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男尸?!
素衣青衫的女孩面无表情地抬手饮下早已凉透的茶,那茶还是第一次泡,浓重的褐色漾在茶杯里。
窗外的雨愈下愈大,汇集的雨水从竹舍的屋檐流淌下来,倒影在她的眼中,冰凉一片。
白发的男子轻叹了口气。
“成零,不苦吗。”
女孩摇了摇头,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声音沙哑地说道:“这里更苦。”
“你真的没办法原谅他吗?”
她讥讽地笑了,“原谅他?”
我所受到的一切屈辱与不堪,都是因为他,要我再去爱他?
她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了,我的眼泪流干了。
我累了。
呼——
累死我了,师父,我要吃饭!
日正当头,中伏的太阳正毒辣的很,一个身着绾色轻衫的女孩气喘嘘嘘地扔下肩上背着的一大捆干柴和在竹篮里的草药,接着她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不过竹屋里的人只是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就没了声响。成零随手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突然在空气中嗅道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皱了皱眉头,推门而入。
紧接着成零把门默默关上。
然后把门再推开。
接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放声尖叫来表达看见了一具男尸的惊恐。
成道子斜眼看了她一下,满不在乎地说道:“叫吧,叫破嗓子估计就能把他震起来了。
“嘁。”成零撇了撇嘴,“我还怕我喉咙哑了呢。”
成零强装镇定地向前几步,便看见竹床上那具“男尸”洁白的胸膛上插满了银针,仔细看去,那些银针还在微微抖动。
她不禁松了口气,“什么嘛,原来还活着。”
男尸的脸庞被他满头的墨丝遮盖着,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成道子懒得给他弄,成零也懒得给他弄。师徒俩靠一块盯着半死不活的男人看了半天后,成零百般聊赖地往成道子身边靠去,“师父,我饿了饿了饿了……”
“什么话!”成道子听闻此言痛心疾首,“为师今天早上去散步,就遇到这个衰神被人追杀,念着这小子穿的好,大概是个大户人家才救下来,现在这身老骨头都要散架了,你还支使一个老人家去给你做饭?”
“那你倒是说说你除了这头白头发,还有什么地方称得上是一个老人家!”
成零看着成道子脸上光洁到没有一丝皱纹的脸,不禁有些咬牙切齿。
“为师不是告诉过你嘛,我这修炼的功法奇特,可保容貌青春不老,其实为师已经有一百多岁了。”
“说了半天,其实就是你不想做饭!”
成道子抚了抚他那长及迤地的白发,微微一笑,接着就朝成零翻起白眼来,“略略略,就是啊,你能拿为师怎么样?”
成零静默片刻后默默叹了一口气,说了那句第一千零一次的话,“有你这个师父真是让我感到寒心。”
“咦……”
她不耐烦地转过身去说道:“我都答应做饭了,又怎么了啦?”
成道子弹了弹“男尸”身上银针,接着将它们尽数收回,“这个人好像快要醒了。”
成零收回跨过门槛的脚好奇地凑过去,果不其然,“男尸”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过了一小会,他伸手把掩在脸上的墨丝尽数拨去,睁开了眼睛。
成零愣愣地看着他,口吐道:“妖孽啊……”
这话说的是真没错,虽然打我有记忆开始就和成道子一起隐居在源道山,但又不是没有出去过,见过的人不计其数,但在我眼里,成道子决对是我长这么大以来见过最好看的人。
虽说他脑子时常有些欢脱就是了,但从今天开始他恐怕要排第二了。
狭长的丹凤眼,在眼角微微挑起,本应风流多情,但那深若古井幽谭般的眸子又抹淡了这份感觉,长眉斜飞,鼻梁挺拔,肤盛雪,发盛墨,嘴唇削薄,嘴角似乎总带着些嘲讽和笑意在里面。
成零盯着他比女人还光滑细腻白皙的皮肤,开始妄想自己有朝一日是不是也能变成这样。
此刻美男削薄的嘴唇微启,成零以为他要喝水,结果他却张口问道:“谁是妖孽?”
成零张口就答:“你是妖孽。”
成道子顿时用一种考究的目光看着他从小养活到大的徒弟,正当成零尴尬于自己说错话时,床上的男人猝不及防来了一句:“我叫妖孽?”
成零和成道子顿时用同情无比的目光看着他,心中的想法只有一个,“完了,这孩子傻了。”
这位绝世美男子烦躁地理了理自己散乱的长发,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从发间拽出一根暗金色尾端缀有流苏的发绳,举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
良久,他才说道:“我不叫妖孽,我应该叫秦风。”
成零上前好奇地看着着那根发绳,果不其然,它的尾端用银线绣着两个蝇头小字,“秦风。”
一旁成道子突然脸色大变,他劈手夺下那根发绳,秦风眸色一冷,突然以手为刃从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向他攻去,成道子抬手化解,待看清楚那两个字后,他冷哼一声,将发绳扔还给他,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秦风握着手里的发绳,有些发愣,成零撇了撇嘴,从成道子的衣箱里翻出一身暗蓝色的衣服叫他换上,虽然她很想知道师父为什么刚才对美男那副态度,但总不能放任他在家衣不蔽体地游荡。
秦风抬头看了成零一眼,对她说道:“多谢这位小先生。”
成零顿时僵在原地,她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强忍着怒意对他说的:“睁大你的眼,本姑娘是女的!”
“女的?”秦风打了个哆嗦,急忙对她说道:“姑娘,我可能已经有家室了,而且……”他忽然像换了个人似的轻挑起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尾风流,口气却万分冷漠。
“而且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不像女人的女人,皮肤不够白眼睛不够大鼻梁不够高唇形不够好,而且个子太矮根本像个没发育的小女娃。”
成零睁大了眼睛,秦风也突然定住了,他慌乱地说道:“不不不,姑娘我刚才……”
“很好!”成零高声打断他的话,咬牙切齿地说道:“秦风,秦风是吧?我今天一定要让你为说过的话付出代价!”
成零下一秒摔门而出,一路直冲到厨房,成道子在熬粥,她便凑到他身边,郁闷地说道:“师父,我像男的么?”
“何出此言啊?”
“那个秦风居然把我认成男的!还奚落我什么皮肤不够白眼睛不够大之类的,等我得了机会看我不往死里整他!”
成道子从袖口摸出一个纸包,随意地放到她了手里,“给你,人吃了十息之内就可以去见老天爷了。”
成零不禁打了个哆嗦,因为她竟没从成道子脸上看出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第二章:太子
“师父。”成零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跟他有仇啊?”
“我跟他没仇,可是有人跟他有仇。”成道子叹了口气,伸手抚平了她翘起来的一缕头发,问道:“成零,你想找自己的家人么?”
成零愣住了,自己跟师父生活了十七年,他还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她扭过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看着炉灶内跳动的火焰,“不想,反正他们都不要我了。”
话虽这么说,可她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指尖握在拳中,有些尖锐的疼意。
成道子没有再问,他把锅盖掀起,蒸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神色。
他把白粥盛在碗中放到托盘上,道:“先端出去吧。”
成零依言照做,可心中总像是堵了什么一样,沉重地让人压抑。
三碗粥依次摆在木桌上,等成道子将做好的小炒拿来时,秦风也正好从房中走出,他及腰的墨发被那根暗金色的发绳一丝不乱地束在身后,见了成零又有些愧疚和不安,他几次张口欲言,那副表情配在那张妖孽般的脸上极为不搭。
成零怔怔地看着秦风,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那不是秦风真正的样子,此刻也没了同他计较的心情,成零冲他勉强一笑,道:“屋里还有张椅子,拿来坐吧。”
三人沉默地围坐在木桌周围,气氛一时间静的可怕,成零按耐不住悄悄抬头看向成道子,他正用木勺舀着粥慢慢喝着,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这种怪异而又尴尬的沉默没有维持太久,成道子喝完了粥,慢条斯理地拿出绢布擦了擦嘴角,而秦风一直端着手中的碗,只是象征性地喝了几口。
成道子瞟了他一眼,敲了敲桌子,“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我大约是知道了。”
秦风并没有表现出很大的情绪波动,他那双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倒是成零表现的很惊讶。
成道子继续说道:“秦这个姓氏的人,在夜国只有一类,那就是皇室。”
如果说成零之前是震惊的话,那现在完全是惊恐了,她见了鬼似地看着秦风,虽然早就料到这个男人应该不是什么普通人,但听到这么具有冲击力的话还真有点挺不住。
秦风是皇室的人?成零皱了皱眉头,“不对啊师父,夜国皇室的人不是姓夜才对么?”
夜只是他们的姓前字,成道子万分嫌弃地说道:“为的是隐藏他们真正的姓氏,根据这个推断他的真实名字叫夜秦风。”
“噢,夜秦风啊……”成零明白般了似的点了下头,下一刻她鬼叫起来,“什么!?他叫夜秦风?!”
“是啊。”成道子意味不明地看着秦风,“我还真是走运,竟然能救下当朝的太子殿下,三生有幸啊。”
相比起成零,当事人却没什么太大反应,秦风低头思索着,一缕墨发从他的脸侧倾泻而出,遮挡了他的容貌。
许久,他才淡淡的问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倘若事情真如你所说的这般。”秦风顿了顿,语气上带了明显的怀疑,他问道:“你怎么知道夜国皇室真正的姓氏是秦,你是皇室的人?”
成零又惊悚地看着成道子。
成道子倨傲地抚了抚他那宽大的广袖,“这我就没必要告诉你了,三日,我只留你三日,三日过后赶紧走。”
说完还不忘叮嘱道,“成零别忘了洗碗。”说罢,便起身往他那丹室的方向去了。
成零战战兢兢地埋头喝继续那碗所剩无几的粥,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因为就在前不久她还朝秦风吼要他一定付出代价……
话说,夜国法律上有不能辱骂太子这一条吗?正当成零胡思乱想之际,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被轻轻推到了她旁边,成零顺着那修长的手指向上看去,望到了秦风那张妖孽般的脸。
他看着成零提醒道:“成姑娘,你碗里已经空了。”
啊啊啊啊,糗大了!成零无声地在心底呐喊
秦风支起下巴,漫不经心地点评道:“太蠢了。”
两人又俱是一愣。
“成……成姑娘,我……”
“好了好了太子殿下你不用再说了。”成零极其悲愤地喝完了另一碗粥,拿起三个空碗,迈出大门后迅速地向竹舍后跑去。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啊!他真的是太子么?这性格也太恶劣了。”成零郁闷地蹲在一条清澈的溪流旁,浸湿抹布后开始洗碗,浸凉的溪水从她的指缝中淌过,带去了心中的些许烦闷。
成零哼着小调洗好碗再回到竹舍时,秦风还坐在那把椅子上没有动,细碎的阳光撒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孤凉。
见她回来,起身郑重地问道:“成姑娘,令师有什么方法能恢复我的记忆么?”
成零思考了一会后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成道子的确精通医术,用他的话来说包治百病,但是不知道包不包括治脑子啊。
她措辞了一下言语,谨慎地说道:“至于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一会儿等我师父回来,我可以帮您问一下。”
秦风的脸上没有表现出失望,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有劳。”
一个身着银灰色广袖长衫的男人低头在昏暗的房间中站着,好像只要他面前的人不开口,他就会永远保持这个姿势不动一般。
“去找他,把那件事也告诉他。”
“是。”
第四章:记忆恢复
秦风刚施完针,薄唇发白,脸色也不好看。但当他看到成零手里那一碗浓稠至极的黑色不明液体时,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这是……?”
“噢,这是师父吩咐我给你熬的药。”成零淡定地答道。
“但这看起来怎么这么稠?”秦风疑惑地问道:“还是莫非本来就这样?”
成零估摸着他对药理一无所知,便顺着他的话忽悠道:“是的殿下,本来就这样。”
秦风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他先是浅尝了一口。成零背在身后的手忍不住搓了搓,她在内心大喊道:叫你说我是男人,叫你说我是男人!就不信穿心莲黄连木通龙胆草加起来还苦不死你!
谁知秦风这一口下去后,脸上的的表情并无多大的变化,接着,他便把那碗药一滴不剩地全喝了。
“这不是妖孽啊……”成零呆滞地拿过空碗,喃喃道:“这是妖怪吧。”
“成姑娘,这药似乎并没有什么味道。”
“没......没味?”
“是的。”秦风举了个通俗的例子,“就如同粥一般。”
“怎么可能?”成零疑惑地说道:“我明明都加进去了啊。”
秦风闻言挑了挑眉,“加进什么?”
“没事,我是说几味药,那药...蛮苦的哈哈哈哈。”成零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岂止是蛮苦,简直是可以苦死人了好么!可是你为什么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跟我说尝着像粥一样啊喂!
她在心中疯狂吐槽完毕后,将目光转向了只剩浅浅一层药汁的碗底。
莫非真的不苦?成零疑惑地转过身,伸出手指沾了下药汁,将信将疑的放到了嘴里。
“呕!”成零即刻翻了个白眼,跌跌撞撞地推开门跑了出去。
成道子正躺在外面的藤椅上乘凉,他一边慢慢地摇着折扇,看着冲向水缸的成零慢悠悠地问道:“怎么了?”
成零来来回回地漱了好几遍口,这才将那股极酸极苦的味道冲淡几分。
“师父。”成零又是一口水喷出去,她指着不明所以从屋里跟出来的秦风说道:“他根本没从那碗药中尝出味来!”
成道子沉吟一声,纸扇一合,不屑地说道:“那堵墙里面什么腌臜事没有,他啊...”成道子一顿,有些同情地说道:“以前八成是被下了毒,痊愈后留下的后遗症,世间百味,样样都尝不出来喽。”
秦风听了这话,瞳孔骤然一缩,扶着竹栏蜷缩在地,破碎的喘息声被压抑的极好,但紧绷的手指却昭显了主人的痛苦。
成零吓了一跳,才想去扶他,却被成道子喝住了。
“别动!那碗药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
“那碗药真的有用?”成零稍微松了口气,“我还以为那是用来整他的”
成道子脸一黑,“乱盖,为师还是很有医德的好不好。”
秦风调整着紊乱的气息,缓缓站了起来,身姿挺拔如松。
人还是那个人,但成零却感觉他变了,在他抬起头来的那一刹那,那双凤眸中残存的迷茫和温雅尽数褪去,取之而代的是不可一世的高贵和讥讽。
他看向成道子,傲慢地说道:“那又如何,当初想杀我的人,如今本宫一个也没留下。”
成道子眯起眼睛,秦风最后扫了成零一眼,转身便进了屋内。
“师父……”
“不必担忧。”成道子缓缓开口道:“此人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我跟他早已达成了交易,希望在外面,他能够多照顾你几分吧。”
成零鼻子一酸,重重地点了点头。成道子笑了笑忽然牵起她的手说道:“夜风吹多了总归不好,进屋吧。”
一大一小的手牵在一起,成零有些出神,这个动作她太熟悉了,在还小的时候,成道子经常会牵着她的手走路,但自从长大之后,这个他就很少做了。
成零抿了抿嘴,抬头看着他,那双温柔的眼睛里似乎盛着天上星辰,她想像以往那样笑笑,说一句“好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嘴角一咧,更像是要哭出来。最终,她也只是点了点头。
成道子推开门,待他们进去后又随手一关,倒不是警惕性太低,而是因为能够进来这里的人几乎没有。
成道子伸了个懒腰,推了开他房间的门,成零刚要回她的房间,就被一声惊天怒吼给震住了。
她一扭头,刚好看见成道子举着一根手指指向门内,怒不可遏地喊道:“出去!”
成零连忙跑到他身边露出脑袋朝里面看,这一看,成道子清楚地听到了他徒弟咽口水的声音。
秦风正斜卧在青翠的竹床上,他伸出一只手懒散地支着头,另一只手则握着那根暗金色的发绳细细把玩,墨色的长发一半垂在身前,半遮着领口下精致的锁骨和白皙的胸膛。
“太子殿下。”成道子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谁让你睡我的床?”
秦风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看他,开口说道:“床太硬了,老头”
成零立刻心惊地盯着师父,谁知成道子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哦,床太硬。”
成道子一巴掌捂住成零的眼睛,卷起袖子关上门把她隔在了门外。成零一愣,开始紧张地思考夜国法律里有没有不能殴打太子这一条。
里面先是沉寂了一会,接着便起了些声响,成零刚要趴上去听,门却忽然被打开了,她连连后退几步,秦风抱着一床薄薄的被子被丢了出来。
“地板更硬,臭屁太子。”下一刻门被哐当一声摔上,里面还哼出来几声若有若无的小曲儿。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成零与这位面色阴沉的太子殿下在门外各自无言地站了许久,正当她准备小心翼翼地回房间睡觉时,秦风却说话了。
“你师父是什么人?”
如同昆仑玉碎般的声音很是悦耳,如果不问这个问题说不定就更悦耳了。
成零心里没谱,也不知道他问这件事的用意是什么,于是她摇了摇头装傻充愣,道:“我不知道。”
“哦,不知道?”
秦风的嘴角危险地向上扬起,他步步紧逼,成零连连后退,当后背触及坚实的墙面时,她忍不住哀叹一声。
完了,没路了!
第三章:所谓家人
“那个,殿下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师父他说不定……”
还没等成零说完,竹林的东边猛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秦风眼睛一眯,伸手摸向他的腰间,可惜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一愣,不动声色地将手放了下去,这个动作没有逃过成零的眼睛,她一脸满不在乎,道:“没事没事,其实习惯就好,我师父他炼丹多半是失败了。”
刚说完,成道子便一边咳嗽一边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他那身原本干净无暇的白衣已经变得乌漆墨黑,长如瀑的白发也已经凌乱不堪,甚至脸上还沾了些炉灰。
成零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千篇一律地抱怨道:“师父你进丹室前到底能不能不要穿白色的衣服了,很难洗诶!”
一旁的秦风忽然冷笑一声:“糟老头子。”
成零相信如果不是她拼死拖着成道子,他绝对能够去跟秦风拼命。
此刻他便大喊道:“我是糟老头子?你是瞎了眼吧?我去你的太子殿下!赶紧从我家里滚出去!”
秦风此时脸上又带上了明显的尴尬和疑惑,想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习惯性地吐出那些话。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成道子抽出腰间别的折扇,似乎要用它去敲秦风的头。
成零连忙蹦跶起来去抢那柄扇子,“师父,你不能干这种五马分尸外加连诛九族的事啊!夜国很大,我很想去看看!”
成道子黑着脸不轻不重地朝成零的头顶敲了一下,“你怎么回事,帮哪边呐?”
“前辈,刚才那些话……是我无心之语”尽管秦风的脸色有些别扭,但他还是说道:“方才的事情,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成道子眉头一挑,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成零赶忙转移话题道:“师父你会不会治脑子啊?不是不是,是你会不会治失忆啊?”
“啧,白养活你这么大了是不是,胳膊一个劲地往外拐?”成道子随意地抛了两下扇子,眉心忽然一皱,“还是说,你......”
“不是!”成零面色一红,压低声音说道:“师父你别多想啊,而且听说他不是好像有一位备选的太子妃么?”
成道子眸光一闪,扯了扯嘴角,“是了,有这么一回事,你跟我出来一下。”说完看了眼秦风便向外走去,成零连忙跟上。
“师父,你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么?”
“嗯,去药室。”
见成道子答非所问,成零撇了撇嘴,联想到刚刚师父异样的表现,内心不禁脑洞大开。
嘶,莫非,秦风那备选太子妃是师父的相好?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成零便摇了摇头。不对,这太扯,师父就算再年轻也肯定比秦风大,那这样一来他就算有相好那也比秦风大很多啊,甚至可能……当他的娘亲都够了。这么一想,啧,画面太美,还是算了。
就在她神游的这一会功夫,位处西边的药室就已经到了,成道子从药架上随意拿下一个竹篮,放到成零怀里吩咐道:“拿好了。”
“啊?”
“嗯,让我想想,是哪几个来着?”成道子嘴里念叨着,手下的动作却不慢,转眼间几味药材便丢到了成零手中的篮子里。
成零掂了掂,问道:“师父,你生病了?”
“没有。”成道子嗤笑一声,“这是给那小子治脑子的。”说完,他摸了摸下巴,脸上升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成零看的心里发怵,成道子医术好她是肯定的,这要是换别人她道不至于这么担心,但要换了秦风......
穿心莲、黄连、木通、龙胆草、成零看着最后落入篮子里的这几味药材,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师父,你是要打算苦死那位太子殿下么?”
“我不给他放雄黄乌头朱砂你不觉得我很善良么?”成道子摆了摆手,说道:“放心,顶多让他吃点苦头,一会拿去熬了吧,明着不好整他,难道暗地里还不行么?你啊,心不要总是太软,这样在外面是讨不到便宜的。”
成零心里忽然有些不安,但她仍旧笑着说道:“师父,你怎么忽然说这些?”
成道子静默了一会,他负手而立,看着从竹林中洒落的阳光,缓缓说道:“成零,三日过后,你与他一同走罢。”
成零嘴角的笑僵住了,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成零,你若跟着秦风,就能找到自己的亲人。”成道子看着她,眼中并无半分开玩笑的意思,“一直以来,你都很想见见他们吧。”
见见他们?
成零的眼中闪过一抹迷茫,是啊,一直以来,自己的确很想能见到自己的亲人,可真正的见到之后呢?是该来一场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是去质问抛弃她的理由?
“我不知道。”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师父我是你养到这么大的。其实在我心里,你已经不单单是我的师父了,更是,我的亲人。”
成道子哑然失笑,“不一样的,成零。”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出药室,细碎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长及迤地的白发浅浅地镀了一层淡金的余晖。
他回头微微一笑,恍若谪仙,“去吧,成零,世间万物有因有果。我留了你十六年,足够了。”
成零忽然觉得自己很混账,明明是成道子养了自己十六年,可她却在心底还妄想着有朝一日能与抛弃自己的人重逢,她向前几步忽然跪下,深深地低头向地上磕去。
一只温暖的手垫住了她的额头,阻挡了与地面冰冷的接触。
“不必跪我。”成道子柔声说道:“这些年来能有你陪着,我也很开心。”
成零闭了闭眼,积蓄已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太子殿下可要忍住了。”成道子打开卷起的针囊,懒洋洋地说道:“一会我会以内力辅以银针散去你脑内的於血,不要疼的哭哦。”
秦风淡淡地笑了笑,“希望前辈是个可信之人”
“你这条命,我还懒得要。”成道子抽出一根银针,熟练地找到穴位扎了下去,“不过,我希望你恢复记忆后能够带我的小徒弟走,别误会,只是请你帮个小忙而已。”
话说间,又有几根银针依次落下,成道子半睁着眼睛,施针这件事对他来说就如同穿衣吃饭般简单,难的只不过是以银针为介质,使用内力将於血化去而已。
秦风额头上此时已经冷汗津津,但他的声音却依旧平稳,“愿闻其详。”
第五章:夜探
成零一咬牙,忽然躬身试图从左侧窜出去,她师承成道子,对自己的身手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谁知当她做出这个动作的一瞬间,秦风就看破了她的意图,他伸手如同捉小鸡一样揪住她的后领拽了回来,居高临下地将成零禁锢在墙上。
他凤眸轻眯,似笑非笑地说道:“本宫有内伤在身,所以打不过你师父,不过是谁给你的错觉,让你以为可以打得过我。”
成零不语,秦风低下头,如流水般的墨丝从他的脸侧倾泻下来,他身上带着久居上位者独有的威压,逼迫的成零几乎不敢与她对视。
“别紧张。”秦风笑了,“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成零叹了口气,认命地说道:“问吧”
“你师父的名字。”
“名字?”成零皱了皱眉,有些摸不着头脑,“问这个干什么?”
“你说就是了。”
“不知道。”成零拖长了腔调答道:“他没有告诉过我。”
“撒谎。”秦风忽然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看着那双滴溜乱转的黑眼睛,用为数不多的耐心继续哄道:“放心,本宫只不过是想问个名字,日后报恩也好方便。”
“真的?”
“真的。”
成零免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大声喊道:“师父!”
成道子立刻从房间里闪出来,他扯住秦风的肩膀往后一拉,腾空一翻稳稳地站在了两人之间,成零躲在成道子身后得意地朝他做了个鬼脸,“威胁我干甚?你现在又打不过我师父。”
秦风显然没有想到她还有这种招数,他冷哼一声便沉声向成道子问道:“你的名字。”
“成道子。”成道子毫无顾忌地说道。
“不过,太子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我夜朝臣中,有一位国师,名为五十岚。”
“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秦风紧盯着成道子说道:“可巧,他长的与你足有八分相似,不知道先生知不知道这个人。”
“不认得,天下容貌相似之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成道子的语气依旧平淡,“还请太子殿下不要再为难我徒弟,趁早歇下吧。”
秦风没看见,成零却看的一清二楚,成道子背在身后的手分明是在颤抖,他是认得那个叫做五十岚的人的,更有可能,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单单是认识这么简单。
“哦?那真是可惜了。”秦风眼中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气氛顿时僵持起来。
成道子拍了拍成零的肩膀,“你先回房去。”
成零一时间心中滋味难辨,她顺从地走进房间关上门,躺在竹床上呆呆地思考着。
自从她有记忆开始,自己和师父就一直生活在这里,除了每隔一段时间他会带自己下山历练,成道子就从未离开过源道峰半步。
有时候,她会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师父并不是喜欢在居在这里,而是这座山,或者说是这片竹林中有什么东西困住了他。
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竟然在一瞬间让她感觉有些陌生。成零摇摇头试图摆脱这些烦杂又荒谬的念头,她并不想去猜测成道子,可是思考能力几乎脱离了她的掌控。
我并不了解师父。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之前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又经历过什么,这些你都不知道,心底有个声音低声细语地对她说道:“你看,你都不知道,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啊,成零。”
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成零低低地吐出一口气,悄声下床,足尖触地,未发出一点声音,像只猫般轻巧。她缓步走到门前,拉开一条缝隙向外看去,桌子上的蜡烛已经熄了,蜡泪顺着烛身凝固在桌面上,两人已经不见了。
成零将门拉的更大了些,她看着从成道子屋内透出的烛光,呆呆地站了一会,偶尔有一两句交谈声传出来,她也听不清是在说什么。
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一个大胆的念头从成零心中划过,瞬间便扎了根生长起来,“对,北边那间屋子。”她返回屋内从抽屉里取出了火折子,打开窗户灵活地翻了出去。
这片竹林并不是从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每颗竹子的生长都有特定的规律,聚集起来便是一个巨大的奇门遁甲,外人若不知道破解之法很难进入。
其中又以东方丹室,西方药室,南方武室,以及北方的不知名处各设下了四个阵法,进入则需要特定的步法,否则无论怎么走也不会进去。
成零唯独不知道北方那处进入的步法,成道子也从未告诉过她,她还小的时候曾缠着他问过,但从未得到答案。
那里只独属成道子一人。
夜已经深了,皎月被浓云遮住,半丝光也不透出来,微凉的夜风拂过,竹叶紧凑着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
成零凭借着自己的方向感顺利地找到了北方竹林的入口,她打亮了手中的火折子,火焰在风中摇摆不定,成零伸手护住,内心既是激动又是不安地走了进去。
这种心情她常常有,是干蠢事的先兆,比如她上次出现这种心情是想用墨水把成道子的一头白发给染掉。
不过即使是蠢事也认了。
成零试探地摸约走了半里,她每走一步几乎都要查看周围环境跟上一步的区别,以此来确定自己没有兜圈子。
正当她松了口气时,四周忽然狂风大作,火折子的光瞬间被吹灭,细长些的翠竹被劲风猛地拂底,劈头盖脸地朝成零压去。
能够躲闪的空间实在有限,成零的后背被抽的生疼,一时间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四周都乌泱泱地一片,她只好胡乱拨了个缺口便往前跑去。
风声在耳边刮过,竹叶摩擦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不知过了多久,风才渐渐平息下来,成零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随手擦了擦脸上的汗,谁知这一碰之下竟然火辣辣地疼,她摸出火折子又将其打亮,在光的照耀下才发现自己手上不光有汗,还有血。
成零摸了摸自己被竹叶划伤地脸,郁闷至极
“华盖运。”
她举着那微弱的火焰又瞧了瞧四周,心中不禁更郁闷,跑了半天,敢情又跑回起点了?
看来这地方是的确进不去了,成零叹了口气,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打算回去睡觉,可当她第三次仍旧转回到这里时,她才先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完了!为什么这里布的是迷阵啊师父!”
第六章:被发现
“真靠了!我今天晚上为什么会鬼迷心窍来这?”
毫无办法的成零只好无能狂怒。
“这不按道理出牌啊,明明其他地方都是通阵,这里偏偏是迷阵?!”
通阵和迷阵,都是成道子独自钻研出来的,它们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通阵是可以让闯入者离开的,但迷阵不行。除非知道破解的方法,否则就只能被困死在里面。
成零蹲在地上,用手在地上胡乱画圈圈,她正在紧张地思考迷阵到底是个什么破法,成道子教过是没跑了。
不过现在的问题在于……想不起来了啊啊啊啊啊!
她现在甚至都可以幻想到行动败露被成道子揪出去的场景了,说不定还会被迫给他洗足衣……
成零无奈地叹了口气,扶着一旁的竹子准备站起来,这一摸之下她忽然“咦”了一声,成零把火光凑近一瞧。
“这上面,竟然有字?”
我曾站在北方,仰望星辰。
这字刻的明显有很长的岁月了,刻痕却依旧清晰。
“这么文绉绉,难道是师父刻的?”成零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秀气的眉毛忽然皱了起来。
不对,这不是成道子的字,师父的字体她看过,中和温润,平实稳健,而这趟字则笔迹瘦硬,犹能屈金断铁。
不过,现在重要的是怎么出去,这趟字应该不会那么无缘无故地写在这里。我曾站在北方,仰望星辰。
“星辰...”成零眼睛一亮,如果光从表面上来看,北方最夺目的星子当属北斗七星!莫非,是要按照七星的排列方式走?可是步法呢。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假设从从天枢开始,每星之间的距离以笔画来作为米数,天枢为起点,瑶光为终点,连接的路途共有六段,那么一笔画代表的就是……六米!
不过谁知道这到底对不对……
成零稍微算了算,大致估摸出要走的路程后深深吸了口气,妈呀,也太长了点吧?师父每次来不会被累死太奇迹了。
一番挣扎后,成零还是咬牙踏了进去。
摸约半个多时辰过后,茂密的竹林渐渐稀疏起来,成零走完最后的瑶光过后,前面出现了一片空地,冷清的月光洒落在中央的青黄的竹楼上,周围寂然无声,风都不愿光顾,是如死一般的宁静。
成零迈着有些颤抖的步子走了过去,她现在只希望这里成道子并没有上锁。
吱呀一声,门开了。
入目的一切并不清楚,她擦亮火折子,火焰的光立刻照亮了她周围的一隅之地,这里显然很少被外人踏足,灰尘积落了厚厚一层,只有几个明显的脚印清晰可辩,师父应该经常来这里,不过看起来一次都没打扫过。
她端着手里的光往前走了几步,太安静了,连脚印碾进灰尘的声音都听得见,这一层空落落地,唯独尽头的墙上挂了一副画。
成零变走进了去看,洁白的宣纸早已泛黄,甚至有些边缘都碎了几块。
待看清了用水墨画着四个人后,成零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这幅画上左右画着一对男女,男子容貌卓绝,五官深邃而温润,女子更是温婉绝色,他们之间画着两个稚童,右边的眉目温和,左边的则冷硬。
成零可以完全确定,右边那个人就是成道子,他似乎是忘记了自己小时候是何模样,几乎是仿照着自己现在的五官又稍加弱化绘作的,至于左边那个男孩......
成零忽然想起秦风说过的话,“我朝国师五十岚,长的与你足有八分相似。”她低低地喘出一口气,不敢再细想,转身去上了第二层。
这里的空间显然更加狭小,左侧的白帛屏风后隐藏了一扇门,上面挂了一把古铜色的锁,成零试着去碰了下,上面的铁锈沾了她满手,这样的锁已经没用了。
她不禁有些疑惑,无论是屏风还是这把锁,成道子未免布置地太慎重而又可笑。
这就像是一个小孩好不容易得了颗糖果,却小心翼翼地藏在自己每天睡觉的枕头下一样,以为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
成零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锁身,她几乎没有费什么内力锁芯就被震断了,她推开了门。
门后面靠墙的地方摆了张桌子,旁边还放了把椅子,出乎意料,与其他地方不同,上面并没有积落很多灰尘,反倒挺干净。
上面摆了一方砚台,和几只女子用的珠钗,只不过那些头饰如同被剧烈的高温灼烧过一般,嵌上的金片丑陋的扭作一团,即使看得出来被清洗过,也仍旧泛着黑。
真不知道师父拿这些干什么。成零摇了摇头,目光忽然被摆在桌子角落的乌木盒子吸引了过去,雕着花纹的凹陷里积着厚厚灰,显然主人自从把里面的东西放进去就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成零的心忽然重重地跳动了一下,她紧紧的盯着那个大约有半臂长的盒子,心里蓦地腾起了一股无法自抑的念头。
打开它,打开它,打开它!
成零伸出颤抖的指尖,慢慢地打开了上面的扣锁,盖子掀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绣着繁杂金纹的黑色襁褓。
房间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阵微凉的风吹来,成零手中明灭不定的火焰闪了闪,最终还是定住了。她缓缓地转过身去,看到了成道子波澜不惊的明眸。
第七章:成鬼?成仙?
黑暗中,两个人静静地伫立着,只有那簇微弱的光摇曳,成零感觉嗓子里似乎被什么东西涩住了,摩擦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久,她才极低地唤了一声:“师父……”
成道子并没有应,只是淡淡地说道:“看够了就走吧。”说罢,他便转身朝外走去。
成零跟在他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是一个劲地低着头走路,脑子被惊地像浆糊一样混乱。
出门时乍一下便撞在了成道子的身上,成道子顿了顿,毫无言语地抬起了手。
成零以为那是要打她,才下定了决心原地不动地挨罚,身后的门却忽然闭合了,她这才意识到成道子只是用内力关了门而已。
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成道子忽然足尖一点,伸手一把把她从地上捞了起来,转瞬间便踏上了竹顶。
成零被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接着她便觉得自己有点傻,是了,怪不得师父能进来的这么快,他会轻功啊!这比走路不知道要快上多少。
没过多久,成零便看到了他们的竹舍,成道子寻了块空地缓缓降落,成零刚站稳,后脑勺就忽然来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打的她差点一个趔趄。
“能耐不小啊,还敢去钻我的地方。”
成零立刻识时务地低头,态度诚恳地说道:“师父我错了。”
“这回认错认得这么快?”成道子有点意外,接着便逗她般地说道:“上次你给我染头发那回还没认错呢,要不一块认了。”
“什么啊,明明就是染了后好看嘛。”成零下意识地反驳完,又意识到重点不在染没染头发上。
“师父,对不起,我不该去的。”
成道子微微一笑,“去就去了呗,还能把你吊起来打一顿不成?”
他这么一说,成零的鼻子倒是酸了,成道子把她推到房间,催促道:“行了,你该睡了。”
成零透过门缝看着坐到桌旁慢慢啜饮冷茶的师父,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连呼吸都疲惫起来。
她蹬掉鞋子躺在床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心里很是茫然,有点想哭却又想笑,各种纷杂的情绪一瞬间同时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不该去触碰那间竹楼里的秘密,但又并不后悔。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成零顶着两个熊猫眼昏昏沉沉地从房间里出来时,在桌边坐着的人换成了秦风。
秦风支着头瞟了她一眼,戏谑地问道:“怎么,昨天晚上做坏事去了?”
成零刚起来就被戳中心事,她几乎是连反应都没反应就大喊道:“没有!”秦风也不计较,只是懒散地敲了敲桌子,“本宫饿了。”
“我师父呢?”两人同时开口,秦风挑了挑眉,“你师父啊......等你做完饭本宫就告诉你他在哪。”
成零撇了撇嘴她从小就在源道峰长大,对于那些阶级制度虽然了解,但并不熟悉。
不知者无畏,就算秦风是夜国太子,她也不是很怕他,反倒希望他现在能滚的越远好。
正当成零准备自己出去找成道子时,秦风欠揍的声音悠悠从身后传来,“怎么,你到底想不想跟本宫一起走了?”
居然拿这个来威胁她!
成零深吸一口气,转身挂上和蔼可亲的笑容,“好的,太子殿下您请稍等。”
说完后她怒气冲冲地直奔厨房,烧火挖米添水一起呵成后便合上了锅盖,她最后想了想又掀开盖子加了半罐盐进去。
齁不死你!
做完这一切后,成零便开始漫无目的地找成道子,丹室,药室,武室,她都找了个遍,最终在北边的那片竹林前停住了。
进去是不可能的了,成零在外面转了转,刚想准备打道回府,一袭墨衣的成道子忽然从中走出。
成零一时看呆了,在她的印象里,成道子偏爱穿月白或靛青的浅色衣服,黑色穿在他身上,竟然给那么温文尔雅的人徒添了几分刺人的冰冷。
见成道子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成零连忙解释道:“师父,我绝对绝对没想进去。”
“行了,别这么紧张,相信你。”成道子的眉目中有些疲惫,但他仍旧笑着伸出手来摸了摸成零潦潦草草绑好的头发。
“我现在要去丹室一趟,如果那小子要你带他出竹林的话就答应他,记得早回”
“啊,好……”
成零看着成道子匆忙离去的背影,心中一时滋味难辨,但也只好慢吞吞地走回去了,当她有气无力地走到厨房边上时,一股刺鼻的焦糊味窜入她的鼻腔,成零脸色一凛,拔腿冲向了厨房。
不出所料,锅里的水几乎被熬干了,边缘的米粒已经焦黑。成零只得从中间的里面舀出了一部分差不多跟白米饭一样的白粥,又切了一盘肥瘦均匀的熏烤腊肉,这才端进了竹屋里。
当她把粥和筷子放到秦风面前时,秦风抬了抬眼,似乎是在考虑这东西能不能吃,成零以为他会出言讽刺或者干脆勃然大怒不吃了。谁知他却端起碗慢慢地喝了起来。
若是秦风胡搅蛮缠成零可能还会感觉他正常点,但是他这么着成零反倒觉得内心不安了。
于是她试探地问道:“还可以吗?”
秦风抬头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她说道:“小成子,你觉得我能尝出来?”
是哈,怎么忘了还有这茬,那盐不就白加了么!
不过,小成子是什么鬼?
成零不得不纠正道:“我叫成零。”
“为什么叫成零,而不叫成鬼成仙?”
“那得问我师父啊。”说完她又反应过来,“呸,什么成鬼成仙,难听死了。”
“是挺难听的。”秦风笑眯眯地说道:“还是小成子好听。”
“我叫成零!”
“好的小成子。”
成零看起来几乎要抓狂了,“我叫成!零!别叫我小成子,听起来像太监!”
“那好吧,成鬼。”
“闭嘴!”
“那成仙?”
秦风明显是在以捉弄成零为乐,并且罕见地提起了兴趣,他那张妖孽般的脸上充满了欢乐,跟面前的成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成零狠狠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吃饱了么,秦疯子?”
秦风一顿,明显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似乎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叫他。
“你叫我成鬼成仙,还叫我小成子,我只叫你秦疯子,不觉得很划算么?”
她本来已经做好两人要打一架的准备了,可秦风只是漫不经心用筷子搅着已经凝固了的白粥,吃完后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成零以为他要回房待着,秦风却忽然伸手一把揽住了她。
两个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成零急忙去推他的手,谁知那劲瘦修长的手指却纹丝不动。
第八章:无尘
秦风比她高出一大截来,他不得不弯腰才能靠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尽数扑洒在成零的颈后,一阵近乎酥麻的感觉传来,让她不可自抑地颤了下。
成零蓦地被这种反应吓了一跳,大惊之下她下意识地刚要喊成道子,秦风就先一步地捂住了她的嘴。
成零气极,她不假思索地张口便咬,秦风却又先她一步地将手撤开了。
“属狗的么,别生气别生气。”秦风安抚的拍了她两下肩膀。
“本宫只是想请你带我出去找件东西。”
成零立即翻了个白眼送给他,“您还是自己出去找吧。”
“这个地方出去容易,进来难。”秦风嘴角勾起一抹足以颠倒众生的笑,“我要是回不来了,谁帮你找爹妈?”成零想了想感觉竟无言以对。
竹林中,是成零给秦风带路,出了竹林后,换成了秦风给成零带路。
源道山的阡陌草木盛多,很容易迷了方向,秦风不急不缓地在前面走着,时不时地停下来在附近看看。
眼见太阳越升越高,成零的没吃饭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她有气无力地对秦风说道:“你不会是忘了在哪里了吧?”
“别急,小成子。”秦风原地走了几步,忽然右手握拳在左掌心里一敲,温言软语地对成零说道:“想起来了,但是本宫走反了。”
成零顿时气的差点昏厥在地。
又走了不远的距离后,成零感觉自己已经饿到出现了幻觉。
“怎么有臭豆腐的味道?”成零用力地嗅了下,脸色大变。
“不对,这里怎么会有尸臭?!”
秦风顿了顿,拨开了面前有一人高的草丛,淡声说道:“这不就找到了。”
成零面色难看地凑过去一瞧,立刻捏住了鼻子。
前面正横着几具身穿夜行服的蒙面尸体,大片深褐色的血迹在他们身底凝固,一片接一片地晕染在草地上,如同血池一般。
正值中伏,尸体已经腐烂,空气中充斥着鲜血的腥气和腐肉的恶臭,一群乌鸦正啄食着烂肉,见人靠近又扇动翅膀在天空中盘旋,冷冷地打量着两位不速之客。
秦风有些恶趣味地看着成零,“女孩子家家现在是不是应该做些反应了?”
成零面无表情的对他说道:“呕。”
秦风耸耸肩,脚底随意地踏过尸体,成零半点也不想靠近,她看着面不改色的秦风,怀疑他不光没有味觉,还没有嗅觉。
秦风俯身从两具贴在一起的尸体胸口中抽出一把泛着冷灰色的长刀,满意地笑了笑。成零在不远处不动声色地看着,背上却起了层冷汗。
她从会走路开始就跟成道子学习医术,对人体的结构了如指掌,如果没看错,那把长刀从第一个人的左胸二肋骨斜切入心,接着穿破后心,用刀锋砍断第二个人的肋骨捅进了肺里。
可见当时持刀之人的内力有多么深厚,成零看着那把连杀两人却洁净无垢的刀身。
或者说,这把刀有多么锋利。
秦风提着那把刀返回成零身边,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了我那鲛皮做的刀鞘。”
他看着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长刀的成零,恩典般地往她手中一放,“准你看看。”
成零接过,她本以为这把刀会很重,入手的那一刻谁知却轻的不可思议。她看着薄如蝉翼的刀锋,不自觉地伸手去摸了摸。
一摸之下她便感觉到了不对劲,成零握住刀柄,手腕发力朝一人多高的草丛削去,刀锋触及草茎,压的它一弯而过,茎秆连皮都没破,好像刚才只是有人用棍子抽了一下它。
不,是连棍子都不如。
成零脸一黑,把长刀还给了秦风,她想不明白,这种刀也能杀人?
秦风轻轻一笑,“姿势不错,但是没有找到刀锋,速度太慢,力气也不对。”
说罢,他握刀调整为跟成零刚才一样的动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刚才那片草丛削去,转瞬间!茎根分离,草木伏倒。
他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成零根本没有捕捉到他出刀的那瞬间。
“好刀啊。”成零忍不住赞叹,继而问道:“这把刀有名字么?”
“无尘。”
“名字也蛮好听。”
“多谢夸奖,我抓阄选的。”
“……”
成零随手折了片叶子挡在头顶遮挡越来越毒辣的阳光,指指地上的尸体说道:“都臭了,管杀不管埋吗。”
秦风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不屑地说道:“闻到了,难道本宫还要给他们上点香?”
成零笑了笑,默默在心底为他们默哀,谁叫你们偏偏遇上这个杀人如麻的玩意。
“带路吧小成子。”秦风拍了拍成零的头,“回去记得做饭。”
成零气鼓鼓地在前面带路,有意无意地讽刺道:“秦疯太子,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还会被人揍到失忆啊?”
秦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寡不敌众不可以啊?”
“啧,你不是太子么,出门连个侍卫都不带么?”
“被迫带了一个左将军和十来名暗卫。”
成零奇怪地问道:“那人呢?”
秦风淡定地答道:“全甩脱了。”
“……活该”
两人回到竹舍时,成零首先被传来的香味深深吸引了,她迫不及待地推开屋门,甜甜地喊了一声:“师父~”
竹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式,表皮金黄外酥里内的烤鸭,四溢飘香的酱牛肉,酸甜的糖醋鱼,晶莹剔透的蟹黄包以及浓郁香甜的玉米汤。
成零陶醉地吸了一口饭香味,接着她的肚子也很配合地叫了起来
不过,成道子在哪?
“怎么,又要找你师父?”秦风翘起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看着四处张望的成零戏谑地问道:“今年几岁了,成小孩?”
“你该叫姐姐混蛋!”
这场争吵即将爆发之际,门忽然一开,成道子面色苍白地走了进来。
他快走几步握住成零的肩膀,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你带他进来时是从竹林的哪面?”
“东,东面啊,因为当时的路从东面进去比较快。”成零仰头不安地问道:“师父,怎么了?”
“没事,没事。”成道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勉强对她笑了笑:“肯定饿了吧,先吃饭。”
第九章:离开
净手后,成零和秦风依次落座。
成道子看着两人缓缓开口:“明天,你们就走吧。”
他那双原本温润的眼睛此刻夹杂着焦虑,甚至还有着不易察觉的痛苦。
成零的心中有些酸楚,连面前的饭菜都对她没了吸引力。
成道子转而对秦风说道:“殿下,我不希望这个地方会被外人所踏及,还请麻烦与来找你的人说一声。”
秦风一笑,狭长的丹凤眼轻挑,他缓缓开口道:“前辈是希望谁不要靠近这里?让我猜猜,五十岚是么。”
成道子脸色猛然一沉,“太子殿下,我不希望你会对别人提及我,如果你做不到,别逼我让你一辈子也走不出这里。”
成零听着里面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哦?”秦风也不恼,但那双如同曜石般的眸子里却渐渐冰冷,“你在威胁我?”
“你的内伤并没有好全,我至少有六分的把握能够将你置于死地。”
“尽管试试。”
眼见双方的手都开始靠近自己的武器,成零忽然砰地一声将手中盛着玉米汤碗放在桌子上,声音不大,却阻断了空气中浓厚的战意。
成零干巴巴地笑了笑,“有谁想来点玉米甜汤?”
明显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了这紧张的氛围里,两人静默了一会,秦风屈指将面前的碗推到了成零面前,“玉米粒舀多一点。”
成道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成零连忙问道:“师父你要么?”
“要!最好把里面的玉米一粒不剩地全舀进去。”
秦风:“你在做梦。”
等成零苦哈哈地伺候好两尊大佛后,甜汤里真的已经一粒玉米也不剩了。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诚恳地对秦风说道:“太子殿下,是我救的你,这里的阵是我布的,此地只有我一人生活。”
她对上那双勾魂摄魄的丹凤眼,问道:“是么?”
对于成道子,她不希望秦风对外人提及,对于秦风,她也不愿意他会被成道子杀掉。
秦风没理成零,在桌下的手指却脱离了刀柄,成道子也渐渐褪去了眼中的杀意。
短暂的沉默过后,成道子对成零说道:“你随我过来。”
成道子明显避讳着秦风,他将成零带进他那间拥挤的书房,重重地带上了门。他好似累极了一般跌坐到藤椅上,疲惫地用手支着额头。
“成零,明天你们走后,我打算闭阵了。”
成零呼吸一滞,要知道竹林中的阵一直是处于半开放状态,有四个入口可供进出,但如果闭阵,在破坏不了阵眼的前提下,外面的人将永远无法进入。她在原地站了半天,勉强笑了笑,
但成零就算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刻笑的比哭还难看。
“师父……如果,如果我的血亲不要我呢,我还能回来找你吗?”
“他们不会不要你的成零,我保证。”
成零闷闷地没有出声,她现在连成道子为什么说的那么肯定都懒地思索。
成道子无奈地笑了笑,从颈上取下了一条吊坠,他站起来给小徒儿带上,温柔地说道:“如果你不喜欢那儿,就再回来找师父。”
成零低头看着红绳中间挂着的白玉麒麟,忍着眼泪点了点头,“师父,你可一定得记得来给我开门。”
“我会的。”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洒落之际,成零将吊坠藏在衣服下面,当她看着包裹里突然多出的几瓶丹药时,忍不住愣了愣。
“小成子。”
成零把丹药小心翼翼地放在替换的衣服里面,她推开门连忙应道:“来了。”
秦风全身上下除了那把裹了长布条的刀外孑然一身,他淡淡地说道:“别找你师父了,我没看见他。”
“那走吧。”成零清楚成道子不来送她的原因,那只会让离别变得更加艰难。她一步一步走着,生活了十六年的家逐渐远去。
滚烫的泪水从成零脸上滑落,她低着头咬紧了唇,死死地抑着喉咙里的哭声。
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忽然点着成零的下巴,将她的脸挑了起来。
“真难看。”秦风摇了摇头,“正常姑娘家不应该哭的梨花带雨惹人生怜么,怎么到小成子你这儿就哪里都不一样了?”
成零瞪了他一眼,狠狠地拍掉了秦风的手,他不怒反笑道:“你在害怕,还是担心?”
秦风的声音漫不经心,似乎只是在潦草地安慰她,说出的话却带着沉甸甸的承诺。
“你只要听话一点,待在本宫身边,是没人有胆子敢对你怎么样的。”
“这话可是你说的,秦疯子。”
“啧,出言不逊,你知道上一个对我不敬的人下场是如何的么?”
“坟头的草有三尺高了?”
“不,是被我丢到河里喂鱼了。”
成零只当秦风是在开玩笑,她准备再说点什么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的连话都说不出了。
秦风向前一看,也有些讶然,“诶?这可真是……”
他们现在已经走到了最外周的竹林,但目之所及的竹子竟全被拦腰斩断,散落在地!
成零心疼地看着地上一片接一片的竹子,愤怒地捏紧了拳头,“这是哪个疯子干的?!”
话音刚落,不远处高耸的一片竹林忽然接二连三的倒了下去,成零急忙跑了过去,大喊道:“住手!”
在她面前,穿银灰色鹤氅的男人正手持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刀,不留余力地斩伐面前一片片的竹林,仿佛对着的不是竹子,而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的面孔扭曲可怖,几乎教人看不出他的五官。
成零忽而通体胆寒地退了一步,一双温暖修长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秦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国师。”
男人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他缓缓收刀入鞘,朝两人走来,他对秦风行了一礼,“殿下。”
成零看着那位国师,一颗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为别的,只为这个男人居然有一张跟成道子一模一样的脸!
她低低地喘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不,还是有一些不同的。成道子不会有那么锐利的眼睛,仿佛能刺穿人心,声音也没有他那么冰冷彻骨。
第十章:五十岚
五十岚颔首道:“殿下这次失踪,可是让左将军和影侍卫好找。”
秦风微微一笑,“没想到还惊动了国师,可本宫看你那派头,可不像是单单找我。”
“不瞒殿下,的确如此。”五十岚那双锐利的鹰眸紧盯着他,道:“还请殿下告诉微臣,是谁救的您?”
成零的手心里布满冷汗,所幸秦风没有失诺。他把成零往前一推,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这位,成姑娘。”
五十岚寒冷的目光在此刻终于转向成零。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阴冷的语气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告诉我,这片竹林里,除了你还有谁?”
成零强迫自己与他对视,镇定自若地答道:“只有我一人。”
“阵也是你所布?”
“不错。”
五十岚冷笑一声,闪电般出手死死地掐住了成零的咽喉,他的手指不断收紧,成零立刻感到空气稀薄起来,小脸顿时涨的通红。
“我再问你一遍。”五十岚紧紧地盯着她:“里面到底还有谁!”
“只有...我一人。”
成零的脑袋里轰鸣一片,她开始难受地去掰五十岚的手,可却纹丝不动。
窒息带来的恐惧几乎冲破了她内心的防线,可她却依然倔地一言不发。
“国师,问也问过了,你该放开她了。”
秦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可他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证明了他的脾气现在并不好。
五十岚恍若未闻,手下依旧死死地掐着成零。
我这是,要死了么……
眼前的事物在成零眼前逐渐模糊,声音也渐渐消散。
秦风,你个骗子……
无尘出鞘!冷灰色的刀锋鬼魅般贴上五十岚的脖子,带着主人的警告。
“这是最后一遍。”秦风的语气中带着慑人的威压,“放开她。”
五十岚终还是放了手,成零跌坐在地,捂着脖子不断地咳嗽起来。
秦风架在五十岚脖子上的刀依旧没有拿开。成零抬头看着他,眼里藏着深深的恐惧。
秦风皱了皱眉,突然把刀往下狠狠一拉,成零失声捂住了嘴,他的力度似乎是要削掉五十岚的脑袋。
五十岚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无尘的刀锋略深地嵌入了他颈部的皮肤,刺目的鲜血缓缓渗出,洇湿了他雪白的衣领。
秦风随意地将长刀垂直插入地面,他单手撑在上面,神态自若,说出的话却带着无限威严:“我不喜欢有人违抗我的命令,五十岚,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的语气中带着不羁的狂傲,“即使你是国师,但仍是臣,而我为君,懂么?”
五十岚铁青着脸,继而拱手向秦风深深地行了一礼,“是微臣逾距。”
秦风伸手将成零从地上拉起来,淡淡地说道:“国师,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本宫的救命恩人?道歉。”
纵使五十岚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他也只好对成零略一拱手,“失礼。”
成零轻哼了一声,心想明明是兄弟怎么性格差这么多,真是极其恶劣。
“殿下。”五十岚也不管成零的反应,他从广袖中抽出一封信交给秦风,“决定权最后在您手里。”
秦风拆开略扫了一眼,片刻后便还给了他,“国师,你可以走了。”
五十岚阴沉着脸向竹林中看去,但又不敢违抗秦风的命令,只得行了一礼后说道:“臣告退。”
“嗯,钱留下。”
五十岚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接着便恢复镇定递给了秦风一个藏蓝色的钱囊。
他纵身一跃,脚尖踏上竹子的顶端,竹竿略一弯曲后他又轻跳开来,几个来回便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里。
成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发呆,暗自思索此人的内力应当比师父差不了多少,甚至可还略胜一筹。
得出这个结论后她有些苦恼,看这发展师父以后肯定会跟他打一架了,到时候打不过该如何是好?
“这有什么好看的?”秦风将成零的脸掰向他面前,挑眉说道:“我也会。”
“我还会咧。”
脖子上正火辣辣地疼,成零伸手摸了摸忍不住“嘶”了一声,她暴躁地把包裹往肩上提了提,“你们国师脑子当真有病。”
“多少有些,但五十岚方才没真想杀你。”秦风从地上拔起无尘,仔细地将布条重新裹回刀身。
“哈?”
“他要是真的想杀你,你连感受死亡的机会都没有。”
成零愣了愣,忽然间她懂了秦风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转身看着身后的竹林,垂下了眼睑。
“好好谢谢我吧小成子,不然你那师父可真的要被他引出来了。”
成零收回目光,快步跟上秦风,低声说道:“谢谢。”
“你在跟谁说,本宫,还是你师父?”
“都有。”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有山的地方,城镇自然是少不了的。
源道山脚下的源泽城。
买糖葫芦的小贩搓着手,笑嘻嘻地对面前的男女说道:“公子要不买串儿冰糖葫芦,讨讨夫人欢心?”
带着帷帽的秦风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地问道:“多少钱?”
成零顿时吃了一惊,她见鬼般地看着秦风,这人被什么东西附身啦?
下一秒更让她见鬼的是她看见那个尊贵的太子殿下居然要用一块碎银来换冰糖葫芦!
她连忙夺下那块银子,递给脸色不善的小贩一枚铜板,拉着秦风继续向前走去。
小贩嘟嘟囔囔地把钱放好,继续扯着嗓子吆喝买卖。
“你真是钱多啊!”成零指着秦风手里的糖葫芦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是以为这玩意有多贵么,那一小块银子都能把他的摊儿给买下来了。”
“我知道。”秦风尝了一个山楂后随手把剩下的放到成零手里,“但那又不是我的钱,花起来无所谓。”
“你不吃了?”
“反正对我来说没味道。”
成零抿了抿嘴咬了一块,甜到腻的糖层和酸到倒牙的山楂混在一起,味道却很不错。
他们现在正处于源泽城的洛水镇,刚巧赶上集市,来往的人都络绎不绝,几乎成了人挤人的盛况。
“这个地方平时人都这么多么?”
“平时还好啦,不过集市么,人多也正常。”
成零吃完手里的糖葫芦,刚把目光转向一旁卖甜水的铺子,秦风却忽然停了下。
他“啧”了一声,忽然转身按住一个与他擦身而过的矮小男人,不耐烦地说道:“还我。”
第十一章:必须得报官
长的眉鼠眼的男人被秦风按住,顿时用不敢置信的语气大声嚷嚷道:“这位公子,你在说什么?讹人钱财也不能这样吧!”
他的嗓门极大,好像生怕别人听不见,一时间来往的路人停了下来,对着秦风指指点点。
“这人怎么心思如此败坏?”
“日风渐下啊。”
“哎,也不能这么肯定,咱们又没看见到底怎么回事。”
“话是这么说……”
男人眼睛一转,又捶胸顿足地哭喊起来,“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可都指望着这点银两养活啊!”
成零皱了皱眉,她可以肯定是这个男人在撒谎,不说别的,秦风难道是缺钱人吗?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秦风一把掀掉帷帽,眯起眼睛对男人说道:“还,我。”
有几位未出阁的姑娘家的眼睛立刻黏在了秦风脸上,嘴里说的话极快地改变了风向:“我怎么觉得这位公子生的像是个大户人家呢?”
“就是就是,你们瞧,他身边还带着丫鬟呢。”
成零:“……”
男人一听干脆赖在地上大声哭诉,“我说,你可就饶了我吧,我这钱还等着给老母治病啊!”
他话还没说完,秦风上前狠狠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男人顿时向后仰倒滑行了六七尺,后面的行人连忙惊叫着躲闪。
秦风走过去拽住男人提起来狠狠往下一掼,接着又把摔的七荤八素的人给提起来,周围的人又顿时惊叫连连。
之前那几位姑娘见状连忙对成零喊道:“喂,你倒是赶紧劝劝你家主子啊!”
“对啊,这万一闹出人命可是要进牢的!”
成零远远地站着,瘫着一张脸答道:“我个下人可不好管主子的事。”
秦风那双狭长的凤眸中满是阴冷,“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他的声音很轻,却把头昏脑涨的男人惊的一个激灵。
他畏畏缩缩地看着秦风,意识到这次碰上了一个不好对付的人。
成零也怕他真的把人给打死,她刚要去拉秦风,人群里忽然有人大声嚷道:“官兵来了!”
“这里怎么回事!”
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一队身穿天青色官服的人闯入众人的视野,旁观的一个书生看着官兵衣服上绣的“泽”字,不禁讶然道:“这是主城的兵。”
接着,便有人替了成零的活。
“住手!”站在队伍面前的王永鼓足勇气一个箭步窜到秦风面前。
今天是他这个新兵上岗的第一天,当然得拿出点作为来才行。
比如,惩恶扬善,把一切打架斗殴的苗头掐灭在摇篮里!
想到这里,王永的内心瞬间充满了正义感,他一把攥住秦风的手腕,冲他底气十足几乎爆棚地喊道:“住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竟然敢伤人性命!”
秦风连表情都懒地给他,手腕一扭反握住王永的手便往后折去。
他顿时龇牙咧嘴地喊道:“嗷!放手,放手!疼疼疼疼疼!”
还在原地待着的老兵有的捂脸有的抚额,最后还是领头的摇了摇头,准备上前制服秦风。
秦风松开王永的手灵活地向后一闪,轻松避开了这一击。
他俯身对仍旧躺在地上的男人淡声说道:“你自己交出来,还是我用别的法子逼你交出来?”
男人矮小的身躯抖了抖,哆哆嗦嗦地把钱袋从衣服中拿了出来。
王永一看之下更加认定了秦风这是在欺压平民,他怒气冲冲地对领头说道:“这还了得,无法无天了!这人生的人模狗样,居然当众勒索钱财!”
“成零,收好。”
“来啦。”成零一把夺过钱袋,掂了掂后说道:“应该是没少的。”
“姑娘!你怎么也会做这鸡鸣狗盗之事?”
成零忍不住掏了掏耳朵,“我说,你没当兵之前,是个读书的吧?”
王永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这词儿用起来是一套接一套啊,还有啊,我猜你从科考从未中榜,所以才去当的兵吧?”
王永大惊,“你怎么知道!”
秦风不屑地哼笑一声,“鸡鸣狗盗,你觉得用的很合适?”
“啊,的确不是很恰当……”
王永羞愧地涨红了脸,他没想到连个姑娘家的学识都比他高,心里不禁有些自卑,喃喃道:“果真,我一点儿都不适合读书……”
领头怒其不争地一巴掌呼他后脑勺上,“读书读傻了吧你,现在是讨论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秦风慢悠悠地开口道:“我要报官。”
王永以为自己幻听了,“啥,啥?”
“报源泽城的太守。”
“不可!”领头先一步开口道:“太守大人日理万机,没空管这些琐事!”
“哦,琐事?”
“没错!而且我夜国法律并没有越级报官这一条。”
成零歪了歪头,能言善辩道:“可是夜国法律也没有说不可以越级报官啊。”
“这……”
领头被一噎,顿了顿后继续说道:“总之就是不行,你们只可以报这里的县令。”
秦风从成零手中拿过钱袋,翻开里面的一处布料在领头面前晃了晃,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清楚了?”
领头脸色一变,忽然抬手说道:“全部都带走,这件案子由太守决断!”
几个官兵立刻架起软趴在地的男人,成零和秦风则走在队伍中间。
过了一会,她按捺不住地问道:“那个钱袋里面有什么,为什么你给那个人看后他就改变了主意?”
“那个东西是皇宫里做出来的,早就打上了印。”秦风慢悠悠地说道:“他现在摸不清我到底什么身份,只能让那太守来看了。”
“可你为什么一定要去见那个太守啊?”
“小成子,今晚的住处这不就解决了。”
成零瞪大了眼睛,“你难道不知道有客栈这种东西吗?”
“废话,我当然知道。”秦风冷哼道:“既然现在有条件,我为什么要去睡一张那么多人躺过的床?还是林轩那干净些。”
原来非得报太守的目的只是为了睡一张干净的床!
成零强忍住想打他一巴掌的冲动,在心中不断默念道:“这是太子这是太子这是太子……”
一个官兵回头提醒道:“喂,你们俩说什么呢,保持安静!”
“怎么,连跟娘子调情都不让?”
成零内心:去死吧疯太子!
第十二章:林大人
林轩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上好的雨前龙井,微微叹了口气,向来通报的人确认道:“真带这来了?”
“回大人,没错。”
“麻烦。”
成零好奇地打量着衙堂,有些新鲜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地方。”
秦风掀起眼皮打量了一周,继而以一种不屑的口吻答道:“太破了。”
“哪破了?”成零又四处瞧了瞧,“这不是挺宽敞,挺不错嘛。”
王永看了看一进衙堂就跪下的男人,又看了看秦风和成零,感觉他们连一点作为犯人的自觉性都没有。
他欲要去呵斥时,一个身材修长穿着官服的人走了出来。
眉目冷淡,清雅俊秀。一身繁复的墨色官服中央绣着一只雪雁,给他平添了几分威严,只不过那份威压在他见到秦风的那一刻瞬间支离破碎。
秦风冲他招了招手,笑眯眯地说道:“嗨,林爱卿。”
林轩脸色一变,疾步从上面走下来,看起来是想捂住他的嘴,但又忍住了。
他袖子一甩,指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吩咐道:“先关起来!”
“啊?大人,大人!”
男子一懵后顿时痛哭流涕道:“您明鉴哪,小人是冤枉的!”
王永也急了,他离的远,在加上方才秦风说话的声音较低,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他指着秦风大声说道:“林大人,此人当众向平民勒索钱财,还对其威逼,应当严惩!”
王永没听到,离得近的领头可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秦风对林轩的称呼,他的额头上冷汗津津,拼命地冲王永挤眉弄眼。
“哦?你是说太…这位公子勒索他钱财?”林轩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他现在真的是快没耐心跟这个新兵谈下去了。
“是的大人,我亲眼所见!他还打人!”
“好吧,这位公子,你因何伤人?”
秦风漫不经心地答道:“看他不爽,不行么?”
“行了,拖下去吧。”
“可是大人,这个人他……”
“行了!”林轩终于忍不住怒喝道:“我说带走!”
“是,是!”
领头连忙眼力见十足地将男人拖了下去,顺便叫人把王永那小子也一并带走了。
男人这下彻底慌了,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叫道:“大人,小人冤枉啊!求您饶了我吧,饶了我……”
林轩接着挥退了其他官兵和笔录官,又深吸一口气,对秦风弯腰正要行礼,秦风心情很好地先一步扶起了他,“爱卿不必多礼。”
林轩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伸手引他进去。
衙堂和内府相连,从侧门进去,便能观到内貌,独特的奇石山水,建造繁美的楼台水榭,成零一时间看花了眼。
她把目光转向一片的莲花池,枫红色的鲤鱼在水中游的无比自在,夺目的鳞片闪着粼粼的光。。
秦风打量了一圈,道:“之前那位审美不错啊。”
走在前面的林轩冷笑一声,“殿下,之前那位审美不错的人因为贪污被问斩了。”
“你说你,好好的丞相不当,非得去招惹那个疯老头子。”秦风毫不避讳地伸手搭上林轩的肩膀,“被贬成个四品官,活该啊。”
成零顿时一惊,之前这人还是丞相?这是犯了多大的错啊。
林轩的眉头皱了皱,转身看着成零问道:“太子殿下,恕微臣多问一句,这位姑娘是?”
“她啊,小成子。”秦风嘴角勾起一抹坏坏的笑,“本宫新收的婢女。”
成零磨着牙想脱下鞋来拍他,前不久还跟那国师说是救命恩人,现在就成婢女了?
不过到底有求于人,她向林轩行了一礼,咬牙切齿地说道:“没错,就是太子殿下说的那样!”
林轩有些诧异,靠近秦风低声说了句什么,本来成零站的离两人有些远,奈何今天风儿有些喧嚣,那句话便顺着风一字不落地进了她耳朵里。
“你,这是想换换口味了?”
你令堂的!
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后,一座堂皇的大宅便出现在了成零的视野里,还没等她多看两眼,林轩便推开门对秦风说道:“殿下请。”
既然主子进去了,婢女也只好忍气吞声地进去了。
出乎成零意料的是,正厅里的摆设寥寥无几,唯一出彩的,也就只有那绣着百鸟图的八扇屏风了,以及,坐在梨花木椅上的那位美人儿。
温柔而又妩媚的杏眸,宛若盛着江南的蒙蒙烟雨,螓首蛾眉,朱唇皓齿,大片的折枝牡丹在月白色的留仙裙上盛放,显得她更加动人。
夜时婉儿看到秦风先是一惊,随后便连忙起身,道:“妾身……。”
“免了。”
秦风随便挑了处座位坐下,片刻后便有丫鬟过来上茶,成零立在他身后看着忽然激动起来的林轩,小声对秦风问道:“你之前跟这位林大人关系很好么?”
“嗯,他是我幼时的伴读。”
林轩握住夜时婉儿的手,在一确认道:“夫人当真?”
“莫非还会用这种事情骗你不成?”夜时婉儿佯怒道:“你啊,怕不是看案牍昏了头?”
“好,好,好。”林轩的手这次都不知道该放哪了,他连忙喊道:“来人,先扶夫人回房休息!”
“一个哪够,你,你,还有你,全都去陪着。”他这一通吩咐过后,周围一个丫鬟都没了。
秦风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一脸兴奋的林轩笑道:“怎么,你当爹了,这么开心?”
“对,我就是要当爹了!”林轩平时冷淡的眉眼此刻都眉飞色舞起来。
“那恭喜了,等你儿子出生后,我与个封号给他如何?”
林轩脸色一变,语气凝重道:“殿下不可,您说这种话可是大不敬。”
成零也觉得荒唐,能够给予封号的人全天下唯独只有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夜明帝可还好好地呢,难道秦风这么快就想上位了?
“林轩,我从前跟你说的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秦风放下茶盏,玩味地说道:“许有一天,我真的会弑父夺位也说不定。”
他的语气听起来随便极了,没有丝毫认真,林轩却面色难看,直接跪倒在地。
“殿下!”
成零吓了个激灵,缩了缩以求尽量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秦风,这个人果真是个疯子。
第十三章:刁蛮小姐
天下谁人不知,如今在位的夜明帝并无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只有一位发妻,永元皇后。
她在早年夜国动乱时曾亲自挂甲与夜明帝上阵杀敌,不过令人惋惜的是,这位皇后在夜国安定不久后便消香玉陨,她仅有的一子诞生之际就被封位东宫,那就是秦风。
夜明帝的专情是出了名的,他就只有秦风一个皇子,换句话说,秦风大可以等夜明帝主动退位后,正大光明地继承帝位。
可他居然想弑父夺位!这不仅仅会被圣贤诟病,也不会赢得老臣忠心。
“起来吧,你不觉得地板硌人?”
林轩仍旧跪着一言不发。
“那便随你吧。”秦风站起来淡淡地说道:“本宫先歇了。”
成零连忙跟着向外走去,她忍不住回头看了林轩一眼,两人的目光恰巧碰上,成零暗骂一声,又跟上了秦风。
“拜托您啊太子殿下,下次说这种话可不可以挑个小的不在的场面?”
两人步入长廊,生在廊顶的风铃垂落下来,仿佛挂了两道轻纱,在风中轻轻摇曳。
“这算什么要藏着掖着的事,”秦风忽然停下来,转身侧眸看着成零。
“还是说,你知道了这个秘密,怕控制不住自己去告密?”
成零哼笑一声,“怕是还没等到那个时候,我就要先被那位林大人干掉了。”
“没必要的。”
“嗯?”
“因为,那个老头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知道了?”成零有点怀疑秦风是在跟她开玩笑,最是无情帝王心,老子要是知道儿子这么大逆不道,还不得先一步反杀秦风,会留他到现在?
逛完大半个林府后,成零觉得自己的嗓子快要冒烟了,她费力提了提包裹,怏怏地问道:“太子啊,你挑好没有?”
“唔,那就这间吧。”
秦风在一间名为落飞谢的庭院前停了下来,院内种着一颗盛放的紫薇树,明显有些年头了,枝干粗壮,细枝茂盛的树冠上处处点缀着淡粉色。微风拂过,娇嫩的花瓣打着旋飘落下来。
“可是,这里万一有人住怎么办?”
“哪会有这么巧合的事。”秦风支使道:“小成子,去开门。”
成零懒地跟他计较,哐当一声便推开了门。这间屋里的摆设都精致的很,处处轻纱悬落,她看着放在桌上的豆沙糕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等等,豆沙糕?
一声娇斥声忽然从内卧传来,“你们怎么还敢进来,我不是叫你们滚的越远越好吗!”
随着这声斥责,一个少女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她穿着灵动轻盈的双层叠裾裙,外面的一层薄纱上印着暗粉色的蝴蝶,随着她的走动好似要飞起来一般。
少女昳丽的脸庞此刻因为不满而有些微红,她厉声对成零说道:“你是新来的?不知道本小姐这里不允许外人进来吗,还不赶快退下去!”
成零用胳膊捣了捣秦风,用眼神询问他这该怎么办。秦风在看清少女容貌时稍微愣了下,他皱了皱眉,低声说道:“换一处。”
哪知少女在看清秦风那一刻,生气的脸蛋儿顿时变得羞怯,连带语气也夹带着吃惊和喜悦,“太...太子哥哥,怎么是你!”
秦风拉着成零急退两步,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好,“你认错人了。”
“太子哥哥,你怎么拿欣儿开起玩笑来了。”林欣儿委屈地拉住秦风的袖子不撒手。
“自从上次一别,欣儿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太子哥哥了,每次去央求哥哥带我去见你,他都不依我。”
“你真认错了。”秦风把自己的袖子从那双柔荑中解救出来,转身向外面走去,成零眼观鼻鼻观心地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林欣儿急了,她连忙去追秦风,刚刚赶到的林轩也走进了落飞谢,他一进来便大惊失色地看着自家幺妹正搂着太子不放。
秦风的脸色阴沉,垂下的手几次抬起又放下,明显已经耐心不足。
“林欣儿!”
林欣儿很怕林轩,她只好不甘愿地松开了手,“哥,太子哥哥说他不认识我了。”
“那你也不能如此没规矩,你一个姑娘家,成何体统!”
林欣儿的眼眶瞬间变得通红,她指着站在秦风身后的成零,带着哭腔说道:“可是我刚才也看见这个女人去拉太子哥哥了!”
秦风压低声音问道:“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妹妹也在这?”
“殿下,你也没给我这个机会说啊。”
“那就重新给我找间屋子,离此处越远越好。”
“说,你是太子哥哥的什么人!”见两人都不搭理她,林欣儿转而把矛头转向成零。
“婢女咯。”
“那你一个婢女怎么可以去拉太子哥哥!”
“我没拉他啊,是他拉的我。”
“不可能!”林欣儿抽了抽鼻子,“他连我都不喜欢……”
“喂喂,你这是什么意思?”成零顿时怒了,“你以为你长的很不错?”
“那当然了,本小姐可是现在的十大美才女之一!”
林欣儿找到了可以炫耀的资本,不禁强调道:“本小姐可是从上百名官家小姐中脱颖而出的。”
“那真不错。”
“那是!”林欣儿得意洋洋地说道:“看你这么识相,随便夸我两句,本小姐就饶了你。”
“长的可真是个东西。”
“你竟然敢骂我!”林欣儿泄愤般地跺了下脚,转而跑到林轩身边哭诉道:“哥,她骂我!”
林轩对这个幺妹也是无可奈何,他叹了口气,问道:“那你要如何?”
“道歉,她必须得给我道歉!”
“殿下,你看……”
林轩把目光转向秦风,成零现在的身份虽然是个婢女,但前面好歹还挂了太子两个字,他是没有权利去处罚什么的。
“不用道歉,林轩,带路。”
成零一愣,继而得意地冲呆了的林欣儿一笑,林轩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到了前面。
看来这个婢女,好像不单单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第十四章:林轩的猜忌
“离落飞谢最远的便是这间清竹阁,稍后我再为殿下派几个人过来服侍。”
“不必了,这不是有现成的。”
“她……”
林轩看了一眼成零,“怕是会冲撞殿下吧。”
“干点活的本事还是有的,是吧小成子?”
“是是是。”成零也懒得挣扎,她先一步迈进阁楼,道:“我这就给殿下打扫一下。”
待成零进去后,秦风开口道:“林轩,你似乎有什么话想跟本宫说。”
“的确如此,还请殿下能够赏微臣个面子,来湖心亭小叙一场。”
“好啊。”
成零屏气凝神扒着门缝向外看去,待到两个人离开后她才长舒一口气。
“让我给你打扫房间,门都别想有!”她把身上的包裹随手往桌上一放,开始四处找水喝。
一圈过后别说水了,她就连个茶杯都没有看见。
“什么嘛,秦风为什么想要住这里。”成零嘀咕完后,感觉自己的嗓子都要冒烟了,
“算了算了,还是自己出去找吧。”
成零一路鬼鬼祟祟地左看右看,确定没人后开始大胆地在路上游荡。
“唉,水啊,水啊,你在哪里?”她手搭凉棚张望着前面的一处宅子,思索着要不要进去。
“你们听说没有,府里今天来了一个好生俊俏的公子呢!”
“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
听着前面传来的声音,成零呼吸一滞,她左右看了看,四周都空无一物。
于是她慌不择路地闪身进了宅子里,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当然是真的了,那时候我可是在前厅侍候着的。”
“行了行了,我们快走吧,那位公子可是贵客,再议论,当心着受罚!”
“嘻嘻,洛姐姐,我们晓得。”
听着外面渐渐远去的话语声,成零刚松了口气,背后却响起了一道温柔而又疑惑的声音。
“你是谁?”
她的动作一僵,连忙憋着嗓子尖尖细细地说道:“啊,打搅了打搅了,我进错了。”
夜时婉儿看着面前的背影,略一思索后恍然大悟道:“诶,你是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位婢女。”
“完了呀!”
成零内心惨叫一声,只好转过身别扭地向夜时婉儿行了一礼,“夫人好。”
“起来吧,你来有什么事吗?”
“我想,找点水喝。”成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局促不安。
“水?”夜时婉儿笑了笑,“我这儿便有。”
说着,她拎起一旁的冰裂纹茶壶,倒出一盏温茶来往前递了递。成零没想到这位夫人居然这么好说话,连忙接过茶盏,一口气喝了。
“你下次若想再喝水,尽管找那些丫鬟吩咐下去便是。”
成零将茶盏放回桌上,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说道:“不用了吧,我自己也能的。”
夜时婉儿忍不住被她逗笑了,“你可真是有趣极了,太子殿下身边居然能有你这么个人儿。”
“夫人谬赞。”
成零没怎么明白为什么被夸,她现在只担心秦风会不会很快就回去。
“对了,谢谢夫人的水,成零先退下了。”
“原来你叫成零。”夜时婉儿见她要走,笑眯眯地将一碟云层糕往前推了推。
“你若没事,再待一会陪我聊聊天如何?”
成零看着面前的糕点,瞬间眼都直了,“没事没事!”
湖心亭中。
“这处倒是不错。”秦风倚在雕着云纹的桥柱上,看着荡出一圈圈涟漪的湖面,眼底却平淡一片。
“殿下,微臣认为这里并不好。”
“怎么说。”
“这片湖表面看上去毫无威胁,可前些日子,一个下人却差点命丧于此。”
“是么。”
“殿下,片湖可没有你所看到的这么浅。”林轩轻声说道:“它可是随时都会要人命的。”
秦风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那个下人离这片湖远一点,说不定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对么。”
“殿下说道没错。”
“所以说,林轩,你在提醒本宫什么。”
“微臣不敢。”
秦风轻轻一笑,“一个小丫头,没必要让你这么紧张吧。”
“表面上看起来是的殿下。”林轩上前一步,眉头紧皱,“但您对那位婢女,似乎也好的过头了。”
“林轩,你有养过那些小狗小猫么?”
“没有。”
“本宫养过,很有意思的小东西。一开始它不会对你太过亲近,但只要对它稍好些,没事喂它两口,它就能掏心掏肺地对你好。”
林轩一愣,“殿下,人跟畜牲到底不同,您是太子,若是那个婢女一旦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若真是无法掌控,杀掉不就好了。”
秦风拍了拍林轩,嘴角扯起一抹略带警告意味的笑,“但是本宫的东西,除了我,别人也休想动。”
“殿下……”
“好了,我们也算是同窗五年了,瞧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那抹冰冷的笑意忽然又变得使人如沐春风。
林轩勉强一笑,做了秦风五年的伴读,他自然知道那是时秦风出于儿时之谊给他的提醒。
“是,想来膳食也准备好了,殿下请吧。”
另一边,成零和夜时婉儿谈的相当融洽。
“十六岁……”
成零点了点头,看着微怔的夜时婉儿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
她温柔地笑了笑,眼中却忽然带了些伤感,“一不小心就问你这么多了,会不会感到厌烦?”
“怎么会。”成零摇摇头,“说实话,我感觉夫人你很好很温柔啊。”
一声规律的叩门声从外响起。
“进来。”
“夫人,老爷传话来说……”
洛秋剩下的话被卡在了嗓子眼里,她看着坐在夜时婉儿身边的成零,又瞧了瞧桌上叠成一摞的盘子,一时间有些混乱。
成零摸了摸自己已经吃撑了的肚子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困顿。
“洛秋?”
“啊,老爷让夫人您去尚云厅用餐。”
洛秋定了定心神,开始偷偷打量正揉着眼睛的成零。
她以前可从未见过这号人物,难不成,是夫人对自己不满意,找来顶替自己一等丫鬟的职位的!?
夜时婉儿点了点头,伸出手便去拉成零,“走吧,你主子还等着你去伺候呢。”
洛秋松了口气,成零有些不乐意地问道:“他怎么了?”
“去用膳了,你不得去伺候着?”
“吃饭还要用人伺候?”
瞌睡虫上脑的成零怒了。
“夫人,他是不是不光不会吃饭,还不会穿衣服,睡觉必须得有人陪着,半夜起来上茅厕都得有人起来给他打灯!”
夜时婉儿惊了,立在一旁的洛秋呆了。
第十五章:动怒
秦风吃的这顿饭感觉索然无味,他无视林欣儿炽热的目光,语气随意地问道:“没找到我那婢女么?”
夜时婉儿与林轩对视一眼,柔声开口道:“成姑娘之前在妾身那,后来看她有些困顿,便遣人送回了她的住处。”
“这么说来,是在睡觉了?”
“应该是的。”
秦风屈指轻叩桌面,声音听不出喜怒,“那就叫人把她弄起来。”
“琴思,你带着她们两个人去清竹阁找!”林欣儿连忙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务必要好,好地把她找来。”
秦风踹了踹身边的林轩,用眼神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我是真拗不过她。”
林轩轻声说道:“但您放心,她虽然知道你现在住哪,但我警告过她,不会去打搅你的。”
“最好是这样”
成零与周公正玩的好好的,一阵推搡强迫让两人生生分离,她暴躁地抓了抓头发,眼神无比阴郁,要知道她这个状态成道子都不敢惹。
琴思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看着终于醒了的成零,不耐烦地说道:“大白天你怎么睡的像猪一样啊,不去伺候主子还敢在这儿闷头睡大觉!”
她身后的两个丫鬟也是一脸嫌弃,左边的那个圆脸的尖声尖气地说道:“天哪,你这头发乱的跟个鸟窝一样,还怎么出去见人?”
“就是。”右边哪个也酸声嘀咕道:“这幅模样居然也配去伺候那么俊的公子。”
“我怎么样,干你们底事!”成零在左一句右一句的议论中终于爆发了。
她深吸一口气,指着门口的方向下最后的通牒,“再不出去,我就要你们好看!”
“哎呦,还摆开小姐架子了?”琴思揪住成零的头发准备拖她下床。
成零反手捉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扭,随着一声骨骼的轻响,琴思倒地握着自己的手腕惨叫不已。
“啊啊啊啊!疼!我的手,我的手啊!”
剩下的那两个丫鬟吓的脸色苍白,靠在一起惊恐地看着成零,她们虽然身份低贱,但在林府里活的也富贵,何时见过这种场面。
刺人耳膜的惨叫声也让成零清醒了些,她看着不住在地上打滚的琴思心中有点愧疚。
她只是揪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师父还教过自己做人要心胸宽广,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她叹了口气,蹲下身重新握住琴思的手腕。
琴思见了她脸上的表情如同见到了恶鬼,连连后退道:“你,你别过来,别过来!”
“你听好,如果刚才你不揪我头发,我也不会对你动手的。”
说着,成零手下轻轻一托,琴思顿时又发出一声惨叫,旁边的两个丫鬟尖叫着跑了出去。
她们从来没遇见过这么可怕的人!扭断了别人的手腕不说,现在还打算割下来!
“拜托你叫的不要这么大声好不好?”
成零揉了揉耳朵,伸手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再试试,手腕是不是不疼了?”
琴思一个劲地抽噎着,眼泪鼻涕全出来了,脸上像下了雨般糊涂一片。
“你,你竟然敢,回头我家小姐定饶不了你!”
现在脑子里的瞌睡虫全跑了,成零往床上一坐,托着脸打发时间,问道:“你家小姐是谁啊?”
“我家小姐你都不知道?”琴思咬牙说道:“亏你还敢对我动手,我以为你很有这个勇气呢!”
成零想了想,哦了一声,“我知道了,林欣儿是不是?”
“没错,你一会就等着挨罚吧!”
“喂,你也不能这么说吧。”成零皱起眉,不满地说道:“刚才谁让你把我推起来的?还有,如果你不揪我头发,我怎么可能会卸你手腕。”
“说到底,你根本就是讨打啊。”
“你还有脸说,你……”
琴思还没说完,一阵脚步声忽然从外面传来,一个惊恐的女声说道:“就在这里面,琴思姐姐,她,她说不定已经……”
下一刻房门被推开,林欣儿紧拉着秦风的袖子不放,在他身后探出个脑袋害怕的瞧了瞧。
“小姐,奴婢在这!”琴思连忙惊喜地喊道。
“这不是没死么。”秦风不动声色地使了些内力将林欣儿震开,皱起眉看着成零道:“你干了什么蠢事,头发又是怎么了?”
随后进来的林轩厉声对那两个婢女问道:“乱造什么谣,你指给我看看死人在哪,你们倒是好吓夫人!”
“老爷,我们也是怕的昏了头脑。”两人连忙跪下来,圆脸的辩解道:“当时琴思姐姐叫的实在太惨,我们……”
“哥,你责怪他们作甚。”林欣儿不开心地说道:“要怪,你也该怪那个婢女!”
“老爷,小姐,你们一定要为奴婢做主啊!”琴思连忙哭诉道:“刚才奴婢的手腕,差点就要被扭断了。”
“你会武功?”林轩捕捉到重点,立马追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欣儿急了,“哥,你怎么总是问这种废话!”
“你闭嘴!”
林轩虽然生的清雅,骨子里却是个暴脾气,他这一吼,林欣儿打了个哆嗦,委屈地低下头不敢做声了。
“你打人了?”秦风饶有兴致地问道。
成零挠了挠乱蓬蓬的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刚才被撕扯的头皮到现在还隐隐作痛,怪疼。
“求老爷,一定要给奴婢做主啊!”
接到林欣儿递来的眼神,琴思又开始哭喊道:“奴婢生来就是个贱命,挣钱全靠这一双手,这以后要是干不了重活,那拿什么来养活一家老小啊!”
“等等,我也没……”
成零还没说完,林欣儿便立即呵斥道:“什么我啊我的,在主子面前自称什么呢?真是没规矩!”
“那该自称什么?”
“当然是奴婢了!所以就说你没教养,居然还对我的丫鬟动手,你怕是有娘生,却没爹娘养吧!”
林欣儿说的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根尖锐的刺,狠狠地扎进了成零从不愿提及的那块心上,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
她忽然暴起,几息间便贴进了林欣儿。
成零一把拽住那绣着漂亮图案的领口,双目通红,“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