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改变命运之夜
晚上10点半。
一个中等个子的少年，架着一部比他还高的合金梯子，在一片黑暗中，爬到一栋货仓式平房房顶，去维修一台方盒子模样的信号接收器。他小心地把连接线和插口调了又调，还眯着眼睛，仔细检查了六个闪着黄色和绿色光的小灯口。
看来一切正常。
但是，少年还是害怕，这个差不多六十年没换过的老家伙，会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因为十个小时后，高考就要放榜了。
作为一个复读了两次的考生，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为明天安然收到成绩，做做准备。
少年最后一次，把信号盒子轻轻扶正。就听见脚下，传来个压低了嗓子的童声，鬼鬼祟祟地：“杨，杨！”
叫杨的少年低头一看，梯子下冒出两个八、九岁大的邻家男孩。一胖一瘦，都腆着脸，眼睛闪闪发亮的看着他。
“杨，帮我们答个问题吧？有一年的免费烤肉吃！”
小胖子涛涛脸皮最厚，因为眯着的小眼里分明写着：他可没想把烤肉分给杨。
杨苦笑了一下，他记不起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就变成了这一带孩子们参加有奖问答的枪手。
“你俩一个搜答案，一个抢答不就得了？”
“杨，你最好用！”
苍白脸、叫小丁丁的男孩，也摇晃着手里的电话，狡猾地眯起眼睛：“宝音说的！”
又是这个癞皮，在到处宣传他是“有腿儿的服务器”！
但是，杨觉得，帮小朋友猜题，不过是举手之劳。便挽着嘴角，故作严肃地点点头，爬下梯子：
“要是没答对，回头可不能叫我赔你们烤肉。”
两个屁孩马上打开了、正在进行的夜间综艺节目。电话的全息屏幕上方，闪出一个3D男人身影。这是本地一个小有名气的综艺主持人，一副天生的贫嘴刮拉舌表情。
“今晚问题，非常非常有挑战性！”
接着就传来观众惊奇的感叹声，当然这都是节目提前配好的背景音效。
“就是回答公元2000年7月到公元2120年7月间，发生的三件改变人类命运的大事！”
立即，全息屏幕上，滚过各种各样的弹幕答案。比如，发明智能电话、发明综艺节目、发明空气炸锅，却没有一条被系统接纳。
“还有最后2分45秒！”
主持人又飞速喊道：
“一人份全年本星球所有烤肉店通用的烤肉和饮料无限制供应，到底会花落谁家呢？！大家拭目以待！这是由XXXXX和XXXXX联名赞助，XXXXX和XXXXXX冠名播出的《XXXX》节目！”
两个屁孩立即摇晃愣住了的杨。
“答案，答案！”
杨看看两个小毛头，咧了咧嘴，说出了唯一能想到、直觉下又觉得“绝不可能对”的答案：
公元2021年7月，亚马逊创始人贝索斯提出：应将高污染的行业搬去太空，以洁净地球。二十年后，这个计划实现，全球经济一体化终止。
公元2076年7月，近地轨道上，A国“第一殖民乙醛联合公司”的工厂，发生了首次太空化工大爆炸。爆炸冲击波，引爆了E国和J国兴建的生活垃圾太空处理站。其中夹带核废料，放出巨大致命污染物，形成“冰晶流星雨”，落入太平洋，毒死了地球上超过三分之二的鱼类和藻类。
公元2120年7月，A国联合E国和J国，打着“保卫地球，惩罚环保不达标国家”的旗号，发动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终结了地球文明。幸存者在“救世军”和伟大科学家杨万城的带领下，漫游到了距离地球超过470光年的天蝎大星云，开启了新王朝时代。
等杨说完，两个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小孩，就紧张地瞪住屏幕。
三十五秒钟后，主持人收到后台AI提示，激动地大喊一声：
“真是太神奇了！简直就是教科书式的标准答案啊！编号202178的朋友，恭喜你获得一年份的全球无限量烤肉和饮料！这是由XXXXX和XXXXX联名赞助，XXXXX和XXXXXX冠名播出……”
“耶……耶……”
两个小孩丢下杨，高兴地又吼又跳。
很快，叫声就引来了发现他俩逃家的父母。胖涛涛的妈妈用油亮的下巴，白了杨一眼，教育儿子说：
“熬夜不睡觉，人就变笨了。到时候，他就是你的下场！”
“可是杨回答对了呀！一年的烤肉和可乐啊！”
“他要是真聪明，怎么会用小丁丁的手机回答？！又怎么会两次高考，都叫人把成绩单骗走？！”
胖妈妈鄙夷地挖心刺骨。然后，这个好像根炸鸡腿的女人，又笑眯眯地去抠小丁丁手里的电话：
“丁丁妈，要不，先把中奖电话放在我们家？涛涛身体壮，不怕烤肉和可乐热气大，丁丁不是要去换心脏吗？！他身子弱，别浪费了……”
杨本来还在诧异，综艺节目怎么也受了最近新闻的影响，扯上了这样严肃的话题，就被涛涛妈的无耻吓了一跳：
现在是公元2389年6月21日。这里，又是位于天蝎大星云贝塔星系最外侧的流放行星15号。
顾名思义，这里是一颗，只有四千罪人和家属的流放地。因为地表氧气稀薄，昼夜温差相距80摄氏度，且只有棕红色的荒漠，根本不宜居。大家都只能像鼹鼠一样，窝在地下防御掩体中。
可吃的，只有王朝更生改造部每月一次，用飞船运送的褐黑色洋葱干和褐黑色冻肉。且冻肉数量有限，得凭票购买。
所以，但凡有免费的烤肉，就根本不用担心没人吃！
果然，两个年轻妈妈的声音，很快就从普通音量，变得好像社区喇叭被调到高分贝般那样，尖利刺耳。接着，又传来两个男孩大哭声：
“是我的……”
“是我的，是我的！”
杨赶紧扛着梯子回了家。心里还忍不住庆幸，母亲去隔壁养老院义诊，还没回来，不用拉这样扯皮的架。
才进家门，他口袋里的电话，就发出“呜呜呜”的号角铃声。杨掏出手机一看，全息屏幕上出现的，是同事胡拉尔的3D头像。
“单亲爸爸又怎么了？”
杨不想接，因为他都能猜到，胡拉尔肯定又在找人，去冻肉厂仓库顶夜班。
39岁的大胡子，是去年刚被流放到本地的。原本一家三口。老婆水土不服，很快就死了，只剩一个不到七岁的女儿小汤圆，也多病多灾。
为了女儿的医药费，胡拉尔戒了烟酒，还四处兼职打零工，跟一厂的前辈们彻底没了“交流”。到了需要找人顶班的关键时刻，胡拉尔只能“炼”假期打工学生的忍耐力。而同来的五个临时工里，又只有杨一个人心软。
所以，凡有事，大胡子就赖着杨。
但明天一早，是决定考生未来的重要时刻，杨特地为今晚请过假的。
见杨不接电话，胡拉尔又顽强地拨过来三回。最后更打到了杨的父亲，被中学内退的前生物老师，杨志祥的手机上。
“小逸，你同事来的电话。”
少年只好无可奈何地苦笑着，从又老又干瘪的父亲手中，接过已经拨通的电话。
“喂……”
“杨，小汤圆……有点事情！”
果然。
杨皱起了眉头：“胡拉尔，今晚一起值班的，不只你一个人吧？”
胡拉尔的声音顿时哑了几分：“‘八爪’一直没来。”
八爪是冻肉厂夜间小主管奈德的外号，他也是今晚厂子里上班人员里、最大的官儿。
“其他五个人，见他没来，也都……溜了。”胡拉尔不得不承认，他就是欺负杨好说话。
杨只好硬起来：“……我真有事，明天一早放榜，我今晚要和大家一起，去考试局门口排队。”
这时，不看死活眼的杨老师，突然从书上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睛瞥了儿子一眼，插了一句嘴：
“不是说这回，贝塔星系考试厅的人，会来给咱家送考试成绩单吗？防止再有人像上两回那样，偷走你的考试成绩……”
“就……就是啊！”电话那头的胡拉尔听见了这话，也马上大声附和：“杨，你做人不能这么自私。”
杨勃然大怒。但是，他心里柔软的部分，又叫这个内里有点像头狮子的少年，跟自己说，不要急着对稻草大叔发火。
胡拉尔关键时候一点也不呆，他立即嗅出了电话那头的火药味：
“杨，再说，你可是大科学家杨万城的后代!天才中的天才呀！你的成绩要是不过线，那么去年和前年，怎么还有人偷你的成绩呢？！呀，你就帮帮我！就……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就去……医院了哈。”
说完，胡拉尔癞皮地关了机。
杨真想让胡拉尔的班儿空岗，让冻肉厂今晚一个人也没有，好让偷懒的家伙都被开除。
但是这样做，其他人不说，胡拉尔和小汤圆的人均收入，就会低于流放行星政府规定的最低限额，父女俩就会被送去被人称为“运输站”的苦力飞船。到了那里，人主要负责清理腐蚀性极强的核污染垃圾，坚持不了半年……
想到这里，杨只得搓搓后脖子，骑了家里那辆掉了漆的蓝色电动三轮车，赶去冻肉厂顶班了。
冻肉厂外，除了几部直达电梯的信号灯亮着，四处一片黑暗。
据说，市政管理局为了降低照明系统不良率，安排小贩管理员拆掉了所有缺灯泡的路灯。
杨只得拿自己的电话照着，在冻肉厂灰色铁门外按了手指，通过汗腺活体DNA识别系统签到。这个时代，指纹和眼纹身份验证都已淘汰。法定身份验证，是通过一片小小芯片，检测皮肤分泌出的汗液DNA，来验证身份。
才进厂门，杨又接到了夜班主管，外号“八爪”的奈德的电话。电话那头，满是麻将牌互相碰撞的杂音。
“那个……谁，你去地面的废弃电梯A05里，提六大桶浓缩清洁剂下来。”
主管似乎早就知道，今晚会是杨来顶班，而且还是唯一一个实际在岗的人。
杨以为自己听错了：“奈德先生，晚上去地面提货？天亮后去可以吗？太黑看不清，万一碰到錳星龙？！”
02 要被吃掉的主角
錳星龙，原本是遥远地球上绿鬣蜥的近亲。
但在贝塔星系恒星射线，以及王朝实验室基因选择的共同作用下，变异成了体长可达6-8米，类似肉食恐龙模样的食人怪物。它们不但能高速奔跑，还发展出体温调节机制。既能适应60度高温的白昼，也能在零下十几度的寒夜进行偷袭，令人愈加防不胜防。
王朝政府为防止有人从地下城逃跑，特别在地面，投放了两万多条“龙”。
但是，八爪却在电话那头，故意曲解杨的意思：
“X的！白天就没‘龙’了吗？！其他同事去提货，就没危险了？！”
他还假正经：“年轻人，你学习好，就更该知道团队精神的重要性。人嘛，‘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奈德先生，我的意思是……”
“杨，我可告诉你，这是一把手点名，急着现在就要的货。一定要马上提下来！不然我就和你们社区说，你个人信用有问题。就算你明天考上大学，都别想离开这里！一句话，你自己想办法去！”
接着，就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大喊：“和了！十三幺！拿钱！拿钱！拿钱！”
八爪发急地嚷嚷：
“等等，我没看清楚！出错了！都是叫杨搅和的。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爱推工作？！”说着，就“咔”一声挂断了电话。
杨无奈地搓搓后脖子，抓起一件本该是白色，现在却脏成奶油巧克力色、散发着一股屁股臭的PU棉工作服，进到冷冻仓库里。他拿手机大概拍了几张存货照片，毕竟这座冻肉厂，是地下城4000居民唯一的蛋白质供应来源。他得防有同事突然回来偷肉。
杨还特别用活体DNA插锁，锁上了最里面那间、放优质品的小仓库。因为里面正停着一辆红色叉车，上面放着半吨、难得跟叉车差不多颜色的特级冻牛肉。这是地下城官吏们才能享用的特供。
然后，他才拿了一顶黑色氧气面具，还有一支红色的干粉灭火筒，跨上三轮车，朝厂门口的大电梯骑去。
搭乘这座大电梯，直上18层，就是流放行星贝塔15号的地面。
上到地面，杨没敢马上离开电梯间，而是趴在双层钢化大门上玻璃隔扇上，仔细观察200米外，东头的“仓库”。
可惜，玻璃隔扇上只有一片亮光，映出了杨虽不英俊但不失端正的面孔，和黑色的眸子。
杨用声控调低了电梯间里的壁光。
慢慢地，他才看见：深红色苍穹之下，浅红色戈壁之上，只有一座黑黢黢、呈现微弧形的长条平房。
这座地表上、唯一的人工凸起物，就是连接地面和地下城的电梯出入口大厅。原本有50部电梯，因为缺乏保养，现在只剩下西边H07到H10还在运转，其余的则被人占去存放东西。
杨坐回三轮车座椅上，深吸了两口气。然后，他戴好氧气面具，拉好大衣拉链，扎紧棉手套。再把红色干粉灭火筒夹在两腿之间，一手把油门开到最大，一手搭在电梯手动安全门栓上。因为外面的静暱，不过是假象！
来这里提货，可是这颗星球上，仅次于当外判小贩管理员的危险工作。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杨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可惜，天在降大任之前，毫不意外地先给他降了七、八只錳星龙。它们中的三只，见电梯大门一开，就从看不见的死角里，先扑了出来。
杨，抓着那尊大红色的干粉灭火筒，按宝音说的办法，对着它们一阵猛喷。
这三条土系錳星龙，立刻挂了一层白白的“糖霜”。它们被腐蚀性的干粉刺激到了眼睛，“呀呀呀呀”地嘶鸣着，撞翻了身后其他几头龙。
趁这个空儿，电动三轮车就开足马力，碾过门口一切障碍物，朝200米外的货仓，全力冲了出去。
不到一分钟，杨顺利抵达A05电梯改的货仓。
36平米的仓库里，东西不多。两边货架上，有一些覆盖着红土的瓶瓶罐罐和绳子。地上平摆着六只半人高、矮胖形、橙黄色塑料桶。白底黑字的指示上，画着一个巴掌大的黑色骷髅头标示。
这说明，这些浓缩清洁剂，不但具有强烈的腐蚀性，还是剧毒物品。
杨在氧气面具后叹了口气：“怪不得龙们都不靠过这边来呢。”
但是，他不能给八爪机会，扣住他的学籍档案，阻止他离开这颗流放行星。毕竟通过录取率低于1:2097的高考，加入王朝52级官僚体制，是流放行星上，所有流放者都还有一点点希望的办法。
另外两条离开这里的路，简直别名“绝望”：
1.死亡。或者被淘汰去名为“运输站”的苦力飞船。在收集清理放射性垃圾的苦役中，痛苦死去；
2.抓到王朝通缉的B级、或以上级别的通缉犯。而184年前，王朝变更规定：只有大星云世袭24大贵族的长子嫡孙犯了罪，才有资格成为B级通缉犯。所以，两百多年来，王朝历史上也只出现过三位B犯。
等杨把这六个冻得邦邦硬、比两个自己都沉的大桶，弄上三轮车后斗，又拿破绳子固定好后，他的耳边，就满了心烦意乱的脉搏跳动。因为，真正的危险，现在才开始：
三轮车负重太大，速度肯定要降下来。
更糟的是，宝音那招干粉退龙法，不适用于荒野里的开阔地。因为那些粉末叫冷空气一吹，就会散去，对快速奔跑的錳星龙们，形成不了震慑。
杨只得又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冲回荒野。
果然，刚才埋伏过他一回的錳星龙，就从四面八方的寒夜中，冲了出来。两只个头最大的绿色木系龙包尾，三条在H07电梯门口吃过亏的土系龙跑在两侧。两只土白色、竖着触角的金系小个儿龙，很快就追到了三轮车车头的平行位置。
杨不得不放弃了直线冲回电梯的计划，在旷野里迂回。
平时1分钟的路程，在你追我躲中，很快就斗去大半个钟头。
从天空往下俯视，只见一片无际的戈壁上，八头呈三角形的庞然大物，正在一步步收紧它们的围猎圈。而处于包围圈前方的小小猎物，也在一片暗红色中，闪出了一点点橘光。这是三轮车在警告骑手：动力不足，请立即充电。
杨绝望地咬住嘴，再这样下去，被龙追上吃掉，是迟早的事。
03 千载难逢的访客
就在这时，包围圈的正上方，出现了一团巨大且耀眼的白光，照得下面这帮面目颇似史前霸王龙的大蜥蜴们，目瞪口呆。
老旧的蓝色电动三轮车，乘机碾压了左前方、个头最小的捕猎者，冲向了350米外的H07号电梯。杨奋力一跃，三轮车直接冲上了电梯门口一米半高的坡道。感应式电梯门瞬间打开，车便减速驶进电梯间。
杨反手拉下电梯门后的保险栓，手动锁住入口。
确定安全无虞后，他才扯开大衣拉链，拽下扣在脸上的黑色氧气面罩，瘫软在电梯地板上，干呕起来。他也没想到，今晚来救自己的，竟会是一艘从没见过的大飞船。
没等缓过劲，电梯门外，又传来大尾巴和大脑袋合力撞门的动静。杨苦笑了一下，只好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去按光触屏上那个直达冻肉厂的按键。
电梯纹丝不动。
“……”就连平时稍有动作、就喋喋不休的中央控制系统，也没了声响。
听着电梯门好像要被砸破的“嗙嗙”巨响，少年又连戳了几下光按键，系统依旧没有反应。他不得不试试到同一层“居民区站”的按键。
不到半秒钟，电梯上方的扬声器里，就传出了系统惯用的、那个嗲嗲的女版提示音：
“电梯下行中，请您扶稳站好！”
几分钟后，H07号电梯就平滑而迅速地，把少年、三轮车连同翻斗里的货，运送到地下城负18层。
杨把三轮车推出电梯间，然后三两下，脱掉了那件熏得他头痛的棉衣，摸出了下面、自己衣服里的电话。
令他诧异的是，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里，他居然收到了249个未接来电。而且一目扫下去，几乎全是“八爪”打来的。
少年嘟囔着，给领导回过去，却没人接听。
就在这时，电话又“呜呜呜”发出了号角声。全息屏幕上，再一次出现了胡拉尔的3D头像。
杨刚接起电话，就差点被同事的大嗓门震破耳膜：
“杨！你在哪？‘八爪’正满世界抓你！”应该是医院里有人抱怨胡拉尔声音太大，他赶紧降成了模糊的耳语：“他说……要剥了你的皮!”
“为什么？是他叫我去搬清洁液的啊？还说，是一把手急着要，叫我把六大桶全提来……”
胡拉尔真想告诉杨，他被八爪忽悠了：他们厂卫生干得马虎。那桶900毫升的浓缩清洁剂，从他来上班到现在，都快一年了，还摆在厕所的柜子里。六大桶、每桶18.9升的浓缩液，岂不是要用到流放行星爆炸？！
再说，身为这颗行星上二号人物的冻肉厂一把手，怎么会半夜来关心清洁剂这样的小事？！
但他也怕随便吐槽领导，以后会倒霉，忙转回正题：
“是……你家那个宝音！她刚才偷走了厂里的特级冻肉！半吨多呢！怎么不得值咱们普通工人七、八年的工资啊？！”
所谓的“特级冻肉”，即宰杀后半个小时内完成急冻，符合王朝《食品安全法》的正规肉品。
184年前，王朝外围星域被划分给几个贵族封国托管。先被分给特兰达伯爵家，后来又转给魏特龙伯爵家的贝塔星系，便不再遵守统一的《食品安全法》。而发给流放地的食品，就更加糊弄。只要一次不吃死太多人，就没人过问。
当然，朝廷派来、有正式编制的官吏，不能吃有毒或者不健康的食物。“特级冻肉”就从正规普通肉，变成了官员的特供。
后来，官吏们还跟白手套们合谋，操控流放地的黑市，买卖各种“特供”和违禁物品。“特级冻肉”就成了最近流行的一种黑市“尖货”。
至于这黑市急冻的是什么肉，大家也懒得多想，反正不可能百分百是标签上写的小牛肉。
想想这里“求”远大于“供”的食品市场，及运货成本，杨知道，胡拉尔对失窃冻肉的官方估价是合理的。可是，他家根本拿不出这么多赔偿。
他只有努力辩解：“怎么会？我离开前，特别锁好了门的！”
“唉！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你的汗腺DNA，打开了门!监控上拍的可清楚了。”
这个时代，科技早已进步到用人类汗腺中的活体DNA，来防伪和识别身份。更有法庭案例判决，通过活体DNA辨识后的行为，即DNA事主本人行为。
胡拉尔听见电话那头只剩下大喘气，急忙提醒：
“你……赶紧去厂子后墙的‘喜相逢’酒吧，找找经理的前妻玛丽姐。你知道的，她那里经常有便宜的‘货’。有时能跟官价差三分之二呢。”
换言之，现在只能花钱买黑市上的水货，来蒙混过关了。
这话，点醒了杨。
考虑到物资运送大队的飞船昨天才来，刚才看到的巨大飞船，99%是来“送货”的黑市快递。那么一大船货里，肯定什么都有。而收货人中，众所周知，极有可能有流放行星上，王朝两大派遣官吏之一、冻肉厂经理的黑市白手套，玛丽-石武德。
杨忙挂断电话，重回电梯口，就看见了一起复读的同学修特的背影。大虾般锅着腰，拖着一只沉的、要把他都拽倒的黑色大提琴匣子，进了下行的快速直梯。后面还跟着他的胖弟弟本杰明。
“等等……”
杨刚想叫住电梯，好像个白洋葱成了精的坏小孩，就在他的脸跟前，强行按上了H07号电梯门，还大吼一声：
“拜拜！明天我们就是大英雄，要离开这里啦！耶！耶！耶！”
在电梯门关闭的一瞬间，修特的眼镜后，也奇怪地闪了一下，几乎没有的抱歉中，带着十成十的得意。
杨一头雾水。
他原以为，修特今晚会跟同学们一起，去考试局办公室门口，通宵排队，却没想到修特会拖着从没玩过的乐器，跑来这里。
不过，杨现在满头包，也没精力深想，便急忙跑去按其他的电梯。
只是其他电梯，无论是H08、H09、H10号，或者地下城十几部内部电梯，凡是选择直达冻肉厂按键后，就都失去了反应，跟地面上的故障一模一样。
“难道是有人……锁住了冻肉厂直达电梯服务？”
杨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只是不明白怎么会人这么无聊。
这是因为，就在十几分钟前，贝塔15号上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件大到足以改变这里所有人命运的大事！
地下负369层，扼守再下一层“飞船接收基地”出口的警卫室里，修特的父亲施罗德，正鼓着将军肚，翘着两只满是黑毛的大脚丫，窝在椅子里打呼噜。
突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从他面前的监控台，传了出来。
“未授权飞船已降落！”
“未授权飞船已降落！”
“未授权飞船已降落！”
……
偷懒的夜间警卫，差点跌下椅子。等他骂骂咧咧地坐起来，关掉警报，就看见：700多个监控画面上，都出现了一个黑色、巴掌大的紧急对话框，上面跳跃着一个大红色的“A”。
胖大叔呆住了。
他揉揉眼睛，趴到布满了三面墙的荧幕前，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没看错后，便激动得连脖子上的筋都鼓了起来：
“X的，真X的走运！”
他迅速看看四周，确定一起当班的同事没回来，便立即暂停了警卫室里的所有通讯和监控系统，才抓起私人电话，给大儿子打过去：
“修特，赶紧带着你弟弟！过来！”
声音虽然尽可能得小，却激动得发着颤音，然后又陡然升高：
“什么？！你要排队等高考成绩？！X的，你又不是杨，没人惦记你的高考成绩！”
“赶紧过来！拿上咱家的枪！刚才首都的保卫部……给这颗鸟都不拉屎的星球，发来了最高级别的通缉令，说有A级通缉犯来了咱这里！而且就在你老子脚底下的接收舱基地！咱家发达了！”
04 杀
警卫不能不激动：抓住这个千年不遇的A犯，全家人就能摆脱流放者的身份，重获自由。
毕竟，在这颗流放行星上，除了王朝直接委任的城市管理局局长，即市长罗伯特-鲁茨，冻肉厂经理艾伦-华生，以及其他11位大员外，所有的人，包括担任警卫、学校老师、医生等公职的人，都是流放者及其家属，或者后代。大家都急于离开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而且，警卫大叔还自以为，在抓A级通缉犯这事儿上，他有近水楼台的优势：
为防止犯人逃走，所有流放行星的地表，埋设了大量名为“光能系统指挥器”的信号干扰设备，使飞船难以直接起降。所以，在贝塔行星15号上，飞船唯一可以安全降落的地方，便是连接着地下城最深处的飞船接收基地。
飞船一抵达接收舱，就会被直接传送到负370层。
非本星球的人再想出去，就只有依靠罗伯特市长，或者冻肉厂经理的汗腺活体DNA，才能启动警卫室扼守的电梯，或者是冻肉厂直达货梯的上行服务。
修特的父亲天真地以为，现在是凌晨1点多，大人物们应该各有节目。这个坐飞船闯入脚下基地的A犯，便是他和今晚唯一的同事马太的囊中物。但他却忘了这个世界还有一条铁律：
“回报多大，人类愿意承担的风险就有多大”。
等儿子过来的空儿，夜班警卫一边寻思着政府能给几个奖赏名额，一边扳着指头，数算一家大小：
“本、修特，算了，加上那婆娘吧。老头老太太，还有那婆娘家的俩老东西，就不用了。嗯，修特和本，还得有未来的媳妇。要是那些女孩家出的陪嫁多，可能还得带上她们家里的人……”
怎么数，人头都紧张。
于是，修特的父亲第四次瞄了瞄黑洞洞的门口，暗暗下了个吃独食的决心。
席罗德先把同事马太的电枪锁进衣橱里，然后便把自己的电枪别回后腰。因为王朝各级守卫的武器，扳机上都设有汗腺DNA安全锁。就算马太万一侥幸缴了自己的电枪，也用不了。
接着，胖大叔溜到门外的电梯口，用当班警卫的紧急权限，暂停了冻肉厂直达货梯的服务。这样，就不用担心突然有人从冻肉厂，来往接收基地。
最后，修特的爸爸才来到走廊尽头的厕所门口，砸了砸结实的金属板门。
“马太！”
“X的！”
里面有个尖细男声骂了一句。接着，就是一阵马桶冲水的动静。果然，同事今晚一直在厕所里摸鱼。
修特的父亲便把手按到了电枪上。却没想到，他的背后，伸过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发心。席罗德刚要挣扎，就被那人十分利索地用一把柳叶般的手术刀，切开了喉咙。
喷涌出来的深红色，呲了刚打开厕所门的另一个警卫一脸。
“来人啊，救命啊！”
小身板的马太尖叫着，就想推上金属板门，却被来人用席罗德的上半身，塞住了门缝。
马太唯有使出全身的力气，压在门上。
这求生的欲望太大，直挤得还没断气的席罗德，从屁股后喷出了浅褐色的污物来。胖爸爸起先还呻吟着挣扎，没一会儿，眼睛就越来越鼓，紫红着一张脸，僵在了门缝里……
小个警卫背顶着门，捂着脑袋，蹲在血污中，哭泣起来。
凶徒估计马太差不多用光了力气，才飞起一脚，踹开了厕所金属板门。他闪电一般，抓着施罗德的右手，用警卫配的电枪，对着缩在地上的纸片马太，连连开火。
“啊……啊……”
马太尖叫了两声，就趴在了厕所里的水盆下。
然后，柳叶刀就跟上来，抹断了马太脖子上的大血管。
此时，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一阵还没变声前的男孩叫声：“爸，爸，爸！A级通缉犯在哪啊？我来帮你抓！”
黑衣凶徒丢开两具尸体，隐身在厕所门后。这时，他眼前戴的琥珀色通讯眼罩上，收到一条短信：
“货在喜相逢酒吧，速去！地址：经56纬18向西15米”。
接着，走廊上又传来一个青年厌烦的低声，和踉跄的拖箱子声。
“嘘，本，别瞎喊！”
“切，鲁蛇！连枪都拿不动！就知道看书，可你也考不过杨！等我长你这么大，肯定用脚丫子都能把你和杨干趴！嘟嘟嘟！爸爸！爸爸！？”
小男孩的嚣张，忽然变成了一种噎住的打嗝声。
接着，凶徒就听见门外不远处、一阵“噼里啪啦”响。他知道那是磕磕绊绊上子弹的动静。他暗自叹了口气：“真讨厌！索罗斯中尉派的都是什么活儿？”
……
再说这个时候，杨骑着快没电的三轮车，也快到冻肉厂厂区了。
他特意绕到、跟“喜相逢”小酒吧后门，只隔一条巷子的“经55纬18”胡同口。这条不到350米的巷子里，不但路灯“年久失修”，更有29个直径一米半的古力井，连着再下一层的污水处理区。因为常有宵小光顾，这29个古力井，最多还剩下2个有盖子。
行人一旦掉下去，就会被冲进污水处理站的二沉池，搭上小命。
所以，杨估计，八爪怎么也不会来这里埋伏自己。
才转过拐角，他就看见，路的尽头，打扮得大红大绿的小酒吧老板娘，不时从后院门缝里，探出半个身体，四处张望，好像在等什么人。
看见自己过来了，这个50几岁的大姨，先是一愣，接着就压抑着兴奋，小声嚷嚷：
“杨，杨，快过来！”
说着，她就迎出门，娴熟地躲过地上、被偷了盖子的古力坑，拦住了杨的三轮车。
“老东西说，冻肉厂今晚会有人送不少清洁剂过来……没想到就是你啊！还真是为难你冒险。”
玛丽姐虽然只是冻肉厂89个前妻之一，却十分喜欢炫耀她与前夫的关系。大概是以为，这么做能帮她获得些不必花钱的商业好处。
但外面混官场的人却都知道，冻肉厂经理当初肯和她结婚，只是因为她曾做过王朝24大家族之一、特兰达家的女佣。后来，贝塔星系改封给了魏德龙家，而且冻肉厂经理也听说，玛丽不过是特兰达家一处小猎场里的烧火丫头，就毫不犹豫地甩了她。
“玛丽姐，我想麻烦你……”
“唉，小男孩老这么害羞。”大姨岁数的玛丽姐，给杨抛了个媚眼。
见他红着脸、不好意思下车，大姨便用两条、比年轻女孩子大腿都粗的手臂，强行把杨拖进了后门里的上货间。又叫一个小伙计把三轮车也推进后院，把强腐蚀性的清洁剂都卸货：
“小心点！这东西是浓缩型的，能溶解……骨头和肉呢……”
涂着翠绿色眼影的老板娘，刚寻思着怎么和杨说到正题。小酒吧的大厨白德理，一个高个没头发的50岁大叔，就穿着一身油腻腻的厨师服，跑进来。他跟雇主咬了几句耳朵。玛丽姐便丢下杨，先去了小酒吧的前厅。
几分钟后，杨突然听见，八爪扯破了嗓子般，在前面大喊：
“杨！杨！滚出来！今天不把宝音交出来，老子就X你祖宗杨万城十八代！”
05 A级别通缉犯
杨后脑“嗡”的一下。
但，他不愿意连累玛丽姐，便从上货间拱进厨房，要去前面自首。两个帮厨的伙计，忙在高个秃大厨的手势指挥下，捂着杨的嘴，把他按倒在厨房拐角。
通过厨房到吧台的红酒架隔断，杨看见一个水桶身材，皮肤却皱成一堆的中年男人，套着一身咖啡色工作服，套着两只原白色混着褐色的雨鞋，堵着酒吧的大门口。
玛丽姐笑嘻嘻地飘过他，给刚坐下的三男一女，递上菜单：
“本店供应极其难得的特级牛肉。”
毕竟这组生客，虽然穿戴得尽可能泯然众人，却侧漏着有钱人的霸气。尤其是那个被三个男人拱卫的玲珑女子，她穿着一身修剪别致的紫色真丝连衣裙裤，隐隐露出一段线条优美的脚背，和尖头耦色三分跟小羊皮鞋。她还戴着一张隐藏身份用的精巧哑光面具。举手投足间，有股不一般的傲然。
瞟了一眼过于花哨的女招待，女客冷冷地示意男客们：随意。
玛丽姐见贵人们开始点餐了，才用个大后背，打发冻肉厂小主管：
“吆！八爪，还扮上了！你今晚去市政管理局打麻将，手风不顺哪？杨还没来给我上货呢。”
但是，八爪也是有备而来。进门前一分钟，他才给刚才还一块搓麻将的熟人打了电话，调出了全市的夜视监控录像，确认杨和他提来的清洁剂，刚进了小酒吧后院。
于是，八爪就要挤过老板娘雄伟的屁股，进后厨抓人。
玛丽姐摸起一只上洋葱披萨的铁托盘，就给八爪没几根毛的脑袋上一下：“X的八爪……老娘的地方，你也敢闯！宝音又干了什么？”
“她开走了厂里的叉车，偷走了叉车上的半吨特级肉啊……”
酒吧里的熟客听了，虽然都叹这祸闯得不便宜，但也笑八爪“狗肚子里盛不了二两香油”。
“她不惹事，才是新鲜事吧？”
“让她哥哥赔！福报不是负责治安、市容的小贩管理员吗？哈哈哈哈！”
八爪大怒：“不就是个外判临时工的妹妹吗？就嘚瑟了？！既然有爹生没娘管，爱偷东西，不如去卖！杨他妈不是中医吗？还能帮着配配啥三鞭（酒）……”
没等八爪说完，玛丽姐就借口闻见糊味，笑着飞进厨房，还关严了连接前厅的小门。
厨房门后，大厨指挥着两个手下，三人合力把愤怒的杨推回后院。
前厅的酒客刚要接八爪的荤话，就一阵安静，因为酒吧的门口，进来了三个挂着“市容管理员”工牌的男人。头一个，身高2米半，模样呆萌，好像一头脏熊猫；第二个，小个干瘦，斜着眼睛，两条胳膊上全是旧伤口和筋肉。
最后一个，接近1米9高，倒三角身材、亚麻色头发。虽然他看上去不到三十岁，该修剪的头发下，有一张堪比大美女的俊脸，但烟水晶一样的眼睛，却不时涌动出一股杀气。
真是说福报，福报到。
酒吧老板娘赶紧笑眯眯地回来，递上来三大杯洋葱啤酒，和一大盘冒着热气的肉饼炖洋葱片。然后，还对亚麻色头发，照例飞了个媚眼：
“随便吃，都算店里的。”
但是，福报并不领情：“我不是来喝酒的。”
说着，他飞快地打量了一遍酒吧里坐着的人，特别是新来的女客人和她三个健壮同伙。一边的熊猫哥和瘦子，只好装看不见这些吃食，馋得喉结一直上上下下。
两分钟后，福报才拿出了腰上挂的、信用卡大小的黑色全息视频步话机。
不到一秒钟，酒吧柜台后的告示板就亮了起来。
3D大屏幕上，出现了玫瑰红色的“警告”字样。酒客们马上捂住了耳朵，因为紧接着，告示板的喇叭，就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吱……吱……吱……”
一份全息光柱形成的3D人形，也出现了大屏幕上。他从头到脚，罩在白色飞行器铠甲下，脸上也盖着头盔保护镜。应该标示出他身高和生理特征的数据栏，也全是空白。
只是，3D人像边，有一个大大的红“A”字。
顿时，小酒馆里就炸了锅。
“呀！A级通缉犯啊！”
人人都想知道，这个A级别通缉犯有什么特征，怎么才能抓到。
但，福报根本不想和这帮酒客搭腔，便把宣布工作交给了瘦子。
“咳咳！大家听好了，这个通缉犯……是从王朝首都……无忧星过来的。应该曾是王朝高层！要不，能是A级逃犯吗？！”瘦子拿腔作势的说。
“他很危险，刚得到消息，他杀死了……369层守夜班的两个警卫，和其中一人的俩儿子！当然，他也有可能受了枪伤。要是谁看见奇怪的人要找大夫，得赶紧报告！”
因为几分钟前，地下城保卫处的人，从席罗德父子和马太尸体的现场，往负370层去的路上，发现了一堆空弹壳，还找到了第五个人的血清白蛋白。经过大数据比对，可以确定这第五个人是贝塔15号以外的居民。而且在王朝普通数据库里，也没有他的任何线索。
但是，酒客们却不买账：
“切！别废话！老子又不是医生！只想知道他叫什么，什么样？总不能叫我们跑去医院和卫生站，随便抓人吧？！”
“是啊!什么特征都没有？！369层的监控没拍下他的模样？”
瘦子急了，把手里的大手电，好像警棍一样抡起来，发出呼呼的响声：“老子也想知道！市政管理局就是这样发的通知！呃……根据准确情报，369层的闭路出了问题！但是可以肯定，这个A犯已经潜入市中心了！唉……对了，他的名字叫撒拉！”
“‘公主’（*撒拉，在希伯来文中，即公主之意）？女贵族的名字？”
“什么时代了！男人也有叫撒拉的，不过一般都是些面白唇红的小少爷们呐，哈哈哈哈！”
“老板娘，他能通过369层电梯出来，怕就是靠他的脸，勾了你的前……前……前……前夫了吧？哈哈哈哈！”
酒客自以为，机智地调侃一下冻肉厂经理的好色，就能哄得老板娘开心，免自己一杯啤酒钱。
只是，老板娘笑得非常勉强。看得出，她对逃犯这个话题有些紧张。她甚至转头背对着福报，假装收拾起吧台。但她垂下的眼皮，和后背，一直都在哆嗦。
06 恶人自有恶人磨【本日二更】
这很不寻常。因为玛丽姐总说，福报长得好像她初恋情人，也是从前的主人，特兰达小伯爵。以至于每回见了福报，她都爱抛些媚眼，多粘一会。如今这么避着躲着，自然让目光锐利如鹰的小贩管理员，发觉了异常。
福报跟了上来。
“讨厌，又是什么糊了？”玛丽姐从吧台的杯子倒影上看见了，便要往厨房缩。
只见一条满是肌肉的长腿，把卡其裤子撑得鼓鼓得，“呼”一下踢出来，挡住了老板娘的去路。这条腿下面穿的黑色胶皮短军靴，还顺便踩住了小过道上八爪的左手背。
“唉吆！X的福报，你没长眼吗？踩着我了！”
福报并不理夜班小主管的抱怨，只管让靴子底慢慢碾压八爪的左手指关节，好像那只手，不过是一只带着哨子、一踩就能嗷嗷叫的儿童凉鞋：
“玛丽，有什么情报，可以给我们交差吗？”
听见这话，福报的瘦猴手下，扯了一下肥熊猫。两人便从福报的左右，两翼包抄了酒吧老板娘。
“我？我……哈哈哈……我……我能知道什么呀？”
小酒吧老板娘的声音里，都满是紧张的颤音。这让她听起来，更可疑了。
瘦猴嗅到了气味。他一下揪住了玛丽姐染过的棕红头发：“那你紧张什么？！看你这样，肯定是身上有X！”
他又一声吆喝，肥熊猫就颠过来，别住玛丽姐的手肘，往上一提。玛丽姐的惨叫声，立即超过了一边哭嗷的八爪。
“啊……哎呦……啊……我……我真没有……骗你们……好疼啊……”
几个胆小的酒客，慌忙溜出酒吧门口。就连刚才还挥斥方遒、调笑地下城大人物的家伙们，也锅下了腰，尽可能缩进浓绿色的PU卡座里。
因为大家都知道，虽然玛丽姐总爱吹嘘，她曾是24大贵族特兰达伯爵家的女仆，冻肉厂经理的前妻，但其实只是个被人抛在外面，当幌子的即弃型白手套。这样一个单身女流放犯，不可能有真正的保护伞。
面对要拷问A级通缉犯下落这样的“大是大非”，市政管理局不会介意，外判小贩管理员拷打玛丽，有没有真凭实据。自然，兵们也就不必关心玛丽是否清白，因为他们还得交差！
这时，玛丽姐的叫声越发凄厉了。酒吧里的三个伙计，也从厨房缩进后院，来跟杨作伴:
“如果为这事被抓，很有可能会被直接送去‘运输站’……”
“那不就是等死吗？”
“有什么办法！谁叫我们是流放犯家属！”
杨越听，心里越堵。在他看来，这就是一大群男人，合力欺负一个落单的女人。他狠狠剜了三个酒吧伙计一眼，就搬起一桶橘黄色的浓缩清洁液，抬进上货间。然后，从地上滚到八爪、福报三人组和老板娘面前，并用足够大、足够清楚的声音说：
“麻烦让让，这是冻肉厂经理的货！今天够倒霉的了，还被宝音骗走了冻肉。”
这话一出口，酒客、熊猫男和瘦子，都紧张的连喉结都不敢动了。因为没人敢在福报面前，提他妹妹宝音的名字。
大家都清楚的记得，上一回，有人跟福报提宝音，他是怎么把那人拖进小胡同里，打得连爹娘都认不出。
酒客们偷偷地拿眼角看着杨，以为：福报就算不把杨塞进清洁剂里，也会立即把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拖进后厨。
但是，福报只是拿眼睛，扫扫矮自己半头的前房东儿子。他先松开墙上的八爪，然后弯腰把地上的橘黄色大塑料桶扶正，挪到了过道的拐角、不碍事的地方。等福报安静地走回来，大家都以为没事了，他却突然一把提起、捂着左手吹气的冻肉厂夜班小主管，把他连人带两只脏雨靴，都砸在小过道左边的墙上。
“啊……”
八爪额头上立即涌出一条、两条、三条的血沟来。他忍不住喊：“我是冻肉厂有编制的……”
但是，他马上就知道，喊不如不喊了。
福报加了点劲儿，八爪便好像一条被淘气们抓住、要被剥皮挖心的蜥蜴那样，撑开四肢，脖子也肿胀了起来。
“咔……咔……”
老虎钳子一样的手下，他发不出声音。
酒吧里一片安静。酒客们虽然想站起来看，又害怕惹恼了这个凶神恶煞，变成下一个人肉沙布袋。只敢屁股不离座位，使劲抻脖子，看八爪的身体，不断暴力地亲吻着过道两边的墙壁。
瘦子带着熊猫男，也退回到酒吧饭厅里，凶狠得巡视着酒客们，看谁敢站起来凑近。
大家便只能听见，在这些重物撞击墙面的“啪啪啪”声间歇里，还伴随着墙上金属挂架不断落地的脆响，以及疼到极点、喊又喊不出的嘶吼颤音。当然，后来还跟上了拳头重击肉体发出的“啪吃啪吃”声，极富节奏感。
五分四十秒后，八爪真的人如其外号，好像一条冰柜里捞出来、化了冻的过期八爪鱼，水淋淋地瘫软成一条儿，溻在小过道角落里。但，这个“液体”人类，居然还有呼吸。
玛丽姐忙叫了后厨伙计，把八爪送去最近的卫生站。
瘦子还过去啐了一口、这具只剩下植物性颤抖的皮囊。
三男一女中的女客，突然轻轻鼓了两下掌，还向福报举了下手中自带的饮料：
“这位大人，您虽然看起来招招致命，可却只给了他些皮外伤！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整个大星云，像您这样的高手都不多。哪里学的？”
福报知道她的那张面具，是个可以很好地易容、变声和篡改微磁场波来隐藏身份的贵价货，也懒得跟她废话，扬长而去。
酒客们这才松了口气。
等三人走了一会，才有更胆大的，跟到门外。确认看不见人影了，便跑回店里，举着啤酒杯，大喊：
“X你祖宗十八代！福报……”
当然，到了喊最后俩字时，几乎不出声。
其他酒客都哈哈大笑，刚才溜出去的小胆酒客也跑了回来。小酒馆里再一次嘈杂起来。
新来的女酒客，便对着一个同伴，做了个眼色。于是，这人马上凑近了临近的一桌熟客，向他们打听福报和宝音兄妹的身世。
07 幸运，从天而降【本日三更】
新来的女酒客，便对着一个同伴，做了个眼色。于是，这人马上凑近了临近的一桌熟客，向他们打听福报和宝音兄妹的身世。
“您也瞅见了，就是一只狼狗。”第一个接茬的人，十分敷衍。
在商贩的嘴里，政府在编制外招聘的外判小贩管理员，即城管临时工，就是城市管理局各级官僚的狗腿子。
这话，话糙理不糙：别看小贩管理员的工作是保持市容，向小贩征收税费，但是他们也要替有编制的正职们跑腿，做他们不乐意干的各种杂活。甚至还有传说，外判小贩管理员还得协助市长和冻肉厂经理的“渠道”，去地面上猎杀錳星龙，或者抓其他可以充充鸡肉的中型蜥蜴，为黑市补充冻肉货源。
另一个酒客，瞧瞧玛丽姐正用拖把，清洁地上的血迹，便叹了一句：
“八爪真倒霉，正撞在枪口上。看福报心情这么差，估计他们小队，也完成不了今年下的收费目标……”
“他怎么完成？叫他石头里生个蛋出来？！就光市容收费，就比去年增长了3721%。去年又比前年增加了八倍还多。唉，我都盼着‘大人马’赶紧把我们‘解放’了……”
玛丽姐听见这话，忙抛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闲谈莫论国事”。
但是，酒客都爱曲线救国，干脆侃起了天蝎大星云史：
地球大战后第七年，也就是262年前，科学家组织“救世军”，领着地球上的幸存者，建立了以天蝎座大星云为中心的新文明。
之后不到20年的时间，人类就扩散到大星云70多个恒星系，并在493颗可居住的星球上，成立了各自的社区自治领。
很快，极具个人魅力的政治新星升起。其中两三个的煽动本领，堪比公元1095年单凭一篇演说，就挑起了十字军东征的教皇乌尔巴诺二世，或者20世纪的希特勒。眼看，这些新领袖们带着一帮热血男女，就要跟信奉和平主义的“救世军”打擂台。
好在救世军首席科学家杨万城，早预见到了这一天。
为防止再有这样“狂人”通过选举，坐上大位，他早就秘密带领团队，通过克隆方式，生产出一组五个、经过基因优选和改造的“超人”。现在更决定，把所有幸存科学家和艺术家的知识、记忆，都复制到了这五个超人脑中，由他们每四十年一人、轮流执政。
执政期满者，便会自动进入160年的重塑更新期，等待下一轮替换。
这一政体，史称“天蝎王朝-五王座新秩序”。
可惜184年前，五位超人中的第二位，也就是被后人称为“暴君”的王座，突然除灭了“救世军”，还把不如他意的人，都流放到了大星云边际的不毛之地。其中一些流放者，逃到临近的大人马星云十六颗行星上，建立了大人马联邦共和国。据大人马放出的文宣，成立的目标，就是要解放天蝎星云王朝在内的“全人类”。
王朝自然视大人马为反叛，派兵讨伐。
只是，原本各方面占优的王朝，却在149年前，遭遇了巴尔干-马赛星域大会战的惨败，痛失王朝三分之二的宇宙战舰。朝野反战之声，高企。
当然，并没有处于高位的政治人物，对阵亡的4591万个年轻士兵，做出任何公开的悼念。因为那时，王朝已经处于AI文明的成熟期，其主要生产力，是604亿植物性人造人，又叫植物性机器人。所谓的反战意识，只是聚焦于生产和维护宇宙战舰的高额开支。
当时实际统治王朝的贵族院，从善如流，决定停止补充军费。
100年前，大人马联邦出现了一位军事奇才，卢伟尔-邓迪-雪诺恩。他在对王朝的九次大反击战，都以少胜多，获得了空前的胜利。王朝自此，失去了几乎剩余的全部宇宙战舰，一蹶不振，再无力主动征伐。
虽然，国力曾在上一位王座“贤君”在位期间，再次回升，但是造舰计划，却随着18年前这位君主进入轮休期，又陷入了不生不死的僵局。
最近几年，王朝某些高层似乎又动了战意。各行星都加大征税，缩减其他开支，各类媒体也加紧了对大人马各种负面消息的宣传……
女酒客的同伴见熟客们跑了题，赶紧把话儿拉回来：
“我还以为，那个福报是因为八爪侮辱他妹妹，所以……”
“啊？他兄妹俩连话都不说！那个女混混，从出生……就是杨家拉拔长大的！唉，杨老师和师母那么好的人，怎么就教不好她呢？”
“这能怪杨老师吗？那是她家血统不好！她爹好像是犯了最重的罪，连姓氏都被没收了。后来到这里才生了她！”
说这话的酒客，好像忘了自己也是被流放的罪犯，或者罪犯的后代。
“因为多了她这个女儿，人均收入达不到政府要求的最低限。为了俩孩子，她父母自愿去了‘运输站’。后来，福报当了外判小贩管理员。但也怕被宝音拖累，就把她一直扔在原来租的房子里。杨老师和师母不忍心她饿死，就收留了她……”
听到这里，女酒客露出了无聊的神情。她戳戳桌上的饭菜，站起身。看样子，想去后厨拐角位置的厕所。
老板娘急忙拦住：“抱歉，这位美女。今天……今天女厕坏了。”
女酒客的蓝眼睛闪了一下，翻身交代了一下同伴，便独自出了酒吧。
她才前脚出门，她的同行者就翻着盘子的肉，嚷道：“这特级肉做的料理里，怎么有黑绿色的虫子啊？”
“不可能……怎么会……”
惊魂未定的玛丽姐，以为是冻肉厂经理叫她假冒小牛肉的錳星龙肉，露了马脚，忙叫厨师出来。厨师见俩徒弟送八爪回来，又叫他俩也一起帮腔。
这时，杨无意中从厨房去上货间的过道上，看见一个紫色的娇俏身影，轻灵地越过侧边的围墙，跳进了酒吧后院。不由得担心女酒客的猎奇，会给刚脱险的老板娘惹麻烦。所以，他赶紧忙冲进上货间，对着院子喊：
“别躲了，我看见你了。”
谁知，他脚前的储物柜，忽然发出了些响动。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杨听得出，那不像柜子里有时能见到的小蜥蜴。
杨侧过一点身体，看见储物柜门缝边的地板上，滴答着些黑红色的液体。他用手捻了一下，闻了闻，是血液的铁腥气。
作为高中生物科老师的儿子，杨可以肯定，柜子里的不任何本地爬行纲动物，因为它们的血液都是一种几乎黑色的墨绿。
联想一下刚才玛丽姐的诡异，难道这柜子里藏的，就是全星云通缉的A级通缉犯？那个凭一条命，就能换一个流放家庭自由的人吗？！
杨的心，“砰砰砰”狂跳起来。他的手，忍不住抓住了白色橱柜的把手……
08 喜相逢的惨案 【本日四更】
就在这时，戴着面具的女酒客，轻轻地跃到了杨的面前。
两人仅隔一层玻璃。
眼看女酒客就要闯进上货间，只见一道蓝绿色强光，忽然从她身后，直射进来。擦着杨的右肩膀，打中了跟上货间相邻、厨房隔断上的一只铜锅。在一片淡蓝色火花下，被熔化的弹孔，滋滋作响，迸发出焊接时、金属被烧化后的呛味。
杨本能地蹲下，隐身在橱柜台面下方。
酒吧前厅的人，还有酒吧外面的闲散人员，大概是听见了动静，都伸头过来看热闹。
没等大家挤到过道上，就见第二道蓝绿色强光，追着女酒客迅速躲开的身影，又打了进来，硬生生将上货间通向后院的半开铁门，射出一个大洞来。
“呀，加特林军用激光炮？！”一个懂行的人，尖叫一声，急忙逃走。
前厅剩下的人，顿时忙了手脚。
之前还没逃走的大胆常客们，以闪电一般的速度，挤到前门。跑得太急，连珠珠门帘都撞得“劈哩叭啦”乱响。
跟随女酒客的三个同伙，则抄起他们原本藏在背包里的短炮，推开酒吧的伙计们，就往后厨冲。
只是，三个过于高大的壮汉，在小酒吧狭长的后厨里施展不开，远没女酒客那么灵活迅速。窗外又连续刷过三道光，精准地打中了女酒客三个同伙的脑袋。
跑在最前面的人站立不稳，向后仰倒在小酒吧大师傅的身上。
他前额上的弹孔，瞬间烧黑了整张脸盘，更在厨师的面前，活生生地烧出个乌黑的骷髅头来。然后，这黑骷髅也迅速焦化，剩的半个头盖骨，掉在上货间的地砖上。
因为血被激光汽化蒸发，没头大汉的脖子以下，看起来，就像他坐在前厅时那样干净。
另外两个人，也应声倒在小酒吧过道，和厨房的门口。他们的脑袋，同样被激光炮高能射线烧化，也活像两根用完的火柴。
女酒客则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朝激光炮射过来的墙后小巷，跃了过去。
就听见后墙外的巷子里，紧接着，传来了什么东西落水的“噗通”声。然后，酒吧后院墙便被什么东西“咚”一声重击，塌了一半还多。
粉尘渐渐散去。
暗红色的颓垣之后，露出了女酒客紫色的身影。她朝向墙塌陷的位置，依旧举着右胳膊。虽然她什么武器也没拿，但很明显，刚才捣碎后墙的，就是这只小巧的右拳。
两个站在前厅吧台位置的帮厨伙计，通过过道看见了，都张大了嘴。然后，两人连围裙都没扯下来，就“嗷”一声，撞倒身边的三、四把椅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妈呀！妖怪，女妖怪！”
上货间地上瘫着的大厨，愣了三、四秒，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惊恐地推开身上的死人，几次想从白瓷地砖上爬起来。但，防滑地面偏像涂抹了黄油一样。纵然他手脚并用，都站不起身。
慌乱之间，白大厨把墙边竖着的一大排不锈钢货架，都拉倒了。
上面正在解冻的“特级肉”和其他冻肉，从各自的铝盆里，掉到地上。化冻的深红色血水，跟褐黑色脓液，也泼了一地。
沾了半身血腥的杨，想扶起大师傅。
但是，白德理好像被抽去重心，也抽去了神志，竟把杨也当成了凶手。他嚎叫着抡开杨的胳膊，把住一排被他拉倒的货架，“啊……”着，扑腾过再前面的两具尸体，爬到酒吧前门。又一头攮在门外右边的立式灯箱上，趴回了在地面。
十五秒后，白德理从碎了灯箱、还在忽闪的霓虹灯里，拔出身体，一瘸一拐地跑了。
前厅唯一的活人，大红大绿的玛丽姐手里的餐盘，才“哐啷”一下掉在地上。
她呆若木鸡，脚底下开始滴答黄色的尿液。她梦游一般，看着女酒客悬浮着两只脚，飘行过杨的身边，以为自己在做梦。
当然，她没有。
女酒客不过就是会舞空术罢了。她蓝色的眼睛，瞟了瞟杨雪白的脸，和他还在发抖、却还立着的两只小腿，称赞了一句：
“这里，也不全是胆小鬼。”
接着，女酒客就捂着鼻子，极其敷衍地瞧了瞧、这间被血水和腥臭味污涂了的白色货仓。
她又很嫌弃地摔着手，进到厨房，胡乱打量了几眼，便毫不犹豫地踹开了厨房门口、还有小过道上的两具尸体：
“居然还说‘货’在这里！”
等行到酒吧前门，女酒客又扭头瞥了一眼可怜的老板娘：
“打搅了，没想到胆大包天的刺客敢来找死……”
说完，她就把两颗铁灰色的钱币，从胸前的项链上扯下来，丢在玛丽姐身边的桌台上，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半个小时前还热闹非凡的小酒吧，现在只剩下钱币滴溜溜打转后，滚落地面的脆响，以及玛丽姐脚边尿液的滴答声。
玛丽-石武德终于撑不住，扑倒在那两枚凡人都没见过的、10000元面值的铑金金币上。
杨则看看一地的狼藉，还有三具尸体，哆哆嗦嗦地走到后院。
在还没倒塌的院门口，屋檐下的小灯依旧亮着，照见外面巷子地上一把亮闪闪的柳叶刀。
这把刀，插在一口被偷走盖的污水井内壁顶端。旁边的角落里，还滚着一支只有人小臂长、口径不超过8厘米的钨钢微型激光炮。
看来，刚才开枪的刺客，是在逃跑时，不慎掉下了古力井。他或者曾想用柳叶刀撑住身体，却失败了。
杨又蹒跚着回到酒吧前厅。
看看吓得才想起哭的老板娘，杨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扶起来，送到翠绿色卡座椅子上，又把餐桌上的纸巾盒，递给哭花了脸的大姨。
没等杨想出说点什么来，大红大绿的高大女人，就一把攥住他的两只手臂，嚎啕大哭。
“啊……”
“玛丽姐，我……就是看见……呃，上货间……”
杨想要解释这一切的开头：女酒客如何擅闯酒吧后院。却感觉到自己怀前，那团热乎乎、散发着刺鼻的桂花香水味、膻味、尿臊、并肉感Q弹的身体，突然绷紧了。
“杨，你父母……和我认识了快三十年了。一直是好朋友……”
这辞，套得太生硬。玛丽姐是二十年才被流放来的人。
“呃……”
“我知道，你在为宝音的事情发愁！别……别担心！冻肉厂的事，我来摆平……你按……24期，分期付款就行！1分利，不，没有利息！这样，你做15个月的夜班工，就能还清了！”
酒吧老板娘狡黠地说。
杨本能地感到不舒服，因为这话说得，好像天亮开榜时，他一定考不上一样。但同时，这个条件，又是杨想都不敢想的优惠。只是，他无法做声，因为玛丽姐的语调怎么听，都是一种极其凄惨的哀求。所以，无论他回答什么，都像个伪君子，或者乘人之危的小人。
“就帮我一个小忙，师母她……”
没等玛丽姐说完，上货间里的橱柜门，就“吱呀”一声、被什么东西从里面顶开了。然后，一件挺沉的东西就“嗙”一声，跌在地上。
杨冲过去一看，就见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航空服、金发白肤，长着两条细长小腿的年轻男人，脸朝下，昏倒在地上。没一小会，他下腹的血，就把上货间地上，还没被血水涂花的白瓷砖，也染红了。
航空服、陌生的异地面孔、受了伤。像极了福报他们所描绘的A犯特征。
杨终于明白今晚，玛丽姐怎么这么紧张了。
见杨呆住了，玛丽姐连忙拽住杨的两条胳膊，继续哀求：“杨，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孩子，你救救他吧？”
“我……”杨这个人，非常不抗忽悠。
而且，他母亲杨师母，曾是被流放来的御医实习生。在政府彻底取缔中医前，还曾是这颗星球上唯一的注册中医。常看母亲治病的杨看得出，年轻男人伤得不轻。他担心再不处理，这人就会因为流血过多，成为今晚第四个死者。
所以，杨没顾上追问，便先拿老板娘藏的急救箱，给年轻男人做了个简单有效的应急处置。
这时，老板娘的电话响了。她忙跑去后院听。几分钟后，玛丽姐慌张地跑进来：“杨，你赶快。他……他们一会就来了！”
“谁来了？”
见杨就快给年轻男人包扎完了，玛丽姐便不再回答，而是急步跑回塌了一半的后墙边，滑稽地从小门探出头。见门外没人，她便叫杨把年轻男人架到他的三轮车上：
“好孩子，就这么说定了。一定让师母救活他！”
“玛丽姐，我……等等……”
“尸体的事情，你也不用操心。你今晚不是送来了清洁剂吗？！我就用它溶解那几个死人……”
“呃？”
杨越发不能理解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照酒吧老板娘的神情看，那六大桶浓缩清洁剂，本来就是要弄来这里，做溶尸这种事情的。虽然在地下城，流放者死后确实是用溶解的方法处理。但是私人处置尸体，依旧是大罪！
没等他理出个头绪，老板娘又从胸口，像变魔术一般，掏出一小卷热乎乎潮兮兮的钞票，强行塞进杨的衣领里：
“杨，这是五百块钱，把他带到你家去。杨师母是个好大夫，一定能救活他的。”
说完，老板娘就把杨就连同车上的人，一起轰出了后院小门。
听见玛丽姐沉重地跺着地，跑回里面的上货间，并“哐啦”一声锁上后门。
杨彻底懵了。
09 大喜大悲
杨只觉得脑后好像挨了一记闷棍。
他想不明白，老板娘为什么非要救A级通缉犯，或者说“高度疑似A犯”的人。但玛丽姐把人交给自己照顾，弄得杨也不好意思转头就把他交给官府。
“不……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了……”
小车上的金发男子，也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费力而小声地挪着嘴唇。
杨搓了搓后脖子。
好在这时，正是一般人睡得最死的凌晨三点。杨总算有惊无险得把这个看起来不沉，却很有分量的家伙，弄进了自家放三轮的小仓库。
拉上小仓库的门帘后，杨小心翼翼地拿电话，照了照金发少年的绷带。绷带上，有些渗血。杨又照了照伤员的脸。惨白得像个鬼魂。
“喂，喂……”杨轻轻拍拍他。
金发少年吃力地半睁开蓝色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呼声。
杨仔细地听了又听，好像是句“谢谢”。看他虚弱成这样，杨只好再一次把问题，收进了肚子里：
“我……我去拿一些治疗用的东西和营养液，你不要动，也不要出声。”
说完，杨就从小仓库前门溜了出去，直奔自家后门。
家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地下城安装的监控器，闪着点点红光。杨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先摸进小厨房，揣走一瓶人家送给母亲的营养液。然后，又摸到走廊的壁橱门口。里面有母亲装止血膏药和手术用具的药箱。
才偷出药箱，就听见父亲从老俩搭起来的半截吊铺上，咳了一下，问：
“小逸，是你回来了吗？”
杨赶紧哼哼了两声。他以为，父亲今晚也像往常一样，在等他下夜班。他打算听见那句“赶紧休息”，就溜出门去。谁知，却听见父亲从吊铺上爬了下来的动静。临到下地时，老头还差点闪了一下。
杨赶紧从后面扑上去扶住。
杨老师却很不高兴地打开儿子的手：“再过个十年！”
说着，他把儿子拽到北边的小书房去。打开里面暗如豆大的台灯后，老头又小心翼翼地把门关好：
“坐沙发上！”
杨顿时被一根跳出来的弹簧，扎中了屁股。
杨老师皱皱眉，给儿子加了一块旧衣服缝起来的坐垫。他是个不到60岁的细骨架、薄身板男人。因为从前年开始比儿子矮了十公分，自此，每回叫杨进来训话，都要叫儿子坐在比他的椅子矮几寸的沙发上，再配上黑色大框眼镜，以彰显为父的威严：
“你母亲也才回来。她有点不舒服，我叫她睡在那个孩子小屋里了，省得爬上爬下。呃，有个事，你妈叫我……后天再和你说。可是，我和她说，你已经是个懂事的大人了……”
“爸，我今天晚上有点累……”
杨担心着藏在小仓库的病人，并不想跟父亲秉烛夜谈。
“我要说的，都是要紧的事情！”
“嗯……”杨无奈地搓了搓后脖子。
“你母亲说，那孩子今年才17岁，怎么都要留她到成年。那样还得四年。现在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所以……所以，你母亲和我商量，准备送点东西给冻肉厂的人，帮你安排个正式工作。”
父亲故作世故的咳了一声。
但，这话却让杨惊愕地挑起了眉毛：父亲这一辈子都没给人送过礼，没走过后门。他甚至还嘲笑走后门的人，都是心术不正，破坏社会公平公正体制的蛀虫。
“为什么？”
“呃……一中有可能进一步压缩退休金。你也知道，他们现在天天喊“简政助国”的嘛！咱家四个人平均算，可能就不够人均200元，会被送去‘运输站’的呀。”
“可……也许今天上午考试局……放榜，我能考上呢？前年和去年，成绩都过了选拔分数线的……”
这话才出口，杨的父亲就低了下头。
杨看着父亲的秃顶，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上嘴。
相对无言坐了几分钟，父亲就移到儿子身边的沙发上，顿时也矮了下去，越发像个小老头。好半天，他才拍拍儿子的膝盖，艰难地说：
“呃……呃……呃……，你母亲和我说……考试厅的人已经来过了……”
“啊？”
杨没想到，贝塔星系考试厅的人会半夜来派送成绩，忙问：“我没考上吗？多少分？”
“不……不是。”
“那是？”
“呃……呃……他们……他们说，宝音拿走了……你的考试成绩单……”
父亲难得提到了宝音的名字。他一直不喜欢这个蹭吃蹭住的孤儿，基本不和她说话，也不叫她的名字，好像她只是房子里，有时见到的守宫壁虎。所以，过去17年的时间里，这个家里，那个负责替宝音善后的男人，只比麻烦主儿本人大了三岁。这也使得杨比同龄人，多了一份保护弱小的习惯。
“奥，我找她要过来，不就完了吗？”
“宝音和你母亲说，她去地面捡东西的时候，遇到了一条錳星龙追她。她跑得急，不小心掉了……”
“什么掉了？她把我的高考成绩单掉了？”
杨觉得这说法跟闹着玩一样，忙补了一句：“可以去王朝考试部补办吗？”
“呃……呃……问了。人家说，不行，因为怕有人冒名顶替……”
“可是，我是补自己的成绩单啊？！”
杨怒不可遏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像个被压扁了的弹簧，突然被人撒开，一下弹到了顶。他忘了问，这件事从头到尾，听起来多么奇怪。
“混球哪里去了？！我……”
“她？唉！这……我哪知道？你母亲老是惯着她！”
杨老师天生害怕担责任，连忙把平时打发领导的办法，拿了出来。然后，他又摸到了儿子左口袋里的瓶子。
“呀，还给她偷了……你妈专门留给我的营养液！”
杨老师立即借题发挥：“你俩要不是这么惯着她，她能这么作吗？对了，听你同事说，她今晚好像还偷了你们厂里两三千块钱的肉！啊？！我那点退休金怎么还？！你妈和你俩，是不是要逼死我才甘心？！”
杨脑门发紧，他一把抄起父亲桌边纸筒子里的鸡毛掸子，冲了出去。
10 乐极生悲之后【本日二更】
跑到大门口，杨又觉得自己很滑稽，像在模仿盛怒时母亲追赶自己的架势。便叹了口气，又学着母亲，顺手把放走廊地上的药箱换到手里，先去小仓库照料病号了。
宝音固然可恶，但是，这一分钟，他总得先为伤员缝合好伤口，以人命为先。再说，或者他可以感动伤员去自首，救他一家人出火坑呢？
杨天真地幻想着。
谁知，打开小仓库里的应急灯一看，灯下的三轮车和金发男人都不见了。地上只剩下一条沾着血的绷带。刚才随手放在小仓库箱子上的那卷钞票，也不翼而飞。
仓库的前门、后门，没有被撬的痕迹……
杨抱着怀里的药箱，大脑痛苦地转着。好像每想一秒，他都能听见，颅骨里发出生锈齿轮走动时的“咯吱咯吱”声。
他知道，偷走金发男人的，一定是刚连续闯了两个大祸的宝音。
而且，爱胡来的混球，最近一年总在炫耀自己的包扎技术，很有可能会拿金发男人当白老鼠。那样，自己简单处理的伤口，便会裂开。如果继续流血，可能会要了年轻人的命，葬送一家人的未来。
杨越想越气，每一个细胞都被调动起来，寻思宝音能跑去哪里。
这个地方，其实不难猜测，那就是宝音的“秘密基地”。她没地方去的时候，总会跑去地面上、一处被大家戏称为“飞船坟墓”的地段。那里有一艘早就坠毁了的大飞船。望过去，比一中整座校园都大，应该曾是一艘宇宙航母级的大战舰。
跟周围散落的其他飞船差不多，里面值钱的东西，早被摘光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灰白色的空壳，覆盖着些红色的沙尘，露出一半它曾经的名字“阿斯克-恩布拉”。即地球时代北欧神话里“男人-女人”。
几个月前，混球还捡回一枚錳星龙蛋。她拿母亲的烤电灯改装了一下，孵出一只木系小龙，给它取名叫“阿达”。阿达长得快大半人高时，便再也不能藏在家里了。宝音就把阿达也转移到那里。晚上无聊的时候，她还会打开那些用来阻碍飞船降落的光能系统指挥器，当“路灯”，和阿达玩“打猎”游戏。
想想三个钟头前自己被錳星龙围捕的经历，杨不寒而栗。他再不能放任赖皮胡闹下去。他想冲回家，去拿上地面用的棉服、氧气面具和猎刀，就跟迎面追出来的父亲，撞了个满怀。
“小逸，你母亲说……算了……她还小……”
杨大吼一声：“爸，你和妈都别管。她天天上房揭瓦！再不管，眼看就要杀人放火了！”
这话才出口，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哈哈大笑声，紧接着是一个粗声粗气的中年嗓音：
“吆喝，杨，你人看着挺腼腆，说话这么冲？”
杨家父子扭头一看，后门的栅栏后，站着一个是个1.7米高，却几乎1.7米宽的球形大叔。他没穿警卫服，也没拿枪。但是，那褐色的头发和褐色的络腮胡子，配着宽大的胸脯，却显出一副“真暴力”的架势。
这个人，就是地下城市政管理局保安处第一副处长，亭顿。
具体来说，他是罗伯特市长用以掌握地下城武装力量的铁拳，也是上回冻肉厂经理妄图夺权失败的主要原因。
不过，亭顿处长对杨老师倒还客气，又跟闻讯出来的杨师母，抬手打了个招呼：
“杨老师，您教过我儿子的！杨师母还救过我老娘，我不可能对您两位动粗。就是……现在吧，有人说，您家窝藏了A级通缉犯！”
说着，他举着步话器，扭过头说了一句：“过来吧。”
不一小会，亭顿处长的身后，就出现了了一条长长的“火龙”。这队伍少说有200人。每个人都拿着探照灯，武装着电枪和透明小圆盾。
“市政管理局，把地下城所有的民兵和小贩管理员，都招了过来？！”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本来就有点像颗缩水蚕豆的杨老师，从没见过这样的大阵仗，有些惊慌。
他老婆杨师母，因为曾是御医实习生，主治中医科，虽然早过了六十岁，干瘪的身板依旧挺得像棵小松树，头上的发髻纹丝不乱。说话也是气沉丹田，特别有力且清楚：
“亭顿处长，我们家就在这里。您进去看看我们有没有窝藏一个、可以救好多街坊邻居离开这里的人。”
“呃……师母，您误会了。我怎么可能这么想您和杨老师呢。都是冻肉厂经理的前妻玛丽，就是那个‘喜相逢’小酒馆的老板娘说，她把人交给杨了。”
这话还没有说完，杨就见母亲像个护住小鸡的老母鸡一样，拍着翅膀，蹿到栅栏最前面，挡在自己跟父亲的前面，严厉地回答：
“亭顿处长，别总拿这孩子当替罪羊，他的高考成绩……”
亭顿一听见“高考”两个字，立即把声音软下去：
“师母，我也很惋惜。明明有王朝里高级臣子给了指示。我还想着，这回，小逸，不，杨，肯定没问题……可是，我们都是小土豆，说了不算啊。”
这话跟父亲说“宝音跑丢了成绩单”，显然并不吻合。
杨师母还要说话，就被亭顿截住了话头：
“师母，要不，我怎么能把地下城所有的弟兄，都集合到您家来？！都是市长大人的指示！您说，这时候，要是其他地方再出点乱子，不是要我的命吗？”
一边说，他一边使眼色，叫200个手下赶紧进杨家搜查。
福报也带着自己的两个手下，进了杨家后院的小仓库。
杨马上想起地上的带血绷带来，心也再一次回到了牙齿后面。他唯有祷告，求让福报他们眼错看不到。可惜，几分钟后，福报就领着熊猫男和瘦子，从小仓库出来了，手里拿着那根带血的绷带。
杨开始耳鸣，眼前都是八爪的惨象。他不知道福报要怎么拷打父母。
11 （上）淘宝
只是，没等福报走过来，几百个群众，就像月圆之夜的潮汐那样，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民兵大队空出来的地方，也迅速被左右邻里、以及周围听见“杨家窝藏了A犯”的人占领了。还有些大胆的，更从前门和后院栅栏翻进杨家。看样子，是要趁乱冲进杨家来“寻宝”。
原本只围着看热闹的人，也受了刺激，都朝杨家门口和杨家三口冲。
“大家冷静！不要挤！”
“大家都站住，不要动！不要动！”
见副手管不住这些寻宝者，亭顿处长只好集合五十个民兵，分成两队。一队把守杨家前后门，另外一队手拉手、连成人链，把杨家三口围在当中。他自己则抓起副手递过来的喇叭，大声维持秩序：
“大家听着，我是亭顿！都不许挤！都回家去！有什么A犯的消息，市政管理局会及时公布……”
但，他本人喊话也依旧毫无用处，因为这些人赶过来，就是想沾上“抓到A犯”的功劳！
八爪的女儿，包了一脸纱布，也举着一支喇叭，跟在冻肉厂其他几个主管身后，挤在闲人圈里，朝杨家这边喊话：
“姓杨的！你一家可把我爸害苦了。再不把人交出来，我爸炒你儿子鱿鱼！”
今晚被送去卫生站的八爪，因为被揍得看不出模样，也被当成了A犯嫌疑人，险些被狂热的“寻宝者”切着分了。
冻肉厂的几个主管也大声吵吵：
“杨老师，人是我们冻肉厂先找到的。快点交出来！”
“就是啊！刚才老板（冻肉厂经理）给了胖玛丽好几个嘴巴，她才说了实话。说是她见着人受了重伤，不忍心看他死，才交来你家治疗！你们怎么就把人给吞了呢？！”
这时还有人吆喝：“人是大家的，对不对？！”
“就是！”众口一词的应和。
一个戴氧气面具的瘦小女人，突然钻进民兵人链，抓住了杨师母的手腕。一个同样戴氧气面具的文弱男人，则乘机从后面抓住了杨师母的发髻，说话就要把杨师母拖走。
杨忙冲上去，一拳捣向对方。
男人挣扎的时候，氧气面罩被扯了下来。杨这才发现，要绑架母亲的人，居然就是小丁丁的爸爸，前面六栋陈老师家的女婿，那个早上晨运时，总笑眯眯和自己打招呼的年轻人。而那个配合他绑架母亲的，也叫民兵按住了。探照灯下一照，正是今晚和涛涛妈吵架的丁丁妈，母亲曾经救过她命的老邻居陈小妹。
她一边嚎哭，一边磕头。磕得马尾辫都散了：
“师母，师母，求求您把人让给我们！丁丁不能再在这里了。他才九岁，不接受心脏移植就会死的！我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求求您！”
但是，周围的人，特别是站在包围圈最后面的，受到这对夫妇的启发，都骚动起来。他们伸着两条胳膊，喊叫着，好像一群丧尸，向杨家涌过来。即便亭顿处长鸣枪示警了七八次，陆续赶过来的一千多人，好像洪水般的拥挤和呼喊，毫无冷静下来的迹象：
“让开，让开！我孙子病了，需要去居民行星治病！”
“姓杨的，你X的自私自利！你夫妇俩都60了，有手有脚。儿子年年高考都是星系第一！还和我们这样的小百姓拼，X的不要脸！我老婆都快死了……把人交出来！不然，你一家人不得好死！”
“我老娘九十了，她说死都不能死在这里。杨老师，您行行好，把人让给我们……”
“XXX的！她都90了，还扯什么！过了75，连‘运输站’都不收。别拿黄土埋脖子的，来抢活人的路！我家一家17口呢，只有离开这里，才能活下去！”
……
区区五十人的民兵人链，在20几倍的敌人面前，早就溃不成军。而且挤在最前面的群众，不断被后面的人挤倒，大声哭号。
现场完全失控。
关键时刻，福报举着带血的绷带，向亭顿处长大喊：
“大人，我们在仓库发现了这绷带。人应该不在这里了，因为这绷带上还有另外一个人的DNA……”
亭顿处长立即换了一副嘴脸，凶恶得好像一头要进攻的斗牛犬。他举起扩音器。整个大院里，马上被各种不堪入耳的脏话塞满：
“X的蠢货！你连个人都找不到，还管的什么小贩？！我告诉你，抓不到人，罗伯特市长问起来，就全在你身上！老子要把你的外判合同扯成两半，让你去吃X！还不滚？！”
见福报小队顶着满脸吐沫星子“滚了”，其他几个主管，都在心里偷笑。
果然，刚才还要冲破民兵防线的热火朝天，像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冰水，凉了不少。不少人开始张望福报他们离开的方向。
紧接着，在一个主管的带领下，又有几个民兵押着两三个穿便装、百姓模样的人，从杨家房子里出来报告：杨家上上下下，都搜遍了，没找到任何可疑的人。
包围这里的百姓，这才泄了最后一口气，嘤嘤地抱怨着，盯住了民兵团和亭顿的动向。
亭顿处长一边在心里骂娘，一边叫人开来磁悬动力车，宣示将以更大武力，去围剿通缉要犯。虽然他也很想抓住A犯，但是他知道，这一刻必须声东击西，以稳定住居民区为先。
不一会，5辆蓝色的磁悬动力车“嘟嘟”地开了过来。
它们跟21世界汽车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轮子，也没有方向盘。全部都通过市政管理局总部的中央控制系统，进行操作。虽然不能飞很高，但它们也并不着陆。
群众立即你推我搡着，挤到了五辆动力车的后面和左右。好像听见了魔笛的老鼠，直接把刚才还要活吃了的杨家三口，扔在了脑后。
“唉！X的！”
看着车门关闭，亭顿处长才要指示人，暗地把杨一家带去总部审问，就听见对面居民区架设的广播大喇叭响了，而且是还开到了最大的分贝。
里面传出一个年轻女人声音，舌尖音轻咬轻放，像极了大家偶然在新闻上听到的、王都无忧星上大贵族的口音：
“流放行星贝塔十五号上的居民，流放行星贝塔十五号上的居民，
这里是市政管理局总部大楼！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代号为“撒拉”的A级通缉犯。
重复一遍，市政管理局已经被我控制！市长已经投降！”
……
亭顿处长和在场的民兵头目们，立即懵了。
12 从没有秘密的世界【本日三更】
杨急忙打开家庭信号搜索，发现宝音居然正在冻肉厂的二号仓库位置。
“这个……混球！”
杨勉强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也跌跌撞撞地朝大院门外跑。
他不知道的是，早在居民区被“撒拉”砸烂前，冻肉厂经理官邸单独霸占的负13层，就被地下城一把手的人洗劫了。挑头的二秘皮耶罗，甚至吆喝着七、八个书吏，把嵌在艾伦-华生书房墙里的镀金巴洛克风格的保险柜，整个挖了出来。
可惜，强行破开后，里面依然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这当然不是因为冻肉厂经理为官清廉，而是他刚刚把所有的钱，都花了出去。
就在皮耶罗马上要爆炸的关键时刻，他手下一个干瘪书吏，终于破解了冻肉厂经理的云端秘钥，找到了一堆隐秘信函。而其中最大一桩，就是一张昨天才收到的、6000万以太币加密付款收据。
头发稀疏的皮耶罗望着屏幕，露出惊讶的微笑：
“没想到……他比‘老板’还有钱！”
6000万以太币，相当于贝塔15号全部4000罪民几十年不吃不喝的总收入。
二秘想不出，在市长带领十一“罗汉”大贪特贪的同时，冻肉厂经理还能从哪儿，哙出这么大一笔数。他马上命令手下，把所有冻肉厂的账簿、出入库记录、订货单和银行对账单都找出来，一一比对。
很快，一份向阿罗姆-王尔德化工集团的订货单，露出了马脚：
两个月前，冻肉厂用1379万以太币，向垄断了整个星域的化工寡头，订了能用100年的清洁用品。
虽然账目和收据都显示，该厂支付了王尔德化工集团138万订金。但从银行对账单来看，这家地下城唯一的蛋白质供应公司，十几年来，银行户口里的钱，就没超过二十万块。这还没扣当月要支出的工资等日常开销。
皮耶罗咬着手指甲，想不通王尔德为何要冒着被税务局查税的风险，帮艾伦-华生做这么大一笔假账。
突然，他想起一个传闻，就拍拍干瘪书吏：
“你查查，王尔德的独生女儿……”
话音刚落，全息屏幕上就出现了一个年轻女人的3D影像。她肿得像个面包，两只眼睛离得非常近，表情呆滞，明显有唐氏综合症的特点。
而她的名字一栏，则显示10天前刚做了更新。姓名由“丽莎-王尔德”，改成一个单字“杨”。
皮耶罗再一次拍拍手下的肩膀：“你……通过考试局的内网，切进星系考试厅的系统！”
果然，贝塔星系考试厅的内部数据显示，这个新改名“杨”的女孩，将于今日九时零分，被王朝二等大学行星录取。
考试信息一栏更显示：成绩单由考生本人，于昨日傍晚5点45分接收。接收认证方式为：通过汗腺活体DNA验证。
皮耶罗伸手点击该汗腺活体DNA链接，显示出来的，却是流放行星上那个黑发黑眼男孩的档案。
二秘扬了扬眉毛，恢复了扑克脸。但是，他手底下的人却炸了锅。
先是干瘪书吏发出了一声惊叹：“哈!我就说，八爪怎么会收老杨的儿子去打工！老杨又砸不出油水来……”
其他几个干活的，也七嘴八舌：
“怪不得那个杂碎，昨晚打牌耍赖的时候，叫杨去地面搬货。怕不是为了掩盖这事，想让他喂了‘龙’吧？”
“王尔德家真舍得！1400万，就为给傻瓜女儿买个身份？！”
“没办法，谁叫王朝是帮精英整的呢。王尔德他闺女万一被人揭发智力有毛病，成年后只能送流放行星了！他老王家缺德事干多了，生儿子没XX……”
皮耶罗不能让这种没用的同情心，耽误了工作。他随即一声吆喝，手下只能闭上嘴，假装专注各自的活计。
二秘这才叫干瘪书吏，把屏幕切换回那张6000万的收据上。
这么大的金额，“付款事由”没填，收款人的加密链接也是空的。
干瘪书吏小声道：“华生老头昨天买的，可得是个什么宝贝啊？！乖乖。”
“昨天？”
一个不详的预感，顿时笼罩了皮耶罗的眼睛。难道“撒拉”要老板找的“货”，被艾伦-华生捷足先登了？
准地中海急忙给、刚提了保卫处干主管的弟弟邓肯打电话，叫他帮忙。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就被自动转拨给了弟妹。接着，弟妹就在电话那头哭着大骂：
“X你的！你X的是不是人？！”
“？”皮耶罗意识到出了大事。
他先在手下面前，继续面无表情，然后快步走到没人的地方，捂住嘴，问弟妹怎么了。
“XXXX的！刚才，市政管理局……引爆了邓肯的车，把他们都杀死了……”邓肯老婆已经泣不成声了。
“亭顿也死了？”
“呜呜呜呜……我们怎么办？孩子这么小……啊啊啊啊……”
没等弟妹哭完，皮耶罗就无声地挂断了电话。
与市长、冻肉厂经理、一秘和另外十位大员不同，他家也只是流放犯家属。在市长的心里，自己绝不见得比亭顿更忠心、更有用。如果市长可以毫不犹豫地为“撒拉”，把亭顿活活烧死，他皮耶罗又有什么理由相信，市长能对完不成任务的自己，网开一面？！
就在二秘哆嗦着胡思乱想时，他的直线上司一秘打来了电话，一如既往的直接：
“马上到市政管理局大楼门口！”
但是，这时地下城刚受到“撒拉”的破坏，直达电梯都停摆了。皮耶罗只得用市长的权限，打开了很久都没人用过的防火楼梯。
九个人不得不用最原始的方法，向下迈了两大段水泥楼梯，来到市政管理局大楼所在的负14层。
才到大楼入口处，二秘就看见，铁灰色的罗马式拱柱下，身材高大的罗伯特-鲁茨市长，顶着狮子般的大脑袋，在彰显王朝权威的大台阶上走来走去。好像一头困兽。
细条一秘赶紧迎住皮耶罗。两人嘀咕了一阵，一秘才带着他，急步走到市长跟前。
一秘先小心翼翼，打开一只早准备好了的红天鹅绒首饰盒。里面摆着一条镶嵌得极其奢华、同时又很俗气的蓝色坦桑石白金项链。每颗宝石，都有市长粗大的拇指肚那么肥硕。
然后，他又对皮耶罗做了个眼色。
皮耶罗只得硬着头皮，来报告坏消息。当然他早被一秘训练成了这方面的行家里手，知道怎么包装坏消息：
“大人，我们还在那个反贼家，翻出了很多信件来。冻肉厂经理这两天支付了6000万以太币……”
二秘刚说完要点，一秘就把他手里一张、看起来几乎是透明的屏幕板，递到市长眼前。这是一种由玻璃芯片制成的新型电脑，由人体生物电供电：
“大人，说不定就是他串通了杀手，协助在这里行刺‘撒拉’阁下？”
罗伯特市长眼里有了一丝笑意：“我就知道！艾伦-华生那个老滑头！抓住他了吗？”
这时，得意忘形的市长背后，传来一个老者的轻咳声。
罗伯特市长立即缩小了两圈。他挥挥手，打发开两个秘书，像个狗子一样，俯首在背后一个穿着宽大白袍子的老头跟前。
“叶德拉米大人，这是谨献给殿下的……”
没等市长来得及说“这美丽的宝石，像极了殿下美丽的双眸”这些肉麻废话，叫叶德拉米的瘦高老头，就大声呵斥：
“罗伯特卿，殿下要的是‘货’。”
狮子脑袋市长赶紧深深一鞠躬：
“是！下官，不，下臣已经加派人手，去追捕艾伦-华生那个反贼了。从他家中查抄的书信知道，这厮不但雇人行刺殿下，也在为某个大人物买‘货’。这几天更支出了一笔6000万的巨款。‘货’很有可能就在他的手里。”
干瘦的叶德拉米翘起嘴角：
“你知道咱家说的‘货’是什么吗？还要咱家说几次！务必抓捕这里所有的人，特别是这两人。”
瘦成人干的老头子把手里的字放远些，读道：“一个叫‘玛丽-石武德’，一个叫‘福报’，是个卑贱的小贩管理员。”
他还故意提高了声音：“如果有人能把这两人中任何一个献出来，殿下必会重赏。”
13 官场鄙视链
罗伯特市长连连说“是”，但是眼皮却一个劲地抖动。
白袍叶德拉米看出了他的疑惑，便把干瘪的嘴，凑近了市长的耳朵：“罗伯特卿，咱家知道你忠心。你大概听说过有关‘大象无形’的传言吧？”
市长的脸，立即经历了四季的变化。他再没料到，身为王朝52级臣子中包尾的第48级臣子，也有机会参与王朝的核心八卦。
“大人，您说的是……”
这个所谓的‘大象无形’，指的正是先王“贤君”唯一的子嗣。十八年前，还不到两岁的皇子，因为先王进入了永眠，被秘密送到某颗行星避祸。
虽然本王朝实行的是五王座轮流执政的新秩序，没这位皇子什么事。但是100多年前，贵族发动政变，杀死了那位被称为“暴君”的王座，让五王秩序产生了一个空缺。于是，现任王座登位不久，便有人出钱购买“失踪的皇子”。
不到一年的时间，全大星云各个恒星系，就找到了成百上千个、符合大家猜想的小皇子特征的幼儿。
而且，最近十年来，官圈很多流言都在说，现任王座，就是被人戏称为“软弱者”的那位，一心禅让。皇子越发变得好像秦始皇他爹那样，“奇货可居”。
大资本开始收购这些孩子，或者投资他们的抚养人。
七、八年前，几个被学者们看好、最有可能是皇子的“潜在候选人”，身价就破了亿元以太币大关。为了进一步盘活市场，大资本掌控的各基金公司，联合潜在皇子的抚养人们，对这些孩子的抚养权，进行了证券化处理。即：将一个潜在皇子的抚养权，分割成几亿乃至几百亿份。
每份抚养权面值0.01以太币，可以像普通股票一样，在公开市场上买卖。
市场上最看好的几位“潜在皇子”的抚养权，已经炒到几百亿。当然，一旦被市场看空，身价也会瞬间贬值到几块钱，甚至几毛钱。很多投资人因此暴富，也有人输的倾家荡产。
叶德拉米用鼻子轻轻哼道：“罗伯特卿，区区6000万，怎么可能买到殿下要的‘货’？！”
“是，下臣愚钝。”
“嗯！确实愚钝！”叶德拉米见市长心悦诚服了，也转了个略显温和的语气：
“虽然没人见过‘大象无形’什么样，但他很有可能有特兰达家血脉。而那个玛丽-石武德曾是特兰达伯爵家家生女仆。20年前，她不可能是被无缘无故罚到这里来的！”
“大人是说，特兰达伯爵家早就处心积虑？”
罗伯特市长这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光顾、这颗什么价值都没有的流放星球。“大人，只是，那个福报，那个下贱的外判小贩管理员都快30岁了，不可能是……吧？”
老头子拿手杖轻轻拍拍市长的肩膀：
“他嘛，殿下见他武艺高强，有了惜才的心。”
罗伯特市长大喜，忙鞠躬退下。一秘也紧跟其后，用手捂着嘴，四处安排工作：
“各单位听着，加派人手，重点找19-21岁之间的年轻男性！最好是金发碧眼！”一秘擅自加了后半句，因为几乎人人知道，金发碧眼是特兰达家族的特点。
皮耶罗也想跟上，就被一秘的冷冽眼神挡住了：
“你！继续去抓艾伦-华生。”
皮耶罗艰难地抖了抖嘴唇，只好接受自己的命运。他不得不打开地下城全部370层的监控，仔细查找。但是，几百万个画面，即便开启了AI高精度自动搜索，也没找到冻肉厂经理的半个影子。
昨晚从八爪手里赢了三千块钱的手下，抖了个机灵：
“老头……该不是藏在什么没有监控的地方了吧？”
“瞎扯！地下城就是住家的浴室和厕所里，都有监控！”其他人马上反驳。
“不……”皮耶罗抬起手，若有所思：“刚才……刚才我们通过的防火梯，就没有……”
“但是，那是只有朝廷官吏……才有权限进入的地方啊？！”
“艾伦-华生就有这个权限！”皮耶罗小声喝道。他立即摸出口袋里指环形的微型激光枪，领着手下，冲回了那条没有人气的水泥洞。
二秘没有猜错：才向下走了几层，耳朵尖的，就听见了一个年迈男人在喘大气。
防火安全梯里，负13楼通往冻肉厂所在负18楼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细高身板，全白头发的老头。异常松弛和干枯的皮肤说明，他本是个酒色过度之人。所以才爬了不到两大阶台阶，就累得几乎喘不动气了。只能坐在楼梯上，看着脚上露出两支普蓝色的袜子发愣。考究的皮鞋和外套，则在手里拎着。
近看，此人正是地下城曾经的二把手，冻肉厂经理艾伦-华生。
冻肉厂经理原本计划今天上午十点出发，先去贝塔星系首府阿尔蒙德，拜见新任巡抚大人伊藤博二邀功。
三个月前，冻肉厂经理拿着大半辈子“攒”的900万以太币，以及儿女亲家那里借的钱，凑了个整数，献给了当时马上要卸任的上一任巡抚。他想请巡抚在退休前，保举自己当下一任地下城市政管理局局长，也就是市长。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老巡抚不但一口应承，还叫师爷当天就起草公文。
谁知，才回到地下城，艾伦-华生就被罗伯特市长的手下亭顿处长，包围在了负370层的飞船接收舱基地。
围了整整四十八小时后，前任巡抚退休，给的升迁令也作废了。
等冻肉厂经理耷拉着头回到官邸，就听说他的敌人去拜见了新任巡抚伊藤博二，还告发他偷偷练习市长报告，是“有意宣传反贼制度”，“意图串通谋反”。
于是，冻肉厂经理又被亭顿，押上了新任巡抚派来的飞船。
上船的一刻，冻肉厂经理以为仕途结束了。因为这艘来接他的飞船，不但是艘小型货船，而且破旧得难以想象：30平米的飞船内部，连通讯器都是50年前的旧款。飞行控制屏上的菜单设计，看起来幼稚可笑。
就在这时，一个十分年轻、而且十分英俊的东亚男子，带着一脸奇怪的谦虚，出现在冻肉厂经理跟前。他虽然穿着普通的宇航服，却戴着一枚至少两百万的祖母绿戒指。
“艾伦大人。”年轻人亲切地安排冻肉厂经理坐下，“罗伯特市长和我说起您来，我一直很想和您见见面，因为我也对朗读感兴趣。”
艾伦-华生的胃，被人一下提了起来。他转头四下看看，整个飞船里只有年轻人和自己，便小声问：“请问您是？”
“呵呵，忘了自我介绍。鄙人是爱德华-伊藤。”年轻人奇怪地说。
在这个时代，人们按照东方和西方族裔来划分和登记姓名。东方族裔，会把姓放在名前，而西方族裔会把名放在姓前。眼前这个年轻人，显然是个东亚后裔，却顺着西方族裔的习惯。
看着艾伦-华生奇怪的眼神，年轻人翘起嘴角：
“我曾是摄政的近侍，所以按着摄政的喜好，叫习惯了。不过官方名称还是伊藤博二……”
艾伦-华生差点趴在椅子底下：“您……您……是新任巡抚大人？”
他立即明白了新任巡抚怎么会搭乘这么一艘破船。一来掩人耳目。二来，被人发现时，还可以彰显一下自己廉洁奉公。
年轻人笑着，弯起了眼睛，显得更加无毒无公害。
冻肉厂经理心里，顿时跑过几百只草泥马：新巡抚还不到自己孙子的年纪，只因为是王朝摄政魏德龙伯爵的仆人，就混到了王朝52级官吏中的第5阶。自己都快70了，还只是个48级下，而且眼看连这个官职都保不住。
“大人，草民……”
“艾伦大人，您还是贝塔15号上第二号官员，掌握全星球蛋白质供应的冻肉厂经理。”新巡抚向前探过半个身体，温柔地纠正艾伦-华生过于自谦的说法。
冻肉厂经理立即捕捉到了希望：
“大人，大人！下官对王朝无比忠诚，怎么会想串通大人马那批反贼呢？！求您一定明鉴！”
“嗯！本官自然愿意相信。只是，忠诚，要想测试，又有些麻烦……”
“大人，下官可以为了王座，为了摄政，为了大人，赴汤蹈火……”
没等冻肉厂经理说完，巡抚就站起来，从上向下看着他：“本官倒是有个事情……”
艾伦-华生忙抓紧了巡抚的飞行靴，好像那是他的救命绳索，而他就快掉下悬崖了。
“贝塔14号上，过一个月，会来一个大学者，叫奥赛罗-雅尼。”
艾伦-华生想了想，小声问：“大人说的雅尼……博士，是不是那个在‘抚养权市场’上非常有名，简直可以说一句话，就能引起巨大价格波动的雅尼博士？”
新巡抚点点头。
艾伦-华生绝望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他也对潜在皇子的“抚养权期货”市场有些耳闻，知道炒这种股的门槛越来越高。没个几千万，基本不可能买到一手好货。而他艾伦-华生唯一的1000万（包括儿女亲家借来的），都送给了上一任巡抚买官，打了水漂。
“大人，下官，下官……”
看见冻肉厂经理这样烂泥扶不上墙，新巡抚象牙一般的额头上，出现了两条抬头纹：“原来罗伯特说的都有道理。”说着，他就要把靴子，从冻肉厂经理的手里拔出来。
“大人息怒！下官真的愿意为大人赴汤蹈火！只是现如今下官还……需要去凑凑钱……”
巡抚更生气了：“你把本官想成了什么？！”
“大人？下官……”
新任巡抚按了一下飞船控制屏幕。内舱门就打开，进来一个不到50岁，好像个虾皮一样的瘦小秃顶。
“李老师。”巡抚点点头，就挺胸抬头地出去了。
虾皮李老师蜡黄着一张脸，坐在了巡抚刚才的座位上：“不才是巡抚大人的幕僚，姓李。有些话，要替大人转达。”
“是……”
就在冻肉厂经理不知道该怎么才能保住乌纱帽时，李师爷忽然朝他窝下腰，小声道：“大人怎么会为难一个忠仆，逼他去做、做不到的事情呢？”
然后，他掉了一颗门牙的黑洞里闪了一下：“李某知道，你那颗流放行星上，有一个天才少年。”
“天才……少年？”冻肉厂经理联系了一下上文下理，瞬间呆住了。
14 （上）六千万
冻肉厂经理没想到，全宇宙最大的黑马，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瞬间，户籍中心副处长的那段抱怨，又回到了他的耳边。
那是前年的这个时候。负13楼冻肉厂经理的官邸客厅里，开着一个小小的私人酒会。三位座上客，都是本地提起来的副处级别，并且还是对罗伯特市长和各自一把手满肚子怨气的那种，是二把手艾伦的天生盟友。
所以，对这些实力派流放者后代，冻肉厂经理非常大方，专门开了存了十年的特供白兰地。
酒过半酣，户籍中心二把手愤愤地把小玻璃杯，往橡木餐桌上一拍。拦着三缕头发、伪装不是地中海的脑壳，红亮得像个两百瓦的大灯泡：
“艾伦大人，您说这算什么事啊？！一中刚提起来的那个马屁精，仗着罗伯特的势，抢了人家孩子的高考成绩和前途就算了，还强行改人家孩子的名字！掉过头来，再来赖我们！说我们‘乱发出生证，弄错名字，破坏王朝的安定和谐’！”
他还在生白天的气。
一中那位三年实现三连跳的常务副校长，用一份短期合同强掰：杨的本名不叫“杨逸”，他儿子埃尔斯才是通过高考的“杨逸”。考试局学籍处领导也是市长的人，就帮腔说，杨手里的那份出生证，根本是户籍中心工作不认真，胡乱办出来的证。
冻肉厂经理听了，拍拍替罪羊的肩膀：“老吴啊，你这个人……太直太好！”
吴副处红着脸，吐了个酒泡儿：“唉，劳尔（户籍处处长）就知道和稀泥。现在，改名的烂摊子就这么撂给我了。”
“罗伯特从来都是拿XX看人的。”另一个投靠冻肉厂经理的小官，赶紧表忠心：“哪能和艾伦大人这种……英雄不问出处的有为领导……比？！不过，老吴你也真矫情。改个名字能是多大的事？”
吴副处大怒：“你说得容易。那个叫杨逸的孩子，不，现在得改叫‘杨’了。他的出生证，是‘蓝卡’，可不是咱们这里想怎么改就怎么改的灰卡啊！”
冻肉厂经理也把酒杯放下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王朝现行的制度下，出生证按颜色分成三种：流放地上出生的流放人口使用灰色卡面。普通居民行星和贵族自治领地上，使用白色卡面。王朝首都行星上生出来的，才能使用蓝色卡面。
“扯！生……在流放行星……的孩子，怎么可能拥有……蓝色……出生证？！”
表忠心的小官喝大了，差点一口喷出来。
艾伦-华生赶紧叫在家服侍的冻肉厂主管把人扶走。小官就摆摆手，摇摇晃晃着去洗手间呕吐去了。
第三个客人，是卫生和社会福利处副头。他喝得也不少，就端着杯子坐到了空出来的座上，还“啪啪啪”地拍着户籍中心副处长另一边的大腿：
“呀！怪不得老杨娶了个比他大的婆姨！原来那孩子是拖油瓶啊？！杨万城不得气得从坟里爬出来？！替人家养娃？！诶，说不定他家那个丑巴巴的女孩，才是自家的。这叫‘狸猫换太子’！”
想到这里，艾伦-华生瞪大眼睛，看着李师爷：
“大人真是无所不知啊！他……他是……杨万城的后代，听说过目不忘！连续两年通过了高考选拔。不过，他……”
“不过，他被罗伯特的人，拿去敛财了。”李师爷一下打破了冻肉厂经理脑子里的各种天马行空。然后，才安静地继续：
“他也可以成为你的摇钱树。这个星系，还有其他69个星系，都有不少人有资源，要摆脱‘流放’身份。比如，阿罗姆-王尔德化工集团的王尔德先生。他亟需为有残疾的独生女寻一个前程……”
冻肉厂经理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李老师真是高明呀！”
顿了一下，他又问：“可替考的事闹得太大了。考试部已经责成考试厅，今年专门给杨送成绩单了，这样一来……”
李师爷的脸阴沉下来。
冻肉厂经理赶紧一口应承。毕竟作为执行单位的考试厅，也在巡抚大人的手下。有了巡抚大人和他背后的摄政，自己还有担心什么清水衙门呢。
只是，一个月后，雅尼博士来电话时，还是把冻肉厂经理吓了一大跳：
“艾伦经理，您要的货已经选好了。对价6300万以太币。”
“雅尼博士，本官……只是听大人说，需要投资一部分抚养权期权……”
胖大的好像个棉花糖，却是颗噩梦版棉花糖的雅尼博士，冷冰冰的在全息屏幕上说：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6300万。这是平时价格的百万分之一。”
“是，可是……”
“伊藤大人下个月就会去帝都述职。”
“是，可是，我……我现在只准备了不到1400万呀。”艾伦-华生难得实在，他跟阿罗姆-王尔德化工集团谈的价格，就是这个。
“可以分期付款。”
“可是……也太贵了！”艾伦-华生忍不住抱怨。
雅尼博士瓮声瓮气道：“我可以很对方沟通一下，给你抹个零。”
“可是，我……”
没等艾伦-华生说完，对方就咔了线。
冻肉厂经理赶紧给混资本圈的熟人，打电话请教。
熟人听了，立即关闭了通话，然后给冻肉厂经理发来一张、某VIP投资群的聊天截图。上面一大帮人都在吐槽，说自己上了恶当，投资了某某基金经理推荐的“头部”准皇子。买进的抚养权价格是每股220以太币，不到六个月，就跌成了千分之一块钱不到。
15 小人物的结局
就在艾伦-华生以为此命休已的时候，楼下也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其中一个，听起来有如压路机滚过般的沉重。
很快，跟冻肉厂经理和市长爪牙相隔半梯的楼道拐角，出现了一个斜眼瘦猴。他的背后是一个肥熊猫般的巨人。这一瘦一胖的两个劣货，衬得最后上来的亚麻色头发小贩管理员，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珠。
皮耶罗笑了。因为太久没自在笑过，以至这表情在他脸上，显得十分僵硬。
“福报呀？我是市长的贴身秘书！”
冻肉厂经理也忙嚷嚷：“福报，你要是站在我这边，我就把你妹妹偷肉的事一笔勾销！不，我还会另外给你们一大笔钱！”
福报的沙色眼睛，在亚麻色头发下，一点表情都没有。跟他前面的瘦猴，形成了显明的对比。肥熊猫则偏头看着他的头目。
“我说，你们这些小贩管理员，眼光要放长些。‘撒拉’大人很看好你，说你是个人才！要惜福！”
皮耶罗顺便还露了露、右手食指上的黑色激光指环枪。
瘦猴马上退到了肥熊猫身后，舔舔嘴唇：“老大，他们有激光枪……”
皮耶罗的手下趁势挤过来，七手八脚地要按住冻肉厂经理。
干瘪老头几乎是嘶吼：“福报，你……你要是帮我，我就会把你们三个……都带出这颗流放行星！”
“切！他虽然是个狗腿子，也不傻！不可能和激光自动武器拼！”
“就是啊。狗腿子也长眼睛！”
“他们除了不会‘汪汪汪’外，确实跟狗一样聪明，哈哈哈哈。”
肥熊猫突然抬头，插了一句嘴：“我……们……不是……‘狗’。”
“哈哈哈哈！弱智就是弱智！”皮耶罗手下的麻将哥大笑起来。“王朝下令把所有智障，都送到流放地来，还真是正确……”
肥熊猫一把抓住了麻将哥的两个肩膀，大声吼叫：“不……不……要叫我……‘智障’……”
从小到大，这个词，凝聚了他太多悲伤的回忆。
麻将哥疼得越发胡喊：“连人话都听不懂，叫你‘智障’都是客气。白痴、废料、憨包、傻X……”
这些词，激得肥熊猫直接把麻将哥，从地面上拎了起来。虽然麻将哥还想踹肥熊猫，但是他的腿比对方的胳膊还短还细。除了两只手在肥熊猫的胳膊上，留下几道红色挖痕外，他一无建树。眼看麻将哥连白眼都快翻出来了，其他书吏也赶紧上来拉扯。原本可以横过三个人的楼梯间，顿时乱成了一团。
皮耶罗只好举起指环，对准肥熊猫的眉心，大叫：“白痴，放下人，猫低！”
肥熊猫太阳穴上的血管都跳了出来。他不但没放下麻将哥，更举着他，冲二秘扑了过来。丝毫不理那个激光红点，从额头、移到他的鼻梁，再是左眼。
皮耶罗只好开火了。
只见一道细细的红光在昏暗里一闪，众人的头上，就掉下一大块水泥来。接着，还掉下一只血肉模糊的断手。
“啊……嗷……嗷……”二秘就在楼梯上，翻滚嚎叫起来。
因为几乎在皮耶罗开火的同时，一个人突然跳过地上的冻肉厂经理，踩着两个书吏，把皮耶罗的整个右手，都掰了下来。没等皮耶罗叫第二回，另外一只大手就好像利刃一样，精准地插入他的胸膛，把一颗纠缠着血淋淋碎肉碎骨的红心脏，完整地掏了出来。
八个书吏，包括麻将哥，看着被喷了半身血的福报，顿时连气都出不来。
瘦猴顺势拔出手电筒，钻过老大，对着最近的三个书吏一阵猛嗨。肥熊猫也探过身去，把剩余四个吓得连跑都忘了的，拽了过来……
三个小贩管理员大开杀戒的时候，冻肉厂经理乘机拔下了断手上的激光指环。这一刹那，他听见楼下，就是负18楼下面，传来了一声电话铃声。
虽然铃声很快就断了，而且是夹杂在凄厉叫声之后，但是那声“汪汪汪”，还是太刺耳、太明显了。
“福报！福报！楼下还有人！要把他们一起解决了。”
福报擦掉脸上还热乎乎的血迹，转身下楼。他走的时候，还顺便一击，把麻将哥的眼珠，连同脑浆，都砸到粉墙上。
掐死了四个刀笔吏的肥熊猫，接着满手血的瘦猴，也跟在了冻肉厂经理身后，朝冻肉厂防火门，过去了。
这两扇大门后，一片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发霉的气味。
瘦猴想打开手电，却发现灯头刚才被打掉了。他只得跟紧头目，在黑暗里，又走了大半个小时。
等四个人进到一处明显宽敞很多的地方，瘦猴就闻到一股爬行类动物嘴里、那种特殊的腥臭味。他小心翼翼地让过落了后的冻肉厂经理，躲到了他和肥熊猫之间。
冻肉厂经理拿手上的电话照了照，认出这是冻肉厂二号仓库后面的废弃备用仓。他知道墙上应该有应急灯的开关，就伸手去摸，却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铁家伙。他再一摸，这东西还带着两个插柄。没等艾伦-华生用手机照它，这个铁家伙就突然照射出两道刺眼的黄色灯光。
黑暗中的人，立即下意识地挡住眼睛。
铁家伙就发出“隆隆”马达声响，猛得往后一倒，眼看就要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