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对攻
与特种兵的估计不同,“阿斯克-恩布拉”号之外,已经是一片火场了。
浅红的天与赭红的沙丘之间,矗立着十五条灰色和黑色缠绕的烟柱。唯一动摇它们的,也只是大爆炸骤然放出的高温和巨大的冲击波。
除了第二王座的御驾外,“飞船坟墓”区其他宇宙飞行器的残骸,都已经被冲击得、四处迸射。过去坠毁燃烧时、未完全氧化掉的零部件,也着起了黑红的火苗。
荒芜的大地上,再看不到一件活物……
在这一切之上,三万六千公里外的黑暗空间里,两支舰队相隔三万公里,摆开了同样的战阵。一边是伯恩斯坦中校带领的十五艘人狼星,一边是南部战区第二分集团军三大队,列着三十五艘舰船。战舰的中心,是深灰色的大队旗舰“九尾”号。
一个中等身材略显苗条的亚洲男人,正环着两支深蓝色绣着银线的袖子,看着指挥室里的大屏幕。
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团脸的年轻少尉,看起来更困惑:
“少校,伯恩斯坦不是有五十五艘人狼星吗?为什么这里只有十五艘?”
这两人,正是第二分集团军指挥官巴伐利亚上校的副官、亚少校,和实习副官亚当斯少尉。
刚刚放出的无人侦察机,在坠毁前,传回了几帧地面图片,证明第三大队派出登陆的十五艘战舰都坠毁了。
现在,要想除掉王座的钦差,除了从大气层外,发动主炮远距垂直打击外,已经别无选择了。
但是,离他们不到三分钟的航距外,是阴险的伯恩斯坦。
亚少校抽抽嘴角:“是啊,他把四十艘藏起来,为的是引诱我们进攻!等我们对地面发动攻势,他再攻过来消灭我们,并到处说,把他撵回无忧星的洛克元帅,要反叛王座。他来抢救钦差,却晚了一步!”
人人对别人的动机,都有不同的想法。
在伯恩斯坦为什么也要除掉宝音的理由上,亚少校得出了跟李师爷不完全相同的分析。他以为,中校是为了报复南部战区司令,才这么做。
就在这时,通讯屏幕再次亮起:900艘人狼星战舰,出现在了、距离两军9点25分夹角方向,三小时航程外。
在这个区域,这样大的兵力,也只有西征军才有可能。
亚少校知道,虽然西征军的路易斯-德-奥特斯堡中将未必比自己更喜欢宝音,但是,第三大队是通过隐身方式,偷偷溜出男爵阵地的,为的是提前向钦差说明、希德琳行星被毁灭事件。
因为,后来有证据证明:冯-巴伐利亚上校是在激愤下吃错了抗抑郁药,才犯下的大错。
但是,作为上司的长期副官,亚少校知道,上校为人最好面子,是宁死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的。
就在第三大队溜出来不久,常往来的军需商又带来小道消息:上校的恩人和上级、洛克侯爵,要被收缴军权了。
不久,这个消息就真被三大战区“军政奉还”的新闻,证实了。
亚少校忍不住相信了四处嘀咕的阴谋论,即:王座根本是要卸磨杀驴,乘机收回军权。所谓的调查,也只是要借巴伐利亚的人头立威,笼络火晔的新军民!
少校和第三大队的校尉们,在绝望中,决定将行动升级为除掉钦差。
当然,大家的父母妻小还在王朝,这事必须机密。在无人照拂的流放地干掉宝音,是最后的机会。
现在,西征军的到来,彻底打破了大家的幻想。
好半天,亚少校才小声自言自语道:“难道……天意如此?!算了,我知道了。”
半小时后,第三大队以不掉头的方式,后退了。
伯恩斯坦中校端坐在他的旗舰里,也蹭蹭手背。第二分集团军就这么撤退,对他来说,并不是最希望看到的结果。但是,确实远好过他冒险一战,毕竟他的雷达兵也发现了900艘来历不明的军舰,在悄悄尾随自己。
于是,他吩咐舰队原地不动,他则回到底舱的休息室,休息一下过热的大脑,认真思考:如何在不被900艘军舰拿住的情况下,炸毁贝塔15号,以及未来如何汇报钦差之死的细节。
与李师爷和亚少校估计都不同,杀死宝音,既非男爵的授意,也非单纯报复处处刁难自己的洛克侯爵。很大程度上,只是伯恩斯坦作为一个有能耐、又仕途无望的中年人,在乘机发泄情绪,并一展才华,给不识自己的人还以颜色罢了。
“呵呵,这样,伯恩斯坦家族就终于把五个王座,都背叛了个遍了。”
跛子心里生出一种恶意,不由笑了一下。
这时,他的舱门被人在外面,轻轻扣了三声。
这是出了紧急事情的暗号。中校这才搓搓脸上的旧伤,站起身,打开一条门缝,让门口的通讯兵小理查钻了进来。
小理察今年刚刚16岁,是中校母亲旧邻的孙子。浅褐色的眼睛,看着人时,总羞答答的,像头小鹿。鹅蛋脸配上因为营养不良、导致发育迟缓的小个儿,也显得比同龄孩子更稚嫩。
生性多疑的中校对他知根知底,所以才带了他,随身侍奉。
“怎么了?”
“中校大人,前面……窃听到了、贝塔15号上发给王朝中转站的密电。”
“呵呵,年纪轻轻就要立遗嘱啊?”
伯恩斯坦露出几颗白牙,嘲笑起宝音的垂死挣扎。
小理察却急了:“中校,她请求了一份死后的哀荣……要12人殉葬!其中有您的母亲朱丽奶奶,和她的女仆玛丽亚婆婆啊!”
伯恩斯坦的眼睛,也跳了起来。他接过理察粉白小手递上来的密电后,原本总是百无聊赖的脸孔,顿时挤成一团。
几乎连想都没想,中校就飞一样穿过螺旋梯,回到中舱,然后小跑通过舰桥。进入指挥室后,气恼的脸色依旧没有缓和。
几个副官忙站了起来汇报:地面出现了异常,第二分集团军第三大队剩余力量已经后撤了15.5万公里。
但是,跛子中校却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异常,因为他的心,现在像凡人一样,被困住了。
“我要和那个……钦差对话!”
“中校,现在……信号非常难以连接,即使是通过她座驾上配的穿梭机,也很难联系……”
跛子冷冷地看着副官,用弯起来的四指扣着指挥界面,一字一句:“联系上她!”
“是!”
“是!”
指挥室里,顿时出现了好像冷库里的气味。大家都不敢怠慢。
半小时的折腾后,总算通过“报福号”的直接通讯功能,联系上了人。但是,信号太差,只有断断续续的“吱吱”声。
“侍中大人,我们正在准备登陆营救您。”
伯恩斯坦中校的脸上,荡漾着笑意,嘴唇几乎贴在话筒上,温柔得好像正在和情人呢喃,看得两边人背上发毛。
“吱……吱……吱……”
“就是目前的干扰太强烈,刚才强行降落的人狼星,据报,都已经坠毁了。唉!”
伯恩斯坦说得,好像那些去攻击宝音的第三大队战舰,都是自己派去迎接侍中大人的忠仆一般。
这一次,“吱吱吱”之后,总算听见了一点人的动静:
“谢谢……中校,因为不才……小小私事,给大家……添了麻烦。第二分集团军三大队……这么远来欢迎我,却……不得不损兵折将,真是……太可惜了。”
伯恩斯坦吸住了嘴唇:毛丫头确实有服侍王座的潜质,别看只有17岁,也能把人人都知道是撒谎的话,说得如此情真意切。
“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宝音似乎蠢蠢的:“中校,没有……的。我想请您……联系三大队……的指挥官,我……希望能……在火鸟号上……亲自感谢他们。”
伯恩斯坦微微露出了一点白牙,不确定毛丫头怎么这么有信心,能平安回到火鸟号呢?只要自己的右手中指关节在指挥菜单上一敲,她和这颗肮脏的流放地,就会永远化为宇宙尘埃。
或者,自己应该和她赌一赌?!
但是,中校的手,似乎始终与控制界面,隔着一层无法穿越的时空。因为宝音要求的名单上,除了他母亲和家里的老仆玛丽亚等成人外,还有玛丽亚的女儿纱丽生的一对龙凤胎。现在都寄养在男爵管家的私宅里。
他们是母亲为了让伯恩斯坦能进入南部战区参谋部、亲自送去男爵家的人质。
名义上,这对母亲死于难产的小姐弟是孤儿,其实他们还有他这个父亲。
伯恩斯坦知道,男爵是个军人,并不会真得因为自己迁怒两个幼儿。
但是,那个小贩管理员之妹,就没底限得多。
大家都在传说,她为了讨好王座、自己上位,故意设圈套,害死了一个连娘胎都没出的婴儿。
就在跛子苦思,是谁把自己的软肋说给宝音时,他的一个副手,将随身电脑的小屏幕递到中校的跟前。
只见浅红色大气层里,一颗光球正在急速上升,朝镜头狂奔而来。
这是舰队卫星的外置长镜头拍摄到的。以这个速度、光亮强度和大小看,它也只能是钦差大人的座驾“报福号”。
伯恩斯坦眨了眨眼睛,就吩咐联系第三大队的指挥官。
对方依旧是匿名回答:“什么?见我?”
“是的,这是钦差大人本人的邀请。大人的座驾已经在返回火鸟号的上升轨道上了。”
“……”对方也卡住了。
杀手、錳星龙和十五艘军舰的突袭,怎么都没杀死她呢?
11 背后
钦差之所以没死,一半要归功于计划杀死她的人太多,大家努力过头了。
比如说,李师爷为了帮谢尔主教善后,就撺掇卢比孔去“营救”宝音,为的是让特种兵去当个确认钦差不幸遇难的人证。却意外让隐藏在A05电梯出口的杀手们葬身龙嘴。
另一半,是托了“秘密基地”曾是王座御驾的光。
“阿斯克-恩布拉”号的周围,之所以布满了坠毁的飞船、被称为“飞船坟墓”,除了王朝放置的光能指挥器外,更是因为这座大飞船本身,就是一座功率巨大的信号干扰源。
而飞船独有的蛋形层包设计,又使最后一道密闭门后的主舱温度守恒在20度。
当15艘人狼星爆炸产生的巨大热能冲击到御驾时,它就会不断开合前两道密闭门,快速循环摄氏4000度的热能。这也是第四道密闭门忽然烫手的缘故。而处于第三道密闭门外的龙们,则被大爆炸释放的热能和射线波烤熟、然后汽化了。
周围其他散落的太空垃圾也一样。
只有这座废弃的御驾,依旧能在周围、相当于四场广岛核爆冲击波下,矗立不倒。
这就是中校副官们和第三大队观通部,都想要汇报的异动。
不过,九尾号上的亚少校,已经顾不得关心这些细节了。
在撤军命令下达后,他抽出配枪,要伸进嘴里。环绕着他的第三大队校尉们,立即把住他的胳膊,连人带枪,一起按倒在地。
少校并没有挣扎,只是惨笑:
“对不起,我忘了。如果自杀的话,大家就都是谋反同路人了。来,对准我的后脑。别忘了,告诉钦差那边,下令毁灭希德琳行星的人,也是我,那时上校还在休息……”
七八条大汉外加一个实习副官,就都恸哭起来。
亚少校一直是第二分集团军里的红脸,大家有错,从来是他帮忙求情。虽然杀死亚,是个一了百了的办法,可是谁也下不了手、杀这么个好人。
“开枪啊!再哭就来不及了!”亚少校绝望地大吼。“亚当斯!”
圆脸少尉看看大家,又看看少校筋脉起伏的脖颈,哆哆嗦嗦地蹲下。他没有捡起枪,而是递上一支紧急通话器来:
“少校,有个自称是王座钦差的家伙,一定要和您本人通话。”
一小时后,第三大队派出了一架中型穿梭机,前往火鸟号。伯恩斯坦中校在雷达上确认后,也坐上舰载飞船,登陆了深红色的火鸟号。
这艘中型民用飞船,正平安地环绕在五艘护卫舰的保护下,慢吞吞地铺煞着略显滚圆的船体。
从火鸟号的弹射舱门出来,伯恩斯坦先是在走廊上,看见三位造反不成、重新归降的侍卫队分队长。他们都抱着胳膊,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接着,他又看见了两拨、也穿着深蓝色王朝军装的军官们,堵在走廊通向主舱的出入口处。
但是,这五六十张生面孔中,又没一位是火鸟号五艘护卫舰上的军人。
大家冷冷地互相瞟了瞟,鸡心脸的小女仆蓝心心,就穿着黑色制服裙,好像一只小雏鸡挤过一群黑尾巴雄鸡一样,把伯恩斯坦和几个随从,领向底舱的飞船停泊区。
中校使了个眼色,爱跟蓝心心打情骂俏的手下立即打听:
“心心小美女,他们是什么人啊?不是来和我抢你的吧?”
小女仆笑得花枝乱颤:“贫嘴!他们也是刚到的。有几个是西征军的人,还有些是新归顺的火晔军。”
伯恩斯坦略微停了停脚步,向后瞄去。看来,西征军那900艘人狼星组成的斥候队,终于找到了他们的标的物了。
但是,心底里,更让跛子诧异的、不是谁招来了远在星海另一头的火晔军,也不是火晔军怎么避开了自己的雷达兵,而是火鸟号上的眼线居然没有提前报告。
又走了一会,众人就进到了曾经发生过叛乱的飞船停泊区。
那里已经恢复了秩序,细长的大航海106号飞船整齐地排列着,中间杵着侍中大人的报福号。在飞船与飞船之间,第四分队的分队长阿里曼和他的人,不时露出一只军靴,或者半个肩膀。他们看着伯恩斯坦的眼神,也不再是之前的恭顺与谄媚。
报福号的近跟前,是穿灰制服的搓板赵夫人。
夫人背后的角落里,居然还坐着鼻青脸肿的李师爷。他非但没死,还和卢比孔两个大人,被一个最多12岁的少年吃光了、全息投影出的所有跳棋。
“这是……”
蓝心心忙介绍,男孩是无忧星跳棋比赛冠军。这次除了带来常元帅给大流士上校的亲笔信外,也想去大人马的木荻行政区,拜访另一位跳棋高手,进行一场王朝和大人马联邦间的“友谊赛”。
“友谊赛?我们跟叛匪?”中校的手下小声惊呼。
没等蓝心心回答是谁出的馊主意,就看见赵夫人换上了职业性的肃穆表情,迎了过来:
“伯恩斯坦中校,抱歉,大人回来后觉得很疲累,怕今天无法见您了。另外,请您也传令下去,钦差大人决定,午后三时零九分,三军返航无忧星。”
伯恩斯坦的眼皮先是抖了抖,然后像被冻住一样,停了下来:
“三军?包括西征军的900艘人狼星和二分集团军第三大队?”
“是这样的,中校。呃,不过,赵白石大人提交了悔过书之后,大人已经同意他一同前往木荻了。”
这个结果,远在跛子推想过的所有可能性之外。
蓝心心的追求者只能帮着问:“大人为何急于返航?现在还未完成陛下交代的巡查任务吧?”
赵夫人却不再回答。
原来,宝音询问了包括李师爷、亚少校在内的所有嫌疑人,只得出了一个要杀她的动机:她是“饵”。
如果她是饵,那么大家异口同声的大事,矛头也只能是指向她的背后。再想想最近那些奇怪的传闻和消息,宠物迅速联想到了那个温柔到无用的蠢女王。
但是,出乎宝音的意料,这些大事首先要针对的,恰恰是与她关系最亲近的杨。
这时,穿着一件灰绿棉夹克的上尉,正陪鲁尔坐在她原先女子中学、校长室的外面。原本约好和校长是上午9点半会面、谈鲁尔复学的事情,但是眼看就要四点了。
校长的秘书、一位和蔼可亲的大姐也只好从满桌的杂七杂八中,抬起头,抱歉地朝两个人笑笑:
“抱歉,或者明天?”
鲁尔红着脸,从塑料椅子上站起身,却扬着下巴,装得满不在乎。
阿尔伯特中士最近被从军人住宅,赶了出来,现在还在艰难地找住处,必须先把鲁尔送回可以寄宿的中学。但是,中学也怕媒体和社会压力,不敢收下跟火晔叛变毫无关系的学生。
杨只好点点头,现在他唯一能想到的、可以收留鲁尔和阿尔伯特中士的地方,就是胡子哥新替他找的议员办公室。
两个人在寒风里团着身体往校外走,忽然看见几个穿得好像盛夏泳池边的女孩子,嘻嘻哈哈,迎面过来。
“不怕感冒么?”
杨老派地叹息着。经过她们的时候,他又闻到那种说不出的甜味。以前,他间或从雷阿尔身上闻到过。金发同学还告诉他,那是他去地下城打工惹回来的烟味。
“大哥,你真土。她们刚吸了叶碱!不觉得冷~或者我也该去试试。”鲁尔抱着后脑勺,朝浅绿色的天,吐了口白气:
“现在不是都鼓励大家少吃多运动吗?好为大战前解决粮食和能源短缺……贡献力量!”
杨立即和阿尔伯特中士一样瞥了她一眼:“不行!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能碰!”
“呀,阿尔伯特那个白痴就是这样四处说,才被军需中心撵出来。新年以后,不管谁上台,都会大力鼓励食用叶碱的。”
说完,鲁尔就向校门口的小岔路走了。
杨知道她要去给母亲扫墓,所以没有追上去,而是去了新议员办公室。他想打扫出两块地方给阿尔伯特和鲁尔留宿。
这条位于地下城低阶军人家属区胡同里的办公室,里面相当宽敞。就是周围太寥落,偶然有流浪汉来撒尿,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臊气。
杨就先开了锁,进门拖了一条灭火消防喉来,兑上漂白剂,对着街上的边边角角一阵狠冲。
几个他的粉丝大姨们远远看见,也拿了扫把来帮忙。
这叫杨想起,在家的时候,六栋的老陈老师和老伴主动打扫大院,母亲带着他和宝音去帮忙的旧事,心中一阵温暖。不由得跟完全不相熟的大姐阿姨们啦起呱来。
他这才听说,叶碱之所以如此流行,是因为最近来了个能人,做这种新药的总代理。
“那小子以前在军校时就不正经!”
“就是贝蒂多军事与指挥……”杨还没啰嗦完母校的全名,大姐就打断了他:
“上尉,当然啦!难道是出了谢尔盖他爹的老工兵学院?你还认识他呢!就是比你高一级,最后也没毕业的泰尔!”
杨彻底瞪大了眼睛,他想起了鸡冠头的牌技和花里胡哨,又想起他因为卷入风化案、被判“培训农场”的事情。
“现在就连首富的超市都在卖叶碱……”
“呸,我就说阿里-贝都因不是个好人!那小子穷得都光屁股了,谁给他钱当本钱的?说什么他和贝都因公司的某个高管是‘好朋友’,哪种好朋友啊?!”
瞧着姓西布伦的胖大姐激动连哮喘都要发作了,杨赶紧跑回办公室里面,去给她拿烧好的热水,压一压。就看见办公室屏幕上、议员联络中心的红灯亮了起来。
他还没有正式开始任期,难道这么快就有人要来找他上访投诉?
杨打开窗口,看见是信息居然是一个叫杨宇泰的男孩发来的。他检查了头像,发现对方真的就是从前玛丽姐小酒吧打工的小伙计、宝音的同学,同时也是那个被她夺走准考证,以至于失去了报考机会的倒霉蛋。
他忍不住笑了。但是,接着往下看,这股温暖的笑意就凝结了。
杨这才意识到,忽然而至的大停电和物资匮乏,并非媒体上渲染的战时紧缺。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人为的操弄市场、哄抬物价。
12 新闻
这时,保罗的父亲德-维纳先生也找到了杨的议员办公室。门口的水虽然都扫干净了,但是因为限电,地下城的温控系统被迫关闭了,冷得好像个大冰窖。部分水泥砖地上,还是擦出些薄薄的冰来。
照明也只开了四分之一,四处黑蒙蒙看不清,穿着新皮大衣和雪亮浅口靴的党魁,险些被滑了一跤。
招得憎恶谢尔盖和“廉洁奉公党”的铁脑壳们都嘻嘻笑起来:
“活该!要不是你们,谁会住地底下?!”
“摔死你!”
杨听见外面的声音,扭头发现,德-维纳站在玻璃门外,朝办公室里张望。
他赶紧把阿泰发来的信息隐藏起来。现在的情况很不明朗,他也不知道谢尔盖会站在那一边,不想给木荻行政区附属行星上、那些打流放地来的小民惹麻烦。
等杨把对方让进来,德-维纳看看耗子洞一样破烂的地方,点点头:
“我们在外面的几年,住的就和这差不多……”
大姐们提着扫把,也跟了进来。虽然她们摆出一副要监视谢尔盖人员的架势,但是手里还是帮杨刷洗了茶壶,冲上红茶。还有个大姐快步去街角的小店里,买了一包只有五小块的苏打饼回来。
等帮杨招待了客人,大家才道别走了,弄得杨很不好意思。虽然他也看见,有小个的阿姨乘机摸走了两个茶包,帮助买点心的大姐留下了讨债的小票。
等确定闲人都走光了,德-维纳才把手放到铁皮炉子上:
“上尉,看来你不想辞职。所以我想邀请你加入我们党。”
杨把热乎乎的红茶递给访客:“大家都说,中将和两边都在联系,是吧?”
“是的。”并不特别强壮的前军人也不绕弯子:“我们要和有可能组成政府的力量合作,彻底改变大人马!”
杨虽然很希望帮助大家,却不知道从哪里着手,所以他问“廉洁奉公”党党魁,要怎么改变大人马。
德-维纳举起那块小的可怜的饼干:
“就是先从压制无序的粮食炒作开始!现在就连联邦的粮仓、木荻行政区,都开始囤积米面和蛋白质生产原料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缺,而是奸商们越捂越能卖出好价钱!”
杨想起阿泰发来的求救信息,点了点头。
和德-维纳越聊,杨越觉得,自己的想法,跟他们是投契的。但是,心里最深处,依旧有一种莫名的犹豫,让他无法松口、马上答应加入“廉洁奉公”党。
随后一个月的时间,杨除了在军队安排的临时办公室做各种杂工、个人时间帮助大姐们干些因为她们家“男子汉还太小”、干不了的各种力气活外,都在积极思考该不该加入这个新党。
鲁尔对这件事抱有非常负面的看法。
她的理由是,德-维纳家的人本性忘恩负义:“马克西姆那个家伙,都没保罗那么无耻!他到现在,都没和他那个光头爹见面呢!”
杨抱着一个几乎鼓得漏了底的牛皮纸袋子,小心绕过圣诞节前、街道上跑来跑去的小孩子们,叹了口气:
“不去了解对方,怎么能消除父子间的误解呢?”
“那有什么关系?就像圣诞节,大家都不再记得它背后还有个神话故事了。可是,也不妨碍大家乐意过呀。你看,哪怕限电还没结束,街上不还是无谓地亮着这些圣诞树和彩灯吗?!”
鲁尔乘机从杨的袋子里,掏出一个苹果,咬了一口,灵动地晃过好几个揣着口袋、四处挲摸的军人。
最近,在地下城靠近低阶军属住宅区的廉价商业街上,这样的人越来越多。
这是因为一个月前还火烧眉毛的战争,突然熄了火。虽然西征军的残余主力依旧留在临近的贝塔星系,但是新闻和各种节目上总说,王朝的财政已经不能支持这场战争。开春以前,他们就得灰溜溜地滚回东部战区基地。
“那个王朝监军已经带着1000艘人狼星,卷铺盖了!这就是证明。”
“王朝那边,侵略军都变街老鼠了。说明,人民根本不支持腐朽统治阶级的侵略计划!”
四处都能听到这种狂喜悦的分析,却没一位专家有机会说说大人马自己的窘迫:
因为经济不振,小规模私人企业已经完全破产,就连半政府性质的合作企业和团体也处在做一天、放一天无薪假的状态。
即使是现役军人和家属也吃不住力:本来就发放困难的军饷,在每天都涨价的标价牌前,愈加苍白。
男人因为过日子和老婆、孩子拌嘴打架,也稀松到没人看热闹。
除了物价,12月里,只有三样东西在极速膨胀:叶碱的销量、有机教徒的人数,还有去雷阿尔那里拿钱的军人。
据新兵处的里维斯上尉开玩笑,雷阿尔早把招募窗口搬去了、朱亮夫人远房亲戚开的“新世”售楼处。
金发少尉也忙得不亦乐乎,据说忙到、不得不用液氧治疗仪进行极速睡眠。
这时,一个喝醉了似的女孩,戴着一顶圣诞老人的红帽子,从角落里一下扑了出来。她披着金色的长发,半遮盖着火腿肠一样的红色紧身连体衣。可能是脚下的连体高跟鞋跟太高太细,她几乎踉跄在地上。哪怕脸颊和手背都冻青了,人还是嘻嘻哈哈的。
但是,没走两步,就整个趴在地上大口呕吐,笑容也变成了一种扭曲。没两分钟,整个儿就在一堆呕吐物里,团成了个小球,哆嗦起来。
这是叶碱药瘾出现的典型症状。
说白了,所谓的神药,不过是一种中枢神经兴奋剂,且成瘾性还很高,依纯度,是古柯碱类毒品的75倍到400倍不等。因为倒下没人施救、瘾君子被呕吐物卡死在路上的新闻,最近也并不少见。
上尉赶紧把食品袋交给鲁尔,自己蹲下身去,扶住姑娘的肩膀,让她嘴向下,好把能吐的东西,都吐出来。
鲁尔刚要嘟囔,墨绿色的眼睛就瞪圆了。
杨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女孩的脸,也呆住了:“雪儿?!”
才一个多月没见面,司长的千金已经变成了一个……杨不敢想后面的术语。
她虚肿的脸上,涂着浓艳的妆容,混合着呕吐的气息,显得越发廉价:“呀,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杨上尉,我的前男友吗?”
说着,她整个人就爬到杨的怀前,因为毒瘾又发作了。
隔着厚厚的棉衣,杨都能感觉到雪儿的心率已经紊乱,而且整个人还一会燥热,一会虚汗。这说明,她已是个叶碱重度中毒者。虽然他也曾经很生雪儿的气,但是作为一个医生的儿子,一个致力于帮助弱者的人,杨不能对雪儿见死不救。
他赶紧抱起弄得自己也染了一身呕吐物的女孩,把脚就朝最近的医院跑。
鲁尔也在后面,抱住食品紧紧跟着:“转左边!杨,左边是去医院的近路!”
街上的人纷纷给三个家伙让出条路。
但是,杨议员注定是一月一日、新一届政府就职前的热门话题。两分钟后,他当街抱女孩去医院急救室的新闻,就卖得满大街都是了。
(奇怪的是,新闻故意规避了他还带着叛徒大流士女儿的部分。)
没等守了一夜的杨和鲁尔,从急症室门口的长椅上醒过来,罗纳尔司长之女自甘堕落的号外,就已经被各公知和专家们分析得头头是道,比如“富养女儿是谬误”、“父母给孩子最大的遗产就是培养好他们的品德”等等。
记者们还专门给雪儿的前校友们开了专访。司长还在时、经常环绕雪儿的姑娘们说了她很多,但是谁说得都不如被莉莉-贝茨说得抓人眼球。
她先是事无巨细地回忆了杨出征时,雪儿怎么红杏出墙了雷阿尔,然后还丢掉杨家养女的遗物,惹得杨流着眼泪、翻了一天的垃圾箱,最后更整理出一部时间脉络甚为清楚的“下海卖身史”,把雪儿完全塑造成心肠恶毒、风流下贱的X女。
“杨上尉那么好的人……呜呜呜……”
屏幕前,被各种麻烦搞得焦头烂额的市民们,立即被联邦第一律师的女儿煽情了:男人骂骂咧咧,女人眼里涌着泪光地“骂骂咧咧”。
原本只是为雪儿办理了休学的军校,也第一时间开除了前校长的孤女。
等鲁尔把杨从椅子上摇晃醒,世界已经从“担心怎么在缺电缺吃下过冬”,变成了集体讨伐无良贱人的故事会。
这个缓解施政压力的好故事,也瞬时卖到了大人马联邦的另一头,甚至飘过星海、到达了无忧星。
在无忧星平民聚居的D22区76大道上,宝音也在被城市灯火变了色的夜幕下乱窜。她的旁边,还晃悠着个细竹竿女人。她跟雪儿一样,脚下不稳,所以,宝音不得不全程搀扶住她。
细竹竿女人,还不时把头贴近街边的橱窗。红绿色的霓虹,照亮了她深灰色长罩袍下,那张银铰链面具。暗红色的眸子里,除了温柔还带着好几分孩子般的兴奋。
她正是王朝名义上的主人,本应君临天下的第五王座。
昨天半夜,宝音落地无忧星五品高官以上专用宇宙港出口时,就听说王座生了病。
“难道是被歹人下毒?”
此时高官出口外,已经出现了八九个、不同派系政要们组成的欢迎团。他们带着各色旌旗和花束,从监控屏幕看,望到望不到头。
宝音就让赵夫人和蓝心心替她照顾阿达和没头板凳怪物。她自己则套着一身白色飞行服,钻过宇宙港内部的绿植墙底部的缝隙,拱到货物进出口通道,骑上一辆白色电瓶小三轮,伪装成宇宙快递小哥,溜了出去。
但是,王座却并不在她的寝宫里。
整座白色寝宫里,不但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往昔就空空荡荡的摆设和家具,也彻底消失了。空得仿佛变成了全无一物的“长眠宫”:只有一望无际的苍白。
宝音猛地拍了一下额头:“肯定是在那里呀!”
宠物就一路小跑,穿过跟王座寝宫毗邻的西植物园,按着当初西吉斯蒙德给她指过的路,一路拱进了那片被称为“初升殿”的叶海。
13 黑手
四个月过去,热带阔叶植物交汇出的海洋,并没有什么变化。四处依旧是植物发芽、生长和死亡的气息。只是矗在绿植墙中间的大玻璃缸里,如同小象般的胚胎,果然又换了新的,看上去比上一次那个粉嫩了少许。
宝音伸直她的狗耳朵,朝里面仔细听听,似乎有什么人在玻璃缸后的某个角落打鼾。她就贴住玻璃缸壁,钻过了那一大堆开着拳头大白花的蜘蛛兰花墙。
没想到那里,真是别有洞天。
高远的半透明玻璃屋顶下,五排乳白色大理石的柱子,形成一个五边形。每条边跟中心,切出个三角形来。又分别用黑色火山玻璃和其他彩石,拼出黑、红、白、绿和赭色蝌蚪文出来。
细竹竿王座就躺在其中绿色字上。她裹着一条深灰色的旧袍子,比上一次见时更细更薄、更像一具尸体了。
她的身边,还有两个陌生的中年宫女,也在虚弱地打盹。年轻一点的,是个圆脸大个儿黑发女人。她猛地惊醒,睁开眼发现了宝音:“杨侍中?”
没等宝音回答,对方就一个耳朵打过来:“小人!”
“啊?”宝音连忙躲开,并抓住了她的爪子。
“都是你害得!陛下不仅捐出了所有,还拒绝用膳!呜呜呜……”年轻一点的圆脸女官反用另一只手偷袭宝音的耳朵,逼她就近去看饿脱了像的王座。
“奥利达子爵夫人,不可胡说。是陛下忧心最近军费开支太大,不想再增加人民的负担……”
“法拉男爵夫人,她还带了一千艘战舰入京,闻所未闻啊!弄得贵族院里那些家伙都去谄媚她。呵,你不是想为你的养兄来抢夺王座之位,打埋伏的吧!”
宝音趁机拔出耳朵,搓悠着,还想反驳:要求三支不同队伍随同入京,是元帅们自己。
但是她没张嘴,因为这两个侍女明显和王座一样蠢:她们三个就是都饿死,也不可能节约出多少钱!外面还会继续唱,王座是不体恤民生疾苦的昏庸者。
王座似乎也醒了。她小声问:“是宝音回来了吗?”
与外界传闻不同,因为古斯塔夫夫人的刻意阻断,宝音获得内宫小卧室后,根本没机会单独出现在王座的视线范围内。但是,王座依旧听得出她的声音,记得她的名字,如同她记得每个曾在她宫里短暂侍立过的人一样。
听听周围没有古斯塔夫压路机般的脚步声,宝音就一个健步跳到王座的脸跟前:
“是的,陛下。我因为太想念陛下,特别赶回来了。”
每个字都是真心话,却让两个侍女浮起了微妙的表情。
王座似乎在面具下微笑了:“宝音都去到哪里呢?有进入火晔吗?”
宠物刚想说没有,又怕听起来充满了期待的王座会失望,就满嘴跑火车得把她从没见过的火晔吹了个天花乱坠。怎么听,都像是她把记忆中的日灼行星,揉上贝塔15号,嫁接拼凑出的虚幻世界。
但是,王座暗红色的眼睛,还是闪出了火花:“就像我也去那里旅行了一样。”
“他们还有很多好吃的!”宝音一张嘴,一大片口水就淋到了王座的面具上。
揪她耳朵的奥利达夫人立即尖叫,金发年长的法拉夫人,则赶紧奔过来替王座擦拭。但是王座却挥挥手:“宝音只是饿了。”
“是的,陛下。小人知道一个很好的地方,吃东西不用钱。您愿意跟我一起去看看吗?”
奥利达夫人又要尖叫,就被年纪大些的同伴按住了。
傍晚,黑发的特种兵卢比孔,搭乘侍卫队运输车到达市区轻轨总站时,外面早已是万家灯火。各种颜色的灯光,从网状的公共运输系统和私家磁悬浮车上飘下,好像灯海在潮起潮落。
随同长官们与摄政和古斯塔夫夫人两派人应酬,实在太疲劳了,他决定奢侈一回,搭一段无人驾驶出租车。想想宝音驾驶的“报福号”云霄飞车,他本能地在预约系统里,选择了离地不高的磁悬动力类车辆。
就要点击“交易完成”的瞬间,一只大手在后面拍了他两下。
“吆,新提了官位,就要坐出租车了?”
卢比孔回头一看,居然是伯恩斯坦中校和一个小个鹅蛋脸少年兵。虽然卢比孔并不清楚中校玩的把戏,但是他不喜欢目光如蛇的瘦跛子。
他冷冰冰地点了点头。
少年兵却手贱地“帮”他连按了两下“取消”。预约系统立即回到了根目录。
“理查!”
中校假笑着斥退少年兵,然后对黑发特种兵伸出了手:“如果可以的话,我有个简单的问题,不会耽误阁下太久。”
“中校客气。我只是由‘二等兵’升到‘下士’,不是‘阁下’。”
跛子当这是个不反对:“我听说,钦差大人和李师爷有过一段有趣的聊天。不知道他们都聊了什么呢?”
伯恩斯坦中校怀疑,是李师爷打听到他龙凤胎子女的秘密,并告诉了宝音。但是,在回无忧星的路上,李师爷却对天发誓,他和宝音说的任何话题,都没涉及过中校一个字。
他不得不找第三方确认。
卢比孔极其厌恶地皱起粗粗的一字眉:“中校干嘛打听别人聊天?杨大人问明天下不下雨,也关朝廷事?!”
鹅蛋脸少年兵先火了:“喂,你这小子怎么回答上级问话?”
但是,中校却摆了摆手,并在卢比孔重新下单的界面上预付了5000元钱,才带着少年兵飘然而去。因为,他意外地获得了一个十分确定的答复:不是李师爷出卖了他的秘密。
那么,又会是谁呢?跟突然进驻王都的1000艘人狼星和五十万全副武装军人这事有关吗?
他的背后,卢比孔也恼了。他干脆取消了所有订单,任由那5000元预付车款的绿灯亮着,然后并做两步小跑,冲到中校前面,出了轻轨总站的透明月台。
往D17区家的方向大步走了好一会,赌气的特种兵才想起,父母可能还在实验室,未必记得预备晚饭。
他又不想吃那个讨厌女人或者大哥送来的东西,就翻过绿化带,跳过半条高速路,横插前面三个住宅小区到D区墓园的小路。
因为墓园对个,是便宜货聚集的D22区76大街。挨着一道墙,就有魏德龙大卖场的特价部。晚上8点以后食品区打8折,9点以后打5折,坚持到10点半,就免费!
看着壮丽的白石头和玻璃为主的建设风格,慢慢蜕变为红砖房、再然后是寒酸的红砖和黄砖拼接的牙签危楼,卢比孔想起从前读书时,常和几个同学来等免费食品,再去墓园享用,来比赛谁最大胆的往事。
只是,那个讨厌女人的脸,又不断冒出来。
他只能一边翻过墓园的黑铁栅栏,一边甩头。
晚上八点半,这里安静得正如墓地该有的气氛一般。就在卢比孔要穿过鬼蜮般的墓碑、花丛、土包和十字架时,一阵男人呀呀的笑声传了过来。
他顿时毛骨悚然。自从认识了宝音,日子就在急速螺旋下行,他忍不住以为走霉运走到撞鬼!
卢比孔只能拔出随身的电话,朝诡异的笑声方向照过去。
结果,他就看见一个眼熟的高个,趴在一座明显新很多的坟墓跟前,四脚着地。不远处还滚着一大袋子罐装啤酒。有的还没开封,有的还在滴滴答答。金色和黑色魏德龙超市的标志,在啤酒罐上格外显眼。
“阿明大人?!”
因为这个人,就是刚从火鸟号冷冻舱里被释放的三分分队长。
处理上次侍卫队叛乱时,只有并不处于主脑地位的阿明-提罗亚司达尔-詹姆斯上尉,被判处了最严厉的“冷冻舱监禁”。明明闹得最凶的赵白石,以及跟宝音直接结仇的阿里曼都被宽恕了。
“啊,是你啊。”喝得半醉半醒的阿明,看看卢比孔,想站起来,又晃了几下,趴倒了。
“您在这里做什么?”
“呃……我妈让我来探望一下家姐和出生的孩子。”阿明队长又嘿嘿哈哈地笑起来。
卢比孔听说过他姐姐一家被烧死的事,虽然不清楚这事怎么就变成宝音主使,但是,他还是决定赶紧把醉汉扶走。
高个的侍卫队分队长却铁钳般扯住他的两支胳膊,使劲摇晃:
“她杀了我姐姐一家,我外甥连太阳都没看见!我还得骗我妈我爸说,他们还在医院里休养!”
“我还……向那个女人下跪说我……我只是跟着闹事的。我才XXX的是主谋!我……我只是不敢失业!X的三十好几,才是个上尉,连阿里曼的九品都混不上!要是再没了工作,没了工作,怎么办……啊……啊……”
卢比孔才20岁,但是,这样心酸的中年似乎也横在他的眼前。他一家最多算个科研中产,没有可以帮他扶摇直上的关系。宝音当宠物当到四品官的运气,他是望都望不到的。
想到这里,他只能拍拍阿明上尉的后背,当安慰。对方却把他的腰紧紧搂住,嚎啕了足足1个半小时,直到再发不出声音。
等三分分队长彻底疲软了,卢比孔就连背带拖,把他扛到了墓园的另一边墙外:魏德龙大卖场特价部后门的停车场。
14 偷袭(上)
十点半的夜空下,只有合金板房顶、没有屋墙的特价部大市场里人声鼎沸,全是来拼抢免费食品的小民百姓。卢比孔出征不到三个月,来这里等待的车辆和市民,就多了三倍不止。
虽然“顾客”还是以中老年阿姨居多,但是战斗力最强的,却是颤颤巍巍的老爷子们。
他们起先只是板着一张严肃的面孔,默默接近货架,然后突然像老老虎抓住熟睡婴儿一样,把干瘪胳膊横跨好几个人,一把扫走所有看好的货品。
更无耻的,还从别人的购物小车里直接捞。
卢比孔刚要把阿明上尉放在屋檐下,就听见不远的人堆里,传来宝音炸雷一样的吼声:“呀!你这个贼,偷我们的东西!”
“什么……叫偷你的东西?这是免费食品!”
“我明明放在小车上。你还伸手偷?!”
“是你……你妈妈给我的。我只是伸了伸手,她就给我了!”老头还在强辩。
卢比孔忍不住也挤进人堆,就看见宝音像一只发怒的猫,炸着毛弓着背。她好不容易才抢到的两个超级公司三明治豪华套餐,都被坐在购物小车里、兴奋无比的王座递了出去。
王座不能不兴奋。她被培植出来到现在,已经过了200多年,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大家还生龙活虎地争抢着不再新鲜的食品,个个充满活力。
早被众多科学家、艺术家和自己灰色回忆吞噬的生命,也仿佛再次回到体内。
围在外圈的人都在喊:
“你俩吵够了没?别挡住我们!”
“是啊!吵架一边吵!”
宝音真希望那把微型火箭发射筒还在肩膀上,好把这帮比她富的假穷人都吓走。潜意识里,她依旧是流放地来的穷光蛋。
宝音只有丢开小车和王座,抡胳膊去抢第二轮。但是,大爷大妈们都一个勇过一个,她完全没注意到,灰色眼睛的小杀手伊凡-别祖霍夫正在一步步逼近王座的背后。
突然,她看见了正面挤过来的卢比孔红着脸,有了个主意:
“呀,鲜虾,鲜虾!”
前面霸住整条货架的大爷们忍不住回头一看。宝音就从其中最瘦弱的老头怀里,抢走了都快抱不住的、火腿蛋卷和蔬菜沙拉。
没等大爷反应过来,她又矫健地好像一只兔子穿过草地一样,踩着十几架小车,翻到了人堆的另外一边,推起王座和购物车就跑。
被抢走多余战利品的大爷,直等到她跑远了,才发出了凄厉的叫骂声。
“你……”
卢比孔真想喊他不认识宝音,但是胸膛里的正气,又使他不能坐实这样的打劫。
他横出两条膀子,挤开众人,飞奔到宝音和王座面前,两下夺走两个女人手里的食物。这吓得灰眼睛的杀手再一次隐身在人群之后。
没等特种兵跑到失主跟前,他怀里的东西,就被其他挤不到前面的饕餮夺了去。虽然卢比孔比他们都强壮,却像个傻瓜站在原地。
就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免费食品已经被一扫而空。特价部的员工拿出大喇叭赶人,然后他们就拉下铁柱之间的合金百叶闸,收工了。
停车场上,各种小车撅着撑得无法关闭的后盖,得意地开走。
屋檐之下,只蹲着四个两手空空的人。
宝音仇恨地瞄住卢比孔:“我明天……就去找阿里曼,叫他开除你!”
“开除?这么小case?!不如像对付阿明姐夫家一样,也想个办法烧死我!”
宝音的脸红了:“你……你学得了吗?人家可是拿了几百万去刺杀王座,才被雇主灭口的。”
卢比孔在理上完全被压倒了,但还不服软:“要杀王座的人多了去了,就为这个害死没出生的婴孩?!”
“婴孩是人,王座就不是?就该死?!”
这话,莫名地让王座枯萎的心抖了一下,终于有人记起她也是一个“人”了。
卢比孔没法反驳,只好转移话题:“这……和你抢老大爷的食物……有什么关系?”
“他拿那么多,抱都抱不住!而她都快饿死了,你瞎吗?”
隐身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小杀手叹了口气:“这个白痴,居然和一个杀人机器讲理……”
没等卢比孔想出下一句辞来,一边扶住阿明上尉的人干面具女人,忽然摇摇晃晃插过来,用两支细胳膊把宝音整个抱住。
一个字都没有,只是轻轻摇晃她,好像对付一个闹脾气的小娃娃。
宝音想挣扎,但是鼻子尖却红了,一滴眼泪落在了竹竿女人的肩膀上。
王座也闭上了眼睛,上一次流泪是184年前,她亲眼目睹两个“自己”杀死另一个“自己”时。犹豫了一下,她用干尸一般的枯手,从背后,拆下了宝音脖子上那只古怪的金项圈。
伊凡-别祖霍夫也在暗处低下了头。他出任务离开时,中尉也这样拥抱过自己一次……
父母双全的卢比孔却会错了意,他闷头去特价部旁边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四份鱼香肉丝套餐回来。
还没等他提着白色可降解购物袋,穿过坑洼的水泥停车场,就看见天空中出现了一整条大大的白色、绿色和红色混编的光带。
三分钟后,九艘巨大的银白色近轨道飞船,降落在了寒碜的破旧停车场上。
第一艘飞船的舱门打开,庄严的古斯塔夫夫人带着十二人的卫队,窸窸窣窣地下来,匍匐在要饿死的“穷女人”跟前。后面的飞船上又依次下来了赵夫人、蓝心心等人。大家无一例外,都是全身扑倒在地。
卢比孔才知道,人生第一次,面对面见到了王朝的支配者。
由于他的见义勇为,被晋升为中士,但是因为他和阿明上尉是宝音同党,都被内司大人下令罚俸三个月。
而宝音则被王座亲自下令处置:给她找一个严厉的家庭教师,好好管教。
出乎众人的意料,王座属意的教师人选,居然是罗德维希-奥尔菲斯特-冯-特兰达伯爵。
伯爵入宫,还带来了另一个传言,王座有可能要让他在二月到来的王朝新年、迎回滞留大人马联邦的皇子。
“以陛下目前的状态,皇子接回来后不久,大概就会公布禅让的决定吧?”
宫里和贵族院立即议论纷纷。
第一女官只能第一时间要求辟谣:“陛下,叛匪那边怎么可能有先王的后裔呢?肯定是伪造的!”
看着王座连古斯塔夫都不回答,魏德龙伯爵气恼地闭上了眼睛,看来传言非虚。他立即叫人联系大人马联邦的耶伦委员长,要求对方立即完成交易。
而此时,距离大人马联邦新一届政府上任只有两天。金发雷阿尔也超额完成任务,为民选派征召了三万零四十五人,预备编成三个师和一个机动装甲旅。因为他们大部分都是现役军人,没真正入过伍的雷阿尔为了保密,天真地想在实战前一天再进行实际分派。
他原本也考虑过屈尊附就地参考一下索罗斯中尉的意见,但是中尉和他的人已经有几天都没现过身了。
就在雷阿尔离开“新世”售楼中心,登上他那架全新大红色超跑,准备去向阮委员汇报明天的军队编制安排时,一个戴着天蓝色毛线帽子的短裙靴子胖女孩,从路边摸出来,拦住了车门。
居然是爱丽沙!
雷阿尔叹了口气:“不是说好了,以后不再联系了么?”
他已经快两个月没听见她的音讯了,自然不清楚泰尔-比-泰罗为了报当年的仇,连爱丽沙都拖下水。现在,两个女孩都住在一个皮条客经营的暗场子里,还意外成了朋友。
爱丽沙的目光有些怯怯的:“雪儿很快就要出院了,嗯,需要一笔住院的费用……”
雷阿尔诧异了:“她是个……唉,你别和她掺和,好么?!”
几天前看见雪儿自甘堕落消息带来的不适,又袭上心头。但是,他旋即安慰自己:雪儿是“烂泥扶不上墙”。而且他尽力了,再说,司长活着的时候,又为自己做过什么?
“但是……”
“你忘了,苏芳怎么死的了?”但是,他还是从口袋里,把全新的名牌钱包掏出来,取出一张黑卡,丢给爱丽沙。“去取点现金出来,再去交钱,别把我露了!”
即使是这个时代,最安全的支付办法还是现金。
说完,他就开车去大国民议会大楼了。
路上,他忍不住跟罗霖聊天。罗霖暗示他,今天会有爆炸性的好事等着他。雷阿尔忍不住想起阮委员的玩笑,难道是耶伦要在换届之前的晋升令上,将自己破格升为少校,不,上校?!
连闯了三个交通信号灯,红色超跑终于驶入了大国民议会的范围。看来今天要发表重要通告,楼下的禁止区里已经塞满了提着各种采访器材的记者,都在做直播前最后的准备。
雷阿尔吹了声口哨,把车交给大楼保安,自己踢着套着剪裁精良西裤的长腿,一表人才地进了光子电梯。电梯也十分顺畅地将他,一直送到29楼“宗教和教育发展委员会”办公室。
一出电梯口,他还看见了满脸苦相的阿当司,就是泰尔-比-泰罗的表哥,当初殴打自己、却意外被杨割了个蛋的倒霉鬼。
现在,阿当司像个小耗子一样,见人就缩。据说,阮委员这些熊牛们,对少了重要部件的阿当司十分鄙夷,已经把他撵去了负一楼的接待中心。
那间白无垢的会议室门口,像往常那样被四五个保镖包围住。他们替雷阿尔开了门。
金发青年一举目,就看见屋里不仅有阮委员和助理,白色长沙发的正中,还坐着耶伦先生。他的左右,环绕侍立着议长助理和卫士队们。
“委员长!”雷阿尔马上殷勤地打招呼。
耶伦皱皱眉,依旧看着二郎腿下、洁白的地毯。坐在一边单人小沙发上的阮委员,也没有平时的和蔼:
“少尉,我们收到了一些关于你的材料,想核实一下。”
“我?”
接着,一叠难得一见的纸质文件,就被助理,举到了雷阿尔眼睛跟前。
他完全懵了,上面打印着他当初在亚马逊屋工作、以及后来在会所跟有资源女士们亲密的照片。
“这样道德败坏的人!怎么能留在政府,还留在道德委员会里?!”耶伦低低地怒喝。
接着,两边的保镖就围上来,三两下,把金发助理捆成了一个粽子。末了,他们还不忘用一大团干海绵塞住了雷阿尔的嘴。
耶伦依旧怒气冲冲,他想避过脏东西一样,滑过地上的工具人,对阮委员点点头:
“不要给新政府留下麻烦。”
阮委员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于此同时,一支500人由雷阿尔招募的死士,在卫将军的副官康斯坦丁-克洛德少校指挥下,悄悄向军事委员会俱乐部包抄过去。
15 偷袭(下)
就在死士们借着黄昏暗中接近时,身穿铁灰色、精致羊绒长大衣的兴登堡上校,在通往俱乐部正门的谢利-罗贝里亚街街口,“撞见”了穿得像块过期面包的杨。
“上尉,你……也是来见上将们的?”
虽然他知道,杨是现役军人,必须接受军事委员会上将们的传唤,但是,褐色浓眉下,一对锐利的灰眼睛,还是很不赞许地把不修边幅的学生全身扫了个遍。
“上校您好!”杨迟钝地笑着,向上校行了礼。他的眼睛却瞟向了四周。
两次出征和多次遇险的经历,让他变得越来越警觉:虽然明天是元旦,但是这条街上蹲在雪堆里的小摊儿,和三五成群的士兵,还是多到不正常。
而且,这些军人都没穿厚外套,精干得像要执行什么任务。
跟上校搭茬的空儿,杨又注意到,颇有几个像头目的家伙,不时互相对望,或者望向不远处背着身、站在路边滑电话的高个军人。他记得那个背影,那是卫将军的副官克洛德少校,曾在第一次出征结束时,多次提审和逼供过自己。
但是,军事学院前副校长,却假装看看黑色小羊皮手套下的古董表,就拽住杨的后颈领子,把他推过马路,直接拉进了对面的军官商业街上、他常光顾的裁缝店:
“施密特来,我不是还有一件大衣要改改尺码吗?不用改了,马上给这小子。再给他找双42码棉皮靴和11号呢裤子。”
一个小个中年大叔,脖子上挂着一条卷尺,吃惊地看看杨:
“上尉,您……原来……不是扮的啊……”
浸淫政治圈的商人们,都以为杨是为了博得大众好感,才故意穿得那么寒酸。
杨想谢绝师长的好意,但是兴登堡上校却背过身,急匆匆地不知道跟谁,频繁交换一些奇怪的短信。
等拿了给杨的新装束,上校又领着杨,从后门摆分类垃圾桶的巷子,穿去了街角咖啡店的后厨。这店虽小,却暖烘烘的,亮着橙红色的小灯,没有什么人,安静得只听见木柴在铁皮土炉子里“霹雳巴拉”地作响。
上校就特别挑了一个可以看见窗外、又不靠窗的座位,叫杨先坐下。然后,他从柜台后,直接自助了一壶热咖啡和一篮子牛角松饼来:
“大象打架,小草能溜走,就很幸运了。”
杨明白了,不是自己过于敏感。搓搓手上犯了的冻疮,他看着窗外即将暗下来的天色和街边的残雪:
“上校,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
兴登堡呷了一口热咖啡,终于看进杨的眼睛里:“倒是上尉你!该找个机会,马上离开日灼。”
没等杨来得及辩驳,上校就把处置雷阿尔的新闻稿,伸到他的鼻子底下:“看见插手的下场了?!”
杨的嘴忍不住咧开了。新闻的标题和内容都十分耸动。
原来,大国民议会下属的道德委员会,将向等候在禁止区的大批记者公布:他们发现一名军校毕业、由军方混入政府的少尉,系侮辱193名妇女的累犯,现已扭送检查机关。
文字部分下面,还配着一版版的照片,罗列着雷阿尔和打了马赛克“受害人”的影像……
单纯的杨当然读不懂耶伦的算计。但是,兴登堡上校却门清。
现在处置雷阿尔可谓一石四鸟:他已经完成了死士招聘工作,正好丢弃;他是王朝摄政亟需的对价,正好交割;处置给卫将军送绿帽的小白脸,也就算慰劳卫将军协助围剿军事委员会;最后,公开处置雷阿尔,还可以让寒冬中缺电缺物资的百姓们,多一个出气筒,为耶伦派获得道德加分。
此时窗外,一队明显是一伙儿的军汉,踩着鹅卵石路面,快步走向对面的谢利-罗贝利亚街。激得杨直接把上校透明超薄款的电话,拍在桌子上:
“但是,王朝军还没有离开。现在,大人马内讧不是太危险了吗?”
“是的,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只可惜,国家的利益,要摆在政客个人利益的后面。”上校垂下了灰蓝色的眼睛,好像又在重复,他对这个腐朽低效的国家,已无任何信心。
杨却不放弃,他抓住副校长的袖口:
“您在大空袭之夜,怎么指挥大家进到地下城的,我到现在还记得。这个时候,您不能帮帮大家吗?!”
“我有消息,但是没有士兵。”
“或者,我们可以找谢尔盖将军,他……”
杨没理解副校长的深意,急切地掏出电话,就马上被上校没收过去。他压低声音,把杨按回油着清漆的松木椅子:
“上尉,你现在可能不相信我的话。这个世界上,你最该小心的,就是那家伙和他那个‘廉洁奉公’党!”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放炮竹般的“啪啪”声。接着,黑下来的窗外,大团模糊的身影开始奔跑喊叫。
一直没出现的店老板也从后厨跑出来。这是个圆墩墩的秃头胖子。只见他一个健步扑到门口,直接插上了大门门栓。
没等他关上灯、放下窗户和玻璃门上悬挂的合金百叶窗,大门外就传来发疯般的砸门求救声。
“开门啊,救命!”
“求求你,至少让孩子进去!”
“先生,让我母亲进去吧!她腿不好,跑不动了!行行好!”
绝望的求救声,和百叶窗后不时腾起的巨大红光和爆炸声,让杨似乎一下回到了那个空袭之夜,不,是让他回到了家乡被攻陷、大家不断在他眼前跃向死亡的瞬间。
他本能地推开死命按住他的上校,从后面抱住了老板圆滚滚的后腰:
“拜托!老板,救救他们!不然,大家会死的!”
但是,老板还是坚决用犀牛一般的身躯甩开了他。病急乱投医的杨,就冲进后厨,跑到后巷,打开了后门……
公元2389年的最后一天,天将夜之时,日灼行星陷入了混乱。围在大国民议会大楼外的记者,才开始报道雷阿尔的黑历史,就收到指示,首都行星发生了兵变。
对于兵变的主语,分处于两大阵营的媒体,又给出了不同的解释。
民选派的自由媒体说,是军事委员会的上将们要搞军人独裁政变,被卫将军领导的国民革命军压制。
军事委员会派的亲军方媒体,则播出卫将军的副官克洛德少校,带人包围军事委员会后门的影像,证明这是失败了的民选派,为了不实现政权轮替,而发动的非法政变。
独立小媒体们也想进入谢利-罗贝里亚街附近采访。但是,日灼行星市政府,已经下达了宵禁令:任何人都不许上街,必须待在室内。
这倒不完全是政治操作。
克洛德少校的500人,才发起冲锋,就遭遇了强大的炮火回应。最前面的一个突击排死伤惨烈。
少校一次又一次看见,他们中有人披着巨大的火球,返身朝自己跌跌撞撞跑回来。还有人被激光炮烧黑了整个头颅,跌倒在路边没化干净的脏雪上,在阵风之下似乎还在发抖。
还有人被微型激光手枪射穿了肩膀或者躯干,一边流血一边大声尖叫。
少校只能大吼:“第二、三排继续冲击!火炮突击队准备!”
虽然雷阿尔没有对士兵进行整编,但是,临时加入的卫将军还是暗地做了这个工作。时间太仓促,500个精锐的磨合依然不到位。其余三万人更是散嗖嗖的“人头”存在体,就连做今晚奇袭的外围支援,都嫌太笨拙。
因此,卫将军制定的计划是,先化整为零,安排精锐潜入俱乐部的后院附近。
那里不但停放着上将们的车辆,而且后门更是俱乐部入货和办杂事的通道,来往全是小人物,防卫相对松散。等设好包围,再安排一队人从正门吸引将军护卫们的注意力,后面给他来个突袭。
谁想,后院还击火力非常强大,说明将军们早有布置。
克洛德少校也只有放弃原计划,集中火力,猛攻后院。
很快,五十六个士兵,每四人一组扛着之前伪装成摊位的重型安莎梅三式激光炮,以圆弧角度围了上来。
这种激光炮,本是安在小型战舰或者舰载沙鲁尔上的、最大火力武器。
十四组重型激光炮同时发射。
成排、酒杯口粗、蓝绿色的细光柱就像一把大钉耙,直接撕扯开夜幕,打穿了后院院墙和二楼的中心。
当然,炮火的冲击波和炸下来的瓦砾,不但打倒了部分敌人,也消灭了突击排残余的幸存者。
几乎同时,军事委员会俱乐部大楼的上方,也射下了差不多的光柱,弥补了空气中隐约还能看见的光轨缝隙,将刚设好的突袭者阵地砸得稀巴烂。后街上铺路的鹅卵石,甚至被炸到了半空中,像前几天下过的雪片般弥漫。中间还搭配着人类残肢、或者激光炮的零部件碎片……
局面,开始向有利于军事委员会的方向转变。
远在无忧星的小杀手伊凡-别祖霍夫,也刚刚得到雇主的友情提示:索罗斯中尉和他的小队,在日灼行星行踪不明。
他决定先赶去日灼救援中尉。但是,伊凡明白这一去,暂时搁置的暗杀王座行动,一定会被其他同行捡起来。大家未必都会对爱管闲事的宝音手下留情。而且,小杀手还一再告诉自己,回去的路上,需要有个王朝官员当护身符。
于是,他决定利用杨师母他们的下落,诈骗宝音一起走。因为这时,仕途得意、刚刚获得宇宙第一美男子亲身指导的幸运儿,正在植物园的叶海深处,边打蚊子、边悲怆亲人的离去:
“天杀的猪!天杀的猪!”
几个钟头前,在古斯塔夫夫人的亲自引见下,宝音终于见到了抹布福报。却最终得知,这个长得和她大哥一模一样的男人,只不过是新家庭教师特兰达小伯爵,那位传说中第四王座的宠臣和“蛋蛋”的生父大人。
“不……不可能!他不是!玛丽姐说过,小伯爵是金发碧睛!他也是亚麻色头发,沙色眼睛!”
宝音太激动了,差点把搓悠在手下玩耍的阿达掐死。
古斯塔夫夫人严肃看看一边的赵夫人。搓衣板只得为难地小声解释:“伯爵大人在先王进入永眠宫后,就加入了‘半死者团’,服用了出家人的褪色剂,所以……”
宝音看向安静的抹布,他今天没穿着宽大的麻衣,白皙的左手明显还在!
瞬间,一行鼻涕,就当着围住自己的一大圈男女,冲了出来。宝音只得拽起绿皮大蜥蜴挡住脸,掩饰想嚎啕大哭的冲动。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终于,只剩下了她自己!
叶海的深处,灰绿皮的大蜥蜴似乎很惧怕宝音收留的没头板凳怪物,不见了踪影。这大概是因为脚边的板凳怪物,在赵夫人的治疗下,居然迅速从一个十岁孩子的身量,长得眼看就要赶上半大錳星龙了。
突然,宝音发现浓绿色的大叶子后,隐约透出一线红光。
这太奇怪了,植物园的一侧虽然靠近初升殿,另一侧靠近王座的内宫,但是这里离着那两边都十分遥远,哪里都不靠的所在。而且这红光又红得不像任何信号灯,或者霓虹灯。
哭得心灰意冷的宝音,就扯着板凳怪物站起来,朝着那闪耀的红线光走过去。
16 内奸
红光是从一个直径2米半、好像个巨型下水道口的水泥管里照出来的。宝音伸手去摸,这绵长的红光荧润润地通过了她的胖爪。
好奇的宠物忍不住向黑洞洞的管子里爬去。
身后不远处,跟踪她而来的小杀手轻拍了脑门一巴掌:“这个女人!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想想说不定跟进去,正好方便哄骗宝音一起走,伊凡-别祖霍夫就伏在地上,要听听四周是否没人。没等他趴好,就听见一阵军靴急跑声,踏过了一路的植物枝叶和根茎。
不一会,一个年轻的黑发特种兵,从绿植墙后面钻了进来。
这个家伙也跑到水泥管跟前,听听里面的动静,便暴躁地抓了抓脑门上黑色卷发,跟了上去。
小杀手的心瞬间“噗通”起来。整个人不由自主蹑手蹑脚,顺在了特种兵的身后。
虽然伊凡-别祖霍夫也晓得,索罗斯中尉一定会骂他这样做太蠢,但是他又怎么知道,这个上次和宝音一起混特价部的黑发特种兵,不是下一个杀手呢?!
水泥管中黑暗的世界,似乎正一点点开阔起来。走了十分钟后,就变成一座类似大型防空洞的地宫。
卢比孔闭上眼睛静听,这里除了自己,还有三个家伙在呼吸。一个是宝音,一个是年轻且身形精干的家伙。末一个,他无法确定,吐气的位置很不同,但像个练家子。
伊凡则启动了通讯眼罩的夜间识别功能。
他注意到前方有数个红外线发射源,而且能量分布,主要是沿着左边的墙,按照长方形矩阵排列。黑发特种兵,正行进在自己和宝音之间。奇怪的是,宝音带进去的没头板凳怪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比她稍高一点、直立行走的大蜥蜴。
宝音还每经过左边墙上的矩阵,都停住脚看看。
伊凡不知道宝音在黑暗里看见了什么。
老实说,宝音自己也不清楚,这是不是一个幻觉世界。因为顺着红光的指引,进到这片黑暗后,她反倒看见了一排画像。上面的人物发着绒绒的光,鲜艳的装束,颇像熊夫人宅邸里那些挂毯和油画。
最让她惊讶的是,其中一幅画像上,有个亚麻色头发打着小卷、垂过前胸铠甲的男人,看起来跟福报很有些肖似。
但是,他的名字,则被人挖走了,无论宝音怎么努力拼读剩下的文字,都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是被流放的禁卫长和其他显贵。名字被挖掉,是因为他们的姓氏被没收了。”
宝音忽然听见个略微耳熟的男声,在背后说话。
她扭头去看,居然看见了阿尔夫-法拉男爵。男爵穿着他深蓝色配狮子肩章的军服,依旧那么笔挺干练。但是这一刻,他整个人看起来,略微有些朦胧。
“男爵大人?您不是还在火晔吗?”
宝音刚想这么问,就被男爵一双鹰眼看得心里发虚。
“侍中大人很快又会远行。届时,希望鄙人能有幸加入大人麾下。”
“我?”
宝音记得,死亡男爵是南部战区的副司令,在王朝军界,地位和实力仅次于三位元帅。她不知道这样一位高级将领这么说,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也只是假装客套。
“为表诚意,鄙人还会为大人,从火晔迁移一座要塞……”
宝音终于皱起眉头,打断了他:“请您别拿我寻开心!把军事人工行星这么老远弄来,您包围大人马的兵力不就空虚了么?”
就算是不学无术的她,也听说火晔附近的星域走廊里,南部战区安置了三颗人工行星做军事堡垒。
如果要迁移它们,即便使用统一场跳跃术,也要耗费巨大的能量,并且没个三年五载很难移动到无忧星附近!
男爵却似乎笑了:“我们在大人马,已经有了不会被攻破的真正要塞。”
这时,突然有人在后面亮起了手电筒。强烈的白光刺激得宝音几乎睁不开眼。她大叫一声,把脸紧紧捂上,蹲到了地下。
再睁开眼来,周围的世界依旧一片黑暗。但是,红光、男爵和墙上的画像,就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有拿着手电、满脸极度嫌弃的卢比孔。
“你别黑忽影里自言自语好不好?怪吓人的!”他还很不客气地批评宝音。
“我在和法拉男爵说话!”宝音正听到精彩的地方,就被卢比孔打断了,也很恼火。
“逃学也该讲究点技术技巧!死亡男爵人还在火晔。你要他怎么现身这里?他刚才还跟古斯塔夫夫人远程视像对话呢!夫人托他回来的时候,务必劝劝你,不要不知道香臭!有特兰达伯爵那么好的老师都不珍惜!”
别看新来的宠物家庭教师才上任几小时,就连阿达都被他“收买”了。宝音气得越发跳脚:
“我不喜欢历史,不喜欢数学!明明和他说过!”
“他今天要讲的,是小学生都会的立体几何!你什么都不学,才这么无知。被大人马骗得晕头转向,真相信自己是虎牙族!可悲!”
卢比孔拽住宝音,把她从虚幻世界里往外拖。
宝音拉住了他:“我就是!”
这是她唯一能感到一点自豪、一点跟父母和大哥还有联系的地方。“我们家是被削去了姓名,流放去……”
没等她说完,黑发特种兵就像一台马力强大的拖拉机开到了最大档,暴力把她往前拽:
“拉倒吧,姐姐!虎牙族只是个‘集合名称’!我说得通俗易懂点,每个虎牙族都是专门造出来的工具人!个体和个体之间基因差异……大得……好像你和杨万城,不,你和无忧星球之间那么大!他们不可能生出后代来。”
“可是猪头他……”
“他或者是,你绝不可能是!”
卢比孔跺着短军靴、深深叹气:“要是你是的话,夫人就不会吩咐我也进宫,专职保护你了。唉,倒八辈子霉!早知道是这样,我还入什么伍,不如当初留在我爸的实验室,当个合成生物学科研助理!”
宝音这才想起来,作为外宫临聘侍卫,卢比孔怎么会跑到属于宫禁内苑的植物园里?!
“等等,你大哥大嫂不也是在宫里干活的么?”
卢比孔迅速垂下眼皮,松开宝音,一个人默默走到了最前面。他就是不想面对那两个人,才加入了阿里曼的队伍。
宝音嗅到了八卦的气味,呲着牙,笑嘻嘻地跟在了他身后:总算有了对付这烦人家伙的抓手。这样,她就可以利用卢比孔,帮她撵走居然敢和她大哥长一模一样的软饭男!
她的身后,黑暗中的小杀手全身肌肉依旧紧绷:无论是无头板凳怪物也好,还是宝音身边的蜥蜴人也好,都没有从洞口出去。夜视功能也无法捕捉它的去向。
难道,它潜伏在了自己的背后?!
大人马联邦首都行星-大国民议会30楼,深红色大会议室旁边的花房里,中年超人正意气风发地喝着阮委员递上来的高脚香槟。
大家要提前庆祝镇压军事委员会成功。
尽管,后巷的战争依旧如火如荼(实际上是耶伦派露出了颓势),但是几分钟前,卫将军作为耶伦议长的特使,已经从正门进入了上将们的老巢,去劝他们投降。
两杯冰凉的香槟才下肚,民选派们就得到了戴德梁委员送来的坏消息:
有内奸从会见现场拍回一组虽然远、却看得清楚的照片。老好人被七头老虎挨个亲密拥抱。大个魁梧的繆拉-雪诺恩上将,还专门和干吧卫将军,喝了一回交杯酒……
“啊!怪不得老东西们早有预备!原来老卫那家伙是两面派啊!”
耶伦委员长却逗弄着他最喜欢的猪笼草,气定神闲。他看向阮委员:“哼,我们不是还有下一手吗?”
很快,就在日灼百姓,包括谢利-罗贝利亚街对面、街角咖啡馆里的“难民”眼前,新闻和其他平台几乎同时传来一条新消息:
一支大型舰队正全速朝日灼行星攻来。
据“可靠情报”显示,那是军事委员会联合王朝军发来的侵略先头部队。舰队指挥官是无耻叛徒大流士上校。现在,侵略军已突破了联邦的前方防线!
原本空旷没人的小咖啡店,现在已经挤得连脚都快不着地了。稍微有人一激动,剩下的避难者连喘气都困难。所以,人群中除了大喘气、哀叫,就是绝望的呼救声:
“天杀的叛徒大流士!XX的上将们!都是叛徒!”
“怎么办?谁来救救我们?!”
“杨?!杨上尉呢?!”
“杨上尉找人去了!他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后厨也挤得人头攒动。咖啡店胖老板艰难地别在烤箱和洗手台的夹缝里,和一边、挤得都快坐到灶台上的兴登堡上校,交换了下眼色:
“行啊,上校!您至少教出个‘救世者’来!”
而救世者本人,则冲回了地下城-低阶军属住宅区。按照兴登堡上校给他出的主意,杨将先去集合并动员那些、相信自己的老兵和妇女。而同住此区的军校宿舍管理大叔汤姆,将会帮助他召集大伙!
17 混沌
地下城的电被断掉了,电梯无法运行。杨只能凭着从前在贝塔15号地下城的生活经验,找到防火楼梯,一路跑到低阶军属居民区。
但是,眼前的乱象,已经并非黑暗可以形容。
杨喘着粗气,看见脚前有一大片星星点点的浅蓝色或者柠檬色手电光,时隐时现。他刚要走近、趴低身体去细看,就觉得头顶一阵生疼,然后眼前开始打眩。
这是缺氧的典型症状。原来,不仅地下城的生活用电被关闭了,就连换气设备也被截断了能源!
这种巨大错误,杨事先完全没有预料。因为在王朝,哪怕是流放行星,都没人敢断换气设备的能源:这是王朝明文规定的、谋反类大罪之一!一经发现,事故全部责任人和直属上司都会被直接问斩。
杨唯有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议员办公室方向爬去,那里有他的氧气面具。
但是,眼前越来越模糊,他觉得整个人似乎要坠入一条更黑暗的深沟……
一双温暖的小手突然伸出来,把一个简易氧气嘴扣在杨的脸上,帮他呼吸了好几口。等他慢慢恢复了意识,才看见了眼前蹲着两个人,一个是戴着面具,依旧好像一头花豹的鲁尔,扶着自己之前做的简易制氧机。旁边跟着一个举着电话照亮的大叔,也戴着氧气面具,是阿尔伯特中士。
“大家,大家呢?”杨虚弱地问。
阿尔伯特中士赶紧抢在鲁尔前面回答:“大家……也分了些氧气面具!”
杨抽搐着,叫鲁尔把电话给自己。现在,他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忙,唯有去找德-维纳了。
“维纳先生,地下城……断电了。换气设备……已经停止工作,再这样下去,大家会闷死的!求求您,去找耶伦或者任何人,让他们打开地下城的紧急供电!”
德-维纳似乎愣住了。他儿子小保罗在电话旁边喊:“这些人渣!杨,你不要紧吧?现在……”
他的话还没说,德-维纳先生就揣起电话,行动去了。
缓过气的杨也带着鲁尔和阿尔伯特中士,拿着能找到的水和他自己做的简易制氧机,分头去找缺氧昏倒的住户。
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三分钟过后,军属区四分之一的灯亮了起来。换气系统也开始重新工作,但是周围却笼罩着一种古怪的死寂,偶然能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然后,这喊声不知道怎么就停了,像在等待别人来接力。
足足过了一个钟头,四面八方就都是嚎叫哭泣:
“爷爷……爷爷!”
“爸爸!爸,睁开眼睛啊!”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阿贝,阿贝!”
……
这一场人为的大停电,造成了低阶军属区三分之二的老弱妇孺活活闷死。另三分之一的人中,也有超过一半还多,因为大脑缺氧,造成了永久伤害。
除了两家稍小些的媒体在角落里,刊登了杨抱着宿管科大叔老汤姆的尸体发呆的照片外,其他媒体要么只给了一个小标题,要么从积极角度诠释这场灾难。因为新闻和非地下城住户们还有“正经”热点要关注!
第一件,便是向日灼行星攻过来的不明舰队!
舰队要进攻首都的消息,也吓了军事委员会所有成员一跳。
贝蒂多总参谋长立即打电话联系所有舰队的指挥官,问是什么情况。但是,仅有一半指挥官回答“不清楚此事”,另一半指挥官没了音讯。
特别是无法联系上手握1500艘船舰的远征军,这让老虎们忍不住紧张:
“难道是布林盾叛变、投效了王朝?”
繆拉-雪诺恩气得一脚踢翻梅尔上将最心爱的黄花梨茶几。
梅尔上将却没有发作,因为他正盯着俱乐部咖啡厅墙上的星域战略地图。细细推敲后,他小声叹了一句:
“这……也不全是坏事。”
“我们已经都被说成是‘民主陌路人’和‘联邦公敌’了,还能是什么好事?!你看着,耶伦那家伙一定会趁机,推迟新一届议员宣誓,这样他和他的人就能继续霸住政权了!”
但是,贝蒂多总参谋长和其他四位上将,并没有回应似乎也有道理的雪诺恩,而是走到约瑟-梅尔瘦小的身后。
端详了好一番星域地图后,这帮军头也哈哈笑起来:
“确实不坏!”
顺应民意,上将们决定下令所有现役和预备役军人停止休假,立即赶往日灼外围的军事宇宙港,准备迎击“敌人”。
为了弥补兵源不足,军事委员会还特别征召了在警察局和消防队供职的退伍军人。
但是,作为新当选议员的杨,则被留了下来,担任“军代表”。这是明面上!
耶伦和他的人,正乐得对手大撤离。
军舰和其他大型船只运载着军人和补给,离开日灼行星本港后,政府立即宣布进入紧急状态。不但新议员就职典礼被无限期延后,大街小巷也继续实行戒严。
从来都喜欢出镜的耶伦议长,为了方便民众好好欣赏自己的仪容和演讲,通过《共和国第一直击》等主要媒体,对着联邦十个五联邦行星及下辖的附属行星,发表了长达三个半小时的现场讲话。
最后,他还极其严肃地向镜头前倾了几度:
“尊敬的大人马公民,经过184年不懈的努力,共和国终于摒除了军人独裁的阴影!我和各位由大家选出的民意代表,将切实履行大家赋予的权力,振兴我们来之不易的民主联邦!”
等直播连线关闭,耶伦卸下正人君子的面具,变换了一个随意的姿态,甘之如饴地享受阮委员等一干马屁精的吹嘘。
“老鬼们走后,就由我们的人填补管制真空!”
中年超人模样的联邦一把手,用手指堆了堆雪浪一样翻翘的茂密额发,踌躇满志。这一刻,他想到的是雷阿尔招募的另外三万人。
但是,他忘了一件事,那三万人中大部分是现役军人,除了少数做了“逃兵”外,其余都已经跟随上将们离开了日灼本星。
剩下的973人中,主要是街头无赖和各种流氓无产者。他们思想偏激,没有接受过管理治安的培训。在他们贫瘠的灵魂里,治安管理,就是吃拿卡要和耍威风。
因此,本就缺少物资、十分难捱的冬天,仅过了三十天,就在这批新管理者手中,从混乱,滑向了更加混乱。
雪儿离开医院的那天,正好遭遇了他们。
反正名声已经臭到极点,除了暗场子,雪儿再没有其他去处。所以,她就披着从医院偷出来的毯子,一阵小跑步,往和爱丽沙合住的狗窝跑。但是,没等到她跑到出暗场子安置小姐们的住处,就在前一个街口,就被五六个奇怪的家伙拦住了:
“身份证!”
一个狗头蛤蟆眼的皮夹克瘦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雪儿,然后眼睛贪婪地留在了她的胸部。
雪儿不舒服地裹紧乳白色的医院毯子,哆嗦出自己的身份证来。
瘦子却掖在都发黑了的牛仔裤屁股后口袋里,扭头就走。
雪儿才追上去,就被瘦子和另外一个男人抓住头发,强行拖进了街口拐弯的胡同里。
没等两个流氓来得及褪下裤子,就听见胡同的拐角尽头发出一声炸裂似的哭喊声,接着又是一声很大的枪响。
没半分钟,一个左耳明显没了的大个儿,满脸血,扑了出来:
“X的,她有枪!”
瘦子他们刚要冲上去帮忙,隔着一排房子的对个儿,街面猛地一阵颤抖。半秒后,又是一阵比刚才的枪声响得多的爆炸声。雪儿被压在上面的青砖墙立即震塌了。她肩膀上已经被扯下来的毯子掉在地上,很快就洒上了滴答下来的黄色尿液。
不一会,跟瘦子他们一起乱设检查站的同伙们,也冲进没了小半幅墙的胡同大喊:
“快!X的!快过来!不然希鲁特他们的人就把钱都抢光了。”
没了耳朵的大个、瘦子他们就扔下受害者们,把腿冲出去分钱了。
雪儿哆哆嗦嗦地坐在地上,捂住脸。她刚要哭,就听见了爱丽沙哆哆嗦嗦的声音:“你……快……快跑啊!”
她抬起头,看见红头发的爱丽沙一手握着一把小手枪,另一只手扶着没塌的墙,哆嗦了出来。她黑色短裙被撕了道不小的口子,血,正顺着她肉色的紧身裤内壁流下来。
“血……”
“呵呵……”爱丽沙噗通一声、半跪在地上:“我……我有了,但是现在……可能要保不住了……”
雪儿本能地蹿了起来。她冲到爱丽沙的跟前,架住她的胳膊,拼命从一边的瓦砾堆往家的方向拖。
她现在一无所有了,但是爱丽沙还有,她不能让爱丽沙也一无所有!
两个女孩逃走后不久,疯狂的“新治安管理员”就被一卡车、套着统一黄背心的大爷和大妈们拦住了。
流氓们起初也没把这些老弱病残放在眼里,却不想对方都是退伍的老兵,而且经过杨的武装和再训练后,都已经成了合格的民兵。
再加上杨是以三卡车的优势兵力,合围了流氓们所有可能逃跑的路线,他们最后只得抱着炸平大人马联邦储蓄合作社、获得的少量现金,被堵进一条没塌的死胡同……
18个“新治安管理员”被逮捕后,在第四看守所关了一晚上,就被阮委员的手下保释了,因为这些家伙能给驻守富人聚居区的正规警察,打打下手,“解决平民区和贫民窟警力不足的缺口”。
第二天入夜,这帮家伙又去打劫几家商店,然后又被民兵队再一次逮捕……
当然,日灼行星的主要媒体,现在都控制在了耶伦派手里,他们并不希望报道平民区发生的这种新闻。
陪护爱丽沙和肚子里的宝宝度过危险期的雪儿,木吃吃地瞪着电话上各种政论节目,听着私人卫生所门外不时传来的撬锁声和叫骂声,她的承受力已经达到了极限。
她抄起爱丽沙的小手枪,反身下了楼,分开缩缩在门口、束手无策的医生夫妇,打开了门上的接诊窗口。
“滚!”
但是,对方却发出了轻浮的笑声:“吆,是你呀,美人!”
雪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出了皮夹克瘦子的声音,她机械地朝窗口外举起了手枪。
只听“啪啪啪”三响,门口的调笑叫骂声,就变成了一声很大的哀嚎、和一阵阵急速远去的奔跑声。曾经对雪儿动手的瘦子半个身体都在血里泡着,独自一个,趴在地上。
他还在咿咿呀呀地挣扎。
雪儿本能地想打开门,叫背后的医生夫妇救人。但是,瘦子的后脑勺,突然变成了那些欺负过她的家伙猥琐的脸。她握紧枪,按照军校射击课上教过的,瞄准,再一次射击,直接轰烂了瘦子的后脑勺。
18 案中案
雪儿看向两只颤抖的小手。她的心脏似乎移位到了耳膜后,只能听见“砰砰砰”的心跳声。
在充满火药气息的颤栗中,前千金终于找到了自己未来想做的事:她要去找韩干事,加入有机教会的女子挺身队,专门铲除社会上、阻止人类相亲相爱的坏蛋们!
当然,没等雪儿品尝完复仇的欣喜,她就被捕了。是刚才几乎吓瘫了的医生太太报的警。
这件杀人案的卷宗,因为涉及“对抗公权力”,被迅速传到了重新执掌法务的戴德梁委员案头。不过,他选择压下这桩人证、物证都毫无瑕疵的案子,卖了有机教会一个大人情。
他的同僚阮委员却显得忧心忡忡:
“戴德梁委员,死的可是治安管理员啊!”
耶伦委员长的化身,再一次邀请曾被自己狠狠背叛过的法务权威,商量如何处置这件“无法无天”的大案。对方也顺服地来到29楼的纯白会议室,安然坐在他身边、听这一大堆废话。
实话说,戴德梁委员还以为,第一个来找自己大吐苦水的人,会是他的下属兴登堡上校。
在上次临时下野之际,上校跟着一起倒了霉。现在他复任,上校帮他去军事委员会俱乐部门口截胡杨,结果反倒搭上了上校那些、住在地下城低阶军属区的老部下家属……
戴德梁委员望向白色瓷杯里的黑咖啡,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但是,阮委员还没抱怨完:“那帮神棍真以为从此做了日灼的主!我倒要让他们看看,这个联邦,谁说了算!”
“可是上将们也还没倒,现在就开一个新战场……”法律人士继续嘘着咖啡热腾腾的香气。
“唔,我会先礼后兵的。阿当司主动请缨去找他表弟了。就是那个什么‘夜之帝王’!听听这些名字!”
小个棕肤的阮委员用肥大的手掌,亲热地摩擦戴德梁委员的膝盖,眨眨眼睛:
“他要是不成,还得靠你老兄呀!”
此时,没有被寄予厚望的阿当司,在日灼的磁悬浮公车上打了哈欠,另一只手从后面继续扶住自己体型硕大的母亲。
自从他失了势,就拿不到什么油水,也帮不上亲戚们的忙。再加上泰尔-比-泰罗是通过首富的人脉跑回来的,现在混得很拽,自己在小姨妈母子三人跟前,受重视程度大不如前。为了最大限度说服表弟,他也只有拖上母亲,让她发挥长姐的威严。
因为泰尔-比-泰罗发达后,已经搬去了富人云集的亚热带区,母子二人不得不换乘了四次公共交通,外加两次短途无人驾驶出租,花费了几乎一个白天,才到达表弟一家的新宅。
还好,天也刚刚擦黑。阿当司知道,应该还能见到夜间生意场上的豪杰。
粗壮的小官僚扶着气喘吁吁的母亲,穿过一条被宽大绿叶和椋鸟叫声环绕的石子路后,就看见一栋地球时代美式仿乔治建筑风格的三层洋楼,出现在眼前。跟傍晚空气中芬芳的气味不和谐的是,白色门口廊柱下,围着五、六个穿着黑西装、戴着通讯眼罩的保镖。
地库的门徐徐掀起,一辆流线型、最新型号的宝蓝色磁悬浮动力跑车,出现在大宅门口。接着,配着花玻璃的白色大门打开,衣着稳重了不少的表弟出来了。
背后是他的母亲,手里抱着火石和火钳,要祝愿儿子今晚出门一路平安。
他们看见迎面过来的阿当司母子,愣了一下。小个的小姨妈不得不先叫住儿子,把姐姐和外甥迎进家门。
屋里的富丽堂皇,没吓着阿当司的母亲,倒是妹妹的女管家吓着了她。她还没来得及落座,瘦高个女管家就抢在她前面,给红绒沙发铺上了一整条巨大的防尘罩,还拿着消毒喷雾,把老太太好一阵喷。
泰尔-比-泰罗的姐姐也没下楼来。
阿当司的小姨妈只好讪笑着说女儿不舒服。但是没多久,就听见她在楼上,发出很大的笑声。泰尔-比-泰罗不在意地抠抠沙发的花边:“今晚有她喜欢的综艺节目。”
阿当司母亲原本灰白的脸,变成了绛紫色,她的儿子也不得不努力找话缓解气氛。
但是,泰尔-比-泰罗却理了理两枚白金袖扣,一下站了起来:“姨妈,晚上还有几个要紧的会。”
阿当司急得也站了起来:“泰尔,阮委员对你们现在……很不高兴。他原本还想……”
泰尔-比-泰罗微笑着重新坐下,还把两支胳膊,舒展地搭在沙发后背上,翘起二郎腿:“阿当司,你现在不是因为少了重要零部件、被发配地下室了么?还能知道阮的想法?!”
小官僚粗壮的脖子,从里红到外。
没等他母亲来得及插嘴,泰尔-比-泰罗就睥睨地斜瞄着表哥的尴尬:“依我看,阮感谢我还来不及呢。杨那家伙没了支持他的丘八老婆们,再也翻不出什么花来了!一劳永逸!”
说着,细条“夜之帝王”就拨拉开耷拉着头的表哥,亲亲姨妈石化了的脸颊,道别出门,留下了两女一男,木吃吃地看着地砖上、女妖头像图案拼花:
原来,制造了地下城军属区惨案的主谋,居然是从小甜腻腻,只会耍点小滑头的泰尔!
既然阿当司没出息地失败了,政府不得不将雷阿尔的案子先提出来,转移大众视线。
金发少尉因为侮辱妇女人数众多,其中不少人更报警说她们是被侵犯,因此雷阿尔面临的最高刑罚是死刑。
前道德委员会二级助理也并不想束手就擒。第一次上庭时,就爆出很多猛料,弄得陪爱丽沙去旁听的雪儿都紧张起来。
休庭的间歇,一个长得很像苏芳、但是打扮明显美丽很多的女子,轻轻踱到法庭门外台阶旁、躲在铜狮子雕塑下喘粗气的两个女孩身边。
她还善解人意地给了雪儿一杯焦糖拉缇咖啡,而给红头发的孕妇一杯热果汁。
“罗霖?”雪儿惊讶地站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完全不知道罗霖接近雷阿尔、要复仇的计划。
罗霖摒起嘴唇微笑,看起来很像雪儿最好的朋友苏芳。然后,她眨眨眼睛,示意雪儿跟她单独说两句。
雪儿安慰了爱丽沙几句,就跟罗霖踱到了另一只铜狮子下面。
“听说他要当父亲了?”
雪儿点点头,流出了眼泪。跟苏芳一模一样的脸,让她本能地放低警惕,虽然对面站着的人,根本不是她的朋友。
“他们说,已经决定他有罪了。等审讯结束,就会公布。”罗霖看向天边的微云,跺了跺褐色的半靴。
“啊?!可是这么大的案子,应该可以上诉吧?那么就能拖到孩子出生……”
雪儿望向爱丽沙隆起的下腹,虽然她没问过孩子的生父是谁,但是就她对爱丽沙的了解,她不觉得孩子的爹,还能是除了雷阿尔以外、其他男人。
“现在是非常时期,可能……要比你想象快得多……”罗霖低下头,隐藏了眼里的锋芒。“很快就会组成由军代表为首的大陪审团了。如果那样的话,是可以跳过上诉环节……”
虽然这并不符合大人马联邦的法律程序,但是,在目前这个混乱得什么都会发生的世界里,雪儿一头雾水,无从反驳。她唯一听见的核心词,只有“军代表”这个名词。
“那么,杨会是……决定雷阿尔生死的人?!”
罗霖点点头,就看见雪儿的脸上经历了从狂喜到愤恨,再到两眼闪闪发光三个阶段。
雪儿飞也似冲去了地下城低阶军属住宅区陋巷里、杨的议员办公室,还差点撞到了帮社区妇孺组装简易制氧机的鲁尔。
杨也在办公室的尽里面,拿着各种零件,帮这里吓怕了的居民,拼装更多的制氧机。他看见冲进来的雪儿,吓了一跳。
“杨,我有话和你说!”雪儿激动得好像又回到了她父亲还在世的样子。小小的苹果肌上,罩着一道幸福的红霞。
杨只好点点头,同意雪儿把鲁尔和大姨们都关在外间。
大家都通过隔断门上的玻璃,看见雪儿不知道和杨两手比划着说了什么。但是,杨却惊愕地微微张开嘴,搓搓后脖子,低下了头。
两分钟后,雪儿的声音简直就像一把匕首,刺透了隔断:
“我当初帮助宝音去看她大哥时,你怎么不说……那是不对、不合法的呢?!”
杨刚想解释,就被雪儿撕破喉咙的哭声拦住了:
“你……你能不能替别人考虑一次?!你有想过一个无依无靠的生命,没了父亲,会遭遇什么样的伤害吗?”
说到这里,雪儿就抱着膝盖,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并非故意耍赖,只是想到父亲惨死后,自己经历的噩梦。那些肮脏的手、肮脏的嘴,和长着浓密黑毛的下体……
杨手足无措。他善于对付宝音式的无赖,但是不善于面对雪儿式的哭泣。就在他怎么也拉不起雪儿的时候,大流士上校的女儿直接推门进来了:
“喂,罗纳尔小姐,您有话说话,好吗?!”
雪儿刚要怼回去,就被两只热乎乎的手拖住,强行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没了父亲,但是不是从此就事事都必须由杨上尉照顾你吧?!”鲁尔的两条剑眉,完全树了起来,看起来像一头发怒的豹子。
雪儿忍不住一哆嗦,坐到了上校女儿指定的座位上,停住了眼泪。
杨这才有机会告诉雪儿,他刚刚接到军方的通知,自己马上也要出征了,不可能担任大陪审团军代表这个职务。
“所以,我……”
“可是,你现在还是军代表,可以去干预案子的!”雪儿又抽噎起来。鲁尔吓人的威压渐渐散去,而杨又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杨刚要回答她,德-维纳先生帮忙购买的制氧机零件和大桶装应急用矿泉水,就拉到了。送货的人正等着他本人签收。忙碌的上尉只有先去后面仓库了。
没等他和工人一起把集装箱拆开,就看见小保罗像个疯子一样地跑来:
“杨,出事了!”
杨以为是地下城哪里又出现了暂时的断电。
但是,瘦条圆规般的少年却把电话上的新闻节目放到最大:
画面上,他的议员办公室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群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包围了。在记者密密麻麻的脑袋后面,穿着粉色羽绒服的雪儿,紧紧搂住鲁尔军绿色毛衣的腰,哭得脸上一道黑、一道红:
“大流士小姐,你……为什么要抢走我的未婚夫?!你父亲都已经去了王朝……当了大官,你怎么能偷走我的唯一……呜呜呜……”
新闻下的大标题是:“爆炸消息!联邦英雄难过美人关,为叛徒之女,推未婚妻落入火坑!”
19 正义人士
光线严重不足的简陋办公室外间,各大记者正对着鲁尔闪着各种照相器材。因为地方小,人太多,小豹子根本无处逃生。她只有捂住脸,努力转动身体,不被同一个记者捉住太久。突然,最外围的家伙被一双戴着线手套的大手,粗暴地拖到了门口。
媒体惊喜地回头,发现杨居然自投罗网来了。无数镜头立即瞄准了、这个为了“无耻叛徒之女忘记糟糠”的话题人物。
“杨议员,请您谈谈这一刻的想法。”
《共和国第一直击》的女记者,半咬着鲜红的薄唇,满怀恶意地把进行直播的灰绒话筒,戳到杨的跟前。但是,满脸怒容的上尉居然没推开这支恼人的麦克。
接着,最少60支大小不一的话筒、或者带录音功能的采访器材,都伸到了陷阱中的困兽跟前。
直播新闻的另一边,阮委员的助理一边为委员截屏精彩镜头,一边对电话那头的罗霖笑逐颜开:
“罗霖小姐,你和雷阿尔……还真是一对儿!类似的办法,都用得这么巧!不是有意要冒犯你,哈哈哈哈!”
最后半句,起到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点睛之笔。
但是,罗霖微微咬着发梢,毫不介意。越了解雷阿尔,她越明白,只有摧毁杨,才能掐灭雷阿尔心底深处唯一一息挣扎活下去的冲动。不然,这个靠着一张脸迷惑众生的男人,早在贝塔15号上,就任人剁成几件,按斤出售了,也不会活到现在,祸害了她唯一的胞姐!
新闻画面上,杨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地下城社区死了6895人时,他只看见过最多五名记者,还包括三个专职摄影和灯光的辅助人员。
过度的愤怒,让上尉的舌头几乎粘在了上颌上。但是,男人的责任感又让杨无法抗拒这个机会:
“这是……直播?”
“杨议员,是的。《联邦时刻》现在请您、向投票支持您的市民解释一下,为什么勾结要攻击联邦的大流士?”
上次曾在军官宿舍把杨逮了个正着的瘦记者,紧接着追了上来。他就快把细条金属麦克风,塞进那两片明显在发抖的嘴唇中间。
于是,杨干脆夺过他逼供的武器:
“柳记者,你说的是前些日子,地下城因为人为疏忽,造成约6900人死亡、1100多人致残的大停电?”
耶伦派的记者只得赶紧把话筒往回抽,想把话题转回杨劈腿的花边新闻上。但是,黑发的上尉却坚决不放开那支麦克风:
“还是说,某些人为了捞权力,纵容奸商囤积燃料和食品原料?让大多数人饿死冻死,他们好获得更多的政治献金,给家人谋更多实惠?”
愤怒之火在胸膛里,灼伤了杨,以至于忘了提,耶伦派还招募“治安管理员”、专门当街调戏妇女和纵火打劫!
记者也是千锤百炼出来的,立即面不改色地要激怒杨:
“杨议员,您包庇叛徒父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窃国大盗雪诺恩上校替您开脱那时开始的吗?”
“杨议员,这是对联邦全体市民的直播,您作为军代表,这样不负责任的发言,可能会带来极其严肃的法律后果!”
看着几个记者还把鲁尔往自己身边拖,杨直接奔到他们跟前:
“鲁尔小姐一直在帮地下城的居民组装氧气设备。就是因为她,很多人才幸免于难。你们是记者,可否拿出一点专业态度,把她当个人来看待?”
不过,荧幕前的观众永远没机会听到这一段发言。因为所有的直播,都在杨朝大流士女士挤过去的一刻,戛然而止。
满是暗红色皮座椅的大国民议会议事厅里,还没离职的上届议员们已经炸了锅:一个维护叛徒的毛头小子,居然还敢在全国新闻直播时诽谤他们?!
必须严惩杨!
“他……根本是军事独裁者埋在我们当中的定时炸弹!褫夺他议员身份!”
“不够,开除他的军籍。”
“上将们现在才叫这家伙去军事宇宙港报到,根本就是要包庇他!”
“他和来攻击大人马的王朝军是一伙的。想想看,之前不是有消息说,他就是王朝的皇子吗?!所以,王朝才叫大流士那个叛徒来当先锋,给未来皇妃的爹贴金呗!”
……
议事厅里,属于军方的议员则垂着头,或者根本被软禁在另一间屋,无法现身。
耶伦本人也没有出席,因为他已经吩咐心腹们务必把杨和军方进行捆绑,一次性全部打倒。所以,他通过雷阿尔招募的900多个流氓,此时已把大国民会议大楼团团包围,确保每张可以出声的嘴,都在他的掌握之下。
就在发言议员慷慨激昂的时候,议会的紫红大门,忽然发出了一声很大的撞击声。
阮委员本能地一惊,从议会主席台红色的座位上,半立起身,差点撞到背后的开国之父们的浮雕。没等他的助理叫来保安队队长问怎么了,门外又传来几声、什么东西跌倒的重音。
接着,沉重的六扇大门,由中央开始,被一一推开。
议员们都站起来,转过身,吃惊地看见光头大个谢尔盖一身黄绿色迷彩军服,手提一支大口径激光自动步枪,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眼望不到的军人。大家都是全副武装!手里也都拿着家伙!
20 死神的镰刀
“谢尔盖……将军,你……这是……?”
小个的议会秘书长,在干瘪的小脸上哆嗦了一下玳瑁框的四方眼镜,站了起来。但是看起来,依旧不如周围半立起的大人物高。
她是第一个、想起查询这种极度不合法行为的人员。因为,联邦法律明令禁止非议员和议会工作人员,在未获得旁听证前,闯入的。更不必说持枪荷弹的军人!
其他议员则被深深的恐惧抓住了,谁都不敢提更加直接的问题:“这是要搞军事独裁、推翻民主体制吗?”
虽然平时,他们没事就这么喊。
光头将军没有回答秘书长的问题。他快步走到主席台,从阮委员面前的大理石发言枱上,直接拽过话筒。完全不理几个记者已经把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了他孔武有力、但算不上英俊的方脸。
“我也是军人,对于杨上尉的为人,于公于私,都只有敬佩。”
谢尔盖这话一落地,跟着他一起进来的军人,就在议事厅主席台下,摇晃着手里的武器,发出了粗糙但极其雄浑的欢呼声。
“中将说得好!”
“就是这么回事!”
又看看一屋子连喘气都虚弱了的议员们,大个将军才把麦克风还给主持会议的“宗教及教育发展”委员:
“您不是要组织投票吗?”
阮委员已经缩得好像一颗严重腐烂的土豆。他胆怯却又讨好地笑着点头,然后看着光头将军和他的枪,把嘴靠近麦克风:
“尊敬的各位民意代表,赞成谢尔盖中将……支持杨上尉立即……出征的,请投票。”
大家当然都顺着阮主席临时编的议题,投了赞成票:既然不能杀死杨,那么就把他赶走!
议会大厅二楼的角落里,还坐着几个旁听者。其中一人身材魁伟,褐色的头发依旧浓密,在探射灯的暖光下,透出偏橙红的金色,好像一头雄性荷尔蒙充足的公狮子。他精致的衣着和小腿上雪亮的军靴,又显出他高级军官的身份。
兴登堡上校居高临下地望着谢尔盖全秃的脑壳和阮委员的地中海,然后面无表情地掏出电话,快速删掉了戴德梁委员的号码。因为从这一刻起,他彻底认清了一个事实:
联邦上层,不足以自救!
与其坐以待毙,上校决定,还不如接受流亡到联邦的王朝内亲王的邀请,跟她一起统治宇宙。作为第一步,他会把军校自己一派的人脉交到了阿里-贝都因的掌控下。毕竟首富除了掌握联邦的财政命脉外,还是罗拉内亲王在联邦的单线联系人。
几天后,杨在三、四个邻居的送别下,搭上了往日灼外围军事宇宙港的“新大人马英雄号”。叫他心里很忐忑的是,直到出发时刻,阿尔伯特中士身边都没在出现鲁尔的身影。
“鲁尔呢?中士?”
憨憨笑的阿尔伯特中士却突然拥抱住杨:“上尉……好好照顾自己……”
这使劲且扎实的熊抱,加上大型客运飞船上的名字,让杨不知怎么想起了杂务科的张大姐。
雪儿也缩在离着登船口不远的角落里,远远地瞭望他。看见新大人马英雄号好像一颗上升的星星,消失在浅绿色的头顶,她忽然捂住脸,紧紧团在了地下,哽咽起来。因为她想起,宝音那个凶神恶煞的大哥,在最后一刻是怎么看向宝音,又是怎么把她和宝音踢下死地的。
要是她自己的哥哥还活着,会怎么评说如今发生的这一切呢?!
于是,雪儿想要继续憎恨杨、来摆脱自己胡来责任的信念,动摇了。或者,从间接害死福报那刻开始,她就不再是杨心中那个完美的女孩了……
等今天所有的客运飞船都离港,雪儿才精疲力尽地回到狗窝。她还要想想怎么带爱丽沙,去见雷阿尔最后一面。根据罗霖的情报,他刚刚承认了所有罪责,并主动要求了死刑。
4月1日,雷阿尔的死刑判决书正式下达。同日下午,执行死刑。
蹲在看守所角落里的雷阿尔,满脸胡须,连双颊都陷了下去。深蓝色的眼睛,也似乎提前变成了骷髅上的黑洞。他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罗霖告诉他,议长派如何伙同谢尔盖演戏,将杨送上了注定要消失的飞船。
雷阿尔的内心曾固执地认为,黑发浅肤的天才,又一呼百应,就是真正的皇子。为了战胜这个取代了自己全部存在价值的杨,他才挣扎到现在的。
看着枕头边不到一个胳膊距离的马桶,呼吸着扑鼻而来的臭气,金发公子哥都无动于衷。突然,他被栅栏门外面扔进来的一枚苍耳,砸中了。
雷阿尔拔下胡子上的苍耳,诧异地看出去,就发现皮笑肉不笑的泰尔-比-泰罗趴着栏杆,好像窥伺动物园里动物的熊孩子。他虽然没梳鸡冠头,但是,又戴回了成排的钻石耳钉和满手的戒指。
“吆,亲爱的,人家来看看你。”
雷阿尔只能低下头,不去理睬这份挑衅。
但是,超级老千却不打算放弃:“没人会来救你。可能你还不知道,索罗斯中尉为了你,把命都搭上了。”
雷阿尔虽然在心里瞪大眼睛,但是,嘴上却没出声。
这刺激泰尔-比-泰罗把中尉之死,讲得可歌可泣。
但是,能进到雷阿尔耳朵里的,只有两句:阮委员为了不交出雷阿尔,找老Q设圈套。中尉要和联邦第一打手来个堂堂正正的对决,但是老Q却非常不讲武德的、拿枪一枪崩了赤手空拳的中尉。
“哈哈哈哈……”
雷阿尔终于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随着流出来的泪水,是他对人生无奈的最后感叹。
想堂堂正正当个好人,就离死亡不远了!
这时,一高一胖、两个狱卒,出现在穿着一身荧光绿皮夹克的泰尔身后。他们打开笼门,给不修边幅的死囚简单地刮了胡子,又剃掉过长的金发,然后戴上了手铐和脚镣。然后四个人就“踢踏踢踏”地、朝地下三楼的行刑室走去。
不到十五平米的行刑室里,光线微蓝,跟灰色的水泥前面,搭配出死亡的宁静。大大的绞刑台矗立在当中。黑色无光的合金吊臂架上,悬挂着一圈褐色粗麻绳。
雷阿尔自以为已经静止的内心里,立即泛起一股极度的恐惧:他愿意死,却不愿意受尽折磨后,极其狰狞地吐着舌头,咽下最后一口气,留下这具躯壳供人嘲笑……
但是,在入口和绞刑台的侧对面,受害人和家属观看行刑的席位上,已经坐满了愤怒的丈夫和尴尬的妻子们。
雷阿尔只好告诉自己,必须保持最后一丝尊严。
眼角的余光,还在角落里,看见了金发的雪儿和红发的爱丽沙。她俩都在强做微笑,但是罗霖并没出现。
这让雷阿尔的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涩。
高个狱卒开始给金发死囚套上黑色头套,免得犯人在最后一刻过于紧张,死命挣扎,破坏行刑。胖狱卒则会照例问问死囚有没有遗言,或者需要按照宗教仪轨,做个临终忏悔之类的事情。
所以,当有吹气的嘴巴接近雷阿尔的右耳时,他以为会听见这样的话。
结果,却是泰尔-比-泰罗甜兮兮的声音:
“亲爱的,人家忘了告诉你个小秘密。王朝那边说,愿意拿退兵换取‘他’的生命……”
雷阿尔的全身,立即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样,激动地挣了起来。
接着,泰尔-比-泰罗死死压住了他的肩膀:“你养父收养的另外一个孩子,也是黑发浅肤的,和你一样都是特兰达小伯爵生物学上的儿子,需要做器官移植手术……”
雷阿尔立即发出了炸裂似的尖叫,他再也顾不上临终的形象,拼命和狱卒厮打起来。
旁观的受害人、家属只能被立即请出去。但是,爱丽沙却紧紧把住门框不肯离开。雪儿只好留下来陪伴她。就在她俩要被增援的狱卒强行拖出去的时候,看见雷阿尔先被一支警棍打昏,又被六只手,无情地拖向了绞刑台。
“不!不要啊!”爱丽沙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然后捂住了大腹便便的肚子,痛苦地趴到地上。雪儿只有紧紧抱住她的脸,把她搂在怀里,背过身去。
白色复合门,在背后蓦然关闭,如同死神落下镰刀。
21 复仇者
日灼第五看守所的停车场上,“受害者”的合法配偶等等了足足一小时又二十分四十一秒,才看见身穿灰色制服的狱卒们,从白色看守所小楼的绿色单扇后门,抬出一条黑色的尸袋。
尸体,确切地说目前只是脑死亡的尸体,按照协议,将立即放进冷冻运输舱,运往交货目的地。所以行刑地点才特别选择在离宇宙港最近、两次羁押过雷阿尔的第五看守所。
此时,雪儿跟着救护车,送爱丽沙去医院急救了,没能看见这心碎的一幕。只有半途被韩干事领出行刑室的泰尔-比-泰罗,在人群后,流下了一行热泪。看见狠狠背叛了他爱的家伙,就这么离开,他忽然不知道大仇得报的心该如何安放。
韩干事拍拍他颤抖的背脊,把静音的新闻递到他眼跟前:
“瞧,一切顺利,谢尔盖那边任务也完成了……”
议事厅外的走廊上,原本铺的深蓝色地毯,已经被揭去。取而代之的是七十三个穿着浅蓝色工作裙、围着白围罩的清洁阿姨,套着白胶靴、戴着黄胶皮手套,像一条长龙,拿着高压水枪、洗地机和拖把、抹布,一遍又一遍冲洗乳白色大理石地面和墙面。
墙壁上,接近天花板位置,喷溅的圆形血泡和其他斑迹,也已经冲得几乎没了踪影。但是,依旧可以在刺鼻的八四消毒液气味下,嗅到屠房里特有的血腥味。
谢尔盖将军和他的人冲进议事厅后,把900多个流氓就地正法,并接管了首都星治安防卫。社会也总算恢复到了“兵变”之前的安宁。
还有一个好消息是,驶向日灼行星的舰队也暂时撤去了。
各大媒体乘机大做文章,说这坐实了杨是王朝皇子的传言。再加上不断有流言添油加醋他和叛徒女儿的私情,以及有人使用简易制氧机后中毒的故事,即便地下城低阶军属的幸存者里,也开始对杨嘀嘀咕咕。
甚至有人把杨送给他们的制氧机,滚进了社区垃圾箱……
但是,驶向日灼的舰队暂时撤离,只是因为最靠近日灼和月昀两大行政区的王朝西征军,发生了异动。
因为在幽深的宇宙另外一边,一支1000艘人狼星组成的大型舰队,正排列成五个方阵行进。居于方阵前方中央位置,是一艘略显小巧的红色非攻击舰船,骄傲地闪烁着它的名字“火鸟号”。
舰船中层的大会议室,被改成了类似战舰指挥室的布局,但是它的主人并不在其中。现在宝音正一手打蜡刷,一手特制抹布,在仔细打扫她的“报福号”舰载飞船。
跟随她的侍卫队,除了送去大人马的赵白石、和已经被王座亲自恩准提前退伍的阿明上尉外,还是原班人马。大家稀稀落落地围在舰载飞船停泊区最外围,其中一两个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戴着白蕾丝花边女仆帽的蓝心心调情。
搓板赵夫人不满地看看这个花痴少女。她和前宠物培训师阿莫利亚、以及汉斯,都站在离宝音五十米外的中圈线外。
最靠近报福号的,是了无生趣的跛子伯恩斯坦中校、和恨不得替宝音递上一切工具的李师爷。
“侍中大人,按照目前的行进路线和计划,舰队会在28个地球日后达到‘阿拉贡-玛兹’星团、王座直辖区第一恒星系的若罗般达行星。已经通知了星团总督魏德龙勋爵,就是摄政的表弟……”
跛子干巴巴地说。
这一趟,大家是去追税、以补充军费的。
阿拉贡-玛兹星团19个恒星系,属于王座直辖区,有点类似贵族的自治领,不缴纳王朝统一税负,但是要交净收入10%的王税。
自从王座登基以来16年11个月里,直辖区总督总把纸面上的数吹得包山包海,但,银子却没交过半分,所以共欠下王座以太币956兆零255亿4985万元。
“如果收回这笔钱,王朝就获得了发动15次大规模攻灭战的财力。”
“破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宝音从飞船的反射中,都能体会到跛子眼里滚滚的恶意。她真想咬死那个抹布福报。
在出发来追债前最后一节课上,那家伙明明告诉她,不必担心伯恩斯坦。
宝音本能地觉得,抹布是在暗示自己,他有中校的小辫子在手。但是,无论她怎么套话,都没一个人肯告诉她,上次出征回来的路上,跛子是怎么改变了杀她的主意的。
不但如此,大家也对摄政在贵族院、举荐才落地没四个月的宠物去做讨债这种苦活,视而不见。
她只能趁晚膳后、古斯塔夫夫人不得不离开来初升殿静默的王座一会儿,钻个空子。
虽然王座恢复了每日一餐,但是看起来并没任何改善,越发像一片随风而下的枯叶。她深灰色的罩袍帽顶着大玻璃缸,好像竹枝顶起一条床单崴在地上,似乎正在喃喃自语。
还没等宝音站到她身后,王座就发现了她:“是宝音么?”
宠物立即欢天喜地地蹦到她的身侧,贴住她。因为宝音发现,王座非常喜欢自己这样轻轻靠住。
王座似乎也在微笑,暗红色的眼眸,一如往常那么真诚地温暖着孤儿的心:“我听说你向人许愿,要替他向我求一颗星星?”
宝音立即露出了两颗大虎牙,摆摆两只圆润的胖爪:“哈哈哈哈,陛下别担心。星星有大有小,一块陨石也算嘛!”
王座似乎在银铰链面具后苦笑起来:“上位者怎么可以对下属说话不算数?会积累仇怨,破坏你的威信。”
宝音咧开的大嘴合不上了:不单是因为她再一次发现王座并非众人非议的那么昏庸无知,更是因为,原来她才是王座想起直辖区的源头。
不知道哪个碎嘴在王座面前说了李师爷抱怨宝音说话不算数,王座就决定从自己直辖领地中,挑一颗宜居行星送给李师爷,替宝音实现诺言。
宝音真想对王座说“不要浪费”,但是在这么温柔的目光下,她也难耍滑头。
“你还向其他人许过愿望吗?”
宝音只好继续咧着虎牙,把许诺赵夫人升一级的话也说了,逗得王座开怀大笑。她伸出枯叶般的膀臂,抱住宝音,轻轻摇晃她,好像在说:“你真是个小滑头啊。”
宝音的眼泪,再一次滴到王座的肩膀上,她明显感觉到,生命的热力,正一点点从王座的身上溜走。
虽然她知道,对方是基因改造后的超人,无论是体力还是智力上都用不着自己操心,但是她却实打实从心底里,渴望保护王座,一如她时时刻刻会想起杨师母那样。
李师爷也因为要获得一块真正的领地,恨不得去亲吻宝音的靴子边。
于是,等宝音打发了跛子中校,就顺便问他:“李先生,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知道那19个恒星系为什么交不上钱来吗?”
李先生的笑容一下僵直了。他看看赵夫人他们都在不远处侍奉,就把嘴贴近宝音脚边的榻梯:“您听说过皇子期货市场吗?”
“那是什么?把519号润滑油给我!”
宝音没有回头,反倒探出一只手。她一向不怎么介意别人笑她无知。
李师爷就赶紧找了一番,双手递上,并小声把皇子期货市场是什么、摄政也去炒未来的皇子抚养权,结果在雷阿尔身上折了他全部领地和身家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宝音深褐色的眼睛刹那间闪过一道光,嘴角也向上扯起:“雷阿尔?居然值那么多钱?”
“最近小人听到确切消息,他是用特兰达小伯爵的精子,放入无垢子宫孕育的孩子,符合当初所有的指标!所以大家自然把宝压在他身上。谁知,伯爵不止捐过一次精子,所以……”
“哈哈哈哈!”
宝音越想越觉得可笑,她无法把她大哥那张脸,跟和他一模一样的特兰达小伯爵这种行为,联系起来。更何况,那个抹布现在还总端出一副正人君子、高深莫测的样子!
但是,她也不那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这和王座的领地王税什么关系?”
李师爷几乎把声音压到最低:“王座登基以来,都是谁在管理那些领地呢?”
宝音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李师爷只好凑到宝音的肩膀边,用手捂住嘴。
宝音听完,看看他,眨了好半天眼睛。她突然有了一个绝妙的好点子。这一回,她要好好报复一下许给她200万以太币置装费,结果却放了个空响炮,还一路折磨王座的紫眼睛摄政。
顺带着,她还可以让伯恩斯坦当一次恶人,让他尝尝害自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22 从善如流
28个地球日的大舰队航行,被王座的宠物搞得好像小学运动会。
1000艘战舰上50万名士兵,将按照兴趣爱好,报名参加兵棋游戏大赛、格斗及射击大赛、厨艺大赛,以至于“真心大冒险”等多个不太正经的节目。
这是由蓝心心提议,赵夫人发扬补充,再由侍中大人欣然接受的提案。
与照顾她长大、习惯替人着想的杨不同,宝音要求全员必须参加!坚决不参加者,要负责28日内全部清洁工作,包括用小牙刷、手工清洁太空船里最可怕的抽式马桶。生手操作不慎,一旦造成内渠和中U管气压倒挂,很容易造成粪池井喷,变成“便便人”……
末了,统帅还恶作剧地邀请,五个分舰队小组赛优胜者,到亚少校曾经的旗舰“九尾号”上进行总决赛。奖品可以涵盖上次造反失败的、二分三大队队长肚子里那条命。
重赏之下,勇夫自然涌现。
卢比孔勇夺格斗赛冠军,并看见他的上司阿里曼分队长获得了、真心大冒险组的桂冠。
宝音则被伯恩斯坦中校从兵棋游戏赛里,无情淘汰了。但是,毫不影响17岁的宠物领着没头板凳怪物和阿达,在各个主赛台间挤来挤去,跟一大帮、卢比孔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军人们又笑又跳。
1000艘本来互不隶属、几乎全不认识的战力,迅速在28天中,熟悉了彼此。
宝音还顺便打听到了差不多每个人的一点小秘密,包括卢比孔怎么和他亲大哥竞争母亲的博士生、即他的前未婚妻,后来大嫂而失败的悲惨故事。
这真叫伯恩斯坦刮目相看,他曾经听海因里希说,宝音之所以会来到无忧星,是因为男爵要俘虏刘若望少校。现在,他开始怀疑男爵的初衷,并渐渐地觉得,服侍毛丫头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伯恩斯坦收起平时百无聊赖的表情,去提醒还在喝“姜汁啤酒”这种无酒精饮料的主帅,他们还有12个小时,就要进入阿拉贡-玛兹星团的范围。按照惯例,星团总督会派欢迎团登舰致意。
宝音把散发着冰寒水珠的玻璃杯,放到没头板凳怪物越来越像人背脊的身躯上:
“到时候,就由中校去和他们交涉吧?”
伯恩斯坦顿时挑起了眉毛,他嗅到宝音低垂的眼皮下有一股异样:“其他人怎么分配工作呢?”
“亚少校嘛,我已经同意亚当斯上尉他们,给释放出来。他要求戴罪立功,中校怎么看?”
“视乎大人怎么处理巴伐利亚上校。”
“那事不是已经由洛克大人亲自处置吗?”
宝音瞄向了人群中、南部战区第二分三大队的选手们。他们训练有素,团队意识很强,而且还有一股子类似杨的傻气,头脑虽然不是转得特别快,但让人觉得安心。
中校迅速恢复了他平时的面无表情,退下时,还跟笑嘻嘻凑上来的李师爷擦了一下。另外一边,马屁小人阿里曼也满脸谄笑地、占领了他刚才站的地方。跛子忍不住认为,这可不是一个聪明的开始,太早太快接近小人了!
但是,哪个成年人,在利益有冲突的竞争者看来,又是百分百的正人君子呢?
如同伯恩斯坦所言,星团总督魏德龙勋爵派出120艘大型新战舰,组成欢迎团,很快就出现在了宝音舰队的雷达图上。这些银白色巨型战舰,不仅是人狼星的三倍大,更安装了五倍于人狼星火力的9000型新主炮。只需要正面迎击,可以轻易摧毁宝音的战舰!
在新布置过的简易指挥室里,中校站在宝音环形天蓝色座椅的三凳台阶下,用没有起伏的声音,问欢迎团的领队叶少校:
“勋爵大人准备在哪里迎接大人?”
小个头、毫不像个武夫的叶少校,看起来快五十了。虽然身体没有大面积发福,但发际线明显后退。他看看环绕在王座宠物面前那一大堆、八九十人的校尉里,只有一个上校军衔,就温和地笑笑:
“勋爵大人正在若罗般达行星上,为大人准备接风宴。”
这话一出,亚当斯上尉等一帮年轻人就涨紫了脖子:“这是藐视大人吗?”
因为叶少校的答复,无异于扬手打钦差的脸:若罗般达行星虽然不是星团首府,但却是王朝出入阿拉贡-玛兹星团的门户。多年来,魏德龙勋爵一直待在这里,不回名义上的主星达贡-阿尔法11号。所谓他留在这颗行星上、准备接风宴,根本是在说他连最基本的的欢迎仪仗,都不想敷衍。
消瘦的伯恩斯坦中校望望大家,压住了众人:“那也是好的。”
李师爷在他略微岣嵝的背后偷笑:阿拉贡-玛兹星团总督派出这样的武装欢迎团,本就是来下马威的。面对钦差这1000艘人狼星战舰,他们必定不止这120艘重火力的新型战舰在附近。
王座的近侍劳民伤财地带着巨大舰队来讨债,结果却灰溜溜、两手空空地被撵回去,不但自己丢人现眼,更是在公众面前,坐实了王座无能软弱的口实。以前或者大家只会议论两句,现在则有可能会生出动摇国本的大乱。
纸片师爷便扭头偷瞄宝音,却发现钦差大人居然闭着眼睛、“呼呼”打起了盹。
等她醒来,带着伯恩斯坦、李师爷、阿里曼、卢比孔等人,还有她的两头宠物登陆若罗般达行星时,还一副没睡醒、倒不过时差的没出息像。
伯恩斯坦中校说不得必须应酬总督手下第一行政官办的接风宴,李师爷也不得不分身代替宝音,去应付其他贵族的迎迓。
宠物则舒舒服服地睡到第二天中午。
等她睁开一只眼睛,看看深红色窗帘后透出的天光,才抹了抹嘴角的口水,爬了起来:
“真是起了个大早!”
“鬼大早!已经是中午了,而且还是第二天中午!”卢比孔在门外大声说。他一直在站岗,现在也微微觉得有些饿了。
于是,侍中大人就领着两头宠物,又叫上阿里曼和卢比孔,外加赵夫人,混进公馆厨房。没看见一样可心的食物,便打进货的通道,溜了出去。
浅紫色的大气层下,若罗般达行星的中午似乎并不特别晒。它离着主恒星略微远些,所以春末的正午,还有些干冷。
宝音搓着手,跺着脚,很快就在空气中寻到了牛油和花椒的香味。她迅速锁定一家麻辣火锅店,钻了进去。但是,三分钟后,又带头拱了出去,因为价格太高。
“宰人嘛!它当自己是无忧星极地世界美食馆么?!”
阿里曼很会看眼色,迅速打听到继续往后里走,饭摊的价格就会越来越便宜。
四个人加两头等人高怪物,又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挤了大半个小时,才算找到一家、主君愿意接受食物风格和价格水平的烤串店。
门口升腾的炭火混肉油的香味,让宝音流出一片口水:
“就这里啦!”
大家马上团坐一起,由赵夫人点了一桌烤肉、烤鸡软骨、烤鱿鱼、烤馒头干等家常伙食,还在钦差的特别要求下,加了三大扎生啤。
围着碳炉,宝音大大喝了一口、冒着丝丝凉气和白沫的冻啤酒,咋咋嘴。然后,她留意到啤酒杯上的黄黑字号,皱了眉头:
“这家店,好像跟咱们进的那家火锅店是一家的呀。”
卢比孔不满地瞅着她,又警惕地看看四周:“王朝都快卖给魏德龙财团了,不用说遇见一两家他们的小店了。”
“但是,啤酒的价格怎么会差这么大?”阿里曼立即顺着主人的心意,去瞅价格单。
赵夫人也不甘落后,忙去请教隔壁桌的几个本地顾客。
“因为地段不同。”对方冷冷回答。
“真是!可,租金能差这么大呀?”赵夫人讨好地笑着,让商人们更不舒服,毕竟她已经不是红颜少女了。
这时,烤串店的掌柜正好送餐路过,就吆喝了一声:“除了租金、加盟费,我们不用交税啊?!”
这是魏德龙旗下、一家加盟的烤肉店。店主也对小卖部财阀家出的貔貅总督,一肚子火。
“交税跟地段有什么关系?”
宝音把头从啤酒杯里抬了出来。她记得,中校说,王座直辖区只需要交净收入10%的王税,不必交其他税费。
“大姐啊,你们这些外地人整天羡慕我们是什么王座直辖。其实,我们还羡慕你们呢。我和你说说,我们这里都还有什么鬼头税费!你交10%的王税,还要提前预交三年!然后,它还跟着王税附加费,比如教育附加、路桥附加、清洁能源附加、有氧附加,现在还添了个‘机场附加’!”
“机场附加?这里有机场?”
卢比孔也忍不住问。他一路过来,就连无人侦察机的停机坪,都没看见一处。
“有啊,感兴趣的话,给你们个介绍?”旁边另一桌的客人伸过头来,笑意中闪着几分不正经。他看起来不像个商人,倒像个混不出来的末流公务员。
卢比孔一下跳过整张桌子,好像一只极其轻盈的飞碟,把这个不怀好意的家伙,踏到地上:
“后退,放老实点!”
阿里曼则是老司机,听出了此机场非彼机场,连忙把卢比孔脚下的人扶起来,好言宽慰,再打听彀中详情。
不一会,他笑嘻嘻地回来,趴在宝音耳边一阵嘀咕。
宝音先是一呆,接着发出了爽朗得让人侧目的傻笑:“哈哈哈哈,还有这么个基场啊?!”
原来,从前年开始,跑完各种收费名目的总督大人,终于从众多情人身上得到启发,发起名为“同性之恋非歧视活动”。活动需要经费,便推出了一个全新的附加费,美名曰“基场附加费”。
而上来搭茬的家伙,除了是个喜欢肌肉男的此道中人外,还是本地港务局运输调度中心的老技术员。
卢比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看赵夫人微微垂下的红脸,有些懵懂了。
“这里是经商的门户嘛。有些H生意也很正常。但是,没想到魏德龙勋爵连这个、都能拿来收税啊。不愧是铁公鸡的外孙!管仲再世*嘛!(注:传说管仲是历史上向H行业收税的第一人。)”
阿里曼也喝了一大口啤酒感叹。
但是,卢比孔却眯起眼睛,低下头,似乎在骂“魏德龙家就是王朝的蛀虫”。
赵夫人则警惕地看向阿里曼,不敢多嘴。这个担任侍卫分队长的家伙不仅心狠手辣,还很具有做秘密警察的天赋和爱好。她不能不防备。
阿里曼瞧着她,噗嗤一声笑了:
“黄品茹妹妹啊,你……警惕过了头。我当差这么久,都没看见咱们大人这样言出必行的主君。我X地跟着从前的头儿,混了半天,才是个从九品!还不如跟着咱们大人,说不定大人也替我在王座面前进言,让我提提级……”
表完忠心后,他对着扎啤杯打了酒嗝:
“X的小白脸!X的摄政!他就差把王朝改姓魏德龙,都变小卖部算了。这两年为打仗发行的债券,这个国家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还清?!老子的重孙子都还不死。其中多少是用在军费上,多少是白叫他家吃了?!”
起先不太乐意搭理宝音他们的第一桌客人也插了进来。大家就一起吐槽,魏德龙财团是怎么伙同其他财阀,打劫小民生计,掠夺国家财富的。
“人家那不叫富可敌国,叫富可敌宇宙啊!”
宝音听到这里,不由生出个更大胆的主意。现在,她就等伯恩斯坦中校和李师爷那边的信儿了。果然,伯恩斯坦中校和李师爷磨了整整两天的嘴皮子,都没有收到半分钱。
23 斗智-斗勇
总督大人本人到现在,也没显过一次真身。
管钱的星团布政使阿奇-鲁伯特,笑起来越发像个因年纪太大、牙齿磨不利索的荷兰猪。他替总督回答说,虽然每年各商户都有账面盈余,但是为了不过度加重百姓负担,总督大人宽仁地准许大家以三十年为期,分期缴付当年的王税。
“或者钦差大人舒服些时,下官们觐见,以求得大人在王座面前亲启玉口,代星团百姓请命,免除今年开始、二十年的王税,就好像第四王座在位时那样?”
这话一出,就连中校的扑克脸都快绷不住了:
第四王座在位时,也只免除过为期三年、50%的王税。而且,据他提前收集到的资料,在这片王座直辖领上,一旦有人交税不及时,就会被课以最少五倍的重罚!现在居然还扯什么分期30年收税?!
可惜,钦差糊涂,次日当着总督大人找来的媒体的面,还频频点头:
“今上仁慈,肯定乐意考虑大家的困难,努力向先王学习……”
作为代价,英俊得不遑多让表兄摄政伯爵的总督大人,终于亲身来到第三日的欢迎宴会上。他个子挺拔,好像一棵白杨树。留着一头披肩长度的浓密褐色卷发,配上黑底金绣的禁卫军礼服,全不像履历表上说的小四十岁。
虽然眼睛不是紫色,但也好像会说话那样、不断从宝音的嘴唇上滑过,同样摄人魂魄。
宝音忍不住把喝进嘴里的果汁,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总督大人也笑了,说起话来,依旧像个少年:
“多谢侍中大人垂爱。本官当年也险些随同兄长入选先王的后宫。不过,先王考虑本官喜好武事,就许本官外放了。”
这话倒解释了星团的总督,怎么穿着跟宝音同规制的禁卫内侍服饰。
“先王真是目光如炬啊!”宝音摸摸嘴角,不看一直鄙夷自己的卢比孔:
“大人的新型战舰也让人印象深刻!如果王朝装备它们,剿灭叛匪真是易如反掌呀。早知道大人您这么善于兵事,不才一早会向陛下建言的!”
“呵呵,不劳大人费心,兄长是王夫!”
俊美的总督毫不客气。
“星团有5000艘这样的大战舰,就驻扎在每个恒星系的基地里。要保护王座的私产,需有必死决心嘛。”
宝音认真地点头:“这附近的军港里,也有很多新战舰吗?一定很壮观。”
“军港太靡费了!不过,一天以内的航距里,本官是可以调集500艘,瞬间击垮2000艘人狼星这种十几年前的老古董。而且,这种新战舰的销售前景……也一定很好。”
跟随在宝音身边的赵夫人,在心里偷笑了。总督大人居然在大人马与王朝开战期间,谈销售军舰。难道是要卖给大人马?
钦差搓着没头板凳宠物,傻呵呵地被总督的人领着,去和总督助理安排专访的媒体们聊天。
直等到阿里曼偷会老技术员完了、再溜达进来,宝音才起身告辞。因为她得回火鸟号,去向王座并贵族院汇报“直辖区暂时不上缴税费”的要求。
当然,登入火鸟号时,这帮人手里还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附近停泊的所有大型战舰在王朝运输系统里的运输代码。
有了这些秘密,可以精确它们的位置到毫米,还可以顺便查查它们舰载情况和燃料状态。
想戴罪立功的亚少校迅速替确认,若罗般达行星的外围、全部三个宇宙港里,停泊了共计205艘这种大型战舰,能量加载已达75%。这还不包括就在他们舰队外不远处的、叶少校欢迎团那150艘战力。
“但是,我们还有两个,不,三个好消息报告!”
亚少校一边说,一边把战略地图缩小后,从垂直画面,平移到九尾号的指挥台桌、水平全息屏上。
升起的3D星团星系影像,就在宝音面前,闪烁着淡金色的幽光。
看着两军对垒的画面,温尔文雅的军人,眼睛本能地燃烧起来。他先指指若罗般达行星外繁忙的航道,再示意了一下挨得相当紧凑的宇宙港:
“这些宇宙港,是停泊非战斗类飞船的民用港,抗攻击和防爆炸设计,达不到军港的要求。”
“而且,这些战舰虽然长于猛火、远距离攻击,但体积过大,需要中小型护卫舰,好像人狼星这样的飞船护卫,才可以成团作战,否则,一旦受到攻击,连掉头都有困难。”
说到兴奋处,亚少校的尖牙都开始放光:
“最棒的是,它们还没有登入任何有战斗功能的舰载飞船!”
统管西征军900艘战舰的指挥官、罗伯特-阿克塞上校,大脑门上渗出一层油汗。他紧张地望向钦差大人:
“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他们不止有这些巨无霸战舰,还有近地轨道卫星武器,可以让我们腹背受敌。”
但是,亚少校却一步都不后退:
“如果我们后退,叶那家伙一定会跟上来。等我们转到行星背面信号微弱处,再以大航海105骚扰登陆其旗舰,进行斩首突袭。那么,这支150艘的重剑就会成为我军的利器。以它攻击宇宙港里的205艘铁疙瘩,低轨道卫星武器会被自动触发!到时,就是它们,而不是我们,背负受敌。”
火鸟号五艘护卫舰的统领、和伯恩斯坦五十艘战舰的副头,都认为这主意可行。
只是,西征军的指挥官依旧觉得不保险:
一旦攻击王夫表弟负责的星团,无论成功与否,都会被魏德龙伯爵指控为叛乱朝廷,全族都要受牵连。
但是,西征军斥候队年轻校尉和参谋们,则明显站在亚少校那一边。
跟着上校来的技术参谋罗亚-菲力司少校,就在战略地图上己方的位置,点着他圆滚滚的指头肚、提出:人狼星上都配备了通讯干扰设备,假设像大人马最近对付谢林堡海盗那样,组成信号干扰带,便能切断敌人的外太空通讯。
射击组冠军亚当斯上尉也天真地插嘴:
“如果……假如说,魏德龙让叶先发起攻击,会怎么样?”
亚少校拿手盖住了指挥台上的全息界面中、宝音舰队所在的位置。很快,3D光芒中,就暗下了一大片。
“有一天,我们,会重新成为组成宇宙的粒子。”
罗伯特-阿克塞上校语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万一真如此,他瞬间想到了远在京都、处境艰难的恩帅雷艾大人,想到了滞留在大人马和贝塔星系边缘的西征军同袍,也想到了同在东部战区里兄弟子侄的前程……
就在他努力说服自己、形势不至于如此不堪时,侍卫队送来了消息:叶少校带着五艘战舰过来了,还要求登上火鸟号,贴身“保护”钦差。
九十个校尉一起看向了年轻的钦差。
宝音眯起眼睛,攥起指挥台上、只有她小指大小的激光指示器,在手里倒了两倒。
一旦收税失败、空着俩爪回去,那位摄政必定会加码、把劳民伤财和治理不善的脏水,往王座头上泼。上次已经绝食过的人干儿,这一次,怕真会饿死自己。
她是下定决心,要保护王座的!
于是,宝音抬起头看向阿里曼:“现在……招待会结束了吗?”
“没有,大人!要持续到午夜1点05分。中校和李师爷都还在宴会上。”他特别没提,还留在地面上的卢比孔,和其余18个手下。
“我们最快多久能集结出击?”这个问题,则是问亚少校和罗伯特-阿克塞上校。
“两分十秒。比叶那家伙登舰都快!”亚当斯上尉看看同僚,点点头。
他也觉得,有火在烧他的胃。只是不知道,这种颤栗是兴奋,还是恐惧。毕竟,叶那家伙就这么送上门来,简直是天赐良机!大家甚至不必绕路去行星的背面,只要派出一支假装欢迎叶登舰的大航海105号小队,就能完成控制叶少校,进而夺取他舰队的目标!
宝音把指挥器轻轻拍在台子上,再一次看向眼前升腾的3D战略地图:
“就这样吧。另外拨通地面通讯,告诉总督大人,本官正替他向王座发出申请,稍后回复……”
一边的搓板夫人愣了一下,立即扯着灰色一步制服裙、快步奔向一边独立的、防窃听联系控制设备。
这东西虽然比一般通讯设施防护更严密,但也只是名为防窃听,并因此招聚了各方人马探查的小小手段!
阿里曼又附在宝音肩膀上,小声嘀咕了两句。
宝音惊喜地瞪大眼睛。她开始觉得,特兰达小伯爵是个不错的老师了。阿里曼虽然残忍狡猾,但是只要用得其法,这些缺点也能成为他的优点。
24 入室打劫
若罗般达行星南纬33.87度、东经151.21度,坐落着一栋L形状、橙瓦白墙的西班牙式总督别府。
通过花厅的玻璃天窗,魏德龙勋爵看着渐渐初升的人工月亮伽马-23号,转着手上的白金蛇形戒指。
细叶榕和棕榈树随着西风,飒飒地摇曳,越发衬托出、别府兽苑里传来的狮群吼声十分凄美。
一个半小时前,总督最喜爱的那头白狮子,不但带头“成功”逃出五米高的围栏,还“极其雄壮”地咬死了至少两个饲养员。
魏德龙勋爵忍不住得意,因为这事肯定会传出去,年底之前就会有大把富裕领主们拿着重金,来向他收购这头雄狮,或者带着他们的狮子,来向他挑战。
就在这时,一个蓝衣侍从在管家带领下,进来禀报:星团通讯部确实窃听到,火鸟号向无忧星发出特别通讯,提出豁免直辖区王税的请求。
侍立在总督身后的布政使阿奇-鲁伯特,穿着深奶油色丝绸外套,哈着腰,越发像一头矮胖的荷兰猪。他笑着,从管家手中的银托盘上,拿过一瓶雕花玻璃樽的雪莉酒,给玉树临风的总督,满满斟上一杯:
“大人真是双喜临门啊!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但是,总督搓搓光耀如缎子的额发,皱了皱象牙般的前额。
布政使连忙加码:“那下贱的流放犯之女的手下,还在宴会上呢……”
魏德龙勋爵喝了口深金色的琼浆,才道出了他的愁烦:“她太蠢了!毫无趣味!”
完全不知道钦差的拿手绝活就是装傻。
想了两分钟,总督对伺候在侧的管家眨眨眼:“伊比利亚,不是很快就要到复活节了吗?大家本来要上街庆祝,为什么不乘机给他们点关注?说不定也会有人在她们身上粘鸡毛呢!”
1773年,地球时代美洲大陆的殖民者们,曾给来收税的英国税官儿黏过鸡毛。
细瘦的中年管家自然听明白了这个暗示。他立即嘴角向下坠了坠,弯腰出去,叫人去联系商会、组织人明后天上街游行,抗议王座派舰队来收税的强盗行径。
魏德龙家甚至早想好了,一旦宝音让步,他们将再逼迫她向王座进言,把本星团改名为“阿里克谢-亚历山大-魏德龙”星团,并在这颗门户行星上,树立一尊高190米的青铜铸像,以庆祝魏德龙家族老舵手的丰功伟绩。
毕竟,王朝自建立至今,严禁给活人立像。
“呵呵,不让她去求王朝禁止的事,怎么能显示出王座对她的宠爱呢?”
就在这时,深紫色、接近墨黑的夜空,被什么东西划过,亮了一下。
“有流星呀。”
总督童心未泯地对着天空、举了举浅口杯,笑了。
接着,又有十几颗“流星”闪着橘红色的光艳,迅速划过天际。没等俊美的总督感叹今晚居然出现了流星雨,就看见他的首席侍从武官埃尔维斯-里桥跌跌撞撞,扑进花厅里:
“大人,总督大人!出事了……”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狮子们不是都抓回来了吗?!”
没等他说完,总督别府附近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地面迅速晃荡了一下。细高个勋爵差点被震倒在地。
接着,屋顶的古董水晶吊灯,就发出了一阵“稀里哗啦”声。虽然它们没有砸落地面,却摇晃得很是怕人。
“到底怎么了?埃尔维斯?”
“大人,那个天杀的女人,居然安排毁灭了希德琳行星的家伙……来攻击我们!”侍从武官赶紧回禀。
魏德龙勋爵险些昏厥。好在布政使在一边搀扶,并提醒,他们手里还有伯恩斯坦和李师爷两个人质。
“是……大人,他们还在。但是,那个伯恩斯坦告诉我们,他和李师爷都曾反叛过钦差,怕钦差要连他俩一起收拾了。”
“啊?!那……那我们的战舰呢?叶那家伙不是去看住她了吗?”
侍从武官惶恐地摇摇头:“大人,我们与宇宙港和舰队的通讯,刚才还畅通无阻……”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禀报,叶少校应该统领的舰队怎么在人狼星的护卫下,攻击起自己的宇宙外港来。
没等地面指挥搞明白,近地卫星武器就进入了自动还击状态。等控制卫队好不容易手动、关闭了卫星武装系统,阻止它们对宇宙港里冒死冲出的新战舰继续开火,这些巨大的、太阳能核能双驱银色大鸟,就化作一团团橙红色烈焰,向地面俯冲下来。
此时,再想联系地面之上,一切通讯信号都被看不见的干扰墙,变成了恼人的噪声……
魏德龙勋爵已经抖得立不住了。
火晔-希德琳行星毁灭后的图像,他是见过的。想想地面上那些被大爆炸冲击波烧出来的人形焦炭,和他们狰狞的死脸,一向自负美貌的勋爵,就感到比死亡更可怕的未来,在长大嘴等着他。
“不,不!立即……立即撤退!”他大声尖叫。
侍从武官刚打开门,要去指挥护卫队开来近地轨道飞船,护送总督撤离,就听见走廊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怎么啦?”
没等埃尔维斯冲出去问,就看见一个白色飞行服上、满是粘稠血迹和不明液体的大个儿,戴着圆形小头盔,提着两把战斧,出现在自己面前。
没等埃尔维斯拔枪,对方一斧头就劈来。
倒霉的侍从武官就瞪大了眼睛,滚到地上。不知他临死的刹那,是否还能看见自己人头落地的模样。
接着,白衣大个儿的后面,又冲出一个身材异常矫健的。魏德龙勋爵记得,白天见过,是宝音身边的那个、总一脸什么都看不惯的年轻黑发侍卫。
接着,走廊上又传来一队有力的跑步声,总督大人越发爬不起来。
很快,就有18双混着血迹的白色大靴子,冲了进来。
这18个特种兵先是在卢比孔的带领下,通过放出狮子、制造混乱,成功混进了总督别府内苑。现在,更是把府里能动的人,都砍翻了。
看看兵都到齐了,大个儿才把头盔摘下来,露出了残忍阿里曼的胡子脸盘。
他确实笑得兴高采烈,不是装的。
“总督大人哪,您欣赏完卫星版流星雨,许了心愿,可希望小人从哪个部分开始斩呢?!听您吩咐!”
“我……我兄长是摄政……”
“什么?右脚踝啊?!”
阿里曼呲着牙,故意做了听不清楚的动作。然后,就朝除了卢比孔以外的一个士兵,抛了个眼色。
勋爵立即发出了杀猪般的尖叫,刺得阿里曼越发高兴。
卢比孔不喜欢这种折磨人的做法。他拦住队友,蹲下身,搓起总督因为恐惧不再英俊的面庞:
“大人,您的舰队……现在已经归降我们大人了。近地轨道的卫星武器,也被您多余的舰船击毁了。请-别-流-无谓的血!”
“是,是!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总督慌忙哀求。
阿里曼掏掏耳朵,觉得意兴阑珊:“软骨头!问他,钱呢?!”
这话说得、好像他们不过是一班冲入民宅打劫的江洋大盗。
卢比孔只好把话说得正式了很多:“你们一直都在收取王税,还叫百姓提前三年预缴……”
“对,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附加费。特别是那个什么同性友好‘基场附加’!哈哈哈哈!”
阿里曼越说越乐,他拿斧头指指布政使老胖子:“你要是X的真昏了,我就从你脚趾开始斩。老子今晚还没杀够本呢!”
没等斧头落下,布政使就先把星团的两套账都供了出来。
再不敢狡辩的总督,也把这16年多、钱都哪里去了,说了个底朝天:简单一句,就是都被魏德龙家族借去,扩大生意了。
而新型战舰的研发及生产,由军火公司鲁伯克-西蒙公司负责。换句话说,新战舰是这两天才租赁给星团。租金极低,为的是将来向王朝销售,先打打广告。
而且,这355艘船也是鲁伯克-西蒙公司的全部产出。根本没有魏德龙撒谎说的其余4000多艘存货。
荷兰猪布政使,如今看起来,已经像粘鼠板上、挣扎得没了气力的老鼠:
“这……总督大人只是不希望……让王座担忧、摄政大人面上无光,所以……为了讨个彩头,才多报一些的。”
根据他提供的小账,这些年真正该上缴的王税,比原先上报数目的三分之一,还少。
原来,王朝一直幻想存在的小猪存钱罐里,只有灰尘。
因为魏德龙家族过度榨取,星团里利润最丰厚的生意,早被总部位于贵族自治领的大集团所垄断。它们不必缴纳王税。再加上总督的预缴政策,本地中小商家里、能勉强生存的,也在向银行交完高额利息后,净收入基本为零,需负担的王税也少得可怜。
这么一来,收税小队怎么都无法向贵族院交差!因为没有钱,王朝与大人马的决战,只能由己方偃旗息鼓。但是,大人马反攻过来,又要怎么办呢?
卢比孔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和鼻子都在冒烟,他真想两手掐死油兮兮的布政使:
“所以,你们就虚增财税的数字,哄骗朝廷吗?”
其他特种兵也发出了愤怒的嘤嘤声。
一边的阿里曼却没出声。突然,他手下一沉,总督的一截中指就在利斧下,崴到了几公分外。白金蛇指环则喷着血、哗啦啦滚动一边。
养尊处优的美中年,抱着全是红色的右手,太阳穴上的青筋都鼓出一片:
“嗷……嗷……“
几秒钟后,这种刺得人耳膜疼的高音,又变成大喘息下的闷哼。因为四分分队长拿滴答着血的斧头尖,顶在了勋爵的鼻头上:
“别以为老子是昨天才生的,就被个破账本打发了!你X的!看模样,都不可能百分百把收来的钱,全给别人。一定有X的小金库!再不老实,老子先削平了你……”
魏德龙勋爵只好呻吟:“啊……我……阿奇……把……把那些……也给他们……啊……嗷~”
他已经疼得弓在地上,好像水里捞出来的了。
阿里曼扭头看看傻了眼的矮胖布政使。他立即像被侍卫长的目光刮掉一层皮,惨叫着,把一切能想得起、吐得出的钱和秘密账户,都供了出来。
八分零五秒后,宝音从魏德龙勋爵手里,回收了7兆3521亿的现金,和19个恒星系私密库房里的小小零钱。
但是,距离他们必须完成的金额,还有十分之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