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七座山谷
破碎声压过了愤怒的喊叫,男人凉声说道:“诱敌?说真是好听,夜秦风不是傻的,他会看不出来么?我想你们多半是被打的落荒而逃,然后计算着借由谷阵搬回一局吧。”
王越济心虚地躲闪着目光,脖子上忽然一凉,他目光往下一撇,声音忍不住打起颤来,“你……你要干什么?本将军可是统帅,你要是敢杀我,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冰凉的刀身游移到他脸上,示威性地拍了拍,“王将军,你得知道,本君是夏王三顾请过来的人,他都不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倒是勇气可嘉啊。”
夏亦修见状不妙,连忙上前劝道:“高人,勿怒勿怒,王越济,你还不滚出去!”
王越济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一步,让刀锋离开自己的脖子,慌忙离开了。
“师父,你要是真杀了他我可就难办了。”夏亦修说着,心疼地看着地上被摔碎的茶杯,“还有,这可是很珍贵的。”
“大不了以后赔你个。”男人漫不经心地说着,“夏王顾虑你的身份,不肯将统帅之位交于你,反倒给了这么个废物。”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夏亦修挠了挠头,“我要是掌控了兵权,万一有什么谋反之心该怎么办?夏王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呵,当初要不是你父亲极力拥护,他有什么本事能攀上王位。”男人眼中闪过轻蔑,复又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夏亦修笑笑,虽然只是短短一瞬,男人还是看清了他眼中的勃勃野心。
“自然是……取而代之了。”
“好,这才是我徒弟。”
“对了师父,你之所以关闭谷阵,该不会是她来了吧?”
“嗯。”男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唉,只要您的作风啊,忽然变的跟之前不同了,就一定是关于小师姐的事。”夏亦修呲牙一笑,“师父就不怕这阵被她破了?”
男人轻轻笑了笑,“她要是能有这个本事,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的语气既宠溺又放纵,夏亦修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怎么就没这待遇呢,您这还是师父么,这是爹啊!”
“乐意,践商两国能不能胜,对我来说无所谓,我的要对付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人罢了。”
夜晚,天上云厚的连颗星星都看不着。
成零嘴唇乌紫,哆哆嗦嗦地往前一步步蹭着。
成一在不遗余力地骂着她,“你不是挺能么,啊?接着继续蹿啊,到处蹿,随便蹿,到时候你一倒下就能进棺材里了,多好。”
“闭……嘴,我要死……死了,也能乐得清净,至少没……没人天天在我耳朵根……瞎嚷嚷了。”成零断断续续地回着嘴,心里知道这次的确鲁莽了。
山谷不止那四座,一共七座,但她为了确保没有遗漏,硬是走了许多无用路。
“你居然还好意思说我!”成一喋喋不休起来,“我告诉你成零,我摊上你我这辈子就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嗯。”
“嗯什么嗯?快把身体让出来。”成一催促道。
“外面很冷哦。”成零勉强笑了两声,强打起精神,“你不是说过最不喜冬了么。”
“那是以前,我现在喜欢了不行么。”
“是……么。”
成零在之前耗尽了内力,已经无法调动内力御寒,她知道让成一出来也是挨冻,便尝试移开她的注意。
或许是因为太冷的缘故,成零的思绪飘散,便立马被成一察觉了,下一刻,本就精神虚弱的她便被挤了下去。
成一刚一出来,便立刻打了个寒颤,身上衣服没一处干的,刺骨的寒意仿佛刀子般穿破皮肉,钻入骨缝,疼的全身麻木。
她吸了口凉气,不敢相信成零在此之前独自抗了那么长时间,换作以前的她……怕是不会这么能忍耐。
成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心里忽然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她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清晰地认识到,曾经那个胆小懦弱的成零,或许已经不再需要她的保护了……
“你们快看,那里好像有个人。”一个将士喊道。
“真的!那该不会是凌先生吧?”
“快去看看!”
“真的是凌先生,他回来了!”
成一脸上僵的什么表情都做不到,就连想说句话,吐出来的都是一连串叠音。
下一刻,她被一个极厚实的兽皮斗篷严严实实得包裹了起来,成一下意识想要反抗,却被一下子抬了起来放到马背上,耳边依稀传来声音。
“他被冻坏了。”
“快,快回军营找大夫!”
成一原本想闭眼眯一会儿的念头顿时全被“大夫”两字给打散了。
“找什么大夫啊!到了地方直接把我扔床上不好吗!万一被揭穿成零还不得咬死我!”成一无声咆哮着,用力拧了下胳膊试图让自己保持住清醒。
下一刻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咦,怎么不觉得疼?”
“大夫!大夫啊!给我找大夫过来!”
与其共乘一马的将士听见她说话,连忙答道:“好好好,到军营便立刻给先生找大夫过来。”
“给我赶快点!”
“是!”
将士唯恐她是受了什么伤,扬起马鞭狠狠地抽了一鞭子,战马吃痛,撒开四蹄在雪地上飞奔起来,后面的雪雾阵阵扬起。
趴在马背上的成一还没反应过来,肚子里就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了几声,幸亏肚子里没什么东西,要不是从没见过面,成一都要怀疑她和这个将士是不是结过梁子了。
“人家这是好心。”成零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很轻,“这不是怕你受什么伤了么。”
“呕……咳咳咳,知道了!”
军营一到,成一便被七手八脚地扶了下来,她把头伸出斗篷外呼了口气。
一阵混乱的声音依稀传来,“您要去哪?殿下,殿下!”
因为耳朵上裹着兽皮斗篷,成一没听清是在说什么,她一边走着,一边稀奇地伸长脖子去看远处后面追着一群的人男子,口中啧啧有声,“谁啊那是,还只穿着一件单衣,是傻了吗?”
第一百六十七章:折磨
成一笨拙地把斗篷往下拉了拉,让头露出来,继续往前走。
男人的视线扫过来,单薄的身影忽然一顿,成零心中一动,感觉到了什么。
成一下巴一压,警惕地转过身,右手猛地拔出雨过横在身前。
下一刻,她愣愣地怔在原地,看清了面前嘴角带血,苍白如雪般的秦风。
凉到透心的指尖缓缓抚上她的脸颊,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眷恋。
秦风突然捂住嘴,跪在地上用力地猛咳起来,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滴落到雪上,刺疼了她的眼。
“太子殿下!”一群人向这边赶来,
成一收起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凉薄,“真是了不起,能冲开醉梦散药效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
赶来的奕怀快速解下身上的狐裘,披在秦风身上,皱着眉向白曜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殿下醒来就变成这样了。”白曜一边扶起秦风,一边向部下喝道:“把大夫找过来!”
随后,他眼中泛起杀意,看向成零,“你到底给殿下下了什么药?”
“醉梦散啊醉梦散,此物药如其名,能让人陷入沉睡的同时,还能勾起心中渴望,借此编织美梦,不过么,醉于梦中万物皆得,醒后尘世一场空。”
成一弯下腰,看着秦风悠悠说道:“殿下,好好地睡一觉,就这么难么?您为了逃出梦境借用内力冲破,可是会遭到反噬的,不过我很好奇,怎么会有人不想要一场美梦。”
她面无表情地取出解药,当着奕怀和白曜的面自己吃了一半,然后放到了奕怀手里,眼里带着淡淡的厌恶,“我为了摸清阵废了不少功夫,累的要命,就先退下了。”
奕怀犹疑片刻,还是将药给秦风服下了,他注视着成一远去的背影,轻声问道:“殿下,那是谁?”
秦风沉沉地闭起眼,嘴角划出苦涩的笑,没有回答。
随着四肢渐渐回暖,皮肤的感觉也找了回来,成一把大夫搪塞走,靠着炭火伸手取暖,“放心吧,解药已经给他了,不会出事的,顶多就是受点内伤。”
成零应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奇了,明明你都易容成男的了,他是怎么认出来的?该不会把凌承两个字倒过来念了吧?”
“不知道……”
“啧,我说,你怎么一碰上秦风的事,就又倒退回去了?”
“有么。”
“你……唉,算了算了。”成一叹了口气,认真地问道:“撇开那些不谈,我问你,你还心悦秦风么?”
成零沉默一会儿,答道:“当然,否则我也不会来这里了。”
“那么,你又为什么不愿意见他?”
“你知道的,我不想说了。”
“不,你得说。”成一坚持道:“权当我不知道。”
成零沉默一会,她不知道成一的用意是什么,“因为十六年前的事。”
“如果十六年前没有发生那件事呢?”
“我想不会。”
“那就好办了。”成一懒洋洋地说道:“你把十六年前的事给忘了把,权当挖坑埋了坨狗屎。”
成零一愣,“你劝我忘了?”
“对啊。”
“你之前不是一直因为这事而记恨秦风么,怎么忽然变了?”
“不,我还是恨他,不会变的。”成一张开手举到眼前,看着细而密集的掌纹说道:“我不喜欢他,所以恨起来理所当然,但你不一样,成零,你喜欢他,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但很清楚一点,那就是——同时爱恨一个人,很受折磨。”
“与其天天受折磨,心肝煎熬,倒不如放下,让自己过的舒坦些。”她的声音低下来,“你说是吧?”
“是啊……”成零喃喃说道:“我也很想忘了,师父说的对,我如果不知道,会活的更快活些。”
“后悔么?”
“真要说,当然是后悔了。”成零笑笑,说道:“但我知道,当初的我,是不后悔的。”
“其实想想,如果没有十六年前的那件事,我便不可能会被师父救下,即使能与秦风见面,也不会是像现在这样。”成零说。
“也不会有我吧。”成一闭起眼,“你也不会是你了。”
紧绷了许久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海潮般的困意。
成零是被吵起来的。
她听着外面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耐烦地眯了眯眼,随后拿起已经干燥的衣服迅速穿上,抽空还打了个哈欠。
帷幕被一下掀开,带头进来的人是奕怀,重军将小小的军帐包围的密不透风,成零挑了挑眉,“将军所谓何意?”
“你应该知道才对吧,快把真正的解药交出来。”
成零懵了一懵,连忙向成一问道:“诶!你昨天给的是真解药吧?”
“废话,没见我还吃了。”
“殿下昨晚陷入昏迷,到现在还没醒!”奕怀怒气冲冲,“你作何解释?!”
能冲破醉梦散药效的,说实话成零也就见了秦风一个,她不是没问过成道子万一对方突然醒了该怎么办,可是成道子似乎特别有自信,只跟她说这种情况一般人不会有。
“可见秦太子不是一般人,而是二般人啊。”成一幸灾乐祸地说道:“他要是死了活该。”
“他要死了我们也要完。”成零对奕怀拱手说道:“在下以性命担保,解药绝无问题,在下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还请让我去替太子殿下诊治。”
奕怀盯着她许久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实在没法子了,他终于开口说道:“好,本将军就再信你一回,要是殿下还是不醒,你就等着人头落地。”
“是。”
他转过身,士兵为其掀开帷幕,在成零看不到的地方,奕怀得逞地笑了笑,举起手伸了个懒腰。
“殿下啊殿下,你得好好谢谢我啊。”
于是当成零火急火燎地赶到秦风的军帐内时,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一样,轰的外焦里嫩。
水雾蒸腾,四处弥漫,墨发丝丝缕缕地贴在赤裸的背上,水珠顺着优美的弧度滚落而下,没入水中的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可闻。
第一百六十八章:旧账
“我滴个乖乖……”成一感叹道。
“谁!”秦风察觉后立刻从水中站起,刚转过半个身子,成零便及时地蹲下捂住眼,大声说道:“在下参见太子殿下!”
“成……凌承?”秦风迅速扯过搭在衣杆上的衣服,顾不上自己没干就往上套,水迹晕染出来,若隐若现间。
待穿戴完毕后,秦风稍微用力地咳嗽一声,“坐吧。”
成零尴尬地点了点头,在桌边坐好。
“怎么回事?说好的昏迷呢?怎么成了沐浴?”成零在心里喊着,怀疑自己被耍了。
秦风坐在她对面,表面很是平静,内心则忐忑不安。
两个人像木头一样呆坐了许久,最终,秦风先开口了。
“你……”
“殿下……”
他顿了下,接着说道:“你说吧。”
“在……在下此次前来,是听将军说殿下忽然昏迷不醒……”成零磕磕绊绊地说道:“方才我……我是无意冒犯,真的什么都没看见什么。”
“凌先生多虑了。”秦风摆了摆手,握拳到嘴边掩去笑意,“本宫与先生同是男子,有何冒犯。”
“啊……是。”成零偷偷看了秦风一眼,觉得他在装傻,不过这也好,省去了不自在。
“对了,昨日窥探阵法,有不少收获。”成零扯开话题,“殿下的纸笔借能否在下一用?”
“可。”
“多谢殿下。”成零刚要拉过砚台,修长的手便先一步拉了过去,秦风手执墨条,慢慢研墨。
他眼眸低垂,半干的头发未束,散散地垂在身侧,一束细碎的光从帷幕的缝隙中照进来,刚好落到节骨分明的手上。
成零仿佛受到蛊惑般,她看着秦风不急不缓的动作,忽然生出一种错觉。
仿佛这里不是随时都会血流成河的沙场,而是隐于山林中的小屋,恬淡自然。
“好了。”
她回过神,将毛笔沾饱浓墨,在洁白的宣纸上勾勒起谷阵。
“先生方才提起阵法,本宫倒是想起一事来。”秦风看着她勾画,支起额角说道:“你知不知道给太子下毒是什么罪名,嗯?”
成零本以为他要说什么关于奇门遁甲的事,谁知这是在翻旧账呢。
不过这招对她来说可不管用,成零连手都没抖一下,故意好奇道:“什么罪呀?”
“往重里说,是要诛连九族的。”
“轻里呢?”
“只杀你一个。”
“这样啊……”成零笑笑,她放下笔,吹干未干的墨痕,“看来在下只能往轻里判了。”
“为何?”
“因为我一人很久了,找不出什么九族来。”成零托着下巴,毫无避讳地注视着秦风的眼睛,“之前还有一个人陪着我的,不过我现在和他分开了,殿下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秦风神色未变,搭在桌缘的手却蜷缩起来,“为什么?”
“因为在下和他吵了一架,当时太过激动,还连骂带打了一顿,其后来想想,当初的他也无法决定那件事的走向,现在觉得没有脸面去见他了,殿下——你说,我是不是过分了。”
“没有,那是他该受着的。”秦风眼眸里倒影着她,像是在对她,又是在对自己说。
成零倏地眉眼弯弯,连带着人皮面具似乎都鲜活起来,她觉得自己喜欢极了秦风的眼睛。
那双凤眸平时目中无人,很少盛得下人影,但若一但盛下,便会满眼是你,专注而又温柔,一眼沦陷。
她低下头,把手摸到耳朵边上,伸手将薄薄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调皮地吹出一口气,将桌上的纸吹向秦风那边,“殿下,我还不想被杀头,有什么办法能补救么?”
“当然有。”秦风按住宣纸的边缘,倾身探过去,靠在她耳侧带着笑意说道:“像凌先生这种才智双全的人,要杀本宫也舍不得,若是先生肯留下来呆在我身边,就一笔勾销如何?”
成零耳根泛红,她按住秦风的额头把他推回去,装模作样地说道:“看看再说咯,现在该干正事了。”
“不,本宫要先生点头。”秦风无赖地一手将纸高举过头顶,“不然总是不安心呐。”
“这还不要脸了是吧!”成一在心里头喊道:“成零骂他!”
然后成零点了点头,“这样行了么?”
“行了。”秦风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忽而在成零的发旋上轻轻落下一吻,语气中搀上了喜悦,“多谢先生肯,我高兴的很。”
随后他若无其事地将纸在桌上铺开,细细观摩起来。
“我果然还是很讨厌这条老狐狸!”成一气咻咻说道。
“我喜欢。”成零坦然地说道:“说起来我还得好好谢谢你。”
“哼,知道就好。”
军帐外,练完军的白曜看着鬼鬼祟祟贴在太子帐上的奕怀,疑惑地问道:“你干什么?”
“我干月老啊。”奕怀得意扬扬地说道:“我就知道这两人之间不对劲,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小姑娘绝对是之前跟殿下有牵扯的那位。”
“你说的我一句都没听懂。”白曜冷的像块冰的脸上一点好奇都没有,眼看他要往军帐里走去,奕怀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也不知道那松松垮垮的身架哪来的力气,硬是把八尺高的白曜拖了开来。
“你疯了?”白曜用力挣开他,剑眉死死拧在一块,“我有要事上报殿下!”
“很紧急么?”
“不算!”
“那不行。”奕怀摇了摇头,“要不你先跟我说得了,我是绝不会让你这个无趣的武夫进去搅他好事的。”
“你看出有什么玄机没?”成零向秦风问道。
“暂且能肯定的只有一点,这并非是奇门遁甲。”
“的确。”成零点了点头,“奇门遁甲分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对应北方坎宫、北方艮宫、东方震宫、东南巽宫、南方离宫、中西南坤宫、西方兑位、西北乾宫。”
“没错,但此阵阵物只有七座山谷。”秦风伸手从上往下将七座山连接起来,“我猜,这可能是与奇门遁甲这种秘术并存的,另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秘术。”
第一百六十九章:演天阁
“秦风,你在万藏阁时有没有看过万罗?”
“没有,怎么了?”
成零说道:“夏亦修不是偷盗了禁书么,我怀疑这种秘术是万罗里面的。”
“他么,已经死了。”
成零惊愕地看向他,“死了?”
“没错,也因为他是死在了夜国内,夏王才趁机以此机会开战的。”秦风点着桌子,玩味地笑了笑,“但至于是不是玩的金蝉脱壳,就不得而知了。还有在夏亦修死前,万罗已经从他手里转移到了一拨身份不明的人手里,裴念得到消息后率领暗部于其交战试图夺回,但直到现在也未归来。”
提到裴念,成零就不由得想起了瀚云,也不知道现在裴殷他们怎么样了。
“殿下。”帐外传来通报,“世子求见。”
“破解秘术的办法我会想,你就先回去休息吧。”秦风握住成零的手,用力攥了一下后又接着松开,“你答应过我了,不许跑了。”
“嗯,好。”
秦风目送她离开,脸上的柔意在在夜秦端进来的那一刻撤的烟消云散。
“呦,那个不是成零姑娘吗?”夜秦端吃惊地又往外看了一眼,这才放下维幔,“她怎么来了?”
“说正事。”
“真小气,跟我说说怎么了。”夜秦端踱步走到桌旁坐下,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你吩咐的事情已经查到了,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禁书万罗十有八九在窥道阁手里。”
“窥道阁不是向来不管闲事么?”
“对啊,所以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他们连江湖事都不屑掺和,怎么突然对各国纷争起兴趣了。”
秦风沉吟一声,问道:“知道窥道阁的阁主是什么人么?”
“不是没查过,是真的查不到,在没有我们天机阁前,窥道阁就存在已久了,可谓渊源深厚啊。”夜秦端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就找比窥道阁扎根更早的。”
“你的意思是——演天阁?不可能不可能。”夜秦端连声说道:“他们阁主都失踪好几年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不久前去拜访了一次,你知道演天阁的众人都在干什么吗?”
夜秦端打着手心说道:“养猪养鸡养羊养牛,满阁乱跑,吃肉都不用出去买了,我还被盛情难却地留下吃了顿饭。”
“吃的什么?”
“最多的就是鸡屁股!早知道我就不留下了。”
秦风好笑地摇了摇头,“看来能指望的只有自己了。”说着,他看向纸上勾勒出的谷阵,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话说殿下,你今天……心情很好啊。”夜秦端奇道:“刚才你居然没嘲笑我。”
秦风斜眼瞟了他一眼,“非刺儿你两句心里才痛快?”
他连忙摆了摆手,“不,趁你心情好,我最近东跑西跑的没空,想问问你清月最近怎么样?”
“是她避着不见你吧。”
“啊……”夜秦端受伤地捂住胸口,“咱就不能不说出来吗?”
“张笙在清月心里所占的分量,就跟她的命一样重。”秦风淡淡说道:“如果张笙当初没死,他们早就成亲了,秦端,我一向不喜欢说隔外的话,但如果你没有等到她彻底放下的那天的决心,放弃为上上策。”
夜秦端沉默一会儿,“这样啊……”
“想清楚了?”
“哈哈哈,反正我这一辈子长着呢。”夜秦端爽朗一笑,“够等很长时间了。”
——
“咯咯咯!”
“咩——”
“哞哞哞。”
“哼哼哼。”
一只年幼的小黑猪欢乐地在空地上撒蹄奔跑,途中不小心踩到一坨不知是谁的便便,然后从一双洁白的靴子上踩了过去。
羽扇晃晃悠悠地跌在地上,一股不可名状的味道蹿入鼻孔,舜宴手指颤抖地指向跑远了的小猪,几步跑出去重新确认了一遍高高挂起的牌匾。
演天阁三个大字看的他头昏眼花。
“怎么回事?这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改行了吗?还是说太久没来记错了,其实这是一个跟演天阁同名的地方?”
“喽喽喽,开饭了开饭了!”
里面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舜宴一咬牙,迈过门槛喊道:“纪进!”
被喊到的人一哆嗦,喂猪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阁……阁主?!”
舜宴撩起衣摆大步走过去,脸上的表情像是要活吃了他,“日子过的挺自在啊,嗯?养猪养鸡养羊养牛,你还想干什么!”
“其实……原本还想养几匹马的。”纪进诚恳地说道:“不过最近猪肉贵,就改买了几头猪崽子。”
“你怎么不上天!”舜宴抬起手,欲要敲他的头,却突然发现手里的羽扇没了。
“我扇子呢?”
大牛哞哞叫着,再次从已经破破烂烂的羽扇上踩过。
纪进连忙扳正舜宴的脑袋,否则他怕今天晚上吃的就是牛肉了,“阁主,莫急啊,阁里还有很多你以前存下的呢,走走走,我给你重新拿一把去。”
舜宴重重哼了一声,困难地从一群羊中走过去。
演天阁在建造初,舜宴就特意将其扩的大了点,本是想着有空添点小山流水,多点韵味,谁知现在全都被利用起来养猪牛羊了!
“什么东西啊这么臭。”阁楼内,正凑在一起划拳的几人同时嫌弃道。
“副阁主,你去喂猪的时候是不是沾上污秽了?”一人头也不抬地说道。
一个端正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眼睛亮了亮,他抬起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
“是啊。”舜宴冲他一笑,接着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回来了。”
划拳的几人听到声音一愣,快速把脸上的白条撕下来,齐齐转过身来,“阁主?”
“怎么不继续了?”舜宴接过纪进递给他的羽扇,在手心里敲了敲,走到主位上坐好。
咳嗽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阁主,事情其实是这样……”
“不用解释了,有什么好解释的!”舜宴用力一敲扶手,“我的眼睛是雪亮的!”
“是是是,我们知道。”纪进快速思索着,狡辩道:“其实我们是听您的话,才这样做的。”
第一百七十章:七星
舜宴眼睛一瞪,“我什么时候叫你们干这个了!”
“阁主你先听我说,原本咱们演天阁是靠出卖各种小道消息,和为君主出谋划策来赚银子的,但后来多了个窥道阁,再后来又多了个天机阁,把银子全摊去了,我们也努力过啊,比如之前要探听一则消息需要二百两银子,我们就降到一百九十九两银子,但无奈是在争不过人家,您以前最常说的不就是尽人事然后听天命吗,我们就顺其自然地改行了。”
“呵呵呵,是么。”舜宴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看,下一秒猛地脱掉沾了不知是什么便便的鞋子往他头上扔,“挺能说啊!本阁主的尽人事听天命是这个意思?”
纪进抱头鼠窜,其余人则忍不住笑了起来,唯有端坐着的少年一脸严肃。
“笑笑笑,老脸都被你们丢光了。”舜宴嘴角扯了扯,接着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话说阁主,这次来就不走了吧。”
阁内一时间安静下来,舜宴嘴角的笑意慢慢隐去,最终化成了一声轻叹。
“说实话,当个养猪的阁主倒也不错,乐得自在,不必费心劳力。”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
“这次回来,算是最后一次了。”
桌上静静躺着一块朱红的玉佩,泛着轻柔的暖意,那是演天阁代表阁主身份的玉佩。
“阁主!”
众人一同喊了起来,端坐着的少年也终于按耐不住,他从喉咙中发出了几声无意义的音节,然后迅速伸手比划起来。
“我之前想的太简单了,但现在看来,你们会成为我最大的软肋。”舜宴站起身,拿起玉佩走到少年身边,脸上的笑温柔而又无奈,“祁瑞,你会是个很好的阁主。”
祁瑞推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你要闹脾气我也没办法。”舜宴将玉佩放到桌上,“不过我相信你会想明白的。”
他抬手止停跟在后面的众人,看着里面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说道:“纪进跟过来就好。”
偏僻一角,纪进眉间沉重,“看来,玥皇是不打算放过你了。”
“哈,自从我做出那个决定的瞬间,就知道会有今天的后果。”舜宴耸了耸肩,“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我是两代臣,对玥萧来说,我的忠心仍是存疑。”
“谭尚来找过您了吧。”
“是啊,他等不了了。”舜宴抬起头,静静看着墙边的衣角消失。
“您故意让祁瑞听到么。”
“嗯,他也该成长了。”舜宴摆了摆手,“走了,以后有缘再见。”
那道身影离的潇洒,垂在身侧的羽扇却没像平常那样在半空中摇晃,沉重地落着。
纪进伫立许久,慢而深地冲他离开的方向行了一礼,怀念的话语消散在风中。
“别了,军师。”
——
“你知道这是什么阵法了?”
听到消息的成零急不可耐地跑到秦风帐中,下一句话却哽在了喉中。
秦风打了个哈欠,眼底布满血丝,眼下乌青一片,见她来,露出一丝笑,“是啊。”
她心疼问道:“这两天你都没睡?”
“也睡了。”秦风拉过成零坐在她身旁,展开因彻夜翻看而发皱的纸,顺着上面新添出的痕迹说道:“你看这里,如果把这七座山谷的位置稍微变换一下,然后都连起来,像是什么?”
“像……七星?”成零紧皱的眉头松开,她一边指一边说:“那么从斗身开始——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但我不明白七星怎么能够布阵。”
“我曾经向五十岚学过观星象,天璇过天枢向外延伸一条线,倍增五后,指的便是帝星紫薇。”秦风提起笔,画给她看,“如果说这条路便是破阵的关键,也说的过去。”
“你这么一说,我倒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成零敲了敲头,努力思考起来,“是很久前师父闲聊时对我说的,根据出生时辰,人们的生命被分属于七个星君所掌管:“贪狼太星君,子生人属之;巨门元星君,丑亥生人属之;禄存真星君,寅戌生人属之;文曲纽星君,卯酉生人属之;廉贞纲星君,辰申生人属之;武曲纪星君,己未生人属之,破军关星君,午生人属之。”
“七君……八门……”秦风眼睛微睁,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奇门遁甲八门在布阵中,生为吉,杜、景、开、休为疑,死为凶。如果这七星君像奇门遁甲的八门一样,有凶有吉,那么必须要找到七星中的‘生门’才能破阵。”
成零被说的一愣一愣,刚才她只是忽然间想到了这些事而已,没承想能被秦风说出来这些东西。
“可,也说不定是跟帝星紫薇有关。”成零泄气地扁了扁嘴,“光凭猜根本行不通啊。”
秦风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抬手倒了杯茶推给成零。
她趴在桌子上,喃喃说道:“我好像记得……师父也曾经用七星布过阵,说不定,他会知道些?”
“是么,那不如你……”秦风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他眉间一冷,将斗篷往肩上一披便走了出去。
成零跟在他身后,金乌明晃晃的刺眼,不远处跪了一群人,恭敬地低着头,着金纹玄衣的男人负手而立,正向这边走来,他身边还跟着两人,成零定睛一看,本来遗忘到差不多的事又想了起了,有点后悔冲动之下将人皮面具摘了。
右边的是叶晚,左边的不正是叶起么!这下巧了,他那把刀该怎么解释?
“果然出来混都是要还的。”她一边默默想着,屈身道:“参见陛下。”
秦卿见到她,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起吧。”
秦风的语气就没那么好了,“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把牛皮吹破了的人。”秦卿睨了他一眼,嗤笑道:“这就是你的本事?”
秦风眼神阴沉,带着丝凶狠的意味,“为期的时间还没到。”
“傻小子,你马上就要输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饿鬼
“没想到越、周、晋三国居然想要派兵支援践商两国。”
大帐内,十位将军围坐在沙盘边,奕怀点了点其中一个地方,说道:“陛下,若纯靠打仗,我们必然能胜,但此地有一处谷阵,敌军狡诈的很,一见苗头不好便会撤退,我们连包围都来不及,无法拿下,对我军来说是个大问题。”
白曜眉头紧皱,问道:“陛下,越周晋三国何时要派兵?”
“这个么,据朕安插在那三国的探子来报,有些大臣联名上书坚决反对出兵支援践商二国。”
秦卿搭了秦风一眼,继续说道:“但这只能拖延一时,增派援兵是必不可免的了。”
“那就在增派前拿下,三国在短期内派不出兵。”秦风闭了闭干涩的眼,“本宫已经知道怎么破阵了。”
成零在帐外和叶起叶晚并排站着,大风刮过,卷起衣角在空中飘荡。
叶晚被这安静的气氛弄的浑身不自在,于是他忍不住开口道:“话说,夜时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算是来帮忙的吧。”她悄悄看了眼叶起悬在腰间的刀,不禁有些好奇,小声向叶晚问道:“叶起的那把刀是……”
“新换的。”叶起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成姑娘,好久不见。”
她立刻干笑了两声,“是啊是啊。”
几句过后,空气再次陷入沉默,秦风从帐中走出来,顺手牵起她,走到了一边。
成零肩上一沉,不明地看向忽然靠在她身上的秦风,“怎么了?”
秦风却没说话。
“秦风,秦风?”她的声音大了些,秦风一顿,抬头看向她的嘴唇,“成零,你之前说你师父会利用七星布阵,是真的么?”
“嗯,真的。”
“那就按你所说的,去帮我问问好不好?”秦风眼底眷恋,不舍得松开了她。
“当然好了。”成零答应的同时也有些担忧,“可是万一来不及怎么办?”
“来得及。”秦风肯定地说道:“信我。”
“那好,我现在就出发。”成零点了点头,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立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的秦风,说道:“别再受伤了。”
“好。”
离开夜军驻地后,成零立刻快马加鞭地赶往丹枫镇,成道子在源道山的可能微乎其微,她准备从谬存嘴里问出师父的下落。
“谬存,谬存!”她大声喊着,迈进空荡荡的医馆。
光线里的尘埃寂静地在空中飞舞,偌大的丹枫镇仿佛沉睡了一般似的,成零每个医馆都去看了一遍。
不止是谬存,连周楚湘,金梁,罗官这些人通通不见了踪影。
日渐西落,她不禁变得焦躁起来,事情越拖越急,就算她能等得了,秦风和十万夜军也等不了。
“去源道山看看吧。”成一出声说道:“我知道你很急,但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成零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连夜未歇的马儿已经筋疲力尽,她把马牵到马厩,拿了些干草和清水喂它。
这时,她听到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有气无力的敲门声,还伴随着凄惨的喊叫,“开门啊……有没有人啊……”
吱嘎吱嘎的抓门声接二连三响起,成功让成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噫……”成一语气是满满的嫌弃,“外面什么东西?”
“谁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成零一把扛起有她手腕粗细的木棍,警惕地往医馆门口走去。
“你这样——踢开门就往头上来一下子。”成一给她出谋划策,“保证能行!”
“省省吧,这要是个人不得被我一棍子敲死?”成零在门口站定,凄惨的声音仍源源不断地往耳朵里钻,“有没有人啊……我快要饿死了……”
变调的声音隐约间有些熟悉,成零皱了皱眉,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她轻手轻脚地拉开门栓,猛地踢开门,“什么人!”
整个爬在门上的白色人影一下子向后仰去,一声闷响过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成零一愣,连忙走过去把人扶起来,等看清脸后,她不由得叫出了声。
“舜宴?怎么是你!”
舜宴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嘴唇哆嗦着像是要说什么,成零把耳朵凑过去。
他断断续续地说道:“鹅……鹅……”
“鹅?”成零茫然地抬起头,“什么鹅?”
舜宴努力抬手拽住她的袖子,拼尽全力地喊出一个字:“饿!”
说完后,他头一歪,两眼一闭便没了动静。
“这是……过去了吗?”成一问道。
“应该没吧。”成零不确定地说着,握上舜宴的脉搏,感受到跳动后松了口气,“还活着。”
说完,她困难地把舜宴扶起来,带着他往医馆里面走去。
等将他放到榻上时,成零差点也栽下去,她揉着胳膊说道:“平时看着挺瘦啊,怎么这么沉呢?”
“长的太结实了呗。”成一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个人不可信。”
除了习武之人,谁会把自己锻炼的那么结实?
成零烧好热水倒在碗里,又找了几块饴在热水里化开,揪起舜宴后,捏开他的嘴往里面灌。
“咳……咳咳咳!”
舜宴被呛起来,用力锤着胸口,“成……成姑娘,你想呛死我啊……”
“醒了就好咯。”成零把剩下的半碗糖水塞到他手里,眯起眼睛问道:“说吧,你怎么会来这里?”
“咕——”舜宴人还没开口,肚子先叫了起来,他眼巴巴地看向成零,不好意思地问道:“成姑娘,你这里有吃的吗?”
“没,有。”
“成姑娘……在下已经快三天没吃饭了。”舜宴哀声叹气道:“从啸天山庄离开后,本是想着原路返回,谁知又遇上了那群土匪,幸亏在下聪明,甩开了他们,可惜身上的钱袋也丢了,然后就一路到了这里……”
成零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出的啸天山庄?”
“走后门啊。”舜宴一脸诚恳地说道。
“后门……好吧。”
成零耸耸肩,转身向外走去。
“你信他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阴沟里翻船
“没有,不过他应该是没什么恶意的。”
成零迈进旁边的医馆,从梁上取了块悬着的腊肉,和一颗菘(白菜)来。
“我看他那副蠢样也是,你真要给他做饭?”
“反正我也饿了。”成零把菜洗干净,放在砧板上切了起来。
“也不知道秦风怎么样了……”
她思绪游离着,指上忽然一疼。
成一笑道:“不是吧,都有肉了你还要加点进去?”
“加你个头。”成零把冒出来的血随意一擦,继续手上的活。
“诶,我跟你说,这个做菜啊,你知道最讲究的一点是什么吗?”
她随口问道:“什么?”
“不能有杂念。”
成零弯腰用火折子点上火,“哦?是有什么意义在里面么。”
“不。”成一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这是为了防止切到手变残废而已。”
“……有道理。”
成零用托盘把饭菜装好,端了回去。
舜宴早已自觉地收拾好桌子摆好椅子,就差拿箸吃了。
“成零姑娘,没想到你还会做饭。”舜宴将箸递给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来饿是真饿着了。
“被逼无奈才学的。”成零夹了一块肉送入嘴中,问道:“黄班二序还好吗?”
“在下还在时,三天两头地就被他们追着问你的下落。”舜宴喝了口温水,疑惑地问道:“不过成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跟你一样,凑巧来的。”成零跟他胡扯。
“远来如此。”舜宴连怀疑都没怀疑,感叹道:“我们之间果然有缘分。”
“嗯,是啊是啊。”
成零正打算吃菜,箸刚伸出去,忽然就在半空中模糊了一下。
她以为是自己没睡好,用力眨了眨眼。
舜宴嘴角划起一抹弧度,拿出羽扇不紧不慢地摇晃起来,“成姑娘,你吃饱了?”
成零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把脑袋里突然起来的睡意赶走。
她拿着箸的手微微一顿,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她猛地站起来,雨过出鞘抵近了舜宴的心口,“解药!”
舜宴不慌不乱地握住刀锋推开,手中羽扇又摇了三下,伸手接住成零倒下来的身子。
——
秦风脚步一顿,把手抵上无尘的刀鞘。
“出来。”
“呦,还听得见?”秦卿自黑暗中现身,望向远处问道:“你想去干什么?”
“破阵。”
“是因为这样,你才会把那个小姑娘支开吧。”秦卿笑笑,“真会算计。”
“用不着你管。”秦风脸上闪过不耐之色,他越过地上已经消失的痕迹,向前走去。
秦卿在后面叫住了他,“想清楚了,这可不是在嬉戏,统帅要是死了,大军无异于一盘散沙,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责之一字?”
“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吗?”秦风冷笑两声,转过身说道:“若找不出破阵之法,你要这些士兵怎么办?一直被困死在这里么?”
“是了,高高在上的夜明帝怎么会知道,什么叫做人命呢?”秦风死握着无尘的指节泛白,冷漠的面孔下悲而愤怒,“连结发之妻都能取之性命的人,谈何!”
他恨不得用世间最恶毒的话来诅咒面前的男人,可秦风看着秦卿与他同样悲伤的眸子,以及两鬓泛起的大片霜白,忽然间仿佛如鲠在喉,堵着什么也说不出。
“长君。”秦卿唇角细微地划出了一抹淡笑,“我很高兴那个姑娘能让你明白,命是何其重要。但在很多时候,我或你,都无法决定它的走向,就像当初夜时婉柒替你赴死一样,如果我没这么决定,敌国达不到目的,便会滥杀无辜之人,然后逼迫我将你交出来,长君,如果是当初的你,难道会代替夜时婉柒么?”
秦风浑身冰凉,他僵硬地转过身,低笑着自己。
是啊,说的分毫不差,都是铁石心肠的人,自己也比他好不了哪里去。
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站在远处的叶起走上前,轻声说道:“您为什么不告诉殿下呢,就像陛下说的那样,皇后的死,不也是无法改变的么?”
“如果不是朕,她应该能活的更久些。”秦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缓缓握起,“眼看着她被骨疽折磨的不成人形,每次疼到失去理智,都会哭喊着求朕让她走,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该的……那天不该带那把刀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抬首看向漫天的群星,“也就是她,能骗过我了。”
身体沉的要命,似乎正顺着什么晃荡,成零乏力地睁开眼,清醒过来后,她困难地抬了抬手指,有些咬牙切齿。
这是什么地方,舜宴呢!
“成姑娘,你醒啦?”
舜宴笑眯眯的脸凑过来,蓦然出现在她的视线。
“混蛋,亏我之前还相信你!”成零怒火中烧,她用力地弓起身子,试图坐起来。
可是四肢仿佛不听使唤了一般,软趴趴地用不上力气。
她费劲地转头想要看清周围,舜宴扶起成零,让她靠起来,悠悠说道:“我们现在在船上,已经走了一天一夜。”
“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玥国。”舜宴坦然地说道:“别想着跑,我在你身上下了两种药,而且还特意选的水路,够全面了吧?”
成零听的直想抽他,奈何现在又多大的劲也使不出来,她压住火气,沉下性子说道:“为什么要带我去玥国?”
“到时候成姑娘就知道了。”
“舜宴,我现在真的真的有急事要办,你想要我去玥国,可以。等事情结束后,我对天发誓一定会去,你现在先让我走行吗?”
“没想到居然在这个蠢书生身上翻了船。”成一懊恼地说道:“那双箸上肯定动了手脚,等药效过了我要他好看!”
成零:“我一定要把他丢下河喂鱼。”
“如果成姑娘是担心战事,那大可放心。”舜宴仿佛看穿了她心里在想什么,说道:“据在下所闻,夜军昨日已经大败了践商两国,一路势如破竹,风头正勇呢。”
“赢了?”成零脸上一副隐忍着要杀人的表情瞬间高兴起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真言
“慢着,你觉得他说的话还能信?”成一及时提醒道。
成零表情一滞,慢慢冷静下来,她掀起眼皮看向舜宴,质疑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还有——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担心战事?”
“该说的在下已经说了,成姑娘若是不信,那也没办法。”舜宴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他把胳膊撑在桌上,拿起碟子里的糕点问道:“饿么?”
“不饿。”成零闭上眼,眼不见心为净,“现在是在哪?”
“还没出夜国呢。”吃着糕点的舜宴含糊不清地说道。
成零思忖起来,寒冬冷的要命,但这河竟没有上冻,看来是南下了。
话说回来,舜宴铁了心把她带去玥国干什么?她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成零从来不记得她跟玥国的什么人有接触。
“会不会是成老头的死敌啊。”成一说道:“如果他真的是窥道阁阁主,说不定在江湖上招人记恨了。”
“可就算师父是阁主,但窥道阁不是向来正邪互不沾染么,能招谁记恨?”
“这不一定,要不,你先套套蠢书生的话?”
成零睁开眼,看向已经快把碟子扫干净的舜宴,语气冷静,“我说,你应该是个玥国人吧?”
舜宴闻言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居然就这么承认了?”成一抓狂地说道:“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成零也愣了愣,不确定地说道:“那,你也跟江湖有牵扯,是也不是?”
“成姑娘,我就说我们之间有缘分。”舜宴重复了这句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激动地用力一拍腿,“没想到这你都能猜到!”
成零脸上很是麻木,因为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了。
舜宴盘起腿,一手支着头,一手扇子轻摇,他注视了成零许久,忽然轻轻地笑了,带着一丝狡黠。
“看来成姑娘是想从在下这里知道些什么啊,不过呢,重头戏还是放在后面才好看,不如先说些前戏吧。”舜宴身上的书卷气依旧,但又从中添了分算计。
“就当在下做赔本买卖了,成姑娘想知道什么?”
“你会据实回答么?”成零紧绷着的背一松,靠在船壁上。
“当然了。”
“那么,你之前说夜军……”
“是真的。”没等成零说完,舜宴便打断了她,笑意吟吟,“你对他还真够上心。”
成零报之一笑,没再说话。
“不问了?”
“我想知道的你可不一定知道。”
“天下我不知道的事情,寥寥无几。”
这话说出来,不免让人感觉自大,但舜宴嘴角微挑,一副运筹帷幄,让成零生了些许动摇。
“比如说,为践商二国出谋划策,布下谷阵之人。”
成零眼睛微睁,不自觉地问道:“是谁?”
“窥道阁阁主,佰闻。不过,他还有一个成姑娘更熟悉的名字。”舜宴摇着羽扇的手一顿,直视成零,“五十弦。”
成零瞳孔骤然一扩,她想也没想地就要反驳,舜宴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在下有个毛病,平时说假话也就罢了,但一说真话,就很不愿意听见有人反驳我。”舜宴凑近她耳边,嘴唇微张,“不如我再告诉成姑娘一个秘密,其实你并不是夜国右丞相,夜时元的亲生女儿。”
她听见脑子里轰鸣一声,成一连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听见。
成零攥起的手微微颤着,气息不稳地说道:“撒谎……”
“不过你的生母的确是苏梵。”舜宴直起身,移开手欣赏着她复杂震惊的眸子,“好了,前戏就到此为止吧,一口气都说完的话,就没什么意思了。”
成零脱力地倒了下去,把自己紧紧蜷起来,青丝盖住了她的眼睛,显的越发脆弱。
齿尖将唇咬破,血腥味带着疼痛一并溢出来,显的无比真实。
“骗子,说什么师父是坏人……怎么可能呢……”
成一沉默着,她对于成道子的感情远不如成零那么深厚,从理智上来说,她虽然不相信舜宴,但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从源道山所布的阵法和谷阵的阵法来看,两者都是使用了七星,虽说是巧合的可能也很大,但成一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巧合缘分,能促成这些的,只有一步又一步的算计。
——
浮泽之巅,平日里在明处的暗卫都不见了踪影,宫门大开,似乎要为迎接谁的到来。
夜色已深,秦卿却端坐在了朝堂之上,在玄衣盘旋的金龙张牙舞爪,透出浓浓的威严。
“你退下便可。”
叶起弯了弯腰,无声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身影踏进了朝堂,脚步轻缓,竟未发出一丝声音。
“陛下还真够大胆。”来人放肆地在一张早已摆好的椅子上坐下,没有丝毫顾虑。
“你也一样。”秦卿笑了笑,“就不怕朕请君入瓮么?”
“本君脱身的法子多了,不劳陛下费心。”
“你变了很多。”
“呵,是么。”
“是啊,不过朕想,你只有在那个小丫头面前,才会变得跟从前一模一样。”秦卿注视着他,“闲话就说到这里吧,五十弦,你到底想要什么?”
“要什么……”成道子重复一遍,拂下了斗篷的兜帽,白发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本君想要夜朝覆灭,不知这个答案陛下可满意?”
秦卿神色分毫未变,他看了眼藏在柱子后的人,忽然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有时候朕还挺希望有你这么头白发,就算老了也没人知道。”
成道子的眼神忽然一变,敏锐察觉到一股忽然出现的气息,他看着缓慢从角落里走出的五十岚,眉头不觉紧皱起来。
“兄长……”五十岚在不远站定,平时冷若冰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你在说些什么,还有,你为什么会是窥道阁阁主?”
成道子皱起眉,看向秦卿,“你告诉他的?”
“朕只是帮他从府里抓了一个细作。”秦卿半合着眼,长长的打了个哈欠,“他叫什么来着?朕忘了,不过忠心的很,只好用了些手段。”
第一百七十四章:难得糊涂
成道子语气阴冷,“叛徒也配称得上忠心二字?”
“兄长!”五十岚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敌国?”
“不帮他们,难道还帮你们么?”
秦卿笑出了声,“这么说就不对了,如果当初不是你这位高人,能不能打赢仗还不好说呢。”
“算了。”成道子冷冷站起,“既然有旁人在,本君就先走了。”
“跟他说说不好么?”
“陛下,别多事,你这条命,我随时来取。”
五十岚袖袍伸展,牢牢地将成道子拦下,“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就算陛下放你走,我也不会。”
成道子抬起下巴,不耐烦地撇了他一眼,“你知道些什么,滚开。”
五十岚一动未动,眼中有些自嘲,“我就这么令你厌烦么,你隐瞒了我些什么?”
秦卿居高临下地看着僵持不下的两人,轻轻摩挲指上的扳指,逸出一声低笑,“最是难缠家务事啊。”
“我和你这个夜朝国师有什么好说的?”成道子往侧一掠,快的几乎看不清人影,他越过五十岚,直直向前走去。
五十岚反手钳制住他的手腕,沉声说道:“我说了,你若不给我个解释,就别想离开。”
“你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拦住我?”成道子出手握住五十岚的胳膊,毫不留情地往下一扯,只听空中传来一阵响。
五十岚的右臂软趴趴地耷拉下来,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只有这点本事?”
“我不想和你打。”五十岚忍着疼,用左手接上胳膊,上前几步,仍旧执着地拦在成道子面前。
下一刻,他被狠狠甩在了金龙盘绕的柱子上,后背撞上了突出的龙鳞,勉强跪起。
成道子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他忽然大步上前,扯住五十岚的领子将他拉起来,用力抵在柱上。
“对五十族来说,你一样是个叛徒!我们一族祖上历代为夜朝皇室效力,忠心耿耿,保其根基百年。可到了夜显帝一代,却听信奸臣谗言,同时畏惧我们布阵的能力,怕有朝一日生出不臣之心,派军将五十族大部分族人绞杀殆尽,活下来的族人四处逃散,隐于山林终不见天日!”
成道子甩开他,凉声说道:“包括夜文帝在世时,也曾对我族仅剩的伶仃下过毒手,此仇不报,如何祭奠我族英灵。”
五十岚喃喃道:“这些我都不知道……”
成道子讽笑了两声,转身走了,“你当然不会知道了,夜朝国师。”
“可兄长,陛下不一样。”五十岚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声音恢复了从前的冷静:“他是位好君主,也从未想灭我族,否则我就不会活到现在了,你若执意扰乱天下盛世,我定不饶你。”
成道子的身形顿了顿,但仅仅只是一瞬间,他又迈开了步子,语气轻蔑,“尽管试试。”
浮泽之巅外,数百道隐匿的影藏在暗处,成道子抬手拉起兜帽,将白发藏起。
他在空中握起拳复又张开,然后一路西行,直到在一架马车前,才慢慢停了下来。
苍老的声音传出,干涩而难听。
“怎么样,夜明帝同意了么。”
“没有。”隔着一层遮挡,成道子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语气平平淡淡,“睿老,你真的认为帮践商两国,便能让夜明帝同意割据南方之地给我们么?”
“没错!”苍老的声音因为激动而连连咳嗽起来,“万……万罗终于回到了五十一族,对晓通其法的你来说更是如虎添翼,就算谷阵破了有何关系,五国里挑出的大慧之人已经派过去布阵了,老夫就不相,夜秦卿还能坐的住!”
成道子低着头,思绪游离,听到五十睿断续地说完,才表面恭敬地应了一声。
马车里的人又咳嗽起来,过了一会,才继续说道:“你将此事告与五十岚了么?必要时,他也能派上用场。”
“他知道了也没什么用。”成道子看向马车的眼中闪过一道杀意,他缓缓说道:“睿老放心即可,我必能让你,得偿所愿。”
——
七日后离开水路,又坐四天马车后,玥国的京城昭龄也终于到了。
成零这几天过的可谓不舒坦,舜宴算计的极准,只要药效退到她能活动,就会强迫她再次吃下那两种药。
她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喧闹的叫卖声,甚是乏力地掀开了车帘,向外面看去。
尘世繁华,最是迷眼。
成零靠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不知不觉几天过去,她也想了许多的事,虽然很多现在理不清头绪,但她以后都会一一去查清。
舜宴厚着脸皮蹭过来,成零撇了他一眼,没说话。
“成姑娘,你看着这儿像不像夜都?”
“比夜都差多了。”
“在下也这么觉得。”身为玥国人的舜宴非但没有不悦,反而还笑眯眯地应和起来。
“舜宴,我真是琢磨不透你。”成零无奈地说道:“有时候看你精明的要命,有时候却又傻又糊涂。”
舜宴开怀地笑了,“如果能选,在下很是希望又傻又糊涂。”
她疑惑道:“为何?”
“你想啊,人生在世,能糊涂几回?”他摇头晃脑地说道:“常是精明,难得糊涂啊。成姑娘,这世间最没有烦恼的人,当属是有傻之一字的人了。”
舜宴的目光转向天阔,脸上流露出一丝悲哀,“精明有什么好的呢……一辈子都活不痛快。”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舜宴,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重,难受的让人喘不过气。
“成姑娘,你快看那边!”不知看到了什么,舜宴脸上的悲哀迅速一扫而光,转而变得兴高采烈起来。
成零费劲地转头去看,不远处正有一群人在杂耍。
一个健壮的大汉卧躺在地,胸口上放着一块大石,另一人则较瘦小,他往手里呸呸吐了两口,抡起一把铁锤,大声吆喝道:“来瞧一瞧,看一看了!乡亲父老有钱的捧个钱场,没人的捧个人场喽!”
一阵激烈的鼓掌声响起,伴随着一声大叫,“好!”
第一百七十五章:玥皇
成零默默把自己缩回马车,想装作不认识舜宴。
他则浑然不觉,仍旧看的津津有味,甚至最后还扔了一两银子过去,引的对方弯腰作揖。
“好了,成姑娘。”舜宴从袖中拿出一方小木盒,正中间镶嵌着一粒打磨成圆形璆琳,他按下去,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那方木盒缓缓从中间开启了一条缝,露出一颗毫不起眼的药丸。
他将其一分为二,把一半递过去,“解药。”
“一半儿?”
“这一半只能解部分药效。”舜宴将盒子收起来,重新放入怀中,“等到了地方后,在下再把另一半给你。”
成零抬手接过,顺从的服下。
走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后,马车行驶的速度快了起来。
她靠在车帘旁,不动声色地运转起内力,感受着逐渐恢复的力气,得逞地笑了。
虽然还未完全恢复,但要逃走,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我想先打那蠢书生一顿再走。”成一说道。
“现在不可节外生枝。”成零看了眼正瞧着她的舜宴,镇定地将目光移开,“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要打他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身形一动,猛一掀开车帘的同时跳了下去,虽然不知道现在是哪里,但成零已经想好了,她打算借机藏在人潮中,偷偷溜走,任凭舜宴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把一街的人拦下来。
啊,这真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如果……真跟她想的一般。
成零傻眼地看着眼前高耸的城墙,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马车在离她不远处停下,舜宴慢条斯理地踩着马凳走下来,眼中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没想到成姑娘会这么心急。”
“你不要告诉我,你要带我去……”成零伸手一指,难以置信地问道:“宫里?!”
“对啊对啊。”舜宴走到她身旁,居然还无辜地眨了眨眼,“方才在下刚想和你说的。”
他伸手揽上成零的肩膀,半拖半拉地带着她往里面走去,“玥国皇宫甚是堂皇壮观,在下保证,成姑娘一定不会失望的。”
“这哪是什么失望不失望的事!”成零十分抗拒地踉跄着,“舜宴,你知不知道私闯皇宫是要杀头的!”
“哎,什么杀不杀头的。”舜宴一路直带她走进宫门,旁边的侍卫仿佛眼瞎一般,愣是连瞅都没往这边瞅。
“看,这不是没事吗?”
成零站稳脚,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舜宴,你到底是什么人?”
“立志游玩四方的书生,不过么,偶尔也当点其他什么人。”舜宴跟她兜着圈子,丝毫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成零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她看着巍峨的宫殿和错落有致的琼楼玉宇,心中不禁生出一丝震撼。
不愧是与夜国并列的三大王朝之一,与浮泽之巅比起来不遑多让,甚至比其更加壮丽。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浮泽之巅除去暗卫宫女和太监,就只剩下俩人了。
成零想着秦风,不知不觉间,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松了下来,“成姑娘,我们进去吧。”
她下意识抬头望向眼前的宫殿,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黎央殿?啧……舜宴,你该不会——是玥国皇子吧?”
舜宴一怔,顿时捧腹大笑起来,他一边抹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说道:“我说,你好歹也猜的准一点吧?”
成零倒吸一口凉气,眼神更加诡异,“那……你难道是,玥皇?”
这话刚说出口,没等舜宴有什么反应,她第一个摇起头来,“不可能不可能,要是你这样的人也能当上皇帝,那天下不乱了套?太扯太扯。”
紧闭的殿门忽然一下被敞开,谭尚自里面走出,对舜宴低了下头,“二位里面请。”
“走吧。”舜宴拾级而上,成零犹疑一会儿,也跟了进去。
一进去,铺面而来的热意便让人感到舒适,外面东寒,殿内春暖。
屏风后,谭尚恭敬地弯腰说道:“陛下,军师已到。”
“哎,什么军师,谈不上谈不上。”舜宴停下手中的羽扇,俯身拱手道:“小民参见陛下。”
“娘的……”成一喃喃说道:“这是什么情况,那……你要怎么着?”
成零也想骂娘,她沉默地站在舜宴身旁,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他。
“过来吧。”响起的声音称得上是年轻,低扬清明。
舜宴在底下扯了下成零的袖子,她硬着头皮跟上,看清了屏风后玥帝的全貌。
一袭明黄色的衣袍,五爪金龙盘旋在上,脸庞沉静,轮廓分明而深邃,不过是闭眼端坐着,便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
这种感觉成零在秦风身上也察觉过,他们都是天生的上位者。
仅仅是一眼扫过,她便低下了头。
偌大的宫殿里轻悄悄的,谭尚奉茶上来,低声对她说道:“殿下请。”
成零愣住了,她不确定地看着眼前的茶盏,迟疑地问道:“你在叫我?”
“是。”
“哈?”
她忽然觉得手里的茶有点烫手,不然怎么会拿不稳呢?
玥皇眼眸睁开,看向她说道:“朕知道你已经很久了,不过还是第一次见,你长的与苏贵妃果然很像。”他打量着成零,仿佛在看一样物件,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尤其是那双眼睛,像刻出来的一样。”
成零拿着茶盏的手轻微抖了下,她动作僵硬地放下茶盏,看向玥皇。
“想知道什么,问即可。”
“你……该不会是我——”
“猜到了么,的确,朕是你……。”
“爹吧?”
“皇兄……”
玥皇脸色瞬间古怪起来。
舜宴一口刚到嘴里的茶全喷了,他的肩膀拼命抖动着,疯狂用力地捶地。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我不行了……哈哈哈哈……”
“朕不是。”玥皇剜了一眼就差满地打滚的舜宴,镇定地说道:“朕和你同是先皇所生,只是长你许多罢了。”
“噢噢。”成零讪讪地摸了摸鼻尖,不知道是不是舜宴已经跟她说过自己并非夜时元亲女的原因,此刻心里竟无多少惊讶。
第一百七十六章:玥怜
舜宴上气不接下气地撑着桌子,接到玥皇警告的目光后勉强不再笑了。
他脸色变得正经,“当初苏贵妃刚怀上你不久,玥国便发生了战乱,朝堂动荡,后宫也不得太平,敌军曾一度攻入昭龄,玥永帝为保你母亲安危,暗中将她送出了玥国前往夜国避难,后来我查到,夜时元对她一见钟情,不仅不在意她有身孕,还不顾反对将隐为平民的她娶进了府。”
舜宴摇了摇头,“可惜苏贵妃红颜命薄,生下你后血崩不止,玉陨了。”
成零低下头,隔着一层衣料触上了怀中的碧玉簪,她眼眶酸涩,轻轻呼出一口长气。
“虽然父皇后来平定了战事,但因重伤,不久后也逝去了。”玥萧抬手抿了口杯中的茶,道:“朕继位后朝堂也不安稳,有不少异心之臣,让军师找寻到你后,便没立刻接你回来。”
成零安静地听着,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像在听一个其他人的故事。
从简简单单的孤女,到丞相的女儿,再到玥国的公主,真切又荒唐。
“我在这儿有过名字么?”
“玥怜,怜惜的怜。”玥萧淡淡说道:“是父皇和苏贵妃分别时,他为你取的,似乎是想你能得上天垂怜,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吧。”
她抿唇微笑,在心里认真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一个人能有三个名字。”成一说道:“你还是头一个。”
“师父不也一样么,成道子,五十弦,还有佰闻。”
“所以说你们真是天生的师徒啊,公主殿下。”
“陛下。”成零沉默一阵,开口说道:“我很感谢你让我知道了这些,不过,我不想留下。”
玥萧皱起了眉,舜宴则一副了然。
“为什么?”
“因为我不单单是玥怜,我还是成零。”她缓声说道:“陛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办,有很重要的人要去见。”
玥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成零则丝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您就当玥怜从来不存在吧,活了十六年的人,从来是成零,也只能是成零。”
玥萧的眼神变了,他带着些许的兴趣,第一次拿了正眼看她,“你能说出这番话,倒令朕对你刮目相看,不过——”他话锋一转,轻笑了声,“朕是不可能会让你离开去帮夜国太子的,因为朕,要吞并夜国。”
轻飘飘的几个字,却让她从心底生出了一丝寒意,成零的眼眸微凉,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你也得有这个机会。”
寒芒在空中一闪而过,成零倾着身子,刀锋与玥萧的咽喉只有一线之隔,同时,她的后心也被谭尚的剑锋所指。
谭尚紧盯着成零的一举一动,同时将目光隐晦地转向舜宴。
“看我干啥。”他摊了摊手,说道:“这已经超出在下的拉架范围了。”
谭上喉间一哽,他怎么就忘了军师这份随时随地的不靠谱呢?
玥萧依旧淡漠如水地端坐着,似乎架在他脖子上的不是随时能取其性命的利刃,而是不足威胁的玩物。
“为什么要动手呢,你明知道杀不了朕。”他侧过脸,扬起一抹早已预料的笑,“你这么不听话,可是让朕很头疼。”
“陛下,太自大不是好事。”成零丝毫不顾随时能取她性命的剑锋,手腕一动,将匕首贴上了玥萧的下巴,“我想玥国一定有不少想当皇帝的,后面那把剑彻底把我杀死前,我一样能取你性命。”
“说的不错,但无论是谁来当这九五至尊,都有可能对夜国虎视眈眈,现在拼个你死我亡,有何意义。”
玥萧摊开手,继续说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
“只要玥怜肯乖乖听话,朕便不会趁这时对夜国落井下石。”
成零眯起眼,“那是暂时呢,还是永远?”
“这就取决于你了。”
成零慢慢移开手,谭尚也收起了手中的剑。
“但愿陛下一诺千金。”
匕首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成零被玥萧软禁起来,她能活动的范围仅限于名为景霓的宫殿内,里面不仅派了数十位宫女和太监,她还隐隐察觉到有藏在暗处的人。
“这是得多怕你跑啊。”成一吐槽着,说道:“你不觉得那个玥皇很可疑么?”
“我当然知道。”成零郁闷地坐在后院的秋千上,低头瞧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晃了晃绣着大片折枝腊梅的广袖说道:“虽说好看,但我真是穿不惯这种拖拉的玩意。”
“公主,您已经在外面呆了许久了。”不远处的宫女上前,弯腰说道:“奴婢让人在殿内烧上了炭盆,殿下不如进去暖和暖和。”
“不用了,怪闷。”她拒绝道:“我在这儿待着就好。”
宫女没再多说什么,顺从地退了下去,显然看主子脸色已经老道。
“我估摸着自己大概是最惨的公主了,在外流离十六年,有跟没有一样。”成零悠悠叹了口气,“那么问题来了,玥皇为什么要把我这个可有可无的公主,大费周章地找回来呢?”
“加上今年就十七了。”成一纠正一句,说道:“我能想到的只有一点,他想要利用你做些什么。”
“或者,他需要我身上的什么东西。”
成一疑惑道:“这话怎么说?”
“我拿匕首威胁玥皇时,他不是对我摊了摊手么,虽然只是一眼,但我看的很清楚。”成零顿了下,她脚尖一点,停下的秋千又继续晃了起来。
“他手心内有一道长疤,从虎口那看甚至骇人,就像将手掌切了下来,如此严重的伤疤,当初一定伤到了筋骨,说实话,连废掉都没什么好惊讶的。但他那只手却稳的很,端茶倒水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兴许是找了个好大夫?”成一说道。
成零摇了摇头,她伸手触向颈间,轻轻点了两下,那里的疤痕已经是浅浅一道,“还记得么,你不觉得这种能自愈到几乎完好的情况,跟我很像么?”
“懂了,看来你们是亲兄妹无疑啊。”
“但,他现在应是无法做到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长生蛊
“何出此言?”
“我用匕首抵在他脖子上的时候,留了道血口子,但到最后离开都没见到有好转。”
成零竖起手指,她摘下头上的发簪,用尖端在指腹划了道口子。
鲜血慢慢凝出来,聚出一滴血珠顺着纤细的手指滑下。
但很快便没再溢血,而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起来。
“虽然不正常,但我觉得自己还是个人。”她放下手,撇了眼注意着她一举一动的宫女,“如果这不是天生的,那就是我身上带着什么东西。”
“这么说的话,是挺有道理的。”
成一沉吟一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你说什么,她不见了?”秦风猛地站起,快步走到夜秦端身前,眼中的焦虑几乎要化为实质,“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你先冷静。”夜秦端脸色也极为不佳,充满了劳途奔波的疲惫。
“我们在窥道阁所占据的丹枫镇医馆内,只找到了这个。”说着,他将手中的长刀递出,“里面没有打斗的痕迹,成姑娘应该不会大意到丢下兵器,所以,多半是被迷昏后带走的。”
秦风沉默地接过雨过,拔刀出鞘。
“本宫暂且脱不开身。”他眼中蒙上一层冷静,“我现在准你调动天机阁安插在各国的人手,务必要找她回来。”
夜秦端拱手退下,“是。”
秦风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雨过,他换下腰间挂着的无尘,掀开军帐走了出去。
光将他身后的影子拉的斜长,寂寞而又孤独。
破解谷阵后,十万夜军势如破竹,但好景不长,敌军再次故技重施,挡住了前路。
夜晚,一队身披银色盔甲的将士悄无声息的没入夜色。
“殿下。”白曜跟在秦风身边,说道:“军中晓通破阵的人已经摸索出了大概,您又何必以身犯险。”
“大概?本宫等不了。”秦风迈入危机重重的阵法,低声自语,“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于此同时,成零目光散漫的目光聚集起来,她看着从云中露出的弯月,听着身后的动静,头也不回地说道:“参见陛下。”
“你倒挺有兴致。”玥萧在她身旁坐下,“天寒地冻的喜欢在外面赏月?”
“陛下,你有话不妨直说。”成零的眼睛仍旧盯着弯月,丝毫没有向玥萧看去。
“朕打算三日后举行公主册封之礼,你觉得怎么样。”玥萧的语气淡淡的,不像是来询问成零的意见,而是不容置疑的通知。
“随便你。”成零懒散地倒在桌子上,“我随便。”
玥萧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看着她轻轻一笑,“倒是很听话了,朕有些好奇,玥怜以前过的如何?”
成零的眸色一柔,嘴角泛上了一丝笑意,或许是玥萧答应了她不会出兵的缘故,成零对他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抵触,“很好,我有一个师父,一个姊妹,虽住在山林间,但有很多可以取乐的,无忧无虑了好多年。”
“朕看你的眼睛,可不像是无忧无虑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不能总藏在别人身后,一直无忧无虑下去。”
成零侧过脸,乌黑的眸子里映着月光,清亮透彻。
“你呢?”
“你问朕?”玥萧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继而说道:“都忘的差不多了。”
“有够敷衍。”成零目光划过他的右手心,有意无意地问道:“陛下以前受过伤?”
“是。”玥萧翻起手,目光有些嘲弄,“废了一只手,杀了一个人。”
“那也挺值得。”她直起身,伸手将缠绕在脖子上的布条利落地解了下来,“不像我,差点把命丢了。”
玥萧目光停留在她颈间的伤口,目光变得有些复杂,“疼么?”
“早就忘了。”她低下头,轻声说道:“只记得对自己很害怕,陛下,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是为什么。”
“既然察觉到了,那么告诉你也无妨。我们玥国皇室,祖上是巫族人,最善用蛊。”玥萧说道:“大多蛊分为两类,一类用来杀人,另一类则用来救人,其中有一种蛊极其稀少,名为长生,估计朕不用再说什么,你就已经知道它的作用了。”
玥萧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成零,“长生的蛊王,是由族长代代相传的,到开辟了玥国后,再由皇帝间代代相传,当初父皇和苏贵妃分开之际,把蛊王传给了她,大概是想在关键时刻保她一命,但因苏贵妃有孕在身的缘故,蛊王可能在机缘巧合下进入了你的身体。”
成零听的头皮发麻,她艰难地咽了下唾沫,指着自己说道:“你的意思……是现在我身体里有指活了上百年的虫子?!”
玥萧失笑地摇了摇头,“就算它叫长生,也不能长生不死,蛊王是需要不断培育的,百年一死。”
一想到自己身体里住了条虫子,成零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她想起玥萧说长生是皇帝间代代相传,连忙问道:“那我要不要还给你?”
“不必了,朕还培育着一只。”
玥萧站起身,负手说道:“朕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走了,还有,以后不准叫我陛下。”
“嗯?”
“要叫皇兄。”他用左手在成零头上揉了下,转身离去。
成零目送他离去,对成一说道:“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这位兄台甚是会演戏啊。”成一啧啧有声,“装的那么和蔼,怎么不到戏班子里发挥长处呢。”
“也不知道骗过他没。”
“十有八九是成了。”成一模仿者成零方才的语调,深情地说道:“很好,我有一个师父,一个姊妹,住在山林之间,有很多可以取乐的,无忧无虑了好多年~活脱脱就是一表面冷漠无情,内心天真幼稚的姑娘,话说回来,你也够扯,多了个姊妹我怎么不知道。”
成零笑而不语
走出景霓宫后,玥萧意味深长地往里面瞧了一眼,才迈开了步子。
他身旁打着灯的谭尚问道:“陛下觉得公主安分了?”
“看起来是如此。”玥萧低低地笑了声,“不过也就看起来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安排
明日之后,便是册封大典。
衣裳是连夜赶制出来的,三百位绣娘两天两夜没合过眼。
成零安分地被套上华服,端坐在铜镜前打量着有些陌生的自己。
淡妆过后,清秀的脸上雍容典雅,生出一丝高贵。
身后的宫女为她带上最后一只钗,问道:“公主觉得怎么样?”
成零耷拉着眼,有气无力地答道:“我觉得脖子要断了。”
“这……那奴婢先帮您摘下来吧。”宫女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在愣了一愣后,立刻手脚麻利地帮她拿下。
“现在虽能摘下,但明日公主就需忍耐着了。”
“好,知道了。”成零疲倦地打了哈欠,困顿地说道:“我要就寝了,你先退下吧。”
“是。”
等房门闭上后,成零脱下衣裳,将其搭在衣架上,吹灭蜡烛后,便躺上了床。
她拉过锦被盖在身上,眼中全无睡意。
“你确定今晚要逃出去么?”
“对。”成零合眼假寐,在心中说道:“我已经摸清了,寅时之际那些藏在暗处的便会消失一会儿,一刻后,便会再出现新的气息。”
“唔……这点时候恐怕跑不出玥国皇宫吧。”
“搏一搏了,我不可能待在这儿任人摆布。”
半个时辰过后,房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之前的宫女小心地走进来,弯腰在成零身边轻喊道:“公主,公主?”
睡死的成零只是哼哼两声,便没了动静。
宫女松了口气,她伸出手,不知将什么东西放在了她鼻下。
一股花香味刚吸入一点,成零便警觉地不再吸气,只是慢而缓的呼气。
停顿了一会后,宫女终于移开了手,她帮成零往里掖了掖被角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她身后,成零睁开眼,得意地笑了笑。
“打赌的。”成一说道:“肯定是那位兄台派来的。”
“没错,但那宫女并不会武功,不足为惧。”成零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真困啊,成一,要不要咱俩先聊会儿?”
“好啊,聊什么?”成一问道。
成零想半天也没想出聊什么好,索性问了一个最简单,“你最喜欢吃什么?”
“没有最喜欢的,但喜欢的有很多。”
“比如说……”
“糖醋鱼,卷金鱼鸭掌,琉璃珠玑金糕,栗子糕,双色豆糕,烤羊腿,龙井金鱼,琥珀鸽蛋,明珠豆腐,芙蓉鱼骨,荷包蟹肉——其实这还不是全部。”成一贱贱地笑着道:“诶,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咽口水了。”
“废话,大半夜你突然跟报菜谱似的我能不饿么。”成零郁闷地摸了摸咕咕作响的肚子,“不聊这个了,说点其他的。”
本来还在好好地聊源道山,可当成一忽然提到王记的豆腐脑后,两人就激烈地开始为:豆腐脑是甜的好喝?还是咸的好喝?以及喝的时候加不加咸菜丝?
这三个问题开始了激烈的争吵,毫不夸张的说,如果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早就打起来了。
“甜兮兮的有什么喝头?不嫌腻么,不仅要喝咸的,再加上辣子才叫一绝。”
“你那是没喝过甜的好吧,虽然我觉得咸口也一样好喝……”成零说着说着,忽然一顿。
“现在是什么时辰?”
“大概……快寅时了?”成一不确定地说道:“也有可能还没到。”
成零坐起身,蹑手蹑脚地翻出自己先前的衣服,麻利地套在身上。
“走了?”
“应当是,刚才和你吵的太激烈,刚静下心就发现了。”
成零从妆奁拿了几只金簪,权当做回夜国的盘缠。
“那必须要赶紧的了。”成一的声音也严肃起来,“速战速决,按商量好的来。”
“嗯,不过……”成零满脸茫然地问道:“咱们商量什么了?”
“我知道没商量,不过你不觉得现在说这话挺有感觉么?”
“……我看你真是话本看多了。”
成零以前搜罗了一些写江湖上行侠仗义的话本,每当里面的侠客要去惩奸除恶时,都会对手下来一句,“按商量好的来,速战速决。”
她本是想着不惊动外面的宫女,可当成零发现她居然没睡时,只好下狠手将她劈晕了。
成零扶住她倒下来的身子,轻轻放在了地上,好在没惊动其他人。
她出了景霓宫后,轻盈地跃上了殿顶,迅速往城墙处赶去。
夜里起了大风,成零被吹的手脚冰凉发麻,她等着外面的脚步声过去后,手下一个用力攀上墙头,把自己翻了过去,落地发出一声轻响。
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
成零眼眸暗了暗,觉得有种一切都被安排好了的感觉。
“你管他那么多。”成一催促道:“快走。”
城墙之上,玥萧半倚在冰凉的石砖上,垂眼看着那道娇小的身影越走越远。
“很有趣,不是么。”
谭尚眼中有些意外,要知道,除了天下之外,玥萧对其他事情很少提起兴趣。
“需要臣派人保护公主安危么?”
“会有人去做的。”玥萧伸手接住如撒盐般的雪粒,看着它化为晶莹的水珠。
“朕乏了,回去吧。”
“嘶——我现在可太讨厌下雪了。”成零用力跺了跺脚,她挑了一件当铺进去,准备当些银子来花。
当铺掌柜用软布托着,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赞叹道:“从手艺来看,怕连冠称京城之最的夕倾坊也要逊色三分,小姐真的要当么?”
“当。”成零点了点头。
“那……您看多少银子合适?”掌柜显然将成零当成一个赌气离家的贵小姐,最后还劝道:“这簪珍贵,小姐要不再考虑考虑?”
成零闻言摸了摸兜里的一大把簪子,眼睛不由得亮了亮。
她原本还怕靠这些东西支撑不到自己到夜国,不过现在看来,很够嘛。
“谢谢掌柜好意了,不过我真的要当,至于价钱么……”成零故作高深地说道:“你看着给吧。”
六百两银票到手,成零离开当铺后,又钻进一家衣铺,买了件厚实的红斗篷,引来成一一顿笑话,“年都过去了,还穿红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箐兰
“是啊,已经过去了。”成零脸上有些怀念,她迷离地抬头望向灰朦的天,迎着鹅毛般的大雪独自前行,“过的真快。”
她买了一匹上好的快马,本着是想连夜赶路,越快越好,但这个打算在成零遇到一道小胡同时被生生停止了。
“你乱管什么闲事?”成一气急败坏地说道:“让这个小东西给我闭嘴,吵死了!”
包的像个团子般的女娃娃蹲在墙角,可怜兮兮地用手抹着哭花的脸,哭声愈来愈大。
“啊……烦死了成零!”成一最听不惯的就是小孩的哭声,此刻更是抓狂。
成零束手无措地蹲在小女娃身前,伸手扫去落在她衣服上的雪,又解下身上的斗篷帮她披上,柔声细语道:“小妹妹,你爹娘呢?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我跟阿兄走散了。”小女娃抽抽搭搭地停下哭腔,怯生生地看着成零,“姐姐,你见过我阿兄吗?他长的不是很高,瘦瘦的。”
“抱歉啊,没见过。”成零苦恼地挠了挠头,问道:“你跟你阿兄是在哪里走散的?”
小女娃闻言皱起了秀气的眉毛没过一会儿,她嘴角往下一耷拉,又嚎了起来,一边嚎还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忘了……”
“唉……”
“呜……阿兄到哪里去了,他是不是不要兰儿了……”
不要了……
成零一怔,忽然想到了从前的自己,也是想现在这样恐惧,师父会不要她了。
“怎么会呢,你阿兄现在一定很着急,兰儿,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小女娃用力点了点头,脆生生地说道:“我叫菁兰,还有个姐姐叫菁华,阿兄叫一。”
“菁一?”
“不是哦。”菁兰摇了摇头,纠正道:“叫一。”
“谁会叫一啊。”成一鄙视地说道:“这孩子是不是被冻傻了。”
“胡说什么呢你。”
成零弯腰将菁兰抱起来,放到了马背上。
“喂喂喂!你想干什么?不要告诉我你想带着她一起走!”成一抗拒道:“成零我告诉你,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耍什么宝,我总不能让她在街头活活冻死,你这么善良,也一定不忍心吧?”
“……”
成零趁机游说道:“再说了,你瞧她不是不哭了么,我保证,一找到她家人,我们就立刻走。”
“……这可是你说的,不过她要是再哭的话,就别怪我脾气坏了,因为要不是你……”
“什么?”
“没什么!”
成零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找了家客栈暂时住下,又让店家送了些热汤面上来。
菁兰捂了捂冻到通红的小脸,接着稀里呼噜地吸着热气腾腾的肉酱面。
成零坐在她对面,将自己碗里肉酱也拨到她碗里。
她抬头甜甜一笑,声音糯糯地说道:“谢谢姐姐。”
“不用谢,快吃吧。”
成零伸手摸了摸菁兰绑的团子头,不知不觉间露出了一丝老母亲般的微笑,成一一阵恶寒。
等吃完后,成零向她问道:“小兰儿,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
“唔……好像记得。”菁兰扁了扁小嘴,低落地说道:“可是我和阿姊阿兄都不是这里的人。”
“你们不是玥国人?”
“不是啊。”她摇着脑袋,认真地说道:“是夜国人。”
“这样啊,那么是在夜国的什么地方?”
“这个……姐姐啊,阿兄不准我跟其他人说诶。”
“噢,没事没事,不跟外人说自己的家在哪儿是对的。”成零把桌子上的碗收起来,对她说道:“我先把碗放回去,你在这里乖乖待着。”
“不要不要!”菁兰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紧紧握住成零的手,“我和姐姐一起去。”
“好,那就一起去。”她干燥温暖的手心轻柔地将小小的手掌包裹起来,带着菁兰走出了房间。
羽毛漆黑的乌鸦高傲地昂着头,收起翅膀,在少年削瘦的肩头停下。
“她在这家客栈里?”
说话的小女娃明明是一副稚嫩的面孔,却冷漠的如同十二月天。
少年轻轻点了点头,“血鸦是不会弄错的,走吧。”
女娃推开门,她先是在四处打量了一番,随后才走了进去。
客栈的伙计热情地迎上来,问道:“客人打尖儿还是住店?”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娃,长的和她差不多。”少年上前,从衣中拿出了一块碎银,丢给了伙计。
“见过是见过。”伙计连忙接住,两眼有些发亮,“就在楼上住,不过她身边还跟着一位姑娘,我听着是叫她姐姐。”
“姐姐?”小女娃脸上浮起一抹诧异,“她真这么叫的?”
“对啊,几位是……”
少年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侧过身说道:“你上去把她带回来吧。”
“为什么要我去?”
“我不太喜欢见生人。”
小女娃撇撇嘴,小声嘀咕一句,“爬楼梯可是很累的。”
“姐姐,原来你也是夜国人呀!那你是来这里玩的吗?”
“算是吧,不过现在就要回去了。”
“这么巧啊,我和阿兄没走散前,他也跟我说要回去了呢。”箐兰坐在床上,晃着两条小短腿。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伴随着不耐烦的催促:“开门。”
箐兰眼睛一亮,没待成零有所动作,她便迫不及待地从床上蹦了下来,一下子拉开了门。
成零惊讶地看着眼前和箐兰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娃娃,问道:“这就是你说过的箐华么?”
“对呀对呀!”箐兰咧开小嘴,欢呼着作势要扑上去,“阿姊你终于找到我啦!”
箐华表情严肃地一手叉着腰,一手即使地按住箐兰的脑门,“笨死了,这都能走丢,傻瓜。”
她嘴上虽然说着嫌弃的话,但眼睛里淡淡的笑意和放心却出卖了她。
成零看着这两姊妹,不由得联想到了她和成一。
“你就是救了这个笨蛋的人吧。”箐华将目光转向成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谢谢了,要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是。”
成零听着她的话一愣,噗嗤笑出了声。
第一百八十章:一
她故意打趣道:“是么,那你能给我什么?”
“银两,如果你有什么仇人之类的,杀人越货之类的活儿我也……”
箐兰吓出了一声冷汗,她啪的一声紧紧捂住箐华的嘴,在她耳边紧张地说道:“阿姊,你不要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了啊,会吓到姐姐的。”
箐华皱了皱眉头,把她的手拿开,“那一下很疼诶。”
“对不起嘛……”
成零脸上的笑意收了收,直觉让她觉得这孩子不像在开玩笑。
“对了阿姊,这个姐姐她也是夜国人。”箐兰期待地问道:“我们可以一起回去吗?”
“别想了,你觉得阿兄会同意?”
“唉……”箐兰脸上一阵失落,她不舍得看了看成零,可怜巴巴地问道:“姐姐可不可以送送兰儿?”
“好啊。”
成零心中虽有怀疑,但对方不过是个小孩子,杀人越货什么的应该不可能吧,也许是像成一一样看话本看多了也说不定。
她牵过箐兰的手,多了几分考虑,指腹有意无意地蹭过了她的掌心。
柔软的跟普通孩童并无二般,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
“阿兄!”箐兰眼睛一亮,她拽着成零往前跑去,兴高采烈地喊道:“你也来了呀。”
少年闻言抬起头,两道视线在空中相交,成零心头重重一跳,她几乎是立刻把手从箐兰抽开,袖子的匕首划出一段,紧接着向后退了一步。
“姐姐?”箐兰疑惑地看看她,又疑惑地看看少年,“阿兄你们认识么?”
“一面之缘。”少年摸了摸肩上停着的乌鸦,歪头说道:“姐姐,又见面了。”
在丹枫镇时,用铁蚕丝重伤了金梁和罗官的少年——正是他!
蚕丝轻而无形,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缠上身,成零只能打着不靠近他的念头,保持安全的距离。
“原来你们认识。”箐兰高兴地拍了拍手,拉了拉一的衣袖,“阿兄,让姐姐和我们一起走吧,好不好?”
“这位姐姐可不见得愿意和我们走。”少年平淡地阐述着事实。
“为什么啊?”
“因为她觉得我们是坏人。”
箐华不可置否地耸了耸肩,箐兰却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坏人……”
她嘴角往下一耷拉,忽然抽嗒了一下,箐华和一对视一眼,同时默契地捂住了耳朵。
下一秒,嚎啕大哭声几乎要震垮这家小客栈,掌柜忍无可忍,捂着耳朵大声喊道:“几位客人,我们这里面可还歇息着人啊!”
“不是不是,我没有,压根没那么想过。”成零连忙安慰道:“姐姐怎么可能会觉得你是坏人呢,你阿兄那是胡诌的。”
“成零,她怎么又哭了!”成一愤怒地说道:“既然已经帮这个的小破孩找到人了,赶快走不成么!”
咆哮声,哭声以及喋喋不休的抱怨声一同响起,成零头疼的要命,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用力拍在桌子上,堵住了掌柜欲语还休的嘴。
成零蹲下身,摸着箐兰的头发耐心安慰道:“姐姐没觉得小兰儿是坏人,真的,姐姐发誓。”
小孩子好哄,箐兰抹着眼泪的手停了下来,“真的?”
“真的,不骗你。”
一静静地看着两人,忽然对掌柜说道:“还有空房么?”
“有有有。”
由于刚才那一百两银票的关系,掌柜的态度十分热情,“您是和这姑娘一块的吧?”
“一间。”一懒的废话,他低头看向箐兰,问道:“你是跟我们住还是跟她住?”
箐兰犹豫不决地在他和成零之间看来看去,最后,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四个可以一起住吗?”
成零条件反射般地大吼道:“不可以!”
说完,她有些懊恼地捂了捂脸,向委屈的箐兰解释道:“不是,是姐姐不习惯和太多人一起睡。”
“哦……这样啊。”
箐华不由分说地拉过箐兰,“你就别再给人家添麻烦了不行吗?”
“添麻烦?”
“对啊,难道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没有,绝对没有的事!”成零心坎一软,不顾成一拼命的闹腾,说道:“不如小兰儿今晚和姐姐一起睡,如何?”
“嗯!好啊。”箐兰立刻跑过去抱住成零,脸上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
箐华得逞地笑了笑,转身跟着一上了楼,“这个姐姐心挺软嘛。”
“不仅心软,还很奇怪。”一站定片刻,向下看了看,“你说,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救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多事呗。”
成零带着箐兰去街上逛了大半个下午,点心玩意什么的买了一大堆。
夜晚,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已经熟睡的箐兰,微微地笑了笑。
“绝了,真没想到你会喜欢小孩儿。”成一恨恨地说道:“我最讨厌的就是小孩儿了,既扰人还爱哭,简直是麻烦的结合体。”
“多可爱,有什么不好的。”成零支起下巴,“我倒希望能有这么个小孩儿。”
“你有本事生啊。”成一贼贼笑道:“和秦风?”
成零的脸颊变得通红,她干咳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了一阵轻微的叩门声。
她多半猜到了是谁,门开后,一向她点了下头,很有礼貌地问道:“我能进来么。”
“当然。”成零侧开身,小声说道:“她睡着了,小声一点。”
“没事的,菁兰只要睡着了,雷轰都吵不起来。”他拉开椅子坐下,接过成零倒给他的茶,摩挲着杯壁说道:“姐姐,今天谢谢你了。”
“小事而已。”成零看着眼前人畜无害的少年,问道:“这个孩子是你妹妹?”
“算是吧。”一稍微思考一阵,继而说道:“她们两个是我在一口枯井里捡到的。”
成零呼吸微微一滞,“捡到的?”
“是。”他看向睡梦中吧嗒了两下嘴的菁兰,“名字也是我取的,发现她们时,菁兰已经得了严重的热病,虽然被我带回教中后保住了性命。”
一伸手点了点额头,“但可惜心智已经受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