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狼崽子
成零脸色阴沉地牵着马走过去,与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一位大臣笑着说道:“既然是赛猎,有奖有罚才最好,陛下您看如何?”
“嗯,爱卿说不错。”玥萧一笑,拍了拍身下的乌骓,“那么,谁打到的猎物最多,这匹宝马便归谁。”
许多武将的眼睛都一亮,各各擦拳磨掌地跃跃欲试。
成零瞅了眼身旁的白马,不太情愿地抓住缰绳正要上去,一道清朗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
“公主可是上不去?”
她扭头一看,迎面正走过来一个俊朗非凡的将军,看样子不过二十有几,剑眉斜飞,英气逼人。
长的倒是不错,但成零一想到他是玥萧那混蛋的臣子,顿时好感全无。
“需要臣来帮您么?”
成零收回目光,淡声说道:“不必。”
她娴熟地翻身上马,厚重的斗篷被她脱了下来,递给一旁的宫女。
年轻的将军赞叹道:“殿下身手不凡,看来是臣多事了。”他将手中的箭筒和弓递过去,抱手道:“到时候就请殿下多手下留情了。”
“高抬,谈不上。”
成零疑惑地看着年轻将军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些奇怪。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成一肯定地说道:“一定是玥萧派过来的。”
“他闲的?”成零顿时有点无语,她一夹马腹,跟在了众人身后。
一道白影快速从林间闪过,玥萧抬手从箭囊中抽了一只剑,准而快地射了出去。
成零远远跟在后面,她听着并无哀叫声,便不屑地笑了笑,对成一说道:“我跟你讲,这次他可要出丑咯。”
随从跑上去将猎物捡起,举起来示意。
白色的兔子被一箭穿喉,头颅软趴趴地低着。
成零撇了撇嘴,她调转马头,向其他地方走去。
“没事搞什么猎赛,无聊。”
“你不打一两只玩玩么?”成一说道。
“没兴趣。”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从马背上下来在林间慢步走着。
“呜……”
一阵微弱的哀嚎声忽然响起,一声接一声地从前面传来。
成零侧耳听了一会儿,牵着马上前走去。
被枯枝和落叶掩盖着的陷阱中破了一个口子,她弯下腰去看,好奇地瞧着里面一团灰的幼崽。
“这是个什么东西啊?”
“不知道诶。”成零纵身一跃,跳进深而窄的洞中,小心地用脚尖踢了踢窝起来的一团。
两只尖尖的耳朵竖了起来,乌黑透亮的眼睛甚是讨喜,幼崽有些费力地支起前腿,威胁着发出呜呜声。
“嘿,小东西,凶什么凶。”成一不爽地说道:“之前叫那么惨的不是你了?”
“原来是只狗崽子啊。”成零捏着幼崽的后颈将它提起来,打量着它软趴趴的左后腿,“大概是哪家猎户不小心留在这里的,腿还跌折了。”
成零无奈地看着在空中挣扎不已的狗崽子,幸亏这坑不算太深,她踮起脚便能把这小家伙送出去。
待她也出去后,幼崽正拖着断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双眼睛戒备地盯着她看。
成零从地上捡来一根粗木棍,拿出匕首将其削成了一个平面,接着,她伸出一根手指朝幼崽勾了勾,唤道:“吆吆吆。”
幼崽身子一下伏低,歪歪斜斜地扑上去咬住了成零的手指。
她一下没防备,已经锐利的犬牙深深没入,殷红流来,被啃了个正着。
成一阴森森地说道:“我听说狗肉挺好吃的,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呢,要不我们……”
成零眼睛一眯,也没撤手,蹲在地上撇着小小一团的崽子。
幼崽呲牙咧嘴地跟她对视,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没一会后儿,那双黑亮的眼睛眨了眨,仿佛是察觉了成零没什么恶意,便慢慢松开了口,粉嫩的小舌头伸出来,像是讨好般地舔了舔流血的伤口。
“还不算狼心狗肺。”成零低头看了眼快要凝起痂的小血洞,一把抱起它,将削平的木板放在断了的后腿上,又把怀中的手帕撕成一缕缕,牢牢地将断腿固定住。
“这样就行了。”她摸着幼崽身上细软的绒毛,忍不住在脸上蹭了蹭。
一旁的白马却变的有些焦躁不安,当成零靠近它时,它猛地摆了摆头,向后退了一步。
她不得不伸手拉住缰绳,以防这马跑掉,同时有些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
温顺的马匹一般不会突然躁动不安,这山林间一定是有虎狼之类的猛兽,看来不宜久留啊。
她将幼崽放进宽松且周边绕着一圈狐毛的袖子中,翻身上了马。
这座山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成零漫无目的地在山林中转来转去,也不知道是到了哪,前面传来一阵马蹄的声响,离她越来越近。
“公主殿下!”
成零抬手将挡在眼前的树枝扫开,瞧着来人说道:“你是之前的那个……”
年纪轻轻的将军笑了笑,“是,臣名元晖,是陛下派臣来寻您回去的。”
成零眉头一挑,“这猎打完了?”
“还没有,不过这山间不乏有些猛兽,陛下担心殿下会因此受伤。”
“笑话,玥萧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好心了。”成零暗自嘀咕两声,跟上前去。
元晖落她半步,朗声问道:“不知公主您可有什么收获?”
“硬要说,就只有这么个小东西了。”成零抬了抬沉甸甸的袖子,还没来得及给元晖看,伴随着狼啸声,一只上下黑白参半的母狼突然一跃而出,目光凶狠,再次仰天长啸起来。
“不好,这只母狼是在召集同伴!”元晖抽出佩剑策马挡在成零前面,神情严肃,“殿下,请您快走。”
她还没来得及应声,幼崽忽然奋力从袖子中爬了出来,仰头软软地叫了一声。
听到声音的元晖猛一回头,惊讶地看着成零手中的狗崽子,“殿下,您怎么会抓了一只狼崽子?”
“狼?”成零一愣,看向它道:“你不是狗啊?”
狼崽子冲她叫了一声,湿漉漉的眼中一派单纯无害。
第一百九十七章:坏水
“绝了。”成一说道:“你这运气……”
几声穿透力极强的狼啸声接连响起,矫捷的身姿一闪而过,八九只狼在母狼身后现出,眈眈相向。
“把它还回去应该就行了吧?”成零安抚住害怕不安的白马,小心翼翼地上前将狼幼崽放在地上,把它往前推了推,随后离远了几步。
母狼低低地叫了一声,目光中满是警惕,它低下头将狼崽子衔到嘴里,向后退去。
元晖见状刚松了口气,一直注意着狼群动向的成零眉间却一动,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跑吧。”
虽然已是初春,但天气依旧寒冷,枝桠上的枝条也没露青,狼群许是太过饥饿,一头雄壮的公狼按耐不住,率先向他们扑了过去。
“真是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成零头疼地看了追逐的狼群一眼,转而向元晖问道:“陛下他们在哪?”
“东南方向。”元晖不解地问道:“公主问这个干什么?”
成零勾唇一笑,立刻调转马头往东南方向冲去,她办不了玥萧,还不能恶心恶心他?
“那是谁?”
“是公主!她身后跟着的……是狼?”
玥萧闻言,没什么表情地看向策马奔来的成零,以及她身后的一大群狼。
“保护陛下!”
玥萧迅速被围了起来,跟随成零而来的狼群见到人多,不禁心生畏惧,头狼原地踌躇几步,还是扭头跑了。
成零一脸惊恐地跑过来,大声喊道:“快跑,这里不仅有狼,还有大虫!刚才元将军差点就被咬了,太危险了!”
一位将军见状连忙问道:“小元将军,确有此事?”
刚赶过来的元晖稍微有些茫然,反应过来后以为是在问他狼群的事情,于是干脆利落地答道:“是啊。”
“没想到这个山头不仅有狼,而且还有虎。”
“的确是有些危险。”
成零苦口婆心地说道:“是啊是啊,依我看,也别打猎了,还是赶快回去吧。”
她内心得意扬扬,“我叫你停下,我叫你打猎,整不死你!”
玥萧看了眼满肚子坏水的成零,下马走到她身边,虚心假意地关怀道:“怜儿没被吓到吧?”
成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有劳皇兄关心,没有。”
“啊,那便好。”玥萧刚想帮她把挽上去的袖口整理好,手上便感觉一阵湿漉,仔细闻上去还有股骚味。
他脸上一青,“这是什么?”
成零单纯地眨了眨眼,如实回答:“大概是尿吧,皇兄不知道,我刚才抓了一只小崽子放我袖子里了呢。”
成一狂笑,“哈哈哈哈,叫他装,活该!”
玥萧深深吸了口气,他抬手搭在成零的肩膀上,用力擦了两下,低声说道:“是么,那怜儿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
“是啊,陛下不知道,我从小就这么爱管闲事。”成零摊了摊手,脸上一派幸灾乐祸。
“陛下。”一位将军抱拳说道:“真如公主所言,还是护送您尽快回驻地吧。”
“朕要是会怕区区虎狼,岂不成了笑话?”玥萧哪能不知道成零是在胡说八道,又岂会让她如愿。
“你们不必跟过来,朕只要跟公主两个人逛逛。”玥萧特意加重了两个人。
成零咬了咬牙,心中明明不愿意,脸上还得装出一副关心的模样来,“陛下,这里面太危险,还是尽早回去吧。”
“怜儿不必担心,有皇兄在,你怕什么。”玥萧在她后心处拍了拍,威胁的意欲不言而喻。
成零只好不情愿地拉过马,慢吞吞地跟在了他后面。
走远后,她出声道:“喂,我真没骗你,这儿确实有狼啊,你刚才不也看到了?”
“那不挺好的,狼肉的滋味吃起来也甚为不错。”玥萧撇了她湿漉漉的袖子一眼,语气中多了分嫌弃,“真是在外面野惯了,看来要找个嬷嬷好好教导你了。”
成零浑然不在意地甩了甩袖子,慢条斯理地说道:“其实呢,以前也有人叫嬷嬷来教导过我礼仪规矩,陛下知道后来她怎样了么?”
“什么。”
成零握拳举到他面前,语气凶狠,“我打的她连她娘都不认识了。”
玥萧眉头一挑,低笑了声便没再说话,他敏锐地抬头看向盘旋在空中的苍鹰,将缰绳放到成零手里,自己则抽出一只羽箭,拉满长弓。
苍鹰似是察觉到了危险,双翅一振便要飞去。
玥萧轻啧了一声,他眼睛依旧盯着空中的鹰,向前跑去。
成零百般聊赖地走着,忽然,她看着的玥萧身子歪斜了一下,整个人直直往下陷去。
她来不及思考,下意识提起内力向前冲去。
一大一小的两只手顿时交握在一起,下一秒成零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很愚蠢的错误。
她又不是天生神力!怎么可能拉住足有两个她重的人啊啊啊啊!
接着扑通一声,俩人全掉坑里了。
成零趴在玥萧的胸膛上,把自己撑起来翻到一边,感觉一阵头晕眼花。
接着,她看了眼双眸紧闭的玥萧,伸手一推,“诶,别装死了,醒醒。”
躺在地上的人毫无反应。
成零鼻子一动,她紧张地用手将玥萧的头垫起来,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只能说他交了个华盖运,后脑好死不死地磕上了一块石头,鲜血缓缓渗出来,染红了她的手掌。
成一恨不得拍手称快,“瞧瞧,这就是走道不看路的后果,天道好轮回苍天有眼啊!”
玥国皇帝的死因要是被一块石头磕破了头,传出去不知道要笑死多少人。
成零心情有些复杂,救吧,这不是个好人呐,不救吧,血通玉和长生蛊都在他手里,太拿人了。
半响,她还是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掰开玥萧的嘴给他喂了血下去。
身带长生蛊王的巫族人血有奇效,虽不能解毒,但可让寻常人的流血的伤口愈合的更快,这还是玥萧无意间对她提起的。
这人心眼黑的要死,自己还非得救他,成零越想越气,她眼珠滴溜溜一转,抬起了巴掌。
第一百九十八章:小元将军
她伸手在玥萧的脸颊上不怀好意地比划着,寻思打哪比较合适。
“两边都给他一巴掌好了。”成一坏笑道:“多使劲,反正他晕了也醒不了。”
成零一听也对,但这不乏有玥萧被打醒的可能,她便小心翼翼地伸手,啪一声给了他右脸一巴掌,算是出了小半口恶气。
昏迷中的玥萧眉心间微微一皱,转瞬即逝。
这个陷阱多半是猎户为了捕捉大猎物而用的,挖的深不说,活动空间还极其有限。
成零把浸湿了小狼尿的袖子用匕首割下来,刚想垫在玥萧后脑底下,就看见他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
“醒了?”成零顺手把袖子丢到一旁,试探地问道:“知道我是谁么?”
玥萧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你是谁?”
“你爹——”成零看着玥萧一下眯起来的眼,有些遗憾的同时也识相地改了口,“的孩儿。”
玥萧碰了碰已经止住血的后脑,抬头向上看去,道“这里太深,凭一人之力很难上去。”
成零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所以……”
“所以……”玥萧转向她,“你来蹲下,朕先上去。”
成零有点后悔那一巴掌打轻了。
“陛下,这不太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了。”
“我这么瘦弱,您不觉得先让我上去,再叫人来救您比较好吗。”
“何须。”玥萧一把按住成零的肩膀,借力向上一跃,足尖在她肩头一点时,她差点没被压趴下去。
“真他娘的不是人。”成一对此表示深深鄙视。
“说的一点没错。”成零抬头看着玥萧伸下来的手,磨了磨牙,“陛下,您能再往下伸伸么?”
那只手闻言又勉为其难地往下伸了一丁点,大有你爱抓不抓的架势。
成零只好连接蹦哒几下,这才够住了玥萧的手,她刚握住的那一刹那,一股强劲的力量由上传来,一下就把她带了出来。
两匹马一只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白马在四周徘徊着,一阵冷风吹来,没了半条袖子的成零忍不住抱紧了手。
玥萧骑上马,对成零伸出了手,“上来。”
成零看都没看,她抱住马颈,有些费劲地爬了上去。
“不劳陛下。”
玥萧轻轻一夹马腹,驱着马往前走,成零刻意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擦了擦手腕上的血迹。
口中的血腥味隐隐还在,玥萧目视前方,开口问道“你不是讨厌朕么,又为什么救朕?”
成零翻了个白眼,“我哪敢不救您呐,毕竟您手上的东西还没给我呢。”
他想起那双充满紧张的眸子,“冲过来抓住朕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想的?”
成零一怔,当时她还没想那么多,身体远远快过脑子,等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掉坑里了……
“救人么,当然没想那么多了。”成零一边听着成一吐槽自己老好人,一边说道:“当时换了谁我都会救的。”
“为什么呢?”
“为什么啊……”成零低头思考一阵,抿嘴笑笑,轻声说道:“傻呗。”
玥萧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划祸一道复杂的光。
“陛下,公主!”
呼声远远传来,玥萧的那匹马飞奔而来,后面跟着一干将军大臣。
谭尚喘着粗气迎上来,“陛下,您没事吧?”
玥萧的坐骑一找到他,便扯着他的袖子往这边拉,谭尚见状就知道八成是玥萧出事了,便连忙向这边赶来。
成零抬手一指玥萧,慢吞吞地说道:“你们陛下头给磕破了,哗啦啦的流了好多血。”
“什么?!”谭尚大惊,他本以为凭玥萧的功夫是不可能出事的。
“朕没事。”玥萧一摆手,说道:“回去吧。”
帐子里,随行的太医给玥萧包扎完毕后,开了几剂药后正要告退离开,又被叫住。
“给公主看看。”
“手上破了道口子罢了。”成零没骨头般地倚在铺着白色皮毛的椅子上,舒服地眯了眯眼,“没什么事。”
太医有些难为地伫立在原地,看向玥萧。
“给她开些补气血的方子便好,退下吧。”
“是。”
太医刚出去没多久,帷幕就又被掀开来。
灌进来的冷风吹的成零打了个哆嗦,她看着眼眶通红的贵妃娘娘,故意咳嗽了一声。
闭目养神的玥萧睁开眼,平静地看向兰琼清,“你怎么来了。”
“陛下,妾身听说您受了伤,不要紧吧?”兰琼清担心地上前几步,道:“不如这几日,让妾身贴身照顾您吧。”
“朕没事。”他淡淡说道:“爱妃身子本就不好,更该多加休养才是。”
“屁。”成一不屑地说道:“都是借口。”
成零摸了摸鼻子,起身出去了,这种事儿还是少掺和为妙啊。
“小元将军,看来这次拔得头筹的一定是你了吧。”
“哈哈哈,果然是后生可畏!”
“实在高抬。”元晖被围在一群人中,抱拳谦虚地说道:“是各位手下留情了。”
他的目光看向成零时忽然一亮,摆脱众人迈步走了过来,弯腰行礼,“公主殿下。”
“呃……小元将军?”成零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斗篷披在身上,好奇地问道:“他们怎么都这么叫你?”
元晖笑笑,“因为家父是玥国的将军,大家都习惯叫他老元将军,后来臣也当上将军时,便戏称为小元将军了。”
“原来如此。”成零也笑着点了点头,“那么小元将军,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大事没有,小事倒有一桩。”他眨了眨眼,忽然张开手心到她面前。
一枚小小的铜钱正躺在他手心,成零猛地睁大了眼,她看着与她手腕上挂的一模一样的铜钱,一时间舌头都有些捋不直,“这是……你……”
“公主,臣先告退了。”元晖意味深长地向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成零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握紧了手,从上面的纹路来看,他势必是天机阁的人,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能以后再寻机会找元晖问个明白了。
成零缓缓吐出一口气,对现在的她而言,越是临近与秦风相关的一切,便越是沉重
第一百九十九章:昭元
浮泽之巅。
成零面上蒙着轻纱,遮掩了容貌。
她低头躲开秦卿若有若无探究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对面的夜时元,以及他身边的……夜时墨。
虽然跪坐在一旁,但他脸上的表情明显心不在焉。
成零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她想起在夜时府的日子,一切还仿佛历历在目,那段足以令她铭记的时光。
玥萧自然注意到了秦卿的目光,他把玩着手中的酒盏,笑着看向秦卿,“夜帝看起来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所册封的昭元公主,便是她。”
“原来如此。”
秦卿笑笑,并未再多问。
歌舞平升间,成零再次仔细地打量了一圈所有的人,仍是没有找到秦风的身影。
按理说,身为夜国的太子,秦风应该出席才对,难道是……
她心中不禁有些焦虑,等玥萧向秦卿敬完酒后,便悄悄给了玥萧一胳膊,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陛下,现在已经到夜国了,您之前说过的话,该践诺了吧?”
“怜儿现在着什么急。”玥萧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宫宴结束的时间可还早着呢。”
他忽然一下顿住,余光扫向抓住他衣角的成零,“你要干什呢?”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万一我手一滑,陛下您这衣服被我拽下来,当众出丑,该那怎么办呐。”成零冲他挑了下眉,抓着他衣角的手又故意往下扯扯,意欲不言而喻。
玥萧捏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随着轻微的声响,一条裂缝从中隐隐浮现。
血红的簪子从他袖口中滑出,从底下甩到成零的手中。
她低头仔细辨认了一下真假,随后又说道:“长生蛊。”
“怜儿是不是当朕蠢。”玥萧抿了一口杯中的美酒,“血通玉给你,长生蛊给你,下一步你就该跑了。”
“怎么会呢,我都不答应陛下了么。”
“你的答应值什么自己清楚。”他放下酒杯,缓声说道:“想要长生蛊,就乖乖听话。”
见玥萧不松口,成零只好暂时放弃,随后她又伸长脖子问道:“我现在能出去不?”
“你要是想引起万众瞩目,尽管试试。”
成零悻悻地坐好,拿起箸刚想吃点东西,却又想起自己脸上带着面纱,只好放弃。
至于秦卿和玥萧之间的交谈她听着就废脑子,干脆看起中央的歌舞来。
秦卿复又看了眼成零,屈起手指在桌上轻叩了三声,隐在暗处的叶起接到命令,轻轻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挨到宫宴结束,天上的云彩已经烧了起来,大片地连接在一起,蔓延天际。
成零吩咐她身边的宫女不必跟来,独自一人前去了长夜宫。
隐藏的暗卫接到叶起的命令,都未现身阻拦。
成零靠着脑子里模模糊糊的记忆,绕错几个弯路后还是成功地找到了地方。
开门的那一刻,她的手轻微一颤,继而蜷缩起来。
殿门被轻轻推开,满脸忧愁的清荷看向来人,警惕地站了起来,“你是谁?”
成零取下面纱,嘴角微微一弯,“是我。”
“成……成零?!”清荷一下睁大了眼睛,她快走几步迎上去,激动地说道:“你可终于舍得来了!”
“谁来了?”一身蓝衣的唐邵青从长夜殿中走出,看清成零后有些惊讶,“成零?你怎么这身打扮?”
“这个……说来话长。”成零握紧了手中的血通玉,问道:“秦风呢?”
“殿下在里面。”唐邵青一边走一边说道:“进去看看他吧,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成零摇了摇头,她隐住不舍,上前几步拉住了唐邵青,“我……我就先不进去了,这个东西你拿好。”
她慎重地将血通玉递上,说道:“此物可解百毒,你拿它在清水中放置几天,待血色褪去后,给秦风服下即可。”
唐邵青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他忙接过,对向还未落下的余晖,里面的一道暗金色的纹路清晰可见。
“我只在古籍的记载上看过一次,没想到它真的存在。”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向成零说道:“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寻来的,但要解毒,除此物外还需一味药引,否则只能解一部分的毒性。”
“药引?”成零浑身沸腾的血仿佛凉了一瞬。
血通玉需要药引,这件事玥萧从来没对她提过,但身为巫族人,他不可能不知道!
成零咬紧牙关,心中涌上强烈的杀意。
怪不得……怪不得玥萧会如此轻易的答应她,原来早就留了一手。
长夜宫紧闭的房门忽然开了一条缝,清荷望去,连忙行礼,“殿下。”
成零浑身战栗一下,她抬首看向一步步向她靠近的秦风,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委屈。
指尖冰凉,眼眶灼热。
令人沉溺的凤眸隐隐有了些焦距,秦风虽然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身影,但他还是认了出来。
修长的贴上她的脸颊,想用掌心的温度去温暖,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他终究还是忍不住,紧紧将成零拢入怀中,俯身在她耳边落下一吻。
昆仑玉碎般的声音中带上了细微颤抖,“你去了哪?我找了你好长时间,不过……回来的正是时候,趁我还能看见你……”
忍疼不是最难的,她捂住嘴发出了一声破碎的呜咽,紧紧咬住了嘴唇。
不能哭……涌上来的泪水被她逼了回去,像无法喘息般难受。
成零用力闭上眼,留恋了最后的一丝温存。
苍白的手按上秦风的肩头,像是不耐烦般得将他推了开来,成零眼中一片疏离,她向唐邵青问道:“他还能听的见么?”
“暂时能。”
“那就好。”成零点了点头,她微微抬起下巴,高傲地说道:“你找不到我那是当然的了。”
秦风不解地看向她。
“说起来也是造化弄人。”成零摊了摊手,“谁能想到,我的生母会是玥国先帝的后妃,而我又是他的亲生女儿呢?”
清荷吃惊地张了张嘴,“那成零你岂不是公主了?”
第二百章:刻薄
她甚是冷淡地应道:“说的没错。”
秦风察觉了她的变化,眉间一皱,“你是……不对,成零,你怎么了?”
成零挣开他的手,凉声说道:“没怎么,我只是觉得,跟殿下你在一块实在太没意思了,还不如在玥国待的开心。”
感受到握在她手上的手一紧,成零狠下心来,扬手挣开了他,“我的好殿下,你怎么就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呢?”
她抬头看向秦风苍白消瘦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已经跟你待腻了,知道了么?”
“成零,你在说些什么啊……”清荷忍不住出声道。
“你在叫谁?”成零攥在掌心的指甲深深陷进冰冷的血肉,满脸不屑,“我乃玥国先皇之女,昭元公主,玥怜。”
唐邵青沉默地握着手中的血通玉,背过身叹了口气。
秦风眼中仅有的光也散了,那双凤眸渐渐失去焦距,空洞寂寥。
“成零,你是认真的么?”他苦涩地伸手到眼前,却看不到一丝一毫,“因为我变成现在这样?”
“对。”
“可你明明对我说过……”秦风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闭上了眼,语气像是哀求,“成零,再等等我,好么?”
“对不起了殿下,我没有理由永远等着你。”成零看着他伸到面前带着无助凄惶的手,心如刀绞。
“秦风,我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个成零了。”她向后退开了一步,“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让现在的我抛弃富贵,抛弃地位,守着一个五感尽失的废人呢?”
字字诛心。
半空中的手落了下去。
成零用尽最后的力气维持住眼中的轻蔑,转身走了出去。
长夜殿外,纤细挺拔的背影渐渐弯了下去,蹲在墙外佝偻的像个垂暮的老人。
她捂住胸口压抑地喘息着,浑身都在打颤。
疼的厉害。
那些尖酸刻薄的话,翻搅着她的五脏六腑,成零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亲手把秦风从她身边远远推开。
“不是早就想到会这样了么……”她喃喃自语着,血气翻涌间,猛地咳出一口滚烫血。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成零迅速收起脸上的表情,她一手撑着墙,踉跄地站了起来。
“叶起?”成零抬眸看向他,“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叶起淡声说道:“陛下猜的果然不错,不过,成姑娘怎会成了昭元公主?”
成零哼笑一声,拿出帕子擦去咳出来的血迹,“造化弄人罢了。”
“对了,你那把刀,我给你找回来了,明日你若有空,来取就是。还有,玥萧在哪里?”
“长天宫。”
成零拔出叶起腰间的长刀,反手握住,“谢了。还有,借这个一用。”
冷彻的刀锋狠狠砍进椅背,玥萧依旧不慌不乱地吹着手中的茶盏,像是早已笃定成零不会杀他一般。
“突然发什么疯。”
“陛下,你们这些久居高位的人,心是不是都是黑的。”成零语气讥讽,乌黑的眸中像冰封的河底,将里面的一切都冻了起来。
“血通玉需要药引,为什么不告诉我。”
“哼,朕还以为世间除我族外不会有人知道了。”玥萧脸上没有丝毫愧色,相反,他说的坦然,承认的轻而易举。
成零手背上青筋突起,不禁冷笑一声,“我承认我心思不纯,但陛下您真不是好人。”
“好人?”玥萧重复一遍,随后玩味一笑,“朕可从来没说过,怜儿,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先为自己而思虑的,若是真让你将夜国太子的毒解了,岂不平白给朕树敌么?”
“所以陛下为了自己,能欺骗任何人,对么?”成零缓缓将刀拔出,“兰琼清,我,还有谁?”
“很多人。”玥萧看着在热水中舒展开的茶叶,轻轻一晃,“包括朕自己。”
成零深深吸了口气,随后缓缓吐出,“我之前说过,狗急了是会咬人的,陛下不信,是么。”
“怎么,你想杀了朕?”
“坦白说,我还做不到。”成零耸耸肩,她手中的长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转过来对准了心口
“长生蛊虽能救人于一线间,但不能起死回生,陛下之前虽然说就算不需要我,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但若真是如此,你就不会大费周章地找到我了。”
她手腕用力,刀尖没入,刺破了端庄的华服。
“你想白白利用我,门都没有,陛下,反正我烂命一条,死了也不可惜。”
暗红的颜色在刀尖周围的衣服晕染开,仿佛一朵盛开的红莲。
成零看着玥萧逐渐难看的脸,继续说道:“我没有你那么多想要的东西,估计这辈子值得放在心上的也就一两件,临死前还能恶心一把玥国的皇帝,够赚了。”
玥萧没料到她会看破自己的话,他沉下脸,手中的茶杯击出,震开了成零的刀锋。
“血通玉的药引,朕可以给你,但要等那件事完成后。”
“我等不起,陛下还是现在就给我的好。”成零说道:“放心,我不会跑的,毕竟长生蛊还在你手里。”
长天殿后的宫殿,名为芳落,暂时成了昭元公主的住处。
成零独自一人上了殿顶,任凭底下的宫女如何焦急地呼喊,她都仿若未闻。
她晃着悬在半空中的腿,对着圆月,抬头猛灌下一口手中的烈酒。
旁边已经翻倒了三个酒坛,皆是一滴不剩。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一直到了肚中,所经处仿佛要烧起来般。
一道白影轻盈地跃上殿顶,蹑手蹑脚地走到成零身边。
“谁啊!别来烦我……”成零脸颊酡红,她眯起眼睛,勉强看清了来人,大着舌头说道:“是……舜宴啊……奇怪……你怎么也来了?”
“是我。”舜宴学着她的样子,双腿悬在空中轻晃,雪白的衣角随之飘荡,“在下一路上一直跟在大军中,成姑娘没见到实属正常。”
成零托着下巴听着,蓦地打了个酒嗝,她吸了吸鼻子,抱起酒坛再要往口中倒去,却被舜宴拦下了。
第二百零一章:演
“别喝了。”
“你别管我!”成零想推开舜宴的手,但他却握的极紧,一点也不肯放松。
“成姑娘,你就算喝再多的酒,大醉一场后,该记得的东西一辈子也忘不了。”
“舜宴啊……”她手上的力道慢慢松了下来,“你跟我说说,人这一辈子都是这么累吗?”
“苦尽甘来,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嘛。”舜宴看着天上的圆月,嘴角扯了扯,“不过……也并非都是如此。”
“这么说来,你也有过不去的坎儿了?”成零干脆仰倒下来,醉意的眼中带上了一丝清明。
“当然有。”舜宴叹了一声,“知道我为什么不再当军师了么?”
成零皱着眉想了想,“不想当了?”
舜宴笑笑,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往,“九年前,那时候的我还不叫舜宴,在下真正的名字……”他顿了一顿,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叫做演顺。”
“演顺……”成零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一下坐了起来,“这个名字我从师父那里听过,你就是玥国很久前声名远扬的神算子?”
“哎呀,原来在下这么出名么?”
“嗯,不过——”成零有些诡异地看了他一眼,“我记得,你好像是死了来着……”
“是啊,演顺的确已经死了。”舜宴喉头动了一下,他忽而拿过一坛还未开封的酒,拍开酒封往嘴里倒去。
酒液顺着嘴角流淌下来,一点一滴地打湿了衣领。
“因为我的年轻气盛,让五万将士中了敌军的圈套白白丢了性命。整整五万人啊……有时候我做梦都会梦到他们浑身浴血的来向我索命。”
他握着酒坛的手颤了一下,“但最让我忘不了的,是来迎军的百姓,我不敢去看他们脸上的焦急和期待,因为我自己就是凶手。虽然后来我率领玥军大败了敌军,但我清楚自己已经做不了军师了,所以我求先帝剥了我的职,对外说演顺已经死了,变卖所有家产,将银两分给了那五万人的家中,想从此闲鹤云游,不理世事。”
成零沉默许久,原来看起来没心没肺的舜宴,也有这么一段过往。
“这几年里,我有无数次的念头想一了百了。”舜宴又灌了一口酒,擦了擦嘴角,“但我不能,那五万人有不少都是家中的砥柱,没了他们来养活老小,往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你一直都在照顾他们,对么?”
“是,这也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舜宴侧脸看着成零,他眼中的悲伤一扫而光,又变成了她所熟悉的,那个满身书卷气,又带着一丝傻的温润书生。
“所以啊成姑娘,你要是遇上了什么事,就拿在下来比比,是不是就不算很难过了?”
成零很想安慰安慰他,或者冲他笑笑,可心里却压抑的沉重,压垮了嘴角。
“除此之外,在下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
天上刮起一阵冷冽的寒风,吹跑了舜宴放在身旁的羽扇。
“夜国太子身上的毒,是借我的手下的。”他看着成零复杂震惊的神色,“包括天机阁当初之所以遭人背叛,也是我一早布下的局,对不起,虽然知道说这个没什么用。”
成零听见自己声音苦涩,“为什么。”
“以在下一人之力,是赎不了那么多罪的。”
她一下反应过来,“是玥萧?”
舜宴没回答她,只是说道:“成姑娘,玥萧的野心很大,如果你不再想受制于他,就趁这个机会逃吧,否则一但回了玥国,就都成定局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成零站起来将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展颜一笑,月光洒在她身上,在后面投下一片阴影,“你把这些告诉我,就不怕玥萧找你麻烦么?”
“在对他还有用前,在下是不会出事的。”
夜深人静,长夜宫中一点烛光亮起,昏暗而温暖地填满了屋子。
“快点。”
秦卿一下下扣着桌子,发出规律的声响,“唐邵青,你觉得本宫成了废人,说的话就不好使了?”
“殿下,亏我还替你担心那么久,敢情您都是装的?”唐邵青啧啧两声,坚决拒绝道:“不行,这药我不能再给了。”
秦风的指间停下,明明失了焦距的眼眸却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唐邵青心中刚觉不好,放才还端坐在椅上的秦风忽然就绕到了他身后,修长的手指在他袖中一勾,一瓶丹药就落到了手中。
他连忙上前去夺,却扑了个空,“殿下!你要想再次服用,至少要等三天后才行,这药效太烈,五脏六腑很可能受损!”
“三天之后本宫就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她了。”秦风利落地倒出一枚,送进嘴里咽下。
“明明没有撒谎的本事,还能逼着自己说出那些话,一定是出什么事了。”秦风看着在眼中逐渐清晰起来的烛光,吩咐道:“你暗中联系元晖,问他是否知道些什么。”
“我看不必了。”唐邵青将血通玉取出,递到他面前。
“此乃巫族人至宝,名为血通玉,可解百毒,殿下知道这是谁交给我的么?”
“成零。”
“没错,我之前一直以为巫族人已经隐世,所以才找不到他们,但却忽略了另外一点——如果玥国皇室,是巫族人呢?”
“若这东西是至宝,那么只可能在一个人的手中。”秦风接过血通玉,缓缓吐出两个字,“玥萧。”
“我也是这么想的,血通玉要想完全解毒,其实还需一味药引,但我看成零的表现,她似乎对此毫不知情。”
“妄图拿本宫的命来牵制住她么。”秦风冷笑一声,凤眸中浮现强烈的杀意,“很好,玥萧……”
“还有,殿下,你可知道血通玉本是无法解毒的。”唐邵青的目光落在秦风手上,“只有经巫族人的血液浸泡,通体血红金纹浮现后才行,而这所需要的血,足以让人在鬼门关走一趟了……”
秦风怔怔地握紧了手中的血簪,他眼眸低垂,嘴角难看地弯了弯,在上面落下了轻柔的一吻。
第二百零二章:编
“公主,您该起来了。”
临行的宫女手中捧着衣裳,难得还是保持恭敬的姿态对着床上圆滚滚的一团。
一只胳膊从里面出来,懒懒地伸了伸,白色里衣下的一道道伤痕若隐若现,多的令人触目惊心。
成零拨开脸上凌乱的头发,接着翻了个身背对宫女,“我起来有什么事么?”
“啊……”
宫女一愣,措辞着言语答道:“这倒没有。”
“那就走开,让我再睡。”
“可是,一位夜国的大人已经等您快有半个多时辰了。”
“找我的?长什么样?”
“这个奴婢说不上来。”宫女想起那张脸来,面上不禁有些发热,“不过他说要是公主问起,便说他是来拿东西的。”
成零眯缝着的眼睛一下睁大,睡意全无。
该不会是叶起吧……
“把衣服给我,你退下就行。”成零下床接过宫女手中的衣服,展开往身上穿去。
宫女对这位公主奇怪的性子早已见怪不怪,弯腰行了一礼后便退下了。
她对着铜镜梳理打结的青丝,打了个哈欠。
“唉,总感觉有点头疼。”
“谁叫你喝的那么多。”成一想起昨晚的事,忍不住笑了,“你和狗皮膏药昨晚惺惺相惜,你一坛我一坛地在屋顶全干完了。”
“全干完了?”
成零隐约记得自己拿了不少酒,为了喝个痛快,至少在内府往返了四五次。
“是啊,一滴不剩,喝完了就开始发酒疯。”
成零闻言有些紧张,“发什么疯了?”
“商量着怎么干掉玥萧啊,法子五花八门稀奇古怪,其中一条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说要把他丢茅坑里吃……”
“停停停!”成零手一抖,把头发扯下来三四根,“虽然是个好办法,但实在太恶心人了,我还没吃饭。”
一想到昨晚她在殿顶上大吼大叫要把玥萧丢进茅坑里吃……
就感觉不太好,话说他应该没听见吧?
“哈哈哈哈,你……你居然还真信了!”成一终于憋不住,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好啊,敢情你刚才是在耍我!”
这一声不小心喊的有点大,宫女在外问道:“殿下,您刚才说什么?”
“没事。”
她挑了一条紫棠色坠流苏的发带将长发绑好,推开门走了出去。
叶起神色淡漠地站起对她俯首行礼,“昭元公主。”
成零吓一跳,差点也对他弯腰,她还不适应现在这个名不符实的公主名号,看着叶起向她行礼着实有些受不住。
“请起请起,呃,你稍微一等。”成零在四周看了一圈,向宫女比划着问道:“我不是带来一个很长的包袱么?”
“噢,奴婢这就给您取来。”
宫女离开后,两人间便陷入了安静,叶起向来不是没事会主动说话的人,她便没话找话道:“你看起来倒跟以前没什么变化。”
“成姑娘变了。”
“变在哪里?”成零还以为他会说冷静,稳重之类的,谁知叶起说道:“高了些。”
“高……高了?”成零不确定地摸了摸头顶,这要换成是其他人,她或许还多少怀疑一下真实性,可面前的人是叶起,他多半连怎么开玩笑都不知道。
“嗯。”
“公主,您的东西找到了。”
成零从宫女手里拿过递向他,“喏,这个还你。”
叶起接过,沉默地看着严严实实在刀身上缠了好几圈的蓝底碎花布,心里忽然升起种想说点什么东西,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感觉。
打量半响后,他说道:“多谢。”
成零摆摆手,“哪的话,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那么,我先告退了。”
“嗯嗯,再见。”成零送他到门外,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叶起平时明明不声不响,安安静静,可一但对上他,她心里就有点犯怵。
“朕还不知道,原来怜儿在这认识不少人啊。”
她脸色一冷,看也不看地答道:“陛下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玥萧掠过她走进殿下,抬手让跪在地上的宫女起身,“退下吧。”
“是。”
待宫女离开后,玥萧才再开了口,“不过,朕劝你还是少跟他有来往的好。”
成零眉头皱起,“什么意思?”
“只要是被夜秦卿盯上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死于他手。”玥萧坐下,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听说过允国么?”
“并无。”
“是个小国,夜国最南之地便是。允国国君是个癫狂的疯子。”
玥萧脸上露出明显的厌恶,“当年允国遭遇瘟疫时,他身为一国之主,非但没有作为,反而放任让瘟疫蔓延,大肆鼓动百姓离开允国,前往夜玥异三国,企图利用这场瘟疫毁了他国。人心是很可怕的东西,他的子民得知自己没救后,绝望之下,也想拉着其他国的人一起去死。”
成零听着心里一阵泛寒。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成一也觉得荒谬。
“后来呢?”
“允国离夜国最近,这件事在我们商量后,是夜秦卿承下来的。他身边的近侍,也就是那个叶起,带着仅仅数十人在一夜间便屠光了全允国的人,一个活口也没留下,一把火着了三天,把所有东西都烧没了。”
“这件事……是真的?”她有些怀疑地说道:“为什么我连只言片语都没听说过。”
“夜秦卿封锁了消息,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很多人都知道允国已经灭国了,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除了我,异帝,夜帝,叶起及当初的数十个人,没一个人知道。”
成零觉得像是听了一个故事,真实又荒唐。
“好吧……先不谈这件事了,陛下,你来找我是因为什么?”
“明日夜帝举办蹴鞠赛,玥国要出十二人。”
“怎么,陛下该不会是想我上场吧?”成零斜斜地撇了他一眼,指指脸上,“到时候我可就不能带着张面纱跑来跑去了。”
“朕让你遮容,本是不想让人将你认出来,不过夜秦卿似已看穿,就没这个必要了。”
成一哼笑一声,“真能编。”
第二百零三章:故意
若是真怕成零会被人认出,那么不带她来岂不更好,之所以带她来,多半是因为怕身处浮泽之巅,夜秦卿会对他不利吧。
“总之我就是个挡箭牌呗。”成零目送玥萧离开,嗤笑一声,“真会打算。”
“不过,蹴鞠赛啊……”成零懒散地重新躺回床上,她想起离开瀚云前的那场蹴鞠赛,弯了下嘴角,不怀好意。
“我可得想尽法子让夜国赢。”
第二日,夜国蹴鞠队十二人被太子召去,为首的叶晚以为是要叮嘱他们一定赢了这场蹴鞠,壮志酬酬地在秦风面前还没说完一半,便被他挥手打断。
“听好,要是敢赢了,太医院伺候。”
叶晚不禁傻眼,“殿下……您的意思是要卑职假装败给他们?”
“丢脸的反正是秦卿,意思你自己体会便好。”秦风不耐烦地支起下巴,远处整装待发的成零。
唐邵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摇头小声道:“唉,男人啊……”
成零漫不经心地将长发高高束起,一身劲装,整个人整洁而利落。
浮泽之巅里的校场比瀚云的大了三倍之多,她扫了眼除她之外的十一个人,无一例外都是武将,元晖也在其中,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冲她一笑,“公主可是紧张了?”
是啊,紧张怎么输,心里这么说着,她假意点了点头。
“那么殿下一会儿在远处跟着即可,臣看您似乎也不会蹴鞠。”一位魁梧的将军说着,貌似恭敬地语中存着一丝不屑的意味。
“好啊,那就靠你了。”成零抱起手看他一眼,记住了他的样貌,随后靠近元晖身旁低声问道:“他是谁?”
“回殿下,他是张鹏将军。”元晖说完后,后背忽然有些发毛,他看了眼校场外端坐着的秦风,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
裁长在校场中站好,两队对面而立。
这场蹴鞠赛的内在寓意是为了表示两国友好,外在么,谁还能拦着谁赢了耀武扬威一下么。
叶晚和成零抱着让对方赢的心思,简单地碰了一下手。
“手下留情。”
“你也是。”
叶晚苦恼地盯着面前的蹴鞠,再一告诉自己不用赢,不用赢,不用赢……
可当裁长手落的那一刻,身体动的远比脑子更快一步,身为苍青卫之首,他的能耐自然是比一般武夫大的多。
张鹏看着上一秒还放置着蹴鞠的空地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大喊道:“拦住他!”
毕竟太子的吩咐还摆在那里,暗卫们对视一眼,默契地对即将被包围的叶晚视而不见,反正陛下对这场赛事的态度比殿下还随便,他们算是临危受命,连蹴鞠赛的里的规矩都是昨晚才知道的。
叶晚被三个人同时围住,他向后退开一步,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朝成零的方向踢了过去。
接到蹴鞠的成零一愣,张鹏断定这是叶晚无路可走之下乱了分寸,“殿下,快把蹴鞠给臣!”
“好,这就给你!”成零大喊一声,带着蹴鞠跑了起来,她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张鹏,忽然勾唇一笑,一个侧踢,蹴鞠冲着一个暗卫飞奔而去。
“哎呀!张将军你怎么不接呢?”成零气急败坏地说道:“难不成你连我一个弱女子的力道都接不下?”
张鹏的确接不下,方才蹴鞠翻滚的速度根本来不及给他反应的时间,更别提接下了。
到现在,他才用正眼打量了这位第一次见面的昭元公主,发觉她绝对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场蹴鞠赛除了校场上的二十四个人,还有许多大臣及他们的亲眷,接到蹴鞠的暗卫离风流眼的距离并不远,若假意失误就有故意之嫌了。
蹴鞠滚入风流眼,发出一声闷响。
夜国大臣们立即得意起来,尚书捋着胡子,笑眯眯地看向身旁的夜时元,“右丞,这下可挫了玥国的威风了。”
他看着面色凝重,且一直紧紧盯着场上的夜时元,疑惑地问道:“右丞,你怎么了?”
夜时元紧握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一松,他忽然站起来离开,向着夜秦卿的方向走去。
校场上。
“张将军,你倒是接啊!”
“张将军,你能不能专心点?”
“啧,你看看,刚才那个蹴鞠多好,就是擦着过去了么。”成零把手背在身后,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这都接不到,现在的人啊……”
元晖看着一脸铁青的张鹏,想笑却又不敢。
武将的心思没几个细腻的,其他人也的确看见是蹴鞠一次次从张鹏身边擦过,而他一次也没接住,不禁心生抱怨。
“张将军,你再这么下去,我们可要输了。”
“到时候给玥国丢了面子,谁也担当不起!”
张鹏听的心烦意乱,成零身为公主,对她言出不逊是要扣不敬皇室的帽子,他知道万万不能在此刻失了方寸,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将目光落在元晖身上,“小元将军,你且来暂代我的位置,可好?”
“这……好吧。”元晖应承下来,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玥萧,向本想给他几个蹴鞠的成零轻微摇了摇头。
这场蹴鞠从开始之际,夜秦卿的眼睛就没往上面看,一直低着头把玩着玉佩上的穗子。
荼白的丝线从节骨分明的指间缓缓滑落,他抬首看了眼眉头微皱的玥萧,发出一声轻笑,“玥帝此次前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多包涵。”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几分真心的意味。
“夜帝招待周全,哪有什么不周。”
“朕也这么觉得。”秦卿不可置否地点了下头,轻飘飘的语气却忽然沉了下来,“不过玥帝是不是跟朕太客气了,浮泽之巅的地方大的很,算是再让几个人住进来,也够了。”
玥萧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分毫,“既然如此,就多谢夜帝了。”
“区区小事,何须言谢。”秦卿十指交叉放在身前,“明日若是那几位贵客还在不该待的地方待着,朕大概就要请他们来了。”
第二百零四章:阿姊
“不劳夜帝费心。”
玥萧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夜秦卿,这个男人的城府,远比他想的更深。
“陛下。”夜时元拱手上前,低声说道:“臣有一事相问。”
“那么玥帝,朕就先失陪了。”秦卿站起,轻轻拍了下夜时元的肩膀,“丞相,走吧。”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蹴鞠赛也到了最后一场。
如今玥国和夜国的得分都是一模一样,决定成败的,就看着这颗蹴鞠到底是落进哪家的风流眼了。
叶晚脚下带着蹴鞠,想起了秦风那句敢赢了医馆伺候的话,不禁哆嗦了一下。
他找准时机,绕过好几个人,准确无误地将蹴鞠送到了成零脚下。
她深深吸了口气,看向叶晚的眼神有些不善,要不是对他还算知根知底,成零都要怀疑他是玥国安插的细作了。
“公主,快把蹴鞠踢到风流眼里!”
“好,风流眼就是那个坑对吧?”
“是……等等,殿下,不是那边!”
砰——
下一刻,成零成功地将蹴鞠送进了自家的风流眼。
裁长张大了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会这么干。
成零眨着眼睛转过身,脸上一片不解,“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吗?”
“不对的地方可大了。”元晖说道:“殿下,你把蹴鞠踢进我方的风流眼,得分的可是对方。”
“哎呀,原来是这样的吗?”成零吃惊地捂住嘴,“我还以为踢哪个进去都行呢。”
张鹏脑门上的青筋直跳,他攥紧拳,再也冷静不下,“殿下,恕臣冒昧问一句,您不会是故意这么做的吧?”
“你猜猜?”成零耸了耸肩膀,“对了我也不告诉你。”
“你不可能连踢进哪边的风流眼才得分都不知道!”他愤怒道,“公主是存心来找乱子的?”
成零的神色很快冷了下来,“是啊,要不你去找你们陛下商量一下,告诉他下次不要再找我来?”
提到玥萧,张鹏顿时哑口无言。
“其实呢,张将军,你也不必在这儿怪来怪去。”成零看着不远去愁眉苦脸的叶晚说道:“打心底里说,你觉得他们用了真本事么?玩着对你们都能赢,更何况是认真呢。”
“你们说,太医院伺候,是什么意思?”叶晚喃喃着,他问这个问题已经不下三次。
“大人,您不妨想想什么样的人才需要去太医院。”一位暗卫循循善诱。
“得了病或是受了伤的。”另一位暗卫接上。
叶晚的嘴角抽了抽,“你们的意思,是说殿下要派人打我一顿,然后扔太医院里?”
“叶大人。”
“诶。”仰头苦恼的叶晚顺口问道:“叫我什么事?”
没人回应他,叶晚先知后觉地低下头,眼睛里正好撞见离他几步之遥的叶起。
“噢……原来叫的是你啊。”他一笑,忽然警惕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说,是不是殿下让你来的?”
叶起有些疑惑,“殿下叫我来做甚?”
“揍我啊。”
“……”叶起眉头一挑,无意跟他再说下去,“陛下有令,命你暗中注意商地的动向。”
昔日的商国已不复存在,在被夜国吞并后,虽然秦卿还允许着他们自治,但已经冠不上国之一字。
“这种暗活儿不是一向你们来做么?”叶晚不解地说道:“苍青卫一直都只在明面上做事啊。”
“因为玥皇在夜都撒了不少人,这几日需人手。”叶起言简意赅地答道:“我没空。”
“好吧好吧。”叶晚活动了一下筋骨,眼中隐隐有些兴奋,“反正这个我也挺拿手,毕竟之前我们可没有苍青卫和影侍卫之分。”
——
成零翻来覆去地将手里的东西看了半天,“你是说,这是右丞的嫡长女给我的?”
“夜秦卿是这么说的。”玥萧眼中神色难辨,隐约带着一丝烦躁,“你曾在夜时府呆过许久,对么?”
“是啊。”成零将请柬放回桌上,说道:“我曾一直以为夜时元是我爹爹。话说,陛下,您看起来心情似乎不怎么好啊,出什么事了?需不需要我帮你?”
“怜儿有这份心就足以了。”玥萧看了眼想套他话的成零,“这曲水流觞宴,你去便好。”
她眉头一挑,没想到玥萧会这么说,“那多谢陛下了。”
夜时府的嫡长女,除了夜时婉明成零再想不出其他人,不过,她怎么会突然想举办什么曲水流觞宴呢?
翌日,成零端坐在马车中,向外看了眼跟随着的两个宫女。
她就知道,玥萧不会这么好心,从这位两个人的气息吐纳来看,绝非泛泛之辈。
成零估摸了一下,自己现在没有雨过傍身,最多能跟这个两个人打个平手。
巳时,马车缓缓停下。
“公主,夜时府到了。”
成零闻言掀开车帘,微微一怔。
夜时元与夜时婉柒正候在府前,不知已等待了多久。
“参见……殿下。”夜时元看见成零,正要拜下,一只手却先一步扶住了他。
“丞相大人不必多礼。”成零将他扶起,喉间多了一抹苦涩,“许久未见,不知丞相身体可还安康。”
“多谢公主挂念,一切都好。”
夜时婉明眼中有些愧疚,又复杂地看着成零。
以往的事情她都已经从夜时元那里听说过了,本已经打算好要好好向成零陪罪,但她却一走杳无音信,再次见面,说物是人非也不为过了。
“公主这边请。”定了定心神,她脸上挂起笑容,仪态大方。
“好。”
“她好像变了不少嘛。”成一说道:“来都来了,你还去看看小孩儿么?”
成零一怔,继而苦笑道:“算着日子,信儿他现在应该在瀚云。”
参加这场宴的,多半都是官家的小姐公子,从这些人中,成零还看到了不少熟面孔。
夜时墨,夜时谦,夜时让,以及……成零看着将目光紧紧黏在她身上的夜时信,嘴角一弯,不自觉地笑了笑。
他比以前长高了,脸上的稚嫩退去了些,眼中多了分稳重。
成零看着小孩儿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阿姊。”
第二百零五章:胡言乱语
狭窄的河道蜿蜒,成零坐在席上,她身旁便是夜时婉明。
随行的两个宫女在她身后站着,不离分寸。
或许是顾及成零身份的缘故,宴上较为安静,没有几人说话,就算说也是轻声交谈,夜时婉明笑着打趣道:“你们这群人呐,听说公主要来,不是一个个高兴的不得了么,怎么现在又不说话了?”
“哈哈哈,这不是怕冲撞了公主么。”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站起来,向她行了一礼,“殿下,我是左冯翊之子,施泽生。”
有了他开头,其他人也纷纷介绍起自己的家世来,成零一边笑一边点头,放在膝上的手忽然被握了一下。
夜时婉明?
没等她开口,夜时婉明面上兴致勃勃地开口道:“不如我们来玩传酒令好了,如何?”
“好啊!”
“这个好,就玩这个吧。”
大部分人都欣然同意,一只花球被拿了上来,随后鼓声如雨点般响起,紧密而急促。
成零抬手接住传来的花球,递给夜时婉明。
鼓声戛然而止。
“没想到第一个人会是夜时小姐,请吧。”
“唉,今日气运不佳啊。”
夜时婉明笑着放下花球,等置在水流上的酒盏飘过来时,她取起酒盏,身子忽然歪斜了一下。
成零下意识一扶,里面的酒液倾倒出来,尽数洒在了她身上。
“呀!公主,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
夜时婉明自责地拿出帕子,对成零说道:“我房里还有几身没穿过的衣裳,公主若不嫌弃,不如先穿我的吧。”
想到她之前的动作,成零顿了下,接着说道:“好啊,那就麻烦了。”
她扭过头,对身后的两个宫女吩咐道:“你们两个在这儿等着便好。”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说道:“殿下,您自己总归不方便,不如让奴婢一人陪您去吧。”
没等成零出声,夜时婉明先一步欣然应道:“也好。”
成零压下心中的疑惑,随着夜时婉明一路到了她之前所居住的楼阁。
这里面也无多大变化,看的出来经常有人打扫收拾,桌面上一尘不染。
“公主随我上来吧。”
夜时婉明刚要推开门,忽然掩嘴发出一声惊呼,“瞧我这记性,那衣服前些日子我让身边的丫头拿去改了身段,现在还没送过来呢。”
“不过,大姐房里应该有就是了。”夜时婉明对宫女说道:“让公主在这里暂时休憩片刻,你随我过去吧。”
“这……”宫女先是凝神查探了一番阁楼,确定没有第四个人的存在后,稍放了放心,“好吧。”
待夜时婉明和宫女离开后,成零瞧着放在床上高摞起来的一大叠被子,走过去倚在了上面。
“怎么放了这么多被子呢。”
“倚着舒服么?”
“唔,还……”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成零就像被针扎了一般站了起来。
床是靠墙放着的,那一大摞被子和墙间空出了一块,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躺在其中的秦风,“你怎么在这儿?”
床的长度并不长,秦风挤在里面,膝盖还得缩着,多少有些滑稽。
“做客。”
成零眉头一挑,毫不客气地问道:“做客做到床上来了?”
秦风睁开眼,坐了起来,“这次来,其实是为了找一个故人。”
她淡淡问道:“哦?是什么故人。”
“一个脑袋不太灵光的姑娘,她以前曾住在这里,样子长的和公主差不太多,就是比你还蠢些。”
成零心尖一颤,脸上却没有分毫表情,“太子殿下,你若是想和我叙旧,还是算了吧,我没兴趣,也不想听。”
“我可没想和你念旧。”秦风一摊手,“这是你先问我,我才说的。”
成零深深吸了口气,“好,算是我打搅了殿下的雅兴,您就继续在这待着吧,我走了。”
秦风静静地看着她,“公主这次要是走了,以后可再也见不到我了。”
“正合我意。”
成零推开门,她听见身后的秦风悠悠叹了口气。
“好吧,那丧葬上见了。”
她仿佛被人定住,扶在门边上的手越来越用力。
“殿下说什么?”
“我说,你要是离开,我们以后就只能在丧葬上见了。”秦风声音不高,却没了以往的漫不经心,成零猛一下转过身,咬着牙冷笑一声,“殿下在胡言乱语些什么,难不成夜国要后继无人了?”
“胡言乱语也好,后继无人也罢,公主着什么急?”
“我……”成零喉间一哽,说不出话来。
“公主上次不是说,不想再和我这个废人有交集么?”秦风遗憾地说道:“如此看来,我们连在丧葬也见不了了。”
成零听着他说的话,心里不禁一阵委屈,面上冷漠的表情几乎快要被冲垮,她用力咬了下舌尖,眼眶泛起了一丝红意。
秦风轻叹一声,他上前几步,按着她身后的青丝拢入怀中,“小成子,就没人告诉过你,撒谎的时候不要难过么?”
原来他都已经看穿了……
成零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听着心口处一下下搏动,忽然觉得很安心。
她吸了吸鼻子,低声问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么?”
“对。”他缓缓说道:“如果因为我而让你受制于玥萧,我会自我了断。”
“你是不是疯了……”
刚才压下去的泪此刻又要上涌,成零握拳无力地打在他的肩头,不舍地挣开他的怀抱。
“我若让你离开,去嫁给别人,才是真疯了。”
“你说什么?”成零难掩震惊地抬起头。
“玥萧这次来,真正的目的是要摸清夜国的兵力,然后联手异国攻打我们。”秦风说道:“玥萧现无子嗣,便想利用你,成为和异国联系的‘线’。”
“你是说他想利用我,与异国联姻?”
“恐怕还不止如此,以玥萧为人,他极有可能会让你在目的达到后除去异帝,毕竟他之前为了登上皇位,杀了自己所有的手足。”
成零紧握着的手不断颤抖,修长的手带着温热的暖意包裹了她。
第二百零六章:楼乌史那
她很快冷静下来,脸上闪过一丝决绝,“对不起。秦风,就算是如此,我还要回玥国。”
“为什么?”秦风眉宇紧皱。
“不单是为了你……我还有一个人要救,就算师父再怎么不好,但养育之恩,此生何以为报。”
“不行!”他断然拒绝,“这些事情我会来想办法。”
成零苦笑着抬头看向秦风,“我知道,殿下你肯定能找到办法,可是我要等多久呢?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
“你等不了,师父也等不了……”成零摇了摇头,“所以啊秦风,这一次,就这唯一一次,你听我的,好么?”
“成零……我做不到。”秦风抱紧了她,凤眸中染上一丝哀色,“听我说,玥萧现在就在浮泽之巅中,逼他把东西交出来便好。”
成零同样伸出手抱紧了秦风,缓缓说道:“玥萧那种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不能去冒那个险。”
挫败。
这种滋味着实不好受,像能一点点磨人血肉般,蚀进心里。
秦风是一个自负的人,天生的骄傲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而他这份骄傲已经被击溃过了两次。
一次在魔宫。
一次在现在。
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脱离他的掌控,再也回不来。
他心底忽然升起了一抹害怕,双臂不禁更用力了些。
良久,施加在成零身上的力道慢慢松了下来,她听见秦风在她耳旁说道:“成零,信我。”
她安心地笑了,“好。”
几日过后,玥帝启程回国。
——
景霓宫中,成零躺在贵妃塌上,闲散地磕着手中的一把边果。
皮儿准确无误地扔在桌上的碟子里,没有一个跑出外面。
药引她已经从玥萧那里得手了,唐邵青鉴过后说是真的,再加上血通玉,心头大事算是了却一桩,接下来么,就是长生蛊,以及……辰砂的解药。
成零眼中暗了一暗,这味毒她从来没听过,多半是巫族的毒,现在玥萧每月固定给她一颗黄不拉几的药丸,难吃的要死。
磕完最后一颗边果,成零拍了拍手,她拿起斗篷,转身走了出去。
宫女连忙跟上来,“公主,您要去哪?”
“随便逛逛,你想跟就跟来吧。”
宫女听着她的话有些吃惊,以前成零可是挺烦有人一直跟在她后面的,莫非今天公主心情很好?
顾不上多想,宫女连忙跟了上去。
成零回头看了眼跟在她后面的宫女,坏坏一笑,出了景霓宫后,她走了几步,纵身飞上了殿顶。
她一边不紧不慢地在上面走着,一边瞧着下面目瞪口呆的宫女,“能跟就跟,不必勉强。”
有长生蛊绑着成零,玥萧似乎已经不再担心她会逃跑,原本安插在暗处的人也都消失不见,自在了不少。
走到尽头后,她纵身一跃,又上了另一间的殿顶。
不远处就是玥萧所在的瑞尊殿,她眯起眼睛看着把守在外的护卫,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成零避过耳目,轻手轻脚地落在瑞尊殿顶上,掰开一块琉璃瓦露出缝隙向里面看去。
全身笼罩在猩红色斗篷中的男人坐在玥萧对面,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忽然轻微一动。
“敢问玥帝,这就是你的诚意?”
“嗯?”
玥萧眉头一皱,男人将手上把玩着的珠子紧紧抵在食指,玩似的向上一击。
很难想象一颗珠子会有如此骇人的威力。
趴在顶上想听他们说什么的成零忽然感觉身下一陷,琉璃四分五裂,失去支撑的她顿时向下跌落。
碎瓦夹杂着灰土一同落了下来,成零狼狈地站稳,打扑了一下头上的灰尘。
“这位从天而降的姑娘。”男人摊开手向她问道:“请问你是谁?”
挺拔的鼻梁,五官轮廓分明,麦色的皮肤,薄厚适中的唇微微翘起,带着揶揄的笑意。
“让你见笑了。”玥萧有些头疼地支起额角,“这是吾妹,玥怜。”
“噢,原来是昭元公主。”男人嘴边的笑意更深,“果然如玥帝所说的一样,不同凡响。”
“我怎么听着像是在骂你呢?”成一说道:“这男的瞧着不像个好人呐。”
“跟玥萧扯上关系的,能好到哪里。”
“玥帝,今天这件事就先说到这里吧。”男人摩挲着下巴,从成零身上收回目光,“我会好好考虑的,在此之前,你是不是应该给我安排个住处?”
“那么,就岳玉殿吧。”玥萧说道:“怜儿,你带他过去。”
“啊?”她装傻充愣,“我不知道在哪。”
“景霓殿向东,第三个便是。”
玥萧抬头看了眼破了个大洞的殿顶,抬手扫去桌上的灰土,继而对身后的谭尚说道:“去找人来修缮好。”
“遵命。”
成零走在前面,忍不住又看了眼跟在男子身旁,魁梧高大的像座山的男人,状似无意地问道:“话说,你是不是皇兄的友人啊?”
“唔……算是吧。”男子把玩着手中的泛着银光的珠子,朗声说道。
“噢。”
成零没再多问,虽然她好奇这个男人的身份,但还是谨慎些,以免露出马脚的好。
先是到了景霓宫,她向东方走到第三座宫殿,停下说道:“就是这里。”
“多谢了,巴达,开门。”
他身后魁梧的男人上前,几乎是没用多大力气,就推开了殿门。
“真是个好地方,离着公主的宫殿很近呢。”男人抚掌一笑,介绍道:“忘了说,我的名字是楼乌史那。”
“楼乌…史那。”成零将这个拗口的名字念了一遍,问道:“你不是汉人?”
“嗯,我是异国人。”楼乌史那看着“哦”了一声后便无动于衷的成零,脸上的兴味不禁更浓。
“呃,没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公主稍等。”楼乌史那伸手到她面前,眨了眨眼,“这就当是,我们二人之间的见面礼吧。”
躺在他掌心是一颗圆滚滚的铁珠,成零记得清清楚楚,方才她就是被这颗小珠子打下来的。
这算什么?挑衅还是示威?
第二百零七章:月亮
成零皮笑肉不笑地接过去,入手的那一刻,她脸色一变,手腕不受控制地往下压去。
松散的五指顿时紧紧并拢,她垂手在身侧,看向楼乌史那的眼神有了变化。
这颗貌不其扬的珠子分量极重,甚至坠的手腕都隐隐作痛,而这个楼乌史那不仅任意把玩,而且还用它将自己从殿顶上打了下来,恐怕……是个非常危险的人。
“那,我就收下了。”成零抬起手,指间捻着珠子转了一转,“多谢好意。”
“公主慢走。”
出了岳玉宫后,成零立马把珠子换了个手拿,她甩了甩酸疼的手腕,又往后看了一眼。
“你觉得他是什么人?”成一问道。
“大概是异国那边派来和玥萧谈洽的使臣。”成零走回景霓宫,将手里的珠子放到桌上,“看来秦风还真说对了。”
“找个机会做掉他?”
成零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值得考虑,要是能借机栽赃到玥萧身上就更好了。”
打定这个主意没多久,第二日,她又照常出去溜达时,好巧不巧地就遇到了人。
“呦,昭元公主,早好。”
楼乌史那在她面前停下,后面依旧跟着那个像山一样的男人,他手腕上戴的金腕镶嵌着形状不规的各色宝石,在光下闪着各异的光。
“早好。”
成零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有些遗憾今天没什么准备。
“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做客,用你们汉人话来说,是叫做……哦……”楼乌史那苦恼地拿手点了点头,恍然大悟道:“人生地不熟,公主能带我四下转转么?”
成零打量着他深绿色的眼眸,头一次知道异国人不是汉人。
不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趁这个机会探探这人的底也好。
她咳嗽一声,说道:“好啊,那我们就边走边看吧。”
他欣然道:“公主请。”
“请。”
要说这皇宫中唯一有看头的地方,便是宫后菀了。
未等走进,一阵娇声笑语便传了过来。
“姐姐用上这蔻丹,手上更是好看的紧了。”
“瞧你这张嘴会说,到时候你来我宫中,也给你染一个。”
第二个声音成零听出来那是兰琼清的,她停下脚步,略有些尴尬地拉住了楼乌史那,“前面你怕是不便过去,我带你去其他地方转转吧。”
他疑惑地问道:“为何不便?”
“因为……”成零看他眼中的疑惑不像是装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想半天,她直白说道:“因为前面那些女子是我皇兄的后妃,你过去不太合适。”
“原来如此。”楼乌史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想到汉人还有这种规矩。”
“那里是什么人?”有宫女注意到他们的身影,大声喊道。
“被发现了,要怎么办?”楼乌史那从成零脸上流露出的表情,知道了这不是什么好事。
她拍了拍楼乌史那,撂下他拔腿就跑。
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要带着两个异国使臣去见见玥萧的后妃么?
成零在迎面吹来的风中奔跑着,路很长,眼前什么也没有,所有的一切都呼啸而过,被远远甩在后面。
她忽然不想止步,不知跑了多久后,终于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只觉得畅快淋漓。
“没想到公主如此狠心,就这么把我扔下了。”
她转过身,看着楼乌史那从他随从的肩膀上下来,“这不叫狠心,叫放心。”
“到里面坐坐?”她指了指不远处湖中的小亭,问道。
“好啊。”
两人在小亭中坐定,成零看着湖中游来游去的鱼,覆盖着红色鳞片的脊背微微露出,在水中泛着粼粼的光。
“我之前在想,你是不是异国遣来的使臣。”她缓缓说道:“不过现在想想,是我猜错了。”
楼乌史那一笑,托起下巴,随着他的动作,额边一缕卷曲的棕发落在脸侧,“那公主猜到我是什么人了?”
“在宫后菀时你说过,原来汉人还有这种规矩,对么?”
“是啊。”
“那就很清楚了,这种规矩,我指的是后宫。”成零翘起二郎腿,说道:“天下间除了帝王,谁还能坐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呢?对吧,异帝。”
楼乌史那眼中流露出一抹赞叹,鼓了两下掌,“昭元公主当真聪明,你还猜到了什么?壁如,我来这里的目的?”
成零笑笑,“异帝有什么目的与我何关。”
“那如果说,我的目的——”楼乌史那忽然靠近她,伸出手点上了成零的下巴,“就是你呢?”
成零面无表情地握住楼乌史那的手,甩到一旁,“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打算。”
“我见过很多的公主,她们当中有许多比你更加惊艳美丽,但没有一个像你这样不羁。”
“这是在骂你丑女加泼妇呢。”成一悄悄说道。
成零捏了捏拳头,很想一拳揍在那张脸上。
“呵呵呵呵,不敢当不敢当。”
“公主不必自谦。”楼乌史那笑眯眯地说道:“等我离开时,要不要随我一起去异国游玩?我们那儿不像你们这里有太多规矩,无拘无束的很,你会喜欢上的。”
“我觉得不行。”成零摇了摇头,“我比较喜欢夜国。”
楼乌史那耸了耸肩,“那真是遗憾,公主是喜欢夜国的景色么?”
“我是喜欢夜国的人。”她淡淡一笑,答的模棱两可。
“我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成零看了眼伫立在亭外的随从,“恕我失陪。”
“请便。”
楼乌史那抱起结实的双臂,看着成零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巴达,她真的很有意思,对吧?比起那些像星一样多的女人,她就像月亮那么特别。”
“是的,天可司。”
楼乌史那无奈一笑,“可是巴达,她看起来不怎么喜欢我。”
巴达沉默半响,似乎是给不出回答了。
“玥萧是一只狡猾的狐狸,我对扩张异国的领土没什么兴趣,也不想为此惹上夜秦卿那只狼。”
“不过么。”深邃的面庞上挑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我很想得到这个女人。”
第二百零八章:传位
滚落的冷汗滴在衣襟,削薄的唇上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秦风从喉中发出一声闷哼,脊背颤抖着弯了一弯,随即又挺直。
唐邵青在外焦躁不安地等待着,他看了眼在殿中不停来回踱步的四个,看的眼睛花,头疼地问道:“你们四个能不能停下来?”
“不行。”
“不行。”
“不行。”
“不行。”
清月不安地揉搓着手里的帕子,“唐邵青,都已经过去一夜了,殿下怎么还没出来?会不会出事了?”
“你当解毒是一下就能完的?”唐邵青蹙眉说道:“殿下中毒已深,都已经渗入了五脏六腑,不废些时候才不正常。”
秦风难耐地低下头,呼吸急促而粗重,墨发被冷汗打湿,黏在脸侧,凌乱不堪。
玥萧将解药给了成零,但他却没有告诉她使用血通玉要承受的痛苦。
血通玉被巫族人称为至宝的同时也极少被动用,不光是因为它珍贵,更是因为没有多少人能承受用它来解毒时药性,最终被活活疼死。
这过程就如同百虫啃噬般,涌上四肢百骸。
秦风几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脱力地倒在榻上,咬到血肉模糊的口内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他困难地动了动嘴角,攥着碧玉簪的右手紧紧贴在心口不离分寸。
眼前模糊的景物也开始逐渐清晰,又忍耐一会儿,他将自己撑起来,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轻松感。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擦去了额上的冷汗,轻声像是在自语,“等我。”
就在唐邵青也已经按耐不住,准备进去时,房门却一下子被敞开了。
秦风靠门边,诧异地挑了下眉,“什么事?”
“没事,那个……殿下你好了?”
“不然呢。”秦风取下外衣披在身上,掠过他向外走去。
清竹连忙问道:“殿下,您要去哪?”
“有事。”他顿了一下,忽然又转身回了书房中,“你们四个跟我过来。”
四枚穿着红绳的铜钱依次落入清月四人手中,金色的铜面上分别刻着麒麟、白矖、腾蛇、白泽。
“殿下。”清荷惊讶道:“这可是……”
“除了安插在各国的暗子,将天机阁所有人都调来夜都,本宫自会有安排。”
清月低首应道:“遵命。”
“那我呢?”唐邵青指指自己,“没事的话我可要回太医院悠闲自在了。”
秦风慢条斯理地扫了他一眼,取了条雪青的发带将墨发松散一绑,“随便你。”
他开门走了出去,唐邵青追上前,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看的清吗?”
“嗯。”
他又伸手打了个响指,“听的见吗?”
“嗯。”
唐邵青满脸欣慰地笑了笑,有种终于将心头大事放下了的感觉,“那就好,话说殿下……”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步子,“你这是要去哪?”
“你不是看到了么。”
“你……你要去找陛下?”唐邵青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难掩震惊。
秦风没再搭理他,转身迈进凤栖宫。
要想找到秦卿,除了这里,很少有他处。
笔墨挥洒间,一幅气势恢宏的江山图一跃而出,秦卿专心致志地低头作画,仿佛并没有察觉其他人的存在。
秦风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有件事想跟你……”他抿了下唇,似乎有些难以说出,“商量。”
“商量?这倒稀奇。”秦卿落下最后一笔,将浸满墨的雪狼毛放进盛满清水的笔洗中。
“不过,我想先同你说一件事。”洗净后,他不紧不慢地将毛笔挂回笔架,“再过几日,或者你自己定个日子,我便将夜国交给你了。”
秦风一愣,没料到秦卿会说出这种话。
“你这次来为了什么,我大约猜到了。”秦卿将刚绘好的江山图折起来,将一角放在了桌旁跳动着的烛光上,任凭火苗舔舐,“这不也正合你意么。秦风,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你想说什么。”
“天下于你来说,算是什么?”
“可有可无的累赘。”
秦卿发出一声低笑,“一直都这么认为么?”
“不。”他淡淡答道:“对于以前的我来说,那是势在必得的东西。”
“长君,做为夜国君主,我只要你记住一件事。”
大片灰烬落下,秦卿松开手,江山图剩下的最后一角飘落在地。
“那就是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要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这是我唯一能教你的。”
秦风的手紧了紧,喉咙中一阵干涩,“不用你告诉我,我也知道。”
“我称不上是一个好君主。”他望向秦风的眼神少见地柔了柔,“也算不上是一个好父亲。”
“更非良人。”秦风缓缓扔下一句,转身离开,“放心好了,我决不会像你一样。”
染血的刀刃,倒下去的女人,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手。
酒盏被愈来愈重的力道逼出一道缝隙,下一刻便不堪重负地支离破碎。
碎片深深地扎进掌心,秦风回过神,连眉也未皱得将碎瓷从掌心中挑出,“出来。”
叶起从树上悄无声息地落下,他走到秦风面前,道:“殿下,卑职想和您说一事。”
“什么?”
“有关先皇后。”
秦风的瞳孔猛然一扩,里面冷的像结了冰一样,“本宫忍了三番五次,你就真想我杀了他才甘心?”
叶起忽然跪在地上,寂然的脸上添了一份沉重,“殿下,有些事情陛下从未对您开口过,请恕卑职越距,当年皇后的死,并非是陛下所为。”
“叶起,那是本宫亲眼看到的!”秦风的眼中染一丝猩红。
“殿下……您可知道那时皇后已有了骨疽。”
“骨疽……”他想起那个瘦的不成人形的身影,心尖一颤,“你是说,母后她有无治之症?荒谬!”
“卑职发誓,所说一切无半句虚言。”叶起沉声说道:“您看见的并非真实,当初,皇后以想让殿下学刀法为由,请陛下带了一把长刀,说是要送给您后亲自教导,可后来皇后趁着陛下不备,拔刀自尽了。”
第二百零九章:恶人心
“他都告诉你了?”秦卿在窗边负手而立,延伸过来的枝条已经抽芽,染着淡淡的嫩绿。
“为什么一直不把那件事的真相告诉我。”秦风的嘴唇动了下,说出了快令他遗忘的两个字,“父皇……”
“你要是知道真相,以后怕是会浑噩度日,不如就此让你恨我,变得强大起来。”
天边日落,大片的阴影将秦风笼罩,记忆深处,一些早已模糊的东西此刻又清晰浮现。
“呼——呼——怎么样,不疼了吧?”眉目如画的女子嘴角一弯,笑眯眯地亲了亲因擦破皮渗出血的小手。
“我根本没事。”个头矮矮的小孩从女人掌中抽出自己的手,脸颊上有些红扑扑的。
“怎么,小风儿还害羞了。”
“没有,天冷冻的。”
女人偷笑了声,雪花飘落在肩头,积了厚厚一层。她握起他的手向前面走去,“好好好,是天冷冻的,一会儿回宫,娘给你做热腾腾的羹喝,好不好?”
小孩儿的眼睛亮了亮,散漫的脸上露出一丝期待,“你有空?”
“那当然了。”女人拍着胸膛承诺道:“等着啊。”
“夫人……”胆怯细微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瘦的皮包骨的女孩个头矮矮,身上的衣服也十分单薄,“您府上要丫头吗?我可以一辈子不要工钱,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您能不能发发善心,救救我爹……”
女人停下来,关心地问道:“你爹怎么了?”
“他……他得了很严重的病,一直咳嗽治不好,娘丢下他走了。”
秦风皱了皱眉,“你娘心地未免太过……”
他话还没说完,后背就被顾落不轻不重地拍了下。
“孩子,这些钱你先拿去。”她将沉甸甸的钱袋放进女孩干瘦皲裂的手中,又看向秦风,“这位姐姐她穿的很少,又很冷诶。”
秦风无奈地将身上的斗篷脱下,伸手递向她,“拿去。”
“风儿真好~”顾落将斗篷紧紧裹在女孩身上,墨色的眼中像是带着初春的暖阳,“我府上不需要丫头,好好照顾你爹,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了吗?”
女孩抽着鼻子哽咽地应了一声,接着跪下道:“多谢夫人大恩!能否告诉蝶儿贵府在哪,这些钱我以后一定会还您的。”
“好啊,等你赚够了钱,我就来找你拿。”她拿出帕子拭去女孩脸上的泪痕,“快回家去吧。”
待女孩离开后,顾落从藏在暗处的影侍卫手中接过新买来斗篷,蹲下披在秦风的身上。
“刚才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傻小子,人家说出来心里已经够难过了,你还要往伤疤上捅刀子啊。”
“太傅告诉过我,凡事都要就事论事。”秦风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看来不完全对,是么?”
“唔,这个就要看是什么事了。”女人苦恼地歪头说道:“你娘亲我啊,又不晓得这些大道理,待会儿回去问你爹去。”
一高一矮的身影又继续在积满大雪的街道上走着,秦风问道:“她娘为什么离开?”
顾落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承受不了了吧,毕竟家的顶梁柱倒下,什么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压的太痛苦了。”
“太痛苦了就会离开么?”
“这就要看是什么人了。”
秦风忽然停下,伸手拉住了顾落的衣袖,“那你,会像她娘亲一样么?”
顾落怔了怔,忽然捧腹大笑起来,她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儿啊,你是怕娘亲有一天扔下你和爹去浪迹天涯吗?”
“不会啦!”她一把将秦风抱起来,刮了刮他的鼻子,眸色温柔,“我丢下什么都不会丢下你和他的,娘亲保证。”
“娘亲保证。”那一句轻语仿佛又再次落在耳中,秦风缓缓闭上发热的眼,却挡不住眼泪滚落。
你最终还是失诺了。
破碎的声音是如此清晰,秦风看着缓缓倒下去的女人,以及双手沾满鲜血的男人,仿佛是在做梦。
那是他第一次发出悲怆的哭喊,温热的手逐渐变得不剩一丝温度,冷的心都在打颤。
也是第一次,恨上了一个人。
他恨秦卿杀死了顾落。
更恨他又有了另一个“顾落。”
秦风不知道她是谁,但那张极其相似的脸让他觉得恶心。
秦卿却破天荒地留下了她,自顾落死后,空荡的后宫中多了一个无名无份,却过的极好的女人。
可人都是有野心的,后来秦风中毒,险些丢掉性命,虽然被太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也因此失了味觉。
此后,秦风再也没从浮泽之巅看到过她。
等有了自己的势力后,他做的第一件就是查清了送那个女人进宫的大臣,也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一些想攀龙的大臣极其想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但有了秦风这个太子,秦卿一直无意纳妃再生子嗣,他们便找了个与先皇后相似的女人送进宫中,借她的手杀了太子,这么一来,自己的女儿便可进宫诞下龙子。
最是荒唐恶人心啊……
秦风缓缓睁开眼,他低头看向干净白皙的掌心,静静望着上面已经擦不干净的血。
“长君。”秦卿转过身,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心口,霜白的双鬓染上苍凉,“你知道么?这里装着一个人,填的太满,再也盛不下一丝其他的东西。”
“……我也一样。”
秦卿微微一笑,“从前我问过你,掌在手里的权势是用来干什么的,现在我想再问你一次。”
他抬起头,眼神坚定,“为了保护某个人。”
“很好,别忘了这句话。”秦卿走近,抬手落在他的肩膀,叶起将两样东西呈上。
躺在里面的,是传国玉玺和虎符。
“现在我把手里的权势交给你。”他说道:“从前的我无能保住落儿,但我希望你可以护住那丫头。”
秦风重重点了下头。
压积的云硬生生被一阵狂风席卷散开,露出了悬在天上的月牙。
成零托着双颊静静看着,嘴角露出了一丝愉悦笑意。
“你输了哦。”
第二百一十章:喜欢女人
“哪来的妖风!”成一郁闷地吐了口气,“话说,自从来了这里,你怎么就对看月这么执着了?”
成零故作西子捧心状,“我想起之前看的一个话本,里面的富家小姐和穷书生因为门不当户不对而被迫分开,书生发誓要考取功名后来娶她,离开时,他对富家小姐说:你若念我,夜晚便抬头看月,因为我们看到的,会是同一个月。”
成一对此嗤之以鼻,“这不废话么,难道天上还有两个月亮不成?”
“哎呀,这说的不是意境么。”
“为什不么看日?”
“……你看一个我瞧瞧?”
“那书生最后和小姐在一块了么?”
“像这种我看了三个不同的结尾。”成零掰着手指说道:“第一个是书生考上了状元,回来娶了小姐。第二个也是书生考上了状元,但是给被皇上看中,做了驸马爷。第三个同样是书生考上了状元,娶了富家小姐的同时还当了驸马爷。”
“第二个和第三个是什么破东西。”
“没办法啊。”成零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写的就是这样。”
“哈哈哈,依我来看,还是第三个好。”
爽朗的笑声响起,成零警惕地看向墙头。
楼乌史那坐在上面,英俊的面孔上带着笑意,一条腿支起,另一条腿落下轻轻晃动。
“我还不知道,异帝有喜欢听墙角的癖好。”
楼乌史那一跃而下,伸出一只手指摆了摆,“不不不,我可不是那种人。”他一点儿都不避嫌地在成零身边坐下,放肆而又暧昧地盯着她看,“我只对你如此。”
“呦呦呦。”成一啧啧两声,“这要是被秦风听到,岂不热闹?”
成零被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月色正好,公主为何寂寞地自言自语?”
“我才没有自言自语好吧……”成零嘀咕一声,道:“没事给自己说着玩罢了。”
“噢,原来如此,那么,我来陪公主说话可好?”
“异帝不觉得我说的那些不合乎规矩?”
“不,我反倒更欣赏公主了。”他悠悠说道:“公主如此不拘于小节,很好。”
她扯起一丝恶趣的笑意,看向楼乌史那,“除了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我还喜欢看些断袖之类的话本。”
“断袖?”楼乌史那疑惑地问道:“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何为断袖?”
“就是……”她落落大方地说道:“两个男人之间的情情爱爱啊。”
楼乌史那脸上的表情古怪了一瞬,“两个男人?”
“是啊,我喜欢极了,异帝要是有兴趣我给你几本看看?”成零就不信如此还能让楼乌史那继续“赞美”她。
“原来是这样。”他耸了耸肩。
楼乌史那支起下巴,冲她眨了眨眼,“公主说这些就想把我吓跑,未免太小看我了,在我异国,你说的这个……断袖有不少,而且还有女人间互相爱慕的事情。”
成零挑了下眉,“那异帝怎么看这些事?”
“唔,我觉得这没什么。”楼乌史那说道:“我之前说过,异国不像你们汉人一样有那么多繁琐的规矩,一个人无论爱的是男是女,高天神都会祝福他们。”
听他说完,成零忽然对楼乌史那没了之前的抵触,她露出一丝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我们之间或许能有很多可以聊的东西。异帝,如果你喜欢上的女人心中已经有了其他人,你会怎么办?”
“嗯……公主说的这个女人,该不会就是自己吧?”楼乌史那点了点额头,狡黠地露出洁白的牙齿,“只要你还没有嫁给其他人,我永远有追逐你的权利。”
“异帝在胡言乱语什么啊。”成零摇了摇头,她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是说我喜欢上一个女人,可是她心里已经有了其他的男人,我该怎么办?”
楼乌史那脸上无懈可击的迷人笑容露出一条裂缝,“什……什么?公主你喜欢女人?”
“是呢。”成零一脸忧愁凄怅的样子,“如何,异帝能给出个主意么?”
给自己看上的女人出主意让她追逐另一个女人?
楼乌史那脑海中空白了几秒,有些僵硬地转了转脖子,“我……这个……”
她故意追问道:“什么?”
“我想好后再告诉公主。”楼乌史那腾一下站起来,“先走了。”
“好,慢走啊!”
成零得意地笑了笑,喝净了仅剩的半杯茶水,却一不小心咽了些茶渣进去。
“咳咳咳,呛,呛死了。”她呸呸几声吐出渣子,嫌弃地抹了抹嘴。
“没想到啊,你胡扯一通他居然还信了。”成一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会不会是装的?”
成零将茶杯往半空中一抛,又稳稳接住,她起身走进殿中,无所谓地说道:“管他呢。”
玥萧刚躺下没多久,门就被轻轻叩响,谭尚试探的声音传进来,“陛下,您睡了么?”
“何事?”
“异帝忽然来了,现在正在外等您。”
“楼乌史那?”玥萧若有所思地起身,拿起外衣重新披在身上穿好。
莫非,是已经同意联手了?
他推开门出去,便听到叹气声连连。
“异帝,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玥萧在楼乌史那对面坐定,有些疑惑地问道。
“唉,玥帝啊,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昭元公主的事呢?”楼乌史那手撑额头,绿色的眼睛充满忧愁地看向青铜架上跳动的烛光。
玥萧看他这幅模样,多半知道是成零又说了些什么,“哦?此话怎讲?”
“昭元公主已经有喜欢的女人了,她不喜欢男人,这叫我怎么办?”
玥萧额头上的青筋一跳,没想到楼乌史那居然是因为信了这种可笑的鬼话来找他,如果那丫头不喜欢男人,那夜秦风又算是什么?女人吗?
玥萧压着内心的不悦,宽慰道:“哈哈哈,绝无此事,那丫头的性子在外面野惯了,异帝这是被怜儿糊弄了。”
听了他的话,楼乌史那内心的低落一扫而光,顿时开心起来,“原来是这样!多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