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局
“若能承蒙殿下信任,定会尽最大能力,将京兆尹一职……”
“这可不是尽最大能力就可以做好的。”
秦风放下笔,满意地看着他的杰作,那上面绘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孔雀,气势傲然,却被囚于笼子中。
“是,是……”
这是他进来后秦风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刘骏心中有些打鼓,这到底是对他满意?还是不满意?
成零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凑近他耳边说道:“我再也没遇到过比这更无聊的事了,能打他一顿玩玩吗?”
“随便。”
一旁的清荷把摇的像拨浪鼓的头卡了一下,改为默默点头。
“好极了。”
她松了松指节,一阵规律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她的跃跃欲试。
“进。”
书房的门被敞开,一束光照进来,反射着空气中细微的灰尘。
刘骏吃了一惊,“父亲,您怎么来了?”
刘万进的脸色灰白,跪倒在地,“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樊凯立在他身后,一板一眼地汇报道:“按您的吩咐,我带人搜查了刘府,共搜出白银一万两,黄金一千三百两。”
“白银一万两,黄金一千二百两。”秦风复述一遍,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刘大人,你是当了兆尹啊还是当了王爷?”
“微臣糊涂啊!”刘万进一脸羞愧,“殿下,这本是一笔意外之财,臣一时起了贪念,才藏于家中并未上报。”
“父亲……”刘骏原本以为东窗事发,他呆在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您怎么能做这种事,这,我怎么都不知道。”
掩饰太过于蹩脚,成零忍不住笑出声。
“哦,意外之财?”
“是,那是从前段时间剿灭匪群盘踞之地时得来的,微臣知罪。”
刘万进额上冷汗津津,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凑巧了,先是有人来闹事,接着是莞楚馆的人,以及突然其来的苍君卫,所有一切就像是暗中有人操控一般。
他只有一口咬定那些钱财是剿匪搜来的,夜国法律森严,若是被查出受贿,不止会被罢免官职,还会施以杖刑,暗中开私坊就更不用说了。
见太子毫无动静,刘万进咬了咬牙,以头抢地,“殿下,臣知罪!”
之前被他收了钱财的那些人为了不牵扯自身,必然不会露馅。至于他开的赌坊则是暗中操控,就是被查出来跟自己也毫无牵扯,无论太子如何神通广大,也定不会知道。
“那么,解释解释你府上来的那些人,本宫听说过了,那些钱似乎要送出去?”
“是……”
“呵,好大手笔。”
刘万进狠狠瞪了刘骏一眼,刘骏眼神躲躲闪闪,不敢与他对视。
这件事有迹可查,糊弄不过去,刘万进眼中精光一闪,“这都是微臣那孽子刘允干的糊涂事,整天出入那些不三不四之地,惹上了麻烦。”
自己要是因为这件事被罢官,他的嫡长子至少还有几分机会,至于区区庶子,牺牲也罢。
“本宫记得,刘大人好像就只有一位嫡子,就在跟前。那么惹事的看来是庶子了,为一个庶子散去五千银,值么?”
“殿下说笑了,无论嫡庶微臣皆一视同仁。”
秦风把手中的画卷一撕为二,淡声说道:“那么本宫想这位庶子一定很感激刘大人了,是吧,刘允。”
刘万进眼睛猛地睁大,他看着进来的刘允,脸上露出慌乱。
刘允脸上则平静无比,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眼中一片讥讽。
“太子殿下,我有一事要向您禀告。”
他从怀中拿出一册账本,刘万进从他拿出来的那一刻脸色就灰败的可怖,他整个人都哆嗦起来,看向刘允的眼神仿佛是遇见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那是他唯一的破绽,赌坊的账簿!但怎么可能,那本簿子应该谁都不知道在哪才对!
成零低声笑着,赞叹道:“大义灭亲的戏码啊。”
“带下去。”秦风翻着一页页泛黄的纸张,细小的气流吹动着他垂在身侧的墨发,眼神薄凉。
刘万进知道他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流放,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他不知道那来的力气,奋力挣扎着苍君卫的钳制。
“殿下,臣只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铸成大错,求殿下看在臣曾经为大夜出生入死的份上,饶了微臣这次吧,殿下,臣对大夜忠心耿耿啊!”
“曾经为大夜出生入死……”
秦风笑了笑,他从帘后走出,把那本账簿摔在了他面前,“你真的以为你干的这种事,没人知道?”
“你既然知道苍君卫,就该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樊凯开口说道:“三年前,你先是打压,后是找借口查封了两家不起眼的小赌场,找人接手后自己则暗中操控,同时接受各级官员贿银共三千八百五十两,借职务之便进行提拔若干,分别为……”
刘万进的心一寸寸地凉了下来,他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自以为可以在天子脚下瞒住一切。
“刘兆尹,你为大夜出生入死,立下的功劳已经被这三年磨光了。”
他没再挣扎,神情恍惚地被拉了出去,临出去的最后一刻,他忽然大喊起来,“刘允,你这该死的孽种!我是两代老臣,对,两代老臣!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声音越来越远,逐渐消失不见刘骏傻了眼,此刻他连忙替自己撇清嫌疑,“殿…殿下,我对这些什么都不知道,这都是他一人所为,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秦风摆了摆手,一旁的苍君卫捂住他的嘴一并带了下去。
刘允垂首站着,看不见的脸上一片快意。
“本宫看起来像是被人利用了一笔。”
“太子殿下说笑了,如此拙劣的布局,您怎么会看不出来。”
“你这么做的目的,本宫懒的猜测,不过,布局就像下棋,可别不自量力行歪了棋,退下吧。”
刘允脸色一凛,低声应是。
待他走后,秦风对樊凯下令道:“着重注意此人。”
成零从帘后走出,毫不在意地伸手从瓷瓶中抽了枝海棠在手中把玩,“怎么,你怀疑他啊?”
第六十二章:恢复
“是啊。”
“我瞧着没什么特别的,你不会是多疑惯了?”
“你就不想想,他为什么偏要撺掇刘骏去莞楚馆。”
成零揪着海棠花瓣,一半认真一半散漫地说道:“可能是因为背后的人不好惹吧,引起骚动的同时还能给他爹找点麻烦。”
“还可以引起本宫的注意。”
“哦……等等,你的注意?”
她不可思议地问道:“原来莞楚馆是你开的?”
“朝颜楼也是,很少有人知道。”
“就冲那头牌对你的表现,我倒能猜出来。”
成零兴致高涨地问道:“都这么熟了,以后我去逛不给走个方便?”
“想得倒美。”
秦风悠悠说道:“当然了,你有钱的话就另当别论。”
“嘁,所以你是怀疑那个刘允身后还有其他人,而且这个人应该不在你的意料之中。”
“对,刘允只不过是枚棋子,黑白不明,既然别人可以利用他,本宫也同样可以。”
成零吹了声口哨,歪头笑道:“好大的口气,你要怎么做?”
“他眼中对权利的欲望掩饰的还是太浅,既然他想要京兆尹一职,我就让他当。”
“不会吧,这不就引狼入室么?”
秦风抬起手,看着无名指上污染上的墨痕,他在身上没摸着手帕,干脆就拿了张银票潦草地擦了擦,“他会有所动作的,一但有了破绽,我就能顺着他这根藤,拽出身后的人。”
成零没接话,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嘴角抽搐了一阵后,她忽然一下子蹿到秦风跟前,猝不及防地把他吓了一大跳。
“你干什么?”
温热的小手握住那双修长如玉的大手慢慢上移,接着——抽走了那张被擦出折痕的银票。
成零把自己的手帕丢给他,痛心疾首地问道:“你怎么可以用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擦手!知道吗?它可以买一千只烤鸭三千根鸡腿五千碗加了咸菜丝的豆腐脑!”
听着这抠搜至极的语气,秦风的嘴角也忍不住开始抽搐,“变回来了?”
“哇,居然被看出来了。”
“废话。”秦风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抚平银票的动作不禁感到好笑。
成零郑重其事地把银票收入囊中,开口说道:“殿下,请你一定要帮我保守这两个秘密,绝对不能说出去。”
她很少这样一丝不苟地说话,秦风也认真起来,“好啊,你要拿钱堵住我的嘴吗?”
成零下意识捂住了口袋,发现这样又显得盖欲弥章,于是她咳嗽一声,别扭地说道:“那……为保公平,我也不会把你开了花楼楚馆的事情给说出去。”
“呦,还学会威胁我了,是她教给你的?”
“这不是威胁,我哪敢威胁您啊。”她既狗腿又正经地说道:“这叫秘密交换!”
“说的好听。”
“殿下……”清影从外面进来,小声说道:“宁公公来了。”
“让他进来。”
“老奴,参见殿下。”
“不用多礼。”
秦风坐在主位,接过清竹端来的茶盏,“有什么事么?”
“回殿下,不久之后,践国将派使臣来访,商议国界。”
秦风玩味地问道:“这同本宫有什么关系?”
“殿下,这几日陛下身体抱恙,恐怕无法接待来客,您看……”宁福没说下去,抬头瞧他的神色。
“哼,他就真不怕本宫给他搞砸么?”
“殿下说笑了。”宁福对秦风的性格还算了解,知道他这样说是同意了,不禁舒了口气。
“老奴告退。”
此时正抱恙的夜明帝正好好地待在栖凰宫,他面前跪着的正是叶起。
“怎么样,有查出什么?”
“回陛下,商国外的行宫之中秘密聚集了大概五国之人,由一人传授修习一种十分怪异的阵法,由五行八卦衍生,与奇门遁甲略有相通之处,困人亦可,杀人也亦可。”
“这么厉害。”秦卿突兀地问道:“那你学的如何?”
叶起面上一僵,闷闷说道:“卑职愚钝,难以掌握,与卑职同样的人都秘密以毒药处死,手段狠戾。”
“有蹊跷啊,传授这些东西的人是谁?”
“他出现时向来蒙面,不已真面目示人,卑职推断可能是江湖之人。”
“啧,江湖人也对天下感兴趣么。”
秦卿勾起身前染了一缕霜色的长发,眼神飘忽,“太平,好像已经过了很多年了。”
“陛下,大夜已经不同以往。”叶起神色坚毅。
“是啊,不过,孤也累了,接下来就交给那臭小子吧。”他耐心地拔掉一根根白发,“孤该歇歇了。”
“是。”叶起轻声说道:“毕竟……”
毕竟,您从来无意于天下啊。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
成零躺在长夜宫的屋顶上,看着天空发呆。
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已经很久没有独自一人像这样看过星星,也……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师父了。
从见到秦风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似乎变得很忙很乱,遭遇过那么多危险不说,而且最重要的是两个秘密还被他知道了!
成零捂住脸,感叹着人生是如此的跌宕起伏。
“别这么衰嘛,要不把身体交给我,帮你杀掉知道你秘密的人哦。”
“成天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成零感觉这样自说自话宛如一个智障,“而且他可不能杀,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人。”
“瞻前顾后是做不成大事的。”
“乱来就能做成大事了?”
成零叹了口气,站起来眺望着源道山的方向,“也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了,没人陪他他肯定会很寂寞吧。”
“嗤,毕竟他现在也是个孤独寂寞冷的老人家。”
“真的好像回家看看,可是现在我还得靠秦风找爹娘。”
“成零啊,小心不要被他骗了,你总是轻易相信别人。”
“不会吧,毕竟师父说过他不会言而无信,而且在魔宫的时候他还去救过我。”
“真是说不过你……”
心中的声音渐渐消失,成零伸了个懒腰,下面的清月把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成零你吃不吃夜宵?今晚有烤肉哦。”
“吃!”
第六十三章:迷路
“成零啊,你看天上有什么?”
“当然是太阳和云了。”
“还有呢?”
“唔,没了呀。”
“还有月和星。”
“可是现在是白天,晚上才会有星星和月。”
男人耐心地解释道:“白天也会有月亮和星星,不过在光里,是窥不见黑暗笼罩下才会出现的景象。”
“没听懂……总之,天上有太阳,云彩,月,和星星对吧?”
“对,不过你总有一天会懂的。”
声音越来越轻,男人的身影随风飘散。站在山巅的小女孩焦急地四处张望,无力地喊着她最熟悉的名字。
一阵更猛烈的风刮来,把小小的身躯吹下了山崖。
“师父!”
“醒了,醒了!”
成零一睁眼,看到的不是床顶,而是四张形状诡异且放大的脸,她惨叫一声,四张脸也大叫一声,双方同时后仰,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眶,这才发现床边的是清月清影请竹清荷四人组。
“大早上的,你们吓死人啊……”
“我们是担心你好不好,你刚才被被梦魇住了,着了魔似地大喊大叫。”
清竹顺了口气后接着说道:“清月说对你这样的人不能用蛮力叫醒,不然就会变成傻子,所以我们四个就挨个对你吹气,把你给弄起来了。”
成零下意识地一抹脸,顿时感觉上面湿湿的,“我这是哭了?”
“这倒不是。”清月努力憋着笑,“清荷吹的时候没把握好力道,有点口水很正常。”
“清荷!!!”
“我错了!”
成零洗漱完,先知后觉地问道:“话说,咱们弄这么大动静,秦…太子殿下人呢?”
“殿下早就出去了啊。”
“哦,出去了啊。”
“对啊,出去了。”
五人对视一眼,“既然……”
“那不如……”
“反正……”
“剪子包袱捶!”清月大喝。
“耶!我头一次赢了!”清荷欣喜若狂地举着自己的剪刀手,开心的像个孩子。
“没想到啊没想到。”
“很厉害嘛清荷”
“咸鱼翻身也不过如此了。”
“再来再来。”
“剪子包袱捶!”清月再次大喝。
“意料之中。”
“我赢了。”
“哈哈哈。”
成零看着自己的拳头,又看了看其他三个人的布,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感觉这样做是不对的,我们怎么能背着太子偷偷烤鸡吃呢,还是下次再……”
她还没说完,就被齐齐推出了门口。
“直走后左转然后右转三个宫后右转接着直走左转就到了。”
门被啪一声合上,成零只好认命。
没过多久后。
“右转还是左转来着?”
“哦,直走直走,然后……右转?”
她左右看了看,发现四周的环境似乎有些熟悉,又直走了一会后,前面的地面变成了奢侈的汉白玉。
“哦,原来走错了啊。”
此刻正是退朝的时候,一身官袍的大人们两三一堆地走在一起,互相谈论着今早的事。
“唉,太子殿下也该成婚了。”
“是啊,但今早上奏时,陛下似乎没将此放在心上。”
“右丞相居然也没说话,要知道与殿下有婚约的可是他的小女儿夜时婉明。”
“是啊是啊。”
成零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问路,却不小心听到了这样一番话,那些大臣都把她当成了宫女,也没额外关注她。
“一个浮依还不够,又多一个夜时婉明,桃花可真多。”
不过,夜时婉明?
成零皱了皱眉,夜可是皇姓,就算是丞相,这也不符合常理啊。
夜时元最后从朝堂走出,虽然他已到中年,身姿依然挺拔,眉目清晰朗疏,透露出往日风华。
只不过此刻右丞相很是头疼,方才陛下与他一谈,虽未明示,但言语中隐约透出太子无意,但自家小女儿又对太子倾慕至极。
他揉了揉额角,抬头发现一个宫女正在一旁呆站的,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夜时元走近,提醒的话还为说出口,脚底却像生了根般停在原地。
成零想破脑袋也没相出个所以然。
管他的,想那么多干嘛。
她正要离开,却发现一个人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她往左走了一步,接着又往右蹿,但那人仍盯着她不放。
成零恍然大悟,她思考一会,学着清月的样子对他行了一礼,“参见大人。”
这样应该就对了,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开溜,手臂就被死死地抓住了,“苏儿……”
“我…奴婢不姓苏,大人是不是认错人了?”
成零懵了下,下意识往外抽自己的胳膊,谁知握在上面的手越来越紧,她吃痛地叫道:“松手松手!”
夜时元的眼神渐渐清明,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是我认错了,她怎么可能会活着。”
“可也太像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奴婢名叫成零。”成零被他的眼神看的发毛,连忙又补上一句,“是长夜宫的宫女。”
“宫女……”
夜时元忽然拦住她的去路,不容置疑地开口道:“你随我来一趟。”
这怎么成!
成零点着头看他,忽然撒腿就跑,出门不利,出门不利啊!
“站住!你跑什么?”
夜时元急忙去追,在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前,他当然不能让成零就此离开。
两个无所事事的暗卫潜伏在暗处,数着地上飘下来的落叶。
一道身影风似地刮过,叶子在空中飞起,又轻飘飘地落下。
“这宫女怎么了?”暗卫说
夜时元咬了咬牙,上朝所穿的官服太过繁琐,牵制了他不少行动。一向重视外表端庄的他扯下外袍扔在地上,使出轻功向前追去。
两暗卫同时目瞪口呆。
“刚才,你看见那是谁了吗?”
“看见了,好像是右丞相。”
“那他…是在…追一个宫女?”
“大概……吧。”
长夜宫中。
“成零啊你要饿死我们吗?”
“我的肚子……已经在叫了。”
“你们说她会不会是迷路了?”
清月叹息道:“不会吧,我感觉自己说的还是蛮清楚的啊。”
“唉,还是慢慢等吧,反正她再绕也绕不出浮泽之巅。”
第六十四章:追
“这都到边了,您还追啊?”
成零欲哭无泪地看着高耸的城墙,怎么看都不像能翻过去的样子。
她退而求其次地翻上一座宫殿的屋顶,还没跑几步就被一团青乎乎的东西吓了一大跳。
“这什么东西!”
“是人。”暗卫淡定地答道。
“哦…哦……”
夜时元看着屋顶上的那道身影一阵心惊胆战,“下来!”
“暗卫大哥,有人抓我你管不管?”
“谁啊?”
“下面的那个人。”
暗卫偏头往下看了一眼,“这好像是右丞相,他抓你干什么?”
“我哪里知道。”
于是他本着维护浮泽之巅安全的责任,一把反扭住了成零。
“你不会是进来偷窃的吧?”
“我不是!我是长夜宫的人,长夜宫!”
秦风的名头很好使,她看着立马放开她举起双手的暗卫人士,心里有点小得意。
不过……
“你举手干什么?”
“哈哈,下意识就这样做了。”
下面的夜时元别无他法,出格的事反正也做了,那就干脆出格到底。
相通了这点,他也立即使出轻功上了屋顶。
暗卫莫名被夹在两个人中间,颇有些左右为难的意思。
夜时元认出了他,不禁有些惊讶,不过此刻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叶晚,帮个忙。”
“我是太子!身边的宫女。”
“啊……好麻烦。”
叶晚重新躺下,继续晒着太阳。
他把手枕到脑后,闭上眼睛说道:“我又不听你们的,才懒得管。”
“你能否不要再跑了?我只不过是想确认一件事。”
夜时元尽量放柔声音,他越是看那张脸,心中的猜测就越是深。
“别听他的,跑啊。”
另一个她催促道:“这只是为了降低你的戒心,方便抓你。”
“我到现在也没想清楚他为什么要抓我。”
“可能看你长的像他什么人,小心被抓回去当小妾哦。”
“那我还是跑吧。”
她估摸了一下大体方向,转身朝长夜宫的方向奔去。
“诶,你!”
躺着的叶晚翘起二郎腿,“右丞大人,你抓个宫女干什么?那可是长夜宫的。”
心急火燎的丞相没空理他,只给他留下了一阵风。
成零唯一能拿出手的轻功的确不是盖的,她把身后的人甩开了十几米,长夜宫很好分辨,她连正门都忘了走,直接翻了墙头。
追赶而来的夜时元被人在空中拦下,只得降落在地。
“右丞大人,还请回。”
浮泽之的的暗卫主要分布在两处,其中一处就是在长夜宫附近。
他只好临时编了个借口,“本相有要事求见太子殿下。”
“殿下未在宫中,大人也不要为难卑职。”
他们之间的消息互通,早已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子宫里的人他们有保护的义务,夜时元知道硬闯是行不通了。
“成零,你可算回来了。”清荷兴高采烈地看她手里,眼睛顿时瞪的溜圆,“鸡呢!”
“我都差点回不来了你还关系这个。”
成零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指了指自己问道:“我长的怎么样?”
“貌美如花?”
“别贫!算了算了,换种说法吧,我长的跟什么……右丞相的夫人,很像吗?”
清竹和清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清影则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小声嘀咕:“这也不热啊。”
成零一脸木然,唯独清月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怎么回事,你碰到夜丞相了?”
“是啊,走错了地方。”成零郁闷道:“追了我一路呢,我还是翻墙进来的。”
清月转身在清影耳边附语:“你去请殿下过来。”
清影虽然疑惑,但还是应下了,“是。”
“诶,清影你要出去?”成零问道。
“对啊,给你们做饭去。”
成零愧疚地挥了挥小手,“那早点回来,烤鸡啥的随便来点就行。”
清影差点被门槛绊倒。
“对了,清月啊,这个右丞相为什么会姓夜呢?”
“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
“那说快点吧。”
清月咳嗽两声,深吸一口气,“当初夜国战乱时夜大人不过刚登上右丞相之位没多久却主动提出文官该同武官一样上阵杀敌,他在那场战争中担任过军师一职立下过汗马功劳,不过最重要的有传闻说他曾经救过陛下的命但不知是真是假,我猜八成是真的不然被赐予国姓这么荣耀的事怎么会落到他头上而不是左将军。”
“左将军是谁?”
清月抓紧时间换气,“不会吧,你居然不知道我们夜国的战神?”
“哦!我知道啊,就是长的身高九尺,五大三粗,虎背熊腰,高大威猛,体格彪捍,气壮如牛,一脸正气的那个吧,我还买过他的画像。”
“好像……没有九尺高吧,也不壮的,最多比殿下壮一点高一点,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可是说书的跟演皮影戏的都是那个样子的。”
“可能是因为没见过,所以编出来的,不过,你买他的画像是因为很崇拜他吗?”
成零挠了挠头,“不是,是我师父说买来可以贴在门口避邪,长成那样比门神还好使。”
“……”
“宁公公,陛下在吗!”
“丞相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宁福一脸吃惊地看着他,犹豫着该不该问一下他的外袍去哪了。
“我有急事要求见陛下,劳烦你去通报一声。”
夜时元喘着粗气,什么礼节称呼的全都被他抛之脑后,不管不顾。
能让一向最注重外表和礼仪的右丞相急成这样,宁福估计着肯定不是什么小事,于是赶紧进去通报了。
“丞相大人,陛下请您……”
宁福看着早已冲进去的夜时元,不禁有些感叹,如此忠臣,实在是大夜之幸啊!
“陛下!”
“诶。”秦卿单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点了点头表示他已经知道了。
“太子殿下宫里那位叫做成零的宫女,希望陛下能够……”
“让孤给你个解释?”秦端此时正在用膳,搅开了碗中软嫩咸香的豆腐脑。
“臣不敢,但臣恳求陛下告知。”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她就是你大难未死的女儿。”
第六十五章:父亲
“还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是,现在想想,让微臣抓到那一队人似乎是有意而为之。”
秦风眼神一凝,“你的意思是,他们专程用来牺牲?”
“回殿下,应当如此。”
白曜说这话的同时也觉得有些荒谬,“而且臣审问时并未发现他们有自尽手段,应当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利用了。”
“真是好一个魔宫。”秦风抬手支着下巴上,喃喃道:“本宫真是小看了华想容。”
白曜看他隐隐有些兴奋的神色,知道太子这是提起了兴趣,于是他接着说道:“那么不如说服几个人当暗子,让他们从新归于魔宫。”
“不用了,处理了吧,以华想容多疑的性格,很可能会被反将一军。”
“殿下。”
清影从外进来,先对白曜行了一礼,然后看了看秦风,嘴唇轻轻动了几下。
秦风略一点头,“本宫先走了。”
“恭送殿下。”白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沉声说道:“你还要藏多久?”
“什么叫藏啊,我这只是躲一躲。”
从阴影里出来的人跟没骨头似地出来坐下,显得松松垮垮。
浓密的睫毛低垂,看着拇指上一枚青翠欲滴的扳指。
“那你躲什么?”
“躲什么啊。”他抬头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白曜的嘴唇动了两下,看样子似乎想骂他,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吧。”
“这真不像是一个没心没肺人的话。”
“说的真过分。”他砸了两下嘴问道:“大老远地过来一趟,不给杯茶喝?”
“奕怀,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密牢跟给我杯茶喝应该不冲突吧。”他看着那张硬邦邦的冷脸,摆了下手,“别生气啊,现在不喝了,下次你再补上?”
“方才我应该告诉殿下你在这。”
“哈哈,真绝情,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隐藏好气息的。”
白曜话向来不多,这次干脆没理他。
“诶,你有没有觉得太子变了很多?”
“废话,何人不变?”
“我不是说这种外像。”奕怀点了两下硬邦邦的桌面,“他让我感觉非常危险,如果说以前的太子只是蛰伏,现在却露出了一丝丝的张狂。”
白曜沉默了一会儿,“我弄不清殿下在做什么,但他似乎有了一股不属于夜国的权势。”
“你调查他了?”
“身为臣子,这是以下犯上,我只不过是猜测而已。”
“你的猜测应该十有八九是对的。”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这次找你来,是因为最近一批流放的人出了差错。”
“什么?”
“有人被劫了,是前任京兆尹刘万进。”
白曜锁起眉,“知道对方的身份吗?”
“要是知道那就好了,不过他们的身法和武功诡谲,目标很明确,肯定是从一开始就打好了劫人的打算。”
奕怀叹了口气,“现在有两种猜测,第一,那些人跟刘万进有仇,第二,他们想从他嘴里知道点什么东西。”
“第一种,无所谓,但要是后着,你知道其中的厉害。”
他沉思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会查的。”
——
秦风回到长夜宫听成零说完后,表情古怪地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自己长的跟夜时元的夫人很像,所以他想……”
“其实我也感觉不太可能,不过她是这么说的。”
成零也感觉这样说有点自恋,不过她没能找到更好的解释。
“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夜时元只有一位夫人,而且还活的好好的,长的跟你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
秦风安抚地拍了她两下头,颇有些哄小孩的意思,“别多想了。”
“可是……”
“不用可是。”
“但是……”
“也不用但是。”
他很有耐心地把她堵的无话可说,一旁的清月却有些欲言又止。
“陛下驾到!”
宁福的声音远远响起,即使人已经老了,但穿透力依然极强。
成零看着依然坦然自若坐着的秦风,敢肯定他耳朵没聋。
当夜明帝进来的时候,她正寻思着行个礼什么的,却被他身后的人吓了一跳。
“你你你!”
“夜丞相有何贵干?”秦风把秦卿当成空气对待,他压着心里的火和想要动手的冲动,有些意外地看着夜时元。
“成零,你现在是叫成零是吧?”夜时元的眼角湿润,垂在身侧的手也止不住地发抖,好几次伸出去又缩回来,一点也不像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右丞相。
她愣愣地看着夜时元,又不知所措地回头看向秦风。
“夜大人这是怎么了?”
秦风察觉不对,但心里对秦卿的厌恶还是让他选择了在椅子上坐着不动。
“是……微臣失态。”夜时元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她颤抖地开口道:“柒儿,我的女儿……”
简单至极的两个字将成零定在了原地,她的脑中空白了一瞬,再开口时,说出的话都有些结巴,“你…你叫我什么?”
光是震惊的不止是她自己,秦风脸上同样带着诧异,搭在扶手上的手不自觉地蜷了起来。
“孤知道你现在可能不相信。”秦卿注意着秦风的反应,不自觉笑了起来,“但你的确是夜时元之女。”
“那,你就是我的……”
成零突然不知道那两个字该怎么说,发生的这一切都太突然了,没有任何征兆,她甚至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梦,成零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但她想一定好不了哪里去。
她私底下不止一次地设想过重逢地画面是如何美好如何感人,她甚至连台词都想好了,还悄悄练过。
不过,像“我一直都好想你们啊”之类的这种话,对她如今的父亲,夜国右丞真的说不出半分。
她像是突然被人喂了把沙子,哑的说不出话。
“成零。”
或许是因为突然沉默下来的气氛,秦风唤了她一声。
接着他看着那道身影转过来,脸上一片茫然,像是走丢的孩子。
第六十六章:夜时府
成零抱着怀里的一堆东西,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马车行驶的很平稳,两人面对面地坐着。
“府…家里你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你排第六呢,就是长姐出嫁了,他们很好相处,你放心就是。”
夜时元从来没对他哪一个孩子说过这么多话,他罕见的有些局促,成零也觉得尴尬。
她不想用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来面对夜时元,只好端着笑脸,尝试打破只有一个人说话的局面,“那,之前的我叫什么名字?”
夜时元明显愣住了,好一会后,才说道:“你那时候还小,就只给你取了个小名叫柒儿。”
“不过以后,你就叫夜时婉柒了。”
“夜时婉柒……”
她本能地感到抗拒,成零这个名字是成道子取的,她已经用了十六年,忽然要改么……
“对了,柒儿,你今年应该十六了吧?”
“对,生辰过了就是。”
“唉,可惜生辰已经过了。”
两人同时开口,都不约而同地愣了,成零嘴角的弧度终于垂了下来,她忽然感到一阵委屈,没由来的,原来已经过了么?
“过了也没关系,笄礼很快给你补上,到时候办的大一些,比你那些姊妹的都好。”夜时元看着她微红的眼眶,不禁慌乱起来,拿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
他对成零无疑是愧疚的,这份迟了十六年的爱他想补上,可是却表达的生疏而紧促。
“相爷,到了。”
“那,我们先回家吧?”
成零攥住夜时元给她的手帕,上面还留着一丝余温,点了点头。
结果还没等车夫准备好马凳,她就直接跳了下去,车夫不禁有些怪异地看着她,成零僵了僵,装作没看见。
接着,车夫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夜时元居然跟着她有样学样地也跳了下来,十分的……不符常规。
车夫怀疑自己眼睛出了毛病,他明明记得上次五小姐也想这样直接跳下来,明明被相爷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啊。
“走吧?”
她终于露出了第一个舒心的微笑,“好。”
“这样就把你感动了?”
她不屑地说道:“这个男人可是把你抛弃了整整十六年,你忘了?”
“没忘,可你想怎么办?”成零在心底叹了口气,“去质问他吗?”
“哈哈,打他一顿如何?”
“闭嘴。”
成零稳了稳心神,开始打量起四周,府前的牌匾她看了,上面写的是夜时府,没赐国姓之前,时应该是她真正的姓。
一阵微风吹过,湖面上泛起淡淡的涟漪,朵朵荷花在其中绽放,随风轻摇,上面架了一座石桥,花纹素美。
她看着那些荷花不自觉地笑了,因为忽然想起了前段时间给秦风剥莲子尝试往里面吐口水的事。
夜时元以为她喜欢,放慢了脚步轻声问道:“喜欢么?以后在你的院后也种一片吧。”
对上那双略显苍老的眼睛,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谢谢。”
她犹豫了一下,甜甜地笑着说道:“谢谢爹。”
“诶……诶!”夜时元应着,脸上镇定,脚下的步子却乱了起来。
此时长廊已经走到了尽头,夜时元在分岔处停了一下,接着带她往右边走。
两侧的银杏林夹着中央的小路,笔直,也短。
叶尖泛黄的小扇子悠悠地飘了一片到她头上,很快又滑了下去。
“这里原本是你长姐住的地方。”夜时元指了指前面院子中玲珑的宅子,笑着说道:“她就喜欢这样小些的地方,柒儿先在这住下,再过几日后给你专门设计一个。”
“好。”成零推门进去,把怀里抱的东西都放在桌上,那些都是她临走时清月她们给放上的。
衣服小玩意的什么的都有,秦风却一直什么话也没说。
“好歹送送我也行吧。”她忍不住在心底抱怨。
“你就先在这歇一会,爹爹有事先离开一下,好么?”夜时元说。
“我自己没什么问题,您有事就快去吧。”成零笑着摆了摆手,目送他离开。
“爹爹有事先离开一下,好么?”
滑稽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成零暴躁地回了一句,“滚。”
“嘁,成零,你脾气大了不少嘛。”
“你才是!最近你是怎么了,出来的这么频繁?”
她将衣服一件件地叠好,挨件放到椅子上。
“因为你情绪一直不稳定,说不定我能钻个空子出来玩玩。”
叠衣服的手顿了一下,成零叹了口气,“成一,你出来没问题,可是现在不行。”
成一是成零给她取的名字,很敷衍,无比随便。
这不是她自己的地方,于是也没四处乱逛,就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
她没再说话,成零清净了不少,过了一会又觉得这里安静的可怕。
“成零,能不能有点出息。”
她骂了自己一句,深深地吸了口气后缓缓吐出,她觉得自己现在需要好好理一理,非常需要。
自己的亲生父亲,居然是夜国丞相,光是这一点给她带来的震惊就超过了所有,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因为家里孩子太多养不起,才丢了她。
现在想想这点大概是不可能了,还有一点,那就是师父曾经说过的话。
“跟着他你就能找到自己的亲人。”
现在想起来,这句话其实疑点很多,师父要么是觉得秦风有能力帮她,要么是在暗示她。
莫非真如她所想的那样,师父一直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可为什么不告诉她呢?还是只是随便一说罢了?
所有的东西都是乱的,就像是一团缠起的线解不开一样,糟心的想要让人一把火烧了。
成零越想脑瓜越疼,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不得不伸手抚平,毕竟夜…她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回来,这里应该很讲究那些繁琐的礼节。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了那枚原本想丢掉的暗金色铜钱,入手的那刻凉意让心情平静了一会。
从那堆小玩意中找了跟红绳,从中间的方孔中串起来绑在了手腕上。
“反正是秦风送的……应该还是很值钱吧。”
六十七章
“殿下,您现在用早膳吗?”
整件事从开始到结束,秦风就一直待在一个地方没动,清月出声问了一句,也只是让他摇了摇头。
秦风并不是喜欢那张椅子,他只是觉得没什么事情能做,心里变得有点……空落?
不过一直坐着也不好,他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桌子,起身去了书房。
门轻声闭合,隔绝了外界。
“殿下他怎么了?”清荷看着书房,“总觉得跟平时不太一样了。”
清月皱眉,说道:“别随意揣摩主子的心思,知道了吗?”
几人应了声,各自散去。
——
大朵牡丹烟纱红霞罗,月白色裙,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脸上略施粉黛,虽然已过芳龄,依旧华贵动人。
说实话,成零并不觉得自己长的像她。
即使这是她的母亲。
“那边是你二姐,夜时婉明。”
她顺着看过去,互相点头打个照面,成零忽然想起一件事,右丞相家最小的女儿,没她之前说的应该就是夜时婉明吧?她想着,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准太子妃。
夜时婉明与她母亲长的很像,都温婉动人,有股大家闺秀的气派。
“那对孪生兄弟,是你的二哥和三哥,夜时谦和夜时让。”
谦让?
成零没忍住勾了下嘴角,夜时让的眼睛一亮,推了推身边的夜时谦,“妹妹好啊。”
夜时谦则冷淡地冲她点了下头。
两人长的相似,但从气质上就能明显分辨出不同。
她都分别打了声招呼后,一道迫不及待的声音响了起来,“还有我呢!”
夜时谦的右手边还坐着一个人,只不过个头不高,此刻正卖力地举着手,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蛋。
“信儿,把手放下。”夜时元不轻不重地斥责了一句,他只好乖乖坐好。
“那是你阿弟,夜时信,你长兄现在回不来,就先跟他们熟悉熟悉吧,一会儿再让婉明带你四处逛逛,也好多加了解。”
“好,谢谢爹。”
夜时元笑着说道:“一家人哪来那么多谢,家里没多少规矩,用不着这么放不开。”
他这话一说完,底下的人齐齐朝他看,夜时让抽了口凉气,拿胳膊肘捅了捅夜时谦,“你听见没?听见没?”
“说话就说,别碰我。”
夜时谦打开他的胳膊,虽然心中同样惊讶,但他向来喜怒不形与色。
“你瞧瞧五妹,她不会是惊呆了吧?”夜时让说
夜时婉明心中有些不舒服,父亲会说这样的话,实在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短暂的会面结束后,成零叫住了夜时元。
“我能单独跟您说件事么?”
“好啊,柒儿尽管说就是。”夜时元在她身边坐下,成零却没出声,因为仍旧还有人在。
谭夕坐在她另一侧,温柔地说道:“柒儿不与母亲说么?”
成零沉默地看着桌面上的纹理,吐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您应该并不是我的母亲吧。”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她看着同时沉默的两个人,知道自己猜对了。
如果说夜时元从一开始就认出了她,是因为长的与她母亲很像,可她一看到谭夕时,就知道这绝对不可能。
就像秦风说的那样,她们长的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去。
过了好久,她听见夜时元叹了口气。
“柒儿,你随我过来。”
成零站起来冲谭夕弯了弯腰,跟在夜时元身后出了宅子。
谭夕失神地看着她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还真是,长的很像呢。”
“之前瞒着你,是怕你知道后心里不好受。”夜时元怅然地说。
“她不在了么……”
“是啊,很多年了。”
前面是一片茂盛的桃林,出现的很突兀,过了菀园就到了。
现在桃花早已凋谢,只剩了绿油油的叶子,桃子也长的小小的,一面青一面红,看着就酸牙。
他俩深一脚浅一脚地绕开桃树走,快出去时,成零停了一下,伸手摘了个握在手里。
“她就只喜欢桃花,桃子倒不怎么喜欢吃。”夜时元脸上带着怀念,笑着说道:“还会用桃花瓣做点心。”
不同于别处,桃花林后是一座三层的楼阁,典雅别致,飞檐的一角用红绳栓着一个铜铃,微风吹过,声音不再清脆。
推开门后,一股老旧的味道扑面而来,但看得出这里经常有人打扫,一尘不染。
四周的摆设也没什么特别,唯一引起她注意的就是挂在墙上的一副画。
画上的女子半个人都藏在一簇簇的桃花里,只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露出来,眸子顾盼神飞,像是活的一般。
成零走近去看,她长的与自己很像,单是那双眸子,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这是以前我帮她画的,你母亲叫苏梵,跟你很像是不是?”夜时元说。
“是啊。”
成零的目光停留在那副画上,开口问道:“我可以选择住在这里么?”
“这……”夜时元犹豫了一下,但很快点头答应了,“好,那下午的时候我叫人把这些旧东西换换,按你的喜好重新布置。”
“爹,不用了。”她冲夜时元笑了下,“换了的话您也很舍不得吧?”
他微怔了一下,接着也笑了,只不过笑容苦涩,带着几分苍凉。
“好了,看也看了。”那份苍凉渐渐消失,“现在左右也无事,爹带你四处再看看怎么样?”
“我想自己待会,再看看这里。”成零抿着嘴,眼睛又落到那副画上。
“好吧,那爹就先不打扰你了。”
门开又合,留下一室寂静。
她踮起脚尖,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泛黄的画卷,慢慢笑了。
成零很久以前就想象过她是什么样子,原来自己跟娘长的这么像啊。
早知道想她的时候看看自己不就好了。
一滴水光划过,在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渐渐的,她开始断断续续地哽咽,再也笑不出来,压抑在喉咙里的哭声终于得到释放,一发不可收拾,像积压了很久的云,落下了磅礴的雨。
“我想了你那么久,原来,你早就不在了么……”
六十八章:成一
“呼——”
她用袖子嫌弃地擦干净了满脸的泪痕,拿正眼瞧了下卷上的女人,低低地嗤笑一声。
成一舒畅地吐出一口气,随手一撑就坐在了桌子上。
“都告诉你最近我想出来了,这可不怪我,是你自己不小心。”
她懒懒地躺在桌子上,找了个合适的角度,继续观摩那副画。
“不过有这么大反应我也不奇怪啦,毕竟她因为你被人指着骂没娘养的小可怜很久了。”
不同于成零,她的表情冷漠,甚至隐隐有恨意浮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起,随后有人话:“六小姐,您在里面吗?”
“在呢在呢。”
她有些不太情愿地从桌子上下来,自言自语,“为了你,我就委屈自己装这么一次。”
“进来。”
门开后,一个身穿浅桃色褶裙的丫鬟进来,对她行了一礼。
成一看着她稍微面熟,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六小姐,夫人让奴婢请您到厅堂用膳。”
她挑了挑眉,“吃饭啊,请带路吧。”
凝兰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方才她见了这位六小姐一面,原本腼腆内向的人现在怎么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成零很会装,不过这份功力她就没学得多深,现在加个“请”字这已经是她最大能力了。
“真不亏是大户人家。”她在心底赞叹,“吃个饭都这么讲究。”
在圆桌周围的除了她名义上的母亲,剩下的就是那些小屁孩了。
成一规规矩矩地坐在夜时婉明身旁,右边是夜时信,此时夜时元还没来,所以没人动筷。
她顿时有些无语,挺直腰板坐好,然后盯着满桌的饭菜一动不动?
听起来有些傻兮兮。
但她正在做这种傻兮兮的事。
所以她等于傻兮兮?
夜时信今年八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他端着严肃的小脸小心翼翼地偷看了几眼成零,对她充满好奇,很想认识这位新阿姊。
几番思考之下,他想起了夫子曾经摇头晃脑说过的一段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对,好像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吧,可是,这位姐姐看起来不老也不小。
哎呀不管了,总之先握手一定是对的。
嗯,就这样做。
当那双白乎乎的小手悄悄伸过来时,正在游神的成一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立刻拍开了。
“什么玩意!”
“好痛!”
正巧这时夜时元也进来了,问道:“怎么了?”
成一戒心重,刚才打的那一下全是出于下意识。
肯定红了,她想,自己下手一向没什么分寸。
没分寸归没分寸,她连分歉意都不会没有,谁叫是那小孩突然伸手的。
夜时信的眼泪在眼眶中硬是憋了回去,身为一个男子汉流泪太丢脸,想握手被拒绝了更丢脸!
“回父亲,我只是不小心把手背磕到桌子上了。”
“这样啊。”夜时元在谭夕身边坐下,“下次可要注意些。”
“是。”
成一意外地看了夜时信一眼,她原本以为这小孩会告状,没想到还挺好的嘛。
感慨了没一小会儿,诱人的香气又把她的思绪给牵回了桌子上。
莼菜银丝嫩,鲈鱼雪片肥,鲜嫩莹白的笋配上红红的火腿,淋了一层酱汁,五香烤鸡的外皮已经完全酥脆,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其他的菜更是看的她眼花缭乱,成一耐心地等着夜时元坐好,刚要拿筷子,服侍的丫鬟一人手捧着一个铜盆走到每个人身边,里面盛着半盆清水。
还得净手啊……
成一嘴角抽了抽,特别想把成道子说的那套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说法拉出来讲讲。
水中许是加了些什么东西,有些淡淡的香味,又用干净的帕子擦干了手,这才算了事。
她拿起筷子刚要下手,夜时信就忽然拽了她一下,她正不明所以,小手就又松开了。
成一翻了个白眼,夹了块离她最近的火腿送进嘴里。酥烂香甜,味浓可口。
好吃。
好好吃。
好好好吃!
对这那道菜下手三四次后,胳膊短的夜时信终于忍不住了,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立刻有丫鬟走到他身边,弯腰帮他夹着他想吃的东西。
她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以前成零像这种年纪时够不到吃的直接爬椅子上桌去,成道子也不管她,哪还用得着这样。
笑声很轻,但夜时信还是听见了,他握紧手中的筷子,以为这是在笑自己,不禁有些难堪,“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丫鬟有些诧异,弯了弯腰后退到他身后。
没人再帮他了,夜时信只能挑些离自己近的东西吃,可外围的吃食大多是些点心,圆桌很大,里面的他最多只能勉强够着。
“信儿,你不用凝春帮你了?”谭夕放下碗筷,柔声问道。
“儿子想自己来。”
不知道其中原因夜时元眼中划过一抹赞赏,满意地点了点头。
成一看着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有一瞬的心软,她感觉莫名其妙,下一秒才反应过来那是成零。
她心想,“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麻烦。”
筷枕上还有双公筷,她犹豫一会,拿起来不大情愿地挑了跟烤鸡腿放到他盘子里,“吃吧吃吧,不用谢我。”
“谢谢姐姐。”夜时信还是认真也很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不过很快成一就遇到了像短胳膊一样的难题,她的胳膊虽然长,但再往里的她也够不到了。
夜时元往前倾身,把靠着他的三彩海瓷碗里盛着的鲈鱼往前推了推,好让她能夹到。
筷子很轻易就碰到了,成一没有丝毫停顿,动作依旧行云流水,连眼皮都没抬。
不过,她可能知道成零为什么愿意叫他爹了。
“你要不要吃虾?”她顺嘴问了一句。
夜时信点了点头,鉴于食不言,他很小声地回道:“要。”
她一筷夹了两只,搁了一只到他盘里。
“谢谢姐姐。”
“嗯。”
夜时婉明看着心里一阵发堵,在她见到成零前,爹就嘱咐过他们几个人要多包容这个妹妹,可这也未免太放纵她了吧?
六十九章:歪理
夜时婉明顿时觉得毫无胃口,她咬了咬嘴唇,看着成零心中一阵不快。
她握着筷子,转变方向朝那道鲈鱼伸过去,虽然是两人虽然是挨着坐,但也隔了一段不小的距离,成零一伸手就能碰着的菜,她就必须要稍微站一下了。
夜时让咽下嘴里的东西,又用胳膊撞了一下身边的夜时谦,他正喝着羊肉汤,被这一撞差点灌鼻孔里。
如果眼神能杀人,夜时让灰都不会剩。
夜时家规矩一向管得严,食不言寝不语是最基本的,夜时谦压着火气,狠狠地瞪他。
接着,夜时让的小腿上理所当然挨了一脚,他苦着脸,在底下打手势让他往那边看。
夜时婉明已经跟成零杠上了,五筷子里三筷子必然是冲着鲈鱼去的,不过一但要夹那道菜,她就要起来一下。
重复了好几遍这动作后,成一挑了挑眉,嗤笑一声。
这是在给谁找不自在?
夜时让放下碗的声音重了一些,夜时婉明看过去,他轻微地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丝丝严厉。
嫉妒的火本来就烧上头了,这一眼更是让她感到委屈。
她又不是自己的亲姊妹,凭什么要让着她!
再一次站起来时,手中筷子故意一抖,眼看就要溅进浓白的汤汁时,却被一双指节纤细的手牢牢地握住了。
两人几乎是同一刻站起来的,成一脑门上的青筋跳了跳,却没发火,而是把筷子随手一扔,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夜时婉明的盘子上。
“你最好小心点。”
听起来是很普通的提醒,但那双乌黑眸子里表达的可不是,夜时婉明有些发寒,坐下后移开了视线。
一旁的夜时元感到更欣慰了。
‘谦让’两兄弟眼中同时闪过震惊,刚才种反应速度,明显不是一般人就能做到的。
“她会武功。”夜时让压着嗓子说了一句,还很注意地往他爹那边瞟了一眼。
夜时谦点了下头。
“我吃饱了,出去逛会行吧。”
成一出来时心里那点好心情被磨了个干净,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掀桌子。
她扫了一眼众人,从他们脸上的表情知道了早离开似乎不怎么好。
“也好,趁这个机会让婉明带你出去逛逛吧。”夜时元说。
夜时婉明脸上则很震惊,更多是不情愿,她正想着拒绝父亲会不会生气时,成一就说道:“不用了,我比较习惯自己一个人。”
她说完就干净利落地撤了,夜时婉明进行到一半的艰难地抉择也没了,她愕然了一会,又感到愤怒。
这是什么意思,嫌弃她吗?
夜时信也不吃了,他从椅子上下去,对夜时元说道:“要不就让儿子陪着吧,不然姐姐迷路了该如何是好。”
说完也没等他爹回答他,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夜时让心里偷着乐,心想,“七弟你敢这么早走就等着挨罚吧。”
夜时元欣慰地说道,“没想到这两个孩子能相处的这么好。”
“老爷,这是好事啊。”谭夕笑道:“能看出来,信儿很喜欢柒儿。”
“是啊,信儿性格也开朗,两个人多接触是好事。”
正在吃糕点的夜时让顿时呛的一阵咳嗽,他难受地偏过头,点心渣子咳了夜时谦一脸。
‘咔’
筷子断掉的声音响的很清脆,夜时让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夜时元训斥的声音已经飘进他的耳朵,不过他现在不关心这个,都是亲兄弟,还是一块从娘胎里出来的,应该不至于被揍死吧?
成一双手握在绳子上,一脚踏在上面,接着猛力一荡。
“飞啊!”
浓荫之下,秋千飞的快要与绑着绳子的枝桠绷成条直线。
一路追她到苑园的夜时信在下面看的心惊胆战,他第一次看见有人这样站着荡秋千,小大人的样子也装不下去了,他忙喊道:“你这样会摔着的!”
成一瞥了下面的小屁孩一眼,敷衍道:“哦。”
当秋千再次荡到最高点时,她用力一跃,抓住最上面的绳子摸到枝桠,一撑后轻松地坐了上去。
秋千还在摇晃,夜时信看的膛目结舌。
“呦,小孩,你跟我出来干什么?”
夜时信看样子是还没缓过神来,但那双眼睛中跳跃着激动,他答道:“我怕柒姐姐你迷路了,所以就跟出来了。”
“什么七姐姐,还八弟弟呢。”
“我只有七个兄弟姊妹啊。”夜时信认真地答道。
“那不重要。”成一在空中晃着腿,黛紫色的裙摆随之飘荡,像抹云一样在空中浮着。
“听好,我不叫夜时婉柒。”
“可是父亲告诉我们你叫夜时婉柒。”夜时元说。
“那是他说的,你难道不知道名字是要问本人才准吗?”成一歪理一套更比一套多,“打个比方,你叫夜时……”
“夜时信。”他无奈地说。
“哦,夜时信,这是你自己跟我说你叫这名的,可要是我问别人,说你叫信时夜我也信啊。”
“这……”他有点犯糊涂,他感觉这是说错了,可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
成一乐呵呵地看着努力思考的小屁孩,忍笑忍的腮帮子都酸了。
“那,你到底叫什么啊?”
黛紫色的云从半空中跳下来,稳稳地落到了正中的石桌上,她蹲下身跟夜时信对视,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叫会打人的大姐姐。”
“啊?”夜时信愣了。
“所以别擅作主张地就跟在我后面,我很不喜欢。”乌黑的眼睛里忽然就冷冰冰的,没有丝毫人情味。
“现在呢,我要走了。”成一抬了抬下巴,从石桌上了跳下来。
她一面走着,一面头都不回地伸手向后指,“再跟过来,我就打你。”
夜时信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自己该不会是,被讨厌了吧……
成一直接回了楼阁,她啧啧两声后笑了,却抑制不住脸上难看的表情。
“别激动啊,只是嘴上威胁着那小孩玩玩而已,又不会真的打他。”
她无聊地说道:“我现在也不想玩了,那个夜时什么玩意看见她就想打。”
“诺,我走了。”
第七十章:转角遇到
成零深呼吸,告诉自己要镇定。
不就是没礼貌先走了嘛,不就是跟未来的太子妃闹不愉快了嘛,不就威胁了自己的弟弟嘛……
“……”
如果有的选,成零希望他们都通通失忆。
“成一啊,你说说我给你背了多少黑锅!”
她干脆挑了张椅子坐下,痛心疾首地教育成一,“咱先不说这次,就说以前在源道山的时候,我七岁的时候你揍了镇上东头那家卖猪肉的宝贝儿子,把人家打了个半死,是不是我被师父拉着去赔的罪?”
“不说话?好,那换件事,我八岁半的时候你有一次吵着要去吃西边王记的豆腐脑,我依你了,然后你又跟一个路人干仗硬生生把人家的摊给掀了,又是我替你挨的骂吧?”
“还有一次……唉,不说了。”
成零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她没再提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而变得是很耐心,又很温柔地说道:“我不是在怨你,要记住哦,我们俩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同一个人。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饭,有共同的师父。”
“也有……共同的亲人。”
“知道了。”
她回了很轻的一声,有点潦草又无奈的情绪,但很清晰,一层层地在心底荡开。
成零舒心地笑了笑,一拍桌子,“这才对嘛,我的,就是你的!”
“嗯,好兄弟。”
“你就不能说是好姐妹么……”
“这样听起来才有感觉啊。”成一振振有词。
她俩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互相逗闷子,偶尔有一句能笑半天,成零也没再迈出楼阁,一直到了日落西山。
傍晚,五个丫鬟提着镂空的食盒敲开了门,成零一下子就闻到了里面勾人的香味,她疑惑地问道:“在这儿吃?”
为首的丫鬟向她福了福身,抿起笑解释道:“六小姐刚来,还不知道,平时三餐都是奴婢们拿来在您的居所吃,晌午那会儿是您刚来,是相爷特意吩咐在厅堂的。”
“好,知道了。”
其余的几个丫鬟已经动作麻利地将食盒里的几道菜取出放到桌子上,甚至都已经接好水等着伺候了。
成零实在没有被伺候的习惯,她净好手后擦干净坐好,几人就垂首立在一侧。
“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你们……有什么事就先去忙。”
一开始向她解释的那个丫鬟把筷子拿出来递给她,说:“那怎么行,我们是夫人挑出来伺候您的。”
一个人需要四个人伺候吗?
向来不拘小节的她一想到以后的生活得变成这样,吃到嘴里的美食都没了滋味,但这毕竟是一番好意,她也不好拒绝。
空气中除了她吃饭的声音什么都没有,一个人倒还没什么,五个人那可就十分尴尬了。
于是成零找话问道:“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
“奴婢叫凝香。”
“奴婢凝梅。”
“奴婢凝雪。”
“奴婢凝霞。”
“哦哦。”成零应着,心里有些汗颜,名字跟清月她们都差不多,记起来有点混乱啊。
等她吃完后,凝香向前一步,郑重地说道:“夫人告诉奴婢们,从此六小姐就是我们的主子,我们以后跟就着您了,还请六小姐重新赐名。”
“名字怎么能乱改?”成零连忙拒绝,而且四个女人一脸信誓旦旦地说以后就跟着她了,感觉有点怪又很想笑。
她一紧张起来,脑子里的词汇量有点匮乏,“叫这些就很好。”
丫鬟们互相疑惑地对视一眼,几人中只有凝香是在谭夕身边伺候过的大丫鬟,临来前也被仔细地叮嘱过。
她没再坚持,而是恭敬地说道:“是,一切都听六小姐的。”
就寝时,成零面对更衣的这件事就差抵死不从了,她向来越是严重的伤好的越快些,脖子上虽然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但布条依旧缠着,那道可怖的伤疤却还盘踞在在她脖子上,很难看。
她顺手解开床帐,跌进柔软的的,全新的被褥中。
外面的蜡烛还没燃完,一方的空间中变得昏暗,卧房的床靠墙,四周都有遮挡,很有安全感。
一下子到了陌生的环境,成零抱着绣花枕头还以为自己会矫情地睡不着,不过事实证明她完全是想多了。
夜雨淅淅沥沥,入秋的夜晚带着寒意,悄然入梦。
成零打了个喷嚏,自己把自己吵起来了,她揉了揉眼睛,穿好衣服下床,含糊不清地说道:“清月啊……”
“六小姐有什么事吗?”
她一个激灵,脑子里残存的睡意也跑没了,“没事,你们这么早就起了?”
“是。”凝欢笑着问道:“奴婢现在先替您梳妆吧,一会再让凝梅把早点拿来。”
“好啊。”
成零坐在铜镜面前,看着那双灵巧的手在发间穿梭,不到一会的功夫,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就被梳的柔顺,馆了一个流云鬓。
她好奇地摸了摸,然后叹了口气,感觉只会梳马尾的自己简直弱爆了。
“您不满意吗?”
“不,很好看。”成零起身,“我想先去外面逛一下,一会回来。”
“是,等您回来接着用早点吗?”
“嗯……你们饿了的话就先吃。”成零摆了摆手,“不用等我。”
凝香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说不上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
她一早就听夫人说过,这位二夫人所出的六小姐流失在外许久,在外吃了许多苦,人一但吃惯了苦,给些甜头就会沉迷其中,甚至变得肆无忌惮
不过现在看来,她完全是多虑了,凝香笑了笑,她想,这位小主子,说不定是很不错的人。
很不错的成零哼着小调在外面三逛两逛,转角遇到夜时信。
介于上次‘打你’的事件,两人一时都呆在了原地。
“六小姐。”凝春对成零行了一礼。
“啊。”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没话找话,“这么早出去?”
“嗯,要去书院。”
回答她的是夜时信,他仰着小脸看着成零,不笑,脸上严肃,就一直盯着她看。
成零心里发毛,感觉这是记仇了。
第七十一章:书院
她正盘算着要不要先给他道个歉,小孩先一步开口了,“昨天是信儿有错在先,夫子说过,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昨日行事有所欠虑,不符君子之行。”
听起来,很深奥的样子……成零默默想。
“我脾气怪,所以我一样有错。”成零俯身与他平视,“对不起,见谅。”
夜时信虽然依旧板着脸,但嘴角却忍不住上翘。
“少爷,该走了。”凝春提醒道。
“知道了。”
他对成零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后又折返回去,“姐姐,你的名字叫什么?”
她扶额,蹲下小声说道:“我原本的名字叫做成零。”
“好,零姐姐。”
“私下这么叫就算了,有别人的话可不行哦。”成零说。
“啊?”夜时信有点糊涂,接着一敲手,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姐姐是怕父亲不悦对不对?”
“对,对。”
成零顺着他的话继续说:“所以一定不能露馅。”
“嗯,好!”
两人拉勾过后,分道而行。
凝春从一开始就没听明白,此时有些好奇问道:“少爷好像跟六小姐很聊的来。”
“嗯,姐姐人很有意思。”
比其他人有意思多了。
剩下的话夜时信没说出口。
成零回到楼阁时,早点都已经备好了,她照例净完手后拿起了码在蒸笼里围了一圈的小笼包。
嗯,蟹黄的。
当她喝完最后一口百合红枣粥时,外面来了人。
来者是谭夕身边的大丫鬟凝水,粉面含笑,让人既不感到疏离,也不让人感到亲切。
见礼后,她开口道:“相爷和夫人请六小姐过去一趟。”
成零接过湿帕子擦干净嘴角,“好。”
走出那片桃林时,凝水忽然问道:“六小姐在这儿住的可还习惯?”
“习惯。”
成零知道这是丞相夫人让她问的,接下来凝水问的都是些琐事,于是她的回答一贯是,“嗯。”“很好。”“不错。”
“那…………您觉得怎么样?”
“很好啊。”她漫不经心地答道。
“那太好了,相爷一定会很高兴。”凝水说。
成零先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刚才说的什么来着?
刚想再问一遍,大宅就到了跟前。
凝水上前开门,自己退到一边。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她自我安慰着,走了进去。
“柒儿来了,快坐。”谭夕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给六小姐倒茶。”
成零有些受宠若惊,她并不是谭夕所出,可无论是哪点,她都做的处处周到。
“谢谢……”后面两个字在嗓子里转了半圈,还是换了,“夫人。”
实在是叫不出来。
她低头抿了口茶,忽然觉得谭夕好像与一个人长的很像,无论是那份体贴的温柔,还是周到的照顾,似乎与……
“对了,柒儿的脖子上怎么了?”谭夕关切地问道。
她眉间有些失望,曾经苏梵还在时,两人也如同姊妹般交好,对于她的女儿,自然也希望成零能多亲近她一些。
“以前受过一点小伤,不小心留了道疤,不好看,就遮住了。”成零放下茶盏,垂眸触碰上面细腻的青花纹,烫人的温度沿着指间垂到她心底。
“改日爹爹去太医院帮你要些药膏。”夜时元知道她在外一定过的不好,不禁叹了口气。
是他欠了苏儿啊。
“谢谢爹。”
“刚才凝水是不是告诉你那件事了?柒儿觉得如何。”谭夕说。
“她说了许多……”成零一脸懵。
“就是关于去书院的事。”夜时元说:“信儿和婉明都在那,虽然叫书院,但实际上就是私塾罢了,夜都各大家的子女在十八前有很多在那就读。”
“私塾啊……”成零感觉自己笑的能比哭都难看。
“是啊,柒儿兴许在那儿还能交些挚友,如何?”
“这……”她抬起头,那一瞬间褪尽了所有犹豫,“好。”
“你疯了?”
成零蔫巴巴地回走,成一在她心底大吼大叫,“回去说清楚,说你不去!”
“为何拒绝?”成零当然不可能回去,她莫名其妙地说道:“就算我脑子笨拙,你也不用这么嫌我吧?”
“我……”成一顿时语塞,她没法解释,心里又火大又担心,闷的她闭嘴什么都不讲了。
——
长夜宫中,灰白的信鸽扑着翅膀,落到门前的阶上,红色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女子,扇起翅膀落到她肩上,亲昵地蹭了蹭。
清月从它脚上取下信筒,倒出里面的纸条,甩了下胳膊让它重新落到地面。
“你就在这儿等着吧,一会弄的殿里尽是鸟毛,殿下就该把你扔锅里了。”
秦风撑着额头,上面的青筋不耐烦地跳动着,朱砂色的笔尖划过满纸墨字,带着一股狠劲。
在他的右边,奏折已经高高一摞,一半所述都为相一件事。
“又是子嗣?”
心情烂到了极点,那本遭殃的奏折被猛摔出去,砸到门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清月站在书房前犹豫了。
要是成零在就好了。
唉。
“进来。”
她学着成零的样子抹了把脸,冲其他三人点了点头。
清荷挥着手里的小手绢,热泪盈眶,“你一定得回来啊。”
清影顿时无语,“清醒点,她不是去赴死的。”
“在殿下心情差的时候,也差不多。”清竹说。
秦风接过纸条,上面正反都有字,指间反转时,冷冽的光从漆黑的眸中划过,带着嘲弄。
“区区蝼蚁,也妄想掀风做浪。”
他捻聚散开的毛笔尖,在水中重刷后浸了黑墨。
洁白的宣纸中跃上字迹。
“此事不必再管,我自有安排。”
清月接过后躬身出去,无比庆幸。
秦风走到门边,弯腰垂手捡起被他摔出去的折子。
那天秦风去见白曜时隐约察觉有第三人藏匿,走后敛了自己的气息,又折返回去,待着外面听完了整场谈话内容。
他抬手将折子一扔,不偏不倚地落到那一摞之上。
“太安静了。”他想着,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道像麻雀一样乱蹦且叽叽喳喳的身影。
嘴角的弧度微乎其微地上扬了一下,继而恢复平静。
第七十二章:黄班
“简直荒唐!”
夜时元怒气冲冲,饮尽了盏中的凉茶都未压下火气。
他今天去瀚云书院本想着能为成零着手安排高部天班,放低姿态去找了总院夫子,却没想到总院夫子却半分也没婉转地拒绝了他,声称一切按院规来,只能先入高部黄班。
“黄班里不过一群竖子,不足为谋!”
成零听着却放了心,要是夜时元硬把她安排到天班,她才不自在呢。
谭夕也皱了眉,显然对这件事也不满意。
“老爷,不如传话去让墨儿多瞧着点柒儿,或者,让他从天班转去黄班吧。”
“不不不,真的不用。”成零连声说道。
虽然不知道这墨儿是何方神圣,但让人家从天班屈尊总归是不妥的,况且总有人盯着她也不好过啊。
“爹,夫人,你们放心就好,我去哪都一样的。”反正我学也学不进去。
成零诚恳地说道:“那位总院夫子说的有理,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您执意把我安进天班,反倒显得咱们无理。”
“唉。”夜时元长叹一声,“去那实在是委屈你了,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回来尽管说。”
“您多虑了,真的不委屈。”成零听着心里暖暖的。
当天下午,瀚云书院送来了统一的学子服。
黄不拉几的颜色,除了袖口和领边滚了一圈银纹之外,没有任何装饰。
幸亏还算合身,虽然衣服难看,但成零对连当朝右丞相的面子都不给的书院兴趣还是很浓的。
距离上一次进私塾是多少年前,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学的很差,跟其他人也合不来。
上下眼皮开始不住地打架,她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睡了。
第二天一早,成零迷迷糊糊地被人从窝里挖了出来,洗漱完后,豆腐脑里红油的辣味才叫醒了她。
凝雪站在她身边一个劲催促道:“小姐,快些吃吧,不然一会您就来不及了。”
成零正在可惜豆腐脑里没加咸菜丝,没过脑子问道:“来不及什么?”
还没等凝雪说话,夜时信忽然就从外面闯进来,见她还在吃饭又气又笑,“六姐!”
“诶!”成零干脆舍了勺子,端起白瓷小碗来不一会就喝了个干净,接着她往嘴里丢了个包子,含糊不清地说道:“走吧走吧。”
夜时信瞪大了眼,被她推搡着走出去,“你…你怎么能边吃东西边走路。”
“啧。”成零干脆站在原地吃完了包子,“这样行了吧。话说,今天怎么你怎么来找我了?”
“是父亲告诉我,从今天开始你也要入书院修学。”
她的步子慢悠悠的,夜时信干脆拽住她的袖子拉着她快走。
“姐姐,我们得快些走,不然就要迟到了。”夜时信说。
“我们走着去?”
“不,是乘马车。”
“哦,马车在府外面是吧?”成零问。
“对啊。”
夜时信昨夜用功太晚,今早也起晚了些,他正想着要不要用跑的,身子却突然凌空腾起,没说出口的话顿时化为一声大叫。
“嘘!小声一点。”成零在空中手忙脚乱地维持住平衡,这一叫差点吓的她岔了气。
夜时信捂住嘴,试探地往下看了一眼,成零落到地上,两人的眼前就是府门。
“太厉害了。”他喃喃道。
车夫见两个小主子出来,连忙搬好马凳,夜时信还在恍惚,等他坐到马车里才回过神来。
“刚…刚才那个是不是轻功?”夜时信从成零对面坐到她身边,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是啊。”成零被这崇拜的眼光看的怪不好意思。
“姐姐是从哪里学的?”
“我师父教的。”成零脸上有些怅然,不一会又笑了,“他很厉害哦。”
夜时信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似乎是想说什么,但还是重新坐回了她对面的位置,没再说话。
“怎么,你想学?”成零问。
他眼中亮了亮,接着却犹豫了,“没有。”
成零看得出来他很想,不过她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转而掀开车帘看向外面。
“姐姐,你在哪班?”夜时信问。
“嗯……好像是什么高部黄班来着吧。”成零嗅着外面飘来的香味,注意力全集中在了一家卖肉饼的铺子上。
“黄班?”夜时信大惊,追问道:“父亲知道吗?”
“当然知道。”成零听着他语气不太对,“怎么了吗?”
他咬了咬嘴唇,忽然郑重其事地说道:“姐姐,你一到,装作无意也好刻意也罢,立刻公布你现在的身份。”
“为什么?”
“因为黄班里面的学子都是顽劣不堪之辈,常会以戏弄甚至侮辱他人为乐。”
夜时信不习惯背后说人坏话,于是便没说下去,只是叮嘱道:“姐姐听我的就是,你只有说了,他们畏惧父亲才不会欺负你。”
“好吧。”成零点头答应,“那你在哪个班?”
“初部天班。”
“咦,很厉害嘛。”成零夸道,顺便在心里羡慕了一下他那身湖蓝色的学服,比她身上黄不拉几的好看多了。
他脸上有些泛红,别别扭扭地说道:“这没什么,姐姐在高部也可一级级地升上来。”
马车不知行驶了两刻多钟后,突然上下颠簸了一下,连带着把人也颤了下。
身下的羊绒垫子很厚实,成零也没放在心上,可接二连三着,颠簸越来越频繁。
她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看,顿时吸了口气。
不知何时,马车已经行驶到了一座山下,两侧郁郁葱葱的山林夹着中央以青石板铺就的宽路。
往后的台阶高度越来越浅,甚至与地面相平。可越是往前,阶度越高,没过多久,马儿嘶鸣一声,渐渐停下。
成零看着前方蜿蜒曲折的石阶,有一种接着回去睡觉的冲动。
夜时信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还安慰她道:“这里只能走路了,不到一刻就能看见书院,不远。”
但要爬台阶的不止有他们姐弟俩,成零看看前面影影绰绰的人,再瞧瞧相继上来的马车,感叹着劳什子书院的变态。
第七十三章:问候
夜时信正与一位同窗打着招呼,成零十指交叉地把手背在脑后,不近不远地跟在他后面走。
等他打完招呼后,她弯腰问道:“我有法子,能很快就到书院,要试试么?”
“真的?”
夜时信是班里的长学,做的事情有很多,现在的时间对其他人还不算晚,但对他而言已经是迟了。
“当然了。”成零拉着他快走几步到树林中,甩开身后的人,然后一把揽了住他的腰。
“等等……”
“抓好了!”
她借力于一旁的老树,足尖轻点间便蹿出了好几米。
耳边的风呼呼刮过,夜时信睁开眼睛,俯瞰着下面的茫茫景色,青山叠嶂,绿水环绕,自在无比。
到底还是个孩子,他兴奋得忍不住问道:“姐姐,你学轻功从何时开始?”
“大概……比你小个两三岁的时候吧。”成零得意地说道:“如果没带上你我还能更快些。”
几句之间,翰云书院就看到了轮廓。
她粗略地看了一眼全貌,感觉至少有践国王宫那么大了。
成零越过高耸的牌坊,顺便看了一眼上面刻着‘瀚云’的泼墨大字。
下面还站着一个身穿月白色衣服的人,难道是查误时的?她摇摇头,再一次感叹这里的变态。
再往前,便是一座座分处而立的私塾学府。
成零刚想问问夜时信他在那处,身后的汗毛忽然就炸了起来。
她猛地扭身下落,挑了出隐蔽的地方搁下了他。
“走走走!”成零连喝三声,戒备地盯着四处。
刚察觉那股气息时,她就知道自己决不是对手。
压制性的力量,凌驾在她之上不知多少。
“姐姐?”夜时信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成零一顿,知道自己这是反应过激了,她推了推夜时信,“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怕晚了吗,快走吧。”
他笑了笑,说道:“多亏姐姐,现在不怕了。”
夜时信挥了挥手,很快就离开了她的视线。
成零却在原地没动,她沉重地呼吸着,调动着所有的感知。
还在,甚至离她还更近了些。
路过的学子朝她投去疑惑的目光,有个穿褐色服的学子好心地提醒了句,告诉她莫要误时。
成零道了谢,却没走正中大路,而是沿着一条偏僻的小路往上走着。
“诶,那里是……”
“诚德,快走了。”他的同窗回头喊道。
“就来。”他最后看了一眼,提步跟上。
成零越走越快,到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空气中传来一声很低的笑声,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成零同时急停,暗骂一声。
她猛地后翻,用手一撑跃到旁边一颗银杏的枝桠上。
刚才笑声在前,再往前跑也不过是被人耍着玩。
真是有够倒霉的,话说我最近没得罪什么人吧?成零蹲在枝桠上,郁闷地想着。
一股微小的寒意从她背后划过,如同一根尖锐的针在悄然靠近。
她当机立断地往下跳去,又在最后一刻时用手抓住一根较粗的枝干,在空中猛荡两下,把自己甩上了更高一层。
淡灰的颜色混在又绿又黄的叶子中极其扎眼,成零毫不犹豫地出手向前,只要能先扣住对方脉门,她就赢定了!
扑了个空。
不过这是意料之中。
她立刻矮身,朝身后攻去,依旧扑了个空。
这下成零就有些迷茫了。
一道刺耳的破空声擦过她身侧,成零低头看去,一枚闪着寒光的五星镖深深地切进枝干中。
脚下的树枝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不过几息间,她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失去平衡狼狈地摔了下去。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
“我问候你祖宗!”
眼看自己的脸就要亲吻大地,成零连忙捂住鼻子。
灰色的衣诀蹁跹,地下的尘土向周围扩散,成零背后的衣服被抓住,光洁的额头触及地面。
她扭头向后看,后背上的手即刻松开,成零猝不及防地趴在了地上。
“你谁啊!”她站起来打扑干净身上的灰尘,狠狠地剜了对方一眼。
“这句话原数奉还。”
成零内心的火气蹭蹭蹭地往上涨,认定了这是个找碴的,“你不以为你长的好看我就不敢动手。”
裴念慢条斯理地看着她,“我可不怕你动手,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人。”
他稍稍愣了下,“何部何班?”
听到这,成零冷静下来,问道:“问这个做什么,你是谁?”
“夫子。”
裴念没多跟她废话,出手封锁了她身上的几处穴位。
“好好回答我。”
内力的流转凝滞起来,她撇了撇嘴,对此人的话半信半疑,但当下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
“高部黄班,成零。”
“总夫子之名。”
“不知道。”她眨着眼睛,悄悄把手背后面,“我今天刚来。”
对话陷入僵局,裴念看着她身上的学子服想了片刻,为求安稳打算把她带去文生处。
“把手放下来,你就算能解开我也会立刻给你封上。”裴念识破了她的小动作,“口说无凭,你先跟我走吧。”
成零趁他转身那刻冲他挥了两拳,待裴念转头时又把手遮在额头上。
“你倒是有趣。”
“彼此彼此。”成零一想到第一天就要误时,心情根本说不上好。
狭路往上再走几步,就出现了向右的一条岔路,复行数十步,便是一座古朴小宅。
“裴夫子,你怎么来了?”
文生处的一位白衣夫子从一竹简中抬头,侧身疑惑地看着他身后的成零,“这是……”
“来,帮忙查一事。”他拉了把竹椅自顾自地坐下,“高部黄班成零,有没有这个学子?”
白衣夫子起身,这里四周的墙壁上全都靠满了书架,他在其中一架前停下,回头问道:“哪一序啊?”
裴念问她,“哪一序?”
成零很想回答那是什么玩意,她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淡定地回答道:“都说了我是刚来的,怎么可能知道呢。”
“刚来的?”白衣夫子忽然睁大眼睛,“不会就是你吧?”
“嗯?”她有点糊涂。
“也不对,新学子似乎是叫夜时婉柒。”
“……我就是。”
第七十四章:璧昌
“那成零是谁?”裴念怀疑地看着她。
“哈啊,其实,这两个名字说的都是我。”
“证据。”
白衣夫子的眼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显然还没弄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成零想了想,眼睛一亮,“初部天班的夜时信,可以为我作证。”
“夜时信啊。”裴念转头问道:“知道是谁么?”
“当然。”白衣夫子笑着说道:“他可是舒云状上的常客。”
“让他过来。”
“子书,这事我还糊涂呢。”白衣夫子无奈地说道:“你先与我说清楚来龙去脉。”
“衡夫子。”裴念打断他,“过会儿自然慢慢与你解释。”
衡子南拗不过他,只好出去了。
没过多久,夜时信就急匆匆地赶来了。
他先是行了一礼,恭敬道:“裴夫子。”
“嗯。”裴念应了声。
夜时信走到成零身边,神色稳重,“来时听衡夫子说了少许,这位的确是我阿姊,夜时婉柒。”
“咦,那你们来时没遇见绍夫子吗?”衡子南说道:“我记得他应该是提前去接应了才对。”
一提这事,夜时信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他看看成零,呐呐地说道:“这都怪学生忘了,今早父亲还与我提起过此事……”
成零忽然想起了那位被她误以为是在查时的人影。
该不会还在那里吧……
“我当值这么多年,还头一次见学生飞进来。”裴念低笑了声,摆摆手说道:“行了,你走吧。”
夜时信拽了拽成零的衣角,小声说道:“现在已经上学很长时间了。”
他说到这里就止住,然后用眼神瞄了瞄裴念。
“等等。”成零连忙说道:“夫子既然是误会了,那是不是该帮学生解释下?”
裴念挑了挑眉,转身走了,“衡夫子,麻烦你了。”
“知道麻烦就自己去啊……”衡子南似乎早就习惯了收拾烂摊子,开始低头在书架边上查成零的序。
夜时信临走之前又叮嘱了一遍跟成零说过的话,很有夜时元的架势。
“你是第二序的。”衡子南将竹简重新放回书架,眉眼温和,“走吧,我带你过去。”
“多谢夫子。”
路上,衡子南好奇地向她打听倒底是怎么回事,成零跟他讲了一遍,说实话,她也没弄懂裴念到底为什么抓她。
“难道是因为这里不允许用轻功在天上飞吗?”她感觉也就只有这一条理由了。
“怎么会,子书他只是误会你是来偷窃的。”
“偷窃?”成零难以置信地问道:“偷什么?难道在书院偷书吗?”
说完她自己都感到好笑,要真有那么一个偷书贼,不用等着偷,她就主动先送过去。
“对。”衡子南点了点头,“不过不是去偷你们的书,而是去光临万藏阁的古籍。”
“古籍?”成零觉得自己挺冤枉,她哪晓得什么古籍。
“没错,而且万藏阁也是瀚云的禁地,是万万不能踏足的。”衡子南推开门,忽然,一阵悦耳的钟声响起,声音浑厚,久荡不息。
“我猜,你是不是走了一条书院右侧的一条狭路?”
成零反应过来,“莫非那条路通万藏阁?”
“是,幸好你穿了学子服,他有所考量,不然子书怕是会下重手。”
这还真是……衰到家了。
这么一来一切都很好解释了,她为了赶时间用轻功进了瀚云,然后好死不死地被正在当值的裴念盯上,然后她又好死不死地偏偏不走正路……
成零心情复杂,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都什么事啊!
“子书他……其实从前并不如此。”衡子南在宅里的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伸手推门,“以前,万藏阁也并非禁地。”
成零没来得及细问,就被震天的呼噜声惊住了,浓厚的酒香飘散在空气中,所有人都趴在书案上睡的的东倒西歪。
衡子南对她对她做了一个见笑的表情,大走几步到讲案用力推醒一身酒气的夫子。
“璧昌!”
“嗯……嗯?”那人迷迷糊糊地坐直身子,由于额头拄在桌面上太久,甚至留下了一条红印子。
璧昌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用一旁的戒尺随便地敲了几下讲案,拔高嗓门喊道:“都别睡了,起来了起来了。”
下面传来几声不满的嘟囔,趴着懒懒散散地睁开了眼。
这里面的人,就只有最后排一个清瘦男子的没有睡着,坐的笔直
,除了成零刚进来时他抬了下头外,就一直维持他低着头的姿势。
“璧昌,这是新学子,途中出了事而误时,所以来的迟了些。”
“哦哦。”
成零感觉这通解释完全是没必要的,因为看起来他好像完全不在乎这个问题。
“好了,都坐好!”
可能是碍于衡子南还在,璧昌接着又吆喝,下面传来稀稀拉拉的应声,听起来没怎么放在心上。
衡子南叹了口气,他只要一来黄班,就特别容易叹气。
他走前规劝成零一句,道:“切记,业精于勤而荒于嬉。”
“好了,小的们!身为总夫子的我今天要宣布一件事,那就是我们黄班二序要多来一个人。”
璧昌说话十分放纵,随着自己的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野气。
底下没人应和,呼哨声到是不小。
璧昌拍了拍成零的肩膀,“就是她。”
成零很想捏鼻子,远些还好,近了这酒味简直上头。
“你就坐童继生身边吧。”他挠了挠头发,“只有他身边有空书案。”
那个清瘦的男子举了下手,淡淡地看了她第二眼。
等等,难道下一步不该是让她介绍一下自己吗?
成零打好的腹稿半个字也没派上用场,这可叫她怎么表明身份?
书案下面有一张方席,本该是跪坐在上面,不过全班人马除了童继生根本没人这么坐。
大多都是两腿伸直,成零甚至还看见有人肆无忌惮地把腿搭在了书案上面。
“好了,现在继续听我讲。”璧昌说。
成零跪坐好,整理了一下左边放着的笔墨纸砚,然后去翻桌面右上角摞的书册。
“从上数第三本。”童继生目不斜视。
“啊,多谢。”成零刚把那本名为字训的书扯出来,抬头一看,目之所及又是躺倒一片。
那位璧夫子也不在乎,一手撑在讲案上,自娱自乐地讲着。
成零想她大概知道夜时元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了。
第七十五章:翻书
一课下来,成零发现也不是所有人都在睡觉,还是有几个人在看小人书的。
更尬的是,这三十多个人里就她一个雌的。
璧昌把书往胳膊底下一夹,捋捋头发,潇洒地走了。
成零感觉腿有些发麻,打算站起来活动下,还没来得及,书案忽然被撞了一下。
“童兄,童兄!”
前面的人回过头来,抬起胳膊又撞了一下。
她和童继生的书案是拼在一块的,一撞俱动。
童继生没说话。
“童兄,童兄!”前面的人依然坚持不懈。
成零看了他一眼,伸手按住了摇摆不定的桌子。
“自己做。”他终于开了尊口。
“实在是不会啊。”前面的人转过头来,半个身子靠过来,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成零。
“你不是长学嘛,帮我这一次呗,不然我就靠这不走了!”
“与我何干。”他说完后,似乎是嫌他聒噪,起身就走。
“慢着!”
还没到门口,第一排的几个人忽然站起来,并排着挡在童继生前面。
第二排的一个人站起来,成零对他还算有点印象,之前吹口哨的人里面有他,把腿搭讲案上的也是他。
“童大长学,你的责任不是要帮助同窗吗,借你的周髀算经来看看不过分吧?”
童继生眉头紧皱,不想与他们这些人多做纠缠,“石康,让开。”
“嘿,给你几分面子还不要是吧?”石康仰着头,单手叉腰,“不想受苦就乖乖听话,只要这次让弟兄们过了,少不了你好处。”
估计是这里的刺头,姿势非常老大,但成零很想狂笑。
她本以为童继生会就此屈服了,但他坚决地摇了摇头,“古人有云,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你们如此作为,又有何等颜面见令尊堂?”
“你少废话!”石康狠拍桌子,“这些大道理天天听你絮叨耳朵都长茧了!”
没想到黄班还有这样的人,简直是珍稀啊,成零心想着,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学训。
“我最后问一遍,你到底给不给?”
童继生缓缓摇头。
“翻。”石康一挥手,向他的小弟下令道:“把他的书给我通通翻出来!”
一群人顿时转移目标向成零所在的方向冲过来。
厚厚的一摞书开始被挨个搜查,童继生雷打不动地站在原地,成零估计他们搜不着。
“老大,没有啊。”一个矮个子的人向汇报道。
“没有?”石康瞪大眼睛,亲自动手翻了一遍,所有的书都在,唯独缺了那本周髀算经。
“好啊,敢耍我是吧?”书被摔开,他恶狠狠地站起来向童继生的方向走去,几步过后却突然停了一下,倒退着又走了回去。
石康大大方方地坐在童继生的位置,像是恍然大明白了什么。
他轻佻地冲成零笑了一下,成零也冲他笑了一下。
两人面对面地傻笑,直到那个小矮个使劲咳嗽了几声,小声对石康说道:“老大,快没时间了。”
“知道了知道了。”
经过两人的笑笑沟通,石康认为自己已经俘获了成零的芳心,他挑了两下眉,撑着额头凑近她问道:“童继生的书是在你这儿吧?”
“没有啊。”
“你跟我说实话,不用怕他那什么长学的身份,不过是个虚头衔,黄班第二序里,只有我——”他伸出一只手指指向自己点了两下,“石康才是真正的头儿。”
成零咬住自己的舌头才忍住没笑他一脸口水,她抚了抚耳鬓的碎发,配合着点了点头。
“这不就对了嘛,来,把书交出来吧。”
“石康,你胡言乱语什么?别为难一个女子!”童继生冲上来,却被牢牢拦住,近不了半步。
成零翻了翻,把周髀算经找出来递给他,童继生愕然地看着她。
石康脸上一喜,连忙翻开,课题那页上比他脸还干净。
他震惊地转向童继生,“这是你的书?!”
“不,这是我的。”成零说。
“小妞?你什么意思,护着童继生是吧?”石康火大地站起来,“庆幸吧,老子从不打女人。”
“老大,你跟她那么多废话干什么,直接搜就是了。”一个瘦高个献策道。
“我早想到了,还用得着你提醒我?”石康从鼻孔里发出重重的哼声,伸手就要去翻成零的书。
哐——!
巨大的声响炸开,所有人齐齐回头,成零手里厚重的学训书背猛地砸在石康指尖的前面,只留了一根头发丝的距离,光听声响,这要是砸在了指头上,骨头说不定都能断。
学堂中鸦雀无声,石康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接着他意识到自己居然被一个才来的小丫头给吓住了,这下老大的威严何在?
“啊……烦死了,吵什么……”
靠墙的角落里趴着的身影慢慢直起,刚睡醒的声音略显低哑,但带着显而易闻的烦躁。
石康誓要找回作为老大的面子,于是威胁道:“劝你识相点,别以为得罪了我还能在这里好过!”
成零听着他下意识压低的大嗓门,好奇地偏过头扫了一眼声音的源头,但看到的只是一道洒着细碎阳光的侧影。
石康见她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正准备再放几句狠话时,门忽然毫无征兆地开了。
“都聚在后面干什么?都反了是不是!是不是!还看什么看?滚回去坐好!说的不是你们吗!”
一道道声音节节拔高,用震耳欲聋来形容也不为过。
成零膛目结舌地看着一道身影以不符合他圆润的速度冲过来,逮起石康又是一顿高声咆哮。
“又是你!石朽木!你告诉我这是第几次被我抓住了?一天天的不惹出点乱子来就不安分是吧?浑身皮痒是吧!用不用把你尊堂再请过来?用不用!”
石康立刻像个拨浪鼓一样摇头,他众多的小弟早在黄吕扬进来时就已鸟兽四散。
“不用就老实点!你要是能有继生一半我就烧高香了!”
黄吕扬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看着旁边的成零说道:“我听说过你了,新学子是吧。跟着继生好好学!来就别得过且过的,听到了没!”
“听到了!”成零耳朵被震的嗡嗡作响,喊出来的声比他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