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吻
夜时元点了点头,转向成一说道:“柒儿,你带殿下去西边的宅院。”
“为何我带他去?”
成一不解地指着一旁的夜时婉明,“让她去不行吗?而且,我也不识……”
她话还没说完,肩上突然被重重一压,秦风立在她身后,左手负于身后,右手则规矩搭在她的肩膀,“有劳六小姐了。”
“你……”成一欲要再开口,一只冰凉的手指慢慢地移上了她的脖颈,在一处穴道威胁般地轻点了两下。
“我……”成一牙咬的咯咯作响,回头冲秦风狰狞地笑了笑,“我的荣幸,太子殿下!”
秦风撤开手,点头笑了笑,一副温雅的做派。
夜时婉明失魂落魄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不解又委屈地看向夜时元,“父亲,您为何要让六妹去送殿下。”
难道不该是让女儿去吗?后半句话在她心头徘徊,最终还是散了下去。
夜时元叹了口气,向她招手道:“婉明,你随为父过来。”
夜时婉明咬着唇,站在原地赌气,谭夕上前揽住她的肩膀,柔声说了几句,带着她一同走了。
夜时谦皱了皱眉,“父亲这是为何……婉明才是殿下的未婚妻,为何反倒让夜时婉柒去送?”
“莫非——殿下对夜时婉柒……”夜时让看着夜时谦瞪过来的目光,笑了两声止住话头,“猜测,猜测罢了。”
说着,他抬手摸了摸一旁夜时信的发旋,“怎么了这是?扁着嘴不开心啊,说,谁欺负你了,三哥给你欺负回去!”
夜时信闷闷不乐地推开他的手,“阿姊以前都是跟我一块走的。”
夜时让的手一顿,有些苦恼,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把夜时婉柒从太子那抢回来吧?
“三哥陪你走也是一样的啊,这不,还有你二哥呢。”说着,夜时让忽然一把举他起来,笑呵呵地说道:“两个人够顶一个人了吧?”
夜时信没绷住笑了,他拍拍三哥的手让他放自己下来,又往成零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不免担心。
话说,阿姊今天变的好奇怪。
成一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枯木枝,一路上这敲敲那打打,就没停下来。
“从地上捡的也不嫌脏。”
她忽的转身,脏兮兮的树枝一下下地戳秦风绣着墨竹的衣裳,“不嫌!不嫌!不嫌!”
秦风抬手把树枝扫开,淡淡说道:“治你大不敬。”
“治!治!治!”
“随便治!”成一恶狠狠地说道:“诛九族也行啊,随便你。”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怕。”
“殿下啊!我求你行行好吧!”成一干脆停下,摊开手说道:“如果我没记错,夜时婉明好像是你未婚妻吧?你都已经有人了,何苦又来招惹成零呢?不瞒你说,她晚上睡觉打鼾磨牙流口水,一吃萝卜就放屁没事还是喜欢抠鼻子,是哪一点入您眼了?我叫她改还不成吗?”
“成一!”成零无能狂怒:“我杀了你!!!”
秦风笑出了声,“是么,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那是,天底下还有谁能比我更了解她啊。”
“不过,我怎么就不能来招惹她了?”
秦风扫开垂在胸前的墨发,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前方正有座错落隐秘的四角亭,翘角上映着最后的一丝将落不落的暮光。
成一震惊地追上去,“等等,你的意思是既要夜时婉明也要成零?”她怒道:“呸!我真看错你了,原来是个道貌岸然卑鄙下流厚颜无耻的负心汉!”
“本宫娶两个女人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么?”秦风在一张石凳上坐下,有心逗她,“不仅如此,就算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也是常理之中。”
成一匪夷所思地问道:“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话本里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不待秦风回答,她又十分鄙视地说道:“我以前听说书的讲你爹挺钟情啊,怎么生出了一个这么风流的儿子呢?”
秦风瞳孔微微一缩,刚才还漾着笑意的凤眸猛地沉了下来,连同着整个人都变得凌厉起来,带着阴寒的冷意,仿佛从暖阳跌到了寒冬。
成一对上他的眼,不可自抑地打了个哆嗦,居然稍稍往后退了步。
“呵,钟情?”那句逸出他唇边的话消散在风里。
成一对自己刚才的反应感到丢脸,当她再抬头看去时,秦风又恢复成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刚才看到的只是她臆想出来的错觉。
“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她昂起头,不懈地表达着对秦风的鄙视。
“对,对极了。”秦风轻佻地勾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一步步地靠近成一,直到将她逼到后面的柱子上。
“既然你都说我风流了,我若不无耻一点儿,岂不对不起你这句话?”秦风凑近她的耳边,下流地吹了口气,“嗯?”
微热的气流扫过她敏感的耳后,成一顿时打了个哆嗦,不假思索地狠狠一抬腿,“姑奶奶我今天就让你断子绝孙!”
秦风险险地往后退开一步,接着又欺身而上,一手包住成一打过来的拳头,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同时压住她蠢蠢欲动的腿,屈尊低头。
“叫成零出来就放了你。”
成一愤怒地挣扎,“想都不要想!你要是敢做什么登徒子的事,我就……”
“哼。”秦风挖苦道:“不好意思,我对脾气又凶又暴,且胡搅蛮缠毫不讲理的疯女人没什么兴趣。”
气死人不偿命。
成一欲要破口大骂,秦风却猝不及防地又低了低,两人的额头只差一丝便要贴上去,她眼睛睁的极大,乌黑的眸子中愣愣的。
秦风一怔,暮光此刻全然落下,周围一片融入夜色,他闭上眼,薄唇轻柔地落了上去。
成一及时得缩了回去,心有余悸地说道:“成零啊,我对付不了了,我还是头一次遇见那么不要脸面的人。”
成零此刻根本无瑕顾及成一在说什么,她感受着唇上的软凉,整个人僵硬的像根木棍,一双修长的手落下来捂住她眼,掌心带着灼热的温暖。
第一百三十七章:落魄太子
正当成零不知所措时,一股湿软的触感在她的唇上轻碰了下,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
秦风刚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就毫无防备地挨了一拳,力道软趴趴的,不疼不痒。
他有趣地看着像兔子一样跳起逃跑的成零,伸出的手将将触到了柔软的青丝。
“果然还是吓到她了。”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接着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现在成零跑了,谁带他去西边的宅院呢?
“小姐,你回来了,要不要……”
凝霞的话还没说完,成零便像股风般一刮而过,她心口跳的厉害,仿佛下一刻就要挣扎着蹦出来一般。
成零跳上床把自己捂在漆黑的被子里,耳边除了咚咚的心跳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她抬起还在细微颤抖的指尖,轻轻碰上自己略红肿的嘴唇,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
“莫非,他也对我……”
成一忿忿道:“被别那只狐狸给骗了!你没听见他之前说的话吗,还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你打算给他当妾?”
“当……当然不会。”
成零觉的有些闷,她把锦被掀开一条缝,看着外面的亮光发起了呆。
“小姐?”房门被敲了敲,略有些担忧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您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成零连忙答道:“我只是困了。”
凝霞舒了口气,“那奴婢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成零闭上眼睛,她本以为自己今夜无眠,谁知不到一会,困意便泛了上来。
她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成零是自己醒过来的,她刚睁眼就察觉有点不对劲,身下传来一阵湿乎乎的感觉,极其不舒服。
成零顿时一僵,猛地掀开被子。
“该不会是尿床了吧!”
鲜红染在月白的被褥上,颜色极其刺眼,成零嗅着鼻尖淡淡的血腥味,顿时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来月事了?”
成零努力地想了会儿,跟成道子学医术那会儿,她曾了解过一些这方面的事情,虽然成道子说时并不太避讳,还说的挺详细,可他从来没说过发生后该怎么办啊!
她咽了口唾沫,只得开嗓子喊道:“凝香!”
听到声音的凝香很快便进来了,“小姐有什么吩咐?”
成零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月事好像来了,你知道……”
凝香笑了笑,“奴婢晓得,小姐稍等片刻。”
说着,她先让成零下床,喊凝梅上来将染脏了的被褥和被子撤走。
等成零费劲地用上了凝香口中名为“月事带”的东西后,小腹处的一阵绞痛感便先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成零脸色顿时苍白了几分,连带着吃饭时都没什么精神。
太难熬了……她没经历过这种一阵接一阵的绞痛,简直把人折磨的生不如死,成零咬着牙咽下凝香特意端过来的红枣羹,感觉还不如直接捅她一刀来的痛快。
而且更要命的,是今天还得去瀚云。
当成零怏怏地走到夜时府门前时,忽然想起来今早夜时信没来找她。
“莫非是先上马车了?”车夫低着头,似乎在打盹,她疑惑地想着,掀开了车帘。
等看清楚里面的那一刹那,成零顿时有了想跳下去的冲动,没等她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早已等的不耐烦地秦风一把拉过她纤细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成零拉进了里面。
成零心一乱,顿时左脚绊右脚地直直往前一扑。
“砰——”
两个光洁的额头狠狠相撞在一起,接着分开。
成零跌在厚厚的羊毛毯上,捂着额头呲牙咧嘴。
秦风也抽了口凉气。
“殿下?”车夫忽然伸了个头进来,“您没……”
他猛地止住话头,看着成零半靠在秦风腿上的姿势,默默把头缩了回去。
“叶晚?”成零下意识地说道。
她撑着秦风弓腰起来,刚才那一撞彻底把她心里那点羞涩的小女儿心思疼没了,“你怎么在这里?”
“本宫怎么就不能在这里?”
“那我阿弟呢?”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小孩。”秦风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说的再不能理直气壮,“我让他去另一辆马车上了。”
成零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在秦风对面坐好,无奈地问道:“那殿下您去瀚云有何贵干?”
“要干的事多了。”秦风一本正经地说道:“最重要的就是去文生处。”
成零睁大了眼睛,“你要去衡夫子那里?去干什么?”
“这是要事,不方便与你说。”
他越是这样吊成零胃口,她就越想知道,“你就跟我说说呗,我发誓不与其他人说。”
“真想知道?”秦风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看着她问道。
“嗯嗯。”
“那好吧。”秦风深深吸了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本宫这次要去文生处顺银子。”
“顺……顺银子?那不就是偷钱吗?!”她一下子拔高音量,秦风一下子伸手紧紧捂住她的嘴,把食指贴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这件事本宫只告诉了你,你还想让谁知道?”
成零点了点头,把秦风的手扒拉下来,紧张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去偷钱啊?”
秦风凤眸里的光一下子暗淡下来,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太子殿下,你总该不是缺钱吧?”冷静下来后,成零皱了皱眉,语气中带上了质疑,以前她可没少被秦风戏弄。
“如果我还是太子,当然不会缺了。”
秦风这一开口,差点把成零下丢了魂儿,“什……什么叫还是太子,秦风你骗我也该挑个容易让人信的……”
“我没骗你。”秦风打断她的话,沉重地说道:“前天我和秦卿起了争执,他一怒之下说要剥了我的太子,我说这正合我心意,于是就被赶出了浮泽之巅,去夜时府——是为了最后能再见你一面。”
成零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你去瀚云真…真的是为了偷钱了?”
“本来是想去当个教书夫子以便糊口,但这种每月靠例银养活自己的办法不适合我。”
第一百三十八章:待我
“那叶晚呢?他你怎么解释?”
“我劝他说,与其在秦卿手底下当个小小的苍青卫,还不如跟我一同去顺银子,到时候他三我七,够挥霍一辈子的了。”
秦风一脸就是这样的表情,“懂了吧?”
成零对他的话既震惊又同情,“那什么……秦风啊,我觉得吧,陛下他可能是一时气话罢了,他就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啊。”
秦风讥笑道:“只要他愿意,再生有个儿子有什么难的。”
成零犹豫一会儿,抬手像哄小孩儿似地拍了拍他。
同时,她心底升起了一股不可谓外人道的喜悦,莫名想道:倘若秦风不再是太子,那自己与他之间隔的将不再是天堑鸿沟,而是一条可以轻易跨过的小土沟了,不是么?
她想着想着,忽然听到寂静的空气中传来“噗”的一声。
成零的第一反应就是谁放了个屁,但那种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来,而秦风则一脸淡定时,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成零一把掀开车帘探出头去,叶晚几乎笑到癫狂,他一边用力闭着嘴,发出奇怪的“噗噗”声,一边使劲地锤着大腿。
可笑死他了,以前怎么没发现殿下这么善谑呢?
傻子见这样也该反应过来了。
成零咬牙切齿地说道:“秦风,你又耍我!”
“谁让你这么好骗呢。”他无赖地翘起腿,从袖子中抽出一把折扇打开摇了两下。
“大冷天的还扇扇子,你怎么跟舜宴似的。”
他的手一顿,“谁?”
“舜宴啊,就是我们之前在践国遇到的那个书生,来瀚云当夫子了。”
秦风一挑眉,思忖片刻,合起扇子敲了敲他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不要。”成零警惕地看着他,“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那你是想本宫在夜时元面前说点什么了?”
成零忍气吞声,“我坐,坐。”
两人之间隔着足有一人的距离,秦风轻轻“啧”了声,主动往她那边移了移。
成零的呼吸提了起来,她悄悄撇了眼秦风,只见他靠过来后便没了什么动作,安静地垂着眸。
她松了口气,同时心里还犯贱似地有那么些失望。
“我要是你,就一脚把他踢的远远的。”成一哼哼道:“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好心。”
成零没功夫分心回答她,她嗅着萦绕在鼻尖的淡淡药香味,问道:“你病了?”
“是啊。”秦风漫不经心地说道:“要聋了。”
“我还瞎了呢。”成零只当他又说玩笑话,闭了嘴不再理他。
远离了街道的喧嚣繁华后,车厢里变得很是安静,两人的呼吸声交错响起落下,清晰可闻。
小腹中一遍遍的绞痛又涌了上来,成零稍微弯了弯腰,有些难以忍受。
“诶,成零。”秦风忽然说话了,他的声音极低,如同呼吸一样轻,若不是成零看见他嘴唇在动,或许根本不知道他在说话。
“如果……我不是夜国太子,只是秦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秦风,沉疴缠身,比普通人都不如,到那时,你还会像现在一样待我么?”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成零本是想这么说,可不知道是不是疼糊涂了,她循着自己压抑的心,说出了另一番话。
“只要你是秦风。”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只要你是秦风,我永远都会像现在这样待你。”
“真的?”
“真的,我保证。”
她听见他笑了,不禁抬头看去,那双凤眸中没了似笑非笑的戏谑,清澈一片,带着一丝温暖干净的柔意,一眼沦陷。
“那真是太好了,小成子,本宫以后一定招你进宫当太监。”仅仅只是一瞬,方才清澈的眼底又挂起高高的城府,深不见底。
成零回过神,“我才不去。”
“殿下。”叶晚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瀚云到了。”
他起身,成零连忙跟着他下去,追问道:“等等,你来到底是干什么的啊?我可不信你那些荒谬的话了。”
“看蹴鞠啊。”秦风迈上青石阶,“好歹本宫也曾经是瀚云的学子,既然发了帖来,面子总要给的。”
“那你来看几天?”
“几天?也就一小会吧。”秦风耸肩说道:“毕竟我可不闲。”
他看着欲言又止的成零,“怎么了?”
“我,其实我也参加蹴鞠赛了。”
“嗯?是么。”
成零顿了顿,一咬牙一跺脚,才要说明日她参赛,你有没有时间来看,就猝不及防地听见秦风来了句,“你是去当捡蹴鞠的了?”
成零的脸迅速黑了一截,“是啊,捡起来就往人脸上扔的那种。”
叶晚默默随在两人身后,不知道跟来的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成零气鼓鼓地与叶晚同一线走,无意间看到了他悬在腰间的长刀,她蓦地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看见过。
“诶,叶晚,你那刀是哪来的?”
“这个啊,是一位名叫青云的大师打造的,名为水长,是他诸多刀剑中最为满意的其中之一。”叶晚本就把这把刀当成宝贝,此刻有人问,话不禁变得格外多,“自从大师去世后,这就成了可遇不可求的珍品,很稀有的。”
“哦……等等。”成零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你今年多大?”
“啊?二十有四。”
“那你跟叶起是什么关系?”
是了,她就感觉有哪里很像,跟裴殷裴念一样,叶起叶晚该不会也是对兄弟吧?
“什么什么关系?”叶晚莫名其妙,“夜时小姐,您怎么忽然这么问?”
走在前头的秦风回头来,轻飘飘地说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叶晚是叶起的儿子。”
成零:“!!!”
原来不是兄弟是父子么!
“殿下,您这么说就过分了啊。”叶晚忽然无中生老子,心里苦巴巴,早知道就有这么一出,他宁愿待在宫顶晒太阳了。
“大概知道您误会在哪了。”叶晚解释道:“叶这个姓氏是陛下亲赐,卑职实际与叶起大人并无血缘关系。”
第一百三十九章:荒唐的梦
业火般的焰光蔓延天际,灼热的高温扭曲着一切。
成零颤栗着停了一下,她记起来了。
“叶起是不是有一把跟你一样的刀?”
“诶?算是吧,毕竟是对双生刀。”叶晚有些讶然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他那把刀名为山高。”
“……很贵咯?”
“价值连城。”
成零吸了吸鼻子,打定主意以后绝对不要跟叶起见面,把自己卖了都不够赔他刀的。
秦风一路走过,引起了不少学子的注意,太子殿下向来深藏不露,识得他真颜的没几个人,大多都是冲着那张好皮囊罢了。
“这是哪家的公子啊,如此龙章凤姿,我居然没见说过。”
“是啊是啊,但看他未穿学子服,应该不是瀚云的学子呢。”
“嗯……说不定是新来的夫子!”
“有可能有可能!”
“要不我们一块去问问?”
成零听着那些大家小姐们的话,心里忽然有点淡淡的不爽,有种自己的东西在被觊觎的感觉。
她上前大胆地拉住秦风的衣袖,声音抬高,“我们快点,不然晚了。”
秦风任由她拉着,一点不悦都没有。
直到了最后一阶,成零才放开了手。
秦风站在她身旁,倾身悠悠说道:“真不错,学会掂酸吃醋了。”
“我哪有!”成零刷地松开手背在身后,苍白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走……走啦,你不是说要去看蹴鞠赛么?”
“可我现在又不想看了。”秦风一把拉过她,成零没防备地一歪,在两人将要贴在一起时,秦风又行云流水地把她扶正。
“许久没来,不免生分。你就带我在这儿逛逛吧。”
“那你想去哪?”成零正想着要不要带他去学室看看,谁知秦风却说道:“唔……万藏阁吧。”
“哦好……好个大头鬼啊!”成零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上次苦头还没吃够吗?你想都不要想。”
“有什么关系。”秦风握住她的掌心,迈开步子往上走去。
“喂喂喂,你怎么想起一出就是一出啊?”成零完全不知道秦风脑子在想什么,“到时候被裴夫子抓住可不是闹着玩的!”
“到时候再说。”秦风淡定地答道。
他手劲不轻不重,成零虽然挣脱不开,但也不会感到难受,等她破罐子破摔冷静下来后,蓦然感到一阵阵暖流正顺着那只修长的手传递过来。
于此同时,小腹处的绞痛感也轻了很多,成零一愣,不禁向秦风看去,她比他矮了许多,这么一抬头,只能看见他轮廓优美的下巴。
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种事难以启齿,成零也不好意思问。
秦风忽然拉着她停下,“裴夫子。”
灰色的身影从树上落下,衣诀蹁跹,“太子殿下。”
来者正是裴念,成零嘟嘟囔囔道:“看吧看吧,叫你不听我的。”
“殿下此次前来,想必是要去万藏阁吧?”裴念若有若无地看成零一眼,凌空扔了个什么过去,“待翻阅完后,请务必再归于原位。”
秦风抬手接住,点头说道:“多谢。”
成零傻了,“等等,你现在为什么能光明正大的进去?以前不是偷偷摸摸的吗?”
裴念一挑眉,诧异地问道:“有过这种事?”
秦风坦然自若地将成零捞起来,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裴念面前。
“我有权进去万藏阁也是最近几年的事,小成子,你想把我那些往事捅的人尽皆知?”
“呃,没有,怎能会呢。”
成零挂在秦风身上,风吹的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你是怎么说动裴夫子让你进万藏阁的?”
“你知道,来这儿偷东西的挺多吧?”
“嗯。”
“有时偶尔会有那么一两条漏网之鱼逃出瀚云,在夜都还好,若是其他地方,裴念的手就很难伸过去。”秦风不紧不慢地说道:“但我可以帮他,要求就是,我有权翻阅万藏阁里的禁书。”
“没想到还能这样。”
“当然。”到了万藏阁后,秦风将她放下,拿出钥匙对上锁眼,“我许诺了裴念守护万藏阁的禁书,以此为代价,他破例应允我进入万藏阁,这很公平。”
落锁声响起,秦风推开门,缓缓走了进去。
里面跟成零上次看见过的没什么变化,无非就是干净了些。她寻了一处地方坐下,静静地陪着看书的秦风。
细小的灰尘在光中飘浮不定,带出一抹寂静的苍凉。
成零不知不觉地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成零……成零……”
“谁?”
她想睁开眼,但此刻眼皮仿佛有千斤重般,无论如何努力,都睁不开分毫。
“成零,救救我吧。”
“怎么救你,你是谁?”她在无尽的黑暗中颤声询问,周遭冷的像是寒冬腊月,又好像沉在刺骨的河底。
“救救我吧……只要……只要你肯……”
成零听着那喃喃呓语,忽然惶恐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害怕再听下去。
“只要你肯……只要你肯……”
“别说了!”她死死地捂住耳朵,可惜仍旧无济于事,就算手再怎么用力,短短续续的声音仍旧清晰到刺耳。
“只要你肯去死!”那声音猛然凄厉起来。
“去死!死!死!”
“不!”成零吓出一身冷汗,她猛地睁开模糊的眼,入目是秦风焦急的眉眼,耳畔回荡着久久余音。
带着暖意的手贴上额头,她呆呆地看着他,想起了推她入河的那只手。
秦风的手被重重打开,他惊讶又茫然地看着狠狠打了个哆嗦的成零,指间蜷起,“你没事吧?”
“没……没事。”她喘了两声粗气,后背上满是湿冷的凉汗。成零扶着身后的书架站起来,避开了秦风询问的目光,“我刚才做了个噩梦,吓了一跳。”
“什么梦?”
“记不太清了了。”她胡乱地搪塞过去,“我去外面透透风。”
外面金乌刺眼,成零倚在门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会做那种可怕荒唐的梦。
明明有大片的光撒在她身上,却察不出一丝暖意。
第一百四十章:戏楼
“乳香四钱,干枣一两,当归红花各六钱。”成零说着,摸向腰间的钱囊。
明日就是蹴鞠赛了,要再这么疼下去,肯定会给裴殷他们扯后腿,无论如何,先止住疼再说。
“喏,药已经包好了。”一身白衣的大夫把纸包往前一推,又拿起手边的医书看了起来。
“好,多少——钱?!”
成零看着倒在手心的一堆钱贝,声音都跑了调。
在瀚云待久了,现在她都不带银两改带钱贝了,可是……在外面钱贝没用啊啊啊啊啊!
她只好尴尬地把那包药推了回去,“不好意思,我没带钱,先不要了。”
“等等,拿上。”不耐烦的声音从书卷后传出,“再分挑出来我还嫌麻烦。”
“啊……那谢谢啊。”成零讪讪地伸手,“钱我明天给你。”
那大夫也没说话,成零只好退了出去,记住了这家小医馆的名字。
从万藏阁出来后,成零怕秦风看出什么端倪,追着她问,便撒了个谎跟他分开了。
也没心思去校场看接下来的比赛,便溜出了瀚云。
成零提着那根细细的麻绳,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天还早,她不想回去,可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人群稀稀疏疏,这个时辰,没活干的人很少。
她停下揉了揉眼,恍惚中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成零放下手,用力捏了下胳膊上的肉。
“疼。”
“师父。”她看着离自己远远的成道子,忍不住叫道。
或许两人之间隔了太远,成道子没回头,成零起了个坏心眼,准备吓他一跳。
她一路收敛气息,蹑手蹑脚地跟他后面,看着成道子进了一座戏楼里。
成零瞧了眼牌匾,“赤阳楼?师父什么时候喜欢听戏了?”
她跟在后面走了进去,打量着里面,人很多,有穿锦缎的亦有穿粗布的,无一例外的是都很安静。
不少目光落在她身上,成零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在人群中扫了一眼。
成道子并不在里面,她抬头往上看,在楼梯拐角处掠过了一个相似的背影。
她连忙也跟着上了楼梯,只是成零不知道,当她迈上台阶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直勾勾地向她看了过去。
很精致宽阔的一个戏台,成零看着四周垂下的红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二楼有股很浓烈的熏香味,重的有点过头。
“这儿的老板还真奇怪。”成零揉了揉鼻子,自言自语道:“平常的戏楼,戏台不是建在下吗?这儿怎么成上了。”
话刚说完,她又接二连三地打喷嚏,要不是还没找到成道子,这味儿早熏的她走了。
“你是什么人?”
成零下意识地转身,不知道什么时候,楼梯口那居然站了一个人,在昏暗的角落里看不太真切。
“你难道不知道这里不能上来吗?”
“啊,对不住,我是来找人的。”成零连忙走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男人看清她后,脸色顿时一变,“是你?”
成零脚下一停,
“你……认识我?”她狐疑地打量着这个长的极其普通,属于扔在人群中就找不到的男人,问道:“我见过你吗?”
男人一言不发,只有那双眼睛紧盯在她身上不放。
绝无善意。
成零戒备地往后移,她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面前的这个男人,可这突如其来的敌意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他认错了人?
她刚想着要不解释下,在看见那柄闪着寒光的短刃后,顿时不淡定了,“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咱先把刀放下行吗?”
开玩笑,她现在可是手无寸铁!
男人非但没听从她的建议,反倒更快地逼了过来,他身法极快,招式也狠毒,成零狼狈地连退几步,向后一跃上了雅致的戏台。
“不是吧,刚见面就要杀我,莫非你跟我结的是上辈子的仇?”成零一边说着毫无意义的白烂话,一边寻思能不能从这直接跳下去。
反正兵法里都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成零暗搓搓地打定了注意,男人挥刀欲要再刺,一道阴柔的声音生生止住了他的动作。
“退下。”
“老板,她……”
“我说,退下。”
成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脊骨,慢慢拍了两下。
“来者便是客,岂能对客人举刀相向。”
成零僵硬地转过脖子,她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穿赤红戏服的人,头上遮着薄红色的轻绡,看不清面容,发丝垂拖在地,蜿蜒间生出一种异样的风情。
成零的目光转到那白瓷般的脖颈,若不是上面的凸起,她多半要将他以为是个女人。
“多谢,多谢。”她往旁边一退,让那只手离开她的后背,“我是进来找人的,现在人没找到,就不多叨扰了。”
“姑娘要走?一会儿我便要登台,不如留下一观。”
“不了不了,我有点急事,下次再来啊。”成零能听他的那才怪了,这赤阳楼里无论是老板还是看客,都给她一种浑身发麻的感觉。
“好吧。”戏服老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姑娘慢走。”
成零跑到楼梯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戏台上空空荡荡,方才老板的身影仿佛像被水洗掉的墨痕,无影无踪。
她倒吸一口凉气,忙不迭地跑了出去,太吓人了太吓人了,这哪是戏楼,鬼楼还差不多!
成零不敢再到处乱逛,直接回了夜时府。
“小姐,您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凝梅正扫着门前的落叶,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事便回来了,对了,这里有没有药炉?”成零拆开药包,凑上去嗅了嗅味道。
不错,皆是上品。
“有。”凝梅手脚麻利地给她搬过来,看着她手中的药问道:“小姐你生病了?”
“算是吧,帮我弄些水来。”
一番忙活后,成零将熬好的药捏着鼻子灌下去,皱着眉吐了吐舌头,她特意将一剂分成了两剂,今天试试效果,明天准备再喝一次。
“唉,一定要有用才行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对玄班一序。
“跟之前判断的一样。”
裴殷活动了下肩膀,对昨天没来校场的成零说道:“今天我们对玄班一序。”
成零点了点头,“明白。”
“紧张么?”
“到了关头,反倒不怎么紧张了。”成零笑了笑,“比起我来,石队长好像更紧张啊。”
“咳咳,我这是有点太激动了。”
裁长的声音远远响起:“终赛!玄班一序朔风队,对黄班二序干掉玄班一序队。”
成零精神一振,十二人排成一纵列,齐步走了进去。
在成千上万的目光中,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地,望向观席。
玄衣金纹,笼在光中,恍若谪仙临世,直直撞到了她心里。
陶孔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直到裴殷拉着她弓下了腰,成零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喃喃地随众人说道:“参加太子殿下”
那颗寂静的心中生出了满腔欢喜,成零不自觉地笑了,她没想到昨天秦风能细心到察觉她想说什么。
直到成零起身,她脸上还挂着傻呵呵的笑。
两队对立,石康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与玄德交握。
两只手一触即离,平静下掩盖不住的,是浓厚的战意。
“第一场!”裁长将蹴鞠摆在中央,裴殷蓄势待发地弓下腰,玄德紧紧地注视着裁长落下的手,如同离弦的箭一样蹿了出去。
裴殷脸色一凝,脚下发力,他来不及把蹴鞠直接夺下,只能踢了出去。
注视着他一举一动的石康见状连忙向蹴鞠赶去。
就差一点了!石康刚到,对方另一人也到了。
“不好意思喽。”
任寰冲他打了个呼哨,脚一卷,灵敏地带着蹴鞠掠过。
“你别想!”石康正要追,头顶上突然压下一股黑影,如同一座小山的何黄彪牢牢拦住了他,石康几乎没看清他是从哪过来的,如此高大的体格,速度怎会那么快!
维礼跟在任寰身后,低声与他说了几句话,任寰点了点头,伸手给其他几个人打了个手势。
正准备发起突袭的成零忽然被两人团团围住,一时受限。
缠住裴殷的两人则被他很快摆脱,他加快速度,向任寰追去。
玄德则紧跟他身后,张延大吼一声,张开双臂拦住他,玄德自然没将张延放在眼里,他左右虚晃一步,猛地向右冲去,可另他没想到的是,张延居然跟上了他的脚步。
玄德稍稍后退一步,看了眼夺下蹴鞠的裴殷,眼中的疑惑变为了然。
“原来如此。”
玄德平时的许多动作几年下来早已固定,而最了解这些的非裴殷莫属,他定是将这些都告诉了张延,如此一来,便能使他的行动大大受限。
成零靠朱源的帮助摆脱了那两人,奔去接应裴殷,在两人的配合之下,第一分成功拿下。
场上一片哗然。
“不是吧,黄班二序居然先得了分?”
“那个女学子挺厉害啊。”
“有裴殷在果然不一样。”
但拿了分的裴殷却总觉的有些地方不对劲,他忽地一抬头,招手对裁长说道:“我请求暂停。”
“准。”裁长点头道:“但最多半刻。”
众人不明所以地围过来,石康问道:“怎么了?好好地停干什么?”
“听好了。”裴殷语速极快地说道:“我们现在必须要尽快得分,对方有维礼在,局面越拖对我们而言越是不利。”
“不会吧。”刘其不信,“那个维礼瘦瘦弱弱的,有什么威胁?”
“对啊,殷哥你也太谨慎了。”
“不。”裴殷摇了摇头,“你们根本不了解他的可怕之处,的确,维礼在场上表现并不出色,但他拥有极其敏锐的洞察力,我们现在藏着掖着的战术,他轻易就能看穿,刚才得下的那一分,对方没使出全力,无非是为了维礼的观察起见,方便更加了解我们的能力罢了。”
众人一齐沉默下来,段作文问道:“不如我故技重施,引诱维礼被告诫下场怎样?”
“不行,就算能侥幸成功第一次,维礼也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黄班二序。”裁长喊道:“时间到。”
成零走在后面拉住裴殷,眼神坚定地说道:“开场我来夺蹴鞠,行么?”
“你可不能现在就被看穿。”裴殷拍了拍她,轻松地说道:“放心,前半场就让我来,玄德想从我手里抢蹴鞠,还嫩了点。”
话虽这么说,但第一场下来,成零也感觉十分吃力,两队各赢了十分,算打了个平手。
白皙的手指缠在鲜艳的穗子上,带着主人内心的焦躁。秦风坐在主位上,身旁的陶孔笑眯眯地问道:“觉得如何?”
“尚可。”
“那殿下觉得哪一方将是此次一甲?”陶孔一下下地捋着胡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暂且看不出。”秦风目光紧随着那道娇小的身影,把手抽出杂乱的流苏。
陶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正如裴殷之前所说的那样,第二场变的极其难,维礼似乎已经摸清了每个人的底细,每次成零试图去拦截,总会有人及时地过来阻止她,石康他们也来不及支援裴殷,每个人都身陷困境。
玄班一序众人的能力明显比他们强出一大截,有了对策后,更是如虎添翼。直到第二场结束后,成零他们才将将夺了五分。
“干的不错。”
维礼对玄德略一点头,“按现在的局面发展下去,裴殷很快就会无计可施,对方的打法暂时只集中在裴殷一人身上,缺点太过明显。”
“真没想到他会犯这种错误。”玄德淡淡说道:“是无计可施了吧。”
裴殷调节着自己的呼吸,往玄德的方向看了一眼,轻笑道:“进步很多么,看来维礼已经确定了,这样一来,对我们接下来的计划便顺利多了。”
成零则扯起一抹笑,与众人交换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行了,大家——全力以赴地上吧!”
“好!”
第三场
成零暂代了裴殷的位置,与玄德对面,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秦风,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第一百四十二章:赢
“赢给……我看么。”秦风支起下巴,凤眸里盛满了笑意,“好啊。”
“终于换你了?”玄德说道:“不过事到如今,大局已定,谁都一样了。”
“话说太满可不好。”成零撇了他一眼,“别风大闪了舌头。”
裁长手落。
她迅捷地往前一进,矮身扫腿一气呵成。
蹴鞠飞滚出去,立刻被马子云接到。
玄德足足愣了有一两息,他还没见过以这种方式夺蹴鞠的!
一直紧紧观察着他们的裁长也愣住了,他刚要喊停,忽然就被人扯住后领往后一拉。
“诶嘿,袁夫子,我这学生不错吧?”
璧昌呲着牙乐呵,“怎么样,是不是头一次见?”
“是……”袁培犹豫地说道:“可这种方法我从来都没见过。”
“啧,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袁夫子你就单说说,这算犯规吗?”
“不算。”
“那不就对了嘛。”璧昌两手一拍,偷偷摸摸地指了指秦风,“看见没?太子殿下之前还一副不爱看的样儿,你瞧瞧现在,要是你喊停了,岂不扫殿下兴致嘛!”
袁培一想倒也对,便放下举到一半的手,继续看了。
目的达成的璧昌挑眉一笑,大摇大摆地走了。
玄德这次被成零打了个措手不及,不仅如此,维礼也从中察觉到了不对劲。
“成零!”
被三人缠住的裴殷找准机会把球往外一踢,摆脱了张延的玄德下意识地去找成零的身影,发觉她正被围住时心里暗道不好,扭头一看,蹴鞠已然到了石康的手里。
那三人转向石康追去,裴殷趁机缠住一人,玄德从他身边冲过,裴殷见状又拦向他。
“裴殷,没想到你也会用这种小手段了。”
“能赢就是好手段。”裴殷耸耸肩,“玄德,到现在你总该明白,不是强便能赢了吧。”
“不敢苟同。”
“那我这次就让你知道。”
第三场结束,石康他们一共夺了十二分。
“没想到他们还留有后手。”维礼神色凝重,“之前我们只需集中人力缠住裴殷和潜在威胁的成零即可,但现在他们两个居然成了支援一样的存在,不停为其他人找创造得分的机会。”
玄德咬了咬牙,沉声说道:“接下来,所有的蹴鞠都传给我。”
“可是这样……”
“我是队长还是你是队长!”
没等维礼说完,玄德就打断了他的话,“他们现在不过是在投机取巧罢了,若凭实力,赢的一定是我们。”
维礼轻叹了一声,“玄德,你真的是认为他们是在投机取巧吗?”
玄德停顿了一下,迅速冷静下来,缓缓吐了口长气,“对不住,维礼,我刚才……”
“你我之前无需这般。”维礼几不可闻地笑了笑,“放心好了,我会找出办法的。”
接下来的比赛中,玄班一序忽然一改之前的作风,不再执着于盯着裴殷和成零,开始更为全面的制约,但一但裴殷或成零开始展露头角,他们便再次改为之前的做法。
第四场,黄班二序夺下九分,玄班一序夺下十一分。
算上之前的分数,他们现在一共三十六分,而玄德四十四分
相差八分。
校场上的学子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这次脱颖而出的黄班二序,另一派则支持常居一甲的玄班一序,两方都声势浩大,鼓足了劲喊着号子,只是支持玄班一序的人占多就是了。
“能不能扳回这个差距,就在此一搏了。”
裴殷一改之前的沉稳,连带着语气都颤动起来,他已经太久没有重归这种场面,心口一下接一下猛烈地跳动,重重撞击胸腔。
“最后一场就别再太过拘泥于战术了。”他稳住声调,继续说道:“维礼已经把我们的底摸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拼尽全力吧!”
石康擦去手心的湿汗,紧紧握起拳头“这次,我们一定要赢给他们看!”
第五场。
裁长手落,正准备冲上前的成零小腹处顿时感到一阵绞痛,她的动作略停了一下,接着咬牙矮身一扫,足尖将将碰到。
这记力道没以往那么大,已经熟知她动作的玄德立刻去追,成零几乎是立刻拦住了他,借此机会,裴殷拿下蹴鞠后一路往对方的风流眼冲去。
“何黄彪!”维礼心中一惊,他看着被围住的何黄彪,蓦然发现裴殷那边防守风流眼的六人居然没了个干净,通通冲上了前方。
“黄班二序这是什么鬼打法?”任寰怪叫道:“他们那边没防守的了,岂不是门洞大开吗?”
“你别忘了,蹴鞠现在在裴殷手里。”维礼沉声说道:“只要能保证蹴鞠在他脚下,根本无需防守。”
“这么狂妄?”任寰舔了舔嘴唇,“那我偏偏就不让他如意!”
他猛地冲了上去,联合玄德强硬地拦住了裴殷。
“我原本是不想用这种办法的。”裴殷叹了口气,一脸游刃有余,“虽然对你们不太公平,但对不住了玄德,我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么想赢过!”
玄德一下睁大眼,面前的裴殷忽然如同鬼魅般地消失了,回过神后,对方已然得分。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玄德记得裴殷每一招每一式,但唯独不知道这个。
裴念眉头一皱,他看着把自己手反扭住且一脸正色的璧昌,无语地问道:“你干什么?”
“就你这臭脾气,见裴殷用内力不得去逮他?”
“你觉得我会认为这有失公平?”裴念轻松挣开他的手,淡淡道:“那你就错了,这校场本就是拿出全部实力地方,他早该这样了。”
第五场,黄班一序,十四分。天班一序,六分。
“赢……赢了?”
石康呆呆地站着,直到冲上来的众人把他举起来抛高,他才一下子清醒,随之而来的巨大喜悦充满了全身。
“我们赢了!”
“老大我们赢了!”
成零翘起泛白的嘴唇,举起手与裴殷击了一下,“果然是深藏不露啊,裴殷。”
“见笑了。”
“裴殷。”玄德走过来,定定地看着他,伸出了手,“你果然很强,不过下次再见,我会打败你的。”
时隔多年,两只手再次交握。
“随时恭候。”
第一百四十三章:襁褓
高部蹴鞠赛后,就是夫子们的了。
璧昌东拉西扯地硬是临阵组了十个人,在裁长一脸无奈地表情下,最后又拖着舜宴上去。
加上他自己,十二个人刚刚好。
“裴念,你到底会不会啊?”
开场没多久,连连丢分的璧昌就开始大声抱怨,“亏我还以为你很厉害,搞半天是个门外汉。”
裴念直接用手拿起蹴鞠不分敌我地朝璧昌脸上扔去,黄吕扬大笑连连,其余几个夫子连忙去劝,舜宴夹在其中一脸乐呵,黄班二序全体大声给璧昌鼓劲,场面一片混乱。
简直没眼看。
等夫子赛拖拖拉拉地结束后,陶孔中气十足地开始宣读排名。
“一甲,黄班二序!学子有,石康,裴殷,段作文,张延……”
成零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
陶孔的声音还在继续着,“夜时婉柒,朱源,李进羿……”
“夜什么婉柒……是谁啊?”石康茫然地说道:“还有,我怎么没听见成零的名字,你听见了吗?”
段作文答道:“没有啊老大。”
“嘶,话说夜时这个姓,怎么听着那么熟呢?”张延苦苦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咱夜国的右丞大人不是就姓夜时嘛!”
“难不成……”
“瞒不住了啊。”裴殷往成零的位置看了一眼,那儿早已变得空空荡荡。
“什么感受?”
“天塌了……”成零倚在树上,默默答道。
成一幸灾乐祸,“活该,你一早就说清不就没这事了?”
“关键是我没想到还要念名啊!”成零愁眉苦脸地蹲下,当初誊名时虽然掩众人目写了个成零,但过后璧昌便帮她改了过来。
“咦,成姑娘,你蹲在这儿干什么?”
她回头,“舜夫子啊。”
舜宴手里拿着那把从不离手的羽扇,凑到她身边感叹道:“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能亲眼能见到夜国太子,果然传言不虚啊。”
成零兴致缺缺地问道:“什么传言?”
“玄衣金纹啊。”舜宴道:“你是夜国人,应该比我清楚吧。在夜国,只有皇室才能着绣有金纹的玄衣。”
脑海中的某根弦猛地跳了一下,封在木盒中的襁褓一闪而过,成零瞳孔骤然一缩,“你说的是真的?”
“嗯,当然。”
舜宴看着她忽然难看的脸色,担心地问道:“成姑娘,你没事吧?”
成零像脚步不稳似的晃了一下,她避开舜宴来扶的手,泛白的嘴唇有些颤抖,“没……没事,我忽然想起来些事,先走了。”
舜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微微一笑,手中羽扇轻摇,带起的微风吹起落在肩头的一缕墨发,又缓缓落下。
——
“喂!咳咳咳,你…你干什么?那是我的马!”
正在喝甜水的女子一呛,顾不上付钱,连忙追了上去,“站住啊偷马贼!不然等本姑娘报官你就死定了!”
可惜两条腿的人怎么可能跑地过四条腿的马,不一会儿她就被远远甩在后面吃了一嘴的灰,地上传来几声清脆的碰撞。
她定睛一看,那赫然是三锭银子。
成零把身上带的钱都扔下了,那本该是还医馆的药钱,但此刻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她狠狠一夹马腹,“驾!”
马儿吃痛,撒开四蹄猛跑起来。
日落月升,夜晚本该宁静,但夜时府却仍是灯火通明。
“继续找,就算把夜都翻过来,也务必要找到五小姐!”
夜时元蹙眉,对下人吩咐道:“备辆马车,去瀚云。”
刚刚躺下的璧昌没过多久就被折腾起来,他揉着额头,对突如其来的夜时元再三保证道:“右丞大人,您这回可就是冤枉我们了。是,上次是裴念他糊涂抓了成零,可这次的确与他无关啊。”
“两位是在说成姑娘?”
夜时元眉头一皱,看向璧昌身后睡眼惺忪的男人,“你是谁?”
“在下舜宴。”舜宴一拱手,打了个哈欠,“方才听到吵闹声,出来一看,原来是右丞大人,失敬失敬。”
“方才你口中的人是谁?”
“噢,在下说的是成零姑娘。”
夜时元眼睛一亮,他记得柒儿之前的名字就是叫做成零,“你知道她去哪了?”
舜宴摇了摇头,“不,在下只是在白日里见过成姑娘一面,后来她说有事,便走了。”
“那柒儿就没说是什么事?”
“并无。”
夜时元失望地一垂眼,对璧昌说道:“叨扰了。”
“不敢。”璧昌目送这尊大佛离开,苦恼地挠了挠头,“怎么回事这是,三天两头地丢孩子?”
“若是丢了,能找回来最好。”璧昌一扫眼中的朦胧之意,意味深长地说道:“就怕到最后,寻不回来啊。”
洛水镇,热闹的叫卖声络绎不绝,在熙熙攘攘的人中此起彼伏,伏在马背上的成零勉强睁大干涩的眼,翻身下马。
“这位姑娘!来两斤上好的猪肉不?”
她疲倦地摇了摇头,眼前阵阵发黑,她用力咬了下唇,迫使自己保持清醒。
“诶?等等等等,你不是成零嘛!”
她停顿一下,不明白卖猪肉的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难道是以前买猪肉没给钱吗?
白白胖胖的身影挪到她面前,兴奋地说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二胖啊!”
成零盯着面前的胖子看了许久,直到成一提醒了句,“你困糊涂了?我以前还打过他,被你好骂。”
“噢,对,二胖啊。”成零一下子想起来了,那个肉肉的小胖子,他有个卖猪肉的爹,看来现在是子承父业了。
成零打起精神冲他笑了一下,“记得。”
“那就好那就好。”二胖嘿嘿地笑了两声,“好久没见到你了,最近过的怎么样?”
成零攥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挺好的,你呢?”
“我?你也看到了喽。”二胖愁眉苦脸地说道:“被我爹逼着出来卖猪肉,早出晚归的。”
“买猪肉啊,人呢?”有人喊道。
“好嘞,这就来!”
“你快去忙吧,我先走了。”成零牵着马刚走了两步,谁知二胖又追上来,往马背旁的篓子里放了块用荷叶包住的猪肉。
第一百四十四章:狸猫换太子
“好不容易见你一次,怎么瘦了这么多,拿回去好好补补吧。”
不待她推辞,二胖又一路小跑回了摊位,成一不可思议地说道:“稀奇啊,以前那会儿这小胖子可抠了,当初我跟他干仗,就是因为最后一个糖葫芦没给我吃。”
成零无奈笑笑,“你也好意思说人家。”
磕磕绊绊地走完山路,成零从马背上翻身下来,难耐地捂住了小腹。
因药性压住的疼意此刻反噬般加倍涌了上来,冷汗从额上滚落而下,成零连栓马的力气都没有。
她扶着马背勉强站起,前面的竹阵被之前的大火毁了,倒是省去不少功夫。
待她好不容易走到竹屋后,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成道子没在。
成零想起之前在赤阳楼看到的那道身影,心中一紧。
糟糕,她怎么忘了,师父有可还还留在夜都没回来。
剧烈的绞疼使她没了接下来的思绪,成零回到自己的房间,手脚冰凉地缩进有些潮湿的被褥里,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她连着差不多两天没合眼,困的要命,可小腹的疼痛又让她睡不着觉,不知过了多久,成零意识模糊间,仿佛听到了成道子的声音,她只当是个梦,翻身蜷成一团。
好冷啊……
一双温暖的手扶在她的肩头,热而苦涩的暖流灌进嘴里,肚子里瞬间暖和不少。
成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熟悉干净的药香味萦绕在周围,她依偎在成道子的臂弯里,呆呆地看着他发黑的脸。
“师父?”
“别叫我,我没你这个丢脸的徒弟!”成道子把碗缘抵在她唇边,气哼哼地说道:“赶快喝了。”
成零紧紧闭着嘴,往常成道子一生气,她就会变得很乖,可这次却一反常态地推开了药碗。
“师父,我有话要问你。”
“不听。”成道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在你没喝完这碗药前,你说什么为师都会当成耳旁风。”
成零一哽,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她只得接过药碗几口喝下,迅速抹了抹嘴坐好。
“说吧,什么事?”
成零拉起成道子,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师父,我想去北边的竹楼一趟。”
“去干什么?”
她摇了摇头,只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成道子看出成零太不对劲,他将她打了个横抱,足尖轻点跃向空中,温声询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跟师父说说,屋顶都给他掀了。”
成零把脸埋进他的衣服里,声音有些沙哑,“没有。”
见问不出东西,成道子只得无奈地闭了嘴。
到了竹楼后,成零从成道子身上下来,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连停都没停,一路直上了二楼,当跟在成零身后的成道子看见她掀开布满灰尘的盒子后,脸色微微一变。
旧了的襁褓,玄色的料子上绣满繁杂的金纹。
“在夜国……”成零想着舜宴的话,一字一顿地问道:“只有皇室的人,才能着绣有金纹的玄衣,我想连襁褓也一样,对吧,师父?”
成道子沉默许久,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是。”
成零眼眶一阵灼热,“师父,这到底算怎么回事?我真的是夜时元的女儿吗?”
“成零……”成道子闭了闭眼,他走过去将她手中的襁褓轻轻夺下,重新封入盒中,低声说道:“你的母亲的确是夜时元的二夫人,至于这个襁褓……师父私心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为什么?”
“成零,你知道么,有时候所谓的真相,是很蚀人心骨的东西。”成道子将手搭上她的发旋,低声说道:“别再去想它了,你会快活的多。”
成零倔脾气上来,就很难再下去,“可那是我的事情,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师父是为你好。”
“我不想要这种为我好!”
她失控般地吼了出来,成道子明显一怔,成零眼眶泛红,颤声说道:“师父,对不起。到底是怎样都好,你就告诉我吧,好吗?”
成道子深深叹了口长气,润泽的眸子里有些复杂,“好吧,但愿你听了不要后悔。”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他陷入长远的回忆。
“当时夜国战乱,死伤无数,敌国杀了许多大夫,使伤者无法诊治,我听说后便打定主意前去夜都,为士兵看病,在夜都外围,我遇到了一群人。”
“虽然无法确定身份,但我从他们的交谈中察觉不是夜国人,便暂时隐匿起来。他们离开时,其中一个看似是头领的人拿着一个黑色襁褓,往一条深河中抛去。”
说到这里,成零呼吸一屏。
“那就是你。”成道子缓缓说道:“后来我救你上来,险险保住了命。从襁褓来看,我知道你绝非寻常婴孩,于是便暗中调查此事,几番波折后,我便知道了大概原委。”
“当时夜国有传言,太子秦风乃武神临世,有他在,夜国受上天庇佑,一定能反败为胜,平定天下。”
“在战火连绵,内心恐惧的百姓心中,这些风穴来风的话几乎是扎在了他们心里,这些话一度流转天下,鬼神之事亦真亦假,再加上践、商、楚三国不久过后败给了我们,敌国大震。恐怕是因为这样,他们起了取秦风性命的心思,但不知为何……到最后成了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如同耳语,成零听完后沉默许久,她抬起头,脸上是难看的笑,“师父,听着有点像狸猫换太子。”
以前她还曾看过这场皮影戏,甚至不厌其烦地看了第二遍和第三遍。
成零觉得荒唐,平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么荒唐,她麻木地站在原地,抓着成道子的衣袖的手忽然又松开,极其迫切地问道:“可说不定也不是这样的,师父……对吧?”
成道子什么话也没说,抬起手将她拥进怀里。
“如果你想,师父会否认刚才说的话,我可以骗你说那是假的,是一个编纂的故事”
“可是成零——你该长大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辛秘
浮泽之巅,暗卫接过来者手中的玉佩,在看清形状的那一刹那,神色变得极其恭敬。
“大人请。”
成道子略一点头,收回秦风当初交给他玉佩,带着成零信步走了进去。
“你真的打算这么做么?”
“师父,我想我至少要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秦卿伸手折下一段枯枝,静静听着暗卫传来的消息,末了,他开口道:“去把太子叫来。”
叶起立在他身侧,“陛下……”
“朕之前就说过纸包不住火。”秦卿将枯枝抛入水中,看着它飘在水面,“现在是时候让它烧出来了。”
长天殿内,成道子神色冷凝,他广袖舒展于前,躬身叩首,“参见陛下。”
“平身。”
秦卿看着他与五十岚相似的脸轻轻一笑,说道:“坐。”
成道子也不推辞,落座后,淡淡说道:“陛下神通广大,此次前来所为何事——想必不用小民多说什么,您也知道了。”
“那么,你想知道些什么?”
这话是对成零说的。
立在成道子身侧的成零抬眼,声音寂静无波,“斗胆恳求陛下,将十六年前的始末全部告知于我。”
秦卿往大开的殿门处看了一眼,缓缓开口。
“既然你想再听一遍,朕也不嫌麻烦。”
“五十年前,不知是谁有意为之,天下流传出了一个可笑的预言——太子秦风乃武神临世,大夜必将受上天庇佑,平定天下。不久后,在与践、商、楚三国的那场战役中,我军牺牲无数,再加上有高人相助,才勉强打了场胜仗,也正因为这件事,那小子武神之名愈来愈胜,因此惹来了杀身之祸。”
秦卿的目光停留在成零身上,冰凉的凤眸中添了份像是愧对的情绪,“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初夜国不过是个还算强盛的小国,惹不来什么关注,他们连秦风是何模样,又是何岁,一概不知。探子传来消息,言说对方猜测秦风为襁褓婴孩,为了松懈他们,替之后布局,我们打算找个替死之人。”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诸臣之中,夜时元主动承了此责,以自己最小的女儿换了秦风,借此偷龙转凤。后来朕念此之功,特赐国姓,并许诺时家一女为太子妃。”
殿门外投下的影子晃了一下,转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成道子胸膛微微起伏,生生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陛下没能想到吧,刺客怕自己杀了天上的武神遭受天谴,没立刻至那孩子于死地,而是将她在夜都外沉了河。”
成零心头像被人生生剜了一块去,连呼吸都在打颤,她费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拜倒在地,“多谢陛下。”
她闭上眼,死死地咬住舌尖,忍着不让自己哽咽出声,直到血腥弥满了口中,溢到唇边。
成零低低咳嗽了两声,成道子一甩衣袖,站起将她扶稳,冷冷说道:“告退。”
天上的金乌被灰云遮住,一丝光也透不出来,成零跟在成道子身后,她跨过高高的门槛,步子越走越慢。
“为师说过,如果你不知道,会快活的多。”成道子停下,心疼地看着成零,“师父知道接受这些很难,想哭便哭吧。”
成零瑟缩了一下,她忽然撞近成道子的怀里,发出了像是啜泣的悲鸣,却没有落泪。
直到今天,成零才明白,当一个人的悲伤有太多太多时,是哭不出来的。
因为已经不知道该为什么而哭泣了。
“师父。”她轻轻说道:“我想去见秦风一面,然后再去见爹爹一面……师父,我想回源道山了。”
“好,师父陪你回源道山。”
成零微微笑了,偌大的浮泽之巅,她还清楚地记得长夜宫在哪。
“成零,殿下他不在。”
“他去了哪?”
清荷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不知道那就怪了。
殿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回来后就像丢了魂魄一样,只说成零若来找,便说他不在,莫非两人吵闹了?
成零眼神一黯,成道子将龙形玉佩丢给清荷,嗤笑一声,“尽管藏便是。”
他牵起成零的手,拉着她离开了。
清荷震惊捧着秦风的玉佩,不明白那个白发男人怎么会知道。
玄色身影出现的悄无声息,清荷警觉地猛地一扭头,脆弱的脖子瞬间咔啦一声,“殿……殿殿下。”
秦风默不作声地从她手里取回玉佩,看着远去的背影一动不动。
“殿下,您要去找成零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声音响起,清荷只好退下,但她不知道,秦风此时已经听不见声音了。
成零的背影在眼中越来越模糊,秦风怔怔地立在原地,伸手举到眼前。
他眼前仿佛蒙了条轻纱,远处雷声隆隆作响,银色的游龙蜿蜒在灰云,时隐时现
秦风缓慢地从袖中取出药丸咽下,疲倦地闭着眼,倚着殿门滑到了地上。
他多希望自己从靠近长天殿的那一刻就聋的彻底,什么也听不见。
再此之前,秦风从来没觉得过自己懦弱过。
夜时府。
夜时元愣在原地,成零恭恭敬敬地给他磕了一个响头,“爹,多谢你给了女儿这条命。”
“柒儿……你这是?”谭夕连忙扶她起来,“好端端的这是干什么?”
“夫人,多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料。”
成零吐出一口气,她抬头,眸子清亮,“爹,陛下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这次回来收拾些东西,便走了。”
夜时元身躯一震,谭夕的似水的眼眸微微睁大,急切地说道:“柒儿,我知道你怨我们,相爷当初对你也是割舍不得啊,你不知道他知晓你还活着时,有多高兴,往后还长,你就留下让我们好好补偿你,行吗?”
成零摇了摇头,“夫人,对不起。”
夜时元长长叹了口气,挺直的背忽然佝偻下来,整个人瞬间苍老了许多。
“柒儿,是为父亏欠了你。”说着,他一撩衣摆,竟要跪。
成零连忙先一步扶住他,“您这是干什么?”
第一百四十六章:被劫
“当初把你……我在苏儿的墓前跪了一夜。”夜时元苦笑道:“像我这种小人,以她那直来直去的性子,怕是在天上也会唾弃我吧。”
成零苦涩地笑了笑,扶在夜时元肩膀上的手微微颤抖:“陛下告诉我,一干大臣中只有您站了出来,我没有想要质问您的意思,只是能不能告诉我,您为什么要那么做?”
“柒儿。”夜时元愧不敢看她哀伤的眼,声音坚定,“君为臣死,乃为忠义。”
成零无声地扯了下嘴角,秦风为君,她为臣,她为他死,原来乃是忠义啊。
可……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一定要为他而死?!
她在心里狰狞地怒吼着,面上却一片死寂。
“我知道了。”成零松开夜时元,毫无留恋地向外走去。
细密的雨丝倾落而下,朦胧中似乎有人哭泣,她恍惚地走到宛园,眼前冲过来一人,用力抓住了她的肩膀。
“夜时婉柒!我恨你!”夜时婉明宛如黄莺出谷的声音此刻变的嘶哑难听,她的眼睛红肿,发丝黏在脸上狼狈不堪,“为什么,为什么你一来!就什么都要跟我争跟我夺!”
平日里的端庄大气从夜时婉明身上消失的一干二净,身后的丫鬟害怕地来拉她,却被重重甩开,“父亲母亲的宠爱也就罢了,可你为什么连太子殿下都要跟我抢?我恨你!”
成零站在雨中一动不动,任凭夜时婉明泄恨般地在她身上乱捶乱打,直到一个耳光即将要落到她脸上,成零才动手捏住了夜时婉明的手腕。
“以后不会了。”她绕过夜时婉明,双目无神地向桃林走去,“雨大了,快些回去吧,五姐。”
夜时婉明呆呆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小姐,我是不是听错了?”凝梅慌乱地看着她收拾一件件的衣物,“你说你要走?”
“嗯。”
“为什么啊小姐?”凝霞眼眶微红,“您是惹老爷发怒了吗?奴婢这就去给您求情!”
“你胡闹什么!”凝香紧紧拉住她,蹙着眉温声对成零说道:“六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小姐您倒是说话呀。”凝雪拉住她,“您要急死奴婢了!”
成零将挂在墙上的那副画取下来放进包袱,紧紧地系在身上,那支碧玉簪则贴着心口放好。
接着她转身面对着凝香她们,毫无预兆地深弯了一腰。
凝香吓了一跳,“小姐,您折煞奴婢们了。”
“多谢了。”她微微一笑,“这不是夜时婉柒,是成零对你们说的。”
“喵~”
成零蹲下身伸出胳膊,小黑灵巧地跃到她的肩膀上,躲到了开了个小口的包袱里。
她拿起倚在角落的油纸伞,撑开步入雨中。
雨丝斜斜地吹进眼里,走到夜府门前的成零眯了下眼,停住了。
夜时信喘着粗气,丢掉手里的伞带着哭腔扑进她怀里,成零被撞的退了一退。
她顿了顿,伸手搭在他的后背。
“阿姊,我听母亲说你要走了。”夜时信泪眼朦胧地看她,“到底是为什么呀阿姊,你不要走好不好?”
成零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她从怀中拿出干净带着暖意的帕子,擦去夜时信脸上的泪痕,嘴角一翘,笑了出来,“哭什么,阿姊……又不是不回来了。”
“真的?”
“是啊,阿姊现在有些很重要的事情,不去不行的。”成零将手里的油纸伞放入他手中,“快回去吧,若是染上风寒就糟了。”
夜时信仍是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放开,“那……阿姊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成零没回答他,她从伞下退开,任凭雨落在衣上,洇湿一片。
她捡起夜时信丢在地上的伞,冲他笑了笑,迈出了夜府。
“阿姊!我等你回来!”
等候着她的成道子低声问道:“都说完了?”
成零点了点头,“师父,我们走吧。”
出来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她该回去了。
马车上,成零摩挲着那支碧玉簪,静静看着它发呆,雨滴落在车顶,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成道子坐在她身旁,闭目养神。
忽然间,拉车的马匹嘶鸣一声,速度渐渐变慢,直到停了下来。
成零把簪子收起来,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本应在驾车的车夫没有回应。
早已戒备的成道子睁开眼,拦住要出去的成零,沉声说道:“别出声,在这里待着别动。”
说罢,他挑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下了马车。
“师父……”
成零不安地把双手攥在一起,屏气凝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可惜除了哗哗雨声,她什么也没听见。
成零按耐不住,她刚想要下去,从外面忽然伸进来一只手,手心里的帕子强硬又不失轻柔地捂住了她的鼻口。
她唔唔地叫了起来,混乱的脑子想起屏气时已经晚了,成零眼前一黑,无力地向前倒去。
倒下去的那一刻,成零隐约感觉有双手稳稳地接住了她,带着令人安心的温暖。
“是谁……”意识彻底陷入混沌,她昏了过去。
当再次醒来时,她发觉自己居然是躺在床上,身上潮湿的衣服都换了下来,成零猛地坐起,在身上一阵摸索。
“我的簪子呢?”
她掀起被子,打开帷幕向外看,睡了这一觉后精神头好了许多,耳目清明。
当成零看清了四周的摆设后,脸色顿时古怪起来,她将牙咬的咯咯作响,逼出两个字,“秦!风!”
“成零,你醒啦?”清荷听到声响,连忙推门进来,成零连鞋都没穿,赤脚阴沉着脸往外走去。
“诶,你去哪?”清荷忙拉住她,“鞋还没穿呢。”
成零蹙起眉,“我怎么会来这?”
“这……因为……你不是……“清荷憋了半天,终于出了几句话,“你不是晕了嘛,是殿下救的你。”
成零自然不会信她这番话,她沉住性子,问道:“我的簪子去哪了?”
“这儿呢。”清荷从袖中拿出来递给她,弱弱地说道:“我给你,你可不能跑了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善
成零一把夺过簪子,绕过她头也不回地向外走,“谢了。”
“成零,你说话不算话!”
“我又没答应你。”
清荷赶紧拉住她的衣角,用力挤了挤眼,成功逼出两滴眼泪,“好成零,姑奶奶,你就留下来吧,你……你要是走了,我……我也不活了!”
“……好。”成零无奈停下,问道:“那你告诉我,秦风在哪?”
“不知道……”
“那我走了。”
“别别别。”清荷连忙说道:“我真没骗你,殿下把你送回来后就又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成零伫立一会儿,沉默不语地坐回了床上。
秦风多半已经知道了吧,她仰倒下去,目光漫无目的地四处飘散。
清荷黏黏地凑过来,“成零啊,你饿么?”
“不饿。”她闭上眼。
“诶,你是不是和殿下吵架啦?”
“哈,我倒宁愿是吵架了。”
“如果你真的很想见殿下。”清荷犹豫一会,鼓起勇气说道:“待他回来,我偷偷告诉你一声。”
“偷偷……”成零睁开眼,轻笑了声,“他不想见我吧。”
清荷懊恼地拍了拍嘴,“不是的,其实……”
“行啦。”她翻过身,像是困倦了,“让我再睡一会吧。”
成零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风,方才对清荷连连逼问,充其只是让自己更有底气,若真见面,恐怕到时候就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杀了他。”成一忽然说道:“成零,你还真是个大善人。是因为你,夜时元才会有了莫大的光荣,是因为你,夜时婉明才会成为太子的未婚妻,更是因为你,秦风才苟活了下来,他们都欠了你!”
“别说了……”成零喃喃地重复一遍,“别说了,我知道,我不想听了。”
“难道你就甘心么?成零,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软弱?”成一厌烦地说道:“就是因为你一直这样,所以才会有我。”
“那你要我怎么办,把所有人都杀的一干二净?”
碧玉簪抵在掌心,尖端刺破皮肤,一滴鲜血顺着缓缓流下,转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成零一怔,正要仔细去瞧,房门却被轻轻推开了。
清荷蹑手蹑脚地进来,手脚并用地比划一阵,张口无声说道:“殿下。”
“成零,你若下不去手,我亦可代之。”
成零什么话也没说,她扯下凌乱的发带,任凭青丝散落,将搭在衣架上的斗篷拿下,松散地披于肩上,脸上一片冷清。
“在哪?”
“就在殿外啊。”清荷疑惑地说道:“奇怪了,怎么还没进来呢。”
成零拉着斗篷的手一顿,低下头像是嗤笑了一声,她推开殿门迈入雨中,足尖轻点掠向殿顶。
磅礴雨打在暗红的琉璃瓦,溅起大片水花,秦风坐在一角,一手扶着飞檐的瑞兽,将满壶烈酒往嘴里倒去。
这是成零见他第二次喝酒,与上次不同,他表现的很平寂,但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成零也能看见他拿酒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慢慢走过去,站在他旁边,传出的声音被雨冲的支离破碎,“我要走了。”
秦风喉结滚动一下,闭上眼睛灌下了最后一口,随手将酒壶放在一旁,“还会来见我吗?”
成零沉默了很久,最终抿唇笑笑,“大概不会了。”
话刚落,她就被拥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别走。”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模糊不清,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
“对不起,我知道……”秦风断断续续地说道:“留下吧……别去我看不到的地方。”
成零一动不动,她的眼眶灼热,接着挣开了秦风的怀抱,“我不怪你,但我留不下来了。”
“是我欠你。”秦风第一次对别人低了头,他晓通人情世故,善于把控人心,但到成零面前,他却没了那些善诱的话,笨拙的像牙牙学语的孩子,重复着之前的话,“别走。”
她摇着头,向后退了一步。
秦风眼中一片黯然,向她伸出手,“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徒然,但成零,你真的一丝一毫都不肯原谅我么?”
“我说了。”
放在瓦上的酒壶被雨打的摇摇欲坠。
“我不怪你。”
白玉酒壶倒落,顺着倾斜的殿顶坠下,与雨击地的声音融在一起。
“不对,你说谎。”秦风的手仍留在空中,“成零,你到底是在骗谁呢?”
你到底是在骗谁呢?
成零,你还真是个大善人。是因为你,夜时元才会有了莫大的光荣,是因为你,夜时婉明才会成为太子的未婚妻,更是因为你,秦风才苟活了下来,他们都欠了你!
成一说的没错,她还真是个善人,轻而易举地原谅了所有人,过往的一切都既往不咎,这样做的对的,就像成道子说的,她该长大了,怎么能像小孩子一样歇斯底里地哭泣,吵着闹着呢,对吧?
可这样是在骗谁呢?
成零所有自欺欺人的防线全部被这一句话击溃,她像一个撒了大谎人,相信能把所有人都骗过去,包括自己,但现在有人轻而易举地戳穿了这道谎话,带着怜悯的眼神同情她。
喉间用力地哽了一下,将辩驳的话都推了回去,她昂起头,“是!我恨你们,我恨夜时元拿我换取荣光,我恨夜时婉明因我走运,我恨为什么要平白为太子殿下您换命,我更恨你为什要逼我把这些话通通说出来!”
她嘶吼着抓住秦风的衣襟,眼中除了快意还带着哀伤,“听清楚了,满意了么,秦风……”
我真的很想恨你啊,可为什么偏偏恨不起来呢……
她深深地喘了口气,松手欲离。
在成零放手的那一刻,秦风紧紧地拉住了她,低声说道:“我听清了,但成零,就算你恨我入骨,我也不会放手,留下来……就当我求你。”
她翘起嘴角,讥讽地笑了,“瞧瞧我听见了什么,小女何德何能,居然能让秦国太子求我,莫不是耳朵坏了?”
她慢慢地,用力地将秦风的手指掰开,一字一顿地说道,“秦风,我们完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听戏
秦风从未如此卑微过,他觉得自己可笑到要命,他不是不知道十六年前将会有一个婴孩为自己送命,当奕怀将这件事告诉年仅三岁的他时,秦风只是淡淡点了下头。
他生性凉薄,连血都是冷的,旁人的性命他而言,有何关系?
秦风恨极了当初的自己,天意弄人,报应终于来了,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脸面奢求成零的原谅?
尖头的簪子狠狠扎进肩头,被禁锢住的成零喘着粗气,她稳着颤抖的手着将簪子拔出来,从喉咙里凶狠地逼出了一个字。
“滚。”
秦风无力地松开手,踉跄着低低笑了几声。
自作孽,不可活啊。
年轻的太子忽然就放手了,他站在夜都的顶点看着成零离去,孤独寂静。
成零走的仓皇,大雨将她手中的簪子一遍遍地冲刷,血迹散的一干二净,她带着一身浸透湿重的衣服,捂住嘴哽咽起来。
她不知道刚才怎么会下的去手,玉簪的尖头并不太锐利,她是用了多少的力气,才刺进秦风的肩头。
她的步子跌跌撞撞,恍惚间踩到斗篷的边缘,重重地摔倒在地。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作弄我……”她躺在地上,攥起拳用力打在坚硬的地面,一遍又一遍。
直到殷红染上积水,她终于放声哭了起来。
不知何时,脸上不再落下雨水,成零慢慢睁开眼,失神地念道:“秦风……”
“你认错了。”秦卿俯下身,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悠悠说道:“朕就不明白了,我跟他就长的这么像吗?”
成零勉强笑了笑,“是有些像的,陛下。”
“朕最近忽然看不透这个儿子了。”秦卿撑着伞,自顾自地说道:“他野心不小,面对之前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呢。”
他将伞倚在肩头,抽出了条印着暗纹的帕子,抬起成零的手,细致地将血肉模糊的手侧包好,“这仗一打起来啊,夜国也不得安生,朕不知道他要这段安生的日子干什么,直到想起了你。”
秦卿看着呆住的成零笑了笑,将手里的伞轻轻放进她手里,踱入雨中。
夜都的大街小巷都没了人影,这么大的雨,什么生意都难做,还不如在家里好好待着。
成零撑着伞在街上走着,她抬眼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忽然很期望它能放晴。
可惜老天爷哪会如她的愿,成零挪了挪站到发麻的脚,继续往前走,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寒风像在往骨头缝里钻一样,她打了个寒战,退到路边的屋檐下,听着里面热闹的人声,渴望起暖意来。
她推开门,迈了进去。
里面布置着许多的桌椅,无一例外地都坐满了人。
成零收起伞,往手中呼了口暖风,搓了搓冻僵的手,有些人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显然对这个浑身湿露闯进来的女子感到惊讶。
成零一边暖手一边打量四周,身形顿时一僵,她听着里面人声鼎沸,本以为是个饭馆,可看清后……
“姑娘。”
一个紫衫打扮的人走近她身边,恭敬地弯腰抬手,“我们老板听说您来,特意挑了上好的雅座给您。”
二楼堂皇的戏台上,身着戏服的老板半靠在栏杆,头上仍遮着薄红色的轻绡,冲她微微一点头。
这是赤阳楼!
“来了!”有人兴奋地低语,“这就是夜都屈指一数的名角,赤月。”
“自打听了他开嗓唱戏后,就再听不下其他角儿的啦。”
“可不是,就是可惜月老板从不以真面示人,窥不得传闻中惊为人天的容颜啊。”
成零往后缩了缩,坚决地说道:“我不……”
还没等她说完,紫衫的人便一把拉扯过冻僵的成零,扣住她的脉门,抬高嗓子说道:“姑娘请。”
成零一顿,听话地迈开了腿,她不知道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人会不会武功,谁知道扣在她脉门上的手是有意还是无意。
在她被引着走上二楼后,底下的人顿时议论纷纷。
“那个姑娘是谁?”
“该不会是月老板的故友吧。”
“我想是,不然怎么可能会上去呢。”
在一干人羡慕的目光中,成零被逼无奈地走上了二楼。
那儿的角落里摆了一张案,角上摆着一壶美酒,成零提心吊胆地跪坐在雪白的羊毛毯上,老板款款走过来,收起水袖亲自为她倒了杯酒。
“没想到姑娘居然会应诺,真是叫我欣喜不已。”
成零僵硬地笑着,如果上天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就是冻死在外面,也不会踏进这鬼楼一步。
她胡扯道:“那是,我一向说话算话。”
“姑娘请。”
“呃,我不会喝酒。”这是实话,而且就算会喝,她也不会喝,天知道鬼晓得这酒有事没事。
隔着一层轻绡,成零觉得老板好像笑了一下,只见他伸手拿起带金镶玉的酒杯,不紧不慢地从戏服上镶边的鹅黄织锦里抽出了一根长许一寸半的银针,往酒杯中搅了一搅。
银针依旧如初。
老板将酒随意往旁侧一泼,重新到了新酒,置在她面前。
成零看着那银针,眼角忍不住抽了抽,虽然不知道这戏楼老板为什么会随身带这玩意,但她敢打赌不是用来行医救人的。
成零硬着头皮端起酒杯,一闭眼一口气全喝了。
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带着灼人的温度,烧暖了心窝。
她不适地咳嗽两声,将杯子放下。
“姑娘豪爽。”老板又给她续上一杯,转身上了戏台。
成零松了口气,她嗅着空气中醇厚的酒香,生出了些许醉意。
戏台上水袖起落,赤红的身段婉转。
咿呀一声,颠倒众生。
成零支起额头,侧耳倾听,端起酒杯慢慢饮着。
她从不听戏,总觉得无聊,可这次却入了迷,成零拎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那台上正唱:
“犹记与君年少策马逞风流,瞧得山河表里春至冬。”
“万千纷扰皆云罗,此生盼得共白首。”
独身一人的戏子收了嗓,那轻绡下一颦一笑,无人知晓。
第一百四十九章:没银两
酒盏翻倒,成零伏在桌上,头一次知道原来酒是这么好的东西,管什么仇,管什么恨,一醉皆忘啊。
她将酒壶仅剩的薄底倒入嘴里,断断续续地唱着:“万千……纷扰皆云罗,此生盼得共……。”
“白首。”老板替她把后面两字接上,跪坐在成零对面,“姑娘醉了。”
“没醉!”她喊着,声音又一下子矮下来,胡乱摆着手说道:“还……还记得,忘不了。”
她听着老板笑了,没过多久,面前的酒杯被扶正,又被填满。
“请。”
成零一把抓起酒杯抵在唇上,脸颊酡红,“老板啊,你这酒怎么不醉人啊……喝不醉的话……”她猛地打了个嗝,大着舌头说道:“我……我可不给钱。”
“你尽管放心就是。”老板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的酿酒还从来没不醉过人。”
“什么!从来没醉过人?”成零半合的眼睛一睁,忽然捂着肚子笑了起来,“那你这是酿的什么酒啊哈哈哈。”
她干脆直接从老板手里夺过酒壶,对着酒嘴倒了起来,成零一抹嘴,重重地放到桌上,眼神迷离,“老板啊……你是鬼不?”
老板眉头一挑,“我为什么会是鬼?”
“那,嗝……那你上次,为什么忽然就不见了。”她努着嘴,一把抓住他头上遮的轻绡,“底下的人都说你长的很好看,为什么遮着呢?”
“我乐意。”老板及时拉住她的手,从轻绡上移开。
“切,小气。”
他嘴角一勾,忽然伸手挑起成零的下巴,“不过若是姑娘,我倒乐意与你一看。”
说着,他拉住轻绡的一角,慢慢往下扯。
成零呆呆地看着他,然后一把按住他的手,笨拙又认真地把薄红拉回去,摇头说道:“不看了。”
“为什么不看了。”
“万一看你要给钱怎么办!”她嘟嘟囔囔地说道:“我没带钱,不看了……”
成零一头倒在柔软的羊毛上,炫耀地说道:“而且,我已经见过这世间最好看的人了。”
老板的眼睛眯了眯,“谁?”
“嗯……那个混蛋叫什么来着?”
酒劲上来,脑子里混沌一片,她合上眼睛,喃喃说道:“秦风。”
老板脸色一沉,伸手将她扳起来,“你说谁最好看?”
成零哼哼两声,忽然往前一扑,搂着老板的腰身蹭了蹭,“师父,我要睡觉……”
他手一僵,有些嫌弃地把成零埋在他身前的头推开,以防有口水沾上戏服。
老板神色莫测地看了她一会儿,将成零横抱而起,带着她往戏台后走去。
“站住。”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老板侧身,看着来人微微一笑,“借我玩玩?”
“别惹我。”
“真无趣。”老板一耸肩,“好吧,还你。”
说罢,他直接将成零凌空一抛,来者稳稳接住,头也不回地走了。
成零是被饿醒的,她睁开沉沉的眼皮,顿时感到头疼。
刚起到一半的身子又跌了下去,她抽了口凉气,一边揉脑袋一边看周围。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这是她的家。
“醒了?”一直在外面忙活的成道子走进来,催促道:“快起来吃饭,都睡三天了。”
“三天?”成零吃惊地看着成道子,问道:“对了师父,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成道子没好气地说道:“在外面捡回来的,行啊你,看戏喝酒半个铜板也不花,还是为师花了银子赎你回来的。”
“喝酒……”成零努力想了想,忙说道:“不是啊师父,是那个老板非要我喝的。”
成道子翻了个白眼,“是是是,我的小祖宗,是人家请你喝酒看戏的,好了,现在能去吃饭了吧?”
别说成道子,就是成零,也不怎么信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人家跟她非亲非故的,干嘛对她那么好?
成零下床穿鞋,怀疑那是她做的梦,事实是自己进去耍了一圈流氓,然后被丢出来扔街上。
诱人的香味很快分散了她的注意,成零迫不及待地坐在饭桌前,夹了一筷子肉塞进嘴里,成道子将汤羹推到她手边,提醒道:“要噎着了。”
成零含糊地答道:“不会啦。”
成道子没说话,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成零一顿,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师父?”
“成零,现在为师要告诉你一个令人十分痛心的事实。”成道子抹了把脸,一脸肃穆,“我们已经没银两了。”
成零手里的包子“啪”一声掉进碗里,“啊?”
“原本银票加银子还是有二百三十两银子的。”
“师父,咱家招贼啦?”
“不是。赤阳楼一场戏,你听了,一百两,赤阳楼两壶酒,你喝了,八十两。”
成零仔细算了算,疑惑地说道:“不对啊,那应该还有五十两的。”
“徒儿……难道你的第一反应不该是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吗?”成道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那五十两,我不小心丢了!”
“为什么你丢钱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成零嘀咕着。
“废话,那是我的钱。”成道子睨她一眼,“总之,现在为师一穷二白,已经养活不起你了。”
成零把摔在汤羹里的包子捞起来,咬了一口嚼嚼,含混不清地说道:“没事的师父,我可以养活你。”
“哦?”成道子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欣慰地说道:“真没白疼你,你打算拿什么来养活为师?”
“卖茶叶。”
“什么?”
“卖你的那些茶叶。”成零坏坏一笑,“师父,反正你也喝不完,我好像记得你那东白好像挺值钱的。”
“你想都别想,你要是敢卖我的珍藏我就敢卖你。”
成道子拿起一个包子,说道:“我正好有几处医馆,你与其无所事事,倒不如去帮帮忙。”
“师父,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医馆。”成零睁大眼睛,“什么时候的事啊。”
“唔……很多年了。”成道子把她搪塞过去,继续说道:“大部分都在夜都,一会儿你挑家。”
成零眸子一黯,“夜都啊。”
第一百五十章:瞎子
“也有在夜都外围的。”
成零沉默一阵,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又兴致勃勃地问道:“师父,我去当大夫工钱多少?”
“你说什么?”
“我去当大夫……”
没等她说完,成道子一口汤哽在了喉咙里,他捶胸顿足了一会儿,坚决地摇了摇头,“你大概想错了,为师是叫你去打杂的,不是去给人看病的。”
成零撇了撇嘴,“为什么啊。”
“怕你把人给看死,你还没出师。”
成道子打了个饱嗝,站起来舒展了下筋骨,“记得洗碗啊,为师替你安排好,明天一早能就走。”
“哦。”
成零一边收拾,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刚问的难道不是多少工钱么?怎么给绕大夫上去了?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亮,成零就被从暖和的被窝里拖出来,身上被成道子挎上一个大包袱,怀里塞了一只黑不溜秋的猫。
“喏,你的猫,一块带走,我可不想养它。”
小黑委屈地喵了一声,讨好地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成零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师父,可是它好像挺喜欢你啊。”
“我不喜欢它。”成道子挥了挥手,“出了源道山后,找一个穿着黑衣服的车夫,他会带你去医馆的。”
“知道了。”
成零将小黑托到肩头,刚迈出门口,成道子就喊住了她,“记住啊,你去权当玩玩,要是有人敢支使你,就告诉他我师父问候你是不是皮痒痒了。”
成零扑哧一笑,“可你本来就是让我去打杂的。”
“说着吓唬你的,心眼怎么这么实呢。”金乌一点一点升起,成道子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嘱咐,“现在天冷了,我给你买了好几身厚衣裳,吃饭别挑,荤和素都吃一点,需银子的话就直接要,虽然医馆挣的不多,但够你一个小姑娘家买东西的了……”
说到最后,成道子冲她摆摆手,“啧,行了,快走吧。”
成零走了两步,忽然折返回去用力地抱住了成道子,她眼眶微红,踮起脚尖,悄悄在他耳旁说了句话。
成道子一怔,等反应过来,成零已经走远了。
他不自觉地笑了笑,带着淡淡的暖意。
刚才成零喊的……是爹爹。
“小黑,你跑慢点!”
成零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无奈地看着正在撒野的黑猫,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过幸好小黑通人性,不会离她太远。
等出了源道山,到了洛水镇,成零东张西望地瞧了半天,终于看定了一个人身穿黑衣的车夫。
她连忙跑上去,气喘吁吁地说道:“你好,我师父……”
“噢!我知道我知道,成道子的小徒弟是吧。”
黑衣车夫转过头,冲着她咧嘴一笑。
成零下意识觉得这男人古怪。
先不说嘴上叼着的那个糖葫芦,就光凭他眼上蒙着的那条黑布,她就有点抗拒上马车。
“那什么……”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问,难道张口就说:“请问你眼睛瞎不瞎?”
“来来来,别吹冷风了,上车吧小徒弟。”
黑衣男人哼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弯腰把马凳给她放下去。
成零莫得选择,她总不能靠两条腿走到医馆去。
一路上,她忐忑不安地往外看了许多次,生怕不小心给跌沟里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马车行的很稳,该拐弯就拐弯,甚至还高难度地避开了一条突然窜出来的狗,就是差点把惊叹连连的成零甩下去。
到了地方后,马车潇洒地一飘,两个轮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稳稳地停住了。
黑衣车夫愉快地打了个呼哨,“到了,怎么样啊小徒弟,我驾马车的技术如何?”
成零强忍着肚子里的翻江倒海的难受劲,哆哆嗦嗦地举起大拇指,“高手。”
“哈哈哈,这话我爱听。”黑衣男人一脚跨进名为“百道”的医馆,说道:“给你介绍下,这个镇呢,叫丹枫镇,离夜都不远,不过十几里路。医馆里平时也没什么大事,养着一群闲人,就是需要擦擦这儿,扫扫那儿什么的。”
成零好奇地问道:“你不是师父找的车夫么,怎么这么清楚医馆的事?”
“噢,忘了介绍。”男人停下,翘起嘴角,“我呢,就是这儿医馆的老大,缪存。”
成零肃穆道:“原来是穆大夫,幸会幸会。”
“小徒弟嘴倒甜,不过呢,我不算什么大夫。”谬存走到角落里,脚尖一挑,稳稳地接住上来的扫把,“而是监工。”
成零接住飞过来的扫把,“嗯?”
“小徒弟,不干活吃白饭是不可能的,现在其他人都有事出去了,你呢,就先把这院子给打扫了吧。”
“喵~”小黑靠在她脚边,拿脑袋蹭了蹭她。
成零拿着扫把在手里晃了晃,又低下头看了看小黑,扬手给它扔了回去,“我不干。”
谬存一愣,显然对她这幅态度有点吃惊,“小徒弟,你说什么?”
成零一脸无辜,“我师父说了,要是有人敢支使我干活,就问候他是不是皮痒了。”
他静默一会儿,啧啧道:“成道子什么时候这么凶了?不过小徒弟,你忍心让我一个半瞎扫院子吗?”
成零一犹豫,那扫把就又回到了她手中,谬存一闪身,溜的比兔子还快,“靠你了小徒弟,记得里面也要打扫啊。”
“喂!”成零喊都喊不住,只得认命地扫起地来,医馆院子的角落里种着一颗老枣树,乱七八糟的烂叶枯枝遍地都是,活像荒废了似地。
她认命地拿起扫把,挨边挨角打扫干净,小黑侧身挤进开了一条缝的医馆里,没过一会儿,一声可谓凄厉的猫叫响起,把成零吓的浑身一哆嗦。
她连忙推开医馆的门,顾不上其他,赶快从一堆倒下的书里把小黑“挖”出来。
成零被扬起的灰尘呛的连连咳嗽,接着,她着实被惊住了。
这哪里是医馆啊,叫狗窝还差不多!
地上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乱七八糟的各种书不好好摆在书架,偏偏摞高起来,因为刚才的动静,又一层开始惊心地晃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