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虚空
盘踞在日灼星系通往木荻方向通道中的王朝军大本营，随即也发生了异动。
特别是一支由三艘流线型穿梭机组成的迷你舰队，从阿里-贝都因临近的马德拉马自治领方向，穿过火晔星系，直接突入了王朝军的火控线。
不过，此时，陷入紧张情绪的，不只有前方的军人们。
已经停工、围着幔子，四处刨得一个坑一个坑的内宫里，高大的古斯塔夫夫人正拖着紫红色的长裾，不断捋过灰白色的碎砖。
身后还围绕着如成群乌鸦般的内廷总管、身穿大红色号服的男仆，和套着藏青色A字群的女仆。
“来人，赶紧叫他们把这里复原！”
她却不肯看、紧随在侧的赵夫人一眼：“黄女官，汪汪，不，陛下的事，你负责即可。本座现在还担负部分摄政的工作……”
搓板般的赵夫人看着连男仆女仆们都不断挤到她前面，有些冒汗：
“是，夫人。只是，财政大臣和几位内阁要员，都希望陛下能亲自听听汇报。”
“黄女官，王座们从来都很少出席这些议事。”
说着，古斯塔夫直接做了个手势，侍立在一边的阿莫利亚就把赵夫人“搀”走了。
等人去得没了影子，高大的第一女官才挥手赶开了身后的仆从，并对一边带着秘书、垂手站立的法务大臣，撇了一下嘴唇，好像在说：
“看那女小人！”
瘦高个大臣恭敬地弯下腰：
“夫人，背叛了咱们的何理胥正想勾搭她呢！因为，朝野都想获得确切的‘元宇宙’解禁时间表……”
可是，他旋即闭上了嘴，因为古斯塔夫夫人皱起浓眉，露出个“别再催”的表情：
“阿里-贝都因那边，什么时候可以再造出新的中子死亡星来？”
法务大臣用套着小羊皮手套的大手捂住了嘴：
“是，那东西，好像需要大量的能源！他……也派人接洽阿道夫-施密特那边，要是咱们不能先满足财阀们要求的话。”
可能是见药还不够猛，大臣又补充：
“刚才，又有情报：施密特那家伙已经派人去打捞‘解药原料’。”
高大的女官退了半步：“他找到了？元帅们怎么回应？”
第五王座已经死了，她决不能再允许一匹黑马斜线杀出。本来，永眠宫里的虎牙族，还有她预留的杀手锏，都是非常重要的政治资本和护身符。
法务大臣垂下眼皮，以掩盖黑眼中、危险的光芒。他决定避重就轻：
“半小时前，奥特斯堡中将已经出发回前方了。而且，听说南部战区舰队也有异动。”
“什么异动？他们怎么没有事先征求本座的许可？！”
熊夫人O起嘴，没有领悟这背后的深意。
此时，又一个黑衣侍卫飞一样跑过来，并贴在夫人的另一边嘀咕了几句。
女官的脸立时掉了下来，手也攥紧了裙裾：“永眠宫？！黄品茹在干什么？那个闯祸精真以为自己……”
古斯塔夫夫人很是时候地勒住舌头，扭头看向法务大臣：
“大臣，这段时间……请好好研究一下陛下的遗命。”
“请夫人放心！”
等高大的女官带着侍从匆匆走了，法务大臣才直起弯疼了的腰，又看了一眼、要替自己捶背按摩的秘书：
“加西亚，等内阁给新王座报送政事摘要，就把先王座最后一道召命也附上去。”
“啊？阁下，”小个的法务大臣机要秘书红了脑门：“送全文吗？”
因为那道诏书包括了、罢黜宝音一切宫内行走头衔，并将古斯塔夫夫人下狱议定死罪的部分。
法务大臣倒背着手，径自朝内廷往勤政门的方向走了。
他心里，那点要看热闹的小得意，已经转到了前方的大本营。
他没有告诉夫人，阿道夫-施密特又派出最后212架大航海106号，依旧一无所获，已经放弃了罗贝里-贝蒂多2号。
更没告诉她：从小深受洛克侯爵大恩的赵白石，早带着一批科技牛人，在马德拉马自治领研究出一个、不必通过王朝最高授权，就能部分解禁元宇宙的方案。
所需的材料，也很简单：
一颗废弃没有生命、但是宜居的行星。最好还能像罗贝里-贝蒂多2号那样，没什么关注度，且便于清理。
果然，两个地球日后，南部战区司令官的红色旗舰上，就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
除了为首的赵白石身材笔挺，器宇轩昂，其他人不是鹌鹑一样低着头的男女眼镜人，就是一绺额发盖住脑门的地中海，或者两个耳朵连接处还有一圈头发的秃头。
正对东部战区出了疯子而忧心忡忡的洛克侯爵，也忍不住高兴地接见了他们：
“白石，你这是从哪里挖来这么多科研人员？！”
高大的侯爵还特别亲切地、把所有访客的简历，也都调出来，细细欣赏了一番。这一点，他跟副司令阿尔夫-法拉男爵爱好一致：都喜欢新科技，和研究型人才。
英挺的上尉也对恩公行了个极其谦恭的单膝礼：
“侯爵，我想，最近您可能正头疼。不过，或者您看了我们要向您呈现的研究结果，心情就会好起来。”
“哈哈哈哈，是吗？”
“侯爵，是的，是一个划时代的新成果！”
洛克兴奋的脸颊都红了，他亲切地拍拍赵白石的肩膀：“在哪里？我的孩子？”
“阁下，离这里不到三个小时航程，有一处非常棒的试验场……”
侯爵刚要回答，他身后才被放出来不久的冯-巴伐利亚上校和几个亲信，就堵住了去路。
“赵博士，我们替元帅去吧？毕竟现在还是特殊时期。”
“上尉，虽然您是侯爵很亲切的被保护人，但是一切应以侯爵的安危为要！”
赵白石低下头，黑色的睫毛闪了闪，让侯爵有些不忍。
就在这时，南部战区的总参谋长也颤巍巍地、带着战区参谋部的人聚集了上来：
“阁下，确实不妥。现在是非常时期……”
“阁下，是啊，现在疫情非常严重！”
“元帅，这附近已经有两颗行星被中子死亡星毁灭了。”
最后，战略参谋还很不看眼色地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而且，您和副司令都聚集在同一片区域里。按照战区的双元运作机制，如果发生了意外，整个南部战区就都处于危险当中了。”
洛克侯爵的耳朵背红了，还鼓出了明显的筋条。在他看来，这些啰啰嗦嗦的话和过于严肃的表情，根本是幼儿园老师在吓唬他最小的孙子：
“意外？你们是害怕阿道夫-施密特，还是蓝影？”
说完，他大手一挥，连试验场到底在哪里都没问，就决定带上五六个亲随，并派出一支小型舰队，随同赵白石前去一观。
等到这支由16艘人狼星组成的小型护卫舰队，跟着前方流线型的宇宙穿梭机到达试验场外太空时，侯爵的侍卫总长兼首席副官肖特-海因茨上校，机灵地选了个侯爵没在跟前的时机，再一次在系统里确定了坐标：
“赵博士，坐标是否有误？这好像是三天前、才发生了中子攻击的罗贝里-贝蒂多2号？！”
全息屏幕上，赵白石眨了眨炯炯有神的眼睛：
“上校，别担心！我们已经探查过，下面的中子能量波已经消除了。也没留什么辐射污染，大概比无忧星都安全！”
“别开玩笑了！”
和侯爵同在一条战舰上的巴伐利亚上校，也插进了对话。通过3D屏幕，他眼白里的血丝都红得怕人。
“巴伐利亚上校，下面连死猫死狗都没了。”
赵白石在荧幕的对面咯咯笑起来：“您可能也听说，阿道夫-施密特派了两回人，现在都不敢再来了。”
“你！”
高个儿的冯-巴伐利亚上校刚要开骂，但是他扭头看看侯爵还是一脸的倔强，知道吵下去也无济于事。
爱磕靴子跟的上校干脆自己扛上检测设备，亲自登上一艘大阿航106号飞船，领着另外11艘战斗飞船，前去做前期侦查。
这颗淡紫色的小行星上，确实如赵白石所言，连一只死亡的动物都看不到。新盖的城市建筑群，依旧崭新明媚。
他又测试了一下、对王朝军南部战区大本营的连线，信号通畅，一切正常。
“或者想多了？”
上校却忍不住后背发抖。于是，他给正陪同杨前往火晔的亚少校，发去了超光速链接：
“亚，我现在在罗贝里-贝蒂多2。阁下一会也会驾临。赵白石安排的。”
可是，没等多年的老部下回复，他又切断了连线，并给还等在大气层外围的侯爵发去了汇报。
半小时后，侯爵改搭赵白石的穿梭机，也着陆了这颗安静得连风声，似乎都停止的小小星球。
科研人员和侍卫陆陆续续离开了穿梭机，直到穿梭机的机舱里、只剩下了侯爵和赵白石两个人。
“白石要给我看什么，才把大家都打发下去了？”侯爵看着赵白石关闭舱门，还关闭了穿梭机上的超级电脑连接，问。
英挺的上尉淡淡一笑：
“想请您欣赏一下元宇宙。我还请了常元帅和雷艾元帅。不知道一会儿，三位大人是否会在虚拟空间中碰头？”
39 狂人
说完，赵白石微笑着，把侯爵引到穿梭机主舱通往驾驶室的帘幕后。
侯爵忍不住在暗影里抖了一下喉结。他没想到，这个本该比太空船厕所更窄更短的过道，居然有一间宽敞的会议室那么大。
不对，它就是一间会议室。
环形的四周，都是蓝灰色的透明墙。通过它们，甚至能清楚地看见，穿梭机上那些刚刚下船的家伙，正在倒伏的枯草中走来走去。
侯爵心里略微定了定，才坐到了正中间、唯一的圆形座椅上。
“白石，你怎么做到？当年救世军从超级电脑的底层设计中，封闭了虚拟世界的接入可能。”
赵白石一面殷勤地蹲下身，帮他把座位调整到一个舒服的角度，一面又掏出自己的电话来。那上面的，正是贝塔15号上，曾经红极一时的虚拟主持人、李大发的综艺视频。
虽然蹩脚，但不苟言笑的元帅却像被人戳中了笑点。
“哈哈哈，这是什么？”
“阁下，这是一个虚拟出来的主持人。我去大人马时，遇到了一些从贝塔15号过来的流放犯家属。他们给了我灵感。只要在一定的区域内，关闭超级电脑，或者仅以低配置运行，就可以突破这个限制。”
南部战区元帅立即变了脸色：“这……意味着文明会倒退！”
赵白石却看进洛克侯爵的眼睛里：
“所以，我们必须推翻现存的制度，实行最大程度的民主选举！只要全宇宙的人类实现了民主，可以自由地选择，就不会再发生恃强凌弱的战争。”
侯爵腮帮上的肉塌了下去。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他有些失望：
“你怎么这么天真！没有足够的新科技出现，人类的生产力就没法大幅提高！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你把那些讨厌的老太婆、和基因改造人都宰了，社会都不会跟现在有任何不同！”
说完，高大的元帅想拨拉开一直赞助的贫寒精英，离开这座穿梭机，回到自己的舰船上去。他以为，生产力决定相适应的制度，已经是小学生都明白的真理了。
但是，一股巨大的引力却突然把他重重吸到了地板上。
侯爵的下巴立即骨折了，整个嘴巴和鼻孔里都流出了鲜血。脊椎拼命挤压着肥硕的内脏，传到出的剧痛，让南部战区司令觉得，整个胸腔和腹腔都烧了起来。他想要大吼，却张不开嘴。
一片模糊和朦胧中，他似乎看见细条身子、长脸的独眼龙雷艾正从驾驶室方向，朝自己走来。还听见东部战区的泥鳅龙低低地问：
“赵博士，您说侯爵在等我，他在哪里？”
洛克侯爵急了，他拼出全身的力气，这回，连眼皮都抬不动。
赵白石轻轻跨过自己：“元帅，请稍等。常元帅还没到。”
“常元帅？”
雷艾青色的长脸明显很不悦，但是他也很快意识到，赵白石并不清楚常纪元的去向，就转换了话题：
“现在是非常时期，洛克大人到底要给我看什么？”
赵白石抬起左手朝虚空中划了几下，空气里就立即出现了一团浅浅的金色光芒。它慢慢汇聚，呈现出一个看起来既像雷艾的瘦高个，但是两只眼睛却闪闪发光的家伙。
“这是？”
“这是您的新身体，阁下。”
“它不过是一团全息影像罢了。”雷艾阴沉着扫视了一圈周围，然后又打量了一下天花板。但是，他似乎唯独看不到和他近在咫尺的洛克侯爵。
赵白石却递了一把光子步枪给“幻影”：
“阁下，命令他做点事情，比如离开穿梭机，出去杀死几个人？”
雷艾元帅只顾去找自己的随从有没跟上来，便没有反对。
这个跟自己一模一样，只是不瞎一只眼的东西，直接通过环形透明墙，走到了穿梭机之外的枯草地上。
外面的人先是一怔，然后就张大嘴、四散逃开去。
可是，没跑几步，有几个明显不是很灵敏的地中海和女鹌鹑，就被“幻影”的光子步枪打中了。
一个圆脑门秃子的脸，还撞在穿梭机的通明幕墙上。整张面孔，就好像从眼底位置、被挖开般，直接炸裂在幕墙上。
红红粉粉的一团粘稠液体，也迸射出一朵不断向下流动的花。就是看着让人反胃。
青脸龙一怔，然后迅速意识到这是什么：
“你……你开启了元宇宙？！”
看着东部战区司令向幕墙走去，想把穿梭机外嗜杀的分身召回来，赵白石也把激光指环从口袋里取出来，戴在右手上：
“只是部分开启了，元帅。我们还需要侯爵、您还有常元帅的支持。这样，我们就可以建立一个全新的、民主的，没人压迫别人的世界！”
泥鳅龙狡猾地浮起一丝微笑：
“‘我们’？你是说阿里-贝都因和财阀们？洛克大人虽然讨厌王座们，可他大概没考虑过要武力夺权。而且，经济也好，民心也好，未必希望继续战争。”
赵白石用激光指环刮刮眉角：
“开启元宇宙后，99.56%的人口就会过上没有痛苦的安稳生活。要操心他们福祉的，也只有我们，就像当初的救世军。大家都很有才华，唯一欠缺的就是公平的机会。比如……”
“比如谢林堡的佐尔-谢林？”
这时，越来越多的人撞在了环形透明墙上。他们一边张大了嘴，一边狂拍幕墙。很快所有透光进来的地方，就都爬满了人，或者他们的分泌物。
接着，他们又像被什么东西、吹得肉都贴在了地上，两腮都凹了下去。
就在这时，天花板的位置，突然传来巨斧劈砍的声音。然后，帘幕后，也传来金属撞门的“当当当”脆响。
半分钟不到的空儿，这架可以装载105人的穿梭机，就被四面八方的力量推着挪了好几下。
但是，赵白石却毫不惊慌：
“元帅，您马上就要见识到，在科技的巨大力量下，人力是多么渺小。”
果然，蓝灰色的环形透明墙，很快就变成了紫色和黑色相间。原本还被气流吹得爬不起来的人，就好像忘记了气压和疼痛，一个个都扑向了、冲下来要和他们搏斗的白色机械铠甲士兵们。
抱着重型武器的士兵，又有复核材料铠甲的加持，万没料到这样的情况，一下乱了阵脚。
一个落单的士兵，被几个长得明显一模一样的秃瓢，从四面八方紧紧抓住。他们不但拔掉了他的防护面具，还像野兽一样嘶咬他的脸和脖子，直到四分之三个脸被生生咬掉。
其余的士兵们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一幕吓到了，完全不敢开火。他们只是抱着光子自动步枪和肩扛火箭炮，不断摇着脑袋，向后退去。
战线越缩越凹。
雷艾元帅急得也想拍透明墙，就看见，自己的副官也被这些弱鸡男女拉倒。有人先是咬下他的左耳，然后又有人扑到他的脸上。等他再露出头，鼻子和嘴唇的位置，都变成了鲜红色的大洞，烂成一片。
最后，元帅不得不眼睁睁，看见朝夕陪伴自己的人，成了一堆血肉。
“你……赵博士，你用了朊病毒？”
朊病毒是一种通过蛋白质、来感染正常脑细胞的非病毒感染源。具体的变种，有地球时代流行过的疯牛病，和北美大陆爆发的僵尸鹿病毒。
虽然这个家族在地球时代，并没有把人变成僵尸，但是一直以来都有流言，有机教会也在发展这种武器。
赵白石却摇了摇头：
“佐尔-谢林早就布置好了。在这个星球被中子死亡星毁灭的一瞬间，就变成了元宇宙模拟空间。进入的人，都会自动进入沉浸模式。他们能看到的，都是我们提前设定好的。阿道夫-施密特不可能在这里找到、他要的‘药原料’，如同你们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然后，他用拳头狠狠击中、雷艾那只没瞎的眼睛，把他也砸倒在地上：
“两位元帅，把指挥权交出来！”
不过，赵白石也有错漏：跟宇宙霸主之位只有一只手距离的阿道夫-施密特并不死心。
既然没有大航海106号战斗飞船可以派遣，不代表他就没了办法：
“立即派出运输船，把日灼星系里的陨石，就是那些可以用来加工运输货柜的富铁陨石收集起来！”
军需长和作战参谋都一脸迷惑：
“少校，是！可……做什么用呢？”
黑胡子的少校两眼发着光：“把那些东西加工成货柜！再派出植物性人造人，还有！从运输补给船上，把大功率挖掘机都找来！老子就是挖空了罗贝里那颗鼻涕饹馇，都要把那个什么安娜挖上来！”
40 对策
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马上遭遇了第一个困难：这支舰队只配备了不到1540个细条型人造人。
阿道夫-施密特立即朝军需总长去了：
“你是白吃干饭的么？”
军需总长红着脸，忙拉上几个下属、替他辩解。
半小时后，至少有两具打爆了头的尸体，从指挥室外的舰桥，拖了下去。
作战参谋、战略参谋和分舰队参谋长，只能同意了一个折中方案。即：立即征发日灼行星上所有15岁到65岁的健康男女，去罗贝里-贝蒂多2号，充当发掘劳工。
而那些要用来运尸体的铁矿陨石舱，将首先用来运送这些劳工。
信息参谋还是个不到30岁的年轻上尉。跟更年长的同僚相比，他更单纯，也更不懂得保护自己：
“少校，我们……不能做这样的事。日灼行星的传染已经很严重了。如果我们把这么多人贸然聚集在一起，会激化形势的。”
“会激化什么形势？”
分舰队指挥官微笑了。那张胡子脸，在全息荧幕的浅金色光线、和周围的暗影下，好像一头要撕裂人的豺狼。
“少校，至少……”
“咳咳……”军需总长赶紧在暗影里扯扯、年轻同袍的后腰。
信息参谋也嗅到了死亡的气味，可是他转圜得还不够：“蓝影会扩散到……舰队里来……”
没等这个天真的傻瓜，以为施密特会对自己的士兵有点仁慈心，就被指挥官一枪打中了前胸。
他“噗通”向前扑倒过去，两只灰绿色的眼睛都快瞪出血来了，手也紧紧抓住了少校的高帮靴子。
少校的警卫就上来，对着他的后脑补了一枪。
“嗙！”
整间指挥室，都弥漫着一股腥甜的脑浆和血的气味。
四个小时后，第一批日灼行星居民像卖给屠户的羊，赶上了不规则球状、陨石加工的运输舱。
等他们被运到罗贝里-贝蒂多2号附近时，通过监控就能看见，这群可怜的人早就被冻成一堆挤在一起、拔都拔不开的冻肉。
21万人全体死亡。
第二批、第三批、和第四批，虽然被装进了保暖性更好的货船，但是经过五个小时的航距，到达目标行星后，他们也立即失去了联系……
而离第四分舰队并不远的王朝军大本营，却按兵不动。
局外人当然不知道，这是因为留守的两位元帅都被俘虏了，而只是把它看成了王朝军对人命的轻忽和践踏。
于是，不到一天的功夫，王朝军的残暴，就随着超光速链接，传遍了大人马和天蝎星云。
本来就蠢蠢欲动的贵族们，立即把王朝军在前线的失控，都当做反对朝廷的借口。
“这不……都是因为新上任的那个，就是古斯塔夫那个老XX的傀儡！”
“按照王座的遗命，古斯塔夫不是应该被下狱定罪的么？”
“可不就是说！她谋杀了魏德龙伯爵和正统继位人呢！到现在都不重启元宇宙计划！”
“篡位者要毁灭人类啊！”
本来就在他们自治领泛滥的各种思潮，特别是无政府自由主义，立即开花结果：
学者和各种流量名人率先站出来，要求恢复、地球时代末年的与病毒共存政策。
“政府只是在利用病毒！要知道，蓝影的变种最后一定会让这种病毒，像感冒一样，无害。”
当然，他们既不会告诉大家，这个“最后”是指多久以后，也不提流感的死亡率。
“能自主被感染，是好事，可以增加抵抗力！”
学者和名嘴们也不会身先士卒。毕竟小三百年来，得了蓝影的人，如果非常走运没死，也会双目失明，肺功能仅存不到10%，终生依靠呼吸机生活。
这让年轻的杨上尉在航行去火晔的路上，差点几次砸坏电话。
也在底舱食堂里闲坐的罗霖，忍不住正眼去看了看雷阿尔。金发少尉就淡定很多。他既不反对这些赛脸皮的忽悠，也不劝解杨。这两年的生活，让雷阿尔世故了很多。
一边数着盘子里、深紫色蛋白质胶囊的大流士上校，叹了口气：
“那么，上尉，你要怎么对付中子死亡星？”
“……”杨的眼睛红红的。这不是单是发怒的结果，也是他昼夜阅读一切能找到的关于中子死亡星文献，包括科幻小说的结果。
快累趴下的菲力司少校，则斜依着座位，撕扯着乱蓬蓬的头发。
“太可恶，太可恶！这帮混蛋！元帅们也不管他！”
亚当斯上尉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我去干掉那个施密特！X他的中子死亡星！”
其他军官都叫他逗笑了：
“哈哈哈，它也得有个X啊？！”
“好样的，我们掩护你！”
就在这时，苗条的观通长、奥拓手持紧急通讯设备冲了进来：“上尉，敌方一分舰队的易旭亮中校想和您通话，说想问问您是否挑好了决战的地点？”
杨放下快被他咬秃了边的纸杯子：“啊？”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一分舰队还在身后尾随的事。
沉吟半晌，杨搓搓后脖子，微红了脸，接起了通讯：“您好，中校。下午……不，晚上好。老实说，我并不打算和您对阵。”
黑发黑眼的一分指挥官，叫深蓝色的军服衬托得脸色格外惨白。他有些吃惊，眼睛却又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意：
“上尉是准备劝说大流士和亚都投降我军么？”
“也没有这样的打算。”
杨看看小屏幕上二维人像，叹了口气：“中校，依照目前的形势，您觉得，还有多久，我们就要看见历史的终点了呢？”
屏幕对面的中校忍不住红了额头：“你我是军人，不必操心这些……”
杨先是一愣，接着咧开了嘴：“中校，我想前往火晔，寻找治疗这个世界的基因样本。您如果真觉得有必要和我们一战，完全可以直接偷袭我们。”
这话说得连一直瞧不上杨的大流士上校，也凑了上来。自从他在王朝阵下，听说女儿心仪的就是这个呆瓜，他对杨的视角，就变得十分挑剔。
“哪怕中子死亡星的下一个目标是您，您也要去火晔，大海捞针？”
这些天来，杨终于闪出了一个真正的微笑：
“是的，中校。这次传染病大流行，如果人人都躺平，付出生命做代价的，将是没钱、没资源的绝大多数人。从这点说，我先被中子死亡星杀死的几率可低多了。”
易旭亮中校在荧幕上也笑了，他优雅而又庄严地行了个军礼：
“上尉，最后能遇见阁下这样的人，鄙人……非常荣幸。祝愿您一切顺利。”
说完，易旭亮就截断了通讯。
杨却觉得，有一股寒气直接从小腿爬上膝盖。他通过指挥表带，将战略地图投影到食堂的墙上。
果然，在深绿色的背景上，紧跟在他们身后的莹绿色小光点开始掉头，朝阿道夫-施密特所在的四分舰队方向飞去。
“就没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战胜中子死亡星么？”
杨的耳边，砰砰砰地响，好像心脏正在敲击一边的凳子板。
“或者，您先担心一下自己。”大流士上校身边的小个上尉撇了撇嘴：
“很快，我们就会先遭遇死亡男爵的舰队。到木荻的边缘，只有2个小时的航距。也不知道那个科技狂人，这一次又会有什么可怕的新武器等着我们……”
这话猛地砸醒了杨：“我早该想到的！”
说着，他还一把抓住了呆若木鸡的菲力司少校，使劲摇晃了两下，弄得头皮屑都快飘进罗霖的黑咖啡了：
“少校，中子死亡星一定要靠巨大且稳定的能源，才能持续攻击的吧？”
虽然杨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中子死亡星的内部结构，但是理论上说，这个只有小型陨石大小的球形物体的攻击原理，应该跟地球时代的中子弹相去不远。
那个时候的中子弹，内里的上半部分，是亚临界质量的钚-239和高能炸药。下部中心是做核聚变用的储氚器。外层用铍反射层包着。
引爆时，炸药给中心钚-239加压到超临界爆炸，产生了强γ射线、X射线及超高压，释放出大量高能中子，杀伤有生力量。
而这颗中子死亡星每次攻击后，并不炸毁自己。这说明，其内部有某种、替代了炸药，但是依旧可以使钚-239达到超临界爆炸状态的强大能源。
同样有天才之称的菲力司少校，忍不住又扯了扯头发：
“是……是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它不可能一直靠恒星光能电池！表面面积太小，又没有额外的太阳能板伸张出来……”
杨的黑眼睛都燃烧了起来。
他一下跨过凳子、和最前面没摆放东西的餐桌，从后面拦腰抱住了要走开的奥拓中士：
“马上，马上！联系易旭亮中校！我需要他跟我们一起去‘见见’男爵！”
“啊？”
“男爵手里，才掌握着这场战争上半场的关键！就是给中子死亡星补充能源的……插头！”
41 买卖
这个建议，易旭亮中校无法拒绝。因为本能地，人人都向生而活。
再说，他手下的军官们也不愿意、在还有一线生机的情况下，无意义的赴死，纷纷围住了中等个儿的分舰队指挥官。
“中校！我们要对付的是中子死亡星！”
“请别让弟兄们的家小白白失去儿子和父亲！”
所以，当杨进入木荻星系时，原本只有400多艘攻击型军舰的小型舰队，就变成了一支拥有900多艘战舰和1400多艘补给舰的中型舰队。
唯一离开他们的是，雷阿尔和罗霖。他们接到了奔赴木荻行星的大人马政府的召唤。
“杨上尉，我们也不是军人，不能在这里为您服务。”
罗霖棕黑色的眼睛闪烁着，狡猾地试探着杨对雷阿尔的态度。如果杨想留下雷阿尔的话，就必须为雷阿尔安排一个合适的指挥官职位。
“少尉，你呢？”杨却有些笨拙地看向雷阿尔，他以为雷阿尔向往着从军的机会。
“……”
金发少尉看看、基本都拿后背对着自己的军官们：“杨，我也想……为大家做出贡献。所以，请让我和罗霖去木荻，帮助你和大家稳定后方。”
杨又看了他好几眼，才点点头，并特别派出几架沙鲁尔护送他们登陆。
看着黑暗天宇中、如流星般，划过几团战斗飞船的尾光，杨才垂下了眼皮，把双手架在了脑后，没有留心顶舱的入口处，有个巨大的黑影：
那是不请自到的马克西姆-里尔中士。有着擎天柱身材的中士，是看起来粗粗拉拉的奥利尔、从补给舰上，特别叫来的。
“来杯咖啡？上尉？”巨人投下的黑影，完全包被了杨。
“嗯，中士，还记得我第一次登上雄狮31315么？”
“记得，你抱怨，军舰上的咖啡还要自己掏钱买。”马克西姆-里尔闪着白牙齿，笑了起来。
“哈哈哈，是啊。在军校时都是免费的咖啡。”
杨的眼前，似乎快速地倒带出、到目前的所有人生。
雷阿尔的离开，就是回放的开始。杨也不明白为什么。可是，那些从前的场景，却一幕幕，从鼻子跟前喷涌而去。
两个人都喝了一口浅褐色热汤，呲了牙，看着唰咖啡壶水一样稀薄的咖啡，很有默契地跳过雷阿尔，也没有提起宝音。
“现在……至少，我大致明白阿尔夫-法拉男爵的计划了。”
好一会，杨把纸杯里的咖啡一饮而尽，使劲拍拍老伙计的后肘：“谢谢。”
说完，他就挥手告别，搭上穿梭机，在奥利尔中士和亚少校的陪同下，登上易旭亮中校的旗舰“亚森海号”。
这艘银白色的流线型巡航舰，就闪耀着三列白色的舰头大光，进入了男爵阵前的火控区。
差不多同时，雷阿尔也登陆了木荻行星。
空气里到处都是一股、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他四处环顾，只看见灰蒙蒙的天空下，到处都是灰绿色的岩层地表。不但没什么高大的植物，就连包着地皮的苔藓地衣，都看不见一枚。
罗霖走到雷阿尔的眼前，在氧气面具笑了笑：
“这里，跟贝塔15号一样，都是地下城市为主的行星。”
说话间，就有几个穿着灰绿色迷彩服、戴着同色氧气面具的人，从一块岩石小丘的后面走出来：
“雷阿尔少尉？”
“是的。我是贾南德家的罗霖。”玲珑的外交学院校花也挥挥胳膊。
于是，这一支小型欢迎团，就把雷阿尔、罗霖和护送他们的士兵，领进隐蔽在岩石小丘里的、地面下行电梯，带进了地底城市。
“朱亮夫人和委员们都在等您。”
雷阿尔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朱亮那个老太婆等自己，还能有什么别的好事呢。不过，他决定这一次要好好利用一下她：
“各位委员们都安好么？”
“少尉……其实不是特别好。无忧星那边，对委员们来这里避难，似乎不太满意。说委员们这么做，是在加速病毒的传播。可是，总会传开得吧？”
戴着氧气面具的欢迎团头目小声，且不满地嘟囔。
但是，他也无法否认，委员们达到木荻行星后第二天，地下城就爆发了疫情。五十几个特别衰残的老头老婆儿，更死在了各自寄居的养老院里。
虽然媒体一再辟谣他们是死于心肌梗塞、脑中风等常见病，但是，木荻地下城的气氛却一下紧绷起来。本地人对外地人的仇视一触即发。
厌人穷，是很明了的。
对于富人和委员们，甚至有谣言说，他们准备把自己大脑里的记忆提取出来，植入植物性人造人，一旦元宇宙计划重启，就可以通过植物性人造人作为替身，继续生存。
民众扛不住这些胡说，却又不敢直接对权贵下手，就放火去烧、最近三十年才移民过来的小门小户。
小门小户也不甘心就这么被烧死。于是，偷偷的放火，就发展成了械斗。
再加上本地军队早就在前几次对王朝、以及对谢尔盖的内战中消耗殆尽，木荻地方政府根本没有兵力可以压制暴民。
不到三天的械斗和放火，共造成9513人死亡，超过75万人受伤求医，地下城小1/4的设施都不同程度被损坏。
蓝影的感染自然加速了。
所以，对雷阿尔，朱亮夫人除了个人的需求外，也需要他在无忧星建立起的人脉，并即以大人马自治领最高执政秘书的身份，向王朝发出求援。
“我最亲爱的年轻人，大人马已经不再是联邦，而是王朝辖下的自治领。王朝有义务帮助我们！”
环顾着细条夫人会客室里万年不变的装饰风格，雷阿尔抖抖微微长出金色胡须的嘴唇，亲吻了一下朱亮夫人瘦巴巴的食指尖：
“夫人，您放心。不过，我还需要一些人手，帮您和委员们，向这里的人民沟通点情况……”
借助谣言，他也很顺利地“禀告”地下城全体市民：
杨上尉和他的2500艘（夸大地说）战舰，已经抵达了木荻的外围，很快就会把大家从王朝军的手里拯救出来。
“大家可以相信杨上尉，绝不会让你们遭遇日灼星系、几千万人民那样悲惨的命运！”
这一番操作的最直接效果是，刚才还互相打得头破血流的人中，因绝望和恐惧而自我放弃的人，虽然依旧被杀人不眨眼的王朝军和病毒包围，可是却能在不远处，看见传说中的英雄正飞奔着、过来拯救自己。
特别是从贝塔15号上、逃过来的流放者和家属们，更是四处宣传杨的与众不同。
“杨是拯救人类的杨万城的后代呀！他可厉害了！”
而那些想趁乱攫取好处的人，一想到很快就会有超级大军到达平乱，做恶时也不免手软。
再加上谣言对王朝军和新王座的进一步妖魔化，大家更有了一致的敌人。
木荻地下城，这才开始渐渐恢复了秩序。
当然，对外，特别是对无忧星，雷阿尔并没忘记上一次护送耶伦去拜见摄政时、结识的权贵。
很快，大人马的委员们，就和新摄政、古斯塔夫夫人达成了妥协：同意承认新王座，条件是她要统一“大人马”，并实现一致的防疫措施。
这个条件几乎不可能实现。却让古斯塔夫夫人十分满意。
她只需要从宝音身上借一点时间，复活她的女主人。因此，她指示法务大臣，把一条有关杨万城和有机教有联系的绝密信息，假装不小心，报给了年轻的新王座。
而法务大臣也不忘让助理，额外附上了谢尔大教长目前的藏身所在。
这天入夜，漆黑的墓园后面，一辆深蓝色的磁悬浮动力车慢慢停了下来。车前方先小心翼翼下来两个彪形大汉，朝等在栅栏边黑忽影里的一个侏儒瘦子，吹了个口哨。
这个侏儒铁青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朝他们点点头。身上的白大褂也泛着黄和没洗掉的血迹。
他的两只手，套着动手术用的胶皮手套，脚下也是殓房仵作经常穿的胶靴。
接着，车里又鬼鬼祟祟地、钻出一个中等个细瘦的家伙。
他举着手里的表带，向侏儒周围伸了伸，又眯着眼把他打量了个再三，才把头塞回车里，不知道说了什么。
好一会，一个穿着铁灰色长款大衣的男人，垂着深金色如丝的直发，才踩出了一脚雪亮的黑皮靴：
“最好，他真得有张那样的面孔……”
“猊下，保证那个死鬼长得就跟那个、几次逃跑了的脸蛋一样俊秀。就是那个罗拉，都为罗德维希-特兰达的面孔发痴。从此以后，您就是宇宙最英俊的人啦。”
“哼！”
两个大汉一前一后，外加鬼祟男，护卫着“长大衣”，跟在侏儒仵作的身后，进到墓园侧门不远处的彩钢殓房。
殿后的大汉的脚才进到屋里，就听见背后的小门“咔”一响，四个人本能地想回身冲出去。
但见灰蒙蒙的冷光下，铁青着脸的侏儒仵作，晃晃悠悠转过了身体。
“喂，怎么回事，不许耍花样！”贼眉鼠目还想吓唬他。
仵作却好像拆玩具那样，先把两只戴着手套的假手拆了下来。每拆下一个，袖子里就伸出一条好像鸟爪一样的真手。
谢尔大教长也站不住了：“刘干事，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来买‘头’的吗？”
没等大汉和贼眉鼠目吆喝，鸟爪仵作就把自己脖子上的那个脑袋，也向上一提。
接着，那张顶着铁青面孔的人头，就生生掉在了地上。
42 秘闻
“妖怪？”表情猥琐的刘干事立即尖叫。
光线昏暗的殓房里，似乎又起了些别的动静，“嘶嘶嘶”地细细响着。没等刘干事转过脸去，侏儒仵作背后的停尸床上的死人，也一跃而起。
那张异常俊秀的白脸上，明明还留着脑浆和污血的痕迹，如蜡般的大手直接掐住刘干事的细脖子，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只听一阵阵“咔咔”的骨节响，刘干事刚才那对精光四射的黑眼珠，就要被鼓出来的眼白吞没了。光看那对在灯影下、不断乱踢的脚，都知道他现在有多难受。
谢尔盖大教长也愣了，第一次不觉得漂亮的脸孔有多么吸引人：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门炸开！”
两个来当保镖的大汉这才想起自己还带着微型火箭炮，赶紧竖起了小臂上的钢炮筒。
“嗙嗙嗙!”
一阵烟雾和火花后，彩钢大门就被炸出个大洞。
三人立即纵身跳了出去。即使背后的侏儒伸出鸟爪，也不过只捞到了一个保镖的小腿。
在唯一的护卫掩护下，谢尔大教长在黑乎乎的夜里，沿着殓房外用青砖铺就的道路，一直朝前猛跑。
夜风呼呼刮过他那张不知道换了多少回的面孔，却依旧有一股刺触神经线的疼痛。
“就你这样的残废爹妈，这样的恶心长相，也配追玛格丽特？”
副厂长公子的打手还特别抓着他的后脑勺，把他的前额和鼻子，都拍在一面明晃晃的镜子上。另外几个家伙也把娇小的玛格丽特从边角拉了过来：
“喂，和他说，他是癞蛤蟆！”
好像个磁人般晶莹脆弱的少女垂下眼睛。等她再看向谢尔的时候，脸上已经换上一种、比冷风和镜子更让人不舒服的笑：
“谢尔就是个癞蛤蟆！哈哈哈哈！”
“不对，她是被强迫的！”
虽然后来大院里的熟人叫来了救护车救了昏迷的谢尔，但是，少年还是破了相。
警察不但没有追究副厂长的公子和他的手下。和他母亲还算是远亲的片警，还特别找到家里，挠着额角说：
“算了吧。别把你们的退休待遇也砸进去……”
而副厂长再见到他时，竟和路过的邻居大声嚷：
“看这副窝囊相，和他老子一个德性！”好像完全忘了，当初就是自己工作失误，才害得谢尔父亲被钢花溅到脑袋，变成了偏瘫。
不过，副厂长年轻时相貌堂堂，因为旁上了车间主任的女儿，不但没得到处分，还升去了办公室。后来，又成功追上厂长千金，一路混到了副厂长。
看着那志得意满的胖肚子，年轻的谢尔得出一个结论：人要想发达，就得靠相貌和无耻。
他迅速朝这条道路狂奔，以至到了今天的高位。
可是，这一会，寒夜的冷风夹着墓地气味，却直冲他的鼻腔，让他似乎又回到过去的恐怖里。
黑洞洞的四周，只有各式各样的墓碑。有天使祈祷样式的，有一座太师椅样子的，有人躺在棺材上样式的，还有普通铁十字架模样的。每一件、每一样的背后，似乎都站着一个人影。
而刚才还保护着他的大汉也不见了踪影。
谢尔唯有硬着头皮，希望尽快冲出墓地，赶到有光亮的大路上去。
就在这时，有人在他背后咳了一声。
谢尔大教长唯有外强中干地喝道：“什……么人！？”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张被割掉了面孔、肌肉还透着红色血管的男人脸。好像众多被他相中了面孔，然后被生生剥下脸皮的家伙一样。
“嗷！救命啊，来人！救救我！”
他吓得失去重心，跌坐在墓道上。只能一边狂喊，一边撕扯着双臂。
可是，那家伙却并不是幻影，强壮的胳膊死死按住了谢尔的后背，把他彻底压服在地上：“我的脸，我的脸，把我的脸还给我！”
“唉吆，我不认识你！啊……原谅我，求求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别揭我的脸，啊！”
“我的脸，都是你们这些有机教徒生产了蓝影！毁了我的脸！”
“不是我们，是……是杨万城。”
“我的脸！”
“是杨万城干的，我有证据，不是我们……”谢尔已经吓得裤裆、大腿和小腿都一片冰冷了。他哆哆嗦嗦地伸出左手，动了动食指上的、象征有机教大教长的戒指。
没脸男人就一把撸了下来，还把黏糊糊的嘴，凑近魂飞魄散的谢尔：
“这可不够！”
说着，一把闪亮的小刀直接扣在了谢尔的下颌骨上：
“是谁雇佣了西苑的侍卫行刺王座的？”
“呃……”没等谢尔犹豫怎么回答，小刀就刺破了他的皮：“我说，我说，是魏德龙伯爵！”
“X的，他已经死了！我要的是活人的名字！”
小刀又割进去一点，谢尔大教长几乎嚎啕大哭。这一刻，他的性命，似乎都栓在了这张不属于他的面孔上：
“资助他的，是……是阿里-贝都因。伯爵说，成功之后，就可以重启元宇宙计划……”
这时，一双明显比男人的脚小了一大号的黑靴，踱到了谢尔大教长的脸跟前。
她戴着一张盾牌形的面具，小个儿，穿着一身铁灰色的侍卫制服，瘦骨嶙峋的手没戴手套，冻得红红的。接过大教长的戒指，面具女把那片拇指指甲大的红玻璃戒面抠下来，利索地塞进了手腕上的通讯器。
而不远处，站着一个金发的高个青年。看模样，很像跟在古斯塔夫夫人身边的两个双胞胎侍从之一。
接着，黑乎乎的墓地里，又走出一群穿着黑衣服的大汉。带头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大胡子。
“要怎么处置他？”
面具女人却看向、把脸上假肌肉脸扯下来的年轻男人，伸出两根指头：
“阿明上尉，你姐姐和你那没捞着见太阳的外甥……两条命。”
被称为阿明中尉的人红了眼睛：
“他一条都不值。陛下许可，请允许我随侍在侧，取了阿里-贝都因的狗头。”
面具下的，正是宝音。她没吭气，只是朝对面，闪了闪腕带上的光。
很快，殓房方向就过来了另外一群家伙。而刘干事就缩在这群人当中，站在侏儒仵作和假尸体中间。
谢尔大教长这才明白过来：“刘，我一直很提拔你！”
“呵呵，跟着您十五年了，还是个干事……”刘干事也不嘴软。
宝音从面具里透出的两只眼睛，呈现出一股玻璃般的墨绿色光。谢尔知道，这肯定是经过面具伪装后的颜色。
“谢尔猊下，摄政已经答应他，由他接任下一届大教长了。说到这里，他还真欠您一个感谢，毕竟是您使得王朝计划承认‘有机教’。”
接着，她又说：“给我贵教的绝密档案密码，我就让他等到、您心甘情愿让位的时候。”
谢尔大教长的嘴唇哆嗦起来：“哈……哈哈哈，我也不知道……”
宝音眨眨眼：“阿里曼，他说他不知道。”
“大人，我们不是还有那个耶利哥老爷子嘛？”一边的大胡子满眼都是恶意的微笑。
“你是说，我们去和耶利哥贸易贸易，就拿这张别人的脸，当见面礼？”
宝音扭过头，阿明上尉的小刀子再一次朝谢尔的下颌骨里插，吓得他连连大喊：
“我说，我说！”
……
等侍卫们把人都提走了，宝音才拿自己的右脚，蹭蹭另一只靴子下的脚背：
“运气真好。要是他当初偷了那头猪的脸，今天就算他把天说破，都要把它拔下来！”
然后，见周围只剩下了金发少年和大胡子，宝音才把腕带上的全息投影机打开。一片金色的微光中，很快出现了一个搓板身材，腰背都弯了、头上却还头发茂密的老爷子。
他勉强套着一身黑色的礼服，身边则站着一个算不上漂亮的年轻女人，穿着一身白色的结婚礼服。
细看，这个年轻女人的脸，居然很像杨师母。二人之间的最大区别，就是她比师母年轻很多。
接着，一个同样戴着这枚红玻璃戒指的大胡子，拿一条绣着有机教会纹章的绿色长丝质长带子，缠住了老头和年轻女人牵着的手臂，并宣布：
“杨万城先生，王乐弋小姐，我宣布你们结为夫妻。”
宝音忍不住拔下了面具，整张脸都失去了血色：
她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不由得怀疑，当初从罗德维希-特兰达伯爵的教室、偷看的资料，是否都是伯爵故意留在那里给她看的假情报。
43 真相
宝音哆嗦着、抠了好几下，才把红玻璃芯片抠了出来。看那满脸狰狞的表情，就差没丢在地上踩碎。
金发的汉斯也忍不住对着晚风，吐出一条长长的白气：
“小人！法务大臣给的资料，不是这么写的……”
只有大胡子狡黠地闪动了一下眼睛：毕竟他仨谁都没见过老年的杨万城。就算这老东西就是杨万城，又怎么知道这红玻璃芯片中的影像，不是后人篡改过的？
但是，他看了一眼汉斯并没有出声，因为他早听说过个诡异的传说：汉斯和双胞胎哥哥分享同一个记忆。而且，因为汉斯是后制作出来的备份人，关键记忆都由阿莫利亚保管和提取。
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那么今晚的一切，包括这段影像，怕也通过阿莫利亚，报告给了内司大人。
于是，大胡子拍了拍宝音躬起来的肩膀，让她立即给了自己一个怒气冲冲的白眼。
接着，黑乎乎的墓碑后，就蹿出一条模糊的灰影。如果不是阿里曼躲得快，他的手险些就被这东西用肚脐咬掉。
“啊，大人，您养的那个没脑袋的宠物……又咬人！”
果然，没头的怪物正爬在两人中间的青砖地上，好像一根拉直的弹簧，背上也一起一伏的。
不过，它已经不再是从前半大少年的尺寸，也不是刚刚随同宝音被救起时的拳头大小，而是重新变回了个八九岁孩子的高度。扮演侏儒仵作，特别是惊悚地摘脑袋那一段，它才演得那么好。
宝音伸手把没头怪物从地上拽起来，看看它虚弱地团在一团：
“不是叫你刚才和他们一起走吗？！回家！”
可，心里，她却筹划着，叫赵夫人去打听打听、当年杨师母在宫中实习御医的情况。
才回到她借住的小宫殿，三人就看见赵夫人正端着一脸寒碜的讨好，对着古斯塔夫夫人派来的女官点头哈腰。
“咳……”宝音故意咳了两下。
无论是赵夫人、还是内司派来的高大人物，都没理她。
她只有抱着没头怪物，郁闷地向阿里曼和汉斯点点头，自己回到冰窟窿般的室内，却还听见赵夫人喊了一句：
“果子太凉，不能吃。”
桌子上唯一的苹果，已经缩得好像个没牙老太太的嘴。连贴着的金色标签都破兮兮，落了几处色。
再看看四周红砖墙上翻出的白花花的碱晶，宝音觉得真不如去永眠宫蹭蹭。
可，现在古斯塔夫夫人已经下令密封了地宫的入口。她甚至还禁止宝音去探望阿达，说什么锰星龙一旦吃过人，就不再安全，必须继续留在兽苑。
一气之下，宝音抓起了苹果，就想咬一口，却发现上面贴的金色商标比平时厚了不少。她于是放下没头怪物，用两只拇指使劲搓它。就看见它露出了玻璃芯片的内里。
宝音立即扯了一条绒毯子，缩进被窝里，才将伪装成苹果标签的芯片塞进腕带里。
映在黑乎乎毯子上的光芒里，出现了一份人员名单，仔细看，都是最近八十年来在宫廷出入的御医名字。其中当然找不到杨师母的大名。而且，名单的最下面，还用手写的方式，加了个注：
王朝御医档案里，从没有过御医实习生在宫廷走动的纪录。
“师母不是御医实习生？那……杨的蓝色出生证，不是师母当时的朋友特别送的礼物么？”
宝音糊涂了，不知道自己以前听说或者记得的事情里，还有哪一桩是可靠的。
另外一边，汉斯看到的画面，果然被阿莫利亚抽取拷贝出来，献给了内司大人。兼任新摄政的内司大人则立即把这份绝密资料，通过超光速链接发给了远在木荻的大人马政府。
不到几分钟的功夫，这篇有关杨万城也加入了有机教的故事，就传遍了大人马星云的各个角落。
与古斯塔夫夫人想象截然相反，这新闻非但没引起任何反感，还很快成了大人马百姓苦中作乐的好谈资：
“王朝真是太XX了。看这录像PS得太假了！”
“哈哈哈哈，我都XX笑尿了！”
四小时后，就连得了蓝影、对生活失去了希望的病人也在电话上开始点评。还有人把自己，或者亲朋好友，甚至讨厌的仇敌的脸，都P到了这段记录片中。居然也全无任何违和感。
即便间歇有一点不同的声音，很快也会被主流嘲笑为“无脑”，最后不得不偃旗息鼓。
这当然不是因为大人马的百姓比摄政想象得更明辨是非，而是雷阿尔越来越精于操弄舆论和人心。
就目前的情形说，他需要杨，绝不能允许王朝耍小手段打趴杨。
不过，杨自己却没看见这条消息。菲力司少校串通大家，把传到舰队信息中有关这消息的一切都屏蔽了。
就算有人在信息工程队动手前就收到小道新闻，也被亚少校和易旭亮中校挨个敲打过。
登上阿尓夫-法拉男爵的深红色旗舰时，是一个细高个跛子接待得他们。这张带着旧伤疤的脸虽然在笑，灰色的眼球却寒光四射。
“易旭亮中校，亚少校，很久不见了。”
但是，两个王朝军的军官却不自在地抖动了一下。最后，还是东部战区出身的易旭亮中校，勉强接过了话头：
“伯恩斯坦大人，我以为您跟随新王座……回了无忧星呢？”
跛子却看向了杨：“这位就是这几天大家都在讨论的杨上尉吧？”
亚少校白净的脸立即红了：“杨上尉不仅是王朝钦封的大公，更是新王座的养兄。”
眼看气氛紧绷得就要烧起来，伯恩斯坦和几个校尉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个儿、脸刮得极干净的精干男人，也穿着深蓝色军服和延展到膝盖的高帮靴子，带着几个年岁明显大不少的老家伙，走了过来。
所有的人立即给他们让开了路。
让杨诧异的，倒不是带头的死亡男爵本人，而是磨磨蹭蹭跟在队伍尾巴梢上、一个中等个儿，没穿全套军装，深黑色的头发没梳服帖的老实相大叔。
“常纪元……元帅？”
易旭亮和亚也立即瞪大了眼睛：“阁下，您不是在大营，和洛克大人，还有雷艾大人一起么？”
耷拉着眼皮、完全不像个军人的常纪元才看看他们，木吃吃地一笑：
“我也是被男爵，用那些复合材料章鱼……给绑架来的。”
“阁下，您就带着那么少的人，要穿越火晔硬闯流放行星……”
男爵也忍不住回头抱怨了一句。
空气里，不由得揉入了一丝丝跳脱。所以，等大家都被领去了谒见厅，由植物性人造人端上酒食，就连被伯恩斯坦陷害过的亚少校，也没有再对他黑下脸。
少校当然不是原谅了这个祖传的系列墙头草小人，而是在留心杨和常纪元的聊天。
全场唯二的焦点，却缩在角落里，面对着白墙，交流起奇怪的话题：
“上尉，我在资料上看见，贝塔15号的玫瑰谷有着深度一样的陨石坑，都是0.5公里。”
“阁下，是。不过，不能因此就认为它是人造行星。也可能是当年地下城建设的时候，内壁做得太坚固。至于圆形轨道，则有可能是挖得太深，对于那样一颗小星星，不可避免地让它有点像颗中空的星球……”
阿尓夫-法拉男爵也忍不住带着年轻副官海因里希，走到他们身边。
常纪元很善解人意地把杨还给了男爵：“男爵，年轻人想请求您一个小忙。”
“大公殿下凡有请求，自当效劳！”
杨搓搓后脖子，红了脸：“是……男爵，我想请您切断中子死亡星的能源。”
金发的海因里希把那对蓝眼睛、瞪得有四分之一张脸大：“上尉，您胡说什么？！”
男爵却饶有兴致地看向杨：“上尉有证据？”
杨并了下嘴唇，又看向常纪元：
“就是那些复合材料的机械章鱼。元帅也见过。它们是用无线电，通过远距离遥控的。如果没有脉冲星那样的巨大能源，它们不但不能袭击人，甚至不可能远离您的基地。”
所谓脉冲星，是中子星的致密收缩核，属于超新星的一种。它还是一种高效大脉冲无线电来源。
表情严肃的男爵，似乎把目光探进了杯子里的倒影上，转过身：
“元帅，大公殿下不愧能成为您的聊友……”
杨却堵住了他退却的方向：
“所以，当初我们第一次交手时，您就特地选择了火晔来进攻。还拿刘少校、宝音他们当烟幕弹！这里离着贝塔星系Aa区最近，集中着大量的星龄不到1000万年的年轻恒星和超新星，是理想的脉冲星矿区！”
“……”
“那些军事要塞，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才弄出来的！”杨几乎要喊起来了。
虽然他不知道宝音是怎么从那样一座要塞爆炸中起死回生的，但是，每次想起她从贪吃胖子变成骷髅模样，前胸都憋得难受。
但是，男爵却摇摇头：“上尉，就您和杨万城的关系，恕我爱莫能助。”
说着，他还拍了拍杨肩膀上的一丝浮沉：
“基因承载的，远比我们知道的还多。我不想看见下一个因为老糊涂、就决定毁掉世界的疯子……”
杨不相信地看向男爵。
男爵看看箭一样冲过来的亚少校和易旭亮中校，残忍地直接戳破了真相：
“原来，您还没听说？杨教授晚年为了一个女人，把称得上不死基因的RVRS97，亲手交给了有机教那帮疯子。现在的蓝影大爆发，正是您祖上的功德！”
常纪元也眨了下眼皮，自顾自地离开了。
44 真相（中）
首先掏出枪的，居然是遇事很冷静的易旭亮中校。
他那张微微有点鹅蛋型、看起来缺乏奥特斯堡中将称许的坚毅果敢风，现在却在一片白亮亮大光下，扭曲得恶鬼一般。
因为在他看来，男爵的理由根本就不成立：
阿道夫-施密特威胁的不是杨，而是他能把中子死亡星对准的一切人类！首先遭难的，很可能就是他一分舰队。上次进攻宝音的残部时，他就被疯狗从背后突袭，失去了几千名下属，包括31位一起入伍的兄弟。
亚少校连忙从后面抱住了临时搭伙的同伴：
“中校，您这是干什么？”
但是，旋即一道红光就从易旭亮中校的右肩上，准确地烧出一个利索的黑孔来。原来，就在男爵身后，跛子伯恩斯坦也举着一把铅灰色的枪，无耻地先开出了第一枪。
倒霉的亚少校也顺便被刺穿了前胸，满口是血地栽倒在、同样鲜红的地毯上。
于是，跟着杨他们一起登舰的王朝军校尉，就抄起家伙，朝数十倍于自己、同样是王朝军的“敌人”扑了过去。
顿时，刚才还在酒瀑下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和各种美食美器，都被推倒在地上，还在靴子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尖叫。
就连谒见厅的天花，也被激光武器射出了十几个大洞。
好在这里走得是南部战区简洁风，半圆的球形灯面都是合成树脂的，一遇到激光就给烧化了，才没掉下来砸中谁。
杨很想大喊“别打了”，但是他马上意识到：此时无论谁喊这句，都不过如一根头发丝、掉进汪洋大海。
他只好跳上桌子，把一团冒着微烟的桌布，堵在了火警感应器上。
立时，天花板上的自动洒水系统就被启动了。
“嘶嘶嘶……”
帘幕一样的水流喷溅下来，把下面打得如火如荼的两班人都浇了个透心凉。
被副官和侍卫隔离开的男爵，半仰起头，眯着眼看看水帘，又擦擦脸上和头上的水，像想起了什么来。
几秒后，他乘机喝开众人，并对杨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带着大家走了。
可是，看了伯恩斯坦的灰眼睛后，男爵似乎又改了主意：
“先把亚少校抬去治疗室，他伤得太重。”
杨回头扶住眼睛都红了的易旭亮，又看看其他几个校尉，知道他们是宁可现在就抱着男爵同归于尽的。
这不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男爵，易旭亮中校也受伤了。我想陪同他和亚少校在这里治疗……”
阿尔夫-法拉男爵吃惊地皱了一下眉，同意了。
所以，等其他人都离开“贝拉斯特拉”号，回到易旭亮中校的舰船后，男爵还特意让海因里希亲自帮杨找一件合身的干衣服替换，又在稍晚些时候单独邀请他吃晚餐。
这一回，不知道是不是只有男爵和杨两个，气氛缓和了很多：
“上尉，这虾……是陛下非常喜欢的。我伯母生前曾服侍第五王座，告诉我的。”
杨张张嘴，看看长桌对面的男爵，忽然品出一口苦涩：
别人称呼宝音“陛下”，就好像叫他“大公殿下”一样滑稽。他和宝音，不过是两个乞丐，被人拿草灰，强行在脑门上画了个“王”字罢了。
所以，他只有尴尬地搓搓脖子。
男爵放下刀叉：“上尉，你遇事想办法，大局意识也强。不过，我确实爱莫能助……”
杨忍不住从椅子上立了起来：
“可是，阿道夫-施密特威胁的是所有的人，包括您自己的部下！”
他不明白，这个看起来精明的男人怎么就这么糊涂。
男爵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等他扭头确认这间不大的餐室里，只有自己和杨两个人，才轻轻地说：
“上尉可能听说过，我是先王提拔从军的。这话不准确，我和我一家人的命，都是先王给的。我……必须维护陛下。尤其是现在，特兰达伯爵已经不在了……”
这话彻底把杨说懵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们只是想请您不要再给中子死亡星提供能源……您用那些要塞作为外壳，来隐藏脉冲星，其实是很危险的。那些能量无法控制，爆发的周期也可以随时变化，短到只有千分之一毫秒……”
没等杨把话说完，海因里希连门都没敲，就惊慌失措地破门而入：
“阁下，不好了，出大事了！”
男爵把白餐巾轻轻丢在胡桃木桌上，年轻副官的脸就红了：
“伯恩斯坦那个小人……居然绑架了元帅大人！”
“什么？”杨也不淡定了。
但是，男爵却问得慢条斯理：
“海因里希，注意你的汇报，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阁下，抱歉！应该……就是趁杨上尉的人下船的时候，动的手。我们立即派人去追，应该能追得上！”
年轻的副官激动地大喊，还又看了杨一眼。
杨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伯恩斯坦？就是那个开枪偷袭易旭亮中校、脚有些跛的中校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家代代都是利字当头的无耻小人！”
海因里希斩钉截铁，海蓝色的眼睛又快瞪走四分之一张脸：“人家不是说连阿道夫-施密特都有可能是下一位宇宙霸主么？！哈！他肯定又想巴结！”
“海因里希！”男爵皱了下眉，却愈发刺激了年轻的金发美男子。
他也不管门外聚集的人，嗓门大得震得杨耳膜都疼：
“就是真的！阁下！古斯塔夫那家伙已经在和阿道夫-施密特的姐夫眉来眼去了。无忧星人人都知道！她还想利用那家伙，铲除元帅们！她……跟那个诓走了洛克侯爵和雷艾大人的赵白石，根本是一伙的！要是现在再掌握了常元帅……”
男爵终于指指门口，把副官轰出了餐室。
等关好白色的隔音门，他才扭过头，眼睛不看杨：
“上尉，如同你所言，脉冲星是很难安全控制的。我无法切断中子死亡星的能量供给，不过，我可以也给你一颗中子死亡星，你愿意用它吗？”
45 真相（下）
杨张着嘴，无法出声。
等亚少校和易旭亮从液氧治疗仪里给放出来，大家搭乘一架大航海106五人战斗飞船、飞回自己的舰队时，都不由笑着瞥这个老实人：
“上尉，作战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接受中子死亡星，也不是什么罪恶。”
“要不，你做宋襄公？哈哈哈哈！”
即使抵达谢尔盖-巨人11号后，和杨一起检查中子死亡星的菲力司少校，也摘下防护面具，拍拍杨的膝盖：
“我们是防御……再说我们是好的那一方啊！”
被奥利尔中士从补给舰队抓来的维修达人鲁特少尉，叼着一支15号螺丝刀，点点头。
然后，他就满鼻尖都是细细汗珠的，用机械手臂，通过遥距工作视屏，把这个看起来就只有个车轮差不多大的凶器，固定在了舰船的的尾部。
里面，死亡星真正的内核，只有一颗成年男人拇指肚那么大。
“……”
杨搓搓后脖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在这个世界上，有谁不觉得，自己是正义的那一方呢！
而且，中子束只能杀死有生命物体，并不能用来对抗另外一台中子死亡星。
这时，快把机械操作室狭小空间塞满的球形技术班长也发话了。他摆弄着手里一只长着两条小辫子的方形频谱分析仪：
“什么都检测不到啊……”
小个的鲁特少尉差点拿螺丝刀戳他的胖肚子：
“傻瓜！现在还没有进行‘中子俘获’程序。你只配捣鼓电脑！”
即便科学发展到这个时代，中子检验的两种主流方法依旧只有“中子俘获”和“弹性散射”。
所谓中子俘获，主要是利用233U、237Np和239Pu等具有很高的中子反应截面的核种，在俘获中子时，释放出的辐射来检测。
而弹性散射术，则依赖中子和原子核发生碰撞时，受到正碰的原子核产生的电荷和闪烁光子可以很容易侦测到。使用技术检测时，主要的检测工具就是快中子检测器。
球形技术班长涨红了快消失的粗脖子。
他刚要吵吵，菲力司少校忙塞了一只原白色、好像便携探照灯的快中子检测器给他。
“伙计，你也没错！杨上尉确实猜测，中子死亡星是通过脉冲星的无线电，来补充能量，进行核聚变的……”
“就是啊！哪怕男爵不愿意截断脉冲星，也可以通过信号阻断来破坏吧！”
球形班长这异想天开的话，让杨终于露出了笑容：
“好主意，真是好主意！”
但是，菲力司少校、奥拓中士和鲁特少尉都反对：
“上尉，别开玩笑了！你知道要阻断脉冲星发出的无线电，需要多少台大功率的舰载无线电射频仪么？”
“是啊，大人马政府也未必会帮忙。”
“政府？或者雷阿尔可以帮我们？”杨眨眨眼，站起来，停了一秒，然后飞一样地朝指挥室跑去。
虽然视频对面的雷阿尔答应地有些犹疑，杨依旧看到了点点希望。只是一扭头，他发现指挥室里唯一值班的通讯兵小雷，样子有点奇怪。看着杨时，眼神也躲躲闪闪的。
“小雷，有什么事？”
“呃，没……没有，上尉。呃，中子死亡星怎么样了？”
“大家还在检测，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值班？”
特别是没看见总是盘踞在指挥椅上的大流士上校，杨觉得很奇怪。上校常带着的、那四五个手下，也没在屋里。
“呃……”小雷的脸和脖子，包括手背，都红扑扑的。
就在杨要检查飞行状态时，他更一脚踩下了指挥室电源闸。
顿时，指挥室里一片黑暗，只有战略地图屏幕上闪出淡淡的微光。
虽然走廊上也瞬间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但是，却没有传来任何的跑动声。
两秒后，指挥室的备用电源被自动启动了。在一片白闪闪的大光之下，小雷就差挖个洞钻下去，他没想到杨早就找人改进了能源补充系统：
“上尉，我……不想让您担心……”
而且因为刚才照明瞬间消失，战略地图上的飞行路线和新坐标，更是已经暴露无遗！
整个舰队正在朝火晔的方向继续前进，而目的地坐标，居然是杨曾经协助全民撤退的火晔星系-鲁贝奇-塔兰行星……
“小雷，这是……谁下的命令？其他的人呢？！”
杨后脑一阵发麻。那颗行星以为擅自改动轨道，引起潮汐变化，已经变成名无其实的水星了！
他刚要通过指挥系统，召集所有舰船指挥官，就发现旗舰指挥权已经被移交给了谢尔盖-巨人9号。
这显然是借他在男爵舰艇上盘桓时、把指挥手带交给了奥利尔中士保管的结果。
“奥利尔中士在哪里？”
小雷耷拉着黑色的脑壳，小鸡哚米般颤颤：
“您带着大家去底舱、研究中子死亡星时，大流士上校的人说要请中士抽根烟，然后……就没再回来。”
杨眨眨眼，他知道咆哮小雷也于事无补。
想了想，杨准备换上宇航服，搭一架埃尔夫或者沙鲁尔去追上谢尔盖-巨人9号，夺回指挥权。
他觉得，对比大流士一方，亚少校和易旭亮中校肯定站在自己这一边。
可是，传送带刚到弹射舱门，一双大手就从门后探出来，结结实实地捂住了杨的嘴。
混合着淡淡甜香和微微氨水臭气的味道，迅速钻进杨的鼻孔里，让他蓦然想起了小豹子般的鲁尔。她每次染发后都是这么一股子味儿。
一瞬间，杨忘了反抗。然后，眼前渐渐黑下去，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差不多同一时间，木荻行星的地下城里，也召集了一场重要会议。
昏暗的会议室里，长桌的四周虽然坐了八个人，但是谁也看不清其他人的脸孔。
代表耶伦坐在首位的雷阿尔背靠椅背，用左手撑住桌边：
“各位委员，跟诸位预先得到的情报一致，杨已经获得一颗中子死亡星。”
长桌的另一头，传来梅尔上将粗哑的嗓音，调门也很低：
“很好。未来，可以用来消除疾疫。”
其他的委员也没有反对。在他们看来，既然蓝影的大爆发已经势不可挡，那么利用中子死亡星清除患病的病人，也是一个可行的选择。
但是，却意味着和病人们待在同一颗星球上的其他人和动物，都将成为陪葬。
这让坐在门口担任会议纪要的罗霖抖了一下。虽然她的电脑屏幕上有光，却依旧无法看清黑暗里的雷阿尔。
他也没有反对：“不过，杨上尉是个比较死板固执的人，还请各位委员暂时保密。”
“没有问题。”阿里-贝都因的管家出声了。
代表有机教的韩干事也干笑了一声：“他要是知道了，将来该不会有什么后果吧？”
“那个时候，此人就不足为虑。”
“他可以回到王朝给的永久封地-贝塔15号嘛，哈哈哈哈！”
雷阿尔也笑了一下：“目前，为保证能顺利获得那颗中子死亡星，还需要帮助他获得一些必要的设备。就是一些抗抗扰的军用装备……”
委员们再一次没有出声，目光都看向了黑暗里两位上将所在的位置。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15年前，上将们协助谢林堡海盗打劫张春梅护送的商队时，曾经借出了几十万台信号干扰设备。而之后，再没听说它们的下落。
经历好一会的沉默后，戴德梁委员轻轻地说：
“未来，中子死亡星可以交由军队，继续管理嘛……”
朱亮夫人则在黑暗里摸唦着手腕上的珍珠手环。因为可以听见，那些珠子不断敲击在桌面上，发出的轻微“沓沓”声，像在计时，又像在催促军头们。
老虎们还是一言不发。
罗霖再一次瞥向雷阿尔的方向，她有了条计谋：
“呃，报告各位委员，前方送来情报。”
“怎么了？！”
“是，各位委员，杨上尉的舰队似乎继续朝着火晔的方向前进，并没有回头的迹象。”虽然这个消息，几分钟前就由专门的情报方汇报过了，但是现在再提，却惊悚很多。
除了韩干事开口训斥罗霖汇报无效信息外，更多的是沉默。
老虎们难免担心：这意味着杨要隔岸观火，等离着木荻不是太远的阿道夫-施密特先干掉自己。
毕竟现在已知的两颗中子死亡星，一颗在门口的敌人手里握着，另一颗可以为自己所用的，却离着自己越飞越远。
又过了几分钟，贝蒂多总参谋长也发话了。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在黑暗里听着，越加醇厚：
“为了大人马，为了全人类，必要的付出是应当的。我们可以从几个基地，调集10万到15万台大功率的变频发射仪。”
“几个基地？”雷阿尔在心里偷笑了。不过，他没有出声，等着别人继续发挥。
朱亮夫人很是时候地笑了：“上将们真是……总以大局为重。特兰达少尉，麻烦联系一下杨上尉，叫他早点回来吧。”
可是，这个时候，杨的手脚却被绑得紧紧的，眼睛、耳朵和嘴上也都封着胶布，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抬上一架、可以坐几十人的中型穿梭机。
46 伎俩
等杨清醒过来，他听见心脏在咚咚地敲击着耳膜。手和脚的末端，又冻又麻。他努力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两张、跟安娜-罗曼诺夫一模一样的面孔。
在她们丰满的怀里，还抱着圆滚滚的大面包和一只白色瓷杯，里面装着满满的食盐。
“上尉，欢迎来到我们的新家！鲁贝奇-塔兰行星。”
杨惊讶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地扭头，不小心躲开了这份欢迎礼。因为在这间好像太空冷冻舱的地方，四周站满了高大的男人和女人。
他们的服装没什么变化，但是，跟两年前从尤里博士失灵的宇宙飞船里救起时的人干状态比较，简直是不同的物种。
“啊？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下一秒，杨意识到人类有救了：
虽然女匪首安娜和佐尔一起被中子死亡星杀死了，但是她的三胞胎姐妹，应该也能提取同样的RVRS97基因……
远在日灼到木荻之间、3点20方向的阿道夫-施密特舰队上，也开起了庆祝会。他们听说了杨军哗变的消息。
旗舰临时将停泊大航海战斗飞船的底舱，改成了一座富丽的金色大厅。老远就能听见分舰队指挥部的人，在无耻地高声谄媚：
“哈哈哈哈，太可笑了，那个傻憨就被自己的人交给了大流士那家伙！”
“少校，是啊，听说绑得和只大闸蟹似的！”
大家一边端着酒杯，一边环绕着大厅的中央，那张猩红色的高背座椅。
施密特少校穿着自己设计的大元帅礼服，高踞其上。他黑色的脑袋上面，座椅的顶部，特别刻着一只双头狼。
这是少校才给自己安排的家徽。
他也一边喝酒，一边不屑地瞟着围着他、狂拍马屁的分舰队参谋们。
大家并不是完全装得高兴，毕竟杨的舰队就这么消失，对他们而言真是大好事一桩：不止不必担忧他、或者易旭亮中校会突然袭击，更重要的是施密特少校心情因此好了很多。
至少过去的五个小时内，少校还没有开枪击毙任何人。
作战参谋等指挥官把酒喝美了，才小心翼翼，并旁敲侧击地汇报、罗贝里-贝蒂多2号行星上的发掘工作：
“少校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啊。劳工坐的陨石运输舱，就好像两条星链一样一直从日灼，延伸到贝蒂多2号啊！简直就是第七大奇迹嘛！”
军需长也忙给统帅加满了金光闪闪，冒着嘶嘶白沫的香槟：
“什么第七大奇迹，根本就是第一大奇迹，太壮观了！”
看着这俩像刷锅一样、刷遍了三大战区的属下，施密特的胡子，跟眼睛一起发了光。
新上任的信息参谋也赶紧凑趣：“等赵白石在下面，把元帅们俘虏了……”
这话还没说完，阿道夫-施密特突然一提身，一脚踢在了他的嘴上。
顿时，新信息参谋的厚嘴唇，还有嘴里面，就都流出了红彤彤的鲜血。
他忙捂着嘴，和吐出来半颗牙齿，缩到了指挥座下的台阶最后一级，躬起了后背，再不敢争辩赵白石现在已经和少校姐夫结盟的事实。
这副可怜相进一步激发了施密特少校的怒气：
“什么叫‘等赵白石把元帅俘虏了’？！难道本座就是这样建立未来帝国霸业的么？立即传召各中队！”
其他参谋则像蜗牛一样，缩进了各自的壳里。胆稍微大些的，也只敢哼哼：赵白石已经在下面开启了部分元宇宙，易守难攻等等。
但是，施密特少校却把水晶高脚杯和酒尊都扫在地上：
“胆小鬼！你们这样的，凭什么跟随我？！立即准备中子死亡星，不，这一次我要用实力，让那个赵白石知道厉害。”
半小时后，四分舰队就好像一条细长的项链般，开始穿越宇宙的黑暗，向罗贝里-贝蒂多2号的方向进发。
因为命令下得太仓促，舰队的补给舰队连出发的消息都没落实。
正在底舱食堂里、对着蛋白质胶囊发愣的补给舰士兵，听说全舰队攻击消息时，吓得差点没从餐厅凳子上掉下。
“X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嘘，叫上面听见，要崩了你！”
好在最后，补给舰队指挥官总算通过分舰队作战参谋确认：统帅认为这次突袭太小儿科，最多就是两三个小时就结束战斗，不必辎重跟上。
大家才松了口气。
“唉，老爷们有肥鸡大鸭子！咱们丘八就只有胶囊，不如去睡觉！”
“睡觉，睡觉！”
于是，突然放松的结果就是，不必去厮杀的士兵都决定，趁着领导不在，打盹补觉。
专管补给舰队事务的军需总长似乎也没反对，于是，补给舰队上的军官们也乐得去偷闲。他们待在条件更优渥的中舱，士兵待在底舱，各自打盹。
过了没两个钟头，天鹅绒般软软的黑暗里，很快就只剩下了睡眠舱偶然发出的点点红光。呼噜声和磨牙声此起彼伏，甚至还有人在嘟嘟囔囔地说梦话：
“X的，我不想死，别逼我……”
“天杀的……陶乐，闭嘴！”还有同袍做着梦、反驳说梦话的。
迷迷糊糊、却还有点意识的人，都免不了这样想，以至于他们突然听见刺耳的警报声“呜呜呜”地响起，都还以为是在梦中。
然后，他们又听见有人大吼：“敌人来攻击了，攻击了！快，快！”
“住嘴……老子要睡觉……”
士兵们纷纷拒绝起来。
就在这时，好像有人突然关闭了睡眠舱的保温功能。闷热，犹如虱子，一下把大家咬醒了。他们这才发现，补给舰队的底舱里，已经满是微白的烟雾和塑料焦胡的气味。
“咳咳，怎么……怎么回事？！”
“敌人来袭击了！”
“敌人？什么敌人？哪个敌人？”
没等年轻的士兵弄明白，底舱通往上层的旋梯，就被塌下来的金属天花和管道封闭了。大家唯有努力扒拉开别人，自个儿往上冲。
可是，往中舱的紧急安全阀门，却被锁得死死的：
与配备了重型火炮的战舰不同，这些补给舰停泊逃生飞船的部分位于中舱尾部。为了防止有人来拼抢宝贵的逃生机会，士官们不惜让手下的士兵活活烧死。
很快，逾千艘补给舰集体大爆炸，就迸发出金色、并夹杂着淡蓝色的火光，不断爆出漫射的强光。
处在出征队尾的舰船最先发现了异样，他们立即向绵延几万公里外的旗舰，发起紧急通报。
可是，信号太弱，他们不得不立即派出大航海106号，专门登舰汇报。
这个消息，可难坏了观通长和信息参谋。他俩只有壮起胆子，先和参谋部其他人商量了口径，才来指挥室汇报。
不过，指挥室里，并没有施密特少校的身影。每个人暗暗松了口气之余，又不免焦躁。
“阁下去哪里了？有非常重要的军务！”
少校的侍从忙告诉大家，少校去宴会厅了，因为要重新量度一张新的椅子：
“阁下说，等抓到元帅们后，要砍下他们的脚来装饰椅腿……”
“……”军需总长的后脖颈抖了两下，先闷声退到门口。
然后，作战参谋和参谋长也跟了上来：“怎么办？看这狡诈的进攻打法，像极了易旭亮那家伙。”
信息参谋尾随在后，身边站着缩成一团、耷拉着耳朵的观通长：
“或者不用担心易旭亮的一分……”他张口嘴让同僚看了看他被打掉了的牙：“少校会先给我们一梭子。”
没人发笑。
看看四周没什么人，作战参谋才咳了一声：
“奥特斯堡中将已经从无忧星出发了，诸位听说了么？”
“嗯，中将……也联系你们了？”分舰队参谋长低声回答，并警惕地扬起眉毛。
面对这探寻的目光，每个人都低下了头。看来全都收到了中将的命令。但是，谁也不敢先挑头，按中将的意思，杀死施密特这条疯狗。
突然，一阵急促的军靴声从不远处传来，听上去，重得简直都要踏碎地板。跟着，就是施密特少校的怒吼：
“X的，那帮死人哪里去了！敢偷袭我？放出中子死亡星！”
参谋们顿时脸色发白，好像忘了刚才的密谋，急忙去排兵布阵。不过，没人知道敌人的明确方位：
虽然战略地图上四处都有飞行器的信号在闪烁，但是全息画面却雾蒙蒙的，无法看清。即便降为二维图像，干扰也强得让屏幕上，墨绿色的底纹跟白花花的点子，几乎各占一半。
黑胡子激动得抖着下巴，砸着指挥台：
“X的！让他们看看厉害！先摧毁……先摧毁日灼行星本星！”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中子死亡星却哑炮了。
施密特少校的脸都红了，他抓住信息参谋的军装领子，举起了手里的枪，顶住了部下的左腮：“你X的，跟老子玩什么花招，谁指使你的？！”
“我……少校，我不知道……”
信息参谋撅着被踢肿的嘴唇，眼里的光都散了。他无论怎么努力想拔出早藏好的武器，也拿不出勇气。
就在这时，枪响了。
施密特少校手里的枪也掉在了地上，“咳”地一响。作战参谋不顾自己还举着枪，就一脚踢飞了、这支闪着铁灰色冷光的武器。
接着，打扮成普通少尉的奥特斯堡中将，在军官和士兵的护卫下，大步走了进来。
施密特少校的侍卫排连忙双手抱在头后面，爬在了地上。
中将却怒气冲冲地扫视了一眼大家：“太丢人了。最后，我们东部战区不得不依靠无耻的伯恩斯坦，来铲除败类！”
47 秘
作战参谋用上嘴唇搓悠着下嘴唇，退到了一边。
但是，他的表情，惹得奥特斯堡中将厉声呵斥：
“有什么话，你说出来！懦夫！”
四分舰队参谋部的其他人，立即从地上没了脑袋的尸体上，抬起目光，转向了还穿着少尉军服的西征军指挥官。
不止一两个人又把手伸向了枪。血腥的气味，已经从物理存在，向心理世界扩张。
最后，还是参谋长轻轻抚平了空气中的杀机：
“阁下，我们东部战区的官兵，从来只接受元帅们的命令。”
奥特斯堡中将浅蓝色的眸子也飘移了。虽然他很想问：“元帅们？雷艾大人现在下落不明，难道东部战区的官兵还有其他的元帅？”但是，他听得出这话里含着明显的威胁。
他不想马上成为下一个阿道夫-施密特，叫光子枪轰烂脑袋，可怜地躺在众人脚底，于是自然切换了个语气：
“你是说，伯恩斯坦那个小人的背后站着元帅们？”
参谋长眼皮朝下，点了点头。
不过这时，伯恩斯坦只是自己一个人。他架着一架大航海106号战斗飞船，重新飞向男爵的深红色旗舰“贝特拉斯特”号。
看着黑暗的空间，还有偶然扭曲的光线中、迎面而来的陨石以及太空垃圾，跛子的嘴角拧出了一个别扭的微笑。
寻思了好一会，他才打开了通讯链接，向男爵发起了汇报：“阁下，任务已完成。”
屏幕上虽然没有显现出男爵的影像，却立即探出一个小小的绿色对话窗口：
“常呢？”
“阁下，元帅去‘领奖’了。”
过了足足两分钟，荧幕上出现了第二条荧光绿小字：“你也去吧。”
接着，整个对话框就被完全抹去，链接戛然而止。
跛子在狭小的驾驶舱里，努力调整个舒服的角度。他把旧伤不愈的腿移到脚踏上，再把飞行坐标锁定在、离这里最近的马德拉马自治领47号宇宙港，并打开了自动驾驶模式：
“五小时17分钟……正好睡一觉，不知道常那家伙是否也能平安睡醒……”
他瞥向了屏幕上、火晔星系方向。那些只存在于他大脑中的红色光芒，在记忆里，就像夜晚初上的火把和明灯，那么暖和跳跃。
“真美好……”
可惜，已经登陆了那里、平均温度最高的鲁贝奇-塔兰行星的杨，没有这种感觉。
他还是冻得发抖。
其中一个“安娜”先给他裹上了保暖的锡纸毯子，然后才遗憾地摇摇头，拒绝了杨想要一份血液样本，或者一小瓶唾液样本的请求：
“上尉，我们的身上并没有携带您所需要的RVRS97。当初，尤里博士是从蒙哥-波波江金身上，分离出的我们三个、还有大家。”
“什么？”杨的后脑里，只有麻酥酥的阵痛。
但是，他还是听明白了，她们是在告诉自己：真正的“安娜-罗曼诺夫”，就是那个粗鲁的毛人大个儿，或者说，安娜的重要基因，仍然留在蒙哥-波波江金的身上。
这变相解释了，为什么在生命最后一刻，尤里博士留下来的，会是他。而女匪首之前也不称呼自己为“安娜”。
另外一个“安娜”把杨从冷冻舱里扶了出来，然后打开了他旁边第二台冷冻舱的子弹型盖子：
“波波江金可能是去寻找‘落日晚霞’了。”
“‘落日晚霞’是什么？”
围着他们的众人几乎一口同声：
“那是天堂啊！”
“上尉，请把我们带去那里吧！这里没有办法居住，我们又不是鱼！”
看着一双双满是期待的面孔，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唯有为难地搓搓后脖子，不断把头扭开，结果就看见了旁边冷冻舱里躺着的家伙。
这个难兄难弟个子不大，微微缩成一团，黑头发里已经出现了白发丝，两只手却不相称地柔软。嘴里似乎还在喃喃自语。
“常大人？”
杨一叫，常纪元彻底醒了过来。那对不大，却闪着温和木讷光的黑眼珠，看看杨，似乎是在示意年轻人把自己拉起来：
“我也很想去‘落日晚霞’。据说就连桀骜不驯、不惜拿自己发电的尤里博士，都希望，有一天能安葬在那里。”
杨赶紧把他扶了起来：“元帅为什么也在这里？”
常纪元搓搓冻僵了的手，朝门口喊了一句：“上校，该您了。”
大家都往外扭头，却没有人进来。
常纪元又连喊了两遍，依旧没人进来，他只好叹了口气：
“是大流士上校要和我做交易。”
原来两年前，当蒙哥-波波江金按着尤里博士的遗言，见到雪诺恩上校后，上校按照承诺，提供了这颗刚被大水洗刷干净的行星给博士的孩子们居住。
他还鬼神使差地送了一本老旧的褐色人造皮面日记、给刚刚投降王朝的大流士。
这东西不但边角都磨白了，就连里面的纸张都泛黄。要不是用一个真空超合金箱子，像保管杰服粒子发生装置那样的危险物品般保护着，简直是一戳就要碎成渣渣。
而且，里面一个字都没有！
上校的第一感觉是，雪诺恩将军的长子嫡孙是在嗤笑自己“投敌”。
可是，等他再去确认，却听说，天才少年早在这本老古董到达自己手中之前，就在课堂上被一颗炸弹炸成了碎片。
快递上的电子签名，几乎是雪诺恩在世界上挥笔，写下的最后一个字。
更有趣的是，这个没人认识、没人待见的东西，在刚抵达无忧星后不久，就被宝音豢养的没头板凳怪物偷了去。
虽然怪物也不太会找路，D区酒店外的马路又十分宽敞，大流士上校带着七八个人，差点累垮了，也没追上它。
最后，还是偶遇常元帅，设了个小圈套，才拿回东西。
巧的是，那个漆黑、没有光的夜晚，也正是蓝心心被咬掉头的时间。所以，上校很确定，没头板凳怪物并非杀人凶手，才在贵族院为它作证求情。
说到这里，常纪元像老师叫学生板书方程式一样，瞟着杨：
“上尉说说，那本子是什么？”
杨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虽然他也赞同，那东西应该不是一件没有意义的旧货。可是，他想不明白，雪诺恩上校如果真得预感到大事不妙，就以他的影响和才干，难道必须消极等死么？
而且，被选中的保存者，又为什么是向来有“大流士三世皇帝陛下”这个花名的火晔最高军事指挥官呢？！
常纪元嘘了口气，拍拍杨的肩膀，把他叫回现实：
“那应该是一本日记。如果我们没有猜错，日记的主人，正是临终前的杨万城本人。”
“可是，历史上关于他晚年的记录……几乎是什么都没有……”
好像个中学老师模样的元帅笑了笑：
“大概是因为他在这里面，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比如如何松绑‘元宇宙’、破解RVRS97基因，又或者‘落日晚霞’，毕竟那颗人造天体，是教授自己设计、并打造的退休基地。”
杨拽着保暖毯，把自己团了再团，努力屏住呼吸，因为空气里似乎充满了熟悉的冻肉气味。
“您是说，贝塔15号……有可能就是‘落日晚霞’？”
元帅点了点头：“不过，大流士上校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上尉你必须退伍，他才交出东西。”
杨瞪大了眼睛，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一向不拿正眼看自己的男人。
“可……上尉是我们见过的最好的人！”
两个“安娜”和曾经被杨抢救过的人干，先是吃惊地彼此对望，然后就七嘴八舌，把完全不似武人的元帅团团包围：
“就是啊！上尉是个非常善良的好人！”
“为什么要把好人从军队里撵出去？！”
常纪元本来不想回答大家，因为到目前为止，杨还没有归降王朝军，退伍与否也是旧联邦的家务。
但是，他偏着头、好像只聪明的虎头鹦鹉，用一只又黑又亮的眼睛，上下扫描手足无措的年轻人：
“我……也赞同。上尉，你人太善良。”
这话彻底激怒了年轻的上尉，因为常纪元的样子和声音，都像在说，他就是个百无一用的老实无用者。
瞬间，贝塔15号的屈辱，还有在军校和舰队里的种种，一下涌到了杨的喉咙口。
从他记事开始，父母就总说只要真心对待别人，别人也会真心对待自己。可是，现实却总在向相反的方向引路。
不知道是不是被安娜们逼急了，常纪元突然大声说：
“上尉，不如你先回到战场上，看看我们的话对不对？如果你‘输了’，请带我去找到‘落日晚霞’！”
两个月后，杨带领大型舰队、“好不容易”才攻破赵白石操控的“元宇宙”行星的消息，传播了王朝的大小角落。
特别是洛克侯爵和雷艾元帅被救起时的可怜相，更是在媒体的显著位置，雄霸了三十天。
舆论立即出现了两大派意见：
一个局部小型元宇宙就可以抵御几十万人的大舰队，如果王朝全境实现元宇宙，就可立于不败之地。蓝影传染病也不在话下！
另一个主张更直接：新王座无德无能，应该废而再立。
不过再立之前，她应该背负前朝的诅咒，解封元宇宙。
48 荒诞
宝音才偷偷给阿达投食回来。
她那头毛草的黑发，油兮兮的。再加上没肉，那身从前订做的铁灰色礼服，肥大得肩线都滑到了二头肌的位置。看起来，活像个流浪了一两年的乞丐。
“唉，你怎么了？也许不该叫你那个猪头的名字……”
现在，她正检查、膝盖上爬着的那只没头的板凳怪物。
自从西征军要塞大爆炸后，它就恢复地很艰难。
而扮演假侏儒仵作、偷袭谢尔大教长后，更出现了恶化的迹象：不但体型不断收缩，皮越来越松，原本能直立的四肢，也软踏踏。不但三天没有吃过东西，睡眠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宝音把头凑到没头板凳怪物的肚脐。那些许的温暖，总让她想起很多幼儿时期的模糊回忆：
在深红色的天穹下，小小的杨戴着个巨大的氧气面具，耷拉着头，跑在前面。腰上拴着一条破布，装大马，她则在后面拽着，开心地大喊：
“架架架……”
这时，一个黑影凑到她身后，粗声低语：
“大概是不行了。人老死前，就是这样，不停地睡，睡着睡着就死了。”
宝音既没有理睬一身禁卫黑制服的阿里曼，也没有理睬他这番关于死亡的高论。
大胡子只好弯下腰、用粗短的手指，在这间寒碜的小宫殿里四处戳记，搜找值钱的东西，并不看搓板赵夫人投来的嫌恶目光。
他只当赵夫人是讨厌自己打搅了她看新闻。
屏幕上，那些包围了王宫和所有政府部门的民众，好像一群业余球迷。都穿着休闲款衣服，有人举着亮色花伞，有人披着明黄色、粉红色、婴儿蓝色雨披，上面还印着五瓣花，跺着各色的胶靴，又笑又跳。
背景音乐是“宝贝、宝贝”这类洗脑歌曲。
大家也懒得喊口号，干脆把诉求全写在了插在地上的牌子，树上或者建筑物上缠着的横幅上：
“我们要自由，不要王座！”
“元宇宙万岁！”
“蓝影是假消息！是王朝钳制我们的手段！”
“思想自由万岁，不许禁止有机教！”
“我们要叶碱！”
……
赵夫人气得关掉了新闻的声音：“吓，刁民！都是阿里-贝都因那些人给他们发钱，才出来闹的。都不害怕传染！唉，贵族们也自立山头……”
不过，她现在说话，也大胆了不少。
因为自从赵白石绑架了元帅们的消息传来，距离王座直辖领阿拉贡-玛兹星团最近的几个贵族，就派出了雇佣兵军团，乘机占领了直辖领里最肥美的行星。
其他的领主也伺机而动。
虽然，古斯塔夫夫人以摄政的名义，召开了几次紧急会议，但是以这些领主为核心的贵族院，当然不肯通过任何调动军队的决议。
“现在，元帅们都深陷囹圄，贸然调动军队，怕有风险吧？”
“是啊，摄政调动军队，还从没有过先例啊……呵呵呵。”
“国家又在用人之际，摄政应该先考虑精简宫中的冗余人手，再来讨论调动军队的事情才对吧？”
于是，古斯塔夫夫人就撤走了布置在宝音小宫殿里外的探子们。
这座距离初升殿不远处的小宫殿越发荒凉，能看见的脑袋，最多只有赵夫人、宝音，和每天来点卯一下、接着就摸鱼不见的阿里曼。
就连偶尔来探望宝音的汉斯，也被夫人打发去王座直辖领，以稳定形势。
大概是因为现如今只有让人泄气再泄气的坏消息，以至于也开始有人感叹：被称为软弱者的第五王座才过世不到半年，整个人类都仿佛头朝下、脚朝上了。
“我们需要一个救世主！需要一个真正能治国的人！”
末了，男人女人们在镜头前，激动地张大嘴，字幕帮他们无声地总结。
背后树立着各个山头人物的人形纸板肖像，大商人阿里-贝都因那豆芽脑袋，正矗在全息屏的视野中央。
宝音蹭蹭鼻尖，抬起头看看趴在脚边的电话：
“赵夫人，告诉他们，我愿意把元宇宙还给他们。”
“啊？陛下……”
“现在，也跟启动了元宇宙没什么不同吧？”
宝音小声嘟囔。
她收到远在马德拉马自治领的伯恩斯坦的秘报，杨对赵白石的战争根本就没结束。无忧星和其他王朝角落收到的消息，不过是有权力操控舆论的人，布下的假象，包括元帅们被释放时的惨象。
4月21日，杨舰队在奥特斯堡中将的炮火掩护下，进入了罗贝里-贝蒂多2号的大气层。
4月22日，杨舰队失去了信号。
5月15日，木荻地下城举行了一场六万人出席的婚礼，新郎是雷阿尔-特兰达少尉，新娘是政治世家的罗霖-贾南德小姐。
同日，大人马的蓝影死亡率超过了总人口的2.58%。感染率已经突破总人口的四分之一。
换句话说，如果蓝影病毒的势头再不遏制，六个月后，大人马星云里、全部人类都会被感染。那样，再多52天，所有人都会被自己的肺液淹死。
5月16日，王朝同意由雷阿尔-特兰达少尉作为“辅政官”，在事实上，取代耶伦委员长，成为大人马的一把手。
5月17日，大人马展开了成为自治领后第一次议会选举，还在木荻地下城揭幕了“大人马健康杯”足球赛。
6月02日，雷阿尔所在的、由朱亮夫人、戴德梁委员、有机教韩干事和阿里-贝都因牵头的新民主自由党，赢得了大人马自治领领议员大选的绝对胜利。
在伯恩斯坦转来的新闻上，一大帮家伙，头戴“用爱改变”红垒球帽，激动得满脸鼻涕和眼泪，哪怕脸上都出现了感染蓝影的迹象，还拥抱旁边的红帽子们。
闪光的碎纸被鼓风机鼓着，人群中飞来飞去。当然会飞的，也包括可以传染蓝影的飞沫。
没人戴最基本的的医疗口罩，没人采取任何防护措施。
唯一能听见的口号就是：“爱，能战胜一切！包括王座和蓝影！杨上尉就是我们的榜样！”
现实却是：没人去驰援过杨。哪怕派出无人侦查飞船去找找他的消息，都没有。
宝音刚想把电话拍在腿上大笑，她灵敏的狗耳朵，就听见一个压路机般的脚步声，在一大群小碎步陪伴下，远远传来。
49 真凶
宝音赶紧把没头板凳怪物，塞在了罩着蓝布的单人床底下，又朝阿里曼拍拍肚子。
大胡子立即会意。
他连忙扭头咂摸了一下四周：这里不但空间小，房间也少，很难藏人。唯有躲到厕所里。
赵夫人也赶紧掏了一把垃圾，丢在起居室的桌上，又拿屁股朝沙发上、使劲坐了两坐，直到把屋里弄得更加颓唐。
几分钟后，内司大人，还像从前那般，穿着宽大的紫红色长裙进来了。背后有二十几个年轻的侍从相随，也都穿着同色调、但明显浅得多的制服。派头比当年的魏德龙伯爵还足。
她先用深褐色的眼珠瞟了瞟倒扣着果篮、撒着发黑香蕉皮和巧克力纸的奶油色饭桌，还有皱皱巴巴的蓝色布小沙发，又检查了一下厨房的水池。
刚要查看厕所，赵夫人就一脸惭愧地跪在了门口：
“尊贵的大人，您……您下次再检查吧……”
“哼！”内司大人这才扫扫名义上的新主人：“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宝音木吃吃地看着脚面。
古斯塔夫夫人拿裙摆绕过她：
“后日要准备解封元宇宙，宫内会举办盛大的活动。您没事的话，也出席吧？赵夫人，你要好好照顾陛下。看看这里，再看看你自己，连鞋面都擦得镜子一样！再这么悖懒，本座就轰你出去。”
“是，是，夫人！”
搓板赵磕头如捣蒜，演技炉火纯青：“不知道都有什么人出席？是否为陛下准备一份谒见名单？”
高大夫人身后的一个娇小侍从，连忙递上一颗小指尖面积的晶片。
赵夫人塞进环形项坠里，就看见全息屏幕上出现了一份名单。除了财阀们，就是贵族院成员们，还包括一直在前方没有回来的阿尔夫-法拉男爵。
她心头微微一震，又拿眼角的余光，通过擦得雪亮的鞋面，瞟到了古斯塔夫夫人脸上的微笑。
就在这时，另一个侍从过来，在夫人的耳边，用白净的胖手捂着嘴，嘀咕了几句。
熊夫人宽阔的额头挤出了三条细纹，但又骄傲地红了两颊：
“叫奥特斯堡等着。本座还有很多重要的事……”
大家赶紧很看颜色地集体后退，站在队尾的少年因为不醒神，直接从小宫殿入口处的石头台阶上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但是，没人敢出一声。
严厉的内司皱着浓眉，阴郁地挥挥手，又转身呵斥了赵夫人几句，才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出去。毕竟现在有手握舰队的实权派军人来投靠，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等送古斯塔夫夫人出门，确保小宫殿没第四个人后，赵夫人飞一般、跑进起居室和厕所间的小储藏室。
她连灯都来不及打开，就摸出一把螺丝刀，蹲在了尽里面的墙根。刚把跟男爵联系的通讯器，从青色的地砖下挖上来，就被背后一只干瘪的手按住了：
“嘘！”
差不多同一时间，阿里曼也猫着腰，从小宫殿里专为没头怪物开的狗洞里，爬了出去：
“XX的，以后算总账！”
别看特种兵分队长虎背熊腰，但是身手敏捷，很快就从两道红墙间、运垃圾的小道里，左拐右拐，跑到了古斯塔夫夫人那队人马的前面。
没进立着铜狮子的内廷正门，他绕到了值班室。
除了几个禁卫士兵在耳房里小声聊天，军官室里，守着监控视频的，只有一个长腿、黑衣的中尉。他仰在两张椅子搭的简易床上打盹。
今天值班的这人，正是阿明中尉。
看看其他禁卫军官不在，阿里曼踢了一下椅子腿，然后拿没人能从门外看见的左手，在墙上比划了个听筒的样子，并做了个不出声的口型：
“唉，伙计，一会给听听声儿？”
阿明中尉却像睡着了一样，连眼皮都没抖一下。
阿里曼忙转身，又猫出了值班室。
三分钟后，他刚跑回小宫殿，就开始收到一些奇怪的表情符号，里面还夹杂着几段成人小电影。持续了大概十分钟。
发送者匿名。
不过，内容却不难猜：有武装的19个军团，约两万艘战舰，要在48小时内，包围无忧星。
此时，宽大得能装进6个小宫殿的大会客室里，本来还意气风发的熊夫人，紧紧抓住奥特斯堡中将的胳膊，胸脯艰难地起起伏伏：
“中将，这怎么可能？它们，这些军舰……是哪里来的？”
这话刚问出口，古斯塔夫就知道自己失态了。
因为唯一可以武装、并隐藏这么多雇佣军的，只有财阀们控制的马德拉马自治领，和它隔壁的阿里-贝都因的行星。
先前，为南部战区装配人造星体要塞的，就是他们。
后来，为魏德龙伯爵表弟、在王座直辖领兴建新型大战舰的，也是他们。
内司只有转了口气：“元帅们……呃，不，常纪元元帅不是没被赵白石抓住嘛？！他也没回舰队大本营么？”
但是心里，古斯塔夫懊悔地想“如果当初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自己是不会同意、暂时关闭王朝对擅自关停超级电脑的监控，帮助赵白石去捕获洛克和雷艾两位元帅的。
奥特斯堡中将也唯有尴尬地向后搓搓身：
“中部战区的参谋长回复说，元帅们的意思是，直到合资格的人坐上王位之前，军队都不该来蹚浑水。”
“浑水？”
“大人，听说‘他们’生产了至少五颗中子死亡星……材料，据传闻……是阿里-贝都因从雪诺恩上校的保险库里获得的。为此，他积极策划了当初的爆炸案，炸死了雪诺恩。”
先王座的女官，咧开了下巴：
“五颗？就是说除了落入杨手里的两颗外，他们还有三颗？那么，这三颗也在包围无忧星的叛军当中？”
答案，显而易见，是肯定的。
奥特斯堡中将耷拉下浅蓝的眼睛，心里依旧对四分舰队的参谋部充满了愤恨。
自己作为上级，不过说了该批评的话，而且也没像疯狗那样随便杀人，但是那几个和伯恩斯坦穿一条裤子的，却拱手把中子死亡星让人……
女官则在胡桃木大办公桌和会客的深紫色大沙发间来回踱步，宽大的脸庞也越来越阴沉：
“这个小商小贩！原来……他不止想获得元宇宙，他要的，居然是这个真正的世界啊！”
50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沉吟了好一会，古斯塔夫夫人垂下眉毛：
“或者……我们可以和阿里-贝都因媾和，给他一点甜头。”
奥特斯堡中将的指甲，在深紫色的皮沙发上抠了两下。从以前22年中、第五王座的很多决定上看，他以为，作为幕后真正决策者的熊夫人该是果决的人。
但是，她现在做出的决定，虽然现实，却过于现实，趋近于无力挣扎下的懦弱。
很快，为财阀提供雇佣军的领主们也产生了这种想法。
在下一个贵族院召开的日子里，除了几个人用肘子托着腮，准备看好戏外，其他成员已经坐上个人飞船，前往马德拉马自治领，去和阿里-贝都因他们讨价还价，商量怎么分配未来的王朝。
当他们的船队经过远远能望见的绿色光团外，几个人还临时起兴赋诗，打趣起了消失在其中的杨：
“哎呦呦，也不知道杨万城的子孙今安在？”
“说不定已经被元宇宙咬成渣渣了……”
“还真是讽刺！当初禁止元宇宙的，可不就是那个老不死的嘛！”
虽然他们对元宇宙到底是什么并不了解，只是模糊地知道，元宇宙是一种可以让人沉浸其中的虚拟世界技术。
这一点，恰恰不是杨会犯的错误。
在决定进攻贝蒂多2号行星前，他又花了足足两个礼拜，阅读关于这种技术的大量文献。连博德里亚尔的《在沉默的大多数的阴影下》都没放过。
他的身边，依旧盘桓着科技天才们，和越来越多的“老伙计”们，包括讨厌他的出身、却又总被他吸引住的易旭亮中校。
要说中校追随杨的原因就更古怪了，居然是：“杨没有追究绑架他去罗贝里-塔兰的人”。
当然，杨也不是完全不计较。每回奥利尔中士给他送咖啡时，杨总鼓着嘴，严厉地瞥他。
杨的敌对方依旧兵强马壮：大流士上校的手下，无不认为杨应该马上使用中子死亡星，轰平这个什么资源都没有的小星星。
“让XX的元帅们见鬼去吧！”
“杨，你不是为了要保住那个什么大公头衔，才要去救援王朝军的元帅们吧？哈哈哈哈……”
但是，每回说，杨都会抬起黑色的眼睛，坚定地摇摇头。就在他决定登陆攻坚战前、召开的最后一次作战会议上，他意外地纠正了火晔军的几名校尉：
“各位指挥官，下面还有109万3119个普通老百姓，至少！”
这是雷阿尔提供的、阿道夫-施密特从日灼上挖走的第二到第四批劳力的总数。
“那么，您是准备让亡者名单再加上这支舰队么？我们也有……”
杨抬起手，制止了他：
“与元宇宙作战，跟其他敌手是不同的。即使带上再多的人，一旦冲入敌人预设的虚拟世界，大家都会马上被转化掉。因此，我将采取分兵的办法……”
“分兵是兵家大忌！”
但是，杨已经决定了。
在展开登陆战前12个小时，第一和第二梯队，分别由亚少校和易旭亮中校带领，负责利用他们补给舰配备的大批太阳能光板，尽可能覆盖小行星面向主恒星的一面，让地面出现极夜。
毕竟，元宇宙也是由能源驱动的。
而贝蒂多2号的能源供应，根据大人马政府的报告记载，全部依靠位于北纬40度位置的6412座光能农场。
考虑到两位元帅带去的舰船上肯定还有核能能源匣，杨知道，赵白石肯定不会这么容易束手就擒。
他还有第二招。
奥利尔中士专门出面，联系了他们舰队上，包括补给舰队上全部不必值班的军官和士兵：
“各位……各位尊敬的……XX的，老子直说吧，大家45分钟后登入这个……咱们自建的舰队菜园，种地！”
“啊，中士？种地，在网上种地？”没玩过这种偷菜游戏的王朝士兵懵了。
提供的链接点开，种菜游戏画面粗陋不堪，因为是游戏盲奥拓中士带着几个菜鸟，临时搭的。
“唉!你不爱种地，可以偷别人的菜！不想偷菜的，可以泡他们弄出来的老婆！”
“可是……”
“总之，上尉还没有回来之前，谁都不许停！”
所有的军官和士兵都面面相觑。有想玩的，干脆和不想玩的人换了班儿。
指挥部的人中，依旧有不明白这是做什么：“想死也不是这么胡来的吧……”
大流士上校却乘机翻起了、杨最近阅读的杂七杂八。看了快三个小时，杨也领着120艘战舰登陆后两个半小时后，上校坐在指挥椅上，终于捂住嘴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上校？”
大流士用两只手搓了搓脸颊：“我是在笑赵白石……他太倒霉了。遇到了这个家伙……”
大家还是不明白。下面的赵白石也一样不明白：他预设的世界是一个灰暗无光、如同修罗场的厮杀擂台。
可是，运输机幕墙外的天似乎更黑了些后，居然渐渐浮现出了一道红霞。接着，他清楚听见了一声鸡叫：“咯咯咯……”
赵白石赶紧拍拍耳朵，这不是幻觉，也不是耳鸣。慢慢地，朝东的远处出现了越来越亮的金色。这团光在红霞的中间，越钻越大……
赵白石丢开已经疲惫地、爬都爬不动的洛克侯爵，眯起了眼睛：
“见鬼了。这里……还有日出？”
他刚想连线远程助手，就想起现在还在超级电脑低配置运行阶段，谁都没法联络。于是，他只能指挥着外面的秃瓢们去一探究竟。
可是，还没来得及这么做，就看见一个女学者好像醒过神来，朝日出的方向跑。赵白石赶紧带上耳麦，就听见她，还有其他好多人大喊：
“莉莉安，莉莉安……”
“莉莉安？”
赵白石同样是游戏盲，不清楚学者们自己玩的一款老旧游戏中，一个帮忙看菜地的农场少女就叫这个名字。
他只得在玻璃幕墙上按了几次，才调出虚拟世界设计图，就看见他所创建的世界之外，出现了一个叫做“U”的比邻地区。
这块呈现枫叶形状的新元宇宙地图上，还清楚地标识着银行、超市、工厂、剧院、餐厅等等地方。而面积更大的，则标识着“菜园”。
接着，一个邀请加好友的闪光链接弹了出来。
赵白石几乎气得笑了出来：“真幼稚……这是谁弄的。看这画面……”
他举手扫开了链接，却看见其他链接一个个、好像光点般，被点亮了。他所设立的世界里，本来没有互动的人类，开始跟U区的人建立了联系。
先是好友，然后是“亲亲好友”、“彼男彼女”、“老公/老婆”、“父、母、子、女”、“老板/员工”、“神兽合作方”等等，最后还出现了“偷菜”……
“这到底是什么？”赵白石的嘴没法闭上。
这个曲高和寡天才并不明白：元宇宙的一个特色是去中心化。任何人都可以成立自由社区，并通过加“好友”开始，组建人类小社会，形成属于他们自己的一片片世界。
建立越多越复杂联系的世界，就会渐渐向外扩张，吃掉小国寡民、大家老死不相往来的地区。
天边的光越来越亮，直到天空完全如同洗过那样清亮透明。浅浅的绿色外，居然还出现了棉絮般的浮云。一行远远的飞鸟略过，虽然样子臃肿可笑，却“嘎嘎嘎”地长鸣起来。
依旧在幕墙外、压住士兵咬嗫的疯子，听见这叫声，也抬起半身。
被咬烂了的士兵才得以趴在地上喘息。原本不能生长回来的脸和手，再度生长出来，连他们自己都害怕地四处摸起来。
没等赵白石想出办法，就听见耳麦里传来一声大吼：“他偷菜！”
接着又有男男女女激动的声音：
“叫警察，叫警察！”
“呀，警察来了！”
果然，不远处就有一片片磁悬浮摩托开过来，打扮成警察的人都戴着防风的墨镜，披着灰色的斗篷，大檐帽上带着个大大的金星。
位于前排的，居然还有杨本人。
“这……不可能？！”赵白石下意识地想去屏幕上、屏蔽入侵的U区。
但是，这个时候枫叶地图已经渗透了、他设置的世界的边边角角。警察局、消防站、医院等等标志，都在穿梭机周围，一朵朵冒了出来。
刚才还像丧尸的家伙们，欢天喜地朝“警察”们挥动胳膊。
赵白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身后，洛克侯爵吃力地抬起手，也抓住了一条好像扭动泥鳅的“加好友”链接。下一秒，他看见了同样狼狈不堪的雷艾元帅。
“嘿嘿，原来……元宇宙是这样的？”
赵白石只有抄起墙边的棍子，朝雷艾的长脑袋上狠抽。
但是，一直没被突破的顶棚突然穿了孔。冯-巴伐利亚上校从洞里漏了下来，一屁股坐在赵白石的头上，把他坐在了地上。
51 忘恩负义
但是，赵白石是特种兵出身。只见他一个鹞子翻身，就把长腿长脚的冯-巴伐利亚撞倒在地上。然后，他还用了一记背锁，把唯一的救兵给压得喘不动气来。
接着，他又加上了一脚，巴伐利亚上校就昏了过去。
只是，上校的左手，却好像抽了筋，依旧伸向趴在地上的洛克侯爵。
而原本高大强壮的南部战区元帅，现在潦倒得像个街头、跟前摆个破碗的老东西。
赵白石呲牙笑了，虽然对付不了外面的杨，可是他还是有足够的时间拉着两位元帅下地狱。
“将来，大家都会记得我……为自由的奉献。”
说话，他就拔出了后腰的枪，眼里满是嬉笑。只听“噗”一声，侯爵的右脚跟就被打穿了，他憋红了脸都要忍住，不在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面前嚎叫。但是，太疼了。
“嗯……嗯……嗯……”
不到半分钟，又是一枪，打中了侯爵的左膝盖。
高大的老军人立即抬起脖子，暴露着青筋，咬得下嘴唇都快烂了：
“呜呜呜……”
看着他这么痛苦，赵白石终于把枪对准了洛克的后脑：“我也是有良心的，记得你老娘和你老婆施舍给我的冷汤冷饭。”
雷艾元帅忍不住抬起头：“洛克那家伙家里就没热饭，他自己都是吃冷的！”
不过，赵白石还是笑着，缓缓扣动了扳机。
这一次，侯爵倒是喊了出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倒在自己和赵白石间的巴伐利亚。
无论怎么喊，上校绿色的眼睛都慢慢凝结了，脑后的血呼啦呼啦地流出来，热乎乎，浸湿了侯爵的胸口。
“啊……不，不要紧的，啊……这是在元宇宙……的幻觉中，之后……就会活过来的。”
老洛克还想安慰地上的死人。
不过，赵白石摇了摇头：“可惜，枪是真的，他死了也是真的。”
说着，他看向了另外一边的泥鳅龙：“我一直很讨厌你们东部战区，每个人都很阴险！他们中，肯定没人为你挨一枪！”
话音刚落，赵白石就听见脑袋上一响。他飞身扑到了一边，可是动作还是慢了。原本被巴伐利亚上校锯开的空洞，被一支小口径火箭炮炸得更大了。
只剩下一条胳膊的艾诗缇上校，在义肢上套了一条超合金机械手臂般的东西，对着赵白石的后背就是一发。
洛克继续忍着疼，倒在角落里，嘘了口气：
“这小子……至少这话没说错。老龙，你的人可真……”
但是，雷艾元帅却先他一步，被东部战区的人给救了出去。
等洛克侯爵爬在担架上，最后看了一眼上半身全部消失的赵白石，轻轻摇了摇头。
外面的世界里，天和地都一片漆黑。因为元宇宙赖以存在的能源，终于用尽耗光了。巨大的U社区加速吮吸干净了穿梭机上、赵白石以为可以用至少一个月的能源。
一艘艘巨大的战舰，在远处的荒草中，似乎眨动眼睛的猛兽。不过围着它们的，却是哭哭啼啼的老弱妇孺。
大家原先只是害怕，现在才想起饥饿和口渴来。
杨不得不先拿出舰上存量并不多的蛋白胶囊：
“大家不要着急，都有一份。”
“是的，都有！全部排好队！”
一个清亮的女声从杨的背后响起，他扭头一看，嘴角也翘了起来，露出了两大排牙齿：
“鲁尔？”
穿着王朝军深蓝色制服、好像个高压型美少年的，就是小豹子姑娘。
“嘿嘿，我是和艾诗缇上校一起来的。宝音请他送我过来，他是……”
说着，她就伸长了手臂，先把一份份紫黑色的胶囊，递给饥饿的女人和孩子。
可面前的女人却不接。她长长的金发几乎掩盖了整张脸。嘴角露出某种说不出的冷笑。
鲁尔以为她渴了，忙给她倒水，却发现对方拢起了头发。
“啊，你呀！”
杨也吓了一跳，他每次见到日灼行星上的雪儿-罗纳尔多小姐，都会紧张得背后直出冷汗。
接着，远处又过来两个人，更差点叫杨差点蹦了起来。
居然是该被中子死亡星杀死的佐尔-谢林，还有被大家称为“安娜”的女匪首阿纳斯塔西娅-罗曼诺夫。
“杨，杨，杨！”
“你们……”
“这不能怪我！我们只是雇佣军罢了，人家给钱，我们就得服务呗。可是，你不用戴上防护面具么？这些人当中，可能已经有人感染了蓝影。”高大却美艳的女人，向杨甩了个媚眼。
佐尔则撇撇嘴，从军绿色连体衣褡裢里，取出一支小小的透明樽：
“你的奖励。”
“我的……奖励？”
“是，雪诺恩上校留给你的。就是当初波波江金去给他送货时，顺便被他采集的样本。里面有你需要的RVRS97。他们就是用的它，来对照检验你家养女大哥的基因图谱的……”
佐尔一边说，一边看看周围人头攒动的男男女女：
“我倒是建议你不要急着送他们回去，大家就地隔离。我父亲总说，对付传染病，唯一的办法就是切断传染源。”
“……”杨看看鲁尔，又看看雪儿，还是很紧张。
“就当是个享受一下齐人福的机会！”英俊的佐尔一手拍拍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把刚才偷拍的两位元帅的惨象，传了出去。
他从来都没像现在这样意识到，生为海盗的儿子，也可以是一段非常有用且宝贵的经验。
“赵白石还带来了很多学者，正好你可以废物利用，请他们帮你分离出这种不死鸟DNA出来。”
杨看看黑压压的世界里，正四处探头探脑的科学家们，听从了佐尔的建议。他暂时和大家一起留在了这颗星球上。
而他脑袋顶上那些舰船同袍，还在疯狂种菜和偷菜中，根本顾不上他：
“既然杨上尉暂时要忙活制药，我们……呵呵呵，就继续陪着……说不定还能出个Z社区呢！”
“嘿嘿，我已经找到六个老婆了。个个都是S型的……”
“小样，我以为你是S，人家是……唉吆！”
以至于外界都讹传杨失踪了。
而且，现在木荻地下城的雷阿尔也不希望杨赶紧回来。除了他在王朝的人脉外，最近，他还获得一位匿名贵族的赞助。
条件只有一个：就是平定大人马上的各个山头。
罗霖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她稍稍用了点手段，戴德梁委员和韩干事就投奔到了老虎们的旗下。
孤独的朱亮夫人，绊倒在自己的高层公寓浴室里，等被发现时，尸液都把澡盆里的玫瑰花露味压住了。可管家和女仆们都说，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阿里-贝都因的代理，仗着主人眼看要成为宇宙主宰，想要一家独大，结果身体就被一大团真菌给吸收了个干净。
整个过程虽然说不上和平，也没有真得见血，就是一朵白蘑菇，渐渐从车顶向车里蔓延，最后把管家大人和司机两个人都包裹住。
无论怎么挣扎，都坚决包裹住，直到两个家伙再也不动，手和鞋尖都慢慢陷入白菌丝里。
接着，这些菌丝就在木荻的地下城不断出现，吞吃了谁也不知道的人数，弄得四处人心惶惶。
幽深的小胡同里，一个高个青年就是这样疑神疑鬼地抱着电话，四处照：
“起开，起开，你们这些贪婪的白蘑菇！”
突然，他觉得脚下发黏，猛地低头一看，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已经像快进影片里、急速生长的植物那样冒了出来：
“救命啊，妈啊！我……我不要死……”
可是，那些白东西却咬住了他的脚腕，然后用螫针般的菌丝麻痹了年轻人的小腿肌肉。
他开始眼前模糊，就在他再也没力气挣扎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一个包被着白色宇航服，手里抱着一支大号灭火器的小个女人。
“宝音？”
52 王
对方没有回答，却对着他开了“火”。
烫人的白色雾气，从大红色的灭火器里嘶嘶冲了出来，那些刚才还黏住青年人的白菌丝，立即萎缩退开了。
接着，套在白宇航服下面的宝音哈哈哈大笑起来：
“阿泰，你小子眼神还不错。到现在，你是第一个认出苗条了的我的人……”
自从上一次从男厕所门口、抢走喜相逢小伙计阿泰的准考证后，两个冤家还是第一次相遇。
“你这……八婆！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里？”阿泰也听说，宝音现在混到了再不能高的位置上。
没等他醒过神，就听见巷子的另一边传来“哒哒哒”，好像母鸡咯咯叫的动静。接着，就是一阵男人的喊叫声，听声音，那些被机枪打中的受害人至少要有60岁以上。
还有个家伙没死，听脚步要逃跑，但是随即就传来更加惨烈的声音：
“啊……嗷……”
伴随着斧头或者大砍刀、剁肉的声音。啪吃啪吃地，渗得人鸡皮疙瘩都掉一地。
“阿里曼这家伙……”宝音也听见了，吐出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看看脸都白了的阿泰，她把手里的灭火器塞给他：
“这里面是热蒸汽，遇见蘑菇，你就一喷。”
然后，小个子的家伙就跺着两只宇航白靴子，背对着阿泰，消失在黑暗当中。
阿泰虽然很想追上去，但是本能的恐惧拖住了他的腿。
等他转着脑袋，抱着大号灭火器，摇摇晃晃地走回家，就看见他爸爸正蹲在一只破马扎上，简直要把脑袋都伸进全息屏幕当中。
“又是足球赛？”
可是，新闻上关于“大人马健康杯足球赛”的转播，被一条头条给覆盖了。就连他那个球迷爸爸，都没骂骂咧咧。
只听屏幕上的家伙严肃而又悲痛地说：
“就在刚才，一伙贼人袭击了贝蒂多委员的车队。贝蒂多委员奋勇搏斗，但是寡不敌众，浴血而亡……”
接着，梅尔上将在屏幕前难过地低下了头，铁灰色的风衣包着那小身板，庄严得有点可笑。
阿泰浑身一哆嗦，第一句话却是：
“我……我刚才看见宝音了……”
“谁？”
阿泰的母亲正在扫地。她抬起微微红肿的眼睛扫扫儿子的脸，又扫扫他哆嗦的小腿，听明白了。
“可是，你不是在做梦吧？”
“不……不是，我们还经过了凶杀案现场。”阿泰激动地指向屏幕。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的心里，像一个水泡般鼓了上来。
“宝音是来验收贝蒂多上将首级的。”
阿泰的父亲从黑框眼镜上方，抬起头来。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没有如平常那样嘲笑揶揄儿子的异想天开：
“唉，真可惜，那个癞皮抢走了你当初上学的机会。不然，你一定也能混得跟那个什么特兰达少尉一样……唉！”
现在，大人马的掌权者只剩下了三巨头：梅尔上将、韩干事和雷阿尔。
阿泰低下头，直觉是这三个人也都会如烟雾散去。如果要从刚才的宝音和杨当中间选一个，他希望自己能像从前一样坚定地选杨。而且，他也希望，从贝塔15号的乡亲们，也能坚定地继续留在杨的支持者当中。
可是，他知道，大家都不会，包括他在内。
人喜欢良善的人，为的是良善者会照顾成全自己的利益，却一定会投降强者，哪怕他的毛孔里都是血的味道。那样，就不必为未来思考，强者自会替人做出选择。
大人马的政治暗杀，对马德拉马自治领13颗行星上的财阀们，也是个不坏的消息。
在接待无忧星贵族院的各位大人之日，大家齐聚了离着主星只有13万公里的阿萨特行星。
这颗蓝色水行星，可是阿里-贝都因花了几十亿以太币，和30年的心血，一点一滴浇灌出来的。
无论是大气，还是海洋，完全仿照了从前的地球。如果不是尺寸比地球小了1/4，大家很容易从航拍图上，错把这颗行星当成是地球。
就连贵族院的议员们也觉得，阿萨特比无忧星看起来更具王气。
特别是阿里-贝都因修建的真理宫，就好像一颗太阳直接扑进了人间，橙色的主调，散发着暖洋洋、又亮闪闪的光芒。再加上中心反射般的大花园，以及被围在其中的地海，气派非凡。
“呵呵呵，现在军团没有把无忧星所有的粮食供应都切断了。”
“真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啊！妙！不愧是阿里-贝都因先生那颗聪明的脑瓜想出来的计策！即便王座不肯解封元宇宙，也没有选择咯！”
“哈哈哈哈，那些男人一旦登陆，对王座和她宫里的那些老婆子们可就……哈哈哈哈！”
看着大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谈笑着，进入了真理宫，一个戴着墨镜的跛子坐到了彩石围墙的墙角，看样子，是累了，想在紫藤花下歇歇脚。
可是，五六个熊一样的保安穿着绿色的制服，走了过来。老远就伸着长毛的粗手指头，呵斥：
“这是你待的地方吗？滚！”
细条跛子慢吞吞站起来。他先是捂着头上的破帽鞠了个躬。但是，保安还是要坚决轰走他。他只好遗憾地看了看周围的美景，好像还没有欣赏够，慢慢撇着脚离开了。
半小时后，一颗护卫贵族们飞船的大航海106号，飞出了阿萨特行星的大气层，跟来往欢迎贵客的战斗保镖飞船没有任何不同。它先在宇宙外港稍作停歇，然后又重新加入了迎接贵族们的行列。
只是，它的航道越来越高，很快就冲向了更加遥远和黑暗的空间。
十小时后，这艘大航海106号就登上了亚少校的旗舰“雄蜂鸟号”。又过了几分钟，跛子才脱掉伪装，换回自己的军装，由几个校尉陪同，登上传输带，过了闪耀的舰桥，到达了指挥室里。
“伯恩斯坦中校……”亚少校站起来，给了跛子一个罕见的拥抱。
跛子也拍了拍他的后背：“一切为了陛下！”
然后，伯恩斯坦走向指挥台，把手放在桌子的两边按住，大声说：“各单位注意，中子死亡星进入攻击状态。”
系统立即开始了最后的报时：“9，8，7，……3，2，攻击！”
挤在指挥室左右的亚当斯上尉他们，也跟着大叫着，跺起了地板。如果有玻璃杯，不论多少，这一刻都将被拍碎在铁灰色的地板上，并被重重踏上一脚。
“一切为了陛下！”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
被杨缴获的两颗死亡星，从左右两个方向，从留在阿萨特宇宙外港的贵族飞船上，向地面上的野心家们开火了。
几分钟后，刚才还喧嚣十足的首富行星，变得寂寞而安静。
新闻依旧在街上的橱窗或者大屏幕里播放，只是青砖的步行街上，倒着人、狗、猫和天上飞的鸟。大家都毫无生命地、静静地倒在地上。
样子像极了包围无忧星的雇佣军团指挥官们。
雇佣军军官们是在六个小时后，才收到的消息：雇主们都被团灭了。
他们的眼前，屏幕上，枯干如搓板的赵夫人，穿着古斯塔夫曾经常穿的深紫红色长袍，坐在贵族院属于王座的椅子上，戴着一副极其装腔作势的金色眼镜，了无生趣地宣布：
“各位大人，陛下已经消灭了包围王朝的敌人。无忧星之围解了。”
稀稀拉拉的几个贵族，全从红椅子上站了起来：
“夫人，赵夫人，呃，不，内司大人，您是说笑的吧？陛下……陛下不可能真得对阿萨特使用了中子死亡星吧？两千多个高贵的家族……”
“是啊，除了特兰达家族外，所有的24大贵族家……”
“陛下难道不怕落下骂名吗？行星上还有678万人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