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故地
“相爷，六小姐回来了！”
夜时元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大走几步到下人身边，“你说的是真的？”
“是！”下人气喘吁吁地说道：“小人方才在当值，的确是六小姐。”
夜时元身形晃了两下，紧接着便冲了出去。
一旁夜时婉明脸上的笑凝固在脸上。
她回来了？
“婉明，婉明？”
“啊，母亲……”
谭夕轻皱了下眉，夜时婉明是她亲自带大的，女儿心里在想什么，做娘的自然能知晓一二。
“婉明，你是不是有心事？”
“没……母亲您好好休息，女儿先回去了。”夜时婉明躲开谭夕的视线，起身离开。
她心里乱糟糟一片，既然夜时婉柒回来了，那太子殿下也一定回宫了吧？他们到底是去了哪里？
心神不宁间，跟在她后面的兰湘忍不住提醒，“小姐，您要去哪？”
夜时婉明停下来一看，对自己顿时哭笑不得，若不是有兰湘提醒自己，怕是要一直走到大门。
她才想要转身回去，忽然听到了夜时元的声音。
“小姐？”兰湘疑惑地看着猫下腰小心翼翼往前靠的夜时婉明，“您这是……”
“嘘——”夜时婉明意示她别出声，继续小心地往前走。
迅速小跑几步后，夜时婉明及时地用一颗大树遮住了自己，等她意示到自己在做什么时，脸又忍不住红了红。
传来的声音逐渐清晰，听得出来一个是父亲，另一个是夜时婉柒。
“您放心，我真的没出什么事，至于太子殿下，他已经回浮泽之巅了。”
夜时婉明呼了口气，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
确定成零的确没事后，夜时元一颗心也放了下来，转而把视线移向她手里。
浑身漆黑的小猫眯起翠绿的眼睛，尾巴在成零怀里扫了扫，慵懒地欠了个身。
“这是？”
“这只猫是我捡到的，可在这儿养吗？”成零是在痛痛快快哭完后发现这只猫的，很端正地坐在她对面，歪头瞧着她一脸的泪，也不怕人。
一人一猫对视良久后，成零拍拍屁股打算走了，谁知它却在脚边跟了一路，赖上她了。
“这……”夜时元对上成零那满是要溢出的期待之情，不忍拒绝，点头答应了，“好，养吧。”
打算离开的夜时婉明心里酸酸的，以前她也想要养猫，父亲却一直没同意，怎么到夜时婉柒这儿，就答应的这么痛快？
成零得偿所愿地抱着猫回了楼阁，接着又被凝香一群人围住了。
“六小姐，您到底是去哪了？”
“就是，叫我们好是担心。”
“没事啦，真的。”成零把怀里的猫放在桌子上，凝霞看清那黑团子是什么后，不禁吃惊地说道：“这是……猫？小姐，您该不会是从外面捡来的吧？”
“对啊。”成零摸了摸它那一身柔顺的毛，“以后就养在这里了。”
“可是小姐，这猫相爷知道您养吗？”凝香担忧地说道：“以前五小姐也从外面抱了只猫回来，橘色的很是讨喜，可相爷不让养，最终也不了了之了。”
成零一愣，“有这样的事？可是爹他明明同意了。”
桌子上的黑猫许是嫌硬，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轻盈地跳到了铺着软垫的椅子上，重新蜷起小身板窝了起来。
凝雪见了不禁笑道：“这小家伙还真是精，奴婢去厨房看看还有鱼羹没，对了，小姐还没用早点吧？”
“用了用了。”成零摆了摆手，“给小黑弄点就行了。”
她有些疲惫地坐在椅子上，黑猫睁开一只眼瞄了她一眼，很快又合上了。
“有地方睡，还能有东西吃，什么也不用想。”
成零长叹一声，“当猫真好啊。”
国师府前。
成道子戴了顶帷帽，确认了一遍牌匾后敲开了门，前来应门的是一个小童，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礼。
他继而还礼，“请问国师大人在么？”
小童犹豫了一下，摇头道：“这位先生，您还是请回吧，国师不见外人”
他挑了下眉，将一枚龙形玉佩递出，这是秦风给他以备不时之需的，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我是奉太子殿下旨意前来，请教国师一些事的。”
成道子扯谎道：“这要是耽误了，你我可都承担不起。”
小童接过玉佩仔细地辨认一阵，确认后双手递还，有些难为地说了实话：“大人，国师暂且不在府中，您看改日前来可好？”
成道子心中微微一沉，“算了，也不是什么急事。”
以五十岚的个性，受这么大打击后在一个地方待着的可能性也不大，可是他又能去哪呢？
只有一个地方了。
他掀开维帽，刺目的阳光照下来，眸色深沉。
老天似乎是在跟他开玩笑，错开了一件又件的事。
残阳如血，久久不沉。
五十岚静静地坐在一块岩石上，他的前面是一大块的空地，杂草丛生，枯黄的纠结在一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的眼神飘忽，没落在任何地方，脸上的表情有时候在微笑，有时候剑眉紧锁，似是不悦。
单薄的信笺渐渐从指间挣扎而出，山间的风不断，那抹白色被卷到空中，被风高高抛起，消失在天际。
五十岚恍若未知，二十三年里，他一直都不敢再靠近这里，甚至有关的那段记忆都尘封了起来，生怕暴露一丝一毫的脆弱。
没想到这次故地重游，心里反倒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动作缓慢地撑住额头，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太可笑了……”
犯下弑亲罪的，不是哥哥，而是他自己。
二十三年的仇恨，真是愚昧至极啊。
五十岚从颈上摘下那枚麒麟吊坠，眼中多了丝怀念，那是他曾经亲自为五十弦雕刻的，就连挂麒麟的红绳，也是用母亲交他的方法编出来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光凭一段绳子，就能从成零身上认出来的原因，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唇边扬起细微的弧度。
那段记忆很模糊了，能记得的只有那张温柔的脸，和鲜艳的，一缕缕的红绳。
他慢慢站起身来，山间的风吹动衣袍猎猎作响，寒芒出鞘，映着天际的赤红的余晖。
第九十二章：上学
一块毫不起眼石头凌空击来，准确无误地将刀刃震开。
虎口处阵阵发麻，五十岚不自觉地松了手，长刀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以为死了，就能让他们活过来了？”饱含怒气的声音传来，成道子落地的同时踢开地上的长刀，冷冷说道：“若真能如此，我第一个动手。”
“哥……”
“不叫五十弦了？”成道子看着长满枯草的空地，夕阳渐沉，给他笼上了一层阴影。
“烧的可真是干净啊……”他解下腰间系着的酒壶，那是在一家酒摊前随意买的，他在手中掂量着，仰头灌下半壶，透明辛辣的液体顺着留下来，打湿了衣领。
成道子眼中泛起波澜，他将剩下的半壶倾倒而出，融入地下的黄土。
“还记得以前的事情么？”他忽然问道：“以前就是在这里——”成道子指着一个角落，“好像有一颗李子树。”
“记得，是父亲从移来栽的。”五十岚低着头，不想暴露出他眼中的愧疚和痛苦。
“对，因为你爱吃，所以才种上的。”成道子笑了笑，“我还没有这么好的待遇过。”
可最终还没等到李子花开结果，一切都变了。
“都是因为我……”五十岚颤抖地开口，声音沙哑，他越是去想，自责和痛苦便愈来愈深，心口像是被撕裂了一样，折磨的他恨不得立刻自戕。
“也怨不得你。”
山间的风逐渐平息，夜色笼罩下来，偶尔有一两声微弱的虫鸣传出来，孤独而悲凉。
“不！”五十岚挺拔的身影慢慢佝偻，似乎要低到尘埃里，“如果不是我修习内力时走火入魔，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我毁了一切，却可笑地恨了你二十三年，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他眼神空洞，从地上捡起长刀，隔空扔给成道子。
突如其来的真相把他折磨的没了原来的样子，活生生地打破了内心所有屏障，支离破碎，他沙哑地嘶吼起来，“动手啊！杀了我！”
成道子双目通红，“你有什么资格去死！”
他直到现在都不愿意再想起的场景，忽然间不受控制地历历在目。
“他们本来可以活着，我回到家里时，房梁断了，是爹娘死死把你护在身下面，我才有机会能救下你。”
成道子扯起他，逼迫五十岚直视他的眼睛，“懂么！你这条命是他们换来的，你得活下去！”
许久过后，轻轻的声音带着哽咽声传出来，“好……”
一向冰冷的他居然压抑地哭了起来，成道子的手指动了动，按住五十岚压在他肩膀上。
“哭吧，都哭出来，就好了。”
得知成零回来了之后，夜时信是高兴的能与夜时元有一拼，这天他从瀚云回来后，特意带了礼物再去找的她。
成零看着白瓷碗中游动的红色的小鱼，笑着问道：“真送我了？从哪抓的？”
“今天我们上了节外堂，这是在思文河里抓的。”夜时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本来是想抓两条的给阿姊的，可是到结束也只抓了一条。”
小黑轻盈地越上桌子，扫着细长的尾巴，步伐优雅地凑近瓷碗。
“猫？”
夜时信脸色一变，“阿姊，鱼！”
已经来不及了，猩红的小舌头伸出来——喝了一口水！
“这是在……喝水？”夜时信懵在原地，成零原本想要去赶的手转而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语气欣慰，“真懂事。”
夜时信头一次遇见不吃鱼的猫，不禁觉得有趣，也伸手想要摸摸。
谁知小黑完全不给面子，背过身去跳下桌子，转而到外面晒太阳了。
夜时信悻悻地放下手，仰脸问道：“阿姊，你明天会去瀚云吗？”
“去。”她点了点头，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要去上私塾心里还怪有些郁闷。
夜时信又跟她说了最近瀚云发生的一些事，无非就是来了个新夫子啦，食堂里又添了些好吃的之类一干琐事，成零却听的津津有味。
“那到时候你可得带我去尝尝。”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的时候，留夜时信吃了饭后，成零发了会儿呆后便上楼去了。
她没骨头似地扑在床上，腾出一只手松了松脖颈上缠绕的布条。
呼吸畅快了不少，她平静地呼吸着，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
明明感觉身上很累，脑子里的弦却紧紧地绷着，无论如何也松不下来。
直到快天明时，她才勉强睡着了一小会儿。
“小姐？小姐？”
凝香把成零叫起来时，看着她眼底的乌青有些担心，“小姐，您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嗯，有一点。”成零揉了揉眼睛，穿戴完毕后照例洗漱，早点刚吃完，夜时信便来了。
“晚了？”成零放下碗，接过凝梅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那快走吧。”
“阿姊再多吃一会儿也不怕的。”夜时信抿嘴说道。
“没事，吃饱了。”
马车在门外等着，成零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你五姐不是也在瀚云上学吗？”
“是啊。”一提起这事，夜时信的目光不禁转向它处，不自觉地攥了攥手，“不过，她，她去的时辰要比我们早。”
这是撒谎了。
就算夜时信不说她也知道，夜时婉明大概对她没什么好感，看这样子，估计以前他们两个还是一块走的。
成零一想起上次成一的大胆举动，怎么想都想叹气，成一忍不住抗议：“喂，当初可是你急的不行我才那么干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有些心虚，毕竟当初看夜时婉明的那一眼可不是无意，而是故意的。
“是是是。”成零对此事毫不知情，便顺着她的话迁就下来，“真是辛苦你了。”
“那改天有空时让我出来玩玩？”
“依你。”
成一最满意成零的性格之一便是她好说话，此刻达到了目的便也不再吱声。
马车颠簸几下后停了下来，夜时信面对长长的石阶，期待地看着成零。
她则淡定地一阶阶地开始爬，回头说道：“怎么了，快走啊。”
第九十三章：再见舜宴
没能再体验一把飞到空中的感觉，夜时信虽然失望，但还是很听话地跟了上去。
成零暗暗擦了把冷汗，不是她不肯飞，而是她现在根本用就不了轻功啊。
隔了段时间没来，在连接走错两个地方后，她终于成功地找到了黄班二序。
她犹豫地站在门外，因为夫子的声音已经从里面传了出来。
“这下死定了……”
成零哀叹一声，认命地敲了敲门。
“请进。”
声音倒是挺好听的，她胡思乱想着，推开了门。
如玉般的面孔温文尔雅，正笑着对她。
“对不起夫子我……”
成零往外蹦了几个字后忽然就不出声了，“你你你！”
她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这熟悉的脸加上那把羽毛扇。
“舜宴？！”
“是舜夫子哦。”舜宴笑意吟吟。
成零咽下心中的疑惑，虽然不知道舜宴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当夫子，但现在明显不是问问题的好时候。
她向舜宴弯了弯腰，一溜烟地跑到了自己的书案上。
童继生坐的还是一如既往地端正，见她来了脸上微露出了一丝笑意，但收敛的也很迅速。
但可惜被震惊填满的成零忽略了，她胡乱摸出本书来摊在桌子上，不明白一个践国人怎么会跑到夜国来当夫子。
“不是这本。”童继生的声音轻轻传来，却在一片嘈杂的声音中显的很清晰。
“舜夫子的课是《归藏》”
“归藏？这不是三易之一么。”她着实有些震撼，“没想到私塾里还教这个。”
成零不禁对这门课感到莫名自信，这本书成道子可是摁着她读过，虽然现在忘的七七八八了……
“这门课我们本该是没有的，属于自修。”童继生淡声说道：“但不知道为什么来了新夫子教。”
“原来是这样啊。”成零点了点头。
书案忽然晃动了一下，她不出意料地看着前面扭过头朝她挤眼潘树，无奈地问道：“怎么了？”
“呃，你叫什么？”
“……成零。”
“噢，那你跟这么夫子是不是认识啊？”潘树一脸好奇，八婆地问道：“难不成你跟他是兄妹？好像不对，你俩姓不一样。”
成零汗颜，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猜测，他俩长的也不像啊。
“后面的两位，别再说话了，好好听我讲才行哦。”
温和的声音传来，童继生曲起指节在成零的书案上轻叩两声。
成零一手将潘树推回去，翻开书开始装好学。
但显然像舜宴这种没什么嗓门的夫子真的是连半分威慑力都没有。
第一课，以石康为首的几个刺头互相使了个眼色，准备好好给这新夫子一个下马威。
舜宴拿着书卷，走到石康面前提醒道：“书案是放书的地方，把腿放上去可不像样子。”
“哦。”石康态度随便极了，他继而把上半身也往后一仰，胳膊一搭，后面的小弟连忙狗腿地给他按摩肩膀，“老大，这个力度怎么样？”
“还行，再用点劲就更好了。”
“好嘞。”
两人一唱一和，完全没把舜宴放在眼里，虽然来之前璧昌就好心地提醒了他一番，不过成零从舜宴脸上的愕然来看，感觉他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你们这是……”
“胳膊忽然有点酸，夫子，你继续讲就成。”
石康肆无忌惮地闭上了眼睛，打了个哈欠，看样子是准备再睡个觉，瀚云里能镇住他的也就两个人，其余人那是白搭。
舜宴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出来一下。”
这种被叫出去，然后语重心长地一通教导，石康不知道已经经历了多下次了，他掏了掏耳朵，站起来神色庄重地向周围人鞠了鞠躬。
“我去了！”
大家的反响声也很热烈，石康的一干小弟拼命地鼓着掌，目送他们老大出门。
成零也跟着目送，她感觉这气氛要是再沉默一点，周围挂点白绫撒的黄花什么的，就完全可以开哀悼会了。
标题就写：为石康同窗不惧夫子并勇于斗争的行为给予精神鼓励。
她自娱自乐地笑了笑，翻开归藏大体地看了看，内容上大致与师父给她的那本差不了哪里去，问题不大。
“来！来！来！下注，下注！”
一个瘦高个吆喝着率先拿出了钱，“我堵一两银子，最多半柱香的功夫，老大就能回来！”
“诶，那我堵半柱的半柱。”先前跟石康故意做戏的小矮个推出三两银子。
气氛被推动起来，一大半的人都乐意去花钱凑了热闹，这些人家中多为甲商，反正那些钱不过与他们是九牛一毛罢了。
童继生平摊的书竖了起来，遮住一片吵闹，眼不见心为静。
他被璧昌任命，刚当上长学那会，或许还能扯开嗓子训斥几句，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他懂了这只不过是无用功。
该吵的依旧不会停歇。
一枚铜板被抛到空中，漂亮地击出了道完美的弧度，准确无误地落到了瘦高个的书案上。
铜板晃了几圈后停下，恰好是正面朝上。
“谁啊？就一个铜板？”瘦高个从鼻子里喷出口气，不满地说道：“这有什么意思。”
后面有人立刻踢了他一脚，眼抽风似地使劲地往后面的角落里瞟。
原本热闹地像大街的班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成零茫然地从书里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随着众人的目光往边上看。
最先引起她注意的是那张与众不同的书案，这里所有的书案都长而宽，左，右，中各有三个支撑，桌面正中间有条凹槽，两人同坐一人一边刚刚好。
但角落中的那张像是从中间的凹槽断开了，将将只够一个人。
“殷…殷哥啊。”瘦高个见状连忙打了个哈哈，“怎么你也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我堵一个铜板。”角落里的人竖起一根手指，半边身子靠着书案，头微微朝上扬着，“行吧？”
成零从来没注意过黄班二序里还有这么一号人，偶然扫过几眼，这人好像也是在睡觉。
他背后就是窗户，阳光落下来有些刺眼，笼在光里的那双眼睛尾端下垂，透着一股慵懒劲，却出乎意料的好看。
第九十四章：赛事
瘦高个哈腰点头，“行，怎么不行，殷哥的面子必须给啊！谁猜的时间越准钱就归谁，你要赌多长时间啊？”
“要是都赌一样的有什么意思。”那人笑了声，“既然你们都压石康，那我就赌一把新夫子。”
全班哗然。
“这不是输定了么？”成零心里想着，按舜宴那种性子，能对付得了石康才怪。
“这……也行！”小矮个打着哈哈，“殷哥一出手，果然与众不同啊。”
这哪叫与众不同，这叫另类独行。
成零觉的有点意思，在黄班二序里，表面看起来石康是老大，但这群人实际怕的是这位被称为“殷哥”的同窗才对。
她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余光正好撇到进来的石康，以及摇着扇子的舜宴。
这么快？
所有人目光一同聚集在石康身上，而他表现的有点奇怪，先是同手同脚地回到位上，然后居然端端正正地跪坐下来，静静地翻开了归藏。
舜宴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矮个见状有些不对劲，伸手晃晃石康的肩膀，“老大，你这是怎么啦？”
石康满脸憋屈地转过身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不是，老大，你这是咋了？”
小矮个惊惧得看了看舜宴，接着又看了看石康，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好了，夫子我呢，深深相信在座的每一位学子都是很善良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像石康同学，这就很好嘛。”
“老大……”瘦高个哀叹一声，怎么也没想到除了璧昌和黄吕扬之外，还有第三个能制住石康的人。
成零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笑的很温和的舜宴，别人看是不出来，石康这分明是被点了哑穴，看来舜宴不光只是个文弱书生啊。
半个时辰过后，三下浑厚的钟声响起，舜宴到石康面前，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又朝成零挥了挥手，张口无声地说了几个字，随即走了。
石康骂骂咧咧的声音传过来，“这次算是老子认栽了，下回铁定再给他找点不痛快！”
“劝你算了。”
石康大怒，“谁说的，瞧不起我是吧！”
“我。”
气势汹汹火苗顿时灭了一半，石康听出是谁后一愣，不服气地说道：“裴殷，你也太小瞧我了。”
裴殷没回他，站起来伸了伸胳膊，走到瘦高个前面敲了敲，“拿来吧。”
瘦高个咬了咬牙，忍痛推了出去，一个铜板，赚了差不多二十两银子，而且还是误打误撞，叫谁谁能服？
可这个人偏偏是裴念，不服还真不行。
裴殷毫不犹豫地全装了起来，回去继续趴下舒服地枕着胳膊，下一课反正是璧昌的，睡觉得了。
他眯起打算合上的眼，扫了眼成零空荡荡的位，接着睡了。
出来一下。
成零默念了一遍，确定嘴型对上了，她看着靠在墙边的舜宴，不禁感叹世间真小。
“成姑娘，没想到在下能在这里遇见你，缘分，这可真是缘分。”舜宴看起来很高兴，“对了，怎么光你一个人，那位呢？也在这里吗？”
秦风现在还能来上私塾就怪了……
“他啊，不在。”成零好奇地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千里迢迢从践国跑到夜国，还来当了夫子？”
“哈哈哈，其实我经常在各个国之间到处游历，这次来夜国时，身上的钱袋不慎被偷了。”舜宴叹息一声，“听说这儿的夫子管吃管住，而且还能有例银领，所以就来喽。”
“不过在下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还能有幸再遇到成零姑娘。”他脸上的沮丧一扫而光，欢乐地说道：“看来这实属是……”
“缘分。”成零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两人对视一眼，不禁都笑了。
又闲聊几句过后，她便回去了，下一课来的夫子是璧昌，几天没见，他依旧是满身酒气，讲的时候却一个字也不模糊，很是起劲。
虽然底下没几个人听的就是了。
成零刚开始还认真听了一会儿，但随着她肚子开始歌唱，整个心思也就飘到食堂里去了。
“咳咳，都别睡了，起来听我说。”璧昌拿戒尺敲了几下，匡匡几声，“最近瀚云要举行蹴鞠赛，每班序各出一队，你们商量商量，给我凑十二个人出来。”
一说起蹴鞠，所有人的兴致立刻高涨，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璧昌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边晃晃悠悠地走了，腿迈出去后提醒道：“还要选个头儿，你们也自己定吧。”
“夫子，你看我成不！”
石康高声说道：“你要选我我肯定给你赢！”
璧昌的声音远远传来，“是，你那能耐也就能给我赢一场。”
班里顿时一阵哄笑，石康涨红了脸，“一场也是赢啊，再说上次我可是赢了两场！”
忽然不知有谁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希望这次可别再跟玄班一序的人撞上了。”
热闹的声音忽然寂静，石康也沉寂了一瞬间，但没过一会又跟打了鸡血一样，“怕他们干啥？上回那是不小心才败给他们的，这次我们一定能赢回来。”
蹴鞠这东西，成零还真没接触过，于是她向童继生问道：“蹴鞠是怎么玩的？”
他从书中抬起头，解释道：“瀚云的蹴鞠与外面平常的有些不同，在校场的两边设置六个风流眼，参赛的学子分成两队，每队有12个人左右，六个人注意防守己方的的风流眼，其余六个争取进攻将蹴鞠踢进对方的风流眼中，共进行三场，一场二十个球，到最后哪支队伍踢进的球数量最多，就算获胜。”
“原来如此啊。”成零继续问道：“那童长学你呢，参加么？”
“我？”童继生愣了愣，“蹴鞠…我不太擅长，不过若是你想学，可以试试请裴殷教你。”
说着，他指了指正趴着睡觉的人，“别看他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但就踢蹴鞠而言，在瀚云是数一数二的好。”
从像童继生这样人嘴里得到一句夸赞的话可不简单，成零不禁直了直身子，偷偷看了一眼，“这么厉害？那他肯定参加蹴鞠赛了。”
“恰恰相反”童继生惋惜地说道：“裴殷从不参赛。”
第九十五章
中午成零和夜时信去食堂吃了好几样新菜式，顺带了一个舜宴。
成零满足地放下筷子，打了一个饱嗝，“太满足了，新厨子真好吃。”
“是新厨子做的菜真好吃。”夜时信纠正，“阿姊你这样说起来很吓人。”
“成姑娘，没想到你还有一个弟弟。”吃饱没事干的舜宴对比了一下两人，疑惑地说道：“不过，你们长的不太像。”
那当然了，都不一个娘能长的像？她跟夜时信是连半分相似都没有。
成零正苦于怎么回答，一旁的夜时信机智地说道：“阿姊像母亲，我比较像父亲。”
“原来是这样啊。”
“嗯。”
就这么信了？成零忙跟着点了点头，像舜宴这么没心眼的，被偷了钱袋也正常。
“对了，阿姊，你参不参加蹴鞠赛？”夜时信问道。
“不参加，你阿姊不会蹴鞠，你呢？”
“我也不参加，虽然会，但踢的不好。”
舜宴趁机也参加进来，“蹴鞠啊，我报名了。”
“夫子也能报？”成零有些吃惊。
“能啊。”舜宴点了点头，“不过不是跟你们踢，是夫子对夫子。”
“那舜夫子你肯定很厉害了。”夜时信礼貌地说道。
“哈哈哈。”舜宴笑呵呵地说道：“其实我也不怎么会。”
那这不是一个坑么……成零默默为跟他一队的夫子们默哀。
“老样子。”
裴念停下，递过两枚钱贝，“多加些辣子。”
“又吃抄手？”衡子南无奈道：“你就不能换点别的？”
“习惯了。”
不过多时，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红油抄手便端了出来，光是微辣浓香的味道便引的人食指大动，衡子南找好空位，招呼他坐下。
裴念拉开木椅，诧异地往后看了一眼，“没想到还能遇见他们。”
“谁啊？”衡子南下意识地转过头，“那是……舜夫子？”
“还有舒云状和会飞的那个。”
“你…咳咳，你说的那都是什么。”衡子正夹了一块金黄的藕盒在嘴里咬了一口，听到裴念的话呛的有点咳嗽。
“那两个学子一个叫夜时信，一个叫夜时婉柒，不是舒云状和会飞的。”
“没记住。”裴念低下头去吃他的抄手，对此漠不关心。
“裴念，我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奇怪，舜夫子实乃才华横溢之辈，怎么会主动提要出去黄班呢？”
那天舜宴落笔之后，着实将衡子南惊了一惊，高等夫子卷涉猎古今典据极多，可他居然无一错题，衡子南不得不慎重考虑，将这件事报给了总院。
如此人才，总院当即便破例将他留下，本来衡子南是打算安排他教导高部天班，可舜宴偏偏要坚持自己选，还挺自信地要求去教黄班。
虽然衡子南再一告诫他，尤其是那个黄班二序的石康一干，曾气跑了整整五位夫子，舜宴当时听的时候脸上那叫一个震惊加诧异，结果听完后依然要求去教黄班。
裴念一顿，“你是觉得，他另有所图？”
“也或许是我多疑了。”衡子南摇了摇头。
“你若真担心，这几日我会多盯着他。”裴念淡淡说道：“不会再发生那种事了。”
“裴念……”衡子南眉间隐着担忧，轻轻叹了口气。
最难安慰的，便是把所有过错都背负在自己身上的人，裴念便是如此。
下午成零上外堂，由于蹴鞠赛的原因，夫子特意去申请了校场使用权，让他们先练练。
石康短短几分钟之内就找好了十二个人，当然，他也自命了自己当队长。
人高马大的夫子一身劲装，晒成麦色的脸庞上总是洋溢着笑容，他用力拍了拍石康的肩膀，“好小子，这回打算赢几场啊？”
石康淡定地说道：“全赢。”
“好！有志气！”
夫子接着指了指校场角落靠在树下闭着眼，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寐的裴殷说道：“不过，空说大话没用，你要是能把他也拉进队里，兴许能坚持到跟玄班一序碰面。”
石康眼睛亮了亮，接着又暗淡下来，“裴殷？算了吧，没他我也一样能赢。”
“真的？”夫子笑道：“我可是指望着你们这次能一洗前耻，好跟老吴得瑟得瑟。”
他口中的老吴，是玄班一序的外堂夫子，上次蹴鞠赛时，石康的队伍在第三场就遇上了他们，全程都被压制的死死的，没有一丝还手的余地，结果当然是惨败。
石康沉默一阵，他也一样想赢，可要他去拜托裴殷，比让他打架输了还不是滋味。
他神色凝重地看向校场，开始思考能不靠裴殷就能赢的概率有多大。
忽然，他的眼睛猛地瞪大，用力地眨了眨。
“这还蛮简单的。”成零再一次灵活地绕过童继生，同时脚下迅速一踢，滚动的蹴鞠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势贯成一条直线，准确无误地落进了风流眼。
奈何童继生用了全力去追，都没赶上，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擦了把汗，断断续续地说道：“大…大体就是这样，你学…学的很快。”
成零的内功虽然不能用了，但该有的身法还是一点没忘，她从风流眼中捞起蹴鞠，头上忽然一片阴影罩了下来。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石康和围在他身旁的一干小弟，“有什么事？”
童继生皱着眉走过去，“石康，你干什么？”
“也没什么事。”石康挠了挠头，“那个…你叫什么来着？”
“成零。”成零打算用这个名字用到底了，说夜时婉柒的名字虽然能避免很多麻烦，但其实也没什么好的，她不想把自己变的与其他人不同。
幸亏在黄班教书的夫子不跟夜时信的天班一样喜欢天天点名提问，不然就暴露了。
“哦，成零，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就是……”石康支支吾吾半天，抓耳挠塞地好一会儿，最后干脆一闭眼，大声说道：“你来跟我比一场蹴鞠，怎么样？”
成零被震的闭了闭眼。
“没问题啊。”
“那好，这一场就只定十个球，如何？”
成零点点头，两人站在校场中央，黄班二序的人都围在边上，饶有兴趣地看着，石康把球踢到她脚下，“介于你是女子，我让你先吧。”
其实没什么必要，她耸耸肩，“谢啦。”
裴殷半合的眼睁开，眸中映身法诡谲的成零，染上了一丝赞赏。
第九十六章
“什么，阿姊你参加蹴鞠赛了？”
“是啊。”成零双手背在脑后，倚在摇晃的马车里，“虽然是忽然被拉进去的。”
在校场，十球里，石康使了浑身解数，都没能从成零手里拿下一球。
面对石康，的确比童继生来的更有压力，但赢下来也没有什么难的，成零的应变能力远远超于常人，说简单点儿就是不按常理出牌，很难让人跟上她的动作。
结束后，石康激动的可以说是热泪盈眶了，当下就请她一定要参加这次蹴鞠赛。
没什么理由拒绝，她当然是答应了，虽然女子参加的例子是少之又少。
“那我一定要去看阿姊了。”夜时信说着，拉住她的胳膊央求道：“对了阿姊，你什么时候能再教我武功啊？”
“什么时候都可以。”夜时信若不说，成零差点忘了还有这事，她摸了摸鼻尖，“到家就教你，如何？”
“好！”
天上的云轻而薄地飘着，尾端调皮地卷起一缕尾巴，染着淡淡的暖色。
“殿下，这是从瀚云来的请柬。”清竹将东西呈上。
黛蓝色的信函，正中画着一道细长的银色云纹，古朴素雅。
修长的手指轻巧一拨，秦风将里面的宣纸展开，面无表情的脸上隐约染了笑意，带着一丝怀念。
“回信，说去。”
“是。”
清竹退出去后，书房中又成了他独自一人，跳动的烛光将他执笔的手影拉的很长，斜斜地映在一本又一本的奏折上。
宁福说秦卿的风寒有些恶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管朝政，让秦风暂时监国。
他都懒的再去戳穿，明日践国使臣请见，要谈的无非就是国界问题，说实话，夜国不差那一条山脉，但秦风也不会松口给他。
指间在桌面上点了点，但令他奇怪的是，合黎山脉在夜国和践国的边界间模糊不清了这么久，为何此次突然提出将其明确划分呢？
践王应当不蠢才是，既然地方没说清到底是哪边的，谁用不行？以秦卿的性格，绝对懒的管那块小地方。
可这件事情一但掰开来彻底说清，就不同了，践王不会认为派个世子来就能夺下合黎山脉，除非……
跳动着的烛火忽然噼啪一响，爆出一团火星，很快又归于平静。
除非合黎山脉对他而言，有很重要的用处。
魔宫。
这也是秦风为什么不会松口的原因，若不是派了人暗中跟着成零的关系，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魔宫真是的老巢居然是隐在那条山脉地下。
如果说践王一早就与魔宫达成了某种互利的协议，那么此举便有了解释的原由。
秦风暗自思忖着，他把折子搁到一旁，提笔写了封信。
成零没想到平时吊儿郎当的石康居然会对一个蹴鞠赛有那么大的热情，她抬头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可是还没吃饭呐……
她被迫跟另外十一个人站在一块，听着石康滔滔不绝地讲着。
“总之，今年的我们已经跟去年不一样了！这次我们的蹴鞠赛里多了个高手，一定能赢！”
“是！”
石康兴奋的满脸涨红，心中暗暗有了打算，准备这次来个出其不意，打玄班一序个措手不及。
他一边想着，又忍不住看了成零一眼，从前对这个又瘦又小的姑娘没怎么正眼看过，没想着她还藏着这么大的能耐。
不光是他，其余几人对成零也有些另眼相看，他们都了解石康的实力，能让他一分都拿不下来的人，少之又少。
成零突然不知为何感到肩上一沉，她对着那一双双期待的目光，心里忽然有些慌乱，接着微微一沉。
他们对这次的赢太过渴望了，成零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回应这份期待。
“咱们练上半个时辰！”石康一挥手，“然后就去吃饭，一会儿我请了。”
此刻正是中午，宽阔的校场上几乎没人，正好合石康的心意。
“对了，成零，你玩蹴鞠有几年了？”石康拿起蹴鞠，踢了几个花样，随口一问。
“啊，昨天吧……”成零如实回答。
“昨天！”石康腿一抽，蹴鞠滚出去老远，他瞪大眼睛问道：“也就是说，你之前从来没踢过？”
“嗯，没踢过。”
“厉害。”石康佩服地冲她竖了竖大拇指，“你这叫什么来着……无…无师。”
“无师自通？”
“对对对，就是无师自通！”
成零无奈地笑了笑，这哪叫什么无师自通，只是她从来没学过蹴鞠，与石康这种从小就熟悉的人不一样。
他们已经习惯了许多的招式和花样，而成零对此半点不知，完全随着自己来，跟她第一次对上的人反应不过来很正常。
十二人分成两队，石康和成零对立，开始训练。
人数增加，成零的兴致也开始高涨起来，甚至隐隐有些激动。
“拦住，拦住！”
瘦高个高呼着，一边加快速度朝成零的方向跑去，紧接着又来了两个人挡住她的其他去路。
在最后一个人靠过来之前，成零立刻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把蹴鞠从他脚下踢了出去，跟她一队的人没想到她能把蹴鞠传出去，错失了最佳时期
而石康见状立刻高喊，“抢下来！”
成零的一队人去赶已经来不及了，瘦高个早已离开他原先的位置，轻而易举地夺下了蹴鞠。
成零此时被两人团团围住，脱不了身，第一分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收入囊中。
石康皱了皱眉，他虽然大大咧咧，但一到有关蹴鞠，他的心思就变地细腻。
又对了几场过后，他意示众人停下来，“行了，今天就到这里结束，大家靠过来。”
成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感觉有些地方出了差错，他们一队的得分并不理想。
“这蹴鞠赛，最讲究的就是配合。”石康拧着眉，“成零传蹴鞠的时候，你们得配合到位，不然球被人家早一步截了，又有什么用呢？”
“老大，不是我们不想配合她。”一人无奈地说道：“实在是我们跟不上她啊。”
第七十章
成零让人反应不过来的长处有好有坏，在跟石康对时，只把长处发挥的淋漓尽致，但短处却没暴露出来。
那就是不仅让对方措手不及，队友也一样。
离蹴鞠赛开始虽然还有一段时间，但开始磨合已经晚了，除非——能找到跟她打出配合的人来。
想到这里，石康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人影。
他烦躁地摇了摇头，大手一挥，“走了走了，去吃饭！”
食堂里，石康豪迈地包了所有人的饭钱，成零吃的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也想到了与石康同样的问题，成零很难改变自己，但如果跟其余人配合不起来，那她甚至还不如不上。
下午的课是黄夫子的，能睡着的人寥寥无几。
成零这次特意看了眼角落里的裴殷，发现他竟然一如既往地趴着一动不动。
不说佩服那是假的，成零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来童继生跟她说过，裴殷的蹴鞠，似乎踢的很好……
“你们这次的蹴鞠赛一定得给我好好踢！”黄吕扬大声喝道：“石康！这次争取得个一甲给我看看，听见没？”
“夫子，你放心。”石康大包大揽，“这次我能打的让玄班一序那群人连东西南北都不认识。”
“打什么打！谁让你去打架了，我说的是蹴鞠。”黄吕扬笑了笑，“好好努力！到时候我肯定到场。”
“诶！”
裴殷闭着眼睛听这俩人说话，无语地笑了笑，他可没有成零想象的那么厉害，谁能在黄吕扬的课上睡的着？
散课后，他向来不喜欢一堆人从那么个小门一块往外挤，于是便继续在书案上趴了会儿，一刻后便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面上有些诧异。
“你不走？”
还有一个人没走，是石康。
“等着你睡醒。”石康梗着脖子，语气听起来不善，像是随时都会扑上来跟裴殷打一架一样。
“哦。”
裴殷耸了耸肩，“有事？”
“有，你……你……”石康你了半天都没你出个什么来，他咬了咬牙，心里那股劲一直拧着，怎么也松不开。
“你想要我参加蹴鞠赛。”他轻笑一声，“是么？”
那一声笑惹的石康心里有点起火，但他想了想，又忍了，“对对对！你不是不知道，玄班一序的人有多难对付，所以……所以要是你……”
“我拒绝。”裴殷打断他，“如果你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丝毫不留余地。
他掠过石康，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根本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喂！”
石康一下子就火了，他按住裴殷的胳膊，“你说清楚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当初咱俩之间的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前面的人回过头来，“手拿开。”石康像被那道阴沉的目光切了一下，按在裴殷肩膀上的手抖了抖，但仍旧犟着没拿开。
“不行，你要是不说清楚，今天我还就不让你走了！”
裴殷又盯了他一阵，只是眼中没了先前那种可怕的阴沉，他干脆直接打开石康的手，不耐烦地摸着下巴，“行，那你说一个我为什么要参加的理由。”
“这要什么理由，你要是加入了，我们不就能赢了？”石康说道：“就算是我想得个一甲，成不？”
“那你想得一甲，关我何事呢？”裴殷笑了笑，“我又不想，为什么要参加？”
石康一愣，接着便勃然大怒，“裴殷，你少跟我叽叽歪歪，你就给老子直说，到底怎么样你才同意？”
前半段还很有气势，但说着说着，他的语气便低了下来，“你知道吗？去年我们十二个人练蹴鞠练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吃饭不吃，回家不回，就连歇会儿的时间都没有，当初我是真的真的以为能再赢过他们……”
到最后，他的语气甚至有些低哽，对玄班一序的那场，裴殷看过，石康他们输的彻底。
他冷漠地看到最后，但有一个问题，到现在也没懂。
“当时为什不干脆放弃呢？”裴殷问道：“被对方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待在场上不是浪费时间么。”
“当时，倒没想那么多。”石康挠了挠头，“因为满脑子都是在想着得分，要怎么样才能赢了。”
裴殷挑了挑眉，转身离开，石康连忙追出去，“我说，你倒是给个准信啊！”
空荡荡的长廊里弥漫着淡淡的木香味，裴殷头也不回地走着，影子在身后拉的很长，他举起手，声音不高不低，却让石康听的很清楚。
“如果你能让谁从我手里拿下一分，我就同意。”
“真的？！”石康本以为这事没谱了，此刻不禁欣喜若狂。
“嗯，君子一言……”
“八匹马也撵不回来！”石康接的差点让裴殷踉跄，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渐渐走远。
“停一下！”成零掀开车帘，还不待马车停稳，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
“六小姐！”
车夫吓的脸色煞白，夜时信急忙也探出来，看到成零安然无事才松了口气。
夜时信皱起眉头，“阿姊！”
“嗯嗯。”成零点头应着，一边跟小贩砍着价，“你这卖的也太贵了，我还是再去其他地方瞧瞧好了……”
“诶诶诶，姑娘您等等，我这也是小本生意，最便宜就这个数了！”小贩比了个手势，一脸肉痛。
“那……好吧。”成零“勉为其难”地拿出钱。
小贩爽快地把蹴鞠递给她，“好嘞，姑娘拿好，慢走啊。”
“马车还没停，阿姊为了一个蹴鞠就跳下去？”夜时信板着小脸，“万一出事了该怎么办？”
成零抱着花了十文钱买来的蹴鞠，笑呵呵地捏了捏夜时信的脸，“别总绷着脸嘛，瞧，你阿姊这不是好好的？”
夜时信摇了摇头，坚持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是！”成零连忙严肃地答应着，继而又笑了，“一会儿回家我教你踢蹴鞠好不好？”
“嗯，好。”夜时信点了点头，接着疑惑地问道：“阿姊是不是喜欢上蹴鞠了？怎么忽然这么上心。”
“对啊。”成零点头笑了笑，“有点想赢呢。”
第九十八章：裴殷
“让我和裴殷对一场？”
一清早听到这个消息，成零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不是，你的意思是裴殷……”
“没错！只要午时你能从他手里拿下哪怕一分，他就同意参加蹴鞠赛！”
石康激动的昨天一晚上都没睡着，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裴殷答应他的那一幕。
“倒也不是不可以……”成零把书卷摞好，有些犯难地说道：“不过，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办到就是了。”
“若你都不行，那其余人更不行。”石康稳定了一下情绪，“但如果真的不行，咱也不强求。”
她轻笑着点了下头，“好，我尽力。”
浑厚的钟声响起，石康回了自己的位置，成零换下轻松的面孔，翻开书立在脸前，趁夫子还没来，她连忙向童继生打听，“诶，童长学，你之前跟我说过裴殷踢蹴鞠很厉害，那是厉害到什么程度啊？”
先前的话童继生也听进去了不少，他没立刻回答，而是先沉默了一会儿，成零心里有点拔凉，看这情况，不好对付啊。
就在她以为童继生不会再说话时，他却开口了。
“裴殷之前很喜欢蹴鞠，只要有关这方面的，不管大小赛都会参加。”
他慢慢翻过书页，眼神有些飘忽，像是沉浸在以前的某段回忆里，“他还在初部时，只要哪一队有他在，就一定能赢到最后。”
“那……怎么现在不参加了？”
“因为……”童继生往角落里看了一眼那个正在睡觉的身影，“他就像是太阳，散发出的光芒太过刺眼，也太过强烈，而其余人就像是萤火，只有在没有太阳的夜幕，才能发出光亮。”
说到这里，成零渐渐懂了，随之有些沉默。
萤火再弱也是光，又怎么会甘愿一直掩在光幕之下？
“看样子你是懂了。”
此刻夫子进来，童继生却一反常态，继续说道：“不过我想，你最好早做不尽人意的打算，裴殷，还从来都没有输过一次。”
“没输过一次啊……”
成零深深地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心里非但没有感到低沉，反而隐隐有些兴奋，如同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一般，带着一丝渴望。
等到最后一课时，不光是成零，其余人也都快坐不住了，尤其是石康，要不是璧昌还在，他能一口气冲出去。
“你给我好好坐下。”
璧昌抬起手，冲着石康的位置往下一压，无奈地说道：“怎么，三急啊？”
“是比三急还急啊夫子！”
班里顿时一阵哈哈大笑，不少人起哄，“夫子，您就让他去呗！”
“对啊对啊！”
璧昌也跟着笑了，“那好吧，就准你们出去。”
成零愣了愣，她没听错吧，你们？这璧夫子的意思是……
“得早去早回，不然我就给你们都记上一笔，不过，我这人记性不太好。”璧昌点了点自己的头，呲牙一笑，“忘了兴许也很正常。”
石康发出一声欢呼，第一个蹦起来，伸手招呼他们出去，喊道：“裴殷！你现在来不来？”
他抬起手，潦草地摆了两下，声音里带着才醒的惺忪，模糊地说道：“等我吃了饭再去。”
“呦，不得了啊。”璧昌吃惊地对石康说道：“你这小子还能说得动他？”
“嗨！”石康凑近璧昌身边，指指成零，秘密地说道：“瞧见成零没，老璧你是不知道。”他比了个拇指，信誓旦旦，“比我都厉害！”
“比你厉害的难道不是一抓一大把？”璧昌也不在意石康对他的称呼，偏过头去看了看成零，眉间带着疑惑，“不过……她叫成零？我好像记得……”
“哎呀，总之最重要的是，裴殷答应我了，如果能有人从他手里拿下一分，他就参加这次蹴鞠赛。”石康将胸膛拍的砰砰作响，“别看这小子平时那么张狂，这次您就看好他最后怎么哭吧。”
“诶？我怎么感觉这方面你比他好不了哪里去呢？你……”璧昌还没说完，石康早就带着人一溜烟地跑了。
“年轻真好啊。”他欣慰地点了点头，振臂一呼，“来，咱们继续。”
悬在天空的太阳升到最高，寂静的瀚云开始热闹起来，一群群的学子交织在一起，一股股地涌向食堂。
黄班二序的人也不例外，还算宽敞的学室里就剩下了零星的两个人。
童继生仿佛任何时候都在看书，而睡觉的那位却起来了。
“怎么，不去吃饭？”
裴殷打了个哈欠，“看书可看不饱。”
“那一起去吧。”童继生合上书，两人并肩走着，虽然没什么交谈，气氛却出乎意料的融洽。
“你打算去参加了，对么？”
“还没想好。”裴殷散漫地说道：“先看看石康能拿谁制住我再说吧。”
童继生的眉头皱了皱，“你的实力我很清楚，就算成零如何天赋异禀，但她毕竟初学，能敌过你的可能——是零。”
干枯的黄叶在空中打着旋，晃晃悠悠地飘了下来，在经过裴殷面前的那一刻，被他轻而易举地擒住了。
动作利索的跟他平时老睡觉犯困的形象完全不俯，裴殷捻着干枯的叶柄，笑道：“童长学算的很准啊，连石康拿谁出来都知道了。”
“如果她真的输了，你会怎么做？”石康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他问道。
“你不是在心里已经猜到了么，我不会参赛”裴殷淡淡地说道：“说实话，对这玩意我已经没什么兴趣了，随便玩玩就能赢，无趣的很。”
童继生没再说话，两人简单地吃了些东西，接下来，他要去学室，而裴殷要去校场。
两人临分开之际，童继生忽然叫住了他。
裴念转过头。
“我收回之前的话。”
童继生缓缓说道：“别太自大了，裴殷，我收回前言。你，不一定会赢过成零。”
“哦？是么。”
裴殷扯了扯嘴角，脸上吃惊的很，“那我可要认真点了。”
装的太过头，任谁都能看出他脸上那副表情是假装的。
褪去那层虚伪后，面无表情的脸上，只是带了点不屑。
第九十九章：对决
攥了攥手心，湿滑一片。
成零随便在衣服上抹了两下，深深地吐纳，尽量让自己不要太紧张。
“我说，你也来的也太慢吧。”
石康大大咧咧地，丝毫没有意识到气氛的紧张，“既然到了，那就赶紧的吧，我们老早就准备好了。”
“急什么，说的话都的八匹马都追不回来了，我怎么着也得来啊。”
裴殷在成零面前站定，微垂的眼角抬了抬，眯着审视的意味，打量了她一眼，随即伸出了手。
这算瀚云的传统，蹴鞠开始前，为表情谊第一，赢第二，两方都会先握个手。
成零不动声色地跟他握了握，松开时，她看裴殷的眼神多了丝疑虑，他的拇指，食指，以及中指上，都覆着一层薄厚不一的茧。
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石康跟她说过蹴鞠中规则的其中一条，便是不能用手触碰。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他学刀剑？
“成零，你准备好没？”
石康的声音传过来，她回过神打了个激灵，身上爬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算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成零摇了摇头，冲石康点点头，“行了。”
“好，那这次我来当判长，就来一场，十个球，如何？”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石康吹了声口哨，让两人向后退一步，将蹴鞠摆在正中，他高高举起手，离开场地，一阵微风吹过，轻轻拂起成零落下的鬓发。
手狠狠地落下。
裴殷和成零同时动了，不过一步之遥的距离，蹴鞠眼看就要得手，她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
成零抬眼注意着对面，石康提早跟她说过，一定要盯死裴殷。
这一眼将将搭上，她便愣了，裴殷居然还站在原地未动！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成零，嘴角的弧度有些嘲弄。
她还没来得及收进眼底，眼便前突然一花，隐隐有股劲风从她身边猛地掠过。
“成零！”
石康立刻大喊，她猛地回神，转身拦截，裴殷在离她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直接把蹴鞠踢了出去。
场外的石康神色凝重起来，那颗蹴鞠的速度不仅不亚于成零踢出的，而且更胜一筹，更糟糕的是，以他对那人的了解，裴殷还没使出全力。
裴殷没再继续跑，随意地踢了踢地面的枯草，他想背后的那张脸一定很有意思，许是震惊，也可能是退缩，就跟之前的那些人一样，到最后，都成绝望。
一抹黄色加快速度从他身边冲了过去，蹴鞠正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冲向风流眼。
“拦下来！”反应过来石康喊的声嘶力竭，其余人也振臂高吼。
“拦下来？”裴殷想笑，怎么可能会拦下来，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却不听了使唤，他不由自主地迈出一步，接着追了上去。
原本温柔的轻风随着速度加快，钝刀子一样割在成零脸上，她的注意全放在了前面滚动的蹴鞠上，疼痛都察觉不出来。
她屏气凝神，听着后面的越来越近的呼吸声，蹴鞠即将到达风流眼，成零咬牙重重往前一扑，指间清晰地传来一阵磨疼。
轻轻的一声闷响，在她听起来却轰然。
下巴无力地搁在尖锐的草尖上，扎的刺疼，她几乎把脸埋在了草里，沉重地呼吸着。
打击过头了？
裴念挑眉靠近，站在她旁边，石康有点担心，这肯定受挫了啊！他刚想过去安慰几句，地上趴着的那摊忽然一下子撑着跳了起来。
成零打扑了一下衣服，被突然出现的裴殷吓了一大跳，接着恢复镇定去把蹴鞠从风流眼中捞了出来，再把它塞进裴殷怀里，眼中不服的火苗像要跳出来，“再来！”
“你……”裴殷诧异地看着她沾满草屑的头发，说了一个字后，很快把剩下的话止住了，抱住蹴鞠一直走到场中。
他低着头，无声地笑着，“我倒要看看。”裴殷低声轻喃，“你还能坚持多久。”
下一球，首先拿到的人还是裴殷，成零勉强拦了他几下，接着就被突破。
第三球，第四球，依旧是如此，估计最多还有两刻，学钟就要敲响。
第五球，第六球，第七球，裴殷渐渐开始认真，心中惊讶，他发现他的动作只能骗过成零一次，第二次她能反应过来去追，第三次就能将他完全拦下。
成零远远超出了他原先的预料，裴殷眼中闪过赞赏，“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不过只可惜……”他笑了笑，猛地加快速度从成零那里夺下了蹴鞠，高声喊道：“现在就想从我手里拿分，还差的远！”
蹴鞠再一次准确无误地进了风流眼，这是第八球。
喉咙里冒了血腥味，喘起气来呼呼作响，成零用力地咳了几声，走了几步后蹲地上歇了歇。
小腿上阵阵痉挛，不停地发着抖，她长长地吐出胸中的闷气，发出的喘息似乎都在颤动。
绝对压制。
对上裴殷，成零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会输么？她问着自己，成一像是沉寂了，没有回答。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成零抬头，眸中映着裴殷的脸。
裴殷把她拉起来，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字眼却沉重，“放弃吧。”
成零怔了怔，内心动摇了一会儿，她冲他呲牙一笑，“那不就什么都没了吗？”
成零走到石康面前，忽然附耳低声说几句。
他稍稍迟疑了一下，接着跟她说了什么。
第九次。
裴殷知道成零差不多到极限了，他迅速夺下球，旋身将蹴鞠从成零身侧踢了出去。
没有拦截，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
他愣了一下，接着回头，成零停在原地，没有动作。
“还是放弃了啊……”
有什么无声无息间烧起来来的东西，开始慢慢熄灭。
裴殷嘲弄地笑了一声，游戏般地把蹴鞠送进风流眼。
最后一球了。
他冷冷地摆好蹴鞠，眼中没了之前的认真，石康干脆捂住眼，举手，其余人则纷纷哀叹。
手向下滑落。
成零动了，她忽然矮身，伸腿将蹴鞠横扫，同时也打断了裴殷的动作。
“不是，这也能行！”
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震惊，晚了成零一息的功夫。
她带着蹴鞠在场上疯跑起来，不再凝神去注意身后的呼吸声，天地在她眼中模糊而晃动。
唯有那阵猛然爆发的欢呼声，穿过遥远的距离，清晰落入耳中。
第一百章：出其不意
“这样……算犯规么？”
石康想了一会，有点犯难，“还是头一次有人想这么做，应该不算吧。”
成零点了点头。
她这是跟裴殷赌了一场。
第九球时成零是故意放弃，好让裴殷误以为她丧失了斗志。
同时也在把控距离，做到一次将蹴鞠横扫出去。
还好，她赌赢了。
童继生看着沉沉睡着的成零，她实在是太累了，从校场一路拖着自己到学室，已经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这课来的夫子已经懒的再管这群朽木，任凭下面呼噜声震天响。
成零是头一次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睡觉，童继生犹豫了一下，把她的书竖起来，立在她面前，露出一丝笑容。
“还真是，让你做到了……”
而这次裴殷出乎意料地没在睡，他把胳膊撑在桌子上，深深地低着头。
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弧度，原本只是细微，接着便控制不住地继续扩散。
到最后他竟然笑了起来，笑声在呼噜声中显的不是很明显，童继生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头微挑。
“输了？”
“输了。”裴殷承认的很利索，也许跟窗边照进来的光有关，那双低沉的眼睛似乎变的明亮了。
但童继生看的很清楚，那是从前他眼中一直存在，后来又熄灭的热烈。
但幸好，现在燃起来了。
经历了一场差点跑断气的蹴鞠赛后，成零第二天起来时，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抗议，咔咔作响。
而且到处酸疼，她吸了口凉气，刚坐起来的身子又一下倒了。
再也不想跟裴殷对上了。
真的。
成零叹了口气，又爬起来慢吞吞地穿衣服，昨天最后关头，她硬是出奇招从裴殷手里夺下了一分，虽然代价有点大就是了。
她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又听见凝香在门外催，“小姐，您起了没？”
“起了！”
早点很简单，面片汤，腌好的脆黄瓜，鸡蛋羹，以及一叠绿豆糕。
成零有点喜欢那碗面片汤，像成道子以前给她做的面汤。
师徒俩都懒的很，有时候都睡死了，一觉起来发觉日上三竿，成零醒来便饿，总是会问吃什么。
那时候她不会做饭，成道子思考一阵后，会给出两个字。
面汤。
然后来点腌肉什么的，成零一开始吃的还挺开心，但久而久之后她便再也受不了了。
忘了从哪次开始，成零开始学做饭，除了第一次下厨时发生了点小意外——把屋子差点烧了，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小姐，小姐？”
凝梅晃了晃她的肩膀，疑惑地问说：“您笑什么？”
“没…没事。”她回过神，三下五除二地把东西吃完，接过帕子抹了抹嘴，心中思忖。
“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了，应该和五十岚和好如初了吧，是回源道山了么？”
她站起来往外走，正好半路碰到了夜时信。
“阿姊这次这么早？”夜时信脸上有些慌乱，不自觉地拉住了她。
“这次起来的早。”成零疑惑地看着他拽住自己在原地不动弹，“不走？”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走，走。”
虽然这么说着，可他脚下的步子却磨磨蹭蹭，半点想走的意思都没有。
这小孩到底是怎么了？
成零有点好奇。
“阿姊！”眼看他们就要走到夜府门口，夜时信忽然大叫一声，指着天上让她看。
成零不明所以地抬头，除了天就是云，哦，也不是，还有只鸟。
“喜鹊啊，看来今天会有好事呢。”成零笑了笑，继续走。
门外，两辆马车并排在一起，其中一辆刚好开始走，在原地留下一串灰尘。
不用猜她也能想到，上面坐着的人，是夜时婉明。
她看着夜时信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好笑，突然一下子将他抱起，举到了马车上。
“还不快走？小长学，你可要误时了哦。”
“阿姊……”夜时信唤了她一声，小脸上堆满了局促不安，“其实……我五姐她…她就是……”
“好了好了，我知道，其实你五姐她没有……”
“她就是小心眼！”
“恶意。”
成零愣了一会儿，接着噗嗤一笑，“这么说你五姐啊，就不怕她生气？”
“反正她也听不到。”夜时信嘟起了嘴，“五姐就是一点也不像长姐那般好，对阿姊你也不好。”
成零闷笑了几声，眸光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其实吧，这其中有很多事情，是很难说清楚的。”
“为什么很难说清楚？”夜时信疑惑地问道。
成零抓了抓脑袋，“嗯……因为太复杂了，你长大了就会懂。”
对于夜时婉明，成零不跟她碰上面，反而觉得松了口气，她是秦风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而她则是暗地里，偷偷地喜欢着他的人，两者一互相比较，后者便会显得无比难堪。
像是一辈子都见不得光的鼹鼠，无端卑微。
他们这次来的早，学子们的身影零星，多半都是穿湖蓝色学子服的天班生，跟夜时信道别后，成零低头走着，每一步都准确无误地踩到地下的落叶，发出轻响。
或许是昨天跑的太多了，脚趾忽然痉挛了一阵，偏离了下个落点。
她连忙原地跺了跺脚，一片落叶恰巧落在她头上，成零伸手去拿，眼眸余光忽然瞟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侧影。
成零愣住了，只是短短一瞬，她低下头迅速闪到树后，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起来。
夏亦修？
她有些怀疑自己是看错了，践国世子现在不应该在浮泽之巅么？为什么会跑到瀚云书院来？还穿着天班学子服？
成零第一个反应就是夏亦修脑子有毛病，接着她摇了摇头，把这个不靠谱的念头甩掉。
她收敛气息小心地看过去，那道身影没有丝毫迟疑，大道不走，偏偏沿着一条狭路向上走。
她心中忍不住一惊，衡子南跟她说过，那条路通往的地方，是瀚云书院的禁地——万藏阁。
夏亦修无缘无故去那干什么？
眼见他的身影就要消失，成零随即追了上去，看来这人多半是来偷书的了。
好在虽然内力流转的依旧缓涩，但隐藏气息，她还是能做到的。
第一百零一章：贼
成零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一路尾随夏亦修。
她觉得奇怪，对于一个贼来说，夏亦修未免也太过肆无忌惮了，一路上左没看右没瞧，也就除了拐弯的时候打了个哈欠。
怎么回事？这不是参观的吧。还有，裴念在哪？
现在都走过那颗老银杏了，她可是记的清清楚楚，裴念在那是怎么耍她的。
成零忍不住在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是睡过头了？还是说现在就在，只是一直没有出来罢了。”
鼻尖慢慢萦绕起一阵淡淡的清香，拉回了她的思绪。
这一分神的功夫，前面的裴殷突然没了踪影，成零神色一凛，沿着追了上去。
这条狭径铺的弯弯曲曲，绕的毫无章法，像是当初用来铺路的石板太多，怕用不完，多此一举了似的。
成零没那么大耐心，当下改变脚步，走了一条直线过去，她脑子的的某根弦忽然轻轻波动了一下，隐隐有些警告的意味。
越是深入，成零越是感觉有地方不对劲，一路上她都没再看见夏亦修的影子，难道是已经到万藏阁了？
身后的狭径已经看不出尽头，笼着一层浓色的白雾，成零皱起了眉。
山上有雾虽然正常，但来时她可没见到半点。
这是什么时候起的雾？
前面的小径渐渐从弯曲变成笔直，只是看起来依旧漫长。
成零察觉有点不对劲，她不肯再往前走，打算原路返回，没走几步，她忽然定住了，虽然速度缓慢，但她看的清清楚楚，那白雾分明是在逐渐逼近，像是活了一般！
现在与其说是进退两难，倒不如说是在逼着她往前进。
这下可好，肯定得误时了。
成零深深吐纳几次，跑了起来，耳边刮过的风声呼呼作响，给了她一丝真实感。
不久过后，狭径终于远远地望到了尽头。
成零刚松的气，在她彻底看清后，接着又提了起来。
这条路尽头居然只是一堵光秃秃的石墙，很是高耸，表面滑溜溜地根本爬不过去。
“到头了？那万藏阁呢？”成零懵了好几秒，接着她就没空发呆了，身后的白雾未散，居然一路跟着她追了过来，甚至有渐渐加快的趋势。
石墙太高，翻过去可能几乎没有，成零手心出了湿汗，她干脆破罐子破摔，沿石墙一路往左跑，试着找条出路。
方才动作缓慢的白雾忽然毫无预兆地像猛兽一般扑了上来，漫无边际的白色瞬间笼罩了成零。
“这什么玩意！”
成零终于没忍住骂了一句，立刻屏住呼吸，万一这里面有毒，那她可是算栽了。
一手扶着石墙，她加快速度奔跑，在心里临时抱佛脚地把各路神仙都求了一遍，甚至连送子娘娘都没放过。
可惜神仙们大概都挺忙，没一个听见她说话，肺里迫切地像是要炸开一般，成零终于没忍住呛进了一口气。
在到底是憋死还是毒死之间艰难地抉择了一番过后，成零自暴自弃地松开了捏着鼻子的手。
没什么怪味，兴许这不是毒气？
成零安慰了自己几句，接着突兀地拔高语调，大吼：“成一！活着没！”
“死了！”
回答她的声音听起来极度不满，“睡觉呢，少来打搅老娘！”
“睡睡睡！给你取名叫成猪吧快！”
成一勃然大怒，“那你就是成狗！”
两人喋喋不休地吵了好一阵，最后成一问道：“怎么样，还害怕不？”
紧张和恐惧都随着刚才的几嗓子释放出来，成零顿时感觉轻松畅快不少。
“不害怕了。”
“那就好，成狗。”
“是啊，我谢谢你了，成猪。”
原本浓白的雾气似乎变淡了一些，从中浮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
成零刚松下的弦又猛地紧绷起来，她后退几步，脊背撞上冰凉的石墙。
她手无寸铁，退也退不开，如今成零反倒是冷静下来了。
她沉下心，平稳地呼吸着，双眼紧紧地定着愈渐清晰的轮廓。
嘀嗒——
嘀嗒——
嘀嗒——
类似滴水的声音由远及近，雪亮的刀身沾满鲜血，缓缓汇聚在一起，顺着尖一滴滴地落下。
成零的瞳孔骤然紧缩，她看着从雾中踏出的五十岚，心尖重重地颤动了一下，“怎么……是你？”
那双眼睛里是一贯的冰冷，挂着若有若无的嘲弄。
“这血，这血是哪来的！”她终于忍不住，脸上的平静和沉稳早就被狗吃了，活像个小疯子。
“这血？”五十岚轻描淡写地将长刀竖在眼前，拿出一块白帕缓缓将血迹擦去，“当然是你师父的了。”
成零的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轰鸣，一股强烈的情绪立刻占据了她的大脑，一道微弱的意识费劲地尝试透过去，结果半路就被掐灭了。
“成零！你脑子豆腐做的？”那股不知名的情绪将成一吓了一跳，不是愤怒，也不像仇恨，而是一个强烈的念头，想要一个人死的念头！
“成零！成零！”
她少有地慌乱起来，卖力地大喊，五十岚之前虽不是下了死手，但也足够让成零喝上一壶，若是成零昏了头脑，强行催动内力，那就相当于自毁半命！
“成零你这个白痴！这明显不对劲，你好好想想，五十岚若是真杀了成老头，他为什么要跑这破书院来？吃饱了撑的吗！”
成零眼中闪过一丝迟疑，清明了一瞬，五十岚高举长刀，猛地劈了过来，她闪身避过，刀锋撞上石墙。
她眯了眯眼，踏上石墙，短暂凌空后，一脚踹向五十岚的心窝，但被避开了。
“娘的你到底把我的话听进去没有！”
成一暴躁地狂喊，如果她有实体，估计能立刻出来扇上成零好几个巴掌。
“别吵。”
成零盯着眼前的五十岚，并指为刃，攻向他持刀的手腕，五十岚轻松避开，语气轻蔑，“就只有这点本事？那就跟着你师父一起上黄泉路吧。”
“成一，换你来。”
“我来？”成一愣了下，“换我来打他？”
“少废话。”成零停下闪躲的动作，闭上眼开始放空，五十岚高举长刀，手腕冲下，朝着她劈下来。
第一百零二章：被锁
成一不知道成零忽然又发什么疯。
但在成零抽离意识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接管了主导权。
短暂片刻后，她睁开了眼睛，随即倒退几步。
哪里有什么五十岚，她偏离了狭径，面对着一赌石墙，睁开眼就是灰色。
明明是深秋，脚下踩着的却一片青绿，成零弯下腰去看，几簇嫩白的小花在悄然绽开，散发着清晰的香气。
她摘下一朵，凑到鼻尖嗅了嗅，眉头一皱，“是因为这个？”
“嗯，勾离草。”
成零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没了之前要拼命的劲。
成一扔到地上，用力碾碎，“什么鬼东西，这算怎么回事？”
“勾离草的花香含毒，吸入后会在不知不觉间使人致幻，勾人心之惧。”成零有些懊恼地说道：“我一早就该察觉到的，血没血腥味，刀撞上石墙无声，方才的一切，都是这段时间我心底最害怕会发生的事情。”
“哦，这样啊……”成一托着下巴，又问道：“那我呢，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你有什么怕的东西？”成零的声音无奈又羡慕，“你什么都不怕，勾离草对你自然没有作用。”
“也是，毕竟……”成一停顿一下，忽然转了话题，“现在你要回去么。”
“不，继续往前走。”成零说道：“既然我们没见到夏亦修，说明他没有中招，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唉，那好吧。”成一叹了口气，幽怨地说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尽被你使唤了。”
成零顿时起了层鸡皮疙瘩，“你好好说话，成不？下次，下次有机会一定让你出来玩个够。”
“天天下次下次。”成一一路上开始碎碎念，“谁知道你个骗子说话到底算不算数……”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多废话！”成零很少缩在身体里，强压着不习惯的同时，被吵的头疼，终于忍不住大吼，“话痨！”
“我就话痨了，要你管。”
脱离了幻觉，走了大约两刻后，山体若隐若现，一座老旧的书阁显露出来。
这座书阁后半部嵌在山中，通体泛着暗绿色的光泽。
成一走进去看，伸手敲了敲，不禁咋舌，“这好像是吉金（青铜）的。”
“直接上手，你就不怕中毒么？”成零已经无力吐槽什么了，“进去瞧瞧。”
挂着锁的锁链掉在地上，门一推便开了，成一无瑕去注意上面奇形怪状的花纹，提高警觉开始观察周围。
隐藏在山体中的书阁远比外面看起来宽阔，顶部极高，裂了条缝，让光透了进来，四面八方都摆放着高到离谱的书架，数以万计的藏简堆叠其上。
成一看的心惊，“没想到这里居然还藏着这样的地方。”
“别光顾着看。”成零提醒道：“能察觉出来有人么？”
“当然……不能。”成一耸了耸肩，“你知道的，你身体的现况还办不到……谁！”
空中像是寂静无波的湖面，被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一缕轻风贴着成一的面颊而过，让她不自觉地起了一层寒意。
这种感觉同样清晰地传到了成零心里，她猛地反应过来，“出去！”
已经来不及了——大门从外被人轻推，即将闭合。
“成一！”
“知道了！”
她随便从书架上抽出一卷竹简，扔出去卡住了门缝。
接着，她的手掰住了门边，开始用力较劲。
一双黑色的靴子露出了个尖，把卡住门缝间的竹简踢了进去。
夏亦修大大方方地露了脸，上面挂着欠揍的微笑。
“哟，这不是成半仙嘛，好巧好巧。”
成一从鼻孔中发出一声轻哼，按成零的话说道：“真没想到堂堂践国世子，居然穷到偷书卖钱了？”
“嗨，生活所迫，生活所迫。”
他脸上露出一丝感慨，再加上那惆怅的语调，若他的手没有逐渐用力，成零说不定就信了。
“你呢，也别套我的话了。”
门上传来一阵沉重的压力，成一的牙都快咬碎了，但依旧阻止不了它的合拢。
成一面色阴沉，“你最好就这样把我关里面。”
“是么。”夏亦修收了笑，忽然腾出一只手，竖起中指在她面前，“知道这是什么吗？”
“你脑子有病吧？”成一翻了个白眼，骂他。
“不，这是你替我背黑锅的关键。”夏亦修咧嘴一笑，忽然隔着衣服往她肋骨上戳了两下。
“哈哈……你！”
成一被痒的松了力，她撑着的手一懈，大门轰然闭合。
接着外面传来咔咔几声，像是上锁的声音。
“靠。”成零骂骂咧咧了几句，“踹门试试。”
“等门被踹开，我也差不多累死了。”成一环视周围一圈，到处摸索起来，“这里兴许会有其他出口。”
“虽然很渺茫，但你努力啊。”成零叹了口气，转而开始思考另外一件事。
走的都是一样是路，没理由她中了勾离毒，夏亦修就安然无事。
除非他像成一一样什么都不害怕，要不然……就是他早知道这里种有勾离草这种玩意，一开始有了提防。
前者的可能性很小，几乎不可能，那就是后者了。
那是谁告诉他的？瀚云书院里……看来有心怀鬼胎之人啊。
成一摸了一手的灰，屁都没找着，她干脆放弃，倚着书架坐下，双手抱在一起。
“诶，你说这里有没有人会来啊？”
“嗯？大概吧。”成零正想的入神，随口问道：“你饿了？”
“是啊。”她居然点了点头，道：“忽然有点想吃王记的豆腐脑，都快忘记那是什么味道了。”
她不出来的时候，虽然能知道成零听见的，看见的，但不知道她闻到的，尝到的。
酸甜苦辣，人间百味，只能通过成零的描述，一点一点慢慢地记在心里。
成零沉默一会儿，忽然说道：“这次你多待一会儿吧。”
成一咯咯笑道：“就不怕我给你添麻烦，捅娄子？”
“只要能在我摆平的范围之内，随你怎么作妖。”
“是么，真慷慨。”
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有什么坠地的声音。
锁掉了。
第一百零三章：敲晕
成一立刻站起来，就在同时，青铜打造的门发出一声巨响，被狠狠踢开了。
刺眼的光线照进来，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看到了一角灰色的衣摆。
“裴念？”成零心里跳出这个名字。
裴念此刻脸上的表情可怖到似乎要吃人，他的手重重一拍，脆弱的书架发出一声悲鸣，声音愤怒中夹杂着一丝不敢相信，“你怎么进来的！”
没等成零想好措辞，成一先一步开口了，“跟着贼进来的，您没瞧见啊？”
这明摆着在讽刺，裴念的头阵阵发痛，他用力甩了甩，使出轻功借力书架上了高高的石壁，他摸索几下，抽出了一块沉重的石块。
里面隐藏着的空洞，刚好能放下一卷竹简，只是现在，已经变得空荡荡。
裴念呼吸一滞，眼睛前冒出阵阵金星，手脚冰凉，他撑着自己落下，一步步走到成零面前，撑着她的肩膀问道：“告诉我，那本竹简去哪了！”
“大概是被偷书的拿了。”成一向来很讨厌被人触碰，她打开裴念的手，冷冷地瞧着他，“一身酒气，原来夫子也会玩忽职守啊？”
裴念难受地按住颞颥，脑海中混乱不堪，似是而非的记忆如同海潮般涌上来，惊恐绝望的哭喊声仿佛要将他撕裂，他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撞上了背后书架的竹简，散落了一片。
他整个人都埋藏在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沉默的像座石像。
成一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提步向外走，她不是成零，没有只能用来浪费时间的多管闲事和同情。
“站住……”
裴念沙哑低沉地问道：“谁拿走的。”
“夏亦修。”成一扬了扬下巴，带着恶劣的笑意，“顺便告诉你，他是践国世子。”
“践国世子？”裴念抬手拽住书架的棱角，将自己拉起来，恢复了平静，“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这我能给你拿出什么证据？”成一渐渐开始不耐烦，“夫子，这好像是你的事情。”
“你倒是给我说的委婉点啊……”成零一个头两个大，“学学我平时说话不好吗。”
“不学。”
“你，现在必须跟我走一趟。”裴念走到离她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下，语气毋庸置疑，“没得商量。”
成零忍不住哀叹，“您说的也委婉点成不？这下可完了，成一肯听就怪了。”
果不其然，成一被裴念近乎命令的语气激起了火，冷笑一声，“凭什么？”
她一脚踢开门，头也不回地朝外走，裴念拦在她面前，长臂一伸，“因为你同样有偷窃之嫌。”
成一顿时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要不是成零拦的厉害，她就吐裴念脸上了，“狗咬吕洞宾。”
“我不想跟学子动手。”裴念面容多了几分憔悴，“你还是乖乖听话吧。”
“听话吧，听话吧。”成零劝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你一没偷二没抢的。”
成一静了，成零本以为她把话听进去了，可出乎意料的，她却摇了摇头。
“偏不。”
“成一！你怎么这么喜欢惹麻烦？”成零被她惹怒，开始跟她争夺主导权。
“回去！”
“我不。”
身体呆呆地站着，两个思想开始激烈地对抗，谁也不肯让谁。
“反了你了！”最终还是成零占了上风，她刚把成一镇压，脖颈上忽然穿来一阵疼，接着意识便开始模糊，陷入黑暗。
裴念把她给劈晕了。
等再次醒过来时，成零头疼的要命，像是被人从背后打了一闷棍。
书页哗哗作响的声音传入而中，西沉的斜阳将屋内镀上层淡淡的颜色，莫名的有些冷意。
成零愣了愣，猛地起身。
“醒了？”
衡子南抬起头，冲她笑了笑，“裴念下手没轻没重，你没事吧？”
他这么一说，成零这下觉得脖子酸疼，她稍微揉了揉，环视周围，是间屋子，空间算不上大，胆处处整洁，“这是……”
“这是我在瀚云的住舍。”衡子南起身倒了杯热茶，递到她面前，“要喝么？”
“谢谢夫子。”成零接过，捧在手里却没喝。
“你可以到处走走，但不要出这间屋子。”衡子南回到原处，半开玩笑，“当然了，你走我大概也拦不住。”
“啊……不会。”
她低着头，看茶中自己的倒影，成一估计是生气了……也不知道现在夜时信在哪，这么晚了，大概是回夜时府了吧。
一股沉闷的情绪缠绕在她心头久久不散，成零皱了皱眉，知道那是成一。
她低头喝了口茶，清香夹杂着苦涩涌向舌尖，窗户支着大半，她看着逐渐沉熄的光，忍不住问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这，我就不知道了。”衡子南将书卷一合，斜过身子面对她，“你真的进了万藏阁？”
那双眼睛里带着探究，成零点了点头，接着澄清道：“但学生不是无缘无故去闯禁地的，是因为看见有贼人靠近，才出下策一路尾随，学生可以保证，我绝对没有碰似乎东西。”
“我觉得你也没有。”衡子南温和地说道：“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了，但这件事情我不能独自做主，等裴念回来，我帮你试着劝他。”
成零一怔，“裴夫子去哪了？”
“大概去搜查了吧。”衡子南叹了口气，“虽然是我猜的，但大概八九不离十。”
“夫子，学生想问一事，万藏阁里的书，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成零试探性地问道。
“……万藏阁内共有一万本古籍，记录的——都是禁术。”衡子南捏了捏眉心，“其实也损坏了不少，现在这些，大多都是重新誊抄的，你明白了吧？”
“那既然是禁术，为何不烧毁呢？”对于这些东西，成零也略知一二，禁术分类杂多，但涉及最多的便是修炼。
但这种方法为江湖正派所不耻，成零曾听成道子说过，修习禁术虽能开辟一条捷径，但若心智不定，陡生恶念，最后只会走火入魔。
因此禁术也被销毁的寥寥无几，只是没想到，瀚云内居然会藏着整整一万卷。
第一百零四章：正邪
“为什么要销毁？”衡子南把烛台点上，反问道。
为什么？
成零一愣，这哪来什么为什么，难道这些能掀起腥风血雨的东西还得留着？
衡子南看着她脸上的疑惑，轻声说道：“禁术可以毁了一个人，同样也可以造就一个人，只是如何用，怎么用，要清楚才行。”
“这倒也是。”
毕竟禁术这种东西，本身也没有正邪之分啊。
她转而开始看外面暗下去的光，开始发呆。
等到夜色完全笼罩下来，外面忽然起了一阵喧闹声，门忽然被推开，一个身穿浅灰色衣服的人走了进来。
但并不是裴念，那张年轻脸上显的很紧张，“衡…衡夫子，有人来了。”
“谁？”
“太子殿下，右丞相，还有……还有一批侍卫。”
衡子南脸上一惊，随即长叹一声，“早就跟裴念说过会有麻烦了，他偏不听。”
“衡夫子，裴夫子他还没回来，这可怎么办？”
“稍安勿躁。”
他一把扯起绣着莲纹的斗篷，朝成零问道：“会待在这儿么？”
成零现在满脑子都是秦风来了秦风来了秦风来了，听到有人问，就下意识地嗯了声。
“那就好。”衡子南跟灰衣服走了出去。
灰衣服不放心地问道：“没人看管，真的行吗？”
“不是她偷的。”衡子南回答的很笃定，“带路吧，别让殿下和丞相等急了。”
“好丢脸……”成零捂着脸，仰倒在床上。
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嘲笑自己吧？
她松开手，看着那抹豆大的烛光，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若不是看在秦风的面子上，夜时元早就把瀚云翻过来找了。
他强压着怒气，上去一把揪起来接待之人的领子，吼道：“把我女儿交出来！”
衡子南此刻有些庆幸自己没走前面，林清咽了口唾沫，对面是夜国右丞，他只能好言相劝，“右丞大人，您先放开我，听我说……”
“本相没那功夫，我现在立刻就要见到柒儿！”
林清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衡子南，衡子南看了眼秦风，对两人见了一礼，“事出有因，还请二位先随我来。”
接着，他转身对林清吩咐，“将总院夫请来。”
夜时元欲要再问，一只手却压上了他的肩头。
“先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在说。”
见太子发话，林清松了口气。
“不过若丞相真着急，本宫也不拦你。”
衡子南一僵，这是提醒他们快些解决了。
幸亏秦风也曾是瀚云的学子，如若不是，怕是此刻会任由右丞闹的鸡犬不宁。
扣押成零的决定是裴念一个人做出的，并未上报，总院夫子被林清从被窝里拽出来时还一脸懵，得知有两尊大佛驾临时心跳都慢了半拍。
成零被捞出来时，她不明所以地低头看着一个干巴小老头用力握着自己的手，“孩子，让你受惊了！”
“出了这样的事，陶夫子，你这是管束不力！”夜时元彻底没了平时宰相肚里能撑船的风度，开始不依不饶，“我夜时元的女儿会偷本破书？可能么！”
事情的前因后果衡子南在仓促中说了个大概，夜时元当然不能忍受自己的女儿受冤枉。
“是。这件事裴念做的的确欠虑。”陶孔叹了口气，“他还是忘不掉啊……”
“爹，这件事其实我也有错。”沉默中，成零主动说道：“也不是裴夫子一个人的错。”
陶孔捋着白花花的胡子，赞赏地看了成零一眼。
“爹，我真没事。”成零去拉他的袖子，语调清糯，“我们回家吧，柒儿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秦风心中啧啧称奇，他还是头一次听成零用这种类似撒娇的语气说话。
“既然柒儿这么说，那这次就算了。”夜时元终于松了口，转而向秦风深行一礼，“劳烦殿下了。”
秦风将他托起，“哪里。”
瀚云书院与皇室关系也颇为深厚，夜时元得知成零未归后，也是耐下性子先去浮泽之巅告知了一趟，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秦风居然会跟着一同前来。
出了瀚云后，成零一边注意着脚下的石阶，一边偷偷地瞄着秦风修长的背影。
夜风吹的舒缓，卷落满地黄叶，一身玄衣的男子在前面走着，身材娇小的女子跟在后面，不经意地抬眼看他。
藏着清晰又懵懂的心思。
尽头时，她从未觉得这路长长的石阶如此短。
修长的背影忽然回首，“曾在瀚云时，本宫对万藏阁十分好奇，不知可否请夜时小姐告知一二？”
“啊？”两人的目光恰巧相撞，成零顿时无措起来，回头看着夜时元。
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或许是夜风喧嚣的缘故，又或许是突如其来的惊讶与喜悦，成零并没有听到那身叹息，她有些结巴地向秦风说道：“好…好啊。”
太子的马车内自然是极为宽敞，中间摆着张小几，被牢牢地固定住，摆着一副棋盘。
秦风将上面的棋子收拢进棋盒，抬头撇了眼拘束的成零。
“胆子不小啊，万藏阁好玩么？”
“除了书还是书，有什么好玩的。”
“是啊，还都是些禁术。”
“嗯。”成零应和。
“嗯？？？”下一刻她睁大眼睛，“你你你……”
“对，我也去过。”秦风促狭地笑了笑，“不过我不像你那么笨，没被裴念抓住。”
“原本我也可以的好不好……”成零郁闷地说道：“都怪夏亦修，他居然敢把我锁里面。”
“夏亦修是谁？”秦风问道。
“就是我们在践国遇见的那个臭屁世子啦，这次他不是来了么，上次宫宴我记得是坐你旁边的。”成零怀疑地看着他，“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事实证明，太子殿下的脑子从来都懒得去记那些琐事。
“那这就奇怪了。”秦风眯起狭长的凤眸，马车内挂着一盏宫灯，笼在细绢内的烛光暗淡，将眸底的墨色晕染的深不见底。
“你确定，那个人是践国使臣？”
成零举起手来发誓，“那当然。”
秦风一字一顿地说道：“可是，他明明就在浮泽之巅。”
第一百零五章：名
“不可能！”成零下意识反驳，“我……”
“我知道你没骗我。”秦风一手撑着额头，闭上双眼，“我会查的。”
流水般的墨丝倾在他脸侧，落下一片阴影，显得裸露在外的皮肤既苍白又疲惫。
成零没再说话，快到夜时府时，她轻轻喊道：“太子殿下，殿下？”
秦风依旧沉沉地闭着眼，似乎是睡熟了。
她犹豫一下，伸手取下挂在马车里的绣着暗纹花团的斗篷，披在他身上。
马车恰巧停下。
“再见，秦风。”
在她看不到的身后，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在唇边划开。
第二天，成零吃过饭，刚打开门的那一刻，就被一个跑过来的一团撞了个满怀。
“阿姊！”
夜时信抬起红扑扑的小脸，高兴地喊道：“阿姊。”
“我昨天等了你好久，你都没来，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成零的眼珠转了转，“我昨天中午吃坏肚子了，疼了好久的。”
夜时信担忧地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样了，没事了吗？”
“没事了，没事了。”
成零牵起他的手往前走，“好着呢。”
“那便好。”夜时信舒出一口气。
虽然欺骗小孩有点过意不去，但成零若是说去万藏阁被抓包了，估计会吓到他。
成零乘上马车的那一刻不禁愣了，她回头询问般地看夜时信，他则惊讶地问道：“五姐，你怎么在这？”
“怎么，你五姐就不能在这儿了？”夜时婉明嗔怪道：“信儿这是不乐意吗？”
“嗯……没有啊。”夜时信拉着成零在她对面坐下，说道：“只是有点奇怪而已。”
虽然面子上撑的很足，但夜时婉明远没有表面这么平静，而是尴尬的要命。
那辆拉马车的马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车夫说虚的厉害，连站都站不起来，怕是不能再拉车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赶天明走路去书院吧？
夜时婉明偷瞄了一眼成零，恰巧成零也在偷瞄她，两道视线正好撞在一起，夜时信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情急之下，他连忙憋出一句，“五姐！你…你今天早上吃饱了吗？”
“……嗯。”
成零恨不能捂脸，夜时婉明侧过身子，一路无话。
爬过青石阶，几人方向不同，分了开来，成零刚舒了口气，一个人便朝她走了过来。
“夜时婉柒。”一身月白的衡子南唤她道：“过来一下。”
“衡夫子？”成零连忙跟上去，在他身后走着，问道：“有什么事么？”
“有啊。”衡子南只回了这一句，把她带到了文生处，扯了把椅子让成零坐下，接着坐在她对面倒了两杯清茶，推了一杯过去。
“上好的雀舌，尝尝？”
成零其实并不懂茶，她拿起了喝了一口，学着成道子的样儿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衡夫子是请我来喝茶的？”
衡子南笑了笑，“这是其一，有些琐事，想问你一下。”
“夫子请说。”成零看了眼堆满各种书卷，甚至空不出一条缝的桌子，想放茶的手又默默缩了回去。
“万藏阁藏书甚多，不知你有没有翻阅一二？”
成零沉默一会，指尖敲了两下茶杯璧，“容学生多嘴一句，这是裴夫子让您来问我的？”
衡子南笑了，“你猜到了啊。”
“没有看过。”她摇了摇头，“这点我可以向您发誓。”
“发誓倒不必。”衡子南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挪了挪，勉强腾出块小地方，贴着茶壶放好茶杯。
成零以为这就结束了，谁知衡子南却说道：“别怪裴念，万藏阁是他的心魔。”
“夫子何出此言？”成零疑惑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衡子南摆了摆手，却无意再说下去，“走吧，你快要误时了。”
“夫子再见。”
成零不是对秘密容易起好奇心的人，但裴念那天的表现着实太过反常，他缩在阴影之下，像是在害怕什么，但又带着些悲伤。
这样想着，她一脚踏进了黄班。
“成零！”
石康看见她，兴奋地大喊，“成零，你可终于回来了！”
“成姑娘，你昨天去哪了？”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地响起，成零一转身，差点撞上了舜宴。
“昨天啊，在家吃坏肚子了。”
此时浑厚的钟声响起，她忙不迭得一路跑回自己的位置，伸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现在呢，好些了么？”童继生关心的声音传来，成零受宠若惊，“好了好了。”
“那就好。”
一张蜷成一团的纸从前面扔过来，成零一抬头，潘树冲她挤了挤眼。
她把纸团打开，里面歪歪扭扭的字迹跟狗爬一样。
“老大叫我和你说，中午到校场练蹴鞠。”
她回了一个“好”字，然后扔了回去。
舜宴在上面讲的绘声绘色，成零右耳朵进左耳朵出，手里拿着毛笔不断地转动。
“好了，这次就先到这里。”
舜宴咳嗽两声，收拾好东西后便出去了。
这是生病了？
成零刚站起来，结果璧昌接着进来了。
“老璧，你咋来的这么早啊。”石康不满地说道：“可还没敲钟呢。”
“嘿，我还巴不得歇歇呢。”璧昌瞅了他一眼，“来说说吧，石队长，你的手下都有谁啊？”
“队长”这两个字一说出口，石康顿时沾沾自喜的不得了，要是有尾巴，早就翘天上去了。
“早都找好了，咳咳，璧夫子，你这是……同意让我当队长啦？”石康期待地问道。
“也就你小子稀罕这个虚名。”
璧昌抽出一张纸，说道：“来，参加蹴鞠赛的人，把名字都给我写上。”
成零心一凉，写名？这不是要暴露了？
石康咧着嘴，抢着第一个写上自己的名字，随即，他特地把笔塞给了缩在人后面的成零，“来，我让你第二个写！感动不？”
成零不敢动。
她拿着手里的毛笔，仿佛是在拿着一条毒蛇。
“怎么不写？”璧昌开玩笑道：“该不会不知道写什么了吧？”
是啊，夫子您真说对了。
成零咽了口唾沫，把毛笔随便塞给了别人，“那个，你先写吧。”
拿到笔的人沉默良久，“……那谢谢了。”
成零定睛一看。
这不是裴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