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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时空英雄录全文阅读

作者:蒙恬小姓张     落日时空英雄录txt下载     落日时空英雄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 恩将仇报(下)

    宝音趴在地上,从不锈钢橱柜底下偷瞄进去,就看见被围在一圈白胶靴中的,是一个好像用肉做的“四角凳”。

    它没有头,外皮像是被火烧后留下了疤瘌,红肿且疙疙瘩瘩。

    除了两只好像鹰爪的前爪、以及两只好像猴子脚的后爪外,背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10岁孩子或者其他灵长类的脊梁。但从屁股的位置、往前看,又很像阿达*小时候没长尾巴的样子。

    听着厨工们又是烧水、又是准备剥皮刀的乒乒乓乓,宝音觉得反胃。

    但自己又是被架空的“大人”,且只身一人,还是个女孩。如果去跟这些老粗讲同情心,无异于对着要吃人的錳星龙放个屁。

    她只好继续舰载飞船区走,但是黑暗中,小杀手的话,却和那只怪物莫名连在了一起。

    “难道这东西就是跟着自己上来,才被那些混蛋抓住的?”

    这么一想,宝音又觉得自己有了责任。一顿苦思冥想后,她有了一个笨办法。于是,她倒回后厨门口,咳了一声。

    厨工们扭头看看她,就继续准备宰杀这个怪物。

    两个大个厨工把死命挣扎的怪物架起来,放到银色合金水槽上。另外几个厨工摆好了准备放血用的不锈钢桶,和装开水的大盆。

    那东西一边挣扎,一边发出“呀呀呀呀”的嚎哭,很像贝塔15号上的錳星龙。

    “你们真要吃它?”

    还是没人搭腔。

    宝音唯有挤到最前面,指着怪物,做个苦脸:“它身上一小块肉,就带着50万个疟原虫。吃下一点点,或者叫它的血喷到眼里,就会拉稀拉到死。死前还会一边发烧一边呕吐。”

    本来就不想掺和的帮厨,先扶着不锈钢桶,站了起来,眼睛还看向按住怪物的同伙:

    “骗……人的吧?”

    “你们可以去查查!这东西在我出生的贝塔流放行星很多见。我们都叫它们‘没毛蟑螂’。”癞皮张口瞎编,连眼皮都不眨一眨。

    又有几个人被她唬住了。

    但是,还有三、四个嘴硬的:

    “哪有你说得那么邪?!”

    “胡安,就……就吃给她看看!”

    这堆人里,挑头的帮厨叫胡安-德里塞克,是个大个,脸上有条疤,颇有些像福报身边的瘦猴。他浅褐色的眼珠,在明亮的灯光下闪烁不止。

    他既不想服软,也不敢下嘴试试,万一是真的呢?!

    侍中大人得了计,继续骗:

    “你们没听说,罗拉内亲王的手下在贝塔15号打猎,都吃死过几个!死的时候,小细白点子虫,都一把把地、从眼睛和鼻子眼里爬出来呀……呕!”

    胆大的胡安眼珠转了一下,他也逮到了个下台阶的机会:

    “怪不得,你来了这里,它就出现。就是你把它从流放地那样的脏地方……带上来的!”

    “呀,你怎么胡诬赖好人?我只是路过,好心提醒你们。不然污染了其他食物,叫那些侍卫听见,不拿枪打爆了你们的头?”

    说着,宝音假装要走,就被胡安-德里塞克拦住了去路。

    “这样,你给我们一点封口费,我们不揭发你……带这玩意上来!”

    其他厨师也把宝音团团围住。

    一顿拉扯之后,宝音“被迫”答应给他们每人六瓶啤酒,算买下这个怪物同乡。厨工们这才关了灯,各自抱着啤酒,心满意足地回睡眠舱睡觉去了。

    在他们身后,宝音摸出电话,照照黑暗里连眼睛都没有的怪物。经过刚才殊死的搏斗,这东西已经软得像一块擦脚布,瘫在地上的水迹里。

    宝音想离开它,又怕厨工们回来、再剥它皮,只好鼓出些勇气,脱下身上的外套,把它包在里面,打成个包袱,背到背上。

    这个动作,忽然让她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撞到“秘密基地”的那个晚上:

    因为被小朋友打了破头,很晚才到家。结果,打人的小孩却在他奶奶的持护下,跑到杨老师跟前恶人先告状。

    小孩的奶奶更瞪着两只三角吊睛眼,点着一对当时很时兴的网扣花小白鞋,一定要杨老师立即拿出400块钱医药费,还张牙舞爪地叫她:

    “有爹生没娘养的野孩子!”

    杨老师一怒之下,把宝音赶出了家门。

    无处可去的自己,不小心溜达到地面,遇到了那艘矗立在酱红色夜空下、小山般的废弃飞船。当时太阳早已落山,地表气温降到零下十几度,把年幼的小姑娘冻糊涂了。

    所以,她不记得初次摸到“秘密基地”的感觉,只记得蜷缩在里面某个角落里。忽然,黑暗中出现了一团耀眼的橙色光圈,后面还伸过一只灰蓝色棉手套,并一拳,砸在她天灵盖上。

    “混球!谁叫你乱跑?回家!”

    随着一个故作威严的小男孩的吼声,一件带着暖暖体温的防寒服,包住了她的脑袋和整个肩膀。

    “可是,我……没有……家……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理她!你有我、你大妈、大伯,还有你大哥啊!”说完,杨就粗暴地把她捽到背上,然后还换了一种明显模仿杨师母的口气:

    “你大妈说,她借到钱啦。母老虎已经走了!你大伯也出门找你,觉得很抱歉!快点趴好!一会遇到龙,咱俩就都报销了!”

    想到这里,宝音擦擦脸颊,拍拍背后的包袱:

    “可惜,那晚居然就没遇到一条龙……混球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宇宙的另外一边,大人马联邦的首都行星上,“混球“正困在他床边的桌子底下。

    整间宿舍虽然不是大门洞开,却也热闹非凡,不但飘出饭菜香味,还传出甩扑克和吆三喝四的吵闹声。

    原先可以供大家集合的杂务科仓库,已经被新领导租了出去。杨因为替司长和亚瑟料理后事,把本来就微薄的工资花得七七八八。为了答谢大家帮忙操办奠仪和出殡,他只好请大家来宿舍吃饭。

    再加上胡子哥善于烧菜,隔壁几个年轻军官也加入过来,聊天喝酒。

    地方不够,打扑克的五、六条大汉就抢占了杨的床:

    “保皇,够级?!斗地主的一边去,人头儿不搭……”

    卧室外面,同样狭窄的客厅里,除了一条饭桌摆满酒肴,边边角角也叫四、五个人挤满了。

    宿舍的正主睏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所以只能蜷缩在书桌底下。但是他睡不着,大脑还在飞速转动着:谢尔盖为什么要跑来日灼投案?

    这时,胡子哥放下最后一道盐烤肉,一边吆喝“小点声”,一边从打扑克的人屁股底下,拽出一条毯子,去给杨搭上:

    “要不,你……你把给莉莉-贝茨的证言……撤回来吧……”

    即使周四傍晚为罗纳尔司长落棺木,雪儿也没对杨正眼看过。所以,胡子哥忍不住担忧。他觉得,被女人怨恨是很危险的事情,尤其是被漂亮的女人。至于为什么漂亮女人的怨恨更可怕,胡子哥也答不上来。

    这时,门口又传来恼人的门铃声。

    “吱……”

    年轻军官和杂务科的访客们,以为又有其他朋友来了,就直接开了门。却没想到,门外挤满了长枪短炮的访问器材。

    一大帮记者直接涌了进来:

    “杨上尉,听说您和谢尔盖是好朋友。是这样吗?”

    鲁尔一听十分火大,她刚要冲到镜头跟前,又怕自己曝光、拖累了杨,只好哑着喉咙在人堆后面喊:

    “这是什么胡话?!谢尔盖大空袭的时候,不是杨救的大家吗?”

    对方却说:“我们有消息证实,杨上尉之所以去鲁贝奇-塔兰行星,就是为了营救谢尔盖。”

    接着,又有一个记者插进来:

    “杨上尉,你可以把真名告诉广大市民吗?或者说,杨上尉,你真姓杨吗?”

23媾和

    鲁尔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忙跑进里屋,去叫醒杨。

    客厅里,杂务科的大伙和邻居们站成一堵厚墙,开始向外面挤压记者:“啊,那你妈真是你妈?”

    高瘦记者早见惯了被激怒的亲友团,只把镜头伸过人缝,尽力搜寻杨的身影:

    “我们有准确情报,杨上尉其实就是腐朽王朝,隐藏在大人马联邦里的那颗寄生虫。”

    说着,他还打开了电话的视频通话。下一秒,雪儿的3D身影,就从记者的电话上,投射到客厅的地上。

    她看起来,似乎正在户外。除了一顶带着绒绒球的粉色雪兔帽和两只同色手套,还穿着一件深灰色千鸟格的中长款大衣,露出两支皮靴来:

    “大家都被那个人骗了!他根本不可能是杨万城的后代。杨万城的儿子杨岳是抱来的养子,是欧洲系后裔,他妻子克拉拉-杨也是欧洲系后裔,不可能生出亚洲系长相的后代。”

    说着,雷阿尔曾在第十一分队见过的那幅大照片,作为证物,被展示了出来。

    末了,雪儿还拿出一张湖蓝色卡身的出生证明:

    “他的出生地,是腐朽王朝的首都无忧星。他也承认,‘母亲’是第四王座的御医。这个人之所以比一般人聪明,正是因为他是基因优选者的后代。”

    杨呆了,他母亲明明说:他是生在贝塔15号上的。那张蓝卡出生证,只是一个还在王廷的朋友,送给父母的礼物。

    而且,这张出生证,早在埃尔斯父子偷走自己第一次高考成绩时,就被人没收了。雪儿又是从哪里得到它的?

    他还没来得问,一个青年军官邻居先忍不住了:

    “罗纳尔小姐,不觉得自己很卑鄙吗?!这些都是些没关联的巧合!”

    电话那头实时互动的雪儿,似乎早想到有人会这么说,她立即抛出了一个、连杨都无法直斥巧合的证据。

    这是一份DNA检测分析报告。

    虽然被检测人的姓名处是空白的,但贴着福报被打肿了脸、身上捆满了泡沫的照片。

    报告显示,被检测人只有不到五分之三的人类基因。经过大数据比对,他的基因样本,跟日灼生物与超进化博物馆最近获得的、一份初代虎牙族的基因图谱,十分相似。

    “这是安全委员会……花了五个半月才得到的结论!虎牙族只守护王座们!王朝的蛆,你不能再继续伪装了吧?!”

    雪儿激动得脸颊都发红了。

    “可……福报是虎牙族,也不能说明杨是‘皇子’吧?你怎么不怀疑宝音呢?”

    胡子哥和杂务科其他人宁可相信,偷奸耍滑的宝音才是腐朽王朝的腐朽后代。

    雪儿冷笑一声,把机会留给了一个梳着刘海儿的小尖脸男青年。他是《虎牙族:王朝暴政的工具人》这本科幻小说的作者。

    “呃……大家如果阅读我这本专著,就会知道,虎牙族跟其他改造人一样,会映射主人的性别。比如暴君和她的管事安娜-罗曼诺夫,又比如第四王座和她的侍卫长阿胡拉-阿里曼-玛兹达。既然这个叫‘福报’的虎牙族展现的性别为雄性,那么他主人也必然为男性。”

    小说家话音刚落,那个高个记者眼尖,就从人堆后面发现了杨:

    “寄生虫,你就是因为谢尔盖和王朝合流,才专门去塔兰行星救他,还假装是拯救百姓的吧?”

    没等杨回答,另外一个女记者也要钻过人墙:

    “你把309万人运到木荻,是不是为了拖垮当地经济,制造附属行星和联邦行星间的矛盾?!为腐朽王朝侵略我们自由民主的大人马,做准备呢?”

    其他记者也想发问,但他们被七、八个穿着绿色军装的宪兵,打断了。宪兵们强行分开叽叽喳喳的记者,把杨带出了军官宿舍。

    一分钟后,“王朝寄生虫冒充联邦英雄”作为突发新闻,和“雪诺恩上校就是军需案幕后黑手”的故事,一起冲上了联邦热搜头条。

    看着这一切,坐在公园秋千上的雪儿,捂住了嘴。眼泪,饱含着初冬的辛辣气味,流过她软软的下颌。酒红色枯草和阴晴不定的天空下,前司长的千金对着新闻里的杨,痛苦地挥挥手:

    “再……再见,杨……呜呜呜……”

    作为爆料者,她不但清楚自己做了雷阿尔的工具,而且,对故事中的环扣和资料的可信性,也抱着深深的怀疑。

    只是父亲死后,她对生活已经没了指望,只想尽力抓住与过去相连的物件。如果抓不住,则希望他人也不能夺走它们。

    出于这种心理,雪儿选择毁掉杨,以免比她有家世的可爱女孩,像她当初从莉莉-贝茨手里抢人那样,夺走杨。

    此时,贾南德副委员长大宅里,男女亲眷们也对杨的落马,露出了惊惧。

    不少人甚至低声议论,贾南德家族的运气实在好:万一今天杨接受了午餐邀请,来和罗霖相亲成功后、再被揭发,那么他们贾南德家族又该如何自处?

    看着这帮势利眼,雷阿尔直接站起来,告辞了。

    在他心里,只感到一种微妙的酥麻:杨在获得一切后,终于跟他一样,跌回到肮脏的现实中。大家作为朋友和同届毕业生,又重新回到了一条起跑线上。

    等雷阿尔回到家门口,迎头看见一头红发,在高级公寓的古铜色门前一闪。

    他立即摸出电话,直接打给了爱丽沙。果然防火梯的拐角,就传来两声电话铃响和一声气急败坏的踢门声。

    “别躲了,有什么要和我说?”

    金发公子一边开门,一边招呼他的激情爱人也进屋里去。

    爱丽沙应该是刚从超市下班,穿得不像平时那么奔放,火焰似的头发扎得很低,再加上一件白色短款羽绒服配浅色毛裙,小巧柔顺,叫公子看着很顺眼。

    她进到雷阿尔那间四面八方、连地板都是镜子的门厅,也有些怯步:

    “我……妈妈说,她好像看见泰尔回来了。”

    雷阿尔从冰箱拿出一瓶冰水,咕嘟了两口:“然后呢?”

    好像他早知道了泰尔-比-泰罗从“培训农场”逃回来、要向自己寻仇的消息。

    爱丽沙低下头:

    “他既然回来了,不如……就当从不认识,好好生活吧。”

    显然,她是在影射今天雷阿尔借刀杀人、害杨倒霉的报道。

    雷阿尔耸耸肩:“我从不主动害人。”

    红头发美女低声嗯哼了一句,像在说:“是吗?”

    这种态度激怒了雷阿尔。他一拳砸在爱丽沙跟前的镜子墙上:“我没害过任何人!都是别人来害我的。”

    然后,他就逼爱丽沙盯住他现在的这张脸:

    “你以为,我想顶着这张雪儿哥哥的脸生活?!看见它,我就做噩梦!”

    金发公子呲出犬牙,他的眼前,好像不再是爱丽沙,而是罗纳尔司长临死前红肿的脸:

    “希瑟尔,希瑟尔……”

    这时,公寓的管家打内线电话通知雷阿尔,朱亮夫人的沙龙,今晚将在“雨夜星海”会所举办。卫将军的太太专门提到了他,所以朱亮夫人叫管家通知雷阿尔务必出席。

    雷阿尔打发完管家,才看向爱丽沙:

    “算了,你以后也离我远点。省得被我害了!”

    说完,他就进浴室冲凉,然后打开普通四口之家大小的衣帽间,仔细搭配今晚的衣饰。

    不过,管家没有告诉雷阿尔,常扮演贤妻良母的卫将军夫人,怎么得了空闲来看望自己。那是因为军事委员会和耶伦委员长都得到消息,王朝东部战区的舰队选择取道贝塔星系,明显是要直击日灼或月昀,大人马联邦最重要的行政区。

    联邦的最高权力机关,不得不紧急召开扩大会议。在日灼的中将及以上级别的军人,都收到了列席邀请。

    罗纳尔司长死后,五星上将们也没了有本事的代言人,不得不亲自出席。

    大国民议会整栋封闭,30楼全层更是一步一队的保安,全穿着黑色的西装,带着耳麦对讲机。深酒红色的大会议室里,呈放射状、摆好了54张舒服的皮椅子。

    阮委员比耶伦委员长的秘书还贴心,亲自为委员长准备好了、可能会讨论的各种议题资料,却还是被耶伦白了好几眼:

    “阮委员,请坐好!”

    中年超人模样的大人马一把手,敲着桌子,不安地看向掌握军方的老虎们:

    “现在讨论正题……有消息显示,王朝东部战区派出8900艘战舰和将近2万艘补给舰,直插联邦的心脏,大家认为怎么应对?”

    军事委员会的七位主要成员,这才抬抬眼睛,表示领委员长拿死了的雪诺恩、顶贪污案的情分。

    “我们也有储备,可以再动员出1000艘战列舰和500艘巡航舰。”

    “但是……腐朽王朝的南部战区还有……”

    繆拉-雪诺恩上将咳了咳:“委员长不是还有谢尔盖的力量吗?跟我们哭什么穷呢!”

    所有的人都脸色一凛。

    阮委员想站起来打圆场,但是看看耶伦鼓出的额角,屁股又慢慢坠回了座位上。

    “难道议长大人不是为了摊薄我们,才叫谢尔盖回来的吗?还不惜让那个叫杨的老实孩子顶缸!”

    繆拉-雪诺恩原本就是个说话毫不介意的人。现在家里的嫡支死了,他以后就是雪诺恩家族代表,说话更是要高声大气。

    耶伦看看军方七头老虎,真恨不得唤谢尔盖进来,把他们一个个咬死。

    第二位上将跟着发言了:“我现在担心的,不是已知的王朝南部和东部战区,而是常纪元那边。如果说,他手里的兵力是烈火洛克和雷艾的总和的话,那么他少说也会有两万的战舰,1000万战斗人员!”

    阮委员终于抓到了机会:

    “贝蒂多总参谋长,不是说战前比后勤补给,打的是钱粮供应吗?!我们现在这方面比王朝也不弱,而且王朝这么早发动全面战争,单士兵战时军饷一项,就要每天至少42亿以太币,他们怎么支撑?我们可以以拖待变嘛!”

    这话刚说完,耶伦派几个文官就发出了同意的声音。

    但是,耶伦却看着上将们,没有出声。老虎们都低着头,盯着暗红色的地毯。于是,他只能看向左边圈椅里坐着的自由人卫将军:“卫将军,您的看法呢?”

    消瘦的老好人二星上将看看阮委员,又看看更高阶上将们,欠欠身:“阮委员的确高论。开战也是瞬息万变的事情……”

    他是在委婉地说:我们不可能等敌人全部调动起来、再集结,那样就会被消灭在炕头上!更何况,从经济总量看,王朝是大人马的十倍,一个十分之一的小经济体,要怎么耗过一个十倍大的巨无霸呢?!

    所以,常纪元那个中学数学老师才按兵不动,因为他也知道:战争这只巨兽不但吞噬人命,更吞噬巨大的社会财富。一旦一击不中,则可能拖垮整个国家。历史上不乏百战百胜,却最后亡国的惨痛教训。

    “那么,或者我们可以向王朝内部打入一个楔子?”被临时唤来旁听的戴德梁前委员小声建议。

    大家都看向了他。

    耶伦立即意识到了他的旧日锦囊:用“皇子”去和魏德龙伯爵媾和。现在既然有很多证据指向杨就是“皇子”,那么为什么不用他去和摄政谈判呢?然后,再用摄政的手,摆平大人马自己的军头们。

    开国之父们中罗杰斯-梅尔的曾孙,也在军事委员会的上将中。这个不到65岁的小个头,敲敲两支中指,环视着一屋子的政治人才,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耶伦终于向陷阱,迈出了最后一步。

24 拐点

    杨“欺世盗名”的新闻,似乎并没有起到雪儿、或者雷阿尔预期的效果。

    虽然各大新闻机构和名人都在狂轰滥炸,但是爱丽沙明显感觉,母亲和周围那些低阶军属区的大姨并不买账。和她一起在超市打兼职工的西布伦太太,甚至故意把客人要的鱼,剃得鳞片纷飞。

    “呀,你这个人不可以小心点吗?”

    “我对长舌妇和忘恩负义的小人,就是这个态度!”

    没等两个议论杨的老家伙反击,粗壮的大姨就把杀鱼刀,示威性地、重重拍在案板上。顿时,鲢鱼的鳞片和血肠,带着浓重的淡水鱼腥味四处射击。

    超市的主管刚想把客人搀走,迎面又过来另外几个、一看就是低阶军属打扮的中年女顾客。她们干脆用购物车挡住了路:

    “杨真是多管闲事哪。上回大空袭的时候,怎么没炸死这俩老不死的!”

    “叫我碰到胡嚼舌头的,见一个打一个~”

    大姨们的火气一个大似一个:即使空袭过去了五个月,她们还蜗居在“临时暂住”的地下城。原先被炸得焦黑的老旧小区,虽然终于有了要清拆的迹象,但是家属圈内部循环的小道消息都在传说,那里将被规划为新商业区。

    爱丽沙一边加紧手下的理货动作,一边不时看表。她装了两大袋日用品、饮料和熟食,准备今晚做完兼职,就去日灼第四看守所探望杨,好替雷阿尔稍作补偿。

    谁知,离着看守所还有两个街口,她就看见,路灯下出现了一条拐来拐去的人龙。暗红的夜幕下,排队的人什么年纪、性别和装束都有。哈出的白气后面,却基本都是愤怒的面孔、以及一包相似的杂货儿。

    略略露出来的牙刷、牙杯、没开封的内衣裤,似乎是每个人的标配。

    等爱丽沙顶着能冻掉鼻尖的寒风,小跑来到看守所门口,才发现那一大队人和她一样,都是来给杨探监的。

    虽然尚无媒体透露王朝准备发动全面战争,但是南部战区的突袭、和火晔的叛变,还是使大人马底层民众心生恐惧。

    大家越发希望,能出一个类似100年前雪诺恩将军那样的奇才,守护住大家现有的一切。

    可惜,新闻上那些议员候选人,为了把军需贪腐案转化为选票,就连民众心中的“联邦之母”阿丽亚娜-雪诺恩,都挖出来鞭尸。

    或许她确实喜欢珠宝,并收受过贿赂去买珠宝。

    但,危如累卵的现实,让民众憎恶任何破坏美好回忆的企图。

    当有独立小媒体和个人不断吹风“杨是为了保护我们,才被无耻政客陷害”后,不少民众,特别是底层军人和家属,就产生了“轮到我们来保护英雄”的执念。

    不过,看守所里的杨,并不知道外面的盛况。

    因为他是重犯,被单独看押,周围连一个狱友都没有,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而关他的小屋看起来,很像当初、雷阿尔被泰尔-比-泰罗表哥暴揍过的那种监仓。

    从铁栅栏笼门,到对面的墙,只有12步。

    小便斗和马桶紧靠着单人床。大概很久没有好好清洁过了,尿臊味和厕所下水管道的臭气,一阵阵袭来。

    杨看看越来越模糊的天花,再看看外面走廊上、远处忽然亮起的光。他知道,很快就会听见看守沉重的脚步声。现在天黑了,看守是照例过来,打开走廊上晚间新闻的。据说这样做,能搅得犯人夜里无法入眠。

    新闻里,照例先是以大特写,出现自己被捕的画面。接着,是一段关于几天后大选投票的新闻,再然后是天蝎王朝发生了各种天灾人祸,最后是联邦体育新闻。

    广告之后,名嘴和专家们还会对自己伪装大人马英雄的故事,做进一步、深度分析。

    已经连看了七个夜晚,即使专家们再抛出一些、连他都不知道的杨家秘辛,他都不再激愤。

    偶然看见全息屏幕投射出父母和宝音的3D影像,他还会紧贴住栅栏上,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家人。

    大概是发现全息视频能安慰到杨,看守今晚特别关闭了荧幕。

    杨便背对着走廊,闭上眼睛,在黑暗里想象大家的音容笑貌。

    不过今晚,他的新闻之后,马上进入了大选倒计时前、政治人物大辩论的环节。

    杨忽然听到,现在又出了个自称“廉洁奉公党”的新团体。而且在选前民调里,这个无名氏党团,还有可能跃居议会第三大势力。

    “我们就请‘廉洁奉公党’主席德-维纳先生,谈一下该党的施政蓝图……”

    主持人介绍完,杨真地听见了保罗父亲的声音,低沉却不失幽默灵动。

    这时,又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一会,笼子外面的走廊就完全亮了起来。然后,一个穿灰制服的看守过来,打开了杨的牢门,很客气地让进他身后、一个穿夹克便装的魁梧男人。

    “谢尔盖将军?”杨惊讶地站了起来。他以为,对方至少也该关在某间看守所里。

    谢尔盖举了举手里白色的可降解塑料食品袋,微微一笑。

    看守搬了一张椅子进来,又关掉了外面的新闻,才点头哈腰地去了远处。

    确定外面没了人,谢尔盖打袋子里,掏出一只肥得流油的烤鸡、和两罐啤酒,放在椅子上。然后,人也坐到杨旁边的地板上。

    “上尉可能听见出了一个新的党派。”大个儿军人指指自己:“保罗的父亲,暂任党魁。”

    杨的小腿立即抽了筋:“你……你……是故意回来,为的是……通过选举获得权力?”

    背着光源的谢尔盖,咬了下嘴唇:“上尉可能还在想,谢尔盖老头的2000艘军舰去了哪里?对吧?”

    杨点点头。

    光头却摇了摇头:

    “上尉,大人马联邦从没有过那其中的1500艘。当初跟着我一起离开的,只有第22舰队,共有500艘舰船。军方和政府那么说,也只是因为他们吃出了太大的洞,没办法填。撵走我后,就把脏水泼在我身上。”

    杨无法适应自己大脑的有限性:“那么……那么……”

    “上尉你是想问,你初阵时,曾击毁过不少‘谢尔盖支援军’?实话说,那并非我的人。我离开的时候,没有基地和给养。军人是需要养的,所以大家不得不自谋出路。其中一半人,被王朝南部战区豢养,做了他们潜入火晔的烟幕弹,包括空袭这里!”

    年轻的上尉彻底呆了。不过,这个说法解释了,布林盾准将为什么把地中海和赵下士他们都洗脑。

    “联邦高层……一直都知道?”

    “100多年吃下的亏空,怎么填?炸了低阶军属小区,政府正好可以卖地!再说,赖到无法说话的人头上,又有什么风险?你也见过雪诺恩上校,觉得他像一个、能贪掉大半个联邦的人吗?”

    说着,谢尔盖撕下一只烤鸡腿,递给杨:

    “他倒是努力为大人马考虑过。最后的结局,跟这只用气炸锅做出来的鸡,差别不大。尸体惨得没法看……”

    杨觉得自己的胃被翻了过来。他只好背贴着墙,慢慢坐下,并把头支倒膝盖上,压住小腹。

    谢尔盖也把鸡腿放下,打开啤酒,却自己喝起来:

    “上尉,不如加入我们,重塑这个国家的民主政治。”

    杨还是不抬头。

    谢尔盖也不再说话。他一口气喝光整罐啤酒,站起身:

    “耶伦那家伙,早就想与王朝摄政联系。现在有了你,他可是更方便了。你如果不振作起来,只会成为他欺骗人民的棋子。”

    说完,大个光头掏出食品袋里消毒纸巾,擦擦手,打开牢门出去,并顺手关了走廊上的灯。

    等走廊完全陷入无边的夜,杨才抬起两只手,举到眼前。他到底是谁,该做点什么呢?

    如果父亲听到他这一脉,不过是杨岳情妇出轨的结果,杨就不由搓搓后脖子。但是,他以为,这结果也并不全坏,至少对杨岳的遗孀克拉拉-杨夫人,是极公平的。

    这种叫杨师母培养出来、善于为他人多想一分的习惯,迅速把杨推过了命运死亡交叉点。

    当然,他这个狸猫变太子的故事,也迅速传到了王朝大本营。只是依旧在旅途中的宝音还不知道。

    她不晓得怎么给小怪物治伤和喂食,所以,第二天就带它去找了随行的乘务总管。

    但是,随时挺得笔直的纸片总管,没心思搭理大家都不待见的“大人”,只是叫来一个清洁工领宝音,去理疗区,找了一台旧式液氧治疗仪。

    好在当初见过冻肉厂经理怎么操作这个破家伙,宝音就气呼呼地把小怪物塞进了治疗舱。

    系统却显示:“所需医疗时间不足。本次飞行仅余1627小时。”

    宝音刚要问清洁工“液氧机是不是坏了”,就发现整个理疗区,喘气的只剩下了她自己和小怪物。

    她只好叹口气,手工把理疗时间调整为最大值,然后一个人孤单地走向火鸟号上的舰载飞船区。

    “也可能现在是饭点……”着整艘飞船里依旧黑着灯,四处一点声音都没有,宝音勉强安慰自己。

    她不知道,绝大部分人在登船36小时内,都很难完全克服统一场跳跃术的不适,除了非得干活的人,其他人都宁可选择休息。这就是为什么上船至今,她只撞见过低阶的厨工。

    火鸟号内舱地面两侧的应急灯,带着她持续走进黑暗。

    突然,眼前拐角处,侧出些月白色光亮。

    宝音转过去一看,就发现一片好像足球场大的停泊区。一艘跟沙鲁尔有些相似、但是体型更大,线条也更流畅的飞船,很扎眼地停在眼前的跑道上。

    而且只此一架。

    其余的舰载飞船,不过是普通的大航海-106型,长得像一枚枚长程导弹。

    宝音刚想上去、仔细看看这艘远看是银白色,近看却是黑色的大号沙鲁尔,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年轻男子的厉呵:

    “什么人,过来乱晃?”

25 谋反

    宝音扭头循声望去,看见一个跟杨差不多年纪的特种兵,从一艘大航海-106飞船底下,钻出上半身。他黑色的脑袋前,还放着一只红色维修箱、以及全套的打蜡工具。

    等对方走近宝音,并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后,就露出明显的轻蔑:

    “这就是给你们这些四品老爷们准备的。可是,你们谁会开战斗飞船?”

    宝音赶紧表白,自己开过大人马那边的沙鲁尔。

    “呵呵,这里头有模拟飞行模式。你吹牛,可挑错了地方。”黑眼珠的特种兵根本不信。

    说完,他就打开这架特殊的飞船,并淘气地做了个“有请”的姿势。

    四品专用飞船里的空间,果然比沙鲁尔内部大了两倍不止,却只安了三个座位。前排是灰色的主驾驶和副驾驶席,后面深蓝色的备用座大得、能供肥熊猫那样的大个头躺平。

    等两个人坐进去,座舱保护盖就缓缓关闭,副驾驶和主驾驶之间的上方,弹出三个小号全息屏幕。里面投射出来的立体影像,形成一个闭合的球体,反应出飞船外、方圆500公里内的具体情况。

    通过它,宝音才知道那五艘护卫舰,正围着火鸟号,做五边形伴飞。

    除此以外,其他设置跟沙鲁尔大同小异。

    独立的火控台旁,是驾驶操作界面。操作菜单开启后,还延展出王朝和大人马等有人类活动地区的星域图:

    王朝与大人马交接的地区,有个红色小三角,正在向火鸟号的方向行进。而火鸟号西侧前方,有一团由类似大小的灰三角、列成的大三角阵,在向贝塔星系的方向运动。而其他行进中的物体,包括火鸟号,都显示为各色的小圆点。

    于是,宝音就问年轻特种兵,这些三角代表的是什么。

    对方却“吱”一声,把星域地图关闭了。

    宝音白讨了个没趣。但是,她的视线,随即又被手边三颗蛋形金属球,吸引住了。

    极其光耀的外壳,显示金属的密度和硬度都极高。即便如此,它们还是小心翼翼地悬浮在一只鞋盒大、通体透明、但是十分结实的超合金保险箱里,安全地锁在主驾驶、副驾驶和后备座间的集合点上。

    顺着宝音的目光,特种兵就粲然一笑:“这也是给你们这些四品官的特供。”

    “能吃?”

    “对,这叫中子光束手榴弹!一颗的威力,就足以杀死火鸟号里所有的人。它的顶部,还装有杰夫粒子发射装置,确保没人敢对拿着这玩意的人开枪。”

    说着,他示意宝音用活体汗腺DNA,打开保险箱,提出一颗来。解码外面的保护壳后,就露出里面、好像个拇指肚大的钢色核心。

    多事的家伙还不忘把手动拉环,指给宝音看:

    “如果你们四品官被俘,是不名誉的。这环一拉掉,人基本瞬间死亡,模样也不会变得更丑。”

    宝音终于皱起了眉头,这货居然揶揄自己长得丑。为了报复,宝音就趁他去转换“模拟飞行模式”,假装把金属保护壳一关,手却一抖擞,把核心掖在了袖口里。

    眼尖的特种兵马上发现了:“你怎么偷东西?!”

    宝音只好发烂茬:“你……好大的胆!哪个分队,叫什么名字?”

    “我是二等兵卢比孔-亚特兰蒂斯西德,隶属第四侍卫队,阿里曼大人是我的上司!”

    对方一边摊着小耙子大的左手,一边用右手打开座舱保护盖,以便让外面的监控可以拍到四品官的小偷小摸。

    宝音只好跳出飞船座舱。落地时,扭到了脚,她就掐着腰、一瘸一拐,走出了停泊区。在她背后,年轻特种兵还在喊:

    “你不就是马屁拍出来的官儿?那中子弹就给你吃,也要看你敢不敢。”

    此时,王朝的另一侧,顺着布满陨石和小行星的林奇-德尔塔星域,可以看见前联邦行星火晔、美丽光耀的绯红色大气层外围。

    随着火晔率领附属行星投降,包围主行星的王朝南部舰队,也不再摆出攻击阵型。

    但指挥官阿尔夫-法拉男爵,依旧站在他的座舰指挥室里,全神贯注地望着全息战略地图。他注意到,右下角联络表中,第二分集团军第三大队的舰船开启了隐身模式。

    这时,他的副官之一、年轻的海因里希走进来,送来了今天火晔自治区的邸报。

    “各分舰队有没有什么情况更新?”

    小个指挥官一边仔细阅读,一边问副官。

    “阁下,第二分的亚少校报告,分舰队指挥官巴伐利亚上校还在禁闭中。他正在痛悔自己对希德琳行星的鲁莽和擅动!”

    海因里希蓝色的眼睛,干净得像静静的海湾。

    忽然,海湾起了一点风浪:“另外,伯恩斯坦中校奉您的命令,正在返回无忧星的途中。但是,他带着的五十艘舰船,并没有按照汇报的路线行进,而是向着M80星团偏行……”

    男爵抬起头:“王座的代表也往火晔来了吧?”

    年轻的副官赶紧把火鸟号所有随行人员的资料,一一报给男爵。

    男爵的指尖划过其中一个年轻英俊的侍卫队长照片时,似乎点了一下头。然后,就把伯恩斯坦的胆大妄为、和二分第三大队的异常,都抛诸脑后。

    火鸟号依旧行进在偶有星云光辉的黑暗中。

    宝音偷走中子光束弹后,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都没有人来敲她的门,强迫她把致命武器交回去。

    等到第十八天,好奇的宝音再一次摸了过去。

    还没走到舰载飞船区,就听见了一阵阵凄厉的嚎叫声远远传来:

    “啊!啊!啊!”

    原本列阵摆放舰载飞船的停泊区,已经特意空出了一大块中心区。一个光着上身的年轻士兵,被挂在倒垂的合金米字架上,背部已经血肉模糊。下巴和脖子上也满是油汗和溅上的血渍。

    仔细看,他居然就是那个傲慢的二等兵!

    行刑架的近跟前向外,呈放射状,围着三群人。依次是:一个围着黑塑料围裙、手持短细钢鞭的行刑士兵和一个大个官长,五个分队长模样的家伙,和最外面的六个小方阵。

    这六个小方阵,站着另外112个特种兵。他们都穿着白色的作战服,谁都不敢低头。胆小的只能害牙疼一样,看着挨打士兵的脚踝不断滴血。

    行刑士兵背后的大个儿,背影很像罗纳尔司长。他们跟强壮的福报呈倒三角不同,满身肌肉,竟鼓出个几近立方体的身形来。

    “再有人玩忽职守,卢比孔就是他的下场!弄丢中子光束手榴弹,还满嘴理由!”

    原来,卢比孔的上司阿里曼*大人,人如其名。他坚持,自己从不相信理由和借口,所以也不接受年轻二等兵汇报、侍中大人拿走中子光束手榴弹的故事,下令将卢比孔抽六十三鞭。

    只是这种小尖头钢鞭,杀伤力巨大!只需五下,就能把一个硬汉打得死去活来。王朝军规,每次行刑不可超过七鞭。

    阿里曼就下令将这六十三下鞭刑、分九次打完,每六天抽一回,好叫皮肉期间恢复恢复,务必让痛苦实现最大化。

    今天正是第三次行刑。

    虽然,宝音不想承认自己是贼,但是卢比孔的样子,就像好不容易从地狱爬上来、又被一脚踹下去。所以,她只好尴尬地走到立方体官长的右边:

    “阿里曼队长,确实是不才拿走了……”

    但是,这位跟罗纳尔司长十分肖似的分队长,只是冷冷扫了宝音的胖胸口一眼:

    “蒙侍中大人错爱,他在家已经订婚了!”

    其他人都低头偷笑。

    宝音眨了半天眼,才意识到,大个分队长怕是看了那晚的监控,把自己和卢比孔一起爬进战斗飞船、又关上驾驶舱盖的事情想歪了。

    就在宝音犹豫该怎么解释的时候,一个30出头、骨像清秀,罩了半张面具的分队长,拍拍阿里曼的胳膊:

    “既然侍中大人亲自监刑,不如打完算了。”

    听听这种好像有求情意味的话,阿里曼直接对行刑士兵喊:“把剩下39鞭都打完!”

    另外四位分队长,虽然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但是没人上前阻止。士兵们则发出了恐惧的嘤嘤声。这激得阿里曼直接竖起了浓眉:

    “打死算数!”

    宝音明白了,“罗纳尔二号”是为了要儆自己这只猴,而杀卢比孔的鸡。

    既然所有的侍卫都在场,她知道,大个儿阿里曼作为朝廷侍卫官,为个人前途计、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便提高了嗓子:

    “阿……里曼,你……只是小小的9级侍卫!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评论四品侍中大人的?!”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第四分队队长。

    阿里曼疙疙瘩瘩的方脸,先是青白交替,接着便丑恶地扭曲起来。两只满是黑毛的大手,也攥紧了拳头,好像要一拳拍碎宝音的天灵盖。

    但是,对视了一分钟,他又耷拉下脑袋,低低地从嗓子里发了一声。

    宝音就顶住他的肚子,做了一个听不到的手势:“什么?”

    “大……人,下官……失礼了!”

    阿里曼咬紧牙,艰难地挥挥手,叫人把卢比孔从行刑台上放下来。

    等宝音趾高气扬地离开后,五个分队长才打发走众人,过来安慰阿里曼大人。其中,第三分队队长阿明-提罗亚司达尔-詹姆斯上尉,是宝音的仇家。他特别把手搭在阿里曼的肩膀上:

    “放心,羞辱你,就是羞辱我!”

    刚才来求情的第二分队长赵白石,是随行六位队长中实力最强的。他拿胸脯,撞撞阿里曼的前胸,点点头。

    其余三个队长也随风倒,纷纷表示:宝音欺人太甚!

    很快,六位分队长就一致决定:再有十八天,火鸟号会途径白矮星汇聚的亚斯贝尔-第二十九星团。那里光线昏暗,很适合甩开五艘护卫舰。到时,大家会公开审判马屁小人,先以最残忍的刑罚折磨她,再以火刑结尾。

    万一将来事发,也方便辩解说是飞船发生意外,四品官不慎失足火场而死。

    第五分队长薛西斯只负责打酱油。他很清楚,王座的钦差如果半路出了事,负责护卫的侍卫队难脱其咎,搞不好家里人都会被牵连。再说,这个世界上,马屁拍出官儿来,本就是寻常事。

    于是,面皮黑青的武官,就给他曾经的同学伯恩斯坦,发了一条意味深长的信息,因为这个有反叛家世的精明鬼,正在宝音的监护人法拉男爵手下任职。

    当然,这条信息,立即被第二分、赵白石的手下监控到。

    二分分队长没做任何表示。他随即派人叫来船长和乘务总管,要求改变航线,直穿无忧星主恒星心宿二外的次级航道,然后进入M80星团附近的贝塔星系。

    跟在船长身后来拜见赵队长的大副,在侍卫办公室门口矗立。他听着听着,忽然觉得,眼前白色的无缝天花和墙身的弧形连接处,似乎升高了;而地上的棋格黑白地砖,也旋转起来。

    样貌清俊的二分队长走到他跟前,扬了扬手里、薛西斯给伯恩斯坦的短信:

    “有人要谋刺大人!虽然取道贝塔星系远了些,但是有东部战区主舰队的照拂,大人一定能安然无恙。不然王座的代表出了事,可是‘谋反’大罪!”

    船长连忙一叠声答应。

    等他领着大副,从侍卫队值班室门口躬身退出来,又听见里面,赵队长吩咐乘务总管去搜查宝音的房间,务必把中子光束手榴弹找回来。

    过了拐角,见四下无人,也没对着监控镜头,船长就给大副暗地做个手势,叫他偷偷准备逃生飞船,他俩得立即跑路。

    大副也明白了,赵队长是要借雷艾元帅的利刀“谋反”。

26 诡计

    两天后,在火鸟号使用统一场跳跃术、向心宿二旁的次级航道急转弯时,空间出现了短暂的弯曲。船长和大副为“处理紧急情况”,出舱作业,就此消失在了漫漫夜空中。

    不久,正在安排西征后续事宜的雷艾元帅,忽然收到了无忧星的紧急召见。

    到达的时候,虽然天色尚早,但是,无忧星军事宇宙外港欢迎他的大员们,还是明显比从前疏落了不少。

    副官数了数,微明的天穹下,立出来的旌旗只有54面,刚刚应了元帅的最低标准,而非通常情况下会摆出的60面。同时,负责迎接元帅的正使,也只是平时迎接团的副使邓特里恩勋爵。

    跟着雷艾元帅的16个随员,立即露出了不悦的神色。只是元帅自己还面带微笑。

    等上了接他前往贵族院的磁悬动力车,细长身子的东部战区司令官就看见,前方座位背后的全息屏幕上,还留着一条黑白漫画:

    一头公牛拿着一把刀,猛插一条泥鳅龙的后背。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雷艾的副官先少校立即发火了。人人都知道,“泥鳅龙”是雷艾元帅的外号,烈火洛克则总被嘲笑为“愤怒的公牛”。所以,这则漫画不是不小心忘记抹去,而是有人故意要让他们元帅看见。

    欢迎雷艾的小个儿正使,贵族院的邓特里恩勋爵,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一条丝绸手帕,抹抹额头,以便掩饰他那本来就缺乏头发的大脑门上,出现的一片难堪红潮:

    “雷艾阁下,您别介意,是……现在京城里很多无聊人……看这些无聊东西。”

    雷艾的瘦脸也慢慢青了。

    这是在变相告诉他,如今无忧星也在议论、他这两天忽然听见的一段闲话:

    东部战区之所以也要发动攻势,是要抢洛克攻下火晔的风头。所以,洛克才在背后,指挥一个叫赵白石的侍卫官,要借自己西征军的手,除去王座派去调查希德琳行星被灭案的钦差。

    没等雷艾反应,性急的副官就朝着邓特里恩勋爵和他的副使,骂过去:

    “请别找这样无聊的借口。真是火鸟号上船长和大副传的这个谣言?火鸟号现在在哪里?他俩能这么快就回来?人呢?”

    车里又是一片尴尬的沉寂,很快就只剩下竹蒿味剃须膏的味道、和男人因为过于激动而散发出的肾上腺气息。

    好半天,个头也小,却好像个锦囊般柔软光艳的副使阿尔博雷特子爵,才低声耳语:

    “他们……才落地不久,就失踪了……”

    瘦脸元帅忍不住开始同情他的同僚,因为此时,比他更尴尬的,是南部战区的司令洛克侯爵。

    大个暴脾气完全没想到,一觉醒来,各处都在传说,他安插了人去谋害王座的使者。

    “我……真XXX地没把那老娘们放在眼里!犯得着去找人……干这样龌龊的事?”

    王朝眼看就要剿灭叛乱出去184年的大人马,这正是洛克一等武人建立不世功勋的紧要时机。他不明白,怎么忽然之间,精英阶层会流传这样无稽的小道消息。

    但是,侯爵在贵族院的议事厅也罢,或者侯爵夫人在剧院、孤儿院及其他贵妇云集的地方也好,都感到了周围投射过来的灼热目光。

    “那个叫赵白石的,不是侯爵推荐到侍卫队去的?”

    “我还听说,赵白石小的时候,家里特别穷,是靠着洛克侯爵母亲设立的基金会资助,才读完高中的……”

    烈火洛克暴跳如雷,只能去找中部战区的司令常纪元。虽然他常常瞧不起对方做事肉乎乎,但是每次和常老师聊完天,他都能觉得豁然开朗。

    这次进到中部战区在无忧星北纬27度的司令部办公区,已经是白雪皑皑的琉璃世界了。

    因为是战区司令部近畿,无论是飞船还是磁悬动力车都不得开到门口。军装洛克侯爵,不得不临时套了一件大衣,红着鼻子头,在齐腰深的雪里好一阵噗通,才穿到路都被封上的战区司令部大院门口。

    原本以为,常纪元会站在门后,即使不像从前一样平静,也会像别人一样、端出一副若有若无的笑容,假装安慰自己。结果,对方却给他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

    “什么?你……你说,他……他不在?”

    被常纪元留下应门的,是那位小卖部阿姨。她堆着一脸过于热情的谄媚,尖细着嗓子,却发出轰隆隆的动静:

    “侯爵大人,这么大冷的天!原来不只是我们家元帅爱出门,您也爱动弹呀。快进来,给您煮一杯红糖姜汤,味道可好了,只要6块钱!”

    原本,常纪元也动过留小神童应门的主意。但是最后一想,小神童还是嫩了,谁知道发疯的洛克会做出什么举动?所以,他就留下了千锤百炼、无坚不摧的大姨。

    果然,洛克不但没发作成功,还被爱八卦的大姨灌了十六壶姜汤,磨得没了脾气,最后只能抱头鼠窜。

    不过,这个可笑的情形,常纪元本人也没有亲眼见证。

    他随着另外几个“书童”,早几天就去了无忧星外围的民事宇宙港。那里,据说是火鸟号船长和大副落地、与人砸牙“赵白石借刀杀人”,后来又消失的地方。

    走了几圈,虽然几乎所有的人,都对“火鸟号驶往贝塔星系”的传闻如数家珍,却没有一个是从船长或者大副本人嘴里、听到的这个故事。

    即使是“据说”亲眼见过两人、并给他们倒了最后一杯啤酒的酒吧女郎,也是听别人转述而来。

    常纪元搔搔脑袋。

    他的黑发还十分浓密,所以他戏说自己根本是不繁忙的马路,而且还用大把证据来论证。其中之一就是:他以前读军校时,每次考试都压着及格线。不过,元帅本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甚至拿这个,跟正在为儿子不肯读书的酒女啦家常。

    就在大家都听累了的时候,中学数学老师模样的元帅又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他俩登陆的时候,坐的是什么飞船啊?”

    酒女立即叫她15岁的儿子,领元帅亲自去看看。

    等五六个人穿过酒吧的破烂门面,就看见酒女家后院破兮兮的小空地上,趴着两个几乎扁了的球。

    近处仔细看,原来就是两架、普通单人旅行球舱飞船,很类似大人马那边的埃尔夫。

    其中一架,烧得一半乌黑,几乎从三维世界,生生降到了二维。另外一架,虽然舱门还能挤个脑袋进去,但是,船体却几乎碎成一缕一缕。

    如果真有人能从这样的交通工具幸免,莫不是基因改造过的虎牙族?

    常纪元一边想,一边用手绢垫住,把一大块快要掉下来的金属壳拽下来,包好,塞在书童之一的背包里,美其名曰:“纪念品!”

    当然,一回到战区司令部,他就托朋友、匿名送去了附近一家大学的化验中心。

    看着监控上、胖大的洛克是怎么仓皇逃走的,中学老师发出了快乐的笑声。但是,缩进他惯常读书的椅子里,闭上眼睛后,大脑中却在考虑那个心中的疑惑。

    谣言继续传下去,得益最大的,明显是大人马联邦。所以,大人马面对王朝发起全面攻势,在背后策划这样的离间计,达到“以政促军”的效果,他不会意外。以此推说,赵白石的故事全然是假的,却也不见得。但,这样的离间妙计,何必行得如此仓促,以至于漏洞百出呢?

    此时,还有一位极度关注“借刀杀人”案的先生。他正是故事中的男主角、带着8900艘人狼星和17800艘补给舰、西征的年轻将官路易斯-德-奥斯特堡。

    听到流言时,西征军还有四个地球日的旅程、才会进入贝塔星系。

    虽然在王朝星域图上、可以粗疏地看到打开跟踪定位的飞船,但是,他的雷达兵却没搜索到火鸟号的确切定位。这说明,要么火鸟号和护卫舰关闭了定位系统,要么它们还没有进入距离舰队600光年的精确定位圈内。

    而他路易斯-德-奥斯特堡,却已经成了人人嗤笑的“砍人大刀”。他因此越想越憋屈:

    “打开所有雷达及预扫描设施!一定要找到王座那个XXX的宠物!”

    只是星海广袤,又过了48小时,依旧没有火鸟号和五艘护卫舰的踪迹!

    听见主帅雷艾元帅都被传唤去王庭,路易斯-德-奥特斯堡中将急怒攻心,于是犯了一个初阶军校生都知道不可为的错误:分兵。

27 歼灭

    路易斯-德-奥特斯堡中将下令,从8900艘人狼星里拨出九百艘,组成18个斥候队,由罗伯特-阿克塞上校统一指挥,加速朝传说中“钦差的去向”搜索过去。

    斥候队出发后12个小时,离西征军还有36小时航距的贝塔星系,就派来了一支小规模欢迎队。

    带队的是巡抚的幕僚次长,正是那位曾中介过冻肉厂经理的李先生。他先是言简意赅地表达了地主之谊,然后就明确告诉奥斯特堡中将和参谋部,贝塔星系位于王朝的边际,人少地薄,养不了这么大的军事存在。

    “李先生,您曲解我们西征军了。我们只是要从贝塔通过。”

    中将的副官莱德西斯上校赶紧缓颊,因为高居环形指挥椅的中将,额头发红。这是他要发怒前的特征。

    浅蓝色指挥室极其宽敞。即使里面已经装了88位参谋部成员、各分舰队指挥官和10人欢迎小队,依旧显得十分阔约。

    细瘦的李师爷站在三阶台下、虽然没有仰头去看主帅,但语气还是不慌不忙:

    “如果西征军直接以八个联合舰队的体量,通过贝塔星系,就会堵塞航道。宇宙虽大,航道毕竟少嘛!”

    大个头的杰特-斯洛瓦茨上校是西征军第五分舰队的指挥官。他外号人肉大炮:

    “原来贝塔星系不是王朝的下辖呀。什么时候变成大人马的附属了?!”

    李师爷眯着眼睛,瞧瞧他:“上校要顾自己的舰队,我们巡抚大人要为一星系的人民福祉计。如果堵塞商道,食物就无法运输!别的都不说,就是那好几颗流放星球的人都要活活饿死。您是想看着他们发生人吃人的惨剧?!”

    这话,多少说得李师爷自己都感动了。他此行完全是伊藤巡抚的授意。

    而巡抚则是摄政大人绝对意志的延伸。

    “你!”大块头被大道理怼没了词,便直接拽住李老师,一拳捣了过去。

    但是,瘦兮兮的家伙却吐了一口血和半颗牙出来,从地上昂起头,依旧不肯后退半步:

    “将军大人,一定要通过的话,也请顾念苍生和王朝边境的安宁!罗拉内亲王就在附近,如果一旦发生百姓骚动,她不是会乘机夺取星系,动摇王朝吗?”

    人肉大炮还要上来继续踢踹,就被其他几位分舰队指挥官和参谋们拦住了。

    路易斯-德-奥特斯堡中将用下巴看看、文弱却韧得好像水煮牛皮般的师爷,挥挥手,示意送客。

    “下令,让舰队以小队形式摆列,以一字长蛇阵通过贝塔。”

    “将军!”李师爷还在军士的手下使劲挣扎:“您不能只为了打仗,不顾贝塔一亿人的生死啊!”

    年轻的中将连头都没回,大吼着加一句:“八个分舰队,分成四部分,依次通过。”

    于是,军力浩大的西征军就被切成了四段、每段绵延上万公里的细细队伍。

    这个消息,迅速被大人马联邦的安全委员会得知了。

    耶伦委员长兴奋地从办公椅上直起上半身,他的构想终于实现了。超人般的俊脸也发出了红光。

    阮委员赶紧伏在主君的耳旁:“但是……万一军事委员会那些老狗们利用了这次机会,那么还有十天的大选,我们……”

    耶伦委员长轻蔑地扫了他一眼:“我早有了安排!这就是为什么要叫他们把谢尔盖弄来。他虽然没带多少人登陆,但是他的兵还是不少的,已经提前埋伏在了帕提斯那边。”

    阮委员立即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谄媚道:

    “帕提斯?委员长,那里不是离巴尔干-马赛星域很近吗?您这是要复制100年前的大胜啊?”

    耶伦也得意地挽起了嘴角。

    公元2389年11月17日拂晓时分,谢尔盖将军的舰队与西征军的先头部队,在横跨贝塔星系边缘的巴尔干-马赛星域,遭遇了。

    大人马-谢尔盖军有战列舰285艘、巡航舰75艘、战斗人员18万;西征军的先头部队因为排成一条细细的长队,能够直接与谢尔盖军驳火的舰船不到100艘。所以,谢尔盖军轻易将西征军的部分人狼星和补给船队截断,并一口吞了下去。

    西征军一分最前面185艘人狼星,没被谢尔盖直接打掉。它们刚要调头,组织战斗阵型,配合后面的队伍,对谢尔盖前后夹击,就被隐藏在暗处的另一支军队突袭了。

    “怎么回事?”等奥特斯堡中将的副官莱德西斯上校,首先听见第一分舰队遭遇了大人马攻击,全息战略地图上、第一分舰队已经损失了130几艘,并拆分为三段,各自为战。

    “上校,大人马在帕提斯那边设了两处埋伏!”

    观通总长和信息参谋长一起跑来汇报。

    因为事出紧急,前锋也没有搞清楚在暗处搞突袭的第二支军队是谁。既然是袭击自己的,肯定也是大人马,他们于是简而化之。

    “中将呢?”

    听见观通总长这么问,莱德西斯上校的脸略微僵硬了一下,就直接叫召集所有参谋。

    因为奥斯特堡中将这会正在补眠。

    这几天,他被流言污蔑、被贝塔羞辱,无法合眼。今天凌晨终于达到了临界点,差点拔出手枪,打死给他送错了羊肉胡萝卜杂烩汤当夜宵的军需长。三个钟头前已经下令、就算天塌下都不许叫醒他。

    莱德西斯上校和参谋部其他人,不得不联合起来,做出一个应急方案,下令第二、第三舰队,立即脱离一字长蛇阵,加速行进,去增援被攻击的第一分舰队。

    三小时后,疾驰的第二舰队首先通过了夏丽隘口。

    本与军团互不妨碍的商队就被陨石、小行星和急着强行通过的西征军挤到一边,越堆越多,最后终于完全堵住了横截面几百平方公里的商道,彻底将一路飙进的第二分舰队,从西征军主力截断开来。

    这让西征军的参谋部和各分舰队指挥官,彻底着了急。

    第五分舰队的杰特-斯洛瓦茨上校要求,用主炮轰掉堵住商道的民用船只。

    “你疯了?!如果那么做,我们也会被王座下令调查的!”

    “现在是战时,我们如果不清除那些商船,我们就会被大人马一点点吃掉!”

    让莱德西斯上校惊讶的是,参谋部至少一半的人都支持人肉大炮的观点。就在他苦思还没有其他办法时,紧急通话系统响了。原来,此时,第一分已经损失了将近一半的舰船。

    “不是说大人马只有不到四百艘舰船吗?!”

    “X的情报!他们已经包围了我们,现在已经不知道他们有多少舰船了,都在开火!”一分的伊利亚德上校已经满头大汗了。光从屏幕上看,都知道他在发抖。

    忽然,一道巨大的白光从左面撞过来,直接吞噬了屏幕上的伊利亚德上校。

    接着,信号就中断了。

    西征军参谋部彻底乱了阵脚。

    没等冒着被打死危险的莱德西斯上校叫醒中将,第五舰队就擅自脱离队伍,加速向前。

    结果,使得淤堵情况迅速扩大蔓延开来。即使距离第六舰队不远的商船都怕被波及,耽误了订单日期,也加速朝前赶路。

    等西征军统帅终于来到指挥室,贝塔星系的航道已经从头堵到尾。而他的第一分舰队已经从大屏幕上彻底消失了。

    就在他要咆哮参谋部胡来的档口,战略雷达地图上,第二舰队也莫名其妙消失了。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中将砸着指挥台逼问,战略雷达地图上所有的图像都开始模糊,旗舰的对外通讯被完全破坏了。

    路易斯-德-奥特斯堡中将只得下令:一边打开备用紧急C97型通讯系统,一边为舰载飞船加速蓄能,以便随时使用最原始的方式、指挥舰队。

    80位参谋部成员连同旗舰上五百位官兵正忙得一身大汗,突然舰身又被巨大的冲击波震成45度角,晃荡起来。

    这显然是远方巨大爆炸带来的影响。

    蓝眼睛中将连忙喊莱德西斯上校、带上20架大航海-106号,出去侦查。

    但是,上校还没离开旗舰,紧急C97型通讯系统就被连接启动好了。第三舰队的指挥官艾诗缇上校满脸是血地出现在主将面前。他的表情,已经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悲伤:

    “天杀的杰特-斯洛瓦茨!滚出来!”

    路易斯-德-奥特斯堡中将赶紧严厉地断喝他,问发生了什么事。

    艾诗缇上校从屏幕前站起来,闪到一旁。他的右臂已经不见了,背后一地的死人:“阁下,您……看见了?”

    奥斯特堡中将和一众参谋都惊讶地合不上嘴:“这是?”

    “五分要轰掉商队,连我们一起轰掉!”艾诗缇上校的上下嘴唇哆嗦在了一起。

    中将原本端正的脸立即扭曲了:“X的斯洛瓦茨!来人,去把那个混蛋给我提来!”

    13个小时的战斗,并没有因为斯洛瓦茨被解职,而发生任何变化。

    西征军第一分,被黑暗中不断画出几何图形的蓝绿色光柱,打成了一团团巨大的白光,烟火般升起,然后又烟火般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第二分舰队被大人马预设的大批海龙55-W21型鱼雷捕获了。这种鱼雷通过侦查高速马达的声波,捕获猎物。因为第二舰队是加速赶往战场,所以激发了这种鱼雷爆炸。三千万颗小型鱼雷,发出了巨大的能量场,将第二分舰队消灭得连“啊”一声都来不及。

    第三分舰队,被友军误伤,损失了三分之一的船舰和人员。

    而死伤的贝塔星系商团数量,则尚未统计。根据第二日,贝塔巡抚发往无忧星的紧急呈报:西征军屠杀无辜人民129万零325人,损毁各种民用飞船13万余艘。

    整个王朝上下震动,贵族院的大门上,很快就被各种涂鸦贴满了。

    大街小巷的谈论,已经从低声微语“进攻大人马劳民伤财”,变成了捂嘴议论王座“无能、纵容军人祸乱国家,草菅人命”。

    而大人马的各大联邦行星上,则开始彩旗飘飘的庆祝大游行。

    媒体口中,谢尔盖也再一次获得了“将军”的称号。晚间新闻后的时评节目,已经把他的此次胜利,与100年雪诺恩将军的巴尔干-马赛星域大会战,相提并论了。

01微茫

    把大人马对西征军的初胜,吹成新巴尔干-马赛星域大会战,更多的是一种选举关键时刻的催票手段。

    这办法虽然老,但屡试不爽。

    在大选前最后一次民调中,扶持谢尔盖复出的民选派,果然获得了对军方的压倒性胜利。

    不过,在军事委员会的私人俱乐部里,七位上将没有一个人露出忧惧。因为选前民调,都是由军方的白手套、共和国首富阿里-贝都因的公司协助筹办和点票的。

    军方需要的是,在真正的大选前,尽量迷惑他们的敌人。

    另一方面,七位上将也通过首富,联系上了掌握王朝真正权力的秘密组织“微茫星”。

    “微茫星”的成员,除了金融财阀外,还包括了各行各业的精英。大家靠一种特别的握手姿势,确定彼此的成员关系。据可靠情报显示,王朝摄政魏德龙伯爵也是微茫星成员。有传闻,组织已经要求他,尽快对元帅们施加影响。

    所以,西征军的初步失利,正是摄政个人的巨大得着。

    虽然王朝损失了2300多艘战舰,但东部战区司令雷艾得负直接领导责任,被贵族院特别调查委员会打得满头包;南部战区司令烈火洛克,因为摧毁西征第二分的海龙55-W21型鱼雷,系其妻弟公司研发生产,进一步坐实了他公报私仇、要破坏西征大计的嫌疑,也被王朝朝野追打。

    一时间,在王朝,“军人”和“元帅”,都成了青面獠牙的代名词。

    坐在好像大歌剧结构的贵族院二楼,魏德龙伯爵环视着、下一层红色座椅上吵吵嚷嚷的实力贵族们,不由升起一种油然的自豪。

    这些大人们当初是多么蔑视自己外祖父靠经营超市起家的历史!

    他看看右手边侍立的李夏尔。

    金发少年忙清了清喉咙,他刚要替摄政宣读下一步的军事任命策略,就看见一楼入口处、紫铜双扇大门,忽然被向外拉开了。接着,就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着长裙划过地面的窸窸窣窣声,一个胖大的女人,身穿紫红色朝服,昂首挺胸地走进了来。

    部分老旧氏族纷纷对她含腰起立。

    摄政的脸色立即变了,他偏头小声问李夏尔:“古斯塔夫来干什么?”

    李夏尔也赶紧问背后另外一个侍从。一片侍从问过去,都没一个人知道王座的内司来这里做什么。

    二层坐的大臣们交头接耳了一阵。跟古斯塔夫夫人私教密切的财政大臣何理胥,就站了起来。他头发打着发蜡,贴着头皮梳得像面镜子,再加上细长的前胸总是略略探着,给人一种极其谦虚的假象:

    “尊敬的各位大人,皆因西征军屠杀贝塔普通民众之事,王座十分挂心,以致寝食难安,所以有必要也派遣钦差巡视。”

    魏德龙伯爵点点头:“朕也有此意,正在思考合适的人选……”

    这时,何理胥大臣斜对面的内政大臣耶斯塔里安,发出了胖子特有的笑声和喘息声。他看起来就像个卸了一半妆的圣诞老人演员,拿下了那一大把假胡子:

    “伯爵,众所周知,王座的钦差正在贝塔星系,叫她继续巡查此案即可,何须费心?”

    魏德龙伯爵偷偷瞄着周围,见其他大臣都懒洋洋得各自微笑,只得努力保持脸上的平静,但是心脏却噗通噗通猛跳起来。

    李夏尔赶紧给一楼议事大厅的贵族们中,母家的朋友打招呼。很快就有人站起来问:

    “大臣,王座的钦差不是已经遇害了吗?”

    这时,古斯塔夫夫人就站了起来,走到议事厅的发言台上,把手放在象征王座的权杖雕塑上:

    “恰恰相反,这位大人。鄙人有确切消息,钦差大人刚刚亲自驾驶她的战斗飞船,领导了一场无与伦比的救援,从罗拉内亲王的攻击下,成功解救了231艘西征军第一分的军舰出来。”

    说着,她还对楼上的摄政眨眨眼睛:

    “而且刚才,叛匪也开出了伪议会第一张议席,当选人为钦差大人的养兄、‘王座的后裔’杨大人哪!”

    这个晴天霹雳,炸得魏德龙伯爵的友党们都站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古斯塔夫,您的消息有误吧?大人马的伪议会,要到今天下午才会点票结束!那个叫杨的小骗子,怎么可能获得议席呢?!”

    “是啊,都没听说,他有报名选举!”

    “胡说也该有个限度!”

    摄政的脸也变得异常严肃,不断用右手拇指、摸唦着胸前第二颗宝石花扣。

    这时,高大的熊夫人对背后的协理们点点头,贵族院的全息屏幕就被打开了,上面立即出现了大人马投票点票的现场。

    只见现场一片混乱,很多记者和政治人士都在满场乱跑。每个人都在大声喊叫,几乎嘈杂成一片。

    唯一能看见的是,大国民议会背后的计票屏幕上,出现了“日灼行星-法-让-贝蒂多选区,当选议员:杨。”

    其他两个候选人塔吉克和白上尉的照片下方,都打着黑叉。

    王朝贵族院的成员忍不住翘起了轻蔑的嘴角,虽然大人马的议院一切都是在模仿王朝的上下院设施,但是议员们却毫无秩序,全无一点尊贵的体统。这么混乱的体系,就是被人动了手脚、算错了结果,也是有可能的。

    这时,大国民议会大楼29层办公室里,阮委员也在大声咆哮他的下属们:

    “肯定是计票出现了错误!哪有没报名参选的候选人当选过的情况?!”

    虽然大人马大国民议会选举,允许在现有报名选举的候选人名单上,填写自己心仪、却没报名的候选人,但是现在的选举,早就成了金钱背书下的专业包装竞技场。没人出钱包装宣传,哪怕就是天使临世,也是不可能选上的。

    就连那个新出炉的“廉洁奉公党”,都不过是他们民选派的侧翼,由他们花钱打造出来的。

    所以,阮委员非常清醒地认识到,背后有黑手!

    但是,委员的下属们都不敢出声:毕竟100年的雪诺恩将军、和他后来的遗孀阿丽亚娜-雪诺恩,都是在未报名的情况下,被选入大国民议会的。

    阿丽亚娜-雪诺恩夫人更是连续三届都如此当选,直到她去世。

    与此同时,军事俱乐部里,气氛也起了微妙的变化。

    七位上将中两位,包括繆拉-雪诺恩,都着急冲去了各自的主要桩点选区,希望能找到开票负责人员,做做手脚。三位正在联系人脉,确保任何不利情况发生后,他们都稳若泰山。

    而罗杰斯-梅尔的那个曾孙,则眯起眼睛,打通了首富阿里-贝都因的电话:

    “阿里,我们一直是老朋友。”

    “梅尔上将,当然啊。您怎么这么说?”

    “13年前那场大劫案,你拿来包装那个叫杨的少年就算了,现在是什么意思?”

    “上将,不觉得他是一个可用的人才吗?民选派有了谢尔盖,我们有了杨!”

    梅尔上将的小胖脸,沿着鼻翼,皱了起来:“阿里,你做买卖很好,但是,什么事都是各有所长。”

    说完,五星上将阴郁地撂下电话。前些日子,他以为只有耶伦走进了口袋里,现在看看,他们又何尝不是也走进了狡猾商人的诡计中吗?!

    一边,唯一没有动的是担任大人马联邦军总参谋长的贝蒂多上将。

    他品了品手里那杯、滚着大块冰球的雪莉酒,咋咋舌头:“约瑟,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小个上将险些跳到总参谋长的脚面上:

    “早知道就该阻止炸死雪诺恩的事情!这个小商小贩一边从我们手里得好处,一边跟耶伦那家伙眉来眼去。不但勾搭上谢尔盖,还拽上那个年轻人……他这是要把天蝎王朝都吃下去啊!”

    总参谋长的眼睛,在俱乐部不是很明亮的帽子灯下闪了闪:

    “这么看来,他有可能也是个‘微茫星’人。但是,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是强中自有强中手,只要能活得久,总能等来机会!”

    “‘微茫星’现在连烈火洛克和雷艾都搞倒了!”

    “不是还有常纪元吗?你等着看,他可不是个任人摆布的软脚。”大人马联邦军总参谋长安静地晃悠着杯子里的球形冰块,好像那是一枚能透视未来的魔法水晶球。

    这时,常纪元也似乎终于理出了整场战争的头绪。所以,他亲自陪着雷艾元帅,趁着午夜,登门造访了谢绝一切访客、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的洛克侯爵。

02 无用的被弃物

    烈火洛克果然名不虚传,吼叫得、整栋侯爵府邸都山摇地动。

    但中部和东部战区两位元帅告辞时,高大的侯爵不仅亲自送到大宅门口,还难得地接受了雷艾元帅给的一支“呛喉咙”的雪茄,并吸了两口。

    第二天,三位元帅就集体提出“军政奉还”,把三个战区都捧给了一直想插手的摄政大人。

    魏德龙伯爵立即召集了外祖父家的亲戚、和他们熟悉的商界精英们,准备对军事大刀阔斧。

    可是他外祖父、早已经退休的魏德龙老先生,却警惕起来:上一次演出类似戏码,是第二王座被暴力推翻的前夜。

    爱听历史典故的老商贩硬逼着外孙,把指挥西征军的烫手山药,丢给古斯塔夫夫人。

    贵族院上下也都想看热闹。

    很快,便有人提议任命王座的宠物为西征军的监军。

    这意味着才17岁的毛丫头,将像驾校教练一样,坐到奥特斯堡中将率领的、西征军这艘超级装甲车副驾驶上去。而且还得一脚刹车,一脚油门。

    正如魏德龙老头的算计,军人和不得志士大夫的怒气,立即转向了马屁小人,并最终指向了她背后的王座本人。

    不满与绝望,如同火山喷发前咕嘟冒出的岩浆泡泡,正在为革命积聚力量。

    大人马联邦日灼行星,红白蓝磨坊夜总会里,也是如此。

    一身军装的雷阿尔,瘫在包间卡座里,眼睛冲上,看着屋顶上不断滚过的红绿镭射灯影。几个跟他差不多、都在朱亮夫人手下吃饭的道德委员会“助理”们,也耷拉着漂亮的脑袋,对着玻璃杯和啤酒罐,垂头丧气。

    大选结束,除了杨当选的法-让-贝蒂多选区投票率超过了九成外,他们各自忙活的选区投票率只有一成一到一成三不等。也就是说,在礼物和政论的轮番轰炸下,绝大多数选民依旧选择放弃投票!

    因此,即使他们负责的选举人中有人勉强当选了,还是会被敌对媒体评为“毫无民意授权的代议士”,很有可能面对重新点票,确定是否符合“最低票数、有效当选”的尴尬。

    “再这样下去,朱亮夫人很可能会炒了咱们……”

    “唉,现在是战时,经济这么差!看看门口那些女孩看咱们的眼光,就知道了。要是我们也失业了,要怎么活?我还有房贷没还!”

    雷阿尔苦笑了一下。对方至少还是个房奴,而自己不仅一身债,却连一片瓦都不拥有。

    为什么杨就这么好运,走到哪里,都似乎能碰到奇迹?哪怕是马上要被流放去“培训农场”那样的苦力飞船,都能被选为议员、无罪释放?!

    这时,酒吧负责女招待的妈妈桑,推开一条门缝,露进一个浓艳但灿烂的笑脸:

    “各位委员助理,都闷坐了一夜了,也不叫几个漂亮妹妹来陪陪吗?”

    “妈妈桑,你们这里招男工吗?我们要求职!”雷阿尔左边一个极其俊俏的助理、阿尔弗雷德喝大了,开始瞎嚷嚷。

    “吆喝,您是伺候各位大人的。不过,我这里刚来了个新人,说起来,雷阿尔少尉还认识呢!”

    雷阿尔惊讶地睁开了迷醉的眼睛,就听见旁边的人都拍着他大笑:

    “呀,他真厉害!现在不就是‘认识’你这里所有的女孩子了?”

    没等大家笑完,妈妈桑就拉着一个满头金发、脸画得大红大绿的女孩进来。

    雷阿尔的酒,顿时醒了大半。他本能地立即挤出卡座,然后一把抓住女孩的胳膊,拖出了四处都嘻嘻哈哈、充斥着不正经动静的包房走廊。

    因为这个女孩就是已故司长的独女,雪儿。

    她却嫌弃地打开雷阿尔的手,捂着肩膀,蹲在了酒吧后门的空地上。这让她背上和大腿上都过短的衣服,加速往中间缩。

    雷阿尔不得不脱下军装外套,搭在她肩膀上,替她把暴露之处都遮盖起来。

    “不用你假惺惺!”

    雪儿一边喷着白气,一边愤怒地大喊:“你叫我去害杨,现在他没事,还当上了议员,真讽刺!”

    “这不是你打扮成这样、跑来这里的理由!”

    雪儿冻得鼻涕都快流出来了。她满脸泪水:“我难道不用吃饭、不用交房租?!”

    雷阿尔心里一阵绞痛。他觉得,某种程度上,自己就是害得雪儿落到这步田地的帮凶。从被人捧在手心、千依百顺,到一无所有的经历,他比谁的体验都深。他并不想害对自己一直还不错的女孩。

    从10月中火晔失陷开始,大人马的经济就出现了加剧颓败的迹象。

    虽然政府已经开足了印钞机,但是火晔生产的蛋白质材料,已经无法输入。其他各行政区为了自保,也不愿意对外输出任何基本品原料。而黑市物品的来源地、王朝自治领,也收紧了对大人马商人的签证审批……

    物价起先是每周一调整,现在已经变成每天涨价一次。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怎么样。

    再加上最近半个月,大量青壮劳动力突然被征入伍,连冬天的能源生产都跟不上。大街上连交通灯都熄灭了。甚至还出现了因为抢废纸和树枝做取暖物、而殴杀人命的案子。

    以此想想前些日子、独立媒体上报道,万人寒夜排队给杨送“昂贵”的探监慰问品,雷阿尔就忍不住撇出一个冷笑。

    “不是又有人组织的吧?”

    在他看来,人都是自私的,如果没人组织鼓动,又有谁会自发做这些事,会记得杨曾救过这座城市?!

    毕竟那是五个多月前的事。

    在很多人那里,其实就跟五个世纪以前没什么差别。

    这时,一个整晚都没生意的酒女,一边抽着都快烧到手的香烟头儿,一边躲在旁边的黑影里,看政治辩论节目。

    辩论的一边,是军方的议员。

    他个头太小,在酒女的全息屏幕下,即使3D影像也看不清模样。正大声激昂地鼓吹,要趁对王朝西征军的胜利,扩大战果,进而解放天蝎王朝。

    “把人民从奴隶、从无法自由表达的牢笼里解放出来!这是民主共和背负的巨大历史责任!直到他们实现民主为止,我们将永无宁日!”

    另外一边,是耶伦派的议员张伯伦。

    “夏议员,请不要再蛊惑人民被战争吞噬!现在,我们大人马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民主吗?连军队都没有实现联邦化?不然,火晔怎么会因为一个软骨头,就投降‘大人马’呢?”

    张伯伦激动得连出现口误,也不自知。

    看着这个不到40岁,就发生了严重秃顶的男人,雷阿尔忽然想笑。

    这家伙前几天,还在朱亮夫人的沙龙上吹牛:他勾搭人的功夫多么厉害,多少有妇之夫都跟着老婆一起,被他吸引住了。

    大概是没生意、饿肚子的酒女,也觉得这节目很无聊,就甩掉红色烟头,换到一个新直播节目。里面立即传出一个、叫雷阿尔和雪儿同时抬起头的男人声音。因为这个人正是苏芳的父亲,那个混得一直不怎么样的中级小官僚。

    接下来,主持人继续说:

    “贾南德先生,感谢您接受我们的专访。您肯勇敢地站出来,揭发令兄的弊案,真是十分令人佩服……”

    这时,酒吧后门“哐”一声被推开,差点撞翻了地上的雪儿。刚才一起喝酒的俊俏阿尔弗雷德,发疯一样,跑来找雷阿尔:

    “雷阿尔,大新闻!贾南德副议长被人揭发贪污,刚刚从新任期上辞职了!我们那个选区出缺,要补选啦!哈哈哈哈!这下,我不用回老家要饭去了!”

    但是,雷阿尔却无法挽起一个程式化的微笑:

    “罗霖呢?苏芳死了,她现在……怎么办?”

    想着,雷阿尔把脚就往酒吧街外面跑。跑到一半,他又退回来,从雪儿身上搭着的外套口袋里摸出钱包,抽出一张零钱给自己,剩下的,连衣服,一起给了雪儿。

    “蹲在这里,等着孵蛋?还不回家?!”

    他粗暴地大喝。

    雪儿却觉得,从没见过这样亲切的雷阿尔。她忍不住用他的外套捂住了眼睛,一股暖流袭击了她冻僵了的心。她赶紧用手背蹭掉脸上的浓妆,裹住衣服,往家跑。

    另一边,没等雷阿尔跑到罗霖家的大宅,就看见一辆白色的医用悬浮车,从宅子的私街里开出来。

    通过车窗,他看见,明亮的灯光下,罗霖绷着一张青色、呆滞的面孔。于是,他赶紧拦了一辆自助无人驾驶磁悬浮车,跟上了前面的医用救护车。

    原来,一直投靠大伯哥一家的罗霖母亲,在听见丈夫举报大伯哥,自断了家族前途后,彻底绝望了。

    她先是抱着罗霖一顿嚎哭:

    “你……你为什么不是个儿子?要是你是个儿子的话,你爸爸……就不会抛弃我们,去做这样的傻事……啊,啊,啊!”

    虽然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

    苏芳和罗霖的父亲一直抑郁不得志,所以看着妻子钻营,便觉得这是在故意揭发自己无用,便懒得回家。

    但是,作为一个父亲,苏芳被杀后,他还是去找过罗纳尔司长的。司长却毫无作为。这让他忍不住怀疑,对方是因为鄙夷自己无用,才敷衍了事。

    于是,他便找大哥贾南德副委员长,要求大哥替女儿出头,教训罗纳尔司长。但是,大哥又总以“不能破坏派系内团结”为借口,拒绝他。即便罗纳尔司长死了,大哥对苏芳被杀案,也没投入任何关注。

    自卑的联邦中级官僚认为,这是大哥看不起自己:“他……一直觉得我无能……这些年只给了我这么个没人要的活儿!”

    于是,便来了个大义灭亲。

    他完全没有考虑过,司长死后,正是大选最激烈的拉选票阶段。大哥要保议席,要保未来的饭碗。他更没想想,大哥塌了以后,女儿罗霖的前途该怎么办?一家男女老幼,又该由谁来照顾?

    罗霖的母亲,则一直致力于按头脑中的想象,改造丈夫。如果改造不见成效,她就习惯性地认为,这是夫家厌弃她生不出儿子、不予配合的结果。

    哭了好一会,她才像想起了什么,用金线刻丝红沙丽抹抹脸颊的两道泥沟,站了起来:

    “算了,再哭,你也变不成男孩。要是那个周日,你花点心思,去把杨找来,而不是弄那个老太太们的小狼狗来,我们家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贾南德小姐,从现在起,你终于得意了,可以看看没有贾南德这块名牌傍身,是怎么样的人生了?”

    说着,干瘦的小女人就团紧了沙丽,在外交学院高材生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错愕下,快步上了宽阔的大楼梯。

    又过了几分钟,楼上就传来一声剧烈的枪响……

    雷阿尔看着呆呆的罗霖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忍不住拿胳膊环住了她,好像她是苏芳一样。

    一个要保护罗霖,要像个真正男子汉一样脚踏实地、向上爬的愿望,从雷阿尔的心里升起。

    他有了一个主意:他要为一心获得武装支持的耶伦委员长、组建一支军队。朱亮夫人那些女客们,正好可以成为他的资源。

05 造王者

    倒霉的爱丽沙刚好自己送上门来。

    这个新公寓地址,就是司长的第二助理,阿尔费雷德给的。

    之前雷阿尔总是忙,后来又随欢迎团去迎接杨,爱丽沙一直没有机会来看他。听见他到家了,红发女孩立即扮低血糖昏倒,骗超市主管让她提前一个半钟下班。

    虽然爱丽沙整颗心都扑到雷阿尔身上,但是看见爱人入住的新公寓,如同从海中突升的奇峰那样,从一座大如湖泊的游泳池中,拔起75层的玻璃高楼;入口还有身着深红色号服、如同高级酒店服务员的年轻物业,爱丽沙意识到,雷阿尔与自己的差异,已经越来越大。

    上尉之女拿脚背擦擦牛仔裤腿,让鞋面显得干净,又故意昂起头,假装骄矜地进到闪耀的电梯间里。

    物业小哥看看她,并没有在意。因为这栋公寓虽然高级,却住了很多富婆们的宠物。宠物也想找乐子,一点都不稀奇。他问了爱丽沙房号,就帮她按了电梯。

    雷阿尔住的37层C,紫红色的大门没有关。

    爱丽沙把头伸进去,就闻到一股有人吐了的恶臭。她穿过镜子门厅,进到客厅,就捂住了嘴,她的爱人正趴在一地的呕吐物里。

    她以为雷阿尔又喝醉了,刚要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就被突然蹿起来的雷阿尔一把拽倒在地。雷阿尔甚至把她压在大理石地板上,反复拖拉,故意蹭了她一脸一身的秽物。

    “呕……”

    没等爱丽沙干呕着、挣扎起来,雷阿尔就扬起右手,“啪”一声,打得她嘴角流血。

    “说!苏芳是怎么死的?”

    “我…怎么知道…”

    “撒谎!为什么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对她?”

    “我没有呀……”

    “为什么害死我的苏芳?!”

    “你的苏芳?”雷阿尔的失态,终于激怒了爱丽沙。她一脚踹开雷阿尔,才从地上半坐起来,指着他大声吼道:

    “是啊!你总是有很多小姐包围着你。你有漂亮的雪儿,你有安静的苏芳!我呢?我算什么?只是你解闷的工具?她活该死!这是她自己不好。谁叫她还是个处女?!他们需要个处女~!”

    “处女?”雷阿尔的嘴斜了,他自己不该最清楚背后的原因吗?!

    他就是通过一个纯洁无垢的子宫,加一枚“正确”的精子,在无菌实验室里,批量生产出来的。

    以往有机教会关于种族和谐的样板,再次出现在眼前。他们总是推荐一个金发白肤的男子、加一个黑发蜜肤的女子。细想一下,被杀死在杨宿舍里的希瑟尔-小亨廷顿-罗纳尔,正是金发白肤,而苏芳就是黑发蜜色皮肤……

    他又想起,司长对学校里那些有机教徒的纵容,还有雪儿说,家里的助理、管家和仆人很多都是有机教徒。

    雷阿尔得出一个极其可怕的结论:

    司长为了前途,把儿子卖给了有机教会。就像他养父那样,把他交到胖子手里,让他把自己卖给冻肉厂经理……

    雷阿尔像个扯线木偶,用屁股贴住墙面,勉强站起来。愣了好一阵,他就像看不到爱丽沙还在眼前,自顾自地去洗浴打扮了。十五分钟后,他已经衣着光鲜,手里还很扎眼地提了一只竖条背包,包口被里面一样硬邦邦的东西,顶了起来。

    爱丽沙刚想拦住他,就被金发公子用冰魄般的目光冻在了墙角:

    “离我远点!”

    然后,雷阿尔就风一般冲出了公寓。哪怕大门口过来六个异常强壮的家伙,他都没有看一眼。所以,他当然没注意,这一伙人很快坐另外一辆车,跟上了狂飙突进的自己。

    等雷阿尔赶到军校的欢迎现场,天已经黑透了。

    不断升空的巨大红色、绿色、白色和金色的烟火,照亮了下面又蹦又跳的男女学生。虽然有几个人留意到雷阿尔白着脸,开车打身边过去,但没人和他打招呼:毕竟他不是什么大人物,毕业时走得又尴尬。

    七位副校长和一位常务副校长,正在主会场门口前,最后一次视察布置安排情况。

    唯有喜欢雷阿尔的玛格丽特-布莱尼,看到了金发少年:“少尉,你还是这么英俊。这头金发,就和烟火那样闪耀!”

    雷阿尔有些气短:“夫人,您……多谢,看见罗纳尔校长了吗?”

    一身油漆蓝的辅导员还想贴住雷阿尔:“校长在办公室,他今天要发表很长的演讲……”

    雷阿尔的眼睛立即转成了一种阴沉的水色。他点点头,甚至没有再感谢一下矮胖的女人,就朝校长办公小楼,疾步过去了。

    现在,所有的人,要么在忙庆祝会开始前的筹备,要么在吆喝其他人检查各种细节。校长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居然没有人。连平时总围着他的二助阿尔费雷德等人,都不在。

    但是细听,房中,却似乎有些扑腾声。

    雷阿尔把身体伏在门上,轻轻打开一条缝。屋里却黑得厉害,应该还开着窗,因为一股寒风迎面过来,带来了些许血腥味。他侧身溜进办公室外间,并悄悄打开壁灯,就看见司长趴在内间通往外间门口的地上,脖子左边正在往外喷血。

    金发少年本能地呆住了。然后,司长看见他,死死地伸出一条胳膊:

    “希瑟尔,希瑟尔……”

    样子,像极了养父在叫他。雷阿尔忘了从包里取出棒球棍、砸烂司长脑袋的主意。他上去按住司长,努力想做点什么、为司长止血急救。

    就在这时,亚瑟从走廊经过,听见里面的声音,就闯了进来:

    “你对阁下,做了什么?!”

    雷阿尔的上下颚都被黏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是他已经满手、满身都是司长的血。只好转身往开着的窗外跳。

    亚瑟冲上来,从后面抱住雷阿尔的腰,并把他撞在窗户框上,让他一下失去了反抗能力。

    就在雷阿尔以为、要被亚瑟勒断胸骨时,突然有人在后面拍了拍亚瑟。大个助理就丢下、连气都上不来的少尉,转身去应付。

    但是,雷阿尔只听见一声很短促的“呃”,然后就是“噗通”一声。很快就没了亚瑟的声音。他的脚下,深红色的血,如潮汐一波波殷过来。

    金发少尉刚想爬起来,就被几只手一起按住了。

    “把他带回去?中尉?”

    “不!该死的阮,他把伊凡骗走了。咱们还得先找回他来。”

    “罗纳尔呢?”

    “不必理,反正也要死了……”

    雷阿尔很想大喊“救救司长,他还有救”,但是他却吓得颤抖不已,也无法发声。事后,他把这个,解释成对司长害死苏芳的仇恨,但实际不是。他只是胆怯,不知道抓住他的人、会不会像贝塔14号上,养父的情妇把自己交给胖子、胖子再把他交给运输队那样。

    至于后来莉莉-贝茨怎么在现场捡到了凶刀,雷阿尔想象不出来,如同他猜不出杀司长的凶手是谁。

    灰眼睛光头中尉叫两个手下,把雷阿尔丢下横跨学校的运河,因为那里水很浅,又有腥臭味道,很容易掩盖雷阿尔身上的血气。回头他爬上时,再大喊个救命,就连不在场证明都有了。

    “雷阿尔少爷,你……还是考虑一下回家去吧,趁着你养父还在……”

    雷阿尔看见,河堤边,索罗斯中尉的脸虽然被夜色包围了,但是灰色眼睛里却并非戏谑,而是怜悯。

    可能……养父真得想他了?

    但是,他怎么能像个窝囊废一样回去?!人人都只喜欢成功人士呀,雷阿尔固执地认为。

    他必须追赶那个、他从小酒吧橱柜缝里,第一次看见时就全身发光的少年!

    雷阿尔的回忆,被电话的震动打断了。他坐在朱亮夫人的包厢“斑妃厅”的湘竹椅上,举着电话,露出了笑意。

    迷恋他的有资源女士们纷纷回复,愿意出钱出力帮他纠集一支500人的队伍。

    这支小武装,虽然不能上战场和王朝拼杀,但是发动斩首突袭,还是绰绰有余。军事委员会的七头老虎,每位平日也只配了小二十人的卫队。

    此时,这些老虎们也在开会。

    因为贾南德选区开缺,选举委员会要求三个月后补选。这使得议席胶着的僵局越发难解。耶伦派加上谢尔盖的侧翼,占据298席中148席和1席议长当然票,刚刚过半。再把杨弄到手,就是简单多数。

    七位上将中三位以为,应该诏安杨,因为他是联邦现役军人,天生该在自己这一梯队中。

    另外三位,包括约瑟-梅尔上将,知道杨并非他们一路人,将来反戈一击的可能,超过90%,因此建议清除。

    只有总参谋长还没有发言。

    他看着军事委员会俱乐部咖啡厅里,帽子形的顶灯灯罩,以及天花板昏黄的颜色,眯着眼睛,掐灭了手里的雪茄:

    “我也赞成清除。但是,不能由我们动手!”

    两派同僚都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小个贝蒂多上将也皱起杂草眉毛,点点肉乎乎的下巴:“奸商一定会利用书呆子打击我们。必须丢弃幻想。但是,如果容许其他人像做掉(雪诺恩)那样……也是下策。”

    繆拉-雪诺恩不明白,自己还要在那位炸成碎片的嫡子阴影下活多久,忍不住嚷道:

    “那什么是上策?”

    贝蒂多上将用雪茄刀夹开一支新烟,点上,咗出了红红的火头:

    “他不是……王朝后裔吗?让他‘自焚’!”

    “自焚?”

    总参谋长指指、军事委员会俱乐部墙上那张超级巨大的全息战略地图。王朝东部战区的西征军,依旧徘徊在贝塔星系进入大人马的巴尔干-马赛星域中,而南部战区的舰队还笼罩在火晔周围。

    “媒体、王朝、谢尔盖……”

    繆拉却一下蹦起来,用巨大的身影,挡住了贝蒂多的视线和手指:

    “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怎么办?”

    话音刚落,总参谋长的机要秘书,快速走进廖无几人的咖啡区:

    “阁下,谢尔盖将军的车已经到门口了。”

    贝蒂多上将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从容地站起身,把繆拉-雪诺恩拨拉到一边:“诸位阁下,现在将由我们坐庄。148票加谢尔盖的18票!”

03 本体

    雷阿尔立即摸出电话,给他的资源之一、卫将军夫人打过去。丝毫没有察觉背后那对眼睛中的木然,已经转成了幽森的仇恨,并且也悄悄地摸出了电话……

    细条植物性人造人护士,迅速从走廊上的护士站里闪了出来,生硬地提醒:

    “医院内禁止使用电话。”

    雷阿尔只得快步出了急症走廊。好在卫将军夫人似乎也在忙,一直到他小跑到医院入口处的停车场,电话才接起来。

    雷阿尔才在视频上、魅惑地眨了眨蓝眼睛,电话那一边,就无声地断了。

    接着,朱亮夫人的紧急群组内置电话抢了钱。夫人的助理邓女士苍白地通知雷阿尔,夫人叫他马上去“林影”会所的“斑妃厅”。

    “现在?”

    “是的。”

    “可是,贾南德小姐家出了一点事情,她现在……”

    “少尉,夫人说是非常要紧的事。”邓女士干巴巴地重复了一遍,就挂断了对话。

    雷阿尔只好给罗霖发了一条语音,然后搭了下一辆无人驾驶磁悬浮出租,赶往了林影会所。因为会所离医院差不多半个小时的车距,雷阿尔便打开出租车上的新闻。

    果然,大批记者还蹲在杨被捕前住过的军官宿舍楼外面。

    全息屏幕上,记者脸上和身上的都闪着充足的白光,跟背后因为限电,黑漆漆的街道和军官宿舍形成了强烈对比。背景中,每家每户都拉上了窗帘,这说明,上百台采访照明发出的白光,有多么刺眼。

    记者们不得不持续变换拍摄角度,因为他们在观众面前,已经重复了几乎一整天、同样的废话。

    “现在,我们在法-让-贝蒂多选区当选议员杨上尉的宿舍门口,独家为您采访。根据我们的独家情报,杨议员已经离开了第四看守所,正在回来的路上……”

    雷阿尔呲牙哼了一声:“他不是上午就离开看守所了吗?”

    一边自言自语,金发美男子一边关掉新闻屏幕,开始划自己的电话。可惜,他的圈子里,也没人知道杨的行踪。

    这是因为从看守所接走杨的,是安全委员会的高级特工们。杨先被带进一间土耳其浴室,然后又被领进一间宽敞的化妆间,像一个婴孩那样,被人从发梢一直服务到脚趾。

    真的是脚趾:

    就在理发师刚替杨系上理发的披布,两个S形身材的漂亮女孩,穿着粉色护士服,突然进到屋里,还一左一右跪到杨脚边,就要给他脱鞋、按脚。

    杨立即不自在地直起上半身,对她俩抱歉地笑笑:“不必,我不喜欢这种事情。”

    女孩子们还要妩媚地对他放电,就被上尉客气而坚决地请了出去。这是他从鲁贝奇-塔兰行星上学到的经验。

    然后,杨就对什么表情都没有的理发师笑笑:

    “请剃个简单冬瓜头就可以了。胡子我自己来。”

    他也能看得出,这个理发师衣着不凡,服务价格不是他可以负担得了的。

    这下,三十冒头的金牌理发师有些不知所措了:这么假正经的人,他还是第一次在当选议员里见过。很多人就算心里不舒服,为了随大流,都会接受这种、看来无伤大雅的招待。

    于是,模样奶油狡猾的理发师,就想试试这个杨到底有多假。他便眯着眼,一声不吭,真给杨剃了个军人常剃的、贴头皮的冬瓜发型。

    杨居然还在、被白色灯泡包围的专业化妆方镜里点点头:“您手艺真好!”

    等理发师从杨身上把理发用的白布抽走,杨就跳下椅子,从随身的行李里,摸出了一只电动刮胡刀。这是他选上议员后,看守所才交出来的“探监物品”。

    等耶伦委员长屈尊降贵进来时,就看见滑稽的一幕:

    长方形的化妆室里,专业理发师交叉着两条细腿,躺在理发长椅上闭目打盹;头皮剃得一片青的杨,背顶着墙站着,一边刷电话,一边拿电动刮胡刀“嗡嗡”地擦着下巴。

    “是安德鲁手艺不好?”

    中年超人模样的委员长微微张开了嘴,这个理发师可是自己的御用,手艺那是冠绝全联邦的。

    “委员长,”杨笨拙地行了个军礼,还差点把电话的无线充电器,从墙上撞下来:“这位师傅手艺非常好,我舒服得都快睡着了。”

    耶伦又满屋看了看,也没找见那两个特别安排来的粉衣美人。他大概有了数,也就不再东拉西扯,直接请杨和他一起、坐在化妆室外间的皮沙发上。

    理发师知趣地从他俩身后,躲了出去。

    外形酷似中年超人的耶伦先是一阵表扬:

    “上尉,您不但刷新了、大人马历史上最年轻的舰队指挥官年龄,现在还刷新了议员当选年龄。恭喜恭喜!虽然您可能有王朝血统,但是大人马联邦是讲民主的地方。”

    说着,他又拍拍杨的膝盖:

    “现在,我们计划对军队进行重点改革,让军队彻底联邦化,完全归到革命委员会的直接管理下!上尉有军界的认知,来做我的左膀右臂吧?”

    杨忍不住看看对面墙上的大镜子。里面倒影出来自己,正与共和国一把手平起平坐。

    作为一个年轻男子,杨很难拒绝建功立业的诱惑。他的心“噗通”得、比刚才被两个美女抱住脚,更厉害。

    “委员长,打算什么时候……做这件事呢?”

    耶伦本来也没考虑过会被拒绝:

    “现在!马上开始!您先去军事委员会上将们那里……相信杨上尉可以说服他们把权力都交出来。要是他们不答应,就让军队里那些认同我们的人,站出来,一起和他们斗争。”

    杨用手蹭着沙发上毛皮的边缘。因为化妆间和浴室一样暖和,激得他这几天在看守所里冻出来的冻疮、瘙痒难耐。

    他就这样,听耶伦滔滔不绝、大讲了两个半钟头。忍不住想起了也喜欢长篇大论的冻肉厂经理艾伦-华生,和地下城的光景,像极了第四看守所里这几天限电限水的日子。

    于是,杨激动的心平复了。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谦虚有礼,不像个教训人的老师:

    “耶伦委员长……希望您不要介意。现在联邦正与王朝打仗,各类物资十分缺乏。可以的话,最好能……不知,您考虑何时拉动一下经济呢?”

    一把手那张沉浸在大权独揽幻想中的方脸,慢慢从兴奋的红潮中,褪色了:

    “杨上尉,我们有专门的经济改革委员会……”

    接着,他又把话题,转回到怎么回收军权、怎么清算军事委员会那帮老鬼上。

    但是,杨的黑眼睛愁苦地看着他,让议长心里有些懊恼:

    “上尉,我们都不是专家,不懂经济!让专家去搞经济。再说,那个也不着急,等改革完军队再说!”

    这时,化妆间的灯突然黑了下来。门外的走廊上,就传来人跑来跑去的声音。又有人喊:

    “怎么回事?委员长正在里面?!怎么能没电?应急发电机坏了?”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那个大声吆喝的声音,和另外几个一样颐指气使的声音,就一起喊:

    “不管多贵!先烧上!你不知道是委员长在和杨议员在谈话?懂不懂轻重?”

    杨把头沉浸在黑暗里,似乎看见了看守所份量越来越少的两餐。

    然后他记起,出牢房时,一个看守还紧贴着他,小声解释:因为最近物价涨得太凶,偷偷贪了杨探监物品里的零食给孩子吃。

    等灯,再一次白亮得晃人眼疼,杨站起身:

    “委员长先生,我很尊重您的看法。但请恕我直言,军队从184年前创立、就是现在这个领导架构,似乎没有紧急到这一分钟必须改变。但是,如果再不管经济,大家会饿肚子,会生病,会死。”

    杨觉得自己完全有资格这么说。贝塔15号上,那些褐色冻肉中的沙门氏菌和大肠杆菌,可以并经常引发致命的腹泻。很多人,就是在母亲一次又一次的救治下,反复跟死神擦肩而过。

    耶伦也站了起来。

    作为一个政治人物,他本能地想掩盖真实想法,但是这个矮半头的小子如此不识时务!不如就叫阿里-贝都因把他交给魏德龙伯爵。

    “呵呵,好吧,杨上尉,我……再和专家们研究一下。”

    但是,那两只清澈的黑眼睛,还是深深地看着他。

    耶伦勉强点点头,假装昂然地走了出去。

    理发师正矗在走廊上,听见耶伦跟陪着他的前后左右说:

    “太蠢了,这样的书呆子!打发走!”

    这倒叫年轻的理发师对杨刮目相看了。他见所有的人都走干净了,就回到化妆间,再一次对杨拍拍理发用的长椅子:

    “上尉,您那胡子刮得太差。要是叫你这么出去,要砸我招牌的!过来!”

    “我……”

    理发师还很认真地告诉杨,他并不白干,收费250元:“你就当帮忙‘拉动经济’,帮助消费吧!”

    杨只好为难地坐回了椅子上。

    半小时后,阮委员得到一条坏消息,王朝摄政似乎对杨这个毫无王座特征的后裔,并不接受。

    看看还怒气冲冲的主君,阮委员无法直着汇报,只好找了个借口,溜去了看押耶利哥大教长的特殊加护病房。

    老家伙虽然看着虚弱,但是眼珠还在氧气面具下乱晃。显然,中风虽然影响了他的活动能力,但是未见得把他变成老傻瓜。

    这正是阮委员需要的。

    他让人为大教长加了、可以用红外线帮助对话的人工智能交流器。这套设备是地球时代大科学家霍金使用的那套仪器的升级版。原理是通过红外线发射器及侦测器,侦测肌肉活动,并将信息传达给电脑。完成造句后传至合成器发声。

    “大教长,您好!”

    “托委员您的福,一点也不好。”

    人工智能交流器上,渐渐传出了极其生硬的对话来。这不是AI的错误,而是大教长就是这样说话的人。

    阮委员也没心情客气。他把随从和护士都赶出去后,就滔滔不绝,把长期合作方如何诈骗自己的怨气,都发泄了一顿。

    “要不是贾南德家的女儿被弄成了试验材料,我们还能利用一下贾南德副议长这棵墙头草,获得更多军方的信息!现在可好了!”

    耶利哥大教长的眼睛,似乎欣慰地笑了。不过AI传出的话,却否认杀死苏芳的命令,是他下达的。

    阮委员专门检查了一下各个角落,确定没有任何窃听设备,才把头靠近中过风的病人,轻轻耳语:

    “我知道!”

    这不啻于承认,下令杀死苏芳的人里,他也有份。

    大教长旋即明白了阮委员的来意:“委员,经过我们八年反复试验,所有跟皇子以同等条件出生的男孩,都是黑头发浅色皮肤,无一例外。”

    小个阮委员都快爬到了病床上。他掐住大教长的呼吸器,直到对方快翻白眼,才松手:

    “那么,你们干嘛要弄走那个金发小子?!还是打发索罗斯中尉来要人?!”

    “是……他养父……雇佣了中尉。”

    “为什么?”小个委员呲起虎牙,看起来像一条豺狗,在咀嚼一块啃不动的大骨头。

    “他病得很重,想在临终前见见自己的孩子……”

    这话一出口,阮委员就发出一声从没人听过的笑声,既放肆又浮夸。

    “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博士,他只是他家仓库里的一件存货。一个商人会平白惦记一样让他倒了本钱的积压库存?!”

    这时,阮委员的一个贴身助理敲敲门进来,附在委员的耳边轻声说:

    “王朝摄政那边,提供了一个叫李夏尔的青年男子的头发。据说,他是特兰达小伯爵孪生姊妹之一、希德琳男爵夫人的儿子。根据基因筛查,杨和他毫无血缘关系,倒是那个雷阿尔,跟他有着极高的相似度。”

    小个阮委员棕黑的油脸上,咧开了嘴。他立即丢下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大教长,扬长而去。

04 仇恨的种子

    阮委员换乘近地飞船,以最高时速,赶往处于日灼亚热季风区的议长官邸。

    45分钟后,一片深受耶伦喜爱的常绿阔叶林中,灯火闪耀的C型宫殿,就渐渐露出身影。

    当然,委员长要与民共疾苦,下令将三分之一的花园照明关闭。但是,议长夫人讨厌这种虚伪,马上又叫佣人全打开了。

    此时,苗条优雅的议长夫人正在庭院中,欣赏昙花开放,懒得理躬着腰进来、却好像在地上爬行的“宗教与教育发展委员会”秘书长。

    于是,阮委员就被仆人引着,进了坐府内电瓶车再走一个半钟头的花房。

    那是委员长个人最喜欢的地方,里面除了地球时代就十分珍惜的裸子植物外,还有不少食肉花卉。

    看见主君正襟危坐,阮委员马上小碎步跑到跟前一米远外,小声将“可以随时向魏德龙伯爵交货”的好消息,汇报给了一团严肃的委员长。

    但是,中年超人坐在藤椅上,只顾对着一棵猪笼草,拨弄着手上的电话。

    阮委员只好先表表、拿到鉴定皇子基因比对样本的功劳:

    “委员长,魏德龙伯爵这次也是下了大本钱,居然拿出了李夏尔-特兰达的头发。王朝24大贵族及近支的基因,向来是不允许提取的……”

    耶伦依旧低垂着褐色的浓密睫毛:

    “那个‘新’皇子和朱亮夫人说,可以帮我们筹集一支军队。阮,你怎么看?”

    小个委员呲着牙,努力揣摩主君的心思。

    耶伦用电话摩擦着手背:“叫他试试也不坏。我刚才听说,卫将军已经发现他和将军夫人的小故事了,呵呵呵……”

    阮委员也赶紧跟着笑了起来。

    出卖雷阿尔的,正是他陪护的罗霖小姐。她父亲大义灭亲后不久,这位外交学院的高材生就冲到父亲在外面单独居住的自助服务式酒店。(那时,她还没回家,还没赶上母亲的大爆发。)

    父亲当然没回来。罗霖意外地在父亲抽屉里,发现了一支装在透明证物袋里的手机。透明的机身,几乎撞出随时就要粉碎的蜘蛛网。

    这支电话,正是自首杀了苏芳的疯子、送给警察局的重要证物。后来又从警察局的证物保管室里“借”出来,依次到雷阿尔和苏芳的家属面前,兜了个圈。

    两个月前,杨第二次出征前夜,雷阿尔被泰尔-比-泰罗的表哥打得全身严重挫伤。入院29天,经过液氧舱紧急治疗和康复锻炼,才基本痊愈。他也获准会见了第一个探访他的人。

    来者,不是雪儿,不是爱丽沙,不是他能想到的任何一个朋友,而是“瑞麒麟棋牌室”的老Q。

    老Q来得很早,依旧是一件熟褐色的长西装,开着怀,不怕冷地露出一件洗的、都掉色了的军绿色背心,标着个大写“1”。口袋里还别了一把黑框蛋圆形、长柄镜子。

    等老Q把小护士打发出去,又拖进来一只半人高、银色大行李箱子:

    “帅哥,看。你红发妞让我给你带了礼物来。”

    雷阿尔摸着包了半个脸的纱布,只觉得她是落井下石的。

    因为他听疗养院的一位军属护工说,自己入院的次日凌晨,支援军就出发了。而且,最近各政党选前辩论时,耶伦派已经明确表示,暂时不再会批准军方派出任何新的舰队,以免上将们又利用战争这个老办法,忽悠军属选民给军方议员投票!

    雷阿尔明白,自己短期内建功立业再度无望。

    他又在地下城色情酒吧行业里坏了名声,脸也受了伤,怕连那笔高利贷的利息,都背不起。面对债主,他也只能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Q哥,我现在只剩下这身肉。”

    老Q恶意地拍拍他的大腿:

    “唔,泰尔已经从干活的‘农场’逃了出来,肯定乐意买这身肉。”

    说着,老Q还伸头到门外,看看没有护士过来,就从里面插上门,然后三两下把雷阿尔脸上的绷带强行拆了下来:

    “哒哒,欢迎回到人间。”

    接着,她把口袋里的镜子,强行举到金发伤员的脸跟前。

    雷阿尔呆住了,镜子里的那张脸,怎么看,都好像雪儿的亡兄、希瑟尔-亨廷顿-罗纳尔死亡报告上、那张大头贴。

    “我的脸……”

    “依旧非常英俊,而且更有用了!绝对够你在阿姨和小姐姐们身边,游刃有余!就和我上次给你指的明路一样。”

    雷阿尔吓得要按铃喊护士来,就被曾经担任第一突击纵队队长的老Q、一个反手擒拿,利索按在了病床的角上,动弹不得。

    “你小子别不识好歹!给你换张脸,是为了救你!你养父雇佣了索罗斯中尉来找你。”

    “父亲?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雷阿尔的声音,随着老Q危险的眼神,从惊喜,转成了一种说不出的苦痛。

    “说是老头子病得厉害,想在临死前见见你!呸,这么假的借口都能想出来。你只是他存货里,一样蚀掉了本的烂货!”

    雷阿尔的海蓝色眼睛,一刹那充满了血丝,整个人也变得像一条被客人选中、打海鲜酒家水族箱里捞上来的鱼,愈加狂暴地挣扎起来。

    老Q把他的两只胳膊一收,雷阿尔就痛得尖叫起来。前特种兵似乎非常享受这种动静,她又“顺便”告诉他,杨荣升了大人马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舰队指挥官,再去和他拼雪儿已经没有意义:

    “军事委员会也决定让老驴卸磨了!”

    这是故事里,她唯一没添油加醋的地方。

    虽然司长用张春梅这步旧棋,解救了危局,但是军事委员会却觉得,司长不但帮了敌对派耶伦太大的忙,还是个骨子里依旧存着某种正义感的“大隐”。对他们而言,这样“隐于朝”的人,甚至比雪诺恩上校,更危险。

    雷阿尔一直使劲扑腾的身体,终于软了下去。

    前特种兵这才放开金发少尉,并把一张贴着黑色玫瑰纹路的房卡,摆在那只银色大箱子上:

    “朱亮夫人很欣赏你,也有很多渠道。出院后,就去她那里。”

    走投无路的雷阿尔,在权贵们的安排下,很快就成了名为“道德委员会办公室二级助理”的牛郎。他和十几个一样青春貌美的少年,唯一的工作就是娱乐上流社会有资源人士。

    有几次,在这样的寻欢派对上,他还遇见了苏芳的孪生妹妹罗霖。在那张曾经异常亲切的脸上,现在却是一对陌生的眼睛。

    雷阿尔知道,那眼睛每次微笑着眯上后,都是轻蔑。

    后来,经朱亮夫人斡旋,他获得了迎接杨的欢迎团中的一席,但是,这只叫他觉得自己更可悲。

    欢迎团回到日灼的那个清晨,一直用各种借口、勉励自己撑下去的雷阿尔真得疲累了。他一落地,就先回了朱亮夫人给安置的公寓休息。

    刚打开公寓的门,雷阿尔就在上下左右前后都是镜子的门厅里,听见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嗡嗡嗡”撞击着、正对面镜子墙后什么地方。

    他打开镜子门,就看见收纳旅行箱的壁橱地上,那只老Q带来的银色箱子,正横在中央,剧烈抽搐。

    雷阿尔就打开了拉链。

    里面不知道被谁塞了一只弹跳球。金发牛郎气呼呼地把它关上,塞到一边,但是他的蓝眼睛旋即瞪得又大又圆:下面居然冒出了那支、苏芳被杀的晚上,自己任性砸烂了的电话。

    充上电源、打开后,雷阿尔发现,电话里所有的内容都被刻意清干净了。

    因为这段时间,他经常公器私用,就顺手找来、帮耶伦派议员参选人塔吉克清空网上黑历史的“专家”阿桃,帮忙把电话恢复一下。

    秃脑门的阿桃,带着全套设备登门服务,对这种没有技术挑战性的工作很不满。但他也知道,金发小子深得朱亮夫人宠爱,得罪不得。

    五分钟后,阿桃就把电话扔还给雷阿尔:

    “行了,跟你没丢以前一模一样。”

    雷阿尔笑着道了谢,一边疲惫地关上了公寓的大门,一边重新打开了电话。旧电话先是显示,收到过一组未接来电信息,还全是同一个号码打来的。

    雷阿尔便在寂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清的公寓里,把电话留言开在“立体声播放”上。

    音量随即被自动调到了最大。

    没等雷阿尔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漱,就听见电话里传出一个女孩痛极了、大哭大喊的声音。

    “啊----啊!啊!”

    雷阿尔一骨碌滑倒在浴室的地板上,因为那是苏芳的声音。他奔回客厅,抓起电话一看,这留言是苏芳被害的晚上发来的。

    他急忙打开前面第一个留言。时间显示是那天晚上10点半,他刚取完安道特上尉的欠条,去亚马逊屋、报复泰尔-比-泰罗的时候。

    这是苏芳的求救电话:“嗯……你可以帮我叫叫……”

    显然她想习惯性地说雪儿,但似乎又想起什么,改了口。只是无助地在电话那一头哭起来:

    “我很害怕……”

    雷阿尔接着往下听,电话留言的信息,渐渐从害怕,变成了一些奇怪的对话,再然后就变成了苏芳的哀嚎声。

    她本是一个害怕打搅人,哪怕木刺扎到指甲里,都不敢大声哼哼的姑娘来着……

    电话,从雷阿尔的手里掉了出来。他整个人完全扑倒在地上。

    现在,苏芳的被杀全过程,就像一部语音记录片,在他耳边,不停滚动播放。

    他呕吐得满地都是恶臭的粘液。映着天花板的上的吊灯,和大理石地板的光泽,好像一副流产的画作。

    就在苏芳疼得没力气大叫、只有低声呻吟的时候,雷阿尔听见旁边有个年轻男人,给爱丽沙打电话:

    “他确定睡了,是吧?”

    这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半。当时,亚马逊屋的突袭也结束了,自己正在床上兴奋得睡不着。

    但爱丽沙却小心翼翼地撒谎说:“嗯,他……累坏了。”

    “那就好,司长会很感谢你的。”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雷阿尔猛地想起,年轻的男人正是罗纳尔司长的第二助理阿尔费雷德。

    他做梦都没想到,苏芳的死,是罗纳尔司长策划的。但是,他为什么要用那种几乎是自己儿子死亡翻版的方式、杀死苏芳呢?

    雷阿尔决定马上冲去杨的欢迎庆祝会,当面问问这位伟大的司长。

    在这之前,他还需要爱丽沙的口供。于是,雷阿尔直接拿这支旧电话,给红发情人拨了过去。

06 对弈

    七位上将中,投票清除杨的三位,随同总参谋长迎接到门口。谢尔盖也特别换了与他中将军衔相称的联邦军装,在两位副官的陪同下,谦和地跟各位打招呼。

    俱乐部里剩下的三位上将中,独繆拉-雪诺恩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两伙人的热络,他就骂骂咧咧地、要上楼去。他的两个老友忙一左一右,把他拖回座位上。

    几分钟后,五位将军都进来了,大家纷纷寒暄。

    见雪诺恩的脸色不好,谢尔盖就特意走到他跟前,主动打招呼:“繆拉上将,很久没见,您还是一样龙筋虎骨。”

    大块头的雪诺恩上将,不乐意地抬抬眼皮:

    “哪有中将您气色好?我们刚才还在聊大选。如果没记错,你和你的人,该有29席吧?”

    “廉洁奉公党”虽然未如预期、获得三分之一的席位,但是在这个必须有钱、才能有席位的时代,以侧翼团体的资源,第一次参选就获得这样的成绩,已属上乘。

    更何况谢尔盖将军因为空袭事件,在狙击王朝西征军之前,在大人马,特别是日灼行星,可是比投降王朝的无耻叛徒大流士、更可恶的存在。

    “上将,我谢尔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光头将军是在说,他不能对提携了他的委员长太绝情。

    没等雪诺恩嘲笑谢尔盖虚伪,贝蒂多总参谋长就过来拍拍两位巨人的肩膀:

    “是啊。自从贾南德下来后,我们都没了内线,没法随时掌握耶伦跟前的动向了。有那11位议员在,大家也可以更安心!”

    然后,小个头的约翰-梅尔上将也掺和进来:

    “大家都坐,我们刚才在讨论杨上尉。中将和他关在一起过,说说他究竟是个怎样的年轻人?”

    谢尔盖敏锐地嗅到,上将们已经决定清除杨了,所以小个梅尔才会用这样温柔的口气提起他。他们要清除自己之前,也是这个态度。

    “他家那个养女,更是个有趣的孩子。诸位阁下,都听说她的故事了吗?”

    大家当然笑着点点头:

    “中将说的是,那个差点被人烤了的女孩跑去舰载飞船区,开了战斗飞船回来,直接把赵白石他们碾过去的事?”

    “哈哈,赵白石还抱着她之前偷走的中子光束手榴弹,大喊‘不许动’!他不就是那个……跟雪诺恩小子齐名的天才吗?!”

    繆拉上将这时还不忘打趣已死的亲戚。

    这时,墙上全息屏幕上的战略地图,突然被插播的爆炸新闻所取代。“共和国第一直击”的记者又在一脸兴奋地播报,王朝的各种头疼脑热。

    贝蒂多的副官刚要指挥人把新闻关掉,就被上将们制止了。

    因为屏幕上出现的那个鬼哭狼嚎的小子,正是贝塔星系的年轻巡抚伊藤氏。他被一大群士兵团团包围,好像一只被狼群围起来的狐狸崽。

    接着,新闻背景上还加了几个人的大头像,其中有一个长相相当不美的胖女人、然后又出现了一个干瘦的中年东亚男性,末了还有个瘦脸欧洲后裔。这个家伙还一脸了无生趣的不耐烦。

    “伯恩斯坦中校?”

    约瑟-梅尔的副官也忍不住叫出了声:“他……不是领军回无忧星了吗?”

    上将们这才知道,杨家的养女是怎么收复得火鸟号叛乱。

    原来,宠物的监护人死亡男爵为她送来了援军,就是带来50艘舰队返航首都的跛子中校。

    中校特地假装回家、绕道M80星团,正好半路拦截了、前往贝塔星系的钦差座驾。虽然那时,大部分侍卫已经屈服在四品战斗飞船的喷气碾压下,但是不可否认,五十艘全副武装的人狼星战舰一出现,就彻底击垮了、任何胆敢反叛的想头。

    赵白石以外所有的侍卫队分队长都一拥而上,把领头的老赵绑了个结实。

    伯恩斯坦又带着火鸟的五艘护卫舰,合成一支55艘军舰的奇兵,从背后直插罗拉内亲王在巴尔干-马赛星域的小股军队,把被她和谢尔盖两边围堵的部分西征军第一分的人,救了出来。

    而罗拉手下几个将领的落网,就扯出了通风报信的伊藤巡抚。

    西征军旗舰上的司令部和各分舰队指挥官,立即爆炸了。怪不得巡抚会逼大家去和商队一起挤航道,而不是实施临时管制,让舰队先通过后、再恢复通航。

    西征军指挥官路易斯-德-奥特斯堡中将,亲自领着一支纵队,直接冲进贝塔星系首府。对着李师爷一顿拷打,便搜出了伊藤巡抚暗通罗拉的通讯记录。接着,又从地下掩体中,直接挖出了巡抚和他的跟班们。

    远在无忧星的摄政,本来还担心自己跟伊藤切割得不够干净,现在立即抓准了风向。

    他指控西征军在没有王座授权下,侵夺自己家族负责管理的王朝直属星系。一时间大有把“交出了军权”的元帅们、一口吃下去的气势。

    王朝上下,甚至隐现出184年前暴动之夜的气氛。

    可惜,很快有消息传来,王座的宠物很拿自己当个针,她听从伯恩斯坦的建议,联合了西征军部分将领,召集了临时军事法庭。

    伊藤谋反罪成,被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

    当然“共和国第一直击”的新闻,并非直播现场,难免夹杂了不少以讹传讹的笑话。除了几位大人物的头像是本人旧资料照外,还有好几个人,包括宝音,都被张冠李戴了。被王座特地打发来照顾宠物的赵夫人和蓝心心他们,甚至没获得出镜机会。

    谢尔盖将军的灰眼睛闪了一下,首富确实讲信用!

    其他上将也跟着微笑了。

    一个明智的计划,油然而生:让杨去迎击这个恶魔养女,让他们自相残杀。最后的收尾工作,自会有媒体解决。如果杨公而忘私,可以说他冷酷无情,利欲熏心;如果杨失败了,可以说他是因私废公,根本是王朝的奸细。

    贝蒂多总参谋长又亲自为谢尔盖点上一根雪茄:“中将愿意担任军事委员会政务司长、并军校校长一职吗?”

    这是非开国元勋后裔,能在军界得到的最高职务。光头中将却吸了一口雪茄,笑而不语。

    小个约瑟-梅尔上将与同僚交换了个眼色:“德-维纳先生今天怎么没来?”

    光头只顾品雪茄。他身边的副官就替他回答,德-维纳去见杨上尉了,因为今天碰巧是他儿子小保罗的15岁生日。

    这话也是真的。

    因为四处限电限水,想找一家晚上开门的饭馆还真不容易。最后就由杨向宿舍管理员申请,借了军官宿舍区后面的机修厂空地,摆了烧烤烤炉和三支应急照明灯。

    军校宿管大叔汤姆虽然收到了邀请,但是,老头却骄傲地拒绝了:八年前,他家老二在对谢尔盖的内战中牺牲。

    随着政府对谢尔盖转态,内战伤亡的联邦士兵和家属,处境变得十分尴尬。这也直接为杨拉动了选情。投票的那个早上,汤姆大爷就是三点钟起床,挨家挨户敲门,领着他认识的所有内战遗属,第一时间占领了投票中心。

    而杂务科的几位,则在电厂帮忙加班,没时间。

    宿舍里其他年轻军官,也婉拒了活动。一部分人是因为类似汤姆大叔的理由;一部分人是担心政府哪天又把谢尔盖打回原形、怕受牵连;更有一部分,是看见小保罗根本不欢迎他们的眼神,于是就嘻嘻哈哈地顺了几盘烤肉原料和啤酒,回屋只烤只吃去了。

    因此,深沉的暮色下,偌大的空地上,只留下一堆红红的炭火、和四个看不清的身影:德-维纳父子、杨,和要求来帮忙的鲁尔。

    一上场就看得出,鲁尔的厨艺更逊雪儿。她不但差点爆破了烧烤架旁的卡司煤气炉,还险些引发了机修厂废货栈的大火。

    最后,只能由杨和德-维纳两个大人烤肉,俩小孩负责吃。

    看着杨被烤肉的烟气熏得眯起眼睛,德-维纳先生给他递上一罐冰啤酒:“上尉,抱歉,让你出钱出力!”

    “咳咳……没关系……”

    杨还没说完,细脚竹竿一样的半大小子就杵到他背后,拍着他的肩膀:

    “爸爸,别和上尉说这么见外的话。”

    杨才苦笑了一下,就听小大人接着问:“上尉,你什么时候辞职?”

    都快被保罗追上个头的杨,愣住了:“辞职?”

    保罗也长大了嘴:“如果上尉不辞去议员职位,那么……难道……上尉要退伍?”

    鲁尔嘴边,鼓出半只烧得黑乎乎的鸡翅、看着小孩。但是,她浓绿色的眼睛,很快就顺着垂下的眼皮,转到德-维纳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杨向后撑住头,把冒着烟气的肉,在烤网上翻了个遍:“为什么我不辞去议员,就要退伍呢?”

    小孩就一下提高了变声的调门:

    “哪有现役军人当议员的?!人家会议论上尉,说您要实现军事独裁!”

    小小的上尉怎么实现军事独裁?杨诧异地看向保罗激动的腮帮子。但是,孩子的父亲却只叫他有话好好说。

    鲁尔就横着膀臂,拨拉开三个人,大叫一声:“糊了!”

    说着,她夺过杨手里的夹子,把冒着火头的肉夹到纸盘里,并踢踢小保罗,叫他负责端饭。但是,激动的少年却差点一抬手,把纸盘子们都打到地上。

07 归家

    可惜,小保罗面对的是大流士三世小姐:“你要死!敢掉一块肉,'本宫'就把你烤了!”

    她的用词虽然玩笑,但眼睛,还像猛兽那样,在黑暗里闪着光。豹子全没有了平时的艳丽跳脱,只剩下一种不可捉摸的危险气息。

    今天刚满15岁的小保罗,只好红着差点被撕下来的耳朵,跺着脚,端肉去了机修厂仓库屋檐下。那里布置了方桌,照明灯,还摆着一只同样烧木炭的暖炉。

    “把火也生起来!”

    上校千金继续遥控。

    等她三个也坐到桌边,才生好火的寿星又要开口,就被她火速塞了一块插着太阳能小灯泡的猪扒:“那,你的!许愿吧!”

    “我又不是小孩!”

    杨忙岔开两个小朋友,问保罗的父亲:“维纳先生,保罗复读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新党魁摇了摇头,叹息现在的孩子很难管。

    鲁尔立即拿烧烤叉、抵住青春少年的胸口:“你不读书,啃老呀?”

    在照明灯淡金色的光下,保罗撅起生出了绒毛的上唇,得意地睥睨起来:“我在‘廉洁奉公党’党部,已经得到了助理工作。”

    然后,他又扭过头,抓住杨的肩膀:

    “上尉,真的。您不能既当兵又当议员。爸爸说,当初谢尔盖叔叔就是因为这个被攻击、最后不得不出走的。”

    小孩的父亲就走开,去洗手间了。

    鲁尔看看德-维纳的略略驼背的身影,消失在黑乎乎的夜色中,才吸着可乐,似乎开玩笑地问:

    “小助理,你们‘廉洁奉公党’是按月发工资,还是计件给钱?”

    “当然是……”小保罗刚要炫耀,又觉得这话听起来不对劲。看着那对绿色眼睛里不怀好意的光,敏感的初中生眼睛圆了,整个人也蹦了起来:

    “原来……你们这么想我?以为我是为了拿党部的钱,才让上尉辞职的?”

    鲁尔也慢慢站了起来,如同一头健硕的花豹,压趴一条小八哥狗:“就-是-你-太-厚-颜-无-耻。上尉待你太好,你小子才吃里扒外。”

    “吃里扒外?他是我父亲,怎么能叫吃里扒外?”

    小保罗下意识地争辩。但是,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难道自己真是为了父亲,才剥削杨?

    杨望着夜空,哈着白气。多谢鲁尔,不仅让保罗看清了内心,他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保罗,我不觉得,自己应该辞职或者退伍。”

    小保罗还要争辩,就被上尉抬手制止了:“我不能因为怕人会议论,就辜负那些希望我站出来的普通人。如果你一定要说,之前只有谢尔盖将军这么做过,我觉得他未必就后悔当初的选择。”

    “不一样!”

    好一会,男孩咽着低下了头:“他们……他们说,如果上尉不辞职,就会派你去抗击王朝的新任监军。那个人,上尉不可能去攻击……因为她是上尉家的养女啊!”

    杨和鲁尔都愣住了。

    此时,离着日灼和月昀夹角45度、657万公里外,一队舰载飞船正以放射形队列,划过。它们是朝贝塔星系“运输站停泊区”前进中。

    还有1小时37分钟,宝音就要看见贝塔15号上、人人为之色变的运输站1号飞船了。

    虽然她还要去贝塔15号上把阿达找回来,但是此刻,她最想见到的,却是素未谋面的父母。飞船舱外偶然划过的光辉,或者近距离飘走的陨石,都能激荡女孩的心,给她虚妄的幻想:

    “或者,他们还在?”

    “他们长得……会像那头猪吗?”

    ……

    只是,恒星的光芒慢慢逝去,空间越发黑暗。1小时50分钟后,眼前除了陨石和寂静的太空垃圾,还是虚空。

    宝音坐在被她命名为“报福”的四品座驾主驾驶座上,没有回头。但是,她背后座位上,一个细瘦中年亚洲男人,顶着张青紫得难以辨认的面孔,已经如坐针毡了。

    “应该……应该……”

    副驾驶上的,是在火鸟号叛乱发生时、唯一站在宝音这边的人类特种兵卢比孔。他扭过脸:

    “李师爷,如果你不想像伊藤巡抚那样,就该把实话说了。”

    原来,在伯恩斯坦援军的重压下,最新起了杀心的第四分队队长阿里曼,无耻背叛了赵白石。还为了讨好侍中大人,特意选择了这个时代、最残忍的三种处决方式之一,来执行伊藤巡抚的死刑。就是把活人直接射入几乎绝对零度的宇宙,让真空把他压扁。

    李师爷当然忘不了,喉结只能不断沿着只有皮的瘦脖子,上下滑动。虽然他很想说:

    “卫队长大人,小人是真的不晓得呀。伊藤之前的巡抚走时并没交代。不信,您问问别人好了。”

    但是,他从宝音的后背椅座,读出了侍中大人的狂暴。

    师爷连忙请求联系星系布政使。然后,一顿威胁带哄骗,才得到了一个难以置信、却无可争辩的事实:

    贝塔星系运输站区,早在55年前发生过一次大爆炸。最后一艘运输站飞船,也在大爆炸发生五年后,坠毁了。从那以后,再没有人被送来这里。

    历任巡抚们都不清楚这事,是因为事情太小,无人汇报。

    而王朝每月下拨给这里的十万元补助,都被布政使手下的司库们,按惯例,挪去发底下人的养老金了。

    “那么,这五十年来,不,十七年来,从贝塔15号上,送来的人呢?”

    李老师继续大喝。

    布政使手下的司库颤抖着回答:“李大人,贝塔15号……最后一次送人去运输站……”

    听起来,他似乎在通话的另一头,正逼着底下人仔细查检。

    “呃……李大人,怕有误会吧?”

    “什么?”

    “贝塔15号是……流放重犯杨万城一家的去处,从没有送人去过运输站呀!”

    这太极拳打得!李师爷和卢比孔同时望向了王座的钦差,因为她已经拱起了背,下嘴唇也盖住了上唇。

    父母就这样卑微地……被人丢弃在了……不知道宇宙中的哪个角落……

    但是,宝音不想像个傻瓜一样,蹲在废墟里痛哭,她还有下一个目的地。于是,她伸手切掉了李师爷的通话,下令转向贝塔15号。

    此时,男爵派来保护她的跛子中校伯恩斯坦,早领着护卫舰队,列阵在了、小小的贝塔15号的外太空。

    “侍中大人,可以随时下令登陆。”

    跛子不耐烦的瘦脸,在通讯屏幕上看,更加欠抽。宝音直接把头盔的墨蓝色面罩,拉过下巴:

    “中校,流放地很难直接登陆,我这一架飞船下去即可。如果我死了,您还可以向摄政、或者其他哪位大人邀功。”

    说着,宝音关闭通话,打开了降落模式,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荧幕关闭前跛子的微笑:

    “遵命。”

    看着红色的小星星越来越近,宝音的手心意外出汗了。虽然,她很清楚这里的一切:

    地下城在红色荒漠地表上投放的光能指挥器,会将飞船接收舱外的区域进行信号屏蔽,以达到自动指路、前往接收舱地面入口的效果。

    而她是本地人,可以自由出入地下370层。

    当然了,上次罗拉攻陷这里后,地下城的电梯还能不能用,地下城还能不能呼吸,都存疑。

    很快,“报福号”就进入了贝塔十五号稀薄的红色大气层,并像一颗砸向地面的彗星般,全力俯冲下去。

    李师爷吓得缩成一团,捂着后脑勺,发出了杀猪惨叫。卢比孔也在一边,努力忍住,他很想知道,当初是谁教了这个疯子开战斗飞船。

    51.07秒后,舰载飞船降落到地面以上10000米高度,开始像一只大型无人机那样,翱翔起来。红色地面、凹凸不平的山坡、峡谷,一度像是要贴住大家的脸,然后又“唔”地,眼前又转成了高远的天空。

    飞船里的两个男人,先后发出了坐过山车式的喊叫:

    “唉吆,救命啊!啊……”

    “疯子!啊,疯子!住手啊!”

    最后,就连宝音也兴奋地尖叫起来:

    “啊……!啊……!”

    前方不远处,一个巨大的白色碗型物,朝着他们张开大嘴。

    等飞船飞进大嘴,就完成了自主对接。7分半钟后,它顺着内沿电梯,顺利到达了地底370层。

    看着周围黑暗里,闪着几大排不断伸向远方的红、绿、白色小小光点,李师爷和卢比孔才松了口气,瘫在了各自的靠椅上。

    宝音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咔”一声打开机舱盖,直接跳了出去。

    “行了,我带了氧气面具和武器,很快就能回来。”说完,她又告诉两个同行者,这里需要王朝两大官吏的汗腺DNA授权,才能把非本地人口带出去,因此,她只能一个人单身上路。

    “啊?”

    卢比孔刚想拦住宝音,就被她反手锁在了飞船舱里。

    李师爷则闭上了眼睛:贝塔15号是出了名的危险地区。上次他陪伊藤巡抚来见冻肉厂经理时,根本就没落地。一个小女孩,即使带着武器,能平安地从布满錳星龙的地表回来,可能性也不高。

    再说,谢尔主教的人手,应该已经埋伏在了、地下城通往地面的电梯出口大厅。只要宝音死了,自己也就彻底完成任务,可以舒心地去过下半辈子了。

    此时,雪儿也刚到自己的小公寓门口。

    没想到交房租的日期才超了两天,房东就不再宽限,而是把她仅有的东西都丢在了门外。在有时亮起、有时又黑下去的走廊里,她大哥、她父亲的小照片,好像两口嚼完的口香糖,粘在地上。

    从前包裹它们的玫瑰金小相坠和链子,都被偷走了。

    雪儿“哇”的哭出来,甚至连质问房东的勇气都没了,自然不知道:其实房东也是被中介骗了。中介拿走雪儿上个月的房租,还有雪儿之前租户的房租后,都没交给过倒霉的屋主。

    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有些耳熟的脚步声。

    雪儿抬起头,居然在电话照明下,看见了雷阿尔从前的死党泰尔-比-泰罗。他的身后,还跟着有机教会团契教室的韩干事。

08 每个人的抉择

    黑暗里,瘦俏俏的韩干事看看破败的四周,用皮手套捂住嘴:

    “雪儿……小姐,你……怎么蹲在外面?这么冷的天?”

    显然,他从酒吧妈妈桑那里听说,他介绍下海的司长千金,居然被雷阿尔救上了岸。

    这可不符合他和泰尔-比-泰罗的需要。

    而且,他也不能允许雪儿破坏掉他长久以来的计划。他可是找了两班清洁工才打扫干净团契教室里停灵的气味,也是费了力气、才替雪儿找了这个专门骗人的房产中介。

    雪儿的眼泪越发止不住了,即使是这么虚情假意的话,也能触动她心底的无助。再加上这些天限电,走廊的公共暖气也凉了,液体流过下巴,好比一把小刀割开皮肤,越发叫她顾影自怜。

    泰尔-比-泰罗虽然还是一样爱打扮,但也不再梳鸡冠莫西干头型。爱戴首饰的习惯,也去了大半,只有左手的尾指上还有一只细细的银线戒。

    “男人啊,真X的无情。杨上尉是高飞鸟,雷阿尔也对你这么……?!”

    雪儿已经快把雷阿尔的外套袖子,都哭湿了:“不,不,雷阿尔还……”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只想憎恨杨一个人,并不想为雷阿尔的仇人递刀。

    但是,两个男人却不由分说,从地上抓住她:

    “唉,校长过世了,总得有人照顾你。不然,一个单身姑娘,怎么活?!”

    “关键时候,还得靠我们这些老朋友啊!”

    雪儿就低下了头。

    她并不是真得认为,韩干事是“最后一个”不计回报、收容她和父亲的人,才任由他牵着手下了楼、上了那辆宽敞的豪华版紫红色轿车。她只是太恐惧了。哪怕是给她一刻温暖后,再把她生吞了,她都想去拥抱。

    很快,车子闪着刺眼的亮白尾灯,朝黑暗里驶去,再一次把侥幸逃脱的女孩拖入深水……

    这时,保罗父子已经回家。鲁尔正墩在杨宿舍的电脑前,噼里啪啦地忙活。她先是从中央数据库中,找到了一系列关于腐朽王朝宠物的报道,然后又整理出王朝进攻大人马的军力部署数据来。

    杨却看看深了的夜,拍拍她身后的椅背:“行了,别弄了。我送你回家。”

    鲁尔假装不高兴地扬起眉尾:“我又不会迷路!”

    杨只好尴尬地“奥”了两声。眼睛又停在了宝音被人嫁接出来的照片上。她曾经只是凶残死囚的卑鄙妹妹,现在还被描绘成了邪恶的地狱女侯爵安德雷菲斯,记者们越发连她一张清晰的照片,都不肯费力去找。

    然后,杨的目光又瞟到准备套上大衣、离开的鲁尔,醒过了神:

    “你别走……今晚住下吧。”

    鲁尔的脸颊上,不自觉地红了。她还羞答答地低下了、总是昂着的头。

    杨却从壁橱里,把胡子哥偶然来借宿用的睡袋扛了出来,打开门,不出声地去宿舍防火梯后面、打地铺去了。

    才躺下,他就收到了一个不认识的电话。

    “请问……是杨上尉吗?”电话那头的中年男人没有要求开视频,焦急的声音却颇耳熟。

    “是……”杨挣扎着坐起来。

    “请问……大流士小姐……回家了吗?”

    “呃,阿尔伯特中士?”杨立刻听出,这人是负责照顾鲁尔的“爸爸”来。

    一瞬间,他想起:从前在家,要是半夜以后,宝音还没回来,自己会跑去秘密基地抓人的事情。淡淡的温暖,从他的胃部,慢慢升上来。

    “癞皮……现在在做什么呢?”

    宝音全然不知道有人正惦记着自己,只顾着去按上行的电梯。

    果然,除了A05通道还能动,其余所有的上行电梯都坏了。

    但是,A05是几年前就报废了的旧电梯。宝音可不想被这个忽然复活的老家伙,卡在半路。她只有靠脚,顺着没了电梯间的空井,爬到负369层,然后再试试冻肉厂的直达电梯。

    还好,有部隐藏很深的备用电梯还能用。

    她很顺利地上到负18层冻肉厂的废弃仓库,就是她和杨、被福报他们抓住的地方。虽然那里的照明灯依旧会随着人的体温,不断亮起熄灭,空气里依旧流动着冷库循环过来的臭气,但是,已经陌生得像另一个世界了。

    宝音顾不上叹息。

    她迅速找到上次打发阿达逃走的洞,下到负19层、污水处理厂检修工专用通道,再通过它绕行到紧急防火梯,爬到负一层,拐去了地面上的秘密基地。

    暗红色天穹的尽头,露出一线曙光。

    小山一般的“阿斯克-恩布拉”号飞船的残骸,矗立在一堆更破烂、更零散的飞船残骸当中,也在地平线上,渐渐剥去夜色。

    宝音努力闭上“哈吃哈吃”喘着粗气的嘴。虽然她已经大汗淋漓,但是还是必须小心。四下听听,并没有錳星龙的动静,她便飞也似、直接冲进残骸犹如古代神殿大门的入口处。

    第一道密闭门上,罗拉内亲王和她的手下留在船体上的弹孔,已经开始发闷、不再闪亮。

    就在宝音刚要通过第三道密闭门,一个东西从左边的黑暗中冲出来,差点扑倒她。錳星龙嘴里特有的腥味,立时笼罩了宝音。

    在飞行服的紧急照明功能下,她看见,袭击她的家伙,约一个进入青春期、努力减肥以至于得了厌食症的少女体型。灰绿皮肤,头上的树冠也在抽动。这说明它是一条未成年木系錳星龙。

    但是,被吃掉一多半的尾巴、和不见了一支的前爪,又让宝音觉得它残破得、如同地表有时能看见的腐尸。

    6个月过去了,阿达并没有长大。

    为了生存,它不得不啃食自己。又或者是它曾被其他龙咬掉了前爪或者尾巴。在没有营养的前提下,这些组织也无法再生。

    过度的饥饿和孤独,让这条半大小龙已经意识不清。这是饿死前的一种典型症候。

    宝音就“呀”一声大吼,朝它的肚子一脚踹过去。接着,趁小龙跌倒,再一屁股坐到它后脖子上,把它压趴。

    确定只剩下皮的阿达无力反抗后,宝音就从衣领里,扯出一板蛋白质压缩胶囊来。

    这是十个人50日的分量,她专门带来,给阿达当营养剂的。

    然后,她就像养老院不耐烦的护工,强行把蛋白胶囊塞了木系小龙的嘴里。等了五分钟,阿达的前爪开始修复。半小时后,它的尾巴也开始生长。

    小龙眼里的茫然也渐渐散去,它喘息着,似乎认出了眼前的人。又过了好一会,它就发出了撒娇的“呀呀”声。

    宝音却狠狠拍了它后脑勺一巴掌。

    “白痴,教了你那么久打猎。饿死白饿死!”

    才押着阿达走到秘密基地门口,宝音又听见,远处传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骚动。怎么听都好像是什么东西,吸引到了大批的錳星龙前往聚集。

    她立即通过附在头盔里的通讯器,检查留在地下370层飞船里的两个家伙。

    但是,“报福号”上却一个人也没有。机舱保护盖,也打开着。

    “X的!”

    宝音忙说服自己冷静下来:两个人没有罗伯特市长、或者冻肉厂经理的活体汗腺DNA,是不可能离开飞船接收舱的。

    为了进一步确认情况,她先把阿达赶回秘密基地的深处,然后自己爬上废弃飞船的顶舱,从那里往外张望。

    只见日光之下,地表裸露出的岩石部分,原本的红色变得偏灰偏白了。

    宝音将头盔防火罩上的望远功能,调到100万倍,就看见那些灰白色,居然是一大朵一大朵,犹如花卉的细沙层。

    系统自动检测,它们是一种火成岩地衣,属于真菌和绿藻门或蓝细菌的共生体。

    “地衣可以在严峻的环境条件下生长,常是生物占领新陆地的先锋……”

    系统还要喋喋不休,就被宝音强行关闭,然后,她还强行截断了通讯信号。因为这些地衣显然不是自己出现的,而是有人在他们离开后,种植的结果。

    难道,师母他们还留在这里?

    宝音可不想王朝舰队的人,通过她身上的通讯器发现这个秘密。一旦发现还有流放者在这里,王朝很有可能又要重新接管此处。

    所以,她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装看不到。

    就在这时,远处出现了一个拖着巨大灰尘尾巴的小光点,正向这边急速运动过来。

    宝音并没有关闭超级望远镜功能,吓得差点从秘密基地的顶舱掉下来:

    因为来者,正是驾着一辆简易双人穿梭机的卢比孔和李师爷。后面的烟尘,则是一群各种颜色的錳星龙高速追赶扬起的沙尘。

    宝音只好赶紧爬回地面。两个白痴肯定是来找自己的,已经距离她不到500米了。

    俗称飞船坟墓的地方,也第一次被这么多錳星龙同时光顾。它们兴奋地尖叫着,跺得大地似乎都在颤抖。宝音目测,它们还有不到三分钟就好杀到。

    唯一的办法,只有把卢比孔和李师爷也藏进秘密基地。

    宝音只得再一次打开通讯器,把两个傻瓜也引导进来,并第一时间关闭了前三道密封门。

    龙们也不是吃素的,它们很快就闯过两关,达到了第三道密闭门前,跟最里面的三人一龙,只隔了最后的两道门。

    李师爷还在瑟瑟发抖,嘴里也发不出更大、更清晰、亦或更有用的声音:

    “救……救……命……”

    卢比孔则丢开打光了能量球的光子枪,拔出了随身的军刀,挡到了宝音的前面。

    宝音只觉得自己是个白痴,干嘛要管这两个家伙?!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龙们嫌剩下的两道门难突破,自动离去。

    不过,这样的机会,简直小得跟烧炭盆里找雪糕一样难。

    除了自己携带的微型火箭发射器,这里能用的武器,就是她以前留在这里的干粉灭火筒。

    数数她的库存,还有八只颜色参差、新旧不同的红铁皮樽。它们是从杨老师的学校、师母帮忙的卫生站和养老院偷来的。

    外面的龙,听动静怎么也得有小两百只。

    就在宝音抱着火箭筒、抓耳挠腮的时候,她发现最后一道密封门开始发热了。

    外面,龙们撞击第三道密封门的声音,也越来越暴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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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德雷菲斯(英语:Andrealphus)是所罗门七十二魔神中排第65位的魔神,位阶侯爵,统帅30个军团。相貌是艳丽的孔雀。可以把人变成鸟。

09 谋刺

    第四道密闭门后,又传来一声、密闭门开关时特有的“唧唧”响。接着,龙们就发出了更大的吵闹声。

    “呀呀呀呀呀呀!”

    看来,应该是吃人的大蜥蜴们,终于攻破了第三道门……

    李师爷密闭空间的黑影里,嚎哭得也越来越响:“救命啊!我……不要被吃掉!谢尔主教,您当初不是这么说的……啊……”

    宝音刚要问,这关那个当初看上她大哥面孔的神棍什么关系,就被黑发特种兵打断了:

    “侍中大人,请……使用穿梭机上的直通设备,立即切入卫队通讯联络部,请求地面支援!我一定守护您到最后一刻,快!”

    即使是赵白石叛乱日,被十几个特种兵包围,卢比孔都没紧张成现在这模样。不但剃成青色的鬓角夹缝里,闪着几条汗霁。手中军刀的锯齿刃也哆嗦起来,反射着宝音原先收来当灯用的光能指挥器的蓝光,都忽闪忽闪的。所以,他到现在才想起,这个应该早做的紧急步骤。

    宝音看看躲在指挥台下的阿达,和周围早被人拆空了的黑暗,叹了口气:

    自己怎么没想到利用保护头盔,呼叫援军呢?

    虽然头盔里的通讯器,不具有直接切入功能,但是如果呼叫得早,现在也能联系上伯恩斯坦才对。

    她只得把微型火箭筒和灭火器,都交给卢比孔。

    可惜,灰色地上趴着的黑色太阳能穿梭机,好像石化了。无论怎么按,车头全息触屏都没一点反应。李师爷以为是宝音不懂技术,也赶紧爬过来,帮着折腾。

    就在这时,地面似乎横着动了一下,接着又上下波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带着巨大的能量,降落地面般。接着,又是第二次、第三次……

    数到第十五次,卢比孔兴奋得喊叫起来:

    “十五艘?!肯定是我们的军舰登陆了!”

    说着,他本能地想趴到第四道密闭门上,去偷听外面的动静。因为随着巨大的震动,外面龙们的吵闹声也渐渐稀疏。

    就在那只套着飞行防护手套的手、刚碰到深灰色密闭门的一刹那,卢比孔突然尖叫了一声。

    “啊……”

    可以耐230度高温的白色复合纤维手套,几乎被烫出个洞来。但是,室内的温度却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几乎同一瞬间,穿梭机的屏幕也有了反应。

    又过了两分钟,全息屏上传来满是雪花干扰的微弱信号。

    裹在白色飞行服里的李师爷,激动得一把扒拉开宝音,自己七手八脚、把连线切入了伯恩斯坦中校所在的旗舰指挥室。

    但是,干扰还是非常严重,只能在“吱吱啦啦”中,隐约听见似乎有几个人在聊天:

    “南部二分三……巴伐利亚上校……”

    “这……可是颗奇怪的……”

    “辛苦……钦差了……就这么为王座……捐躯了……”

    “叫……大家准备……随时发射……”

    听着这些没头没脑的话,李老师本来就青紫的瘦脸,顿时变了红烧羊头。他“啪”一声关闭了直通功能,还把屏幕调整为简易雷达地图。

    就看见贝塔十五号外太空,出现了两个小三角,正在尖对尖。一边是红色的,另外一边是灰色的,跟宝音上次在报福号星域图上,看到的标志一样。

    “这三角符号到底是什么?”宝音再一次问。

    卢比孔诧异地转头来看。全息屏上的光影,特别是那个红色三角,在本来就暗的密闭舱里,更加引人注目。

    他也惊呆了:

    “南部战区二分集团军?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废弃御驾的穹顶里,立即振荡出一阵狂放的男人笑声:“哈哈哈哈,好,太好了!”

    “好你个XXX!”宝音一把拖住瘦干中年书生的飞行服衣领,使劲摇晃:“到底什么意思?!要是不招,也不用等外面的龙,我先叫阿达吃了你。”

    李师爷甩开宝音:“反正都是死!”

    宝音也恼了:“阿达!”

    看着绿皮阿达满嘴密密麻麻的尖牙,李师爷想起了《电锯惊魂》等恐怖片,胆又软了:

    “你……还真把自己当个菜!你知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饵?!”

    “饵?”

    原来,伯恩斯坦中校并不是为了营救宝音,才岔到贝塔星系来的。

    他早就打探到:同为南部战区力量的第二分集团军,为了阻止宝音调查希德琳行星毁灭事件,派出了五十艘战舰的第三大队。

    就在火鸟号进入贝塔星系附近航道前,第三大队就已经实现了近距离跟踪。他们始终保持在火鸟号的五艘护卫舰后550公里处,刚好出了500公里范围内的准确定位圈,以免钦差卫队发现。同时,他们也没有派人联系卫队。

    甚至在探知钦差侍卫有可能谋反后,南部战区第二分集团军分支还将舰队加速驶走。

    这无不说明,三大队之所以前来,就是为了谋刺钦差。

    因此,狡猾的跛子中校便及时出手,先救下宝音,然后再利用她,把第三大队吸引到贝塔星系边缘的流放小行星区。

    因为罗拉内亲王洗劫过这里,贝塔15号上已没有了王朝的官吏。再加上伊藤巡抚的吃里扒外,伯恩斯坦也早有计划将他收拾了,好让贝塔星系乱成一团。

    这样一来,废弃流放地上无论发生什么,也都没人会发现真相。

    “呵呵,等三大队收拾了你,伯恩斯坦再清除他们,那么第二分集团军即使不被削掉番号,也会被重新分配。再往下深想,这难道不是……阿尔夫-法拉男爵,企图取代老洛克的妙计吗?”

    李师爷捂着右眼,露出看似狡诈的惨笑。

    宝音无法反驳他。因为这个说法,恰恰解释了:伯恩斯坦为什么主动带领舰队,跑到贝塔15号的外围,并预先布置好战阵。

    卢比孔黑色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

    但是,李老师似乎疯了:

    “哈哈哈哈,他们很快就会轰掉这颗小星星,就好像巴伐利亚轰掉希德琳行星一样……到时候,人人都会说这是洛克侯爵要谋反,哈哈哈哈!王朝就会像184年前那样大乱,还怎么侵略自由民主的大人马呢?!”

    这话,彻底点燃了卢比孔。因为赵白石在被其他卫队长拿下时,也是这样的大笑:

    “结束残暴专治,才是正义,小毛头!只要能实现解放人类这个目标,无论什么手段,都是正确!”

    年轻的特种兵就一拳砸在李师爷的脸上:“无耻!”

    李师爷的右眼球,差点从眼眶里喷射出来。本来就青紫的脸,再加上血和泪,看起来就是个烂柿子:

    “咳咳,随便你,反正都要死了……”

    宝音反倒冷静下来了:“那……你们是怎么从地下飞船接收舱出来的?你们不该有权限的!”

    李师爷叹了口气:

    “谢尔那家伙,提前让人过来,动了手脚。还安排了刺客……在地面出口大厅等你……”

    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早就坏了的A05电梯、死而复活的事情。

    李师爷又看看卢比孔对自己亮出雪亮军刀,惨笑起来:“三大队原本也不希望弄脏自己的手,估计从电梯出口大厅的监控,知道我们失败了,所以才必须……”

    话未说完,卢比孔的军刀就挥了下来。

    宝音连忙给了卢比孔的后腰一下。他那里上次受了重伤,变得很敏感,所以手下立即偏了目标。

    只见寒光一闪,李师爷的左肩上,渗出了一条红线,然后漫成一片血色。他闷哼着,把干瘪身躯蜷了起来。白色的飞行服,也很快变得斑斑驳驳。灰色的地板上也滚出了血印。

    卢比孔刚要喊“留着他做什么”,就被宝音白了一眼:

    “你也是来杀我的刺客?所以才要灭他的口?”

    “啊?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呢?!”年轻的特种兵大怒。他明明豁出命保护这个傻瓜的,她怎么还这样想自己?难不成,女人,真像阿里曼说的,天生没脑袋?!

    宝音拿背顶开他:

    “李师爷,要是你回答我一个有用的问题,我不但留你一条命,还会求陛下给你一颗星星,做你退休的礼物,怎么样?”

    卢比孔和李师爷的瞳孔,同时在黑暗里抽动了。

    “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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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时空英雄录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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