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刀之夜
杨丰茫然睁开眼。
夜。
火把的亮光。
一道寒光凌空斩落。
“卧槽!”
反应极快的他惊叫着猛然侧身。
刀锋带着寒意紧贴他鼻尖划落,收不住的惯性让它直接斩落地面,在铺地的石板上砍出火星迸射。
杨丰愕然看着刀手。
那是一个穿着古老棉甲的彪形大汉,火光映照中面目狰狞,同样也在愕然地看着他……
下一刻两人同时清醒,大汉长刀上挑,杨丰左拳下捶右拳轰出。
伴着几乎同时响起的吼声,长刀撞地,拳头正中,庞大的身躯瞬间倒飞砸落后面的人群。
为自己力量而茫然的杨丰,却立刻面对了一片杀戮的屠场。
冷兵器的杀戮。
长刀砍落头颅,长矛刺穿身体,破空的利箭射入胸膛……
夜幕下火光明暗的广场上,无数人就这样杀戮着,不是厮杀,而是杀戮,因为其中一方手无寸铁,虽然他们的模样并无区别,但一方有着铠甲和武器,被杀戮者只有双拳,刀光闪烁,喊杀的吼声中,枕籍的死尸被践踏着,惨叫的伤者在应该是鲜血的暗色中翻滚着……
“谁他玛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杨丰崩溃般吼道。
下一刻一支铁锏带着风声当头砸落。
“啊!”
杨丰咆哮着避开铁锏,瞬间抓住握锏的手,猛然将这只手的主人拽到自己了自己面前,狠狠一脑门撞在他脑门上,顺手夺过铁锏,抬脚向前踢出,正在晕倒的对手直接倒飞出去。他恍如绿巨人般咆哮着转身,对着后面一个正在砍杀的大汉胳膊砸落,后者惨叫一声,而原本被砍杀的男子顺势夺过刀,毫不客气地捅进他胸膛。
“兄弟们,姓王的要坑杀咱们,杀出再说!”
男子吼叫着拔刀转身横扫右边长矛手。
刀锋瞬间掠过长矛手的咽喉,被截断的动脉鲜血喷射,那长矛手惊恐地捂住自己咽喉,但却阻挡不住生命的急速飞逝。
杨丰瞬间清醒。
他在一片杀戮的屠场,想活着只有同样的杀戮。
突然间仿佛传说中猛将附体的他,跟着那人撞进杀戮的人群,手中铁锏抡开了狂砸,因为这里人太多,完全都搅在一起,火把的亮光也明暗不定,被肾上腺素支配的他根本顾不上管别的了。踏着脚下枕籍的死尸,踏着流淌的鲜血,拥挤在杀戮的人群中,看见武器就砸,看见穿铠甲的就砸,最多控制着尽量往胳膊上砸。
但看错了砸脑袋上也只能怨他们倒霉。
四周浓重的血腥仿佛唤醒了他暴虐的灵魂,杀戮的屠场上他就像一头狂怒的猛兽般咆哮着。
手中铁锏不停砸出鲜血飞溅。
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身后越来越多被救下的人已经捡起武器,跟着他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阵型。
长矛手在他背后分两列,分别向左右刺。
刀手在他左右和最后,为他和长矛手提供保护,甚至还有刀手捡起盾牌,为他挡住偷袭的箭。
这些人明显训练有素,互相之间配合严密,没有武器的他们的确只能被对手杀戮,但拿起武器的他们,却立刻展现出他们压倒对手的战斗力。
尤其是正面有杨丰这样的猛将开路,他们需要做的就是不断跟随向前,然后解救更多同伴,而这些同伴捡起地上的武器,又迅速加入他们的队形。一个这样的攻击纵队很快无法容纳涌入的幸存者,然后第二个攻击纵队自动形成,紧接着是第三个,当三个攻击纵队完成,并且品字形向前的时候,周围那些原本的屠杀者,竟然已经在他们面前仓皇逃走……
很显然这些屠杀者熟悉他们。
最终让杨丰从狂化中清醒过来的,是蓦然响起的枪声。
也就在同时他面前却多了一个刀牌手,子弹穿透盾牌正打在这人的胸前……
“兄弟,别停!”
那人带着身上涌出的鲜血吼道。
杨丰的目光却转向枪声响起处。
那里一个全身重甲的将军端坐马上,隔着杀戮的人群,在冷冷看着他。
这个将军身旁一名骑马的士兵,正收起一支还带着残烟的火绳枪,而地上有人将一支新的火绳枪递给他。
“长矛!”
杨丰头也不回地说道。
身后的人立刻递上了一支长矛。
那名士兵也端起火绳枪在马背上向着他瞄准。
杨丰大吼一声,手中长矛立刻抛出,几乎同时对面枪声响起,呼啸的子弹从他耳边掠过。
他却默默看着自己的长矛落下。
飞越三十米距离的长矛,带着火焰的反光,瞬间穿透了那士兵的胸膛,被带着后仰的士兵又让它略微改变方向,从后背穿出的矛头径直扎进马背,三米长的长矛只剩两米长的矛杆,在死尸的胸口斜指天空……
战马悲鸣着立起。
那将军脸色一变,立刻向旁边一招手。
两旁骑兵迅速向前,他却匆忙掉头,而那些骑兵用自己身体护着他离开,同时默默举起弓箭瞄准杨丰。
“跟着我!”
杨丰大吼一声。
无视了三十米外弓箭的他猛然向前,再次撞进杀戮的人群。
落下的箭雨中他双手同时扯过一名屠杀者,在他们惊恐的尖叫中举到面前,然后将两颗脑袋狠狠一撞,撞晕之后就那么举在面前,恍如发疯的野牛般咆哮着撞向前方。在他身后已经聚集起来的近百人同样呐喊着冲锋向前,甚至就连那些赤手空拳,正在被砍杀的也发疯一样扑向他们的敌人,用拳头,用牙齿,甚至用脑袋撞。
这种疯狂在整个杀戮的屠场上以极快速度蔓延开。
仿佛水坝倒塌后,原本平静的水面瞬间化作倾泻而下的怒涛,带着狂暴的愤怒瞬间逆转局势……
所有屠杀者都在仓皇而逃。
这些屠杀者若非有铠甲和武器,单纯本身素质而言和被他们屠杀的人有着明显差距。
后者拿起武器就是精锐。
阵型严密,进退有度,互相配合甚至能够以死保护同伴,如果真正战场上装备完好,他们会碾压这些人,而这些却只能屠杀手无寸铁的人,一旦遇上强敌立刻原形毕露,甚至迅速崩溃成沙子。杨丰就在溃散的人群中一往无前,他前方那些骑兵的箭不断落下,也不断准确命中他前面的死尸,他身后那些人却一个个捡起长矛甚至标枪,不断在他后面投向骑兵。
“撤!”
骑兵中间惊叫响起。
下一刻就再也没有利箭落下了。
杨丰猛然甩开两具已经被扎成刺猬的死尸,而他前方是溃败的骑兵,还有骑兵中间那个将军,他们正在隐入夜幕中的街道……
“砰!”
蓦然间枪声响起。
正在转向的将军胯下战马悲鸣着栽倒。
杨丰愕然转头,他身后最早救下的那人正举着一支冒烟的火绳枪。
“抓住王保,那些都是他的亲兵!”
那人说道。
第二章 蓟镇兵变
那个将军终究没跑掉。
“大帅,卑职与众兄弟不过是因欠饷,欲求大帅怜悯家中妻儿无以为继,开恩发放而已,大帅何故设计欲坑杀这数千兄弟?我等于朝鲜血战三年,虽不敢言功,但自问于国家无罪,未死倭人之手,却于凯旋之时死大帅刀下,不知国家日后何以再使将士效死?”
被杨丰最早救下那人,看着面前的将军说道。
那将军铁青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不过却明显在颤抖着,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疼的。
他刚才因为坠马摔断腿,这也是逃不掉的重要原因。
他后面那些亲兵警惕地看着周围愤怒的人们。
这些亲兵并未缴械,实际上仍然护在将军周围,很显然亲兵这个职业的忠诚度的确很高,算得上效死了,但他们数量太少,在那些士兵全都溃逃之后,已经根本不可能保护着一个断腿的人冲出去了。
所以干脆放弃了逃跑。
“你们是什么人?”
杨丰疑惑地问道。
那人赶紧向他行礼……
“这位恩公,鄙人李无逸,军中校尉。
我等乃是蓟镇所辖备倭南军,此前跟随海防吴副总兵入朝抗倭,血战三年得以回国,但吴副总兵因故被革,我等三协南兵返回蓟镇,因此前欠饷累积,故此欲请这位新任蓟镇总兵王大帅发饷。结果却不想王大帅故意命我等交出武器铠甲,然后诱入校场,纵兵砍杀,可怜我等为国血战朝鲜,三年间浴血沙场,如今凯旋回国不但连军饷都要不到,还惨遭坑杀。
若非恩公援手,我等恐怕已经横死这石门寨。”
他压抑着悲愤说道。
周围同伴的愤怒立刻被引爆,紧接着鼓噪向前,那些亲兵吓得赶紧聚拢在王大帅周围。
“大胆,你们想干什么,我乃蓟镇总兵,我是你们大帅,你们敢兵变?”
王大帅在亲兵中间战战兢兢地喝道。
“大帅,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杀完他们之后,再向朝廷报一个兵变啊?”
杨丰冷笑道。
“杀了这狗东西,给死了的兄弟们报仇!”
“对,砍死他,大不了学关外那些逃兵,自从戚大帅走后,这些年咱们就没过好日子,何苦再给这些狗官卖命!”
……
周围的人更加怒不可遏。
“混账,做逃兵对得起戚大帅在天之灵?”
人群后面突然一声怒喝。
紧接着人群安静下来,然后向两旁一分,一个身材魁梧,全身是血的男子走了进来。
“老胡!”
李无逸拱手说道。
后者点了点头,走到杨丰面前,突然跪下磕头……
“兄弟胡怀德,叩谢恩公,蓟镇三协备倭南兵皆赖恩公得生!”
他很庄严地说道。
“胡兄请起,我也是恰逢此事,恩公就别提了,我叫杨丰,当时若不拼命,连我也一样被乱刀砍死,咱们也算同生共死,以后也就是兄弟了,不过接下来如何咱们还得好好商议,你们说关外那些逃兵是怎么回事?”
杨丰赶紧扶起他说道。
“杨兄弟,关外是西虏的牧区,朵颜三十六家,赶兔这些部落,还有不少关内的军户逃兵,罪犯逃亡,走私贩子,都在那些山沟里,数万人靠劫掠为生,时常骚扰边关。咱们都是好男儿,不能去跟这些盗匪为伍,更何况我等皆戚大帅带出来的,也是知道忠义的,如今戚大帅已经不在了,更不能让他死不瞑目。”
胡怀德说道。
“那如此的话,我倒是有个提议。”
杨丰说道。
这是蓟镇兵变啊!
这些是仅存的正牌戚家军了。
浑河之战那些不是,那是戚继光的侄子戚金,重新效仿戚继光战术编练的。
真正最后的戚家军,就是在这场蓟镇兵变的冤案中,被王大帅设计屠杀,三千多在朝鲜浴血奋战三年的老兵,凯旋而归之时却被自己的主帅,设计坑杀在这石门寨。虽然被杀的数字有三千七也就是全部,一千三等几种说法,但这场屠杀之后戚家军这个名字彻底消失,而杀完之后王大帅还以兵变上报,最终因为镇压兵变有功得以荫子。
真是悲哀的大明朝。
既然这样,那就……
那就玩大吧!
“恩公有何提议?”
李无逸说道。
胡怀德看了看身旁一个军官……
“快,把兄弟们都集合起来,清点一下到底死了多少,受伤的赶紧医治。”
他说道。
他明显很有威望。
“你们的将领呢?”
杨丰疑惑的问道。
“我等主帅是吴副总兵,但他已经被革职,另外还有神机营参将骆尚志,他是神机营的参将,奉命带领我南兵一营而已,回国之后就进京了,此外还有游击王必迪也统领一营,他也被王大帅调开。”
李无逸说道。
“也就是说你们无人做主?”
杨丰说道。
李无逸等人点了点头。
“那就去请皇帝做主好了。
让兄弟们把遇难的兄弟遗体装车,受伤的也都带上,另外所有兄弟全部武装起来,就像你们上战场时候一样,带上所有能带的弹药补给,咱们去找皇帝讨个说法,咱们去问问皇帝,这到底是谁要杀咱们。咱们都是戚大帅教导出来的,知道忠义,不会造反,可咱们为国杀敌,回来不敢说有功劳至少也有苦劳,结果不但没有赏赐,反而被坑杀。
那咱们得去找皇帝问问这是为什么?
难道朝廷就是这样用兵?难道朝廷就是这样让将士卖命?咱们就去找皇帝问个明白,路上谁敢拦咱们就打谁!”
杨丰说道。
就闹起来,闹大。
三千正牌戚家军百战老兵,被逼到拼命了谁敢挡?
“对,咱们去找皇帝问问,咱们知道忠义,但咱们也不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皇帝要咱们死咱们不敢不死,可这设计坑杀算怎么回事?”
胡怀德激动地说道。
周围那些戚家军立刻一片吼声。
杨丰却看着王大帅露出了灿烂笑容……
“王大帅,我们要进京去敲登闻鼓,你和我们一起去好吗?”
他语气和蔼地说道。
第三章 是时候请出太祖了
这支军队的死伤很快清点出来。
“胡哨官,总共死了三百二十名兄弟,伤两百四十一,其中有五十多个估计是不行了。”
去整队的军官返回说道。
紧接着他目光转向王大帅,突然间怒不可遏地冲过去。
“你这狗官,还我兄弟命来!”
他吼道。
紧接着他一拳打在王大帅脸上。
后者惨叫声中,周围那些亲兵立刻愤怒地上前,但紧接着又停下了,一个个用惊惧的目光看着杨丰,后者手中的长刀,正压在王大帅脖子上……
“各位兄弟,你们是王保亲兵,吃他的喝他的,为他拼命可以理解,但你们也得明白一点,没有意外的话我们不会要他的命,就算要杀他,那也得朝廷明正典刑。我们只是要带着他去京城敲登闻鼓申冤而已,可是你们要是有什么不理智举动,那我们这边已经死了三百多兄弟,要是哪个兄弟火气大了一时没忍住,那就很难说他会怎样了。”
杨丰说话间用长刀轻轻在王保的脖子上拖动着。
后者吓得一动不敢动。
虽然杨丰划动的就像一根羽毛拂过,但那是一柄刀刃长一米多的长刀,在脖子上的感觉真的很惊悚。
“你们只要保证不伤大帅,我们也保证不会做别的,但你们敢伤大帅,那我们兄弟也只能拼命了。”
为首亲兵缓缓说道。
“成交!”
杨丰爽快说道。
紧接着他看着那军官……
“还有多少能打仗的兄弟?”
他问道。
“三千一百三十九,我们三协总共三千七百人。”
李无逸说道。
三千七百人啊!
这就是戚继光最后的心血了。
他担任蓟镇总兵期间,这支正牌戚家军始终维持两万编制,作为蓟镇练兵的师范也就是教导队,十几年里大量军官从中提拔起来,老兵退役新兵补充,但始终都是义乌一带招募,以至于义乌地方官都上奏,说他把青壮都抽空了。他被踢出蓟镇之后,那些他提拔起来的戚家军将领也全都被陆续调开闲置,备倭南兵也不断裁撤,如果没有援朝之战也就慢慢消失了。
突然发生的援朝之战挽救了他们。
毕竟万历不是傻子,这支军队能打,这一点他很清楚,所以不但吴惟忠,陈蚕,王必迪等戚家军旧将全部起用,而且这支仅余的戚家军也被调往战场。
结果最后没死于战场,却在回国后被屠杀了。
而他们的死,也让大明朝终于把戚继光的最后残留,从军队里面彻底清理出去了。
北方将门弹冠相庆。
他们终于可以继续肆无忌惮地过那种养寇玩寇,然后蛀空大明帝国的好日子了。
王保屠杀这些士兵是为了军饷吗?
不是。
这是北方将门对戚继光的清算。
后者和他的军队正规化建设,让北方所有将门一直在玩的养寇玩寇受到严重威胁,如果朝廷能够拥有一支足以解决所有敌人的军队,那么还要他们这些世袭将门做什么?
“武器呢?”
杨丰问道。
“山海关的一协没有,我们三协回国后本应分驻山海关,石门寨,另外还有建昌营,这次王保是以训话为名,让山海关的一协不带兵器前来,又让我们协和路过这里的建昌营一协,也不带兵器到校场,我们一到他就立刻下令他带来的兵砍杀。”
李无逸说话间用愤怒的目光看了看王大帅。
王大帅吐出一口血水。
他坐在那里摸着脸,尽量不再引起别人注意。
“把死伤兄弟的武器匀一匀,再加上那些溃兵丢弃的,倒是勉强也够,只是咱们难道真打?”
胡怀德说道。
“胡大哥,看来你还没明白局面。”
杨丰笑了。
这时候那些士兵都聚拢在四周看着他们……
“你们相信那些官老爷吗?”
杨丰跳上一辆大车对着这些士兵喊道。
“不信!”
“自从戚大帅走后,当官的天天骗我们!”
……
士兵们立刻喊道。
“对,不能相信任何当官的。
这年头都是官官相护,咱们不能相信任何当官的,哪怕是你们的骆参将,王游击,甚至吴副总兵,他们也是当官的,若是他们的上司命令他们来骗你们,他们敢违抗上司命令吗?
咱们需横下一条心。
必须敲登闻鼓。
必须面圣。
只有皇帝金口玉言不能骗咱们。
只有进京城,敲登闻鼓,见着皇帝,咱们才能申明冤情。
但那些当官的不会让咱们去见皇帝,他们会吓唬咱们,哄着咱们,甚至让那些之前带领咱们的人来骗咱们,如果不行还会派兵阻拦咱们,甚至和他一样杀了咱们。咱们能依靠的是什么,就是咱们战场上杀出来的本事,就是咱们手中的大炮火枪长刀,不论那些当官的做什么,咱们就抱定一点,进京,敲登闻鼓,对皇帝所说冤情。
谁敢阻拦就杀谁。”
杨丰喊道。
“你们这些逆贼!”
王大帅悲愤地骂道。
“逆贼?逆贼也是你逼的,你这狗东西还我三百兄弟性命!”
旁边士兵一口老痰啐他脸上。
王大帅又想摆官威,但摸了摸肿起来的脸,最终还是老老实实擦掉,然后低着头在那里做缩头乌龟。
周围士兵立刻一片哄笑。
“石门寨能找到太祖的大诰吗?”
杨丰忽然问道。
“大诰?大诰是何物?”
李无逸疑惑的问道。
很显然这个东西已经久远到被遗忘了。
“这里有官学吗?”
“有。”
“走,去找找,这种地方应该会有,是时候该请出太祖了,有太祖宝训护体,咱们做什么都理直气壮。”
杨丰说道。
就是嘛,是时候该请出太祖了。
太祖宝训不能忘啊!
官学里应该不至于没有,嘉靖年间还有御史上奏,要求重新印刷一批,然后让官学的生员学习,虽然真正学习是不可能的,学这个做什么,学了搞得官不聊生吗?但官学里面应该还是能弄套摆在那里装装门面的,说到底也是太祖宝训啊,就算已经不可能再听太祖的话,但太祖这个牌位终究还是得供着,这可是象征大明皇帝统治的合法性。
第四章 讨薪老兵在行动
第二天。
浩浩荡荡的进京讨薪……
伸冤大军出现在了张果老铺,也就是现代海阳镇附近,这里是进京大路上的小站点,隶属后面设在山海关的迁安驿。
迁安驿。
不是迁安县。
这个驿站设在山海关,隶属昌黎县,名叫迁安驿。
“诸位父老啊,你们看看这些兄弟的尸首,咱们虽说是南方人,但跟着戚大帅在这里驻扎快二十年了,跟诸位父老乡亲也都算亲人了,咱们兄弟都是什么人你们也知道,平日里纪律严明秋毫无犯。
可你们看看他们!
咱们兄弟刚刚从朝鲜战场回来啊!
咱们兄弟在朝鲜战场为国杀敌,浴血沙场,回来之后不但没有赏钱,连军饷都不给发,兄弟们不过是找总兵王大帅理论几句,他居然哄着兄弟们放下铠甲武器,然后让他手下砍杀。三百多为国杀敌归来的兄弟,没死在战场上,却让自己的大帅设计坑杀,要是兄弟们犯了军法,明正典刑,兄弟们也无话可说,咱们都是戚大帅带出来的。
咱们知道军纪。
可这黑夜里哄到校场,设计坑杀算怎么回事?”
队伍最前面一个老兵骑着马,一边敲锣一边哭嚎着。
而在他后面是一辆辆鱼贯而行的战车,扛着武器的士兵跟随两旁,同时推着这些战车,最前面战车上钉着张桌子,桌子上面摆着香炉之类,只不过后面不是牌位,而供奉着一个装满书的匣子,匣子上四个金漆大字……
御制大诰。
杨丰终于在官学找到了这个东西。
而且还很新,估计弄来之后就没怎么动过。
而这辆战车后面的那些战车上,就是一具具死尸了。
这时候是冬天,冀东本来就很冷,短时间也不用担心什么腐烂,三百多具死尸在一辆辆战车上,向两旁的路人展示他们的冤屈。
引来一片唏嘘。
至于王大帅这时候已经被五花大绑着独踞一辆驴车……
好吧,的确是驴车。
可怜的大帅腿还伤着,脸上也肿着,浑身是土,蜷在驴车上,茫然地看着天空怀疑人生。
“太祖御制大诰在此,太祖高皇帝圣旨,百姓有权绑送犯罪之官吏进京,鄙人杨丰,辽东商人,路遇蓟镇总兵王保,纵兵屠杀无辜士卒,依照御制大诰武臣篇第十四条武臣无辜打死军人需偿命例,欲绑送其进京为遇害者鸣冤。另外王保纵容部下抢劫商民,于石门寨犯下累累罪行,依照御制大诰武臣第三条,肆贪害民例,亦需绑送进京。
此处有石门寨受害商民联名状纸!
此等狗官简直人神共愤,太祖高皇帝在天有灵,使杨某恰逢其事,当以其罪行诉诸圣上。”
杨丰在他旁边挥舞着一摞状纸,拿着个刚刚用纸糊的喇叭筒喊道。
这个是真的。
那些溃兵在石门寨大肆抢劫。
石门寨不单纯是个要塞,也是关内外贸易的一个商业小镇,那些溃兵逃散之后不抢劫反而奇怪了。
那些商民也愿意作证。
他们和这些戚家军在一起相处二十年了,戚继光在蓟镇当了十几年总兵,他走后这些戚家军还是驻扎石门寨,他们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这是出名的,在朝鲜期间连朝鲜人都敬佩他们这一点。可以说他们和城内这些商民关系很好,而王保一个新任蓟镇总兵,来就设计屠杀他们,还纵容,虽然用纵容不太合适,但他带来的部下的确大肆抢劫。
这些商民当然很愤慨。
他们作证而已。
这些状纸上全都是实情。
两旁路人就这样看着他们在张果老铺通过,而本地官吏则迅速赶往前面的榆关驿报信。
胡怀德突然从队伍后面赶上前,在杨丰身旁停了下来……
“杨兄弟,山海关的骑兵到了。”
他低声说道。
“山海关的守将是谁?”
杨丰说道。
到了很正常,不到才奇怪呢。
山海关距离这里不过才五十里,昨晚肯定已经有人去报信,骑兵速度快点早就该到了。
但是……
到了和拦截是两回事。
“山海关副将杨元,和我们一样也是刚从朝鲜回来,打仗有些本事,是个不好对付的。”
“也就是说他知道你们本事?”
“知道,当初收复平壤,我们攻最难打的牡丹峰,他攻七星门,算是并肩作战过的。”
“他是不是聪明人?”
“这个……”
胡怀德有些茫然。
“好吧,这个问题很显然你回答不了,他知道你们的本事就行!”
杨丰说道。
很显然胡怀德不算聪明人,这个问题对他太难了。
紧接着他转过头,向后面远处望去。
那里冬日的广袤荒原上,一大片尘埃正在接近,紧接着在他视线可及的一处土丘上,一个骑着马的身影出现,后者默默站在那里看着这边,而那片尘埃也在土丘下停止了接近……
“好吧,他是聪明人!”
杨丰说道。
而在差不多一里外,山海关副将杨元,的确已经下令停止了前进。
这位同样从朝鲜回来,经历了平壤,碧蹄馆等血战的大将,坐在马背上静静看着远去的队伍……
“老爷,咱们就这么看着?”
他身旁的亲兵低声问道。
“三千多百战之余的老兵,已经被逼到拼命了,就咱们这几百骑,上去能干什么,就是把关上所有人马都调来,真打也未必能顶用,他们的火器你可是见识过的。追不上最多也就是个追击不力,又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贬官,略微活动一下连官都不会贬,可要是败了就难说怎样了,砍头也是有的。
再说这祸是王保闯下的,咱们犯得着给他收拾残局吗?
咱们这些兄弟都是从朝鲜死里逃生的,犯得着为了给他一个在关内享福的擦屁股,跟这些南兵硬拼吗?
咱们的命还没那么贱。
等他们到了榆关驿咱们再追,就让他们到抚宁城下,到了那里就是抚宁卫的事了。
赶紧去给李都督报信,就说这边有好戏看,他要是来晚了可就赶不上了。”
杨元说道。
第五章 祖宗成法,兹事体大
伸冤大军没有在榆关驿休息,从石门寨到榆关驿六十里,而榆关驿再到抚宁县四十里,对于戚家军这些精锐老兵来说,启程第一天官道急行军一百里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傍晚。
抚宁县城。
“太祖高皇帝御制大诰在此,辽东民杨丰绑送滥杀士卒之蓟镇总兵王保进京,沿途官民不得阻拦,请速开门!”
杨丰高举大诰站在城下,对着城墙上喊道。
“大胆,尔等胆敢绑架大帅!”
城墙上抚宁卫指挥使怒道。
“阁下是不开门了?”
杨丰说道。
“尔等胆敢作乱,还不赶紧放了王大帅,缴械就缚等候朝廷处置!”
指挥使怒道。
杨丰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一招手。
他身后一辆辆已经落下的炮车上,大炮骤然喷出烈焰,精准的炮弹瞬间打在城墙上……
杨丰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指挥使。
指挥使咽了口唾沫,看了看两旁战战兢兢的军户们,再看看外面那三千已经严阵以待的戚家军,一辆辆停好的战车和炮车上,一个个炮口指向城头。话说他可是抚宁卫指挥使,在这里和这些戚家军共处已经二十年了,他也很清楚这些人拼命的后果。事情究竟怎么回事他也知道,昨晚就已经有人向他报告了,他家在石门寨也有商铺,他有什么不知道啊?
“这位兄弟,要说太祖旧制的确如此,可是已然两百年未曾再有此事,兄弟才疏学浅,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是否延续此例。”
他瞬间换上笑脸说道。
“将军的职责包括调查此事吗?”
杨丰问道。
“不,不,当然不!”
指挥使毫不犹豫地摇头。
“那就赶紧开门吧,兄弟们还等着进去吃饭呢,我们就是路过而已,这种牵扯到祖宗成法的事情,难道您还有权做主?但您要是不开门,那兄弟们现在可正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杨丰说道。
指挥使犹豫着。
两旁手下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
他在城墙上搜寻知县,却发现知县早就不见了。
“开门,向朝廷五百里加急奏报此事!”
他挥手说道。
两旁一片如释重负的出气声。
紧接着抚宁城门打开,伸冤大军开始入城。
远处尾随观望的杨元和部下骑兵,无语地看着这边,随即掉头返回……
与他们无关了。
他们是守卫山海关的,抚宁是抚宁卫的防区,现在抚宁卫都让这些人进城了,他们还管什么?
伸冤大军衣不解甲,在抚宁城内街道上露宿一晚。
第二天紧接着再次启程。
指挥使阻拦……
准确说是劝说,希望他们能够暂时留下,等待朝廷处置,但被杨丰等人拒绝。
既然这样就算了,抚宁卫又管不着备倭南军,抚宁卫是管军户的,备倭南军是募兵又不是军户,两家根本就不是一个系统,当然也就没有管辖权。至于抚宁县是管民的,同样无权插手军队事务,再说他们这也是为了王保的安全,大家就这样昧着良心,在王大帅那悲愤的目光中,把这支伸冤大军送出了抚宁。
后面一帮抚宁士绅齐声赞扬指挥使和知县识大体,懂分寸。
话说这要是真打起来,那炮弹落在城里,毁的可是他们家的房子,至于他们这样开门揖盗……
什么盗啊?
没看见人家顶着太祖宝训吗?
这要是太祖当年,这种事情谁敢阻挠,太祖是真会杀全家的。
这是太祖旧制,虽然已经两百年没有过了,但那也是太祖旧制,至于是不是已经被作废,这个不是他们该管的,就算真的已经作废,那也是朝廷那边去查明哪一年作废的,然后派人来晓谕这些士兵。
他们知道已经作废,也就不会再闹了。
对!
就是这样的!
“这就是官啊!”
杨丰忍不住笑着说道。
“如此看来倒是咱们之前想多了。”
胡怀德也笑着说道。
就在这时候,前面官道上一队士兵出现,这些人中间还有一顶轿子。
杨丰抬手示意停下。
那顶轿子也在前面落下,里面一个红袍文官走出来。
杨丰看了看胡怀德,胡怀德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认识,旁边李无逸同样摇头,他们就这样看着那官员在一名军官陪伴下走近……
“大胆,看到兵备老爷还不行礼!”
那个军官怒道。
“永平兵备道,山东按察司副使。”
李无逸低声说道。
那文官倒是一脸和颜悦色地走过来,看也不看王保,直接看了看杨丰三人……
杨丰抱着御制大诰看着他……
“当年太祖的确有此旧例,百姓有绑送犯罪官吏进京之权,奉大诰进京告状者沿途不得拦截,但事情久远,已近两百年未有过,是否已经废除此制,本官也不甚了解。此事已然奏禀圣上,最多明日既有裁断,汝等携带枪炮,容易惊吓地方引起骚动,故此可于此地暂时驻扎,等明日圣断之后再说。”
那官员一副好脾气地说道。
“兵备老爷,小的们冤枉啊!”
胡怀德一下子感动地跪倒在地号哭起来。
后面那些士兵也都跟见了亲人般跪在那里哭着。
那官员笑着扶起胡怀德……
“本官山东按察司副使,兵备山海永平等处,就是来为汝等做主,弹劾那些苛待士卒,贪赃枉法之将领,此事本官已然知晓,王保如此残忍,不但克扣汝等军饷,还想杀人灭口,本官绝不容他,本官已然上奏陛下弹劾,汝等且在此放心等待,本官就是来为你们做主的。”
他说道。
紧接着他向后一招手……
“将酒肉抬过来,也算本官给诸位将士凯旋接风!”
他说道。
后面随行的士兵立刻把挑着的酒肉送过来。
“诸位将士们且在此饮酒歇息,本官明日再携圣旨前来。”
那官员说道。
说完他就那么微笑着转身,饶有兴趣地看了看杨丰,但依然没有看王保,在后面胡怀德等人感激涕零的送行中走进轿子,轿夫们抬起他,在那些士兵保护中晃晃悠悠地走了。
胡怀德等人看着他的轿子远去,擦着眼角感激的泪水。
杨丰突然露出一副灿烂的笑容……
“列阵,准备迎敌!”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第六章 我大明自有传统
夜。
“杨兄弟,你多虑了吧?”
胡怀德站在土丘上,看着前方月光下一片白色的荒原说道。
在这座土丘周围,一辆辆战车连绵成方城,所有士兵全部顶盔掼甲,在护墙后默默蜷缩着挤在一起,在冬夜的寒气中互相依靠着枕戈而眠。好在作为一群刚刚从战区归来的百战老兵,这样的生活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话说朝鲜的冬夜和冀东也没什么区别……
“你见过那么好说话的文官吗?”
杨丰说道。
胡怀德立刻摇了摇头。
“兵备老爷可是大官,四品文官,山东按察司副使,就是戚大帅在时候,见着这些兵备老爷都得陪着笑脸,人家是能直接向皇上弹劾总兵的,永平兵备,蓟州兵备,宁前兵备,全都是不好惹的,总兵都得给他们孝敬。”
李无逸说道。
“那么,你们一群当兵的,凭什么让他笑脸相迎?”
杨丰笑着说道。
就在这时候,前方的树林中蓦然响起一阵诡异的鸟鸣,紧接着大批夜宿的飞鸟冲上夜空……
“来了,准备迎敌!”
胡怀德毫不犹豫地吼道。
紧接着一名军官吹响了手中海螺号角,然后更多号角声吹响,原本在睡梦中的士兵们,几乎本能的瞬间爬起,不顾一切地扑向他们的武器,火绳点燃,点火杆点燃,一支支鸟铳在战车护墙上伸出。在他们中间一门门弗朗机旁边炮手开始做最后准备,同样其他各式火炮的炮车旁边,那些炮手也在严阵以待,军官就位开始指挥。
一支沉睡的军队就这样在号角声中迅速进入临阵状态。
但远处那片树林却重新归于了沉寂……
“休息的命令是什么?”
杨丰说道。
“敲锣。”
李无逸说道。
杨丰手掌向前一挥。
李无逸看了看另一名军官。
后者立刻拎起手中铜锣,然后开始敲响,紧接着其他各处的锣声响起。
李无逸却迅速跑向那些士兵,一边在他们旁边跑过,一边拍着他们嘱咐,后者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悄然缩回继续保持警戒。
锣声停止。
所有人在月光下静静等待。
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等待,很漫长的等待,差不多得半小时。
蓦然间那片树林中,一个个骑马的身影走出,仿佛一群鬼影般在黑暗的背景上影影绰绰,又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清晰起来,一个个穿着棉甲的骑兵控制着他们的战马,在树林前方悄然聚集成进攻的阵型……
胡怀德深吸一口气,然后目光中充满了愤怒。
李无逸悄然回来,然后指了指后面,示意那边也有,杨丰却指了指另一边,那里大批步兵的身影同样出现。而且这些步兵同样推着炮车,这时候的明军还没有引入红夷大炮,火炮就是弗朗机,虎蹲炮,短粗的将军炮之类,重量轻,而且都有手推车一样的炮车便于机动。虽然威力并不大,但机动性是真好,尤其是在北方山区,简直没有不能去的地方,这样一辆辆炮车就这样在灌木丛生的土丘上悄然出现,在灌木旁伸出的炮口全部对准了他们。
而那些骑兵在另一边开始检查身上的装备,然后端起一支支长矛。
很显然目的明确,突然的炮轰打散盾墙,紧接着骑兵冲击。
“步兵。”
李无逸低声说道。
好吧,他那边是步兵。
骑兵冲散,步兵过来血洗。
“将正对炮口处的兄弟撤开,两翼枪炮准备夹击。”
杨丰说道。
胡怀德点了点头,迅速过去带着正对炮口的几辆战车后面士兵撤走。
就在他们撤离之后,对面那些隐藏灌木间的火炮旁边,点点火光突然亮起,下一刻第一道火焰骤然喷射,伴着震撼夜空的炮声,一枚炮弹正中盾车,在炮弹的撞击中,这辆盾车的护墙上立刻打出一个窟窿。而就在同时几十道火焰紧接着喷射,炮弹密集的击中三辆战车,碎木飞溅中一个个窟窿不断出现,也有打高的炮弹落在土丘上。
三辆战车的护墙转眼间相继倒下。
如城墙般保护里面的连绵盾墙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超过十米宽的缺口。
而这边很配合的一片惊叫,同时伴着乱糟糟的号角声。
而对面战马的嘶鸣也同样混乱响起,伴随着进攻的鼓声,所有骑兵同时呐喊着催动了战马,马蹄践踏出凶猛的气势,从高处向下的冲锋速度很快,转眼间如凿的阵型前锋就到了……
“放!”
胡怀德毫不犹豫地大吼一声。
下一刻两旁早就瞄准好的所有弗朗机和鸟铳同时喷出火焰,密集的子弹和霰弹就像现代机枪的夹击,如****般打在骑兵中间……
冲锋中聚拢起来准备撞进缺口的骑兵成片倒下。
后面的也根本止不住,直接踏着前面倒下的同伴向前。
这边完成射击的士兵以最快速度装填,尤其是那些弗朗机,几乎以堪比龙虾兵装填褐贝斯的速度,紧接着完成装填,对着骑兵再次喷出火焰。
但后者的速度终究太快,虽然损失惨重,但前锋还是到达缺口,他们毫不犹豫地催动战马,在战车外一跃而起,但也就在同时,这边长矛手的长矛从左右直接刺出。已经跃起的战马无可躲避,只能任凭这些长矛刺入,受伤的战马悲鸣着倒在了战车上,马背上的骑兵挣扎着站起,两旁完成装填的鸟铳手子弹射出,他们和他们的战马一起变成堵塞缺口的死尸。
后面骑兵立刻转向……
但骑兵的转向可是需要一定距离,尤其还是狂奔中的转向,而他们的一侧却是持续喷射的火焰。
狂奔中的一匹匹战马带着背上骑兵不断倒在转向的路上……
“他们的步兵呢?”
杨丰笑着说道。
有一群能够准确实现自己意图的士兵就是好啊!
李无逸看了看不远处,那里一个军官正在挥动旗帜……
“坐观!”
他笑着说道。
好吧,我大明自有传统。
不坐视友军倒霉的友军就不是好友军。
第七章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第二天。
清晨的阳光中,车城外面一片血色。
虽然骑兵的死尸已经被移走,那些战马的死尸却依然有部分还留在原地,静静躺在被鲜血染红的泥土中,展示着夜晚的激烈战斗.
至于还有另一部分……
好吧,另一部分在烧烤中。
车城内的戚家军们,正一群群围着篝火烤马肉。
而拎着一串马肉的杨丰,正昂然走出车城的缺口,一边啃马肉一边看着对面重新出现的兵备道,后者铁青着脸再也不复昨日的慈眉善目,边走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已经和泥土混合的鲜血。旁边保护他的军官还卑躬屈膝地搀扶着,不时提醒他小心别沾上血污,就仿佛兵备道老爷是个怀胎的孕妇……
“兵备老爷,您是来传旨的吗?
昨晚我们遭到匪徒袭击,幸好太祖高皇帝在天之灵保佑,我们才杀退了匪徒。
您知道吗?
太祖高皇帝显灵了!
昨晚我们正在睡梦中,突然看到眼前一片金光,一个金灿灿的神人告诉我们立刻醒来准备迎敌,然后我们立刻就醒了,而且所有人也都梦到了这个金灿灿的神人,结果一醒来就看见外面是匪徒准备进攻。
太祖真的显灵了!”
杨丰一脸认真地说道。
“立刻拿下这狗东西!”
兵备道终于忍无可忍地怒道。
跟随他的军官一挥手,后面十几名士兵立刻上前。
蓦然间枪声响起。
那些士兵脚下泥土飞溅,他们吓得立刻全不敢动了,一个个惊恐地看着对面,而车城的盾墙后面一排冒烟的鸟铳还在对准他们,鸟铳下面的射击口里,弗朗机也在对准他们。
杨丰依旧淡定地啃着马肉。
“兵备老爷,很显然你还不明白目前的局面。
不对,你为什么来了要抓我呢?
我明白了,你和那些匪徒是一伙的,你和王保是一伙的,你是想来杀人灭口,怪不得我听你说话口音和王保差不多,原来你们是一伙的,兄弟们,你们听兵备老爷说话口音,是不是与王保一个地方?”
他喊道。
“对,王保是陕西榆林卫的,兵备老爷听着也是陕西的口音,他俩肯定是同乡,他们是一伙的,王保杀我们肯定是他授意的!”
胡怀德在后面喊道。
“对,他才是主谋。”
“是他,是他,就是他!”
……
后面士兵们哄笑着喊道。
“混帐东西,本官樊东谟,陕西蒲城人,如何与王总兵同乡?”
兵备道怒道。
“真是同乡啊,他们都是陕西人。
太祖高皇帝保佑,居然让我又为皇帝陛下查出朋党案子。
樊东谟以永平兵备道,与蓟镇总兵王保以同乡勾结为朋党,后者杀戮无辜士卒,樊东谟为替王保掩盖罪行指使匪徒袭击我等,欲杀人灭口,使我等之冤沉海底。
幸得太祖高皇帝显灵,使我等免于此难,并为朝廷揭穿其罪行。
真的社稷幸甚,大明幸甚!”
杨丰很夸张地高喊着。
樊东谟后面远远跟着的一名武将忍无可忍……
“你这刁民,简直血口喷人!”
他怒吼道。
“那么,这位将军,你也是朋党吗?”
杨丰阴森森地说道。
“杨兄弟,他是蓟镇东协副总兵张守愚。
他也是陕西人,陕西安定人。”
李无逸喊道。
“吔,还真是陕西人啊,这陕西人独霸蓟镇,从总兵副总兵到兵备道居然全都是陕西人,这陕西人岂不是霸了蓟镇军政大权?这陕西文臣武将结为朋党,在这蓟镇一手遮天,想杀谁就杀谁,还有人负责灭口,这蓟镇究竟是大明江山还是陕西人地盘?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兄弟们,咱们都是大明忠义,断不能容他们陕西人霸了蓟镇。
走,咱们进京去奏禀皇帝!”
杨丰振臂高呼。
“简直是疯了,尔等兵变挟持大帅形同谋反,本官这就奏明陛下,请旨调兵捉拿!”
樊东谟气急败坏地吼道。
紧接着他拂袖转身……
“兵备老爷,你觉得自己还能走的了吗?”
他身后杨丰的声音响起。
“你还敢挟持本官不成?”
樊东谟愕然回头怒道。
“说挟持是不对的,应该说是辽东义民杨丰,及蓟镇备倭南兵,揭破总兵王保,永平兵备道樊东谟等人朋党为奸,杀害忠良,又欲杀人灭口之罪行,故此依照太祖高皇帝御制大诰绑送进京。
您可别跑。
您要跑的话那就格杀勿论了!”
杨丰说道。
“本官就走,你敢如何?”
樊东谟冷笑一声,紧接着迈步就向前走。
但紧接着他就停下了。
然后站在那里浑身颤抖着一动不敢动……
“兵备老爷,杨某是个粗人,走江湖的,就好个面子,说格杀勿论就格杀勿论,就是说杀你全家,也一定要杀你全家,您这进士及第,想来不想就这么把命丢在这里吧?”
杨丰探过头,看着他一脸认真地说道。
而他那柄还穿着块马肉的短刀刀尖,却已经刺进了樊东谟的脖子,虽然仅仅扎进去也就一层皮,但鲜血也已经在刀尖渗出。樊东谟站在那里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惊骇和恐惧,仿佛在看着一个妖魔。前面的张守愚已经发现异常,带着部下骑兵立刻上前。但就在这时候,杨丰身后的盾墙上,那些鸟铳同时喷出火焰,子弹立刻打在那些骑兵面前,昨晚已经尝过滋味的骑兵们,吓得赶紧带住了自己的战马。
杨丰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张守愚。
“张副总兵,我这个人对武将还是比较尊敬的,我觉得你应该不是朋党里面的,毕竟你们陇右和他们隔着有点远。”
他很认真地说道。
“大胆刁民,若不是你挟持王大帅与樊兵备,今日老夫定要斩了你的狗头!樊兵备,大帅,你们放心,末将就带兵跟着他们,这些贼子若敢对你们不利,末将定将他们碎尸万段!兄弟们,都精神起来,盯住这些贼子,千万莫要被他们伤了樊兵备与大帅!”
张副总兵义正言辞地喝道。
紧接着他带着手下骑兵掉头向远处跑去……
第八章 太祖
卢龙城下。
“知府老爷,草民就问您一句话。”
杨丰对着城头上的知府马崇谦说道。
说话间他举起手中的御制大诰,直接顶在了脑袋上,就像上帝也疯狂里顶着树皮吓唬鬣狗的小孩般。
“太祖高皇帝的御制大诰,如今还管不管用?太祖高皇帝的这本书,是不是已经可以当厕纸了?
请回答。”
他说道。
“知府老爷,您给个准话,兄弟们就听您的。”
“对,兄弟去朝鲜时候,您就是知府了,兄弟们就听您的。”
……
后面士兵们一片起哄。
当然,他们身后的大炮依然指着城墙上。
可怜的永平知府马崇谦,用忧伤的目光看着这个小坏蛋。
“您德高望重,兄弟们就信您,您要是说这东西早就成废纸,完全可以拿到茅厕擦屁股了,那兄弟们什么也不多说,立刻就放了王保与樊东谟,然后等待朝廷处置,您给个准话,我们就听您的,您说了算。”
杨丰喊道。
马崇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又不傻。
他一个河南人,跟樊东谟最多算共事,而且平日也算不上关系好,至于跟王保也就是见过几面而已,后者刚刚调任蓟镇总兵,他一个永平知府更是犯不着巴结个武将,要明说御制大诰作废?这话恐怕万历皇帝自己,说之前都得好好考虑考虑,什么叫祖宗成法?祖宗成法就是明摆着已经成废纸,而且大家全都默认它是废纸,但绝对不能公开说它是废纸。
因为大明皇帝统治的合法性,就是源于太祖皇帝。
大臣们指责皇帝时候,指着他鼻子说这不是你的江山,这是太祖皇帝的江山……
皇帝也得说,你说的对!
否定太祖,就是否定统治的合法性。
所以哪怕是一百多年前,这东西就已经是废纸了,到嘉靖朝时候,最厌恶这东西的御史们,还得上奏让皇帝再印刷一些,交给各处官学组织学习。
他一个大臣公开说这是废纸?
回头立马有御史弹劾,而且一弹劾一个准,轻则贬职,重则要是被政敌咬住不死也脱层皮。
真的。
一个大逆的罪名都能扣上。
“杨壮士,此事已经奏明朝廷,只是暂时还未有圣断,故此本官也不好说太祖高皇帝的御制大诰是否还施行,一切需等候圣断,但尔等挟持总兵,挟持兵备道,击杀官军,威逼府城,这些就不对了。”
他缓缓说道。
“知府老爷,那么也就是说,在圣断到达之前,御制大诰就是管用的,我说的可对?”
杨丰说道。
“这个,本官说过……”
“请知府老爷回答,管用还是不管用?”
“这个……”
“管用还是不管用?”
杨丰说道。
后面士兵们一片鼓噪。
“管用,当然管用,太祖的话能不管用吗?”
旁边一个明显是地方豪绅的,毫不犹豫地上前说道。
杨丰看着马崇谦。
“既然本官的确未曾得闻此前有圣旨明文废止,那么这御制大诰自然还是管用的。”
马崇谦只好说道。
“那么草民何错之有?草民目睹蓟镇总兵王保,杀戮无辜士卒,纵容部下抢掠百姓,草民激于义愤,将其绑送进京,何错之有?樊东谟以永平兵备道,不思秉公执法,在证据确凿之时行使职责弹劾王保,反而哄骗我等放松戒备,而后秘密调集军队偷袭我等,若非太祖显灵,我等皆葬身荒野。那么草民及这些军卒怀疑他与王保朋党勾结,意图杀人灭口,同样激于义愤将其一并绑送进京,那么草民何错之有?
您承认御制大诰还有效,那我等就无罪。
您不但不能阻拦我们,还得为我们提供便利,别忘了当年那些敢于阻挠百姓绑送有罪官吏的,可是惹得太祖高皇帝震怒并下旨抄家。
您不会想抄家吧?
如果您坚持说我们有罪,就等于否定太祖高皇帝的御制大诰。
身为大明之臣,公然否定太祖,算您一个大逆不过分吧?”
杨丰说道。
“胡言乱语,本官只是就事论事,诉说眼见之实而已,更何况本官何曾说尔等有罪,只是尔等摆弄枪炮堵在城门前成何体统?”
马知府怒道。
“知府老爷,我们也想进去,可是您不开门啊,至于摆弄枪炮,这些兄弟身为军人,不摆弄枪炮难道摆弄绣花针?这枪炮就如他们肢体一般,自然是要随身携带,身为军人随身携带枪炮有什么问题吗?”
杨丰笑道。
“今日城内走了盗贼,城门不开,尔等可于城外驻扎,至于所需饮食……”
马知府看了看那豪绅。
“诸位兄弟驻扎长城二十年,保我地方安宁,又远赴朝鲜为国杀敌,如今凯旋归来,我等于情于理,都是应该为兄弟们接风的。”
豪绅微笑着说道。
好吧,就这样杨丰等人在抚宁城外驻扎,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直接以车城戒备,在经历了樊东谟的欺骗之后,他们真的已经不相信当官的了,就连胡怀德这样的老实人,都已经对当官的充满了戒备。紧接着城内送出酒肉,这时候万历朝正当鼎盛,物价其实很低,永平这种有着滦河航运的地方,米价也就是三四钱银子。
接风真的花不了几个钱。
“这过去文官老爷一个个都是高高在上,看咱们都不看一眼,纵然戚大帅在他们面前也得陪着笑脸,找他们办事还得送礼,甚至就是这些地方上的世家大族都能给他脸色看,可如今竟然如此通情达理。”
李无逸喝着酒感慨着。
“哼,尔等闯下弥天大祸尚且不知,自以为有御制大诰就敢放肆,殊不知朝廷自有规矩,敢坏了朝廷的规矩,抄家灭门是少不了的。”
旁边拴着的樊东谟冷笑道。
然后颇有些渴望的看着他们手中的肉……
“规矩?”
杨丰笑着凑过去。
拿着个城内士绅犒军的鸡腿在他面前晃了晃。
樊兵备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规矩?我们认这规矩的时候,这规矩才是规矩,我们不认这规矩时候,我们就是规矩。”
杨丰冷笑道。
第九章 这飞一样的感觉
樊东谟愕然地看着杨丰……
“疯子,狂徒!”
然后他愤然怒斥。
“哈,我喜欢这两个头衔,人不疯狂枉少年。
既然如此那就再疯狂一下,兄弟们,把兵备道老爷吊起来,就吊那棵树上,吊的高高的,也让他这尊贵的文曲星能离天更近一些。”
杨丰喊道。
几个最近的士兵立刻哄笑着走过来。
他们在兵备道老爷愤怒的挣扎中直接把他拖到那树下,把四肢往背后一绑,拿根粗麻绳往中间一穿,再把绳头往树杈上一扔,几个人一起喊着号子拽着绳头用力往下拉。可怜的兵备道老爷就这样在夜晚寒风中冉冉升起,很快到了距离地面差不多一米半的空中,背向青天面朝大地,风吹动官袍飞扬,颇有些衣袂飘飘翩然欲乘风而起的美感。
杨丰端着酒杯,一脸笑容地走到了他身旁。
“兵备老爷,感觉如何?”
他用手指戳了戳樊东谟说道。
“你这狗贼!”
樊东谟在他的戳动下立刻旋转起来,忍不住悲愤地骂道。
“看来感觉还不错!”
杨丰满意地说道。
然后他就那么一边喝着酒,一边继续不停地戳着樊兵备,而樊兵备也在他的戳动下,继续不停地一圈又一圈旋转……
“你这狗贼,你想干什么?本官乃正四品按察司副使,岂容你如此这般折辱,还不速速放了本官,本官可保既往不咎,否则本官抄你家……”
旋转着的樊东谟继续发出愤怒地吼叫。
“幸好我家就我自己。”
杨丰笑着说道。
这时候几个士兵也瞧出好玩,一个个坏笑着凑过来,同样开始戳着樊兵备,杨丰便不再亲自动手,只是端着酒杯在一旁看着他们转。
而那根麻绳拴在树上,也因为他们的不断旋转在不断拧紧,甚至很快就已经积蓄了不小的力量,开始出现对这种旋转的抗拒,但那些士兵依然在不断旋转。可怜的樊兵备一开始还嘴硬,很快就开始放软话,毕竟他这种身份的,应该到现在为止还没被吊过。不过这并没什么用,周围士兵们依旧兴致勃勃地聚拢在那里,快快乐乐的转着兵备道老爷。
那根麻绳就这样逐渐在旋转中被拧到极限。
杨丰突然一把抓住了樊兵备。
那些士兵赶紧让开。
“兵备老爷,其实我是想问您一个小小的问题,我很想知道王保为什么会屠杀这些士兵。
欠饷没什么大不了。
这些兄弟们也说了,自从戚大帅离开后,他们这些年无论在国内还是入朝,军饷就难得有发放及时的,也难得有发放足额的,无论是军饷,行粮,衣装甚至抚恤,战功赏赐,都是拖欠,就算发也只是发部分,总之就是不会爽利到手的,此前他们也像这样聚集鼓噪讨要过。
也不仅仅是他们。
其他各军也是如此,也一样会聚集鼓噪讨要。
甚至也不仅仅是蓟镇。
咱们大明九边各镇全都是如此。
要,就给点,闹,就给点,不要不闹就拖着欠着。
当官的也知道怎么处置。
可王总兵用这种方式,直接搞屠杀就莫名其妙了,这肯定不会是朝廷的授意,若朝廷真如此,那以后谁还会给朝廷打仗?
那么这是为什么呢?
他一个从陕西调来的新任总兵,总不会和这些兄弟有仇吧?”
杨丰抓着已经止不住要自己旋转起来的樊兵备问道。
对这个问题那些士兵们的确全都莫名其妙。
克扣军饷,拖欠军饷,这都是大明军队的基本操作,士兵鼓噪聚集讨要也是基本操作,这些年光蓟镇这种事情就好几回了,其他各镇也都是司空见惯是。最后结果无非也就是发放一部分,把领头闹事的责罚一下,但足额发放是不可能的,甚至士兵们也没指望会全要出来,他们自己的目的也就是通过聚集鼓噪,尽可能多要出点……
话说就像民工讨薪一样。
甚至官兵双方对这种事情也都已经有了默契。
该怎么解决当官的也都明白。
可是王总兵这种什么不说直接动刀子,用屠杀来处置的方式,不但士兵们都懵了,甚至某种意义上说也坏了规矩的,哪有将领会这样处置,这样干以后谁还会当兵?
“杨壮士,樊某如何知晓,王总兵就在那里,你为何不去问他?”
樊东谟哀求道。
“哦!”
杨丰笑了。
紧接着他松开了手。
已经差不多拧到极限的麻绳,突然没有了阻碍,立刻释放它蓄积的力量,然后就看见下面倒霉的樊兵备惊叫一声,就像个被抽动的陀螺般,在半空开始了高速旋转,而就在同时他那尖叫声,也像被强行塞进飞行员训练转轮的少女般,在高速旋转中一直不停了。
周围士兵一片哄笑。
杨丰看着他上方麻绳,差不多释放完了力量,这才伸手抓住他。
樊兵备停稳的瞬间,就哇的一声狂吐起来……
“兵备老爷,现在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杨丰笑着说道。
然后他看了看另一边的王保。
王保吓得赶紧缩进黑影,只有俩眼睛在眼巴巴看着樊东谟。
“我,我,我真不知。”
后者虚弱地说道。
王总兵如释重负。
“兄弟们,有更粗的绳子吗?”
杨丰看了看那些士兵说道。
“杨兄弟,船上使的棕缆行不?”
一名军官看着不远处滦河边被冻住的帆船问道。
“行,最好蘸足水。”
杨丰说道。
那军官立刻一脸兴奋的带着几个兄弟跑向那艘帆船,很快他们就抬着一捆蘸满水的棕缆回来,迅速在樊兵备那惊恐的目光中把他放下,然后将蓄力能力有限的麻绳换成了手臂粗的棕缆。
“兄弟们,接着伺候兵备老爷。”
杨丰喊道。
那些早就迫不及待的士兵们很欢乐地一拥而上,一个个推着半空中的樊兵备,又开始了一圈圈转动……
“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我,我是兵备道,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杨,杨壮士,我真不知啊……”
樊兵备嚎叫着。
杨丰端着酒杯,笑看着他头顶的棕缆。
棕缆迅速拧紧到极限。
下面的士兵们甚至需要用些力气才能让樊兵备再多转一圈。
“好了,有请兵备老爷享受一下这飞一样的感觉。”
杨丰说道。
那些士兵们哄笑着向外一闪……
第十章 蝇营狗苟
樊兵备最终还是招了。
很显然他不是硬骨头,跟杨涟左光斗之流没法比。
至于王大帅用屠杀来对付戚家军的原因其实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很简单,就是他把这三千七百戚家军的军饷已经花了……
真的花了。
他根本就没钱支付军饷。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可能支付军饷。
这笔钱早就已经被他以利益输送的方式,瓜分到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很多人手中。
虽然他是蓟镇总兵,头上还有都督同知头衔,但得了这样个肥差,那各路打点都必须送到,蓟镇总兵乃是九边最重要的一个,不但拱卫京城地位特殊,所辖兵马也最多,换句话说就是能吃更多空饷。同样也最容易立功受赏,毕竟离皇帝近,稍微有点功劳立刻就看见了,虽然同样有错也容易看见,但戚继光打下的底子还在,他十几年建立的完善防御体系还在,十几年时间压下去的长城外各部也还没能力迅速翻身。
可以说这个总兵很好当而且很容易捞钱。
那这么好的事情,如今落到了他的头上,他能不懂事吗?
他得感谢那些让这个肥差落在他头上的人们。
宫里的娘娘们掌权的太监们要感谢。
阁老们也要感谢。
各部尚书们,五军都督府的掌权都督们,锦衣卫,地方督抚,包括樊东谟这样的兵备道,全都必须得有厚礼感谢。
一个菩萨拜漏了,以后都少不了有麻烦。
别看他是从二品都督同知,敢不给四品的樊东谟送礼,樊东谟立刻就敢找茬弹劾,后者是兵备道,以山东按察司副使监督永平山海关一带军备情况,随便找个敌台年久失修就能给王保一个不大不小的过错。
那么王保这送礼的钱哪里来?
当然是从军饷里!
难不成还是他自己回家向夫人要嫁妆?
只能是克扣军饷。
但是……
克扣军饷也是门学问。
军队里面也是山头林立,各将背后都有人,同样他们部下也是他们罩着的,克扣军饷时候不能惹上不该惹的。
比如你贸然扣了一个参将部下的军饷,而这个参将的老婆的表姐却是宫里妃嫔,那直接捅上去弄不好就直接下狱了,克扣军饷必须得照着那些好欺负的,没有背景的,后面没有后台的队伍。而戚家军正好完美符合这个标准,戚继光早死了,张居正那帮子已经清算了,原本对这些人还看重的是前兵部左侍郎,经略朝鲜蓟辽等处军务宋应昌。
他是这些人的后台。
当初也是他带着这些人去朝鲜的。
但他因为和兵部尚书石星在对倭战和问题上分歧严重,已经被迫辞职回乡养老了。
他辞职后被他重用的这支戚家军主将吴惟忠被找茬撤职了,现在可以说没有任何人会为他们出头,文官嫌他们军饷高,早就想裁撤他们,武将嫌他们碍事,早就想踢走他们,朝廷根本没人喜欢他们。
包括皇帝……
戚家军啊!
万历一看这名字立刻就心情不爽了。
这么完美的目标,不扣他们的军饷扣谁的?
但现在他们要了啊!
他们闹了。
万一哪个御史闲的蛋疼想借着这个茬扬名立万怎么办?王大帅肯定不可能给每个御史都塞钱了,一百多御史呢,怎么可能都塞钱,总有他没拜过的菩萨,说不定就有哪个会趁机插手。既然这样那就索性做的干净彻底些,钱拿了,命也拿了,都砍死然后报个兵变,杀人灭口,一不做二不休,一了百了。
“你也收钱了?”
杨丰饶有兴趣地问道。
说话间他还赶紧拉住要去砍死王保的士兵们。
“未曾,未曾,下官一向清廉。”
樊兵备赶紧说道。
“姓樊的,你收了,你收了我三千两银子,我给巡抚李颐五千两,给了总督孙矿一万两。
他们三千七百备倭南军月给钱一两五,行粮盐菜银一两五钱,衣鞋银三钱,犒赏银三钱,每个人每月三两六,三千七百人一个月一万三千两。我扣了他们半年,自己就落了两万两,还他玛都拿来养家丁了,我那些家丁一个月光是月钱就一两八。
剩下全给你们了,你们哪个没拿这里面的银子?
敢查我?
敢查我那就谁都别跑,从蓟辽总督孙矿到顺天巡抚李颐,再到你和蓟州兵备道赵祖寿,巡按御史,你们哪一个也别想跑的了。”
王保就像发疯一样吼道。
“他疯了,胡言乱语的,他痰迷心窍,你别信他!”
樊兵备陪着笑脸说道。
“他是不是疯了,这个咱们一起到皇帝面前,让皇帝自己看。”
杨丰笑道。
“杨壮士,你这又何必呢?
我承认我是拿了,可你们纠缠下去又能有什么用?
杀你们的是王保,你们想报这些死了的兄弟的仇,那冤有头债有主就找王保一个人,你们放了我,我给你们立个字据,承认我收了他的钱调兵对付你们,但这个咱们自己知道就行。我回去后就上奏,说是王保贪了军饷又故意杀人灭口,你们被逼无奈才不得不聚众进京讨说法,只要我把奏折写的好些就行。
你们不会有事。
最多也就是申饬一下,该给你们的军饷还会给。
至于王保肯定会砍头的。
可是你们纠缠下去就没法收场了。
这官场你们不懂,你们真的纠缠下去,那巡抚李颐害怕,总督孙矿害怕,他们都收了钱,做官哪有不收钱的,在这蓟辽总督的位子上,哪个都少不了一年十万雪花银。
他们都收了钱。
你们不闹,咱们相安无事,你们想报仇,那就让王保去死。
你们闹,就与他们都为敌,不只是他们,兵部也有份,兵部也与你们为敌,宫里掌权太监也有份,他们也与你们为敌,那时候这从上到下就必须保王保,王保必须无罪,而你们必须是作乱,那时候你们也就没有活路了,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杨壮士,你是聪明人,咱们放过彼此,都皆大欢喜不好吗?”
樊东谟低声说道。
杨丰笑了笑……
“不好!”
他说道。
第十一章 拼的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杨丰转头看着身后的士兵们……
“诸位兄弟,他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
那么现在我就问你们一句话,你们愿意就此罢休吗?
你们愿意像他说的那样,由他写一份字据,押在咱们手中,放他回去给皇帝上奏,把所有罪责全都推给王保,让皇帝砍了王保的头,你们继续领军饷当兵和过去一样吗?
先说一句。
我不愿意。
因为我不相信他能兑现。
但我不能因为自己,拉着兄弟们一起冒险。
因为他说的一部分也对,如果咱们继续走下去,会把很多更大的官,逼到与咱们为敌,最终会怎样,我也不知道,有可能咱们进京敲登闻鼓,见着皇帝把这些都告诉他,换一个清清白白的结果。也有可能咱们在半路上,被那些更大的官想方设法除掉杀人灭口,免得咱们进京牵连出他们来,尤其是这里面还牵扯总督巡抚,他们有权力调兵。
所以咱们有可能也会因此死在路上。
我不能替你们做主,你们的命得你们自己做主。
同意继续按照咱们之前的计划走下去的,那就把你们的手举起来。
如果有超过一半兄弟同意,那咱们就走下去,如果不够一半,那么就放了他,我会自己离开,你们在此等待结果。”
他说道。
“不愿意,他骗了咱们一回,那就能骗咱们第二回。”
胡怀德毫不犹豫地举手说道。
“不愿意,他自己说的好听,最后谁知道会怎样,他就算立了字据,只要从咱们手中逃出,翻脸不认,又或说咱们逼他写的,根本不是真的,他们官字两张口,黑的说成白的,咱们到时候又能怎样?”
李无逸说道。
“对,当官的都不能信,咱们就去见皇帝,皇帝金口玉言,说了不会反悔,当官的嘴里哪有什么实话?当初李如松说谁先登上平壤赏银万两,咱们先登上牡丹台,到头来还不是没给赏钱,又说各军不割首级,都只顾着冲杀,结果咱们听了,不割首级只顾着冲杀了,他的亲兵在后面却割首级了。
一个首级五十两赏银啊,王游击都气得当面骂他不信不仁。
谁信这些狗官谁就是傻子!”
一个军官愤然说道。
“就进京,就敲登闻鼓,谁拦咱们就打谁。”
“咱们就跟着杨兄弟,什么都明明白白的,不怕被人哄骗!”
……
那些士兵纷纷举手喊道。
虽然有些犹豫的,但看到多数都举手,也就跟着举了,这支军队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能做到真正同生共死,毕竟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甚至很多都沾亲带故,在这种远离家乡的地方当兵,唯一的选择就是同生共死。
“好,既然这样,那咱们就豁出去走到底,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就是京城的城门挡着咱们,咱们也拿大炮把城门轰开,就这样一直走到承天门外,就去敲那登闻鼓。”
杨丰喊道。
“你们都疯了,你们觉得自己能对抗朝廷!”
樊东谟悲愤的说道。
真要是这样,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脱身了。
“哈,拼的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只要我们不怕死,就敢给你们把这蝇营狗苟全翻出来,把你们这些魑魅魍魉全揪出来,让这大明朝的肮脏污秽,全都翻到太阳底下,任你们威逼利诱,任你们欺瞒哄骗,任你们斧钺刀枪,我们就往前走,走出个明明白白。”
杨丰说道。
樊东谟无言以对。
“杨兄弟。”
李无逸向杨丰使了个眼色。
杨丰随即跟他走到一边,那里胡怀德和一帮主要哨官都在。
戚家军的编制最高是营,营以下四个把总,把总以下四个哨官,哨官以下四个队长,也就是全部四四制,但他们是募兵,本质上是没有编制的,性质相当于临时工。大明的正规军是卫所兵,哪怕卫所兵已经变农奴,但他们仍旧是真正的大明国防军,募兵就是临时工的性质,甚至总兵理论上都是临时工,只不过总兵有在编制的身份。
他们都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们,这个才是他们的真正官衔。
而这些募兵里面,营一级就是正经的将军。
他们都有在编的官职,然后以这些在编的官职充当这些临时工的将领。
比如吴惟忠的官衔就是都督佥事,以都督佥事充海防副总兵,统带备倭南军的一个营。
他们是不可能参与讨饷这种事情的,包括那些把总们也不会参与,把总们也是有编制的,秩比正七品,他们领的都是俸禄。
哨官就不好说了。
尤其是戚家军这些哨官,绝大多数都是民籍募兵提拔起来的。
而这次讨饷就是这些哨官们带头的,而胡怀德威望最高,一直就是他们中间说了算的,李无逸次之,总之这支军队就是他俩为首,一帮哨官在一起,以会议来决定各种事务。平常就是各自带着各自部下,他们部下多数也都是自己从家乡带出来的,基本上也都只听他们的。
因为杨丰的特殊性,无论是救命之恩,还是表现出来的武力值和头脑,都使得胡怀德和李无逸听他的。
那么剩下的哨官们也都跟着听杨丰的。
“杨兄弟,真要是再往前更危险,那咱们得准备充足才行。”
胡怀德说道。
“弹药?”
杨丰说道。
的确,这个准备必须充足。
“对。”
李无逸说道。
“但这个不好弄吧,难道民间还有弹药可买?”
杨丰说道。
“杨兄弟,咱大明只要有银子,什么都好弄,只要有银子,咱们就能偷偷从周围的几个卫里买,这周围都是卫,抚宁卫,开平卫,所有这些卫都有工匠专门做军械,也包括做这些弹药。每个卫都有,他们也有自己的军火库,甚至只要有银子,咱们从那些驻防长城的军营里也能买出来,前面遵化还有铁厂,就是大炮也能弄出来。”
李无逸笑着说道。
这倒是可以理解,毕竟我大明传统如此。
“银子,好吧,我知道哪里有银子。”
杨丰想了想说道。
第十二章 坏人
银子。
这地方的确有银子。
杨丰等人第二天一早,就在永平士绅欣慰的目光中,启程继续向前越过冰冻的滦河,顺着大路傍晚时候到达沙河驿。
然后……
再次被截住。
“王兄弟啊,你死的好惨啊,哥哥我来迟一步啊!李兄弟啊,你这让哥哥我如何回去见李太公啊!诸位兄弟们,你们都一路走好,你们的冤屈我就算拼了命,也要给你们上奏……”
一个将领趴在那些死尸旁边一边烧纸一边哭嚎着。
“蓝守备,您如今发达了,兄弟们可受不起。”
胡怀德冷冷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蓝守禄能有今天还不是靠着兄弟们帮衬?”
那将领勃然怒道。
“那好啊,杀害这些兄弟的王保就在那里呢,既然你如此念旧,把他们真的当兄弟,那就算你不能手刃王保给他们报仇,过去打几个耳光也行啊!在这里哭嚎有何用,难道你哭嚎几声,烧几张纸,就算把他们当兄弟了?那这兄弟真不值钱,李六子当年在战场上可是给你挡过西虏的箭,如今他惨遭毒手,你给仇人几个耳光总行吧?”
哨官徐寿说道。
“呃?!”
蓝守备看看那里依然绑着的王大帅……
“哼,蓝某自当上奏朝廷!”
他傲然说道。
“拉倒吧,你就一个破关口守备而已,有个屁资格上奏!”
杨丰一脸鄙视地说道。
“混账,本官对兄弟们的义气又岂是你这外人能离间?”
蓝守备怒道。
他是冷口关守备,他和遵化右车营游击高应选,各自率领所部,按照蓟州兵备道赵祖寿命令,预先在前面山口布防,阻挡他们的前进,说是蓟辽总督孙矿,巡抚李颐正在赶来,要他们暂驻沙河驿。
不过两位大老爷恐怕还得过几天才到,这时候蓟辽总督驻密云,而顺天巡抚因为属于防秋期间,所以从蓟州移驻昌平,他俩都一把年纪,两三百里路,怎么也得走个三天。而在这期间,杨丰等人不得再继续向前,然后蓝守备就亲自跑来祭拜这些遇害的兄弟了,他也是戚家军出身的,这些遇害的兄弟里面有不少都是他的老相识。
当然,主要为了安抚这些人,毕竟出身同一支军队的蓝守备,很清楚这三千多人一旦被坏人利用能造成多么大的危害……
“那您过去打王保一耳光,既然蓝守备义气深重,给杀害这些兄弟的仇人一耳光总可以吧?”
坏人说道。
“就是,打呀!”
徐寿同样鄙视地说道。
说完他狠狠抽了王保一耳光……
“你看,我就敢打,蓝守禄,你要是也敢过来打他一耳光,那咱们就当你还是兄弟。”
他说道。
可怜的王保幽怨地看着他们……
“朝廷自有法度,王总兵纵然有罪也需朝廷处置,若人人都以私刑乱法,这大明岂不乱了?”
蓝守备义正言辞地说道。
然后那些士兵一片嘘声,他站在那里脸色尴尬。
可怜他一个小小的守备,哪敢去打总兵耳光,这可是他顶头上司,正经的镇守总兵,可不是那种临时带着几千兵马出征的总兵,人家是统辖蓟镇十几万大军的正牌镇守总兵,有资格称大帅的。要是王保真的因为此事被革职甚至下狱倒还好,他打了也就打了,要是到头来什么事没有,还继续回来做总兵,那他真要是打了,接下来就该他被王保找茬砍头了。
可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赔上前程甚至身家性命。
“本官当你们是兄弟,才提醒你们注意分寸,咱们再怎么有怨仇,也得守法是不是,大帅当年怎么教导你们忠义的?
给兄弟们申冤可以,但可别被人利用了。”
他紧接着说道。
“呸!”
徐寿很干脆地吐了口老痰。
“赶紧滚吧,连耳光都不敢打,还有什么脸说自己是兄弟?”
“蓝守备,您老接着升官发财吧!”
……
士兵们纷纷起哄。
蓝守禄用深沉的目光看了看一旁笑着的杨丰……
“哼!”
紧接着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看着他走远,胡怀德等人立刻聚集到杨丰周围……
“走!”
杨丰很干脆地一挥手。
紧接着他抄起旁边的长刀,而原本那些聚集在这里嘲笑蓝守禄的戚家军,也纷纷拿起自己的武器,一支千人的轻步兵立刻汇聚,跟着杨丰和徐寿悄然出了车营,在夜幕掩护下直奔南方。仅仅一个小时后,他们就已经出现在了一个有土围子保护的村寨外面,这里甚至还有两个城门,土围高度差不多四米,民间修这个是可以的,只要官府允许就行,但高度是有限制的。
一千精锐在外面悄然准备,部分拿出绳索和飞爪。
然后杨丰自己冲了上去。
他在后面惊愕的目光中,以堪比战马冲刺的速度,转眼到了城门,紧接着腾空而起,一下子到了城门上方然后踩着上面突出的砖拱,再一次腾空而起就到了城墙上。
“穿越者就是不一样!”
他自己都颇有些不适应的站在那里自言自语着……
好吧,他其实只是想跳起来攀住砖拱然后往上爬的,但全力一跳之后却发现自己居然到了砖拱上方,这跑跳能力简直夸张。不过这时候没空想这个了,在后面膜拜的目光中,他紧接着跳入城内,转身走进门洞,打开了紧闭的城门。外面已经到达的徐寿等人立刻涌入,在门内的大街上迅速列阵,主战的长矛手在前刀牌手护左右,后面长矛左右刺,再后面鸟铳手远程输出,最后刀牌手护尾。
一个个战斗小队就这样完成。
而站在最前方的杨丰,看着眼前直通向前的街道和夜幕下无数沉睡中的民宅……
“官兵捉拿妖人王森,闲杂人等勿扰,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他吼道。
这里就是他的银子。
这里是石佛口,闻香教主王森已经崛起多年,甚至今年还入狱过,但紧接着就掏钱买出来了。
大街尽头那座气派的大宅里,有足够戚家军使用的银子……
第十三章 这个刁民坏得很
第二天。
“这是何人?”
蓟州兵备道赵祖寿,看着被铁链锁着的中年人明知故问。
“兵备老爷,草民冤枉啊!”
可怜的闻香教主王森,就跟看见亲人般挣扎哭嚎着试图扑向他。
王教主是真的无事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半夜里正搂着女弟子传法呢,突然间如狼似虎的官兵杀上门,不知道底细的他都没敢抵抗,今年他已经被人告发过一次并且下狱。虽然紧接着掏钱解决了,但他也知道自己过于招摇,以后得小心谨慎,这一看是官军哪还敢反抗,原本想着可能又被谁告发,就算再下狱也不过是继续花钱解决而已。
他真没什么野心。
就是靠着闻香教敛财享福而已。
所以他遇上这种事情,第一想到的就是不能反抗,被抓后掏钱解决,反抗就是真的造反了,那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了。
可怜他真没想到杨丰就是奔着抄家去的啊。
结果全家被一锅端,紧接着一帮歹毒的坏人用各种手段折磨他,在他家挖地三尺搜刮,还把他三个儿子全摆那里要挖坑活埋,他最终没撑住,这些年积攒的三十多万两银子全落入杨丰手中……
“回兵备老爷的话,此人王森,石佛口人,在家中以妖言惑众,自称曾救一狐狸,狐狸断尾相谢,其尾有异香,能使其通神佛,在家中借此煽诱愚民,意图不轨。我等路过此处,得闻此事,以大明律造妖书妖言者斩,我等既为大明忠义之民,自当擒拿绑送官府,故此顺便过去将其捉拿,并于其家中搜出大炮四尊火枪数十支。
幸亏我等抓捕及时,要不然他就真的成了气候。
您看看这些大炮。
简直骇人听闻!”
杨丰笑着说道。
旁边徐寿一脸凝重地招手,后面士兵赶紧推过四尊大炮和一堆火枪。
“兵备老爷,这是他们栽赃陷害,我与永年伯同宗,宫里王德祥王公公是我结拜兄弟,这姓杨的栽赃陷害,抢了我家产。”
王森嚎叫着。
“啊?”
杨丰很夸张的惊叫一声。
把赵祖寿吓一跳,疑惑地看着他。
“赵兵备,那岂不是永年伯及王公公与他合谋造反?”
杨丰说道。
“呃?”
王森都被他的无耻惊呆了。
“混账,永年伯乃皇后生父,如何会谋反,更何况永年伯祖籍浙江,本姓黄,如何与他同宗,不过是胡乱攀附而已。”
赵祖寿怒道。
“啊,那草民就明白了,这狗东西,居然还敢诬陷永宁伯,兄弟们,把他拖到一边去掌嘴,让他胡说八道,居然连皇亲都敢诬陷。”
杨丰喝道。
徐寿赶紧把王森拖走……
“赵兵备,草民冤枉啊,那些大炮是他栽赃的……”
王教主嚎叫着。
然后就被徐寿一脚踹倒,旁边士兵拎着鞋子,上前开始抽脸。
赵祖寿皱了皱眉,他当然明白杨丰这是下马威。
这个刁民坏的很!
但他也没别的办法,朝廷的处置至今没下来……
实际上也不可能这么快下来,到现在为止也不过才三天而已,路上来回还得两天,指望朝廷那帮人一天做出决定,那除非得是火烧眉毛的重大军务,否则拖个三五天是很平常。可是他也不能再让这些人往前,因为再往前走就是他的辖区了,他是蓟州兵备道,蓟州和永平的交界就是后面的山口,在这里怎么折腾都是樊东谟的责任。
呃,樊兵备还捆着呢!
但捆着也一样。
只要别进自己的辖区就行。
“杨壮士忠肝义胆,的确乃是我大明百姓之楷模。”
他想了想说道。
“这是草民应该的,自从上次太祖高皇帝显灵之后,草民浑身上下就有了无穷力量,看不得一丝对大明不忠的行径,不管是这些妖人还是那些贪官污吏,还有这种残暴不仁的,草民统统都容不得。草民这双眼睛,就为太祖高皇帝,盯着咱大明的那些蛀虫,有一个,草民就抓一个,全都交给皇上砍了他们的头,以此感谢太祖高皇帝显灵相救之恩。”
“但这百姓绑送官员之事,虽说是太祖旧制,终究已多年未有,是否合法还需要陛下圣断,在此之前汝等还是在此等候为妥。”
“还等?”
杨丰不满地说道。
说话间他还抱着那本御制大诰就跟抱着圣经的懂王一样。
“最多三五日而已。”
赵祖寿陪着笑脸说道。
“那兄弟们吃饭怎么办?”
“此事交给赵某。”
“那兄弟们,咱们给赵兵备这个面子?”
杨丰朝那些士兵喊道。
“行,赵兵备是好人,咱们给赵兵备面子。”
“赵兵备,您可别饿着兄弟们,兄弟们要是饿着可就不知道会干什么了!”
……
那些士兵粗野地喊道。
“兄弟们放心,一切交给赵某!”
赵祖寿长出一口气说道。
然后他又安抚了几句,赶紧转身走进轿子,进去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擦了把头上的汗。
杨丰等人静静看着他离开。
“赶紧准备东西,赵祖寿也是收了钱的,孙矿和李颐也一样,只要咱们进了京城见了皇上,王保肯定把这些都抖出来,那时候他们全跑不了,这些狗官是不会让咱们真到京城的,不出意外他们正在调兵。”
杨丰说道。
“蓟镇三协十二路,东协就是张守愚,下面四路,石门寨是我们,后面山海关杨元没追咱们,他自己那晚带的是抬头营和燕河营,结果被咱们打败,跟着王保的是镇标直属的,也就是三屯营的。剩下中协和西协,但这两协对面西虏都是最不老实的,孙矿和李颐不敢多调,且不敢远离防区,否则西虏趁机越长城劫掠那他们就都得下狱了。
他们得先调兵,再放咱们向前然后中途伏击。”
胡怀德说道。
“那就得多准备些弹药了。”
杨丰说道。
“这个交给我,去开平卫找老曹,我就不信一万两银子摆在面前他不要。”
李无逸笑着说道。
“我去铁厂,咱们有几尊弗朗机用的太久,朝廷官价十两一尊还带六个提炮,咱们一百两一尊,我就不信铁厂那些人不给。”
徐寿笑着说道。
“那就都行动起来!”
杨丰说道。
第十四章 闹就闹个天翻地覆
接下来的几天里,杨丰和申冤大军仿佛真的就理性了……
他们在沙河驿停下了。
不走了。
平日里就是吃饱了闲逛,偶尔出去购物,因为嫌弃赵祖寿光是提供粮食没有酒肉,还跑到永平,抚宁,开平卫等地购买酒肉,在军营整日里杀猪宰羊日子过得颇为快活。就是喜欢出去骚扰个地方士绅,尤其是杨丰简直把周围搞的绅不聊生,这个混蛋顶着御制大诰到处募捐……
好吧,就是募捐。
给那些死了的士兵募捐,说是他们死了连棺材都没有,需要请这些修桥补路的大善人们,给这些兄弟凑些银两买棺材。
在这种特殊时候,地方官员们对此也就视而不见了。
至于士绅们……
当然是识大体顾大局啦!
这种时候他们还能怎样,要么给银子,要么一帮吃饱了无事可干的士兵把大炮堵到门前,可以说要么给那些死了的士兵买棺材,要么给自己买棺材……
非常时期。
忍忍吧!
不过朝廷的处置也一直没下来。
这个也可以理解。
那么多军政大事等着处理,像他们这点小事,往后拖一拖很正常,这对于他们来说算是一件大事,可放到朝廷来说,那真的就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就这样一直过了五天。
堵在前面的高应选和蓝守禄两部突然撤军了。
然后赵兵备派来一个军官告诉他们可以继续向前了。
至于别的……
什么都没说。
就是告诉他们可以继续走了。
不过因为部分士兵跑出去采购还没回营,所以杨丰等人又在沙河驿耽搁了整整两天,这才聚齐所有人然后再次启程,但他们走的很慢,仿佛游玩般走走停停。直到第二天傍晚才终于磨蹭到丰润,然后在丰润城外再次扎营休息,当天晚上继续在军营里狂欢,还丧心病狂地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几头牛聚餐……
令人发指!
第二天。
丰润城头。
“玛的,这帮狗东西日子过的真舒坦!”
在城头上冻了一夜的兴州前屯卫千户杨彬,看着黎明的微光下,远处那片军营里依然亮着的篝火,忍不住愤然啐了口唾沫,话说他是有理由对杨丰等人愤怒的,因为他放在王森那里放贷的五千两银子也没了……
好吧,王教主也是玩金融的。
他能在石佛口做大,就是因为他还兼职放贷,也就是周围士绅还有这些卫所将领把钱放他那里,他替他们放高利贷。
自己收劳务费。
古代搞这个通常都是由这样的人。
包括大师们。
大师们都是银行家。
“这就跟死囚要上刑场一样,怎么还不得给顿饱饭。”
他身旁县丞笑着说道。
“却是如此!”
杨彬也笑了。
“怎么样,他们可曾动身?”
就在这时候,年轻的知县老爷走上城墙说道。
杨彬二人赶紧行礼,虽然千户品级比知县高的多,但大明朝的武将可不敢和文官论品级,尤其是知县老爷还是正牌新科进士出身,可不是那些举人贡生熬上来的。人家中了进士放在这里就是历练一下而已,以后还指不定如何飞黄腾达,这座城市里别说千户,兴州前屯卫指挥使见了知县都得堆起笑脸低着头。
“县尊,这些狗东西估计昨夜喝多了,至今还没见有人出来。”
杨彬说道。
“哼,这就是戚继光的精兵?”
知县老爷鄙夷地说道。
说话间他走到女墙边,看着远处的军营……
“那些鸟是怎么回事?”
他皱着眉头说道。
杨彬一愣,急忙转头向军营望去。
天空中一群飞鸟正在落下,而且直接落在那些帐篷上,甚至不少落下处应该是帐篷间的空地,虽然距离远看不见,但看位置应该是的,他带着一丝不详的预感,沿着城墙向前跑了几步,找了个更好的角度。
“县尊,快出去看看,这些狗东西别是跑了!”
紧接着他一脸惊慌地转头喊道。
这个时间不可能没人起来,戚家军纪律他是清楚的,要说全军都睡到日上三竿是不可能的,只要有人活动这些鸟就不敢这样落下。
“快开城门!”
县尊立刻转头喝道。
一片混乱中城门缓缓打开,他们几个匆忙出城。
然后……
他们站在空荡荡的军营里,一个个全都傻眼了。
一个人没有啊!
“快,快向蓟州禀报,这些狗东西别是要学庞勋。”
县尊一脸焦急地喊道。
四十里外。
丰润通往梁城千户所的道路上。
黎明的微光中,已经强行军半晚上的戚家军依然在前进,他们就像在战区行军般,推着一辆辆偏厢车,轻车,炮车,在冬日里冻结实的道路上默默向前……
“天黑前能到梁城所吗?”
杨丰说道。
他也一起推着一辆偏厢车。
这种战车几百斤重,幸亏现在是冬天,要是夏天这条路很难走。
“放心,一百里而已,兄弟们又不是没走过,这帮狗官想坑咱们,这次非给他们闹个天翻地覆。”
李无逸说道。
说话间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张明显属于印刷品的纸……
“山东按察司副使,兵备永平山海等处军务樊东谟奏,石门寨备倭南兵作乱,劫持总兵王保威逼府城,请调兵严惩。准,谕督抚会办,务必剿灭以肃军法。”
他念道。
然后他看了看驴车上捆着的樊兵备。
“兵备老爷,你是不是以为自己上的奏折没人知道?你不知道京城那些抄邸报的,就是军情塘报都能抄出来卖吗?”
他恨恨地说道。
这是杨丰安排人骑马到京城买的报纸……
大明报业发达,每天一堆地下出版社买通六科和通政司小吏,在六科和通政司抄邸报,然后拿出来印刷后在民间出售,奏折圣旨内容基本上当天就能传到京城民间。而他们的处置三天前就已经出来,只知道兵变挟持总兵的万历,给出的圣断是交给蓟辽总督孙矿和顺天巡抚李颐调兵围剿。至于赵祖寿这些天,其实全都是在哄着他们,然后等待孙矿和李颐调集军队,而在他们前面的原本要经过的某个地方,一个陷阱已经张开口等待。
所以……
那就换个方向,然后继续闹的更大。
“目标,天津,加快速度!”
杨丰在人群中大喊着。
第十五章 风雪尹儿湾
三天后。
天津运河北岸尹儿湾官仓。
轮值的天津左卫千户黄明裹着皮裘,悠然地坐在熊熊燃烧的火堆旁,看着外面鹅毛般的大雪。
现在是封冻季节,南方的漕运已经停了。
不过在他身后连绵几乎看不到尽头的一座座仓库里,没有在封河前运到京城的粮食还有的是,这里是运河最大的中转仓,当年号称百万仓,意思就是足以容纳百万石。实际上最高达到一百八十万石,这里也是天津三卫存在的意义,他祖上当年被永乐爷派到这里驻扎,就是为了守卫这百万仓,包括天津城也是为此而修筑。
“想当年,先祖那也是万夫不当之勇!”
他又开始吹牛了。
周围听了无数遍的士兵赶紧堆起笑脸,就像第一次听到一样很有精神的听着。
外面一群推着车子的苦力正走过,这是往京城运输粮食的。
虽然已经封河,那些剥船是不能走了,但车辆一样可以运输,只不过运量没有那么大而已。
但那也得运。
京城的粮食可全指望这些仓库。
这些苦力都是原本的纤夫,他们谁也不好说是哪里来的,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山东一带贫困农民,在家乡过不下去随着运河船北上讨生活,至于里面有没有逃亡军户,犯了罪的逃犯,这个谁也不知道。
而且也没人在意。
现在他们的确不重要,就是给点活吊着命不至于饿死。
等到了开河,这些纤夫就无比重要了,从三岔河转过来的漕船,乘着潮水最远也就到杨村,潮不过三杨,杨村,杨柳青,杨芬港,从杨村向北是逆流,风向好还能用帆,风向不好或者遇上浅滩,全靠这些纤夫,实际上很多时候都是这些纤夫把运粮船从杨村开始一直拉到张家湾。
两百里路一步步拉过去。
外面一个苦力艰难地推着车,在雪中往前走着,雪花完全盖住了他的头,只有两个眼睛还露在外。
但他依然推着沉重的粮车艰难向前。
“快点,没吃饭吗?爷看你们可怜,赏你们这趟差事,迟了小心爷的鞭子!”
黄千户喝道。
那苦力前面拉车的同伴赶紧转头抹了把脸向他堆起笑容……
“将军放心,将军好心肠,一定步步高升。”
苦力说道。
“算你会说话!”
黄千户满意地说道。
其实他也没什么权力,只能这样享受一下,不过他给这些人这趟活,的确相当于可怜他们,因为这时候绝大多数纤夫,其实都已经没有生计,只能靠着开河季节赚的那点钱苦捱,而且很多都是全家一起苦捱。年年都有大批纤夫,因为捱不过这个冬天饿死,但来年春天又有更多在家乡活不下去的流民,跑来吃运河边这口饭。
他们就像野草。
在这个寒冬里挣扎着等待春天,挣扎不过去的就死了。
这季节里,任何一个工作机会,对他们来说都是救命的,无论这个工作多么艰苦。
因为没有这一点来源,他们很可能就是全家饿死。
官府偶尔也会救济,士绅也有救济的,但救济的目的不是让他们能吃上饭,而是不要饿死太多,免得来年补充进来的流民不够,耽误了漕运和商业,换句话说饿死一部分是可以接受的。
蓦然间外面一声马匹的嘶鸣。
紧接着马蹄声传来。
黄千户疑惑的抬起头。
下一刻数十匹马突然从风雪中浮现,在守门兵茫然的目光中直冲而入,带着寒风和雪花直冲他面前,黄千户以为是天津城内过来的,赶紧站起身走上前,就在同时最前面的战猛然带住。这匹明显的战马嘶鸣着立起,黄千户赶紧一闪,但就在同时他面前寒光一闪,还没等他清醒过来,一柄长刀压在他的脖子上……
“都扔了家伙!”
马背上的人喝道。
就在同时,他身后那些停稳的马上,所有人全都亮出了三眼铳。
“都,都,都扔了家伙!”
黄明哆哆嗦嗦地说道。
他手下那些士兵赶紧老老实实扔了武器。
这些都是天津左卫的军户,拿着武器也是装样子,都得快两百年不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了。
天津有打仗的军队。
但那个在葛沽海防营,这里就是三卫的军户当差。
“这位大爷,兄弟这里就是些粮食,没什么值钱的,您老要是缺粮,尽管来搬就行,我与三角淀的李当家的也是老相识,他贩盐也多得我照应,咱们自己人没必要动刀子。”
黄明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以为是附近土匪,冬天缺粮来弄点。
这一带有的是,土匪,水匪,私盐贩子,甚至沿海渔民盐户,逼急了也会客串一下,大家都是老熟人,他跟私盐贩子也是常有业务往来,完全不需要为此搞得见血。这里一千多座大型仓库,随随便便扫扫库底,都够打发这些人,实际上他自己监守自盗的事情也常干,粮食是朝廷的,命可是自己的,他们拿了粮食走人就行。
连账面都不用处理。
这么多粮食堆积,算错账还不是司空见惯。
“这位将军,你这是通匪呀!”
那人掀开兜帽说道。
黄明茫然地看着这张年轻的脸。
而就在同时,他后面那些人纷纷甩开斗篷,露出里面边军的棉甲……
黄明脸上瞬间就不好了……
“将,将军如何称呼?小的适才以为是盗匪,为了哄住他们,好叫手下去报信才故意那么说的,小的天津左卫千户黄明。”
他陪着笑脸说道。
就在同时他向旁边亲兵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醒悟,拔腿就往外跑,准备去天津城报信,但就在出门的瞬间却突然停住了,然后一点点往后退,而在他前面钻出风雪的是一辆车,只不过这辆车的前面竖着盾墙,而盾墙中间伸出了一个炮口。就在同时后面风雪中仿佛无数怪兽组成的军团般,一个个暗影清晰起来,一辆辆轻车和偏厢车的身影浮现,一个个炮口指向这边……
“黄千户,兄弟杨丰,这地方我们接管了!”
那年轻人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