刀都时,大字不识一个,鬼知道他父母怎么给他起了这样一个颇有诗意的名字,不过此人头脑聪明,在没有基础的情况之下,竟学会了两千多个汉字,听说最近还开始研究起兵法来。
身材中等,但极为精悍,年纪与李晟基相仿,尚未成家。
力儿,原名李力儿,一个契丹孤儿,后来被姚猛收养了,现已经改名李承恩了。
刚满十八岁,生的五大三粗的,为火字营的骁将。
大牛,原名李大牛,现已经改名李承训了。
话说自李承基跟李晟基愈发亲厚之后,横刀都掀起了一股改名的风潮,最后李晟基默许了几个姓李的改名,其他人都强制要求仍用原名。
李承训今年二十二岁,李晟基飞针亲传的几个对象之一,身材瘦高,但一身力气却不亚于任何人。
“招募兵员、文士、工匠也不能坐在屋里,或者在各县城招贴布告”
“我决定”
话音刚落,包括刘继思在内的全部站起来了,李晟基见了也没阻止他们,自己在书桌上上摊开了一张在承天军里搜刮过来的用绢布制成的河东道地图。
这幅地图,各州之间的边界、关隘、山川、驿道都用不同颜色的丝线缝制,李晟基始一发现便爱不释手,最后又令承天军制衣坊的匠户赶制了一百块一模一样的地图。
不过这幅地图上面的字——“大唐天佑元年制”清晰地显示出它制于前唐末任帝昭宗年间。
“现在平定州三县的兵员、匠户估计已经到顶了,太原府吾等又不能大张旗鼓去招募,而原大同军所辖三周云州、朔州、蔚州听说到处兵荒马乱的,相邻的岚州、代州情况也不甚乐观”
“这几处以前都是边州,民风彪悍,历来是强军所出之地,故此…”
第二十五章 娄烦监押
七月末,横刀都抽调的三十人出发了,兵分三路,每路十人,李晟基给他们提前准备好了承天军、平定州两套身份文簿,每人还有一张地图,但身份文簿要求他们不到紧急时刻不要用,至于他们自己采取什么身份行事,由他们自己商量决定。
李承基、李承恩他们这一路是最为艰难的,根据李晟基的要求,他们需要从太原府西北面的雁门关(此时有两个雁门关,一个在太原府,一个在代州)出发去岚州,过娄烦监、岚州、岢岚军,至黄河边上的保德军,从哪里渡过黄河,去府州,这时他可以亮出身份,拜访府州刺史折从远,
接着又要渡过黄河,沿着黄河东边的小路北上,探查偏关的关防情况,接着继续北上。
接下来就是最为凶险的一段路,出长城,来到塞外,探查塞外的虚实,然后沿着黄河的一条叫紫河的支流逆流而上,穿过杀虎口,来到静边军,过武周城,来到云州,这时他们就可以沿着从云州到太原的大道返回了。
由于这一路极为凶险,李晟基安排了最精锐的力量,李承基这个风字营的都头亲自带队不说,通晓契丹、党项、回鹘等多种语言、自小在塞外长大的李承恩(李力儿)也跟着,山字营的副都头,横刀都仅有的三个读书人之一的元丰,加上七名火字营最得力的士兵,每人带了二十两银子,十串钱,两双鞋,三天的干粮便上路了。
这一路是李晟基唯一没有做严格时间要求的,其他两路都要求在三个月内返回,这一路只要求年底之前返回就行了。
考虑到已近八月份,每人还带了一件冬衣,不过不是官军样式,而是一件羊皮长袄。
上次从秘琼那里缴获的手弩全部配给了他们,加上横刀、皮袄、银两等,每人都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
一路上,李承基也有些忐忑,大人的用意他迷迷糊糊了解一些,大概是探查西北面的关防情况,顺便练兵,但拜访折从远,去大草原这又是闹那般?
想到临行前李晟基的谆谆告诫和殷切期盼,他还是打起了精神,这一趟如果平安归来,一个大都的指挥使是跑不了的,甚至还有提高,达到欧阳浩那个位置。
一行人骑马来到寿阳县城,随行的护送的士兵便把马收了回去,下面的路很多地方不能骑马,只能靠双脚了。
在寿阳县城歇息一夜,第二天一早,李承基一声令下,十人全部以急行军快速前进,当天晚上在阳曲县城门关闭之前进城歇息。
第三天又在雁门关关门关闭之前进了关城,现在他们的身份是前往岚州收购毛皮的承天军客商。
驿道全部沿着汾水蜿蜒在吕梁大山里,由于地图上的驿站标识得很清楚,他们倒没有错过宿头,不过毕竟是几十年的地图了,大部分驿站都荒废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山寨,由于靠近太原,大部分山寨也荒废了——被剿了,剩下的一些都是远离驿道、建在崇山峻岭里的山寨,整个驿道还算畅通。
两天后,一行人抵达了接近娄烦监的山上的最后一个驿站。
果不出所料,这个驿站又荒废了,整个屋顶的瓦片、木梁、窗户都不见了,只剩下土坯墙,看看天色已晚,李承基决定下山前在这里露宿一晚。
刚接近土坯墙,一向感觉灵敏的李承恩突然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这个手势是横刀都特有的手势,大家一看纷纷拔出横刀戒备起来。
隐隐有女子低低的哭泣声,还有血腥味。李承基一挥手,十人三人一组自发地组织起来,一组从东面包抄,一组从西面,北面是大山,南面是正门,不过门早就没了,门洞大开。
李承基带着三个人在南门,见里面的人好像没有发现自己,便打手势让其他人隐蔽好,自己偷偷爬上了南门右侧的一棵大树。
里面一共有六个人,一个年轻女子衣衫凌乱地被绑在半截木梁上,三个黑衣男子,一模一样的黑色网巾、横刀、马靴,每人的胸口还绣着一匹白马。两个男子正靠着墙根呼呼大睡,一个醒着,不时用手在那女子身上揉捏着,调笑着。
一边还有两个人躺在地上,一个仰面朝天,须发花白,一个趴在地上看不清年纪,两人身边都有血迹。
见此情形,李承基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打了一个呼哨,东西南三面的三组人一拥而入,将那三个黑衣人围了起了。
那醒着的黑衣人见状吓得哆哆嗦嗦的,将横刀抄在手里,“你等是何人?我…我等可是娄烦监的衙役…”
话没说完,元丰一刀嗑在他的手腕上,那人把持不住,横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不到一息的功夫,包括还在睡觉在内的三个黑衣人全被绑起来了。
略一审问,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死在地上的一个是那女子的到丈夫,一个是他公公,三人倒也是娄烦监的人,一家三口在曲阳县做生意,临近中秋了准备回老家,三人走汾水驿道回娄烦,本来走得好好的,没想到碰到了几个从娄烦监去太原府公干的衙役,结果……
三个黑衣人中的一个年约四十多岁,满脸横肉,嘴里还在叫嚣着:“你等可不能乱来,我等可是娄烦马场监石重骏石大人的属下,石大人你等知道是何人吗,那可是太原府石公的亲侄子!”
李承基最烦的就是这种人,一巴掌扇过去竟将那人扇晕了过去,接着也不废话一刀结果了那个刚才还醒着的人,接着用还在滴血的刀尖指着另外一个说:“说,去太原府去干什么?”
那人吓得当场失禁了,一股恶臭慢慢散了出来,半响才哆哆嗦嗦地说:“去给刘、刘知远大人祝寿”
“祝寿?礼物呢?”
这时那个被扇晕了的中年汉子醒过来了,一见旁边同伴的尸体,吓得发出一声惨叫,手里提着的一个包裹掉到了地上。
元丰解开那个包裹,只见里面包着一个紫檀木的小盒子,做的非常精巧,盒子接口处雕刻着一龙一凤,栩栩如生。
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尊金佛,约莫两斤重,元丰将盒子盖好,放在自己的包裹里。
“就这件礼物?”,刘知远可是石敬瑭手下的头号大将,区区一个娄烦马场监总管,就算姓石,多半是远房的,估计连刘知远的面都见不到。
“是的,是的,不不,还有一封书信”,那个嘴巴被扇得鲜血直流的男子含糊不清地说,说着从胸前掏出一封信来。
元丰一看那信封,见上面写着“重贵大兄敬启”,抽出信纸略看了看,无非是这位重贵大兄的远房亲戚——娄烦马场监总管石重骏一些讨好阿谀的问候之词,不过里面有两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句的大意是,听闻你在组建直系亲军,马场已挑好了五百匹骏马,内有十匹特别神骏,九月份会亲自押送到太原交给“大兄”。
另一句的大意是,麟州杨家派人来购买粮食,用羊牛马皮毛交换,听闻自己与太原府关系非浅,想在自己这里打探讯息,听闻折、杨两家相交莫逆,府、麟又是岚州西边屏障,自己无法决定,请大兄示下。
元丰感兴趣的是,过了这吕梁山,接下来的路基本上可以骑马了,石重骏信里那“中有十匹,尤为神骏”吸引了他。
另外就是,他们这一行人的目的除了招兵以外,还打着购买羊皮毛的幌子,虽然是幌子,却也是半真半假,遇上真正有货的,那他们也是需要的,不过需要自己送到平定州,这石重骏信里说有大量羊皮毛,如果接洽了不正是一举两得吗?
元丰把信交给李承基,李承基看了和元丰四目相对,眼中均大有深意。
杀了剩下两个黑衣人,掏出他们的腰牌,正好他们包裹里还有换洗的黑衣服、靴子,估计这次他们去太原要盘桓一段时间,便全部取了,将三具尸体挖个坑埋了。
元丰给那个女子解开绳子,问她下一步行至,她也不作答,一味嘤嘤地哭个不停。
“算了,我等正好顺路,明天送她去娄烦吧”
第二天一早,李承基做了两个担架,将两具尸体抬了,跟着那女子一路向西下山而去。
半天后抵达了娄烦监,到了那女子家里,那家人见到两具尸体,自然是哭的死去活来,问明了原委,自是对这些自称为承天军客商的人千恩万谢不提。
听到他们还要去府州和塞外,只见那家的女主人,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的中年女子说:“各位恩人的大恩大德奴家无以为报,先夫也是一个生意人,府州、麟州、口外的生意也做过,我家二郎,自小喜欢舞枪弄棒,那些地方也跟着先夫去过,可为向导”
说着领着一个年轻人来到他们面前,约莫二十出头,身材健壮,浓眉大眼,这家姓胡,这小哥就叫胡二郎。
李承基想了一下,不知这用向导算不算作弊,加上他们晚上还准备“偷马”,就不想连累这家人,便说:“二郎,看你这身板武艺,不如去从军,不瞒你说,我等皆是从平定州过来的,那里新上任的刺史大人正在募兵,带家口的也行,每户五十亩地,第一年不用缴税,第二年及以后的税收只收五成,当兵的每月薪酬十串,去了一发就是半年”
“娄烦监衙役的事他们迟早就会查出来,二郎,你不如带着家人,还有其他想去平定州种地、当兵的一起去,既能避祸,又能谋生,岂不是两全?”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要动身的话,宜早不宜迟,等娄烦监、太原府的人发现了,就是灭门之祸!”
第二十六章 少年
娄烦监全称娄烦马场监,原本是河东的重要产马地,便设了一个马场监来管理这些养马的人,后来又发现了矿产,便兼了矿监,再后来矿户、马户的家属又沿着汾河两岸开垦了不少良田,又兼了田监。
明明有了设县的必要,可近几十年战乱频仍,节度使也像走马灯一样换个不停,结果直至目前,还是一个监。
河东道的粮税收六成那是针对太原府附近的几个县而言(安抚人心),对于其他州就没有这般好处了,跟河北道一样,也是七成,像娄烦监这样养羊的农户来说,每年还要上缴一半的成熟牛羊,如此重的的税负,如不是确实没有其它地方去,“天下乌鸦一般黑”,大家早就跑了。
娄烦监处在大山中的河谷地带,战乱中聚集了不少人口,随着李承基一番劝说,二郎一家也感觉到事关重大,眼前这几位不像是坏人,不然也不会为了他儿媳杀了马场监的衙役,又千辛万苦地将两位亲人的尸体抬回来了。
这一家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乱世中这样的人是生存不下来的。二郎当天就赶紧联络起来,一听说不远的平定州仅有五成的税负,当兵的还可提前支取半年的薪饷,娄烦监一下子闹腾开了。
两天后,一下子走了几十户人家。
等二郎他们走远了,在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李承基他们摸到了离娄烦镇约四五里地的娄烦监衙门附近。
衙门设在草场附近,来之前就听二郎说了,监里只有五十个衙役,一个总管,一个副总管,一个兽医馆,还有一个草料场。
衙门实际上是一个四进的大院子,第一进是部分衙役们住的,第二进是办公的地方,第三进是总管的仆役住的,第四进自然是总管、副总管住的地方。马户们都在草场上搭着帐篷。
衙门不远处还有一个大的牲口棚,选好的五百匹马就圈在那里,剩下的衙役都住在这里看马。
整个马棚黑漆漆的,完全没有人看守,十个人很轻松地进入了马棚,借着当天的月光很快就发现了石重骏准备送给石重贵的十匹好马——这些马单独关在一个棚子。
一行人欣喜若狂,接下来的路终于有代步的了,不过一个情况让他们又头疼不已——这些马没有鞍具!
十人虽然都是弓马娴熟之辈,但那也是在马匹穿好了缰绳,配足了鞍具的情况下才行,而这些马完全都是“裸马”,就算他们偷到了鞍具,但还要穿缰绳,那也不是他们能干的。
一行人失望地坐在马圈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不摇头丧气。
还是李承基冷静,“这衙役出行不需要骑马吗?吾等骑走他们的马匹不就行了”
众人一想,可不是嘛,光想着那十匹神骏了,忘了还有这一茬儿。
很快又找到了衙役们骑的马,足足有二十匹,一行人也不多话,一人牵了一匹,还好,估计是怕半夜马叫吵了衙役们的美梦,这些马都上了嚼子。
一行人中就属李承恩最为兴奋,刚出马棚,就忙不迭地骑了上去。
刚骑上去,他就感觉不对劲,还没等他做出反应,一只劲箭扑面而至!
李承恩猛地向后一倒,劲箭擦着他的鼻尖呼啸而过,他的鼻尖也被刺破了,顿时鲜血直流。
李承恩一个翻身就藏到了马下。
就在弓弦响起的那一刹那,剩余的人也自动展开了包围队形向射箭那人摸了过去。
充分利用障碍物接近敌人是李晟基训练横刀都的一个重要科目,这马棚附近没有别的障碍物,大家便利用山坡的起伏凹凸匍匐前进。
估计这种动作这个世上很少见,那人还以为自己的箭术将那些“盗马贼”吓得趴下了,便扔了手中的弓箭,提着一把横刀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李承基离那人最近,月光下只见那人身材中等,十分健硕,但他跑向李承基时,趴在一个小土包后面的李承基清晰地看到了那张脸。
一看之下,李承基也暗自惊讶,这分明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估计还不到十六岁!
那孩子一边跑一边喊着:“盗马贼,都出来吧,小爷饶你们不死”
离李承基只有一丈左右的距离了,李晟基轻轻捡起地上一个小石头往孩子身后一扔,那人一惊,刚转身去看看发生什么情况,这时李承基发动了,猛地跃出去一下子就将那孩子扑倒了。
没想到那孩子一身力气竟然出奇的大,李承基利用李晟基教给他的搏斗术花了足足一刻的时间才将那孩子制服。
等自己的手下上来将那孩子绑了,李承基也累得满头大汗,他一边擦汗,一边指着那孩子说,“狗崽子,有你的,老子像你这般大时肯定不是你的对手,嗯,估计一个照面就被你撂倒了”
怕那孩子喊叫,李承基早在手下捆绑他的时候,趁他不注意给他塞了一嘴草团,还用布条子将他的嘴、鼻子,连同下巴绑了个结结实实。
这时,从射箭、反应、打斗,仅仅过了半个时辰,并没有闹出大的动静,看马的衙役们还继续酣睡着。
李承基捡起那孩子的大弓、箭囊、横刀,丢给元丰拿了,自己将他横放在自己的马上,又怕那孩子闹腾,用绳子将他牢牢地绑好,随后才骑上马,带着其他人疾驰而去。
沿着从娄烦到静乐县城的驿道跑了一个时辰,见到路边有条小溪,李承基一行人下马歇息,顺便把那孩子的绳子解了。
那孩子先是喝了一口水,接下来也没闹腾,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服,来,再打一次”
李承基心想,都到这地步了还想着比拼武艺,真是个武痴啊。
“别急,有的你打,我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哼,已经十五了,刚才是我没防备,这次你可要留神了”,说着就想扑上来,李承基推开他,指着李承恩说:“我就不跟你打了,这位刚十八岁,比你稍大一些,正好与你比拼,我就不占你便宜了”
实际上李承恩是这一行人中力气最大,武技最高的,刚才被这孩子暗算了一下,满腔怒火正没处发泄呢,听李承基一说,立马就摆好了架势,“用刀还是空手,随你,十招之内不拿下你我就不姓李”
孩子毕竟是孩子,受了这一激,马上放开了李承基,“行,等我撂倒你,再和他打”
李承恩有些托大了,擒拿格斗、拳击、空手道的招数使了不少,都奈何那孩子不得,最后还是仗着力大,一招将那孩子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那孩子真是皮实,一般人受了李承恩这么一摔,起码要一刻时间才能缓过劲儿来,他倒好,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嘴里还嚷着:“二十招了,你赶紧改姓吧”
不过这次他没嚷着继续跟李承基比拼了,他总算看出来了,这一行十人,个个都不是弱者,任何一个过来自己也不见得打得过。
“你等是哪个军府的牙将,好生了得,我杨重贵佩服”,那孩子此时语气变得十分恭敬。
“你又是何人,为何出现在马场?”,李承基反问道。
只见那孩子竟然单膝跪下了,给在场的几位团团一揖,“河西麟州司马长子杨重贵拜见各位将军”
他估计眼前这几位都是某位节度使牙内军的军将,否则就无法解释了,他杨重贵虽然才十五岁,可一身功夫在麟州罕有敌手啊,小小年纪在麟州便有了偌大的名头,今晚一战,他总算大开眼界,谁的麾下有这么多壮士?
想起来真是令人神往啊。
其实杨重贵还是高看了李承基一行,也就是近身功夫能欺负一下眼前这位孩子,轮到兵器、弓箭,这十位任何一位在他面前估计都走不到五十招。
但这只是论输赢,真正提到生死搏杀,眼下这十位就和他就不分上下了,因为他们练的都是快速杀人的招数,没那么多繁复的招式。
不过再过几年,就是生死搏杀,这十位就不是眼前这位的对手了。
“我等不是你口中的盗马贼吗?为何还如此客气?”,听说他是河西与府州折家起名的麟州杨家的长子,李承基也生出了一些敬意,不过看到他还是个孩子,嘴里未免继续调笑着。
杨重贵心中有些气恼,自己依足礼节拜见了,这些人好不晓事,难道看不起我麟州杨家吗?
李承基见他恼了,心想惹恼了麟州杨家对大人也不是好事,赶紧说道:“小郎勿恼,我可以告诉你我等的来历,不过你可要保密”,见那小孩点点头便说:“我等是河东道承天军使、平定州刺史麾下儿郎”
“承天军?平定州?”,那孩子有些懵懂,也难怪,如今兵荒马乱的,政令不太通畅,估计李晟基任承天军使、平定州刺史一事还没有传到河西那边。
不过他也没想太多,认定了这承天军一定是一个强军所在。
“像你等这样的,承天军有多少?”,他心里还是有些好奇。
“目前有一百人,再过半年就是两百人了”,李承基也没有丝毫隐瞒。
“啊?!”,杨重贵这下可就震惊不已了,一百个,马上变成两百个?麟州一个府像他这样的也不过区区数人而已,这还包括了他的父亲!
“都是何人所授?”,这下他更好奇了。
“都是承天军使、平定州刺史李晟基李大人亲授”
“啊??!!”
第二十七章 比武
八月上旬,平定州。
李晟基正在和好久没见的姚猛叙话,亲兵上来说有个少年要拜见他。
“少年?”,李晟基眉头不禁拧起来了。
自从五成粮税、半年军饷的事传开了以后,平定州一下子就热闹起来,短短半个月就招募了合格士兵一千余名,还有不少是拖家带口来的,平定州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
但也有不少“好事者”自称“武艺高强”,要与传说中的承天军“总教头”李晟基一决高下,一开始为了收拢人心,李晟基不厌其烦地下场较量了几场,后来越来越多,李晟基就厌烦了,干脆声明,愿意投军的,符合条件的赶紧去招兵点。
不愿当兵的,李晟基也没赶他们走,这些人都是骑马赶来的“晋地健儿”,能收拢的话,对自己的骑兵建设也是一大助力。
所以干脆把武艺精通的姚猛调了过来,与契必信对调,还专门让姚猛应付那些“好汉”。
还别说,经过姚猛下场后,“纳头便拜”的骑马健儿不少还真是诚心归附了。
听说又有少年来“拜”,李晟基朝姚猛一努嘴,要他赶紧去应付。
“大人,那少年声称自己是河西麟州杨家的,指名道姓要见你”,亲兵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了。
“河西麟州杨家?”,李晟基一脸懵懂,不过瞬间便反应过来了,不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杨家将”嘛,赶紧和姚猛联袂而出。
话不多说,那少年先和李晟基比了近身功夫,十个回合就被摔倒了地上,接着又缠着要比横刀,李晟基说:“大郎,我这横刀技法与其他人不同,横刀不出则已,一出必见血,全是阵上对敌厮杀的技法,你要较量就与我手下这位姚将军比吧”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真的部分是他的横刀技法脱胎于东洋剑道,融合了当下一些实用的技法,全是简单、实用、狠辣的招数,假的部分便是李晟基自己也才修习了一年多,心里还没有底,河西杨家他可是打定主意要交好的,所以就让给了姚猛。
这杨重贵果然厉害,身体还没有完全长成,近身功夫已经很了不起了,横刀更胜之,马上铁枪功夫更胜。
一番争斗下来,姚猛花了三十个回合才在横刀上胜了他,又花了五十个回合才在马上铁枪的较量中胜了他。
这下杨重贵心服口服了,随后讲述了遇到李承基一行人的经过,又叫了一个杨府的管家和李晟基谈皮毛的交易。
“粮食我们倒有,不过你们得自己来取”,一听这话,那管家、杨重贵便沉默不语了,要到平定州取粮,必须经过太原府、岚州,杨家再骁勇,也不可能在这两地横着走。
看着他们作难的样子,李晟基想了想安慰道:“大郎、杨管家,不必如此,如果你等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用铜钱银两来买你们的皮毛,你等再用这些钱财去岚州购买,这样一来,岂不方便许多?”
二人眼睛一亮,赶紧点头答应了。
二人临行前,李晟基神神秘秘地拉住了大郎,“大郎,跟你打听一个人,贵府上有没有一个叫杨业的?”,大郎一听有些诧异,难道军使大人还认识杨家的人不成?脑子里搜了搜,没这个人,又问了管家,也说没有这个人,便对李晟基说:“我府中没有此人,兴许在麟州其它地方也说不定,在下一定帮军使大人细细查访”
李晟基听了,心里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这大名鼎鼎的杨业兴许还是眼前这位小郎的后人也说不定,想到这里,心里也放宽了,亲自将二人送到了寿阳县附近才返回。
令李晟基想不到的是,眼前这位可是如假包换的杨令公、杨业呀,不过那是他以后改的名字。
目光还是转向北上的三路人马。
中间的一路带头的是李承训(大牛),李晟基最铁杆的亲信之一。
随着横刀都欧阳浩、姚猛、季无忧三人一路看涨,横刀都其他将士眼睛里都火热起来,李承训也不例外。
一路上他就琢磨开了,自忖论聪明、谋略,他比不过秋悲风,论沉稳大气,他比不过李承基,大人让他带领中路的人马,他自己琢磨着,一方面是自己姓李,又改了大号,大人虽然嘴里没说,估计心里还是欢喜的。
另外一个原因可能是,他也是洛阳人,准确来说是洛阳北边的孟津县的人,按照大人的话来说,叫什么“洛阳郊区”,但不管怎么说,一个“老乡”是跑不了的。
其实李承训这些“琢磨”都不靠谱,李晟基真正看中他的就是他的全面,他哪方面都不突出,但也都不弱,完全是一个带队军官的好人选。
李承训最后决定不管大人临行前谆谆告诫的“不在关键时刻,不要轻易出示腰牌、文簿”,决定大张旗鼓,就穿着军装,亮明身份,一路北上,这太原到大同的驿道是河东最重要的一条驿道,道路宽阔好走,纯粹赶路,骑马快的话两日可到,稍慢一些三日也就到了。
他这一路以“招兵”为主,其它事情为辅。李承训也在琢磨如何做好这些事情,新的粮税、军饷制出台后,估计步军很容易招募,不过骑兵就难了,一是合格的骑兵本来就少,二是马匹缺乏。
李承训思忖了许久,最后决定:“要想出人头地,四平八稳是不行的,必须另辟蹊径”,决定不在忻州逗留,直接去代、朔、云三州。
代、朔、云三州,加上蔚州、岚州,都是以前大唐的边州,除了民风彪悍外,还盛产一种叫“游侠”的群体,这些游侠,都是弓马娴熟的骑士,或独门独户,或三五成群,最多也不过十几个人,再多就是马匪了。
他们亦侠亦匪,游荡在这五州的高原、草场、山地,大多数还担得起一个“侠”字,基本上都是汉人,原本以打击在五州流窜、抢劫的胡人为主业,自契丹一统漠北大草原,契丹人便成了他们的主要打击对象。
这些人仗着地理熟悉,神出鬼没,打击落单的契丹士兵以及与契丹关系密切的中原政府州县的首脑,搞得契丹及“唐契友好人士”狠得牙痒痒的,但也无可奈何。
耶律德光曾先后派人知会与他交好的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卢龙节度使赵德均,令他们严厉打击这些游侠,石敬瑭倒好,卖了大力气清剿,岚州、代州、忻州的游侠几乎被他一扫而空,但再往北他就鞭长莫及了。
赵德均则是阳奉阴违,捏着这些游侠与耶律德光讨价还价。
这些内幕,不要说李承训了,就是李晟基都不清楚。
就这样,李承训一行十人懵懵懂懂地越过忻州来到了代州,准备大干一场,结果在代州盘桓了大半个月,愣是没见到一个传说中的“游侠”,眼看时间不多了,赶紧收拾心情,准备北出雁门关,去朔州、云州碰碰运气。
雁门关坐落于代州北部勾注山脊,位于山西北部的代县城北约三十多里的雁门山上。雄关依山傍险,是大雁南下北归的主要通道之一。
雁门关的围城随山势而建,周长十里多,比承天军城还大。城墙的南端分别与关城的东西两翼相连,向北则沿着山脊延伸到谷底合围,合围处建有城门。
李承训一行人来到雁门关下,先是对巍峨的关城赞不绝口,不过看到了关城的防备后却大失所望。
接近天黑了,城门口却打开着,进出关的行人络绎不绝,两个衣衫破烂的士兵抱着两个框子站在城门口收钱,关上值守的人一个也没瞧见——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关?
见是从“太原府”过来去云州“公干”的,领头的还穿着正七品上的致果校尉军服,两个士兵没敢收他们的钱,挥挥手让他们进去了。
进到关城,没听到鼓角争鸣,也没见到刀光剑影,熙熙攘攘的街市让他们仿佛到了平定州的东市。
一行人找了一家叫“雁门居”的客栈住下了,这间客栈很大,马棚就可以容纳一百匹牲口,客栈分两层,首层是吃饭的地方,二楼是旅店。
一楼有十张桌子,全部坐满了,见到是十位“军爷”,店小二好说歹说才腾出了一张桌子让他们就坐。
李承训坐下后,扫了一眼大厅里吃饭的人群,一看打扮,大多是出关行商的,不过有两桌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桌坐着五六个人,虽是汉人打扮,但那长相、举止、神态,无一不透露出浓浓的塞外胡人的味道,一个人的后脑勺正对着李承训,只见那人的唐巾下面并没有露出浓密的头发,再看鬓角,也是光秃秃的,契丹人!
契丹人的发型与这个时代的其他游牧民族大不相同,脑袋一般剃得精光,在左或右或两侧保留一撮头发,有的头顶剃得精光,周边一圈头发,还有刘海,一般不留长须,多为唇上短须,颌下山羊胡子。以后的蒙古人、女真人,甚至日本人的发型都受到了契丹人的影响(之后不久日本成了辽国的属国)。
李承训心里一沉,李晟基常给他们上课,训练时也利用闲暇时间给他们讲一些什么对付草原骑兵的心得,虽然没有明说,都里面只要不是太傻的——太傻的在横刀都也“毕不了业(李晟基语)”,都清楚承天军目前这些训练、装备、不计成本的吃穿用度,最终的目标就一个——契丹!
另一桌坐着八个人,倒是实打实的汉人,不过个个神情剽悍锐利,一看都不是善茬,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络腮胡子隐隐是他们的首领。
第二十八章 契丹使者
自从石敬瑭接任河东节度使以来,契丹人在河东那都是高高在上的,“游侠事件”发生后,他们稍微收敛了一些,不敢明目张胆地穿着契丹服饰,留着契丹发型招摇过市了。
在代州及以南还好一些,这雁门关城是鱼龙混杂之处,没准就有游侠出没其中。
李承训他们这一桌跟契丹人隔着一张桌子,那八个汉子一桌又与契丹人隔了一桌。
契丹人那一桌很快就吃完了,与契丹人挨着的那一桌估计是两家人,其中还有一个年轻女子,契丹人酒足饭饱之后,本性终于露出来了。
两张桌子之间其实还很宽,那群契丹人起身离开时,其中的一个故意蹭了那女子一下,惹得她发出一声尖叫。
李承训手下的一个人看不过眼,正要起身,李承训一把按住了他。
其实李承训自己也是义愤填膺,不过他到底是看了一些书的人,“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还是懂的,他瞟了一下八个人那桌,见他们也都是一副激愤的样子,不过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听到尖叫声后,契丹人纷纷哈哈大笑,不过看到了那八个人,以及这边十个剽悍的军官,理性促使他们没有采取进一步更为不堪的行动,和八人桌和十人桌互瞪了几眼后,便匆匆结账后返回二楼去了。
李承训见那群契丹人中的一个还和掌柜的嘀咕了几句,又向自己这一桌看了几眼,那掌柜的一边听他说一边还点头哈腰着。
横刀都众人风卷残云般消灭完桌上的饭食,结账后便向那掌柜开房间。
一个店小二引着他们来到二楼,李承训瞅了一下,二楼一共有几十间房,分“天地玄黄”四类,“天”字号共两间,当然都是上房,所谓上房,也就是每人一张床而已,需要的话用屏风隔开。
“地”字号四间,也都是床铺,不过就需要两人合用一张床了。
“玄”字号四间,都是大通铺,一间住八个人。
“黄”字号,也是大通铺,一间住十六个人,几乎铺满了整个房间。
小二把他们引到东头第二间房,李承训一瞅,门上挂着“天贰”的牌子。
“小二,我等开一间玄字号房就行了”,李承训知道承天军是李晟基在苦心经营着,无论当兵的还是工匠,都是好吃好喝供着,这开支肯定不少,李晟基自己平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和士兵们一起吃,穿一样的衣服,无非就是单独住一间院子而已。
这次出来,虽然李晟基没有提花费的事,但出来的人无不把“节约”二字牢牢记在心头。
“军爷无需烦忧”,只见那小二笑着对他们说,“房间费用已经被贵人替各位付过了”
“何人替我等付的房费?”,李承训抓住正要哈腰离开的小二。
“天字第一号的贵客”,小二答道,犹豫了一下,在李承训耳边说:“北边来的”
李承训还想问他一些细节,这时那间天字一号房的房门开了,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李承训一瞅,这不就是那一桌契丹人中的一个嘛,契丹人对自己一行人示好,不知是何用意?
“你等可是太原府过来的?去往何处?”,那汉子的汉话有些别扭,不过勉强还听得懂。
他不问“你等可是从代州过来的”,估计也了解代州的要出关一般歇在城里,第二天直接出关,而不会夜宿雁门关。
“正是”,李承训也想了解这群契丹人究竟是何用意,便不动声色的答道,“去往大同公干”
“哦”,那汉子看了他一眼,“正好顺路,我等是石公的客人,这一路上就多多有劳了”,说完也没等李承训表态便“啪”地关上了房门。
“妈的”,李承训心里暗骂,这下他明白过来了,这是把他们当成了护卫啊。
不过他还是按下心里的不满,心想:“大人不是要探查塞外的虚实吗?”,自己虽不是李承基那一路,这一路上也可以跟他们套套近乎,从侧面了解一下,等了解得差不多了,暗中结果了他们便是。
想着便止住了其他人的躁动,带着他们进了房间休息不提。
第二天很早他们都起床了,没办法,都被李晟基训练成条件反射了,还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十个人先在院子里耍了一会儿横刀,就地做了几组俯卧撑、仰卧起坐什么的,等他们洗漱完,准备去一楼吃早点时,二楼的人都还没醒。
等契丹人吃完早点,一行十六人准备出发时,李承训看了看天色,妈的,都快巳时了,看来要尽快“套”完话,否则再这么磨蹭下去,自己的任务可就泡汤了。
离开客栈时,李承训观察了一下,并没有发现那八个人,估计早就离开了。
一行人出了雁门关城,沿着山路往前走,根据李承训的要求,一人对付一个,缠着问东问西的,契丹人以为他们在套近乎,也不以为意,不过能代表契丹出使河东,起码的警觉性还是有的。
李承训缠着那个貌似领头的,正要询问塞外的境况,没想到那人先问他:“你等是何人属下,去大同作何公干”,李承训只好按照编造好的回答:“我等是刘知远大人麾下,去大同送一封书信”,把人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对于李承训的旁敲侧击,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作答,都是含含糊糊的,无非是“我契丹地域辽阔,控弦百万,海内咸服”云云。
李承训也没问为何太原石敬瑭没派兵护卫他们,抑或他们自己多带些人马进关,估计只是日常联络,双方都愿意大张旗鼓。
他心里焦急,转眼就快到山下了,“套话”行动却一无所获。
一行人下了山,路过一段小谷地,约莫一里多长,李承训最近正看着兵书呢,就想起了兵书上常提的“两山夹峙,如坡势缓和,伏兵之出也”。
正想着呢,只听得一声唿哨,前面山坡的树林里冲出了四骑,接着后面也是一阵响动,又是四骑,李承训仔细一看,前面那领头不正是在客栈遇到的那个络腮胡子嘛。
电光火石间,李承训立刻做了决定,他一声大喊:“杀”,旁边的契丹人还以为他要去迎敌呢,正要出言激励几句,只见李承训的横刀一挥,正切在自己的脖子上,与此同时,正“套近乎”的六位横刀都将士也是一刀毙敌,那六个契丹人丝毫没有防备,中了致命的一刀,纷纷跌落马下。
这一幕,不但出乎契丹人的意料,前后包围的八骑也没想到,不过他们手中的弓箭并没有放下,那络腮胡子还喊道:“你等可是石敬瑭那狗贼的手下?倒会自保,可是晚了”,说着右手搭着箭尾的指头就要松开。
“我等不是石敬瑭的手下!”,李承训赶紧大喊。
“吁……”,听到这话,那汉子终于放慢了马速,放下了弓箭,不过手里又多了根兵刃——一根三尺多长的竹节铁鞭。
“我等自是承天军李大人麾下,干那石敬瑭何事”,李承训又喊道。
“承天军?李大人?”,络腮胡子一脸懵懂,“那你等为何与契丹狗贼混在一起?”
“说来话长……”
......
等李承训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讲,又问了一句:“你等才八人,就敢伏击我等一十六人?”络腮胡子哈哈大笑,“不说你等十六人,只要是杀契丹狗贼,再多几倍也不在乎”,“你等要去云州招兵”,他又问道。
“然也,李大人麾下,步军不缺,骑军缺乏,特别是精于骑术的骑军缺乏,大人心怀大志,常以涤荡腥膻为己任,听闻云州、朔州、蔚州行侠仗义之辈云集,又多便弓马,便命吾等北上招揽……”。
李承训跟秋悲风关系很好,时常混在一起,受秋悲风的影响,说得一副义正辞严、大义凛然模样,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
络腮胡子却不吃他那一套,“吾等如何信你?”
李承训这下恼了,“信不信由你,你等去一趟平定州不就知晓了吗?”
“还担心的话,先派一两个人去也行”
络腮胡子见他神色不对,赶紧说:“军爷莫要误会,非是我等不信,实在是被石敬瑭那狗贼杀怕了”,说完又讲述了一番石敬瑭如何应契丹人的要求剿杀他们这种“义侠”,自己的兄弟如何损失云云。
“不瞒诸位军爷,我等雁门十八骑是这朔州最大一股…义侠,向来是扶弱锄强,蒙道上的人谬赞,在这雁北一带也有偌大的名头,没想到石敬瑭那狗贼一声令下,我雁门十八骑只剩下八骑了……”
说完他眼里激愤中还隐隐有些泪花,李承训看了也暗暗有些动容,看来这汉子倒是一个义气深重之人。
络腮胡子说完先是怕了一下脑袋,“诸位军爷见笑了,哎呀,看我这脑袋,一想起兄弟们的惨状竟有些失礼了,雁北单廷贵,人称单铁鞭,见过诸位军爷”,接着又是团团一揖。
“承天军虞候李承训,见过各位好汉”,李承训赶紧还了一礼。
“李虞候,恕我无礼,你等这样乱闯,想招募合适的骑兵,说句不中听的话,那就是盲人骑瞎马,如信得过我等,你等可径直向西,娄烦关口有一小镇,名曰新城,快马一日即到,从那边去朔州、马邑、大同,更为便捷”
“你等在新城一家客栈叫做一笑天的稍待几日,我等还有些私事,最快六日,最慢十日,我等必定前往这一笑天与诸位会合,届时由我等引路,这招募一事当可事半功倍”
等单廷贵说完,李承训稍一琢磨便知道他们要去平定州一探虚实了,也不说破,拱了拱手,“那就有劳了”。
等那雁门八骑走远了,李承训他们对扔在树林里的几个契丹人的尸体又仔细搜了搜,除了一些串钱、银两外(兵刃被单廷贵他们拿走了),还发现了一份书信。
信藏在一个蜡丸后放到了那个领头的帽子里,不仔细查还真发现不了。
信是石敬瑭写给耶律德光的,一看之下,李承训禁不住怒火中烧,字里行间充斥着阿谀逢迎之词也就罢了,隐隐透露的欲借契丹之兵对付洛阳之意昭然若揭。
第二十九章 游侠
李承训当然不可能在新城傻等着,于是兵分两路,一路五人沿着黄水河向东北方向探查,自己带着四人直奔新城,到新城后,一是探查楼烦关的防备情况,二是计划沿着边墙向西北查探。
两路人马约定十三日后在朔州会合。
两日后李承训一行五人抵达新城。
新城是楼烦关北关口以外的一个小镇。楼烦关不像雁门关,在山上建有大城,而是顺着云中山、管岑山两山之间狭长的谷地修建了南北两关,南关在岚州境内,北关在朔州境内,两关均纯粹为驻兵所在。
穿行楼烦关的旅人出关之后需要修整,慢慢地,自然而然地在南北关口附近形成了大的人口聚集点,主要为南来北往的人提供食宿,也是不小的南北物资聚集点。
这北面的自然就是新城了。
新城没有城墙,顺着驿道在两边盖了密密麻麻的房舍,临驿道的街面客栈、商铺林立,人烟稠密,竟不亚于一个小县城,单廷贵所说的“一笑天”是镇上第二大的客栈,仅次于“楼烦居”。
稍事休息之后,李承训留下一个人继续呆在新城,探查楼烦关的关防情况,防备单廷贵提早归来有人接洽,自己和其他三人仍是一副军人打扮,挎着横刀,背着弓箭,沿着内边墙蜿蜒向西北方向探查。
所谓内边墙是指以前战国时期赵国为了防备当时还在朔州西部一带放牧的楼烦胡、林胡修建的简易城墙,后来基本废弃没用了,湮没于历史的大河之中。不过在此时还是一条明显的分界线,残存的石墙、土制烽火台仍随处可见。
沿着内边墙走了约莫一百里路,见到地图上标注的那条偏关河时,已是第二天下午黄昏时分,见天色已晚,四人便在偏关河附近扎营,计划第二天顺着偏关河前往偏关。
此时的朔州西北部还是各民族亦耕亦牧、杂然而居的地方,白天沿着内边墙探查时,也见到不少牧民、“游侠”出没,见到他们四个,还以为是巡边的官军,有少数不开眼的也被他们打发了,李承训这次北上是全副武装、大张旗鼓的,骑枪、横刀、弓箭、标枪、骏马齐备,对付这些少数不开眼的,还是游刃有余。
一路上李承训他们沿着边墙巡查,遇到大的尚存的关楼、墩台也下马爬上去瞭望,很是遇到几伙藏于此处的“游侠”,不过看到他们全副武装的官军模样,又听说他们与单廷贵他们交好,双方都忍着没动手。
茫茫黄土高原北部,沟壑纵横,草木稀疏,如果没有一条明显的标识物指路,李承训他们想要顺利找到偏关河,无异于痴人说。
等四人扎好帐篷歇息时,李承训心里暗暗为他们能拥有一幅地图而感到庆幸。
第二天一早,四人早早起身,随便啃了几口在新城买的炊饼,收拾妥帖之后沿着偏关河旁的小道一路逆流而上。
小道较为狭窄,仅能容一匹马通过,四人的马术尚可,不过也不敢放开马蹄快跑,一路小跑着前进,约莫中午时分,已经能看见山坳里的那个城池了——偏关!
四人远远望见了,心里欢喜,此时的道路接近关城,也开阔一些,不禁放开了马蹄快跑起来。
刚跑了一小会儿,前面蹄声阵阵,卷起了大团的灰尘向他们席卷而来,四人赶紧闪到一边。
约莫五十骑一字排开呼啸而过,激起的灰尘方园六尺之外不见人影,等那五十骑过完了,四人一个接一个地大声咳嗽起来。
“汝等是何人?为何来此偏关?”,还没等李承训他们咳嗽完,只见远去的五十骑有四骑又折了回来,当头一个面容粗豪、神情剽悍、四十开外的军官提着马鞭向他们喝道。
李承训咳完最后一声,正想发作,你等横冲直撞也就罢了,还厚颜来质问我等,不过一看那人的服饰,竟然身穿四品武官的服饰。
强忍着拱了拱手,“承天军虞候李承训见过将军”
还没等那军官接话,那军官身旁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扑哧一笑,“你等就是那山贼将军李晟基的麾下?”
估计李晟基出任承天军使及其背后的掌故已经传到这里了,所以那汉子有此一问,不过李承训就不乐意了。
“兀那汉子,汝何故取笑我等,取笑我等也就罢了,为何取笑堂堂大唐平定州刺史、承天军使,士可杀不可辱,我与你较量一番,不死不罢休!”
那汉子听了,脸上丝毫没有歉疚之情,催马就想上前迎战,那将军一鞭子抽在他的背上,嘴里还骂道:“就你多事”
“小兄弟勿恼,军中之人快人快语,口无遮拦,皆寻常见,我在此给你等赔个不是”,说着略拱拱手,“这承天军尚在八百里开外,你等为何来此边境关口?”
李承训想了想回道:“禀将军,我等奉军使大人之令前往云州、朔州买马,塞外三关赫赫有名,雁门、楼烦二关我等已经见过,尚余这偏关未得一观,故抽空前来观瞻”
那军官脑子转了几下,这话倒挑不出什么毛病,出关买马的比比皆是,虽然多以平民服饰出现,但以官府身份大模大样行事的也不是没有,那承天军使一个山贼骤得高位,不懂规矩,心里膨胀,到处招摇也不是没有可能。
倒是眼前这人听闻自己长官受辱,敢于拔剑而出,还准备行那“血溅五步”之举倒值得称许,好一个忠义之士!
想到这里,他也不想过多难为他们,向李承训拱拱手,“小兄弟,吾乃振武节度使麾下巡边指挥使安重荣,你等回朔州时得闲不妨到弊府盘桓几日,届时我等把酒言欢,岂不快哉!”
说完便扭转马头疾驰而去。
有了这么一出,李承训他们想细细探查偏关,甚至到大河边上查看的急迫心情消失的无影无踪。
心情郁闷地进了关城,草草找了一个客栈住下,“山贼”二字仍在耳边萦绕,烦闷之下,今天他是不想出去了,准备蒙头大睡。
“力儿,找一间十人大通铺即可”,头刚挨着枕头,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大喜之下,李承训猛一掀被子,夺门而出。
站在二楼上,只见院子里站着十个人,个个衣衫褴褛的,不是李承基那一行人又是谁!
“承基!”
“承训!”
“元丰!”
“力儿”
“.…..”
两支北上“大军”奇迹般地在这偏关回合了,兄弟们一个月没有见面了,一个个互相抱着,喊着,引来了一阵阵不愉的目光,不过他们已经管不了这些了……
原来李承基一行人骑着偷来的马匹,北上静乐、宜芳、岢岚军,再转向西边的保德镇,一路上募兵、联系收购皮毛的事,倒还算顺利,从保德砦渡过黄河,来到府州。
府州刺史听说遥远的平定州刺史派人来拜见他,还以为有什么大事,结果等李承基呈上李晟基写给折从远的信,里面只是一些殷勤问候致意之词,心里还纳闷呢,这李晟基自己从未见过,为何还千里迢迢、巴巴地派人过来致意?
听了李承基说的什么募兵、收购皮毛之事,心里也明白了一些,估计是央求自己给他们行一些方便,这倒好办,兵员的事他自己都不够,目前他自己的兵力独立应付契丹、党项两大胡人势力还左支右绌的,当然不可能放给千里之遥的承天军,至于这皮毛嘛,府州有的是,到底是一州刺史派来的,也不好太过轻慢了,便安排自己的儿子折德扆随他们联系购买皮毛事宜。
等联系好了皮毛购买事宜,又做了一些李晟基交代的“观瞻府州刺史及军备”诸事宜,在府州盘桓几日后便告辞了,重新渡过黄河,沿着黄河东岸一路逶迤北上。
不过接下来的路可就苦了他们,保德砦到河曲、偏关河口一带,正是典型的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地形,人烟稀少,草木稀疏,有人的地方多半是沿着大河的一些烟墩,由于行人稀少,道路也模糊难辨,刚开始他们一直沿着大河边上行走即可,可惜中间有不少地方小路又折向了其它地方,虽然最后又折回到大河边上。
辗转之下,百里的路程一行人走了整整七天,随身携带的干粮早就吃完了,只好沿途射杀一些猎物勉强充饥,这七天,李承基他们倒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李晟基常跟他们讲得什么“野外生存”、“拉练”的含义。
听了李承训他们招募“代北游侠”一事,他先是一喜,接着又有些担忧,这些人平日里自由自在惯了,就算招募到了,能否接受军中严厉的条例,一个不好激起“兵变”反倒不好,算了这些事就让大人去操心吧,自己的“长途拉练”还没结束呢。
又听了安重荣的事,李承基心里一动,“原来是他”
“大哥,你识得此人?”,李承基在这几个姓李的人中最受李晟基器重,这些人隐隐以他为首,故李承训口称“大哥”。
“以前听老寨主讲起过,听说是代北的骁将”,李承基回道。
第三十章 夜宿
第二天两支队伍依依惜别了,临行前,李承训将三套弓箭给了李承基他们,此去北上不远处就是外边墙,过了外边墙就是茫茫大草原,什么凶险危机都有可能遇到。
令李承训没有想到的是,李承基这一去就是音信渺渺,多年之后二人才得再次相见。
将视线转向东边。
代州到蔚州的驿道上,一支小队伍正不紧不慢地走着,八匹马,一辆马车。
八个骑士都做健仆打扮,弓箭、横刀齐备,前后各四个,将那辆马车围在中间。
不过如果你仔细看的话,就觉得有些奇怪了,赶马车的那个偏作书生打扮,一声浅蓝色的丝绸外袍,同样浅蓝色的唐巾,两个软翅随着马车的颠簸一动一动的,那人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粗眉大眼,身体粗壮,乍一看,不想一个书生,分明是个武夫。
那“书生”手里捧着一本书正津津有味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马车的前帘打开了,露出一个健仆打扮的少年,“唉,我说悲风大哥,我俩还是换换吧,这马车不透气,还颠的厉害,我可不想再坐了”
那书生打扮的人正是三路北上“大军”中最东的一路的头领——横刀都私下里都叫“糙书生秋悲风”。
只见他伸了伸懒腰,,转头板着脸对那少年健仆说:“怜儿,这才多大一会儿,你就忍不住了,大人时常不是说过嘛,要静气,静气”
那少年名叫李继基,今年刚十七岁,是横刀都里年龄最小的,以前跟着王存章在李晟基面前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后来也跟着横刀都训练,对于像王存章、李继基这类贴身伺候的“勤务兵”,李晟基也没抱多大希望,也就是跟着练,成绩也没多做要求。
那少年叫原本叫姚怜儿,是姚珂从山下捡来的孤儿,刚捡回来时才三四岁,还不会说话,自己的父母是谁,家住在哪里均不知晓,姚珂见他可怜,就给他取名姚怜儿。
没想到的是,“勤务兵”中年龄最小,身体也看似最弱的姚怜儿,跟着训练了一段时间后,刚开始也跟不上,不过后来在大鱼大肉的供应下,加上他又是正长身体的年纪,身形蹿得很快,比以前健壮多了,后续的训练也慢慢跟上来了,最后竟然顺利“毕业”了,不过个头与横刀都其他士兵相比还是不高,又生的清秀,横刀都的人平日里见了还是一口一口“怜儿”地叫着。
跟了李晟基之后,李晟基见他年纪小,人又聪明,日常的训练、培养就格外上心一些,还亲自给他取名李继基——这可是承天军头一份,消息传出之后,整个承天军那个羡慕嫉妒恨啊,这里就不必细提了。
秋悲风拗不过李继基,“要不一起在前面坐吧”,“驭夫”的位置还很宽敞。
“好咧”,李继基跨出马车,一把接过缰绳,这下刚好,秋悲风可以专心看书了。
这次北上,秋悲风其实也有小算盘。
他家原本姓高,世为高门大族,武周时代家里犯了罪,被武皇强改姓虬,发配到边地妫州,后来在中宗时代平反了,虬家也没再改成高姓,而是改成了与虬音相近的秋姓。
说起来他们家与北齐高欢家还有些瓜葛,与现今昭义节度使高兴周也有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
这次北上,秋悲风化装成回老家探亲的官人,李继基扮成书童,其他人扮成跟随保护的健仆,反正李晟基给他准备的文书也是平定州录事参军,一个文官的身份。
妫州他是不准备去了,自己双亲虽然早就去世了,家里还有一个小叔,不过一想到小婶以前对他的横眉冷眼,这个家他可是不想回了。
一路上,他这一队普通的招募倒做了不少,也颇有成效,但与他刚上路时的盘算却相去甚远。
他是个聪明人,眼下李晟基的势力愈发强盛,武将不缺,文官缺的厉害,不然像欧阳浩、季无忧这样文人出身的人也不会受到这么大的重视。
所以此次北上,秋悲风打定主意想帮李晟基多招揽一些文人或世家子弟。不过一路走来,别说世家子弟了,落魄文人也没见到几个,更别说招揽了,想到这里,秋悲风不禁暗自忧心,书也看不进去了,扔下书本,站在马车上背手而立。
“秋大哥,你又开始悲秋风啦?”,一边的李继基见状调笑道。
“去去去”,秋悲风一甩袖子,继续背手而立。
时下接近中秋,代北的天气已经有些凉意了,一阵西风吹过来,秋悲风也不禁缩了一下脖子,此处已接近飞狐道的平型岭了,趁天还没黑,赶紧找一处住处才是正理。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仗剑人在天涯”,天色渐晚,夕阳西斜,西风阵阵,秋悲风不禁想起了李晟基给他题的一幅字,眼下这场景不正贴切吗?
说起这幅字,还有一个小插曲。
当秋悲风一开始看到这幅字,就问李晟基:“大人,这仗剑人如何骑一匹瘦马”,李晟基听了一愣,他把“断肠人”改成了“仗剑人”,粗粗一看,也没什么不妥,没想到眼前这位看似粗豪的人,竟然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问题。
李晟基顿时有些哑口无言,半响才强词夺理地说:“乱世凋零,民生愁苦,饭都吃不饱,况马呼?”,秋悲风听了,觉得也有些道理,便没有继续“不耻下问”了。
秋悲风轻声吟哦这几句词,心情略有好转,不过再一看几个“赳赳武夫”及雄健大马,秋悲风苦从心来,暗自摇头。
随着马车向前移动,他一边观赏者四周的风景,一边仔细寻找客栈什么的。
代蔚驿道正位于恒山与五台山之间,前面的泰戏山平型岭也是五台山的一部分,秋悲风正四下搜寻着,忽然看见前面右侧山腰处挑出了一角飞檐。
他心里一喜,这四处荒无人烟,这飞檐所在不是寺庙就是道观,晚上可有住处了。
到得山下,果然有一条道路蜿蜒而上,堪堪能通行一辆马车。
到了那飞檐所在,一座大庙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从大庙面前朝山上望去,远处的山坡上层檐叠瓦,显示出大庙规模颇大,至少有多进。
大庙前面的院子里还停着两辆马车,一辆庄重素雅,一辆雕梁绣柱,一看之下,都不是一般人家能配得起的。
一个小和尚见又来了一辆马车,还有几个赳赳武夫,心里不悦,秋悲风赶紧上前打了个招呼:“小师傅,小生这厢有礼了”
那小和尚久在门前待客,也是个精明人,眼前这位虽然一身书生打扮,但左看右看都觉得别扭,健仆、书童也一个比一个精悍,倒也不好得罪,只得上前见礼,“这位官人,你等是来借宿的吧,小僧丑话说在前面,本寺虽是方外之地,也需一日几餐,官人要借宿,每人一晚一吊钱,马匹也是如此”
秋悲风一听,好你个小和尚,真是狮子大开口啊,这么算来,一行连人带马,就需要二十吊,足足二两银子,便捋捋袖子准备和他讲讲价。
“要住便住,不住的尽快下山,本寺要关门了”,这时大门里又出来一个和尚,与那小和尚不同,这位和尚一脸横肉,身材肥壮,眼里还泛着凶光。小和尚见了,赶紧上去见过礼后闪到他身后待着。
这下好了,一个不像和尚的和尚,一个不像书生的书生,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半响秋悲风才说:“住……”
那肥壮和尚估计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双手合十略低了下头,“不瞒各位施主,本寺客房已满,只能委屈诸位到旁边小院将就一晚,那里柴米油盐皆备”,说完向大庙右侧一指。
顺着他的手指向前看,只见大庙右侧的小树林里还有两间房舍,房舍虽小,也是青砖白墙。
“那房费如何算?”,其实秋悲风也无不可,不过既然不是在大院内住,这外面的房舍应该便宜一些吧。
“还是一样,你等到底住不住,不住的话赶紧下山”,那和尚瞬间便转了凶性。
“这偌大禅院,为何住不下区区我等?”,秋悲风也不是怕事的人,针锋相对,既然出了大价钱,那就得住上房,否则不就亏死了?
只见那和尚眼里闪着凶光,走到秋悲风面前,“本寺只有十间客房,今儿个恰好有河东的贵人路过借宿,其大小人口二十余,已将客房占满,再说了,本寺再大,却有大小僧人两百余,还有五十僧兵,自己住都嫌挤,何况外人”
说话的时候将那“五十僧兵”特地加重了语气,威胁的意味浓浓地。
秋悲风倒不是怕他那所谓的五十僧兵,而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坏了承天军的名头,“罢了,罢了,就依你”
那两间房舍其实还不错,大通铺、粮食、灶台、水缸齐备,不过就要自己做饭了。
秋悲风一看,“这还差不多”,卷起袖子就开始烧水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