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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回大明朝全文阅读

作者:木允锋     春回大明朝txt下载     春回大明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春回大明朝全文阅读

第一章 长刀之夜

    杨丰茫然睁开眼。

    夜。

    火把的亮光。

    一道寒光凌空斩落。

    “卧槽!”

    反应极快的他惊叫着猛然侧身。

    刀锋带着寒意紧贴他鼻尖划落,收不住的惯性让它直接斩落地面,在铺地的石板上砍出火星迸射。

    杨丰愕然看着刀手。

    那是一个穿着古老棉甲的彪形大汉,火光映照中面目狰狞,同样也在愕然地看着他……

    下一刻两人同时清醒,大汉长刀上挑,杨丰左拳下捶右拳轰出。

    伴着几乎同时响起的吼声,长刀撞地,拳头正中,庞大的身躯瞬间倒飞砸落后面的人群。

    为自己力量而茫然的杨丰,却立刻面对了一片杀戮的屠场。

    冷兵器的杀戮。

    长刀砍落头颅,长矛刺穿身体,破空的利箭射入胸膛……

    夜幕下火光明暗的广场上,无数人就这样杀戮着,不是厮杀,而是杀戮,因为其中一方手无寸铁,虽然他们的模样并无区别,但一方有着铠甲和武器,被杀戮者只有双拳,刀光闪烁,喊杀的吼声中,枕籍的死尸被践踏着,惨叫的伤者在应该是鲜血的暗色中翻滚着……

    “谁他玛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杨丰崩溃般吼道。

    下一刻一支铁锏带着风声当头砸落。

    “啊!”

    杨丰咆哮着避开铁锏,瞬间抓住握锏的手,猛然将这只手的主人拽到自己了自己面前,狠狠一脑门撞在他脑门上,顺手夺过铁锏,抬脚向前踢出,正在晕倒的对手直接倒飞出去。他恍如绿巨人般咆哮着转身,对着后面一个正在砍杀的大汉胳膊砸落,后者惨叫一声,而原本被砍杀的男子顺势夺过刀,毫不客气地捅进他胸膛。

    “兄弟们,姓王的要坑杀咱们,杀出再说!”

    男子吼叫着拔刀转身横扫右边长矛手。

    刀锋瞬间掠过长矛手的咽喉,被截断的动脉鲜血喷射,那长矛手惊恐地捂住自己咽喉,但却阻挡不住生命的急速飞逝。

    杨丰瞬间清醒。

    他在一片杀戮的屠场,想活着只有同样的杀戮。

    突然间仿佛传说中猛将附体的他,跟着那人撞进杀戮的人群,手中铁锏抡开了狂砸,因为这里人太多,完全都搅在一起,火把的亮光也明暗不定,被肾上腺素支配的他根本顾不上管别的了。踏着脚下枕籍的死尸,踏着流淌的鲜血,拥挤在杀戮的人群中,看见武器就砸,看见穿铠甲的就砸,最多控制着尽量往胳膊上砸。

    但看错了砸脑袋上也只能怨他们倒霉。

    四周浓重的血腥仿佛唤醒了他暴虐的灵魂,杀戮的屠场上他就像一头狂怒的猛兽般咆哮着。

    手中铁锏不停砸出鲜血飞溅。

    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身后越来越多被救下的人已经捡起武器,跟着他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阵型。

    长矛手在他背后分两列,分别向左右刺。

    刀手在他左右和最后,为他和长矛手提供保护,甚至还有刀手捡起盾牌,为他挡住偷袭的箭。

    这些人明显训练有素,互相之间配合严密,没有武器的他们的确只能被对手杀戮,但拿起武器的他们,却立刻展现出他们压倒对手的战斗力。

    尤其是正面有杨丰这样的猛将开路,他们需要做的就是不断跟随向前,然后解救更多同伴,而这些同伴捡起地上的武器,又迅速加入他们的队形。一个这样的攻击纵队很快无法容纳涌入的幸存者,然后第二个攻击纵队自动形成,紧接着是第三个,当三个攻击纵队完成,并且品字形向前的时候,周围那些原本的屠杀者,竟然已经在他们面前仓皇逃走……

    很显然这些屠杀者熟悉他们。

    最终让杨丰从狂化中清醒过来的,是蓦然响起的枪声。

    也就在同时他面前却多了一个刀牌手,子弹穿透盾牌正打在这人的胸前……

    “兄弟,别停!”

    那人带着身上涌出的鲜血吼道。

    杨丰的目光却转向枪声响起处。

    那里一个全身重甲的将军端坐马上,隔着杀戮的人群,在冷冷看着他。

    这个将军身旁一名骑马的士兵,正收起一支还带着残烟的火绳枪,而地上有人将一支新的火绳枪递给他。

    “长矛!”

    杨丰头也不回地说道。

    身后的人立刻递上了一支长矛。

    那名士兵也端起火绳枪在马背上向着他瞄准。

    杨丰大吼一声,手中长矛立刻抛出,几乎同时对面枪声响起,呼啸的子弹从他耳边掠过。

    他却默默看着自己的长矛落下。

    飞越三十米距离的长矛,带着火焰的反光,瞬间穿透了那士兵的胸膛,被带着后仰的士兵又让它略微改变方向,从后背穿出的矛头径直扎进马背,三米长的长矛只剩两米长的矛杆,在死尸的胸口斜指天空……

    战马悲鸣着立起。

    那将军脸色一变,立刻向旁边一招手。

    两旁骑兵迅速向前,他却匆忙掉头,而那些骑兵用自己身体护着他离开,同时默默举起弓箭瞄准杨丰。

    “跟着我!”

    杨丰大吼一声。

    无视了三十米外弓箭的他猛然向前,再次撞进杀戮的人群。

    落下的箭雨中他双手同时扯过一名屠杀者,在他们惊恐的尖叫中举到面前,然后将两颗脑袋狠狠一撞,撞晕之后就那么举在面前,恍如发疯的野牛般咆哮着撞向前方。在他身后已经聚集起来的近百人同样呐喊着冲锋向前,甚至就连那些赤手空拳,正在被砍杀的也发疯一样扑向他们的敌人,用拳头,用牙齿,甚至用脑袋撞。

    这种疯狂在整个杀戮的屠场上以极快速度蔓延开。

    仿佛水坝倒塌后,原本平静的水面瞬间化作倾泻而下的怒涛,带着狂暴的愤怒瞬间逆转局势……

    所有屠杀者都在仓皇而逃。

    这些屠杀者若非有铠甲和武器,单纯本身素质而言和被他们屠杀的人有着明显差距。

    后者拿起武器就是精锐。

    阵型严密,进退有度,互相配合甚至能够以死保护同伴,如果真正战场上装备完好,他们会碾压这些人,而这些却只能屠杀手无寸铁的人,一旦遇上强敌立刻原形毕露,甚至迅速崩溃成沙子。杨丰就在溃散的人群中一往无前,他前方那些骑兵的箭不断落下,也不断准确命中他前面的死尸,他身后那些人却一个个捡起长矛甚至标枪,不断在他后面投向骑兵。

    “撤!”

    骑兵中间惊叫响起。

    下一刻就再也没有利箭落下了。

    杨丰猛然甩开两具已经被扎成刺猬的死尸,而他前方是溃败的骑兵,还有骑兵中间那个将军,他们正在隐入夜幕中的街道……

    “砰!”

    蓦然间枪声响起。

    正在转向的将军胯下战马悲鸣着栽倒。

    杨丰愕然转头,他身后最早救下的那人正举着一支冒烟的火绳枪。

    “抓住王保,那些都是他的亲兵!”

    那人说道。

第二章 蓟镇兵变

    那个将军终究没跑掉。

    “大帅,卑职与众兄弟不过是因欠饷,欲求大帅怜悯家中妻儿无以为继,开恩发放而已,大帅何故设计欲坑杀这数千兄弟?我等于朝鲜血战三年,虽不敢言功,但自问于国家无罪,未死倭人之手,却于凯旋之时死大帅刀下,不知国家日后何以再使将士效死?”

    被杨丰最早救下那人,看着面前的将军说道。

    那将军铁青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不过却明显在颤抖着,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疼的。

    他刚才因为坠马摔断腿,这也是逃不掉的重要原因。

    他后面那些亲兵警惕地看着周围愤怒的人们。

    这些亲兵并未缴械,实际上仍然护在将军周围,很显然亲兵这个职业的忠诚度的确很高,算得上效死了,但他们数量太少,在那些士兵全都溃逃之后,已经根本不可能保护着一个断腿的人冲出去了。

    所以干脆放弃了逃跑。

    “你们是什么人?”

    杨丰疑惑地问道。

    那人赶紧向他行礼……

    “这位恩公,鄙人李无逸,军中校尉。

    我等乃是蓟镇所辖备倭南军,此前跟随海防吴副总兵入朝抗倭,血战三年得以回国,但吴副总兵因故被革,我等三协南兵返回蓟镇,因此前欠饷累积,故此欲请这位新任蓟镇总兵王大帅发饷。结果却不想王大帅故意命我等交出武器铠甲,然后诱入校场,纵兵砍杀,可怜我等为国血战朝鲜,三年间浴血沙场,如今凯旋回国不但连军饷都要不到,还惨遭坑杀。

    若非恩公援手,我等恐怕已经横死这石门寨。”

    他压抑着悲愤说道。

    周围同伴的愤怒立刻被引爆,紧接着鼓噪向前,那些亲兵吓得赶紧聚拢在王大帅周围。

    “大胆,你们想干什么,我乃蓟镇总兵,我是你们大帅,你们敢兵变?”

    王大帅在亲兵中间战战兢兢地喝道。

    “大帅,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杀完他们之后,再向朝廷报一个兵变啊?”

    杨丰冷笑道。

    “杀了这狗东西,给死了的兄弟们报仇!”

    “对,砍死他,大不了学关外那些逃兵,自从戚大帅走后,这些年咱们就没过好日子,何苦再给这些狗官卖命!”

    ……

    周围的人更加怒不可遏。

    “混账,做逃兵对得起戚大帅在天之灵?”

    人群后面突然一声怒喝。

    紧接着人群安静下来,然后向两旁一分,一个身材魁梧,全身是血的男子走了进来。

    “老胡!”

    李无逸拱手说道。

    后者点了点头,走到杨丰面前,突然跪下磕头……

    “兄弟胡怀德,叩谢恩公,蓟镇三协备倭南兵皆赖恩公得生!”

    他很庄严地说道。

    “胡兄请起,我也是恰逢此事,恩公就别提了,我叫杨丰,当时若不拼命,连我也一样被乱刀砍死,咱们也算同生共死,以后也就是兄弟了,不过接下来如何咱们还得好好商议,你们说关外那些逃兵是怎么回事?”

    杨丰赶紧扶起他说道。

    “杨兄弟,关外是西虏的牧区,朵颜三十六家,赶兔这些部落,还有不少关内的军户逃兵,罪犯逃亡,走私贩子,都在那些山沟里,数万人靠劫掠为生,时常骚扰边关。咱们都是好男儿,不能去跟这些盗匪为伍,更何况我等皆戚大帅带出来的,也是知道忠义的,如今戚大帅已经不在了,更不能让他死不瞑目。”

    胡怀德说道。

    “那如此的话,我倒是有个提议。”

    杨丰说道。

    这是蓟镇兵变啊!

    这些是仅存的正牌戚家军了。

    浑河之战那些不是,那是戚继光的侄子戚金,重新效仿戚继光战术编练的。

    真正最后的戚家军,就是在这场蓟镇兵变的冤案中,被王大帅设计屠杀,三千多在朝鲜浴血奋战三年的老兵,凯旋而归之时却被自己的主帅,设计坑杀在这石门寨。虽然被杀的数字有三千七也就是全部,一千三等几种说法,但这场屠杀之后戚家军这个名字彻底消失,而杀完之后王大帅还以兵变上报,最终因为镇压兵变有功得以荫子。

    真是悲哀的大明朝。

    既然这样,那就……

    那就玩大吧!

    “恩公有何提议?”

    李无逸说道。

    胡怀德看了看身旁一个军官……

    “快,把兄弟们都集合起来,清点一下到底死了多少,受伤的赶紧医治。”

    他说道。

    他明显很有威望。

    “你们的将领呢?”

    杨丰疑惑的问道。

    “我等主帅是吴副总兵,但他已经被革职,另外还有神机营参将骆尚志,他是神机营的参将,奉命带领我南兵一营而已,回国之后就进京了,此外还有游击王必迪也统领一营,他也被王大帅调开。”

    李无逸说道。

    “也就是说你们无人做主?”

    杨丰说道。

    李无逸等人点了点头。

    “那就去请皇帝做主好了。

    让兄弟们把遇难的兄弟遗体装车,受伤的也都带上,另外所有兄弟全部武装起来,就像你们上战场时候一样,带上所有能带的弹药补给,咱们去找皇帝讨个说法,咱们去问问皇帝,这到底是谁要杀咱们。咱们都是戚大帅教导出来的,知道忠义,不会造反,可咱们为国杀敌,回来不敢说有功劳至少也有苦劳,结果不但没有赏赐,反而被坑杀。

    那咱们得去找皇帝问问这是为什么?

    难道朝廷就是这样用兵?难道朝廷就是这样让将士卖命?咱们就去找皇帝问个明白,路上谁敢拦咱们就打谁!”

    杨丰说道。

    就闹起来,闹大。

    三千正牌戚家军百战老兵,被逼到拼命了谁敢挡?

    “对,咱们去找皇帝问问,咱们知道忠义,但咱们也不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皇帝要咱们死咱们不敢不死,可这设计坑杀算怎么回事?”

    胡怀德激动地说道。

    周围那些戚家军立刻一片吼声。

    杨丰却看着王大帅露出了灿烂笑容……

    “王大帅,我们要进京去敲登闻鼓,你和我们一起去好吗?”

    他语气和蔼地说道。

第三章 是时候请出太祖了

    这支军队的死伤很快清点出来。

    “胡哨官,总共死了三百二十名兄弟,伤两百四十一,其中有五十多个估计是不行了。”

    去整队的军官返回说道。

    紧接着他目光转向王大帅,突然间怒不可遏地冲过去。

    “你这狗官,还我兄弟命来!”

    他吼道。

    紧接着他一拳打在王大帅脸上。

    后者惨叫声中,周围那些亲兵立刻愤怒地上前,但紧接着又停下了,一个个用惊惧的目光看着杨丰,后者手中的长刀,正压在王大帅脖子上……

    “各位兄弟,你们是王保亲兵,吃他的喝他的,为他拼命可以理解,但你们也得明白一点,没有意外的话我们不会要他的命,就算要杀他,那也得朝廷明正典刑。我们只是要带着他去京城敲登闻鼓申冤而已,可是你们要是有什么不理智举动,那我们这边已经死了三百多兄弟,要是哪个兄弟火气大了一时没忍住,那就很难说他会怎样了。”

    杨丰说话间用长刀轻轻在王保的脖子上拖动着。

    后者吓得一动不敢动。

    虽然杨丰划动的就像一根羽毛拂过,但那是一柄刀刃长一米多的长刀,在脖子上的感觉真的很惊悚。

    “你们只要保证不伤大帅,我们也保证不会做别的,但你们敢伤大帅,那我们兄弟也只能拼命了。”

    为首亲兵缓缓说道。

    “成交!”

    杨丰爽快说道。

    紧接着他看着那军官……

    “还有多少能打仗的兄弟?”

    他问道。

    “三千一百三十九,我们三协总共三千七百人。”

    李无逸说道。

    三千七百人啊!

    这就是戚继光最后的心血了。

    他担任蓟镇总兵期间,这支正牌戚家军始终维持两万编制,作为蓟镇练兵的师范也就是教导队,十几年里大量军官从中提拔起来,老兵退役新兵补充,但始终都是义乌一带招募,以至于义乌地方官都上奏,说他把青壮都抽空了。他被踢出蓟镇之后,那些他提拔起来的戚家军将领也全都被陆续调开闲置,备倭南兵也不断裁撤,如果没有援朝之战也就慢慢消失了。

    突然发生的援朝之战挽救了他们。

    毕竟万历不是傻子,这支军队能打,这一点他很清楚,所以不但吴惟忠,陈蚕,王必迪等戚家军旧将全部起用,而且这支仅余的戚家军也被调往战场。

    结果最后没死于战场,却在回国后被屠杀了。

    而他们的死,也让大明朝终于把戚继光的最后残留,从军队里面彻底清理出去了。

    北方将门弹冠相庆。

    他们终于可以继续肆无忌惮地过那种养寇玩寇,然后蛀空大明帝国的好日子了。

    王保屠杀这些士兵是为了军饷吗?

    不是。

    这是北方将门对戚继光的清算。

    后者和他的军队正规化建设,让北方所有将门一直在玩的养寇玩寇受到严重威胁,如果朝廷能够拥有一支足以解决所有敌人的军队,那么还要他们这些世袭将门做什么?

    “武器呢?”

    杨丰问道。

    “山海关的一协没有,我们三协回国后本应分驻山海关,石门寨,另外还有建昌营,这次王保是以训话为名,让山海关的一协不带兵器前来,又让我们协和路过这里的建昌营一协,也不带兵器到校场,我们一到他就立刻下令他带来的兵砍杀。”

    李无逸说话间用愤怒的目光看了看王大帅。

    王大帅吐出一口血水。

    他坐在那里摸着脸,尽量不再引起别人注意。

    “把死伤兄弟的武器匀一匀,再加上那些溃兵丢弃的,倒是勉强也够,只是咱们难道真打?”

    胡怀德说道。

    “胡大哥,看来你还没明白局面。”

    杨丰笑了。

    这时候那些士兵都聚拢在四周看着他们……

    “你们相信那些官老爷吗?”

    杨丰跳上一辆大车对着这些士兵喊道。

    “不信!”

    “自从戚大帅走后,当官的天天骗我们!”

    ……

    士兵们立刻喊道。

    “对,不能相信任何当官的。

    这年头都是官官相护,咱们不能相信任何当官的,哪怕是你们的骆参将,王游击,甚至吴副总兵,他们也是当官的,若是他们的上司命令他们来骗你们,他们敢违抗上司命令吗?

    咱们需横下一条心。

    必须敲登闻鼓。

    必须面圣。

    只有皇帝金口玉言不能骗咱们。

    只有进京城,敲登闻鼓,见着皇帝,咱们才能申明冤情。

    但那些当官的不会让咱们去见皇帝,他们会吓唬咱们,哄着咱们,甚至让那些之前带领咱们的人来骗咱们,如果不行还会派兵阻拦咱们,甚至和他一样杀了咱们。咱们能依靠的是什么,就是咱们战场上杀出来的本事,就是咱们手中的大炮火枪长刀,不论那些当官的做什么,咱们就抱定一点,进京,敲登闻鼓,对皇帝所说冤情。

    谁敢阻拦就杀谁。”

    杨丰喊道。

    “你们这些逆贼!”

    王大帅悲愤地骂道。

    “逆贼?逆贼也是你逼的,你这狗东西还我三百兄弟性命!”

    旁边士兵一口老痰啐他脸上。

    王大帅又想摆官威,但摸了摸肿起来的脸,最终还是老老实实擦掉,然后低着头在那里做缩头乌龟。

    周围士兵立刻一片哄笑。

    “石门寨能找到太祖的大诰吗?”

    杨丰忽然问道。

    “大诰?大诰是何物?”

    李无逸疑惑的问道。

    很显然这个东西已经久远到被遗忘了。

    “这里有官学吗?”

    “有。”

    “走,去找找,这种地方应该会有,是时候该请出太祖了,有太祖宝训护体,咱们做什么都理直气壮。”

    杨丰说道。

    就是嘛,是时候该请出太祖了。

    太祖宝训不能忘啊!

    官学里应该不至于没有,嘉靖年间还有御史上奏,要求重新印刷一批,然后让官学的生员学习,虽然真正学习是不可能的,学这个做什么,学了搞得官不聊生吗?但官学里面应该还是能弄套摆在那里装装门面的,说到底也是太祖宝训啊,就算已经不可能再听太祖的话,但太祖这个牌位终究还是得供着,这可是象征大明皇帝统治的合法性。

第四章 讨薪老兵在行动

    第二天。

    浩浩荡荡的进京讨薪……

    伸冤大军出现在了张果老铺,也就是现代海阳镇附近,这里是进京大路上的小站点,隶属后面设在山海关的迁安驿。

    迁安驿。

    不是迁安县。

    这个驿站设在山海关,隶属昌黎县,名叫迁安驿。

    “诸位父老啊,你们看看这些兄弟的尸首,咱们虽说是南方人,但跟着戚大帅在这里驻扎快二十年了,跟诸位父老乡亲也都算亲人了,咱们兄弟都是什么人你们也知道,平日里纪律严明秋毫无犯。

    可你们看看他们!

    咱们兄弟刚刚从朝鲜战场回来啊!

    咱们兄弟在朝鲜战场为国杀敌,浴血沙场,回来之后不但没有赏钱,连军饷都不给发,兄弟们不过是找总兵王大帅理论几句,他居然哄着兄弟们放下铠甲武器,然后让他手下砍杀。三百多为国杀敌归来的兄弟,没死在战场上,却让自己的大帅设计坑杀,要是兄弟们犯了军法,明正典刑,兄弟们也无话可说,咱们都是戚大帅带出来的。

    咱们知道军纪。

    可这黑夜里哄到校场,设计坑杀算怎么回事?”

    队伍最前面一个老兵骑着马,一边敲锣一边哭嚎着。

    而在他后面是一辆辆鱼贯而行的战车,扛着武器的士兵跟随两旁,同时推着这些战车,最前面战车上钉着张桌子,桌子上面摆着香炉之类,只不过后面不是牌位,而供奉着一个装满书的匣子,匣子上四个金漆大字……

    御制大诰。

    杨丰终于在官学找到了这个东西。

    而且还很新,估计弄来之后就没怎么动过。

    而这辆战车后面的那些战车上,就是一具具死尸了。

    这时候是冬天,冀东本来就很冷,短时间也不用担心什么腐烂,三百多具死尸在一辆辆战车上,向两旁的路人展示他们的冤屈。

    引来一片唏嘘。

    至于王大帅这时候已经被五花大绑着独踞一辆驴车……

    好吧,的确是驴车。

    可怜的大帅腿还伤着,脸上也肿着,浑身是土,蜷在驴车上,茫然地看着天空怀疑人生。

    “太祖御制大诰在此,太祖高皇帝圣旨,百姓有权绑送犯罪之官吏进京,鄙人杨丰,辽东商人,路遇蓟镇总兵王保,纵兵屠杀无辜士卒,依照御制大诰武臣篇第十四条武臣无辜打死军人需偿命例,欲绑送其进京为遇害者鸣冤。另外王保纵容部下抢劫商民,于石门寨犯下累累罪行,依照御制大诰武臣第三条,肆贪害民例,亦需绑送进京。

    此处有石门寨受害商民联名状纸!

    此等狗官简直人神共愤,太祖高皇帝在天有灵,使杨某恰逢其事,当以其罪行诉诸圣上。”

    杨丰在他旁边挥舞着一摞状纸,拿着个刚刚用纸糊的喇叭筒喊道。

    这个是真的。

    那些溃兵在石门寨大肆抢劫。

    石门寨不单纯是个要塞,也是关内外贸易的一个商业小镇,那些溃兵逃散之后不抢劫反而奇怪了。

    那些商民也愿意作证。

    他们和这些戚家军在一起相处二十年了,戚继光在蓟镇当了十几年总兵,他走后这些戚家军还是驻扎石门寨,他们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这是出名的,在朝鲜期间连朝鲜人都敬佩他们这一点。可以说他们和城内这些商民关系很好,而王保一个新任蓟镇总兵,来就设计屠杀他们,还纵容,虽然用纵容不太合适,但他带来的部下的确大肆抢劫。

    这些商民当然很愤慨。

    他们作证而已。

    这些状纸上全都是实情。

    两旁路人就这样看着他们在张果老铺通过,而本地官吏则迅速赶往前面的榆关驿报信。

    胡怀德突然从队伍后面赶上前,在杨丰身旁停了下来……

    “杨兄弟,山海关的骑兵到了。”

    他低声说道。

    “山海关的守将是谁?”

    杨丰说道。

    到了很正常,不到才奇怪呢。

    山海关距离这里不过才五十里,昨晚肯定已经有人去报信,骑兵速度快点早就该到了。

    但是……

    到了和拦截是两回事。

    “山海关副将杨元,和我们一样也是刚从朝鲜回来,打仗有些本事,是个不好对付的。”

    “也就是说他知道你们本事?”

    “知道,当初收复平壤,我们攻最难打的牡丹峰,他攻七星门,算是并肩作战过的。”

    “他是不是聪明人?”

    “这个……”

    胡怀德有些茫然。

    “好吧,这个问题很显然你回答不了,他知道你们的本事就行!”

    杨丰说道。

    很显然胡怀德不算聪明人,这个问题对他太难了。

    紧接着他转过头,向后面远处望去。

    那里冬日的广袤荒原上,一大片尘埃正在接近,紧接着在他视线可及的一处土丘上,一个骑着马的身影出现,后者默默站在那里看着这边,而那片尘埃也在土丘下停止了接近……

    “好吧,他是聪明人!”

    杨丰说道。

    而在差不多一里外,山海关副将杨元,的确已经下令停止了前进。

    这位同样从朝鲜回来,经历了平壤,碧蹄馆等血战的大将,坐在马背上静静看着远去的队伍……

    “老爷,咱们就这么看着?”

    他身旁的亲兵低声问道。

    “三千多百战之余的老兵,已经被逼到拼命了,就咱们这几百骑,上去能干什么,就是把关上所有人马都调来,真打也未必能顶用,他们的火器你可是见识过的。追不上最多也就是个追击不力,又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贬官,略微活动一下连官都不会贬,可要是败了就难说怎样了,砍头也是有的。

    再说这祸是王保闯下的,咱们犯得着给他收拾残局吗?

    咱们这些兄弟都是从朝鲜死里逃生的,犯得着为了给他一个在关内享福的擦屁股,跟这些南兵硬拼吗?

    咱们的命还没那么贱。

    等他们到了榆关驿咱们再追,就让他们到抚宁城下,到了那里就是抚宁卫的事了。

    赶紧去给李都督报信,就说这边有好戏看,他要是来晚了可就赶不上了。”

    杨元说道。

第五章 祖宗成法,兹事体大

    伸冤大军没有在榆关驿休息,从石门寨到榆关驿六十里,而榆关驿再到抚宁县四十里,对于戚家军这些精锐老兵来说,启程第一天官道急行军一百里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傍晚。

    抚宁县城。

    “太祖高皇帝御制大诰在此,辽东民杨丰绑送滥杀士卒之蓟镇总兵王保进京,沿途官民不得阻拦,请速开门!”

    杨丰高举大诰站在城下,对着城墙上喊道。

    “大胆,尔等胆敢绑架大帅!”

    城墙上抚宁卫指挥使怒道。

    “阁下是不开门了?”

    杨丰说道。

    “尔等胆敢作乱,还不赶紧放了王大帅,缴械就缚等候朝廷处置!”

    指挥使怒道。

    杨丰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一招手。

    他身后一辆辆已经落下的炮车上,大炮骤然喷出烈焰,精准的炮弹瞬间打在城墙上……

    杨丰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指挥使。

    指挥使咽了口唾沫,看了看两旁战战兢兢的军户们,再看看外面那三千已经严阵以待的戚家军,一辆辆停好的战车和炮车上,一个个炮口指向城头。话说他可是抚宁卫指挥使,在这里和这些戚家军共处已经二十年了,他也很清楚这些人拼命的后果。事情究竟怎么回事他也知道,昨晚就已经有人向他报告了,他家在石门寨也有商铺,他有什么不知道啊?

    “这位兄弟,要说太祖旧制的确如此,可是已然两百年未曾再有此事,兄弟才疏学浅,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是否延续此例。”

    他瞬间换上笑脸说道。

    “将军的职责包括调查此事吗?”

    杨丰问道。

    “不,不,当然不!”

    指挥使毫不犹豫地摇头。

    “那就赶紧开门吧,兄弟们还等着进去吃饭呢,我们就是路过而已,这种牵扯到祖宗成法的事情,难道您还有权做主?但您要是不开门,那兄弟们现在可正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杨丰说道。

    指挥使犹豫着。

    两旁手下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

    他在城墙上搜寻知县,却发现知县早就不见了。

    “开门,向朝廷五百里加急奏报此事!”

    他挥手说道。

    两旁一片如释重负的出气声。

    紧接着抚宁城门打开,伸冤大军开始入城。

    远处尾随观望的杨元和部下骑兵,无语地看着这边,随即掉头返回……

    与他们无关了。

    他们是守卫山海关的,抚宁是抚宁卫的防区,现在抚宁卫都让这些人进城了,他们还管什么?

    伸冤大军衣不解甲,在抚宁城内街道上露宿一晚。

    第二天紧接着再次启程。

    指挥使阻拦……

    准确说是劝说,希望他们能够暂时留下,等待朝廷处置,但被杨丰等人拒绝。

    既然这样就算了,抚宁卫又管不着备倭南军,抚宁卫是管军户的,备倭南军是募兵又不是军户,两家根本就不是一个系统,当然也就没有管辖权。至于抚宁县是管民的,同样无权插手军队事务,再说他们这也是为了王保的安全,大家就这样昧着良心,在王大帅那悲愤的目光中,把这支伸冤大军送出了抚宁。

    后面一帮抚宁士绅齐声赞扬指挥使和知县识大体,懂分寸。

    话说这要是真打起来,那炮弹落在城里,毁的可是他们家的房子,至于他们这样开门揖盗……

    什么盗啊?

    没看见人家顶着太祖宝训吗?

    这要是太祖当年,这种事情谁敢阻挠,太祖是真会杀全家的。

    这是太祖旧制,虽然已经两百年没有过了,但那也是太祖旧制,至于是不是已经被作废,这个不是他们该管的,就算真的已经作废,那也是朝廷那边去查明哪一年作废的,然后派人来晓谕这些士兵。

    他们知道已经作废,也就不会再闹了。

    对!

    就是这样的!

    “这就是官啊!”

    杨丰忍不住笑着说道。

    “如此看来倒是咱们之前想多了。”

    胡怀德也笑着说道。

    就在这时候,前面官道上一队士兵出现,这些人中间还有一顶轿子。

    杨丰抬手示意停下。

    那顶轿子也在前面落下,里面一个红袍文官走出来。

    杨丰看了看胡怀德,胡怀德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认识,旁边李无逸同样摇头,他们就这样看着那官员在一名军官陪伴下走近……

    “大胆,看到兵备老爷还不行礼!”

    那个军官怒道。

    “永平兵备道,山东按察司副使。”

    李无逸低声说道。

    那文官倒是一脸和颜悦色地走过来,看也不看王保,直接看了看杨丰三人……

    杨丰抱着御制大诰看着他……

    “当年太祖的确有此旧例,百姓有绑送犯罪官吏进京之权,奉大诰进京告状者沿途不得拦截,但事情久远,已近两百年未有过,是否已经废除此制,本官也不甚了解。此事已然奏禀圣上,最多明日既有裁断,汝等携带枪炮,容易惊吓地方引起骚动,故此可于此地暂时驻扎,等明日圣断之后再说。”

    那官员一副好脾气地说道。

    “兵备老爷,小的们冤枉啊!”

    胡怀德一下子感动地跪倒在地号哭起来。

    后面那些士兵也都跟见了亲人般跪在那里哭着。

    那官员笑着扶起胡怀德……

    “本官山东按察司副使,兵备山海永平等处,就是来为汝等做主,弹劾那些苛待士卒,贪赃枉法之将领,此事本官已然知晓,王保如此残忍,不但克扣汝等军饷,还想杀人灭口,本官绝不容他,本官已然上奏陛下弹劾,汝等且在此放心等待,本官就是来为你们做主的。”

    他说道。

    紧接着他向后一招手……

    “将酒肉抬过来,也算本官给诸位将士凯旋接风!”

    他说道。

    后面随行的士兵立刻把挑着的酒肉送过来。

    “诸位将士们且在此饮酒歇息,本官明日再携圣旨前来。”

    那官员说道。

    说完他就那么微笑着转身,饶有兴趣地看了看杨丰,但依然没有看王保,在后面胡怀德等人感激涕零的送行中走进轿子,轿夫们抬起他,在那些士兵保护中晃晃悠悠地走了。

    胡怀德等人看着他的轿子远去,擦着眼角感激的泪水。

    杨丰突然露出一副灿烂的笑容……

    “列阵,准备迎敌!”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第六章 我大明自有传统

    夜。

    “杨兄弟,你多虑了吧?”

    胡怀德站在土丘上,看着前方月光下一片白色的荒原说道。

    在这座土丘周围,一辆辆战车连绵成方城,所有士兵全部顶盔掼甲,在护墙后默默蜷缩着挤在一起,在冬夜的寒气中互相依靠着枕戈而眠。好在作为一群刚刚从战区归来的百战老兵,这样的生活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话说朝鲜的冬夜和冀东也没什么区别……

    “你见过那么好说话的文官吗?”

    杨丰说道。

    胡怀德立刻摇了摇头。

    “兵备老爷可是大官,四品文官,山东按察司副使,就是戚大帅在时候,见着这些兵备老爷都得陪着笑脸,人家是能直接向皇上弹劾总兵的,永平兵备,蓟州兵备,宁前兵备,全都是不好惹的,总兵都得给他们孝敬。”

    李无逸说道。

    “那么,你们一群当兵的,凭什么让他笑脸相迎?”

    杨丰笑着说道。

    就在这时候,前方的树林中蓦然响起一阵诡异的鸟鸣,紧接着大批夜宿的飞鸟冲上夜空……

    “来了,准备迎敌!”

    胡怀德毫不犹豫地吼道。

    紧接着一名军官吹响了手中海螺号角,然后更多号角声吹响,原本在睡梦中的士兵们,几乎本能的瞬间爬起,不顾一切地扑向他们的武器,火绳点燃,点火杆点燃,一支支鸟铳在战车护墙上伸出。在他们中间一门门弗朗机旁边炮手开始做最后准备,同样其他各式火炮的炮车旁边,那些炮手也在严阵以待,军官就位开始指挥。

    一支沉睡的军队就这样在号角声中迅速进入临阵状态。

    但远处那片树林却重新归于了沉寂……

    “休息的命令是什么?”

    杨丰说道。

    “敲锣。”

    李无逸说道。

    杨丰手掌向前一挥。

    李无逸看了看另一名军官。

    后者立刻拎起手中铜锣,然后开始敲响,紧接着其他各处的锣声响起。

    李无逸却迅速跑向那些士兵,一边在他们旁边跑过,一边拍着他们嘱咐,后者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悄然缩回继续保持警戒。

    锣声停止。

    所有人在月光下静静等待。

    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等待,很漫长的等待,差不多得半小时。

    蓦然间那片树林中,一个个骑马的身影走出,仿佛一群鬼影般在黑暗的背景上影影绰绰,又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清晰起来,一个个穿着棉甲的骑兵控制着他们的战马,在树林前方悄然聚集成进攻的阵型……

    胡怀德深吸一口气,然后目光中充满了愤怒。

    李无逸悄然回来,然后指了指后面,示意那边也有,杨丰却指了指另一边,那里大批步兵的身影同样出现。而且这些步兵同样推着炮车,这时候的明军还没有引入红夷大炮,火炮就是弗朗机,虎蹲炮,短粗的将军炮之类,重量轻,而且都有手推车一样的炮车便于机动。虽然威力并不大,但机动性是真好,尤其是在北方山区,简直没有不能去的地方,这样一辆辆炮车就这样在灌木丛生的土丘上悄然出现,在灌木旁伸出的炮口全部对准了他们。

    而那些骑兵在另一边开始检查身上的装备,然后端起一支支长矛。

    很显然目的明确,突然的炮轰打散盾墙,紧接着骑兵冲击。

    “步兵。”

    李无逸低声说道。

    好吧,他那边是步兵。

    骑兵冲散,步兵过来血洗。

    “将正对炮口处的兄弟撤开,两翼枪炮准备夹击。”

    杨丰说道。

    胡怀德点了点头,迅速过去带着正对炮口的几辆战车后面士兵撤走。

    就在他们撤离之后,对面那些隐藏灌木间的火炮旁边,点点火光突然亮起,下一刻第一道火焰骤然喷射,伴着震撼夜空的炮声,一枚炮弹正中盾车,在炮弹的撞击中,这辆盾车的护墙上立刻打出一个窟窿。而就在同时几十道火焰紧接着喷射,炮弹密集的击中三辆战车,碎木飞溅中一个个窟窿不断出现,也有打高的炮弹落在土丘上。

    三辆战车的护墙转眼间相继倒下。

    如城墙般保护里面的连绵盾墙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超过十米宽的缺口。

    而这边很配合的一片惊叫,同时伴着乱糟糟的号角声。

    而对面战马的嘶鸣也同样混乱响起,伴随着进攻的鼓声,所有骑兵同时呐喊着催动了战马,马蹄践踏出凶猛的气势,从高处向下的冲锋速度很快,转眼间如凿的阵型前锋就到了……

    “放!”

    胡怀德毫不犹豫地大吼一声。

    下一刻两旁早就瞄准好的所有弗朗机和鸟铳同时喷出火焰,密集的子弹和霰弹就像现代机枪的夹击,如****般打在骑兵中间……

    冲锋中聚拢起来准备撞进缺口的骑兵成片倒下。

    后面的也根本止不住,直接踏着前面倒下的同伴向前。

    这边完成射击的士兵以最快速度装填,尤其是那些弗朗机,几乎以堪比龙虾兵装填褐贝斯的速度,紧接着完成装填,对着骑兵再次喷出火焰。

    但后者的速度终究太快,虽然损失惨重,但前锋还是到达缺口,他们毫不犹豫地催动战马,在战车外一跃而起,但也就在同时,这边长矛手的长矛从左右直接刺出。已经跃起的战马无可躲避,只能任凭这些长矛刺入,受伤的战马悲鸣着倒在了战车上,马背上的骑兵挣扎着站起,两旁完成装填的鸟铳手子弹射出,他们和他们的战马一起变成堵塞缺口的死尸。

    后面骑兵立刻转向……

    但骑兵的转向可是需要一定距离,尤其还是狂奔中的转向,而他们的一侧却是持续喷射的火焰。

    狂奔中的一匹匹战马带着背上骑兵不断倒在转向的路上……

    “他们的步兵呢?”

    杨丰笑着说道。

    有一群能够准确实现自己意图的士兵就是好啊!

    李无逸看了看不远处,那里一个军官正在挥动旗帜……

    “坐观!”

    他笑着说道。

    好吧,我大明自有传统。

    不坐视友军倒霉的友军就不是好友军。

第七章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第二天。

    清晨的阳光中,车城外面一片血色。

    虽然骑兵的死尸已经被移走,那些战马的死尸却依然有部分还留在原地,静静躺在被鲜血染红的泥土中,展示着夜晚的激烈战斗.

    至于还有另一部分……

    好吧,另一部分在烧烤中。

    车城内的戚家军们,正一群群围着篝火烤马肉。

    而拎着一串马肉的杨丰,正昂然走出车城的缺口,一边啃马肉一边看着对面重新出现的兵备道,后者铁青着脸再也不复昨日的慈眉善目,边走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已经和泥土混合的鲜血。旁边保护他的军官还卑躬屈膝地搀扶着,不时提醒他小心别沾上血污,就仿佛兵备道老爷是个怀胎的孕妇……

    “兵备老爷,您是来传旨的吗?

    昨晚我们遭到匪徒袭击,幸好太祖高皇帝在天之灵保佑,我们才杀退了匪徒。

    您知道吗?

    太祖高皇帝显灵了!

    昨晚我们正在睡梦中,突然看到眼前一片金光,一个金灿灿的神人告诉我们立刻醒来准备迎敌,然后我们立刻就醒了,而且所有人也都梦到了这个金灿灿的神人,结果一醒来就看见外面是匪徒准备进攻。

    太祖真的显灵了!”

    杨丰一脸认真地说道。

    “立刻拿下这狗东西!”

    兵备道终于忍无可忍地怒道。

    跟随他的军官一挥手,后面十几名士兵立刻上前。

    蓦然间枪声响起。

    那些士兵脚下泥土飞溅,他们吓得立刻全不敢动了,一个个惊恐地看着对面,而车城的盾墙后面一排冒烟的鸟铳还在对准他们,鸟铳下面的射击口里,弗朗机也在对准他们。

    杨丰依旧淡定地啃着马肉。

    “兵备老爷,很显然你还不明白目前的局面。

    不对,你为什么来了要抓我呢?

    我明白了,你和那些匪徒是一伙的,你和王保是一伙的,你是想来杀人灭口,怪不得我听你说话口音和王保差不多,原来你们是一伙的,兄弟们,你们听兵备老爷说话口音,是不是与王保一个地方?”

    他喊道。

    “对,王保是陕西榆林卫的,兵备老爷听着也是陕西的口音,他俩肯定是同乡,他们是一伙的,王保杀我们肯定是他授意的!”

    胡怀德在后面喊道。

    “对,他才是主谋。”

    “是他,是他,就是他!”

    ……

    后面士兵们哄笑着喊道。

    “混帐东西,本官樊东谟,陕西蒲城人,如何与王总兵同乡?”

    兵备道怒道。

    “真是同乡啊,他们都是陕西人。

    太祖高皇帝保佑,居然让我又为皇帝陛下查出朋党案子。

    樊东谟以永平兵备道,与蓟镇总兵王保以同乡勾结为朋党,后者杀戮无辜士卒,樊东谟为替王保掩盖罪行指使匪徒袭击我等,欲杀人灭口,使我等之冤沉海底。

    幸得太祖高皇帝显灵,使我等免于此难,并为朝廷揭穿其罪行。

    真的社稷幸甚,大明幸甚!”

    杨丰很夸张地高喊着。

    樊东谟后面远远跟着的一名武将忍无可忍……

    “你这刁民,简直血口喷人!”

    他怒吼道。

    “那么,这位将军,你也是朋党吗?”

    杨丰阴森森地说道。

    “杨兄弟,他是蓟镇东协副总兵张守愚。

    他也是陕西人,陕西安定人。”

    李无逸喊道。

    “吔,还真是陕西人啊,这陕西人独霸蓟镇,从总兵副总兵到兵备道居然全都是陕西人,这陕西人岂不是霸了蓟镇军政大权?这陕西文臣武将结为朋党,在这蓟镇一手遮天,想杀谁就杀谁,还有人负责灭口,这蓟镇究竟是大明江山还是陕西人地盘?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兄弟们,咱们都是大明忠义,断不能容他们陕西人霸了蓟镇。

    走,咱们进京去奏禀皇帝!”

    杨丰振臂高呼。

    “简直是疯了,尔等兵变挟持大帅形同谋反,本官这就奏明陛下,请旨调兵捉拿!”

    樊东谟气急败坏地吼道。

    紧接着他拂袖转身……

    “兵备老爷,你觉得自己还能走的了吗?”

    他身后杨丰的声音响起。

    “你还敢挟持本官不成?”

    樊东谟愕然回头怒道。

    “说挟持是不对的,应该说是辽东义民杨丰,及蓟镇备倭南兵,揭破总兵王保,永平兵备道樊东谟等人朋党为奸,杀害忠良,又欲杀人灭口之罪行,故此依照太祖高皇帝御制大诰绑送进京。

    您可别跑。

    您要跑的话那就格杀勿论了!”

    杨丰说道。

    “本官就走,你敢如何?”

    樊东谟冷笑一声,紧接着迈步就向前走。

    但紧接着他就停下了。

    然后站在那里浑身颤抖着一动不敢动……

    “兵备老爷,杨某是个粗人,走江湖的,就好个面子,说格杀勿论就格杀勿论,就是说杀你全家,也一定要杀你全家,您这进士及第,想来不想就这么把命丢在这里吧?”

    杨丰探过头,看着他一脸认真地说道。

    而他那柄还穿着块马肉的短刀刀尖,却已经刺进了樊东谟的脖子,虽然仅仅扎进去也就一层皮,但鲜血也已经在刀尖渗出。樊东谟站在那里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惊骇和恐惧,仿佛在看着一个妖魔。前面的张守愚已经发现异常,带着部下骑兵立刻上前。但就在这时候,杨丰身后的盾墙上,那些鸟铳同时喷出火焰,子弹立刻打在那些骑兵面前,昨晚已经尝过滋味的骑兵们,吓得赶紧带住了自己的战马。

    杨丰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张守愚。

    “张副总兵,我这个人对武将还是比较尊敬的,我觉得你应该不是朋党里面的,毕竟你们陇右和他们隔着有点远。”

    他很认真地说道。

    “大胆刁民,若不是你挟持王大帅与樊兵备,今日老夫定要斩了你的狗头!樊兵备,大帅,你们放心,末将就带兵跟着他们,这些贼子若敢对你们不利,末将定将他们碎尸万段!兄弟们,都精神起来,盯住这些贼子,千万莫要被他们伤了樊兵备与大帅!”

    张副总兵义正言辞地喝道。

    紧接着他带着手下骑兵掉头向远处跑去……

第八章 太祖

    卢龙城下。

    “知府老爷,草民就问您一句话。”

    杨丰对着城头上的知府马崇谦说道。

    说话间他举起手中的御制大诰,直接顶在了脑袋上,就像上帝也疯狂里顶着树皮吓唬鬣狗的小孩般。

    “太祖高皇帝的御制大诰,如今还管不管用?太祖高皇帝的这本书,是不是已经可以当厕纸了?

    请回答。”

    他说道。

    “知府老爷,您给个准话,兄弟们就听您的。”

    “对,兄弟去朝鲜时候,您就是知府了,兄弟们就听您的。”

    ……

    后面士兵们一片起哄。

    当然,他们身后的大炮依然指着城墙上。

    可怜的永平知府马崇谦,用忧伤的目光看着这个小坏蛋。

    “您德高望重,兄弟们就信您,您要是说这东西早就成废纸,完全可以拿到茅厕擦屁股了,那兄弟们什么也不多说,立刻就放了王保与樊东谟,然后等待朝廷处置,您给个准话,我们就听您的,您说了算。”

    杨丰喊道。

    马崇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又不傻。

    他一个河南人,跟樊东谟最多算共事,而且平日也算不上关系好,至于跟王保也就是见过几面而已,后者刚刚调任蓟镇总兵,他一个永平知府更是犯不着巴结个武将,要明说御制大诰作废?这话恐怕万历皇帝自己,说之前都得好好考虑考虑,什么叫祖宗成法?祖宗成法就是明摆着已经成废纸,而且大家全都默认它是废纸,但绝对不能公开说它是废纸。

    因为大明皇帝统治的合法性,就是源于太祖皇帝。

    大臣们指责皇帝时候,指着他鼻子说这不是你的江山,这是太祖皇帝的江山……

    皇帝也得说,你说的对!

    否定太祖,就是否定统治的合法性。

    所以哪怕是一百多年前,这东西就已经是废纸了,到嘉靖朝时候,最厌恶这东西的御史们,还得上奏让皇帝再印刷一些,交给各处官学组织学习。

    他一个大臣公开说这是废纸?

    回头立马有御史弹劾,而且一弹劾一个准,轻则贬职,重则要是被政敌咬住不死也脱层皮。

    真的。

    一个大逆的罪名都能扣上。

    “杨壮士,此事已经奏明朝廷,只是暂时还未有圣断,故此本官也不好说太祖高皇帝的御制大诰是否还施行,一切需等候圣断,但尔等挟持总兵,挟持兵备道,击杀官军,威逼府城,这些就不对了。”

    他缓缓说道。

    “知府老爷,那么也就是说,在圣断到达之前,御制大诰就是管用的,我说的可对?”

    杨丰说道。

    “这个,本官说过……”

    “请知府老爷回答,管用还是不管用?”

    “这个……”

    “管用还是不管用?”

    杨丰说道。

    后面士兵们一片鼓噪。

    “管用,当然管用,太祖的话能不管用吗?”

    旁边一个明显是地方豪绅的,毫不犹豫地上前说道。

    杨丰看着马崇谦。

    “既然本官的确未曾得闻此前有圣旨明文废止,那么这御制大诰自然还是管用的。”

    马崇谦只好说道。

    “那么草民何错之有?草民目睹蓟镇总兵王保,杀戮无辜士卒,纵容部下抢掠百姓,草民激于义愤,将其绑送进京,何错之有?樊东谟以永平兵备道,不思秉公执法,在证据确凿之时行使职责弹劾王保,反而哄骗我等放松戒备,而后秘密调集军队偷袭我等,若非太祖显灵,我等皆葬身荒野。那么草民及这些军卒怀疑他与王保朋党勾结,意图杀人灭口,同样激于义愤将其一并绑送进京,那么草民何错之有?

    您承认御制大诰还有效,那我等就无罪。

    您不但不能阻拦我们,还得为我们提供便利,别忘了当年那些敢于阻挠百姓绑送有罪官吏的,可是惹得太祖高皇帝震怒并下旨抄家。

    您不会想抄家吧?

    如果您坚持说我们有罪,就等于否定太祖高皇帝的御制大诰。

    身为大明之臣,公然否定太祖,算您一个大逆不过分吧?”

    杨丰说道。

    “胡言乱语,本官只是就事论事,诉说眼见之实而已,更何况本官何曾说尔等有罪,只是尔等摆弄枪炮堵在城门前成何体统?”

    马知府怒道。

    “知府老爷,我们也想进去,可是您不开门啊,至于摆弄枪炮,这些兄弟身为军人,不摆弄枪炮难道摆弄绣花针?这枪炮就如他们肢体一般,自然是要随身携带,身为军人随身携带枪炮有什么问题吗?”

    杨丰笑道。

    “今日城内走了盗贼,城门不开,尔等可于城外驻扎,至于所需饮食……”

    马知府看了看那豪绅。

    “诸位兄弟驻扎长城二十年,保我地方安宁,又远赴朝鲜为国杀敌,如今凯旋归来,我等于情于理,都是应该为兄弟们接风的。”

    豪绅微笑着说道。

    好吧,就这样杨丰等人在抚宁城外驻扎,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直接以车城戒备,在经历了樊东谟的欺骗之后,他们真的已经不相信当官的了,就连胡怀德这样的老实人,都已经对当官的充满了戒备。紧接着城内送出酒肉,这时候万历朝正当鼎盛,物价其实很低,永平这种有着滦河航运的地方,米价也就是三四钱银子。

    接风真的花不了几个钱。

    “这过去文官老爷一个个都是高高在上,看咱们都不看一眼,纵然戚大帅在他们面前也得陪着笑脸,找他们办事还得送礼,甚至就是这些地方上的世家大族都能给他脸色看,可如今竟然如此通情达理。”

    李无逸喝着酒感慨着。

    “哼,尔等闯下弥天大祸尚且不知,自以为有御制大诰就敢放肆,殊不知朝廷自有规矩,敢坏了朝廷的规矩,抄家灭门是少不了的。”

    旁边拴着的樊东谟冷笑道。

    然后颇有些渴望的看着他们手中的肉……

    “规矩?”

    杨丰笑着凑过去。

    拿着个城内士绅犒军的鸡腿在他面前晃了晃。

    樊兵备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规矩?我们认这规矩的时候,这规矩才是规矩,我们不认这规矩时候,我们就是规矩。”

    杨丰冷笑道。

第九章 这飞一样的感觉

    樊东谟愕然地看着杨丰……

    “疯子,狂徒!”

    然后他愤然怒斥。

    “哈,我喜欢这两个头衔,人不疯狂枉少年。

    既然如此那就再疯狂一下,兄弟们,把兵备道老爷吊起来,就吊那棵树上,吊的高高的,也让他这尊贵的文曲星能离天更近一些。”

    杨丰喊道。

    几个最近的士兵立刻哄笑着走过来。

    他们在兵备道老爷愤怒的挣扎中直接把他拖到那树下,把四肢往背后一绑,拿根粗麻绳往中间一穿,再把绳头往树杈上一扔,几个人一起喊着号子拽着绳头用力往下拉。可怜的兵备道老爷就这样在夜晚寒风中冉冉升起,很快到了距离地面差不多一米半的空中,背向青天面朝大地,风吹动官袍飞扬,颇有些衣袂飘飘翩然欲乘风而起的美感。

    杨丰端着酒杯,一脸笑容地走到了他身旁。

    “兵备老爷,感觉如何?”

    他用手指戳了戳樊东谟说道。

    “你这狗贼!”

    樊东谟在他的戳动下立刻旋转起来,忍不住悲愤地骂道。

    “看来感觉还不错!”

    杨丰满意地说道。

    然后他就那么一边喝着酒,一边继续不停地戳着樊兵备,而樊兵备也在他的戳动下,继续不停地一圈又一圈旋转……

    “你这狗贼,你想干什么?本官乃正四品按察司副使,岂容你如此这般折辱,还不速速放了本官,本官可保既往不咎,否则本官抄你家……”

    旋转着的樊东谟继续发出愤怒地吼叫。

    “幸好我家就我自己。”

    杨丰笑着说道。

    这时候几个士兵也瞧出好玩,一个个坏笑着凑过来,同样开始戳着樊兵备,杨丰便不再亲自动手,只是端着酒杯在一旁看着他们转。

    而那根麻绳拴在树上,也因为他们的不断旋转在不断拧紧,甚至很快就已经积蓄了不小的力量,开始出现对这种旋转的抗拒,但那些士兵依然在不断旋转。可怜的樊兵备一开始还嘴硬,很快就开始放软话,毕竟他这种身份的,应该到现在为止还没被吊过。不过这并没什么用,周围士兵们依旧兴致勃勃地聚拢在那里,快快乐乐的转着兵备道老爷。

    那根麻绳就这样逐渐在旋转中被拧到极限。

    杨丰突然一把抓住了樊兵备。

    那些士兵赶紧让开。

    “兵备老爷,其实我是想问您一个小小的问题,我很想知道王保为什么会屠杀这些士兵。

    欠饷没什么大不了。

    这些兄弟们也说了,自从戚大帅离开后,他们这些年无论在国内还是入朝,军饷就难得有发放及时的,也难得有发放足额的,无论是军饷,行粮,衣装甚至抚恤,战功赏赐,都是拖欠,就算发也只是发部分,总之就是不会爽利到手的,此前他们也像这样聚集鼓噪讨要过。

    也不仅仅是他们。

    其他各军也是如此,也一样会聚集鼓噪讨要。

    甚至也不仅仅是蓟镇。

    咱们大明九边各镇全都是如此。

    要,就给点,闹,就给点,不要不闹就拖着欠着。

    当官的也知道怎么处置。

    可王总兵用这种方式,直接搞屠杀就莫名其妙了,这肯定不会是朝廷的授意,若朝廷真如此,那以后谁还会给朝廷打仗?

    那么这是为什么呢?

    他一个从陕西调来的新任总兵,总不会和这些兄弟有仇吧?”

    杨丰抓着已经止不住要自己旋转起来的樊兵备问道。

    对这个问题那些士兵们的确全都莫名其妙。

    克扣军饷,拖欠军饷,这都是大明军队的基本操作,士兵鼓噪聚集讨要也是基本操作,这些年光蓟镇这种事情就好几回了,其他各镇也都是司空见惯是。最后结果无非也就是发放一部分,把领头闹事的责罚一下,但足额发放是不可能的,甚至士兵们也没指望会全要出来,他们自己的目的也就是通过聚集鼓噪,尽可能多要出点……

    话说就像民工讨薪一样。

    甚至官兵双方对这种事情也都已经有了默契。

    该怎么解决当官的也都明白。

    可是王总兵这种什么不说直接动刀子,用屠杀来处置的方式,不但士兵们都懵了,甚至某种意义上说也坏了规矩的,哪有将领会这样处置,这样干以后谁还会当兵?

    “杨壮士,樊某如何知晓,王总兵就在那里,你为何不去问他?”

    樊东谟哀求道。

    “哦!”

    杨丰笑了。

    紧接着他松开了手。

    已经差不多拧到极限的麻绳,突然没有了阻碍,立刻释放它蓄积的力量,然后就看见下面倒霉的樊兵备惊叫一声,就像个被抽动的陀螺般,在半空开始了高速旋转,而就在同时他那尖叫声,也像被强行塞进飞行员训练转轮的少女般,在高速旋转中一直不停了。

    周围士兵一片哄笑。

    杨丰看着他上方麻绳,差不多释放完了力量,这才伸手抓住他。

    樊兵备停稳的瞬间,就哇的一声狂吐起来……

    “兵备老爷,现在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杨丰笑着说道。

    然后他看了看另一边的王保。

    王保吓得赶紧缩进黑影,只有俩眼睛在眼巴巴看着樊东谟。

    “我,我,我真不知。”

    后者虚弱地说道。

    王总兵如释重负。

    “兄弟们,有更粗的绳子吗?”

    杨丰看了看那些士兵说道。

    “杨兄弟,船上使的棕缆行不?”

    一名军官看着不远处滦河边被冻住的帆船问道。

    “行,最好蘸足水。”

    杨丰说道。

    那军官立刻一脸兴奋的带着几个兄弟跑向那艘帆船,很快他们就抬着一捆蘸满水的棕缆回来,迅速在樊兵备那惊恐的目光中把他放下,然后将蓄力能力有限的麻绳换成了手臂粗的棕缆。

    “兄弟们,接着伺候兵备老爷。”

    杨丰喊道。

    那些早就迫不及待的士兵们很欢乐地一拥而上,一个个推着半空中的樊兵备,又开始了一圈圈转动……

    “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我,我是兵备道,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杨,杨壮士,我真不知啊……”

    樊兵备嚎叫着。

    杨丰端着酒杯,笑看着他头顶的棕缆。

    棕缆迅速拧紧到极限。

    下面的士兵们甚至需要用些力气才能让樊兵备再多转一圈。

    “好了,有请兵备老爷享受一下这飞一样的感觉。”

    杨丰说道。

    那些士兵们哄笑着向外一闪……

第十章 蝇营狗苟

    樊兵备最终还是招了。

    很显然他不是硬骨头,跟杨涟左光斗之流没法比。

    至于王大帅用屠杀来对付戚家军的原因其实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很简单,就是他把这三千七百戚家军的军饷已经花了……

    真的花了。

    他根本就没钱支付军饷。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可能支付军饷。

    这笔钱早就已经被他以利益输送的方式,瓜分到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很多人手中。

    虽然他是蓟镇总兵,头上还有都督同知头衔,但得了这样个肥差,那各路打点都必须送到,蓟镇总兵乃是九边最重要的一个,不但拱卫京城地位特殊,所辖兵马也最多,换句话说就是能吃更多空饷。同样也最容易立功受赏,毕竟离皇帝近,稍微有点功劳立刻就看见了,虽然同样有错也容易看见,但戚继光打下的底子还在,他十几年建立的完善防御体系还在,十几年时间压下去的长城外各部也还没能力迅速翻身。

    可以说这个总兵很好当而且很容易捞钱。

    那这么好的事情,如今落到了他的头上,他能不懂事吗?

    他得感谢那些让这个肥差落在他头上的人们。

    宫里的娘娘们掌权的太监们要感谢。

    阁老们也要感谢。

    各部尚书们,五军都督府的掌权都督们,锦衣卫,地方督抚,包括樊东谟这样的兵备道,全都必须得有厚礼感谢。

    一个菩萨拜漏了,以后都少不了有麻烦。

    别看他是从二品都督同知,敢不给四品的樊东谟送礼,樊东谟立刻就敢找茬弹劾,后者是兵备道,以山东按察司副使监督永平山海关一带军备情况,随便找个敌台年久失修就能给王保一个不大不小的过错。

    那么王保这送礼的钱哪里来?

    当然是从军饷里!

    难不成还是他自己回家向夫人要嫁妆?

    只能是克扣军饷。

    但是……

    克扣军饷也是门学问。

    军队里面也是山头林立,各将背后都有人,同样他们部下也是他们罩着的,克扣军饷时候不能惹上不该惹的。

    比如你贸然扣了一个参将部下的军饷,而这个参将的老婆的表姐却是宫里妃嫔,那直接捅上去弄不好就直接下狱了,克扣军饷必须得照着那些好欺负的,没有背景的,后面没有后台的队伍。而戚家军正好完美符合这个标准,戚继光早死了,张居正那帮子已经清算了,原本对这些人还看重的是前兵部左侍郎,经略朝鲜蓟辽等处军务宋应昌。

    他是这些人的后台。

    当初也是他带着这些人去朝鲜的。

    但他因为和兵部尚书石星在对倭战和问题上分歧严重,已经被迫辞职回乡养老了。

    他辞职后被他重用的这支戚家军主将吴惟忠被找茬撤职了,现在可以说没有任何人会为他们出头,文官嫌他们军饷高,早就想裁撤他们,武将嫌他们碍事,早就想踢走他们,朝廷根本没人喜欢他们。

    包括皇帝……

    戚家军啊!

    万历一看这名字立刻就心情不爽了。

    这么完美的目标,不扣他们的军饷扣谁的?

    但现在他们要了啊!

    他们闹了。

    万一哪个御史闲的蛋疼想借着这个茬扬名立万怎么办?王大帅肯定不可能给每个御史都塞钱了,一百多御史呢,怎么可能都塞钱,总有他没拜过的菩萨,说不定就有哪个会趁机插手。既然这样那就索性做的干净彻底些,钱拿了,命也拿了,都砍死然后报个兵变,杀人灭口,一不做二不休,一了百了。

    “你也收钱了?”

    杨丰饶有兴趣地问道。

    说话间他还赶紧拉住要去砍死王保的士兵们。

    “未曾,未曾,下官一向清廉。”

    樊兵备赶紧说道。

    “姓樊的,你收了,你收了我三千两银子,我给巡抚李颐五千两,给了总督孙矿一万两。

    他们三千七百备倭南军月给钱一两五,行粮盐菜银一两五钱,衣鞋银三钱,犒赏银三钱,每个人每月三两六,三千七百人一个月一万三千两。我扣了他们半年,自己就落了两万两,还他玛都拿来养家丁了,我那些家丁一个月光是月钱就一两八。

    剩下全给你们了,你们哪个没拿这里面的银子?

    敢查我?

    敢查我那就谁都别跑,从蓟辽总督孙矿到顺天巡抚李颐,再到你和蓟州兵备道赵祖寿,巡按御史,你们哪一个也别想跑的了。”

    王保就像发疯一样吼道。

    “他疯了,胡言乱语的,他痰迷心窍,你别信他!”

    樊兵备陪着笑脸说道。

    “他是不是疯了,这个咱们一起到皇帝面前,让皇帝自己看。”

    杨丰笑道。

    “杨壮士,你这又何必呢?

    我承认我是拿了,可你们纠缠下去又能有什么用?

    杀你们的是王保,你们想报这些死了的兄弟的仇,那冤有头债有主就找王保一个人,你们放了我,我给你们立个字据,承认我收了他的钱调兵对付你们,但这个咱们自己知道就行。我回去后就上奏,说是王保贪了军饷又故意杀人灭口,你们被逼无奈才不得不聚众进京讨说法,只要我把奏折写的好些就行。

    你们不会有事。

    最多也就是申饬一下,该给你们的军饷还会给。

    至于王保肯定会砍头的。

    可是你们纠缠下去就没法收场了。

    这官场你们不懂,你们真的纠缠下去,那巡抚李颐害怕,总督孙矿害怕,他们都收了钱,做官哪有不收钱的,在这蓟辽总督的位子上,哪个都少不了一年十万雪花银。

    他们都收了钱。

    你们不闹,咱们相安无事,你们想报仇,那就让王保去死。

    你们闹,就与他们都为敌,不只是他们,兵部也有份,兵部也与你们为敌,宫里掌权太监也有份,他们也与你们为敌,那时候这从上到下就必须保王保,王保必须无罪,而你们必须是作乱,那时候你们也就没有活路了,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杨壮士,你是聪明人,咱们放过彼此,都皆大欢喜不好吗?”

    樊东谟低声说道。

    杨丰笑了笑……

    “不好!”

    他说道。

第十一章 拼的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杨丰转头看着身后的士兵们……

    “诸位兄弟,他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

    那么现在我就问你们一句话,你们愿意就此罢休吗?

    你们愿意像他说的那样,由他写一份字据,押在咱们手中,放他回去给皇帝上奏,把所有罪责全都推给王保,让皇帝砍了王保的头,你们继续领军饷当兵和过去一样吗?

    先说一句。

    我不愿意。

    因为我不相信他能兑现。

    但我不能因为自己,拉着兄弟们一起冒险。

    因为他说的一部分也对,如果咱们继续走下去,会把很多更大的官,逼到与咱们为敌,最终会怎样,我也不知道,有可能咱们进京敲登闻鼓,见着皇帝把这些都告诉他,换一个清清白白的结果。也有可能咱们在半路上,被那些更大的官想方设法除掉杀人灭口,免得咱们进京牵连出他们来,尤其是这里面还牵扯总督巡抚,他们有权力调兵。

    所以咱们有可能也会因此死在路上。

    我不能替你们做主,你们的命得你们自己做主。

    同意继续按照咱们之前的计划走下去的,那就把你们的手举起来。

    如果有超过一半兄弟同意,那咱们就走下去,如果不够一半,那么就放了他,我会自己离开,你们在此等待结果。”

    他说道。

    “不愿意,他骗了咱们一回,那就能骗咱们第二回。”

    胡怀德毫不犹豫地举手说道。

    “不愿意,他自己说的好听,最后谁知道会怎样,他就算立了字据,只要从咱们手中逃出,翻脸不认,又或说咱们逼他写的,根本不是真的,他们官字两张口,黑的说成白的,咱们到时候又能怎样?”

    李无逸说道。

    “对,当官的都不能信,咱们就去见皇帝,皇帝金口玉言,说了不会反悔,当官的嘴里哪有什么实话?当初李如松说谁先登上平壤赏银万两,咱们先登上牡丹台,到头来还不是没给赏钱,又说各军不割首级,都只顾着冲杀,结果咱们听了,不割首级只顾着冲杀了,他的亲兵在后面却割首级了。

    一个首级五十两赏银啊,王游击都气得当面骂他不信不仁。

    谁信这些狗官谁就是傻子!”

    一个军官愤然说道。

    “就进京,就敲登闻鼓,谁拦咱们就打谁。”

    “咱们就跟着杨兄弟,什么都明明白白的,不怕被人哄骗!”

    ……

    那些士兵纷纷举手喊道。

    虽然有些犹豫的,但看到多数都举手,也就跟着举了,这支军队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能做到真正同生共死,毕竟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甚至很多都沾亲带故,在这种远离家乡的地方当兵,唯一的选择就是同生共死。

    “好,既然这样,那咱们就豁出去走到底,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就是京城的城门挡着咱们,咱们也拿大炮把城门轰开,就这样一直走到承天门外,就去敲那登闻鼓。”

    杨丰喊道。

    “你们都疯了,你们觉得自己能对抗朝廷!”

    樊东谟悲愤的说道。

    真要是这样,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脱身了。

    “哈,拼的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只要我们不怕死,就敢给你们把这蝇营狗苟全翻出来,把你们这些魑魅魍魉全揪出来,让这大明朝的肮脏污秽,全都翻到太阳底下,任你们威逼利诱,任你们欺瞒哄骗,任你们斧钺刀枪,我们就往前走,走出个明明白白。”

    杨丰说道。

    樊东谟无言以对。

    “杨兄弟。”

    李无逸向杨丰使了个眼色。

    杨丰随即跟他走到一边,那里胡怀德和一帮主要哨官都在。

    戚家军的编制最高是营,营以下四个把总,把总以下四个哨官,哨官以下四个队长,也就是全部四四制,但他们是募兵,本质上是没有编制的,性质相当于临时工。大明的正规军是卫所兵,哪怕卫所兵已经变农奴,但他们仍旧是真正的大明国防军,募兵就是临时工的性质,甚至总兵理论上都是临时工,只不过总兵有在编制的身份。

    他们都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们,这个才是他们的真正官衔。

    而这些募兵里面,营一级就是正经的将军。

    他们都有在编的官职,然后以这些在编的官职充当这些临时工的将领。

    比如吴惟忠的官衔就是都督佥事,以都督佥事充海防副总兵,统带备倭南军的一个营。

    他们是不可能参与讨饷这种事情的,包括那些把总们也不会参与,把总们也是有编制的,秩比正七品,他们领的都是俸禄。

    哨官就不好说了。

    尤其是戚家军这些哨官,绝大多数都是民籍募兵提拔起来的。

    而这次讨饷就是这些哨官们带头的,而胡怀德威望最高,一直就是他们中间说了算的,李无逸次之,总之这支军队就是他俩为首,一帮哨官在一起,以会议来决定各种事务。平常就是各自带着各自部下,他们部下多数也都是自己从家乡带出来的,基本上也都只听他们的。

    因为杨丰的特殊性,无论是救命之恩,还是表现出来的武力值和头脑,都使得胡怀德和李无逸听他的。

    那么剩下的哨官们也都跟着听杨丰的。

    “杨兄弟,真要是再往前更危险,那咱们得准备充足才行。”

    胡怀德说道。

    “弹药?”

    杨丰说道。

    的确,这个准备必须充足。

    “对。”

    李无逸说道。

    “但这个不好弄吧,难道民间还有弹药可买?”

    杨丰说道。

    “杨兄弟,咱大明只要有银子,什么都好弄,只要有银子,咱们就能偷偷从周围的几个卫里买,这周围都是卫,抚宁卫,开平卫,所有这些卫都有工匠专门做军械,也包括做这些弹药。每个卫都有,他们也有自己的军火库,甚至只要有银子,咱们从那些驻防长城的军营里也能买出来,前面遵化还有铁厂,就是大炮也能弄出来。”

    李无逸笑着说道。

    这倒是可以理解,毕竟我大明传统如此。

    “银子,好吧,我知道哪里有银子。”

    杨丰想了想说道。

第十二章 坏人

    银子。

    这地方的确有银子。

    杨丰等人第二天一早,就在永平士绅欣慰的目光中,启程继续向前越过冰冻的滦河,顺着大路傍晚时候到达沙河驿。

    然后……

    再次被截住。

    “王兄弟啊,你死的好惨啊,哥哥我来迟一步啊!李兄弟啊,你这让哥哥我如何回去见李太公啊!诸位兄弟们,你们都一路走好,你们的冤屈我就算拼了命,也要给你们上奏……”

    一个将领趴在那些死尸旁边一边烧纸一边哭嚎着。

    “蓝守备,您如今发达了,兄弟们可受不起。”

    胡怀德冷冷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蓝守禄能有今天还不是靠着兄弟们帮衬?”

    那将领勃然怒道。

    “那好啊,杀害这些兄弟的王保就在那里呢,既然你如此念旧,把他们真的当兄弟,那就算你不能手刃王保给他们报仇,过去打几个耳光也行啊!在这里哭嚎有何用,难道你哭嚎几声,烧几张纸,就算把他们当兄弟了?那这兄弟真不值钱,李六子当年在战场上可是给你挡过西虏的箭,如今他惨遭毒手,你给仇人几个耳光总行吧?”

    哨官徐寿说道。

    “呃?!”

    蓝守备看看那里依然绑着的王大帅……

    “哼,蓝某自当上奏朝廷!”

    他傲然说道。

    “拉倒吧,你就一个破关口守备而已,有个屁资格上奏!”

    杨丰一脸鄙视地说道。

    “混账,本官对兄弟们的义气又岂是你这外人能离间?”

    蓝守备怒道。

    他是冷口关守备,他和遵化右车营游击高应选,各自率领所部,按照蓟州兵备道赵祖寿命令,预先在前面山口布防,阻挡他们的前进,说是蓟辽总督孙矿,巡抚李颐正在赶来,要他们暂驻沙河驿。

    不过两位大老爷恐怕还得过几天才到,这时候蓟辽总督驻密云,而顺天巡抚因为属于防秋期间,所以从蓟州移驻昌平,他俩都一把年纪,两三百里路,怎么也得走个三天。而在这期间,杨丰等人不得再继续向前,然后蓝守备就亲自跑来祭拜这些遇害的兄弟了,他也是戚家军出身的,这些遇害的兄弟里面有不少都是他的老相识。

    当然,主要为了安抚这些人,毕竟出身同一支军队的蓝守备,很清楚这三千多人一旦被坏人利用能造成多么大的危害……

    “那您过去打王保一耳光,既然蓝守备义气深重,给杀害这些兄弟的仇人一耳光总可以吧?”

    坏人说道。

    “就是,打呀!”

    徐寿同样鄙视地说道。

    说完他狠狠抽了王保一耳光……

    “你看,我就敢打,蓝守禄,你要是也敢过来打他一耳光,那咱们就当你还是兄弟。”

    他说道。

    可怜的王保幽怨地看着他们……

    “朝廷自有法度,王总兵纵然有罪也需朝廷处置,若人人都以私刑乱法,这大明岂不乱了?”

    蓝守备义正言辞地说道。

    然后那些士兵一片嘘声,他站在那里脸色尴尬。

    可怜他一个小小的守备,哪敢去打总兵耳光,这可是他顶头上司,正经的镇守总兵,可不是那种临时带着几千兵马出征的总兵,人家是统辖蓟镇十几万大军的正牌镇守总兵,有资格称大帅的。要是王保真的因为此事被革职甚至下狱倒还好,他打了也就打了,要是到头来什么事没有,还继续回来做总兵,那他真要是打了,接下来就该他被王保找茬砍头了。

    可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赔上前程甚至身家性命。

    “本官当你们是兄弟,才提醒你们注意分寸,咱们再怎么有怨仇,也得守法是不是,大帅当年怎么教导你们忠义的?

    给兄弟们申冤可以,但可别被人利用了。”

    他紧接着说道。

    “呸!”

    徐寿很干脆地吐了口老痰。

    “赶紧滚吧,连耳光都不敢打,还有什么脸说自己是兄弟?”

    “蓝守备,您老接着升官发财吧!”

    ……

    士兵们纷纷起哄。

    蓝守禄用深沉的目光看了看一旁笑着的杨丰……

    “哼!”

    紧接着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看着他走远,胡怀德等人立刻聚集到杨丰周围……

    “走!”

    杨丰很干脆地一挥手。

    紧接着他抄起旁边的长刀,而原本那些聚集在这里嘲笑蓝守禄的戚家军,也纷纷拿起自己的武器,一支千人的轻步兵立刻汇聚,跟着杨丰和徐寿悄然出了车营,在夜幕掩护下直奔南方。仅仅一个小时后,他们就已经出现在了一个有土围子保护的村寨外面,这里甚至还有两个城门,土围高度差不多四米,民间修这个是可以的,只要官府允许就行,但高度是有限制的。

    一千精锐在外面悄然准备,部分拿出绳索和飞爪。

    然后杨丰自己冲了上去。

    他在后面惊愕的目光中,以堪比战马冲刺的速度,转眼到了城门,紧接着腾空而起,一下子到了城门上方然后踩着上面突出的砖拱,再一次腾空而起就到了城墙上。

    “穿越者就是不一样!”

    他自己都颇有些不适应的站在那里自言自语着……

    好吧,他其实只是想跳起来攀住砖拱然后往上爬的,但全力一跳之后却发现自己居然到了砖拱上方,这跑跳能力简直夸张。不过这时候没空想这个了,在后面膜拜的目光中,他紧接着跳入城内,转身走进门洞,打开了紧闭的城门。外面已经到达的徐寿等人立刻涌入,在门内的大街上迅速列阵,主战的长矛手在前刀牌手护左右,后面长矛左右刺,再后面鸟铳手远程输出,最后刀牌手护尾。

    一个个战斗小队就这样完成。

    而站在最前方的杨丰,看着眼前直通向前的街道和夜幕下无数沉睡中的民宅……

    “官兵捉拿妖人王森,闲杂人等勿扰,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他吼道。

    这里就是他的银子。

    这里是石佛口,闻香教主王森已经崛起多年,甚至今年还入狱过,但紧接着就掏钱买出来了。

    大街尽头那座气派的大宅里,有足够戚家军使用的银子……

第十三章 这个刁民坏得很

    第二天。

    “这是何人?”

    蓟州兵备道赵祖寿,看着被铁链锁着的中年人明知故问。

    “兵备老爷,草民冤枉啊!”

    可怜的闻香教主王森,就跟看见亲人般挣扎哭嚎着试图扑向他。

    王教主是真的无事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半夜里正搂着女弟子传法呢,突然间如狼似虎的官兵杀上门,不知道底细的他都没敢抵抗,今年他已经被人告发过一次并且下狱。虽然紧接着掏钱解决了,但他也知道自己过于招摇,以后得小心谨慎,这一看是官军哪还敢反抗,原本想着可能又被谁告发,就算再下狱也不过是继续花钱解决而已。

    他真没什么野心。

    就是靠着闻香教敛财享福而已。

    所以他遇上这种事情,第一想到的就是不能反抗,被抓后掏钱解决,反抗就是真的造反了,那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了。

    可怜他真没想到杨丰就是奔着抄家去的啊。

    结果全家被一锅端,紧接着一帮歹毒的坏人用各种手段折磨他,在他家挖地三尺搜刮,还把他三个儿子全摆那里要挖坑活埋,他最终没撑住,这些年积攒的三十多万两银子全落入杨丰手中……

    “回兵备老爷的话,此人王森,石佛口人,在家中以妖言惑众,自称曾救一狐狸,狐狸断尾相谢,其尾有异香,能使其通神佛,在家中借此煽诱愚民,意图不轨。我等路过此处,得闻此事,以大明律造妖书妖言者斩,我等既为大明忠义之民,自当擒拿绑送官府,故此顺便过去将其捉拿,并于其家中搜出大炮四尊火枪数十支。

    幸亏我等抓捕及时,要不然他就真的成了气候。

    您看看这些大炮。

    简直骇人听闻!”

    杨丰笑着说道。

    旁边徐寿一脸凝重地招手,后面士兵赶紧推过四尊大炮和一堆火枪。

    “兵备老爷,这是他们栽赃陷害,我与永年伯同宗,宫里王德祥王公公是我结拜兄弟,这姓杨的栽赃陷害,抢了我家产。”

    王森嚎叫着。

    “啊?”

    杨丰很夸张的惊叫一声。

    把赵祖寿吓一跳,疑惑地看着他。

    “赵兵备,那岂不是永年伯及王公公与他合谋造反?”

    杨丰说道。

    “呃?”

    王森都被他的无耻惊呆了。

    “混账,永年伯乃皇后生父,如何会谋反,更何况永年伯祖籍浙江,本姓黄,如何与他同宗,不过是胡乱攀附而已。”

    赵祖寿怒道。

    “啊,那草民就明白了,这狗东西,居然还敢诬陷永宁伯,兄弟们,把他拖到一边去掌嘴,让他胡说八道,居然连皇亲都敢诬陷。”

    杨丰喝道。

    徐寿赶紧把王森拖走……

    “赵兵备,草民冤枉啊,那些大炮是他栽赃的……”

    王教主嚎叫着。

    然后就被徐寿一脚踹倒,旁边士兵拎着鞋子,上前开始抽脸。

    赵祖寿皱了皱眉,他当然明白杨丰这是下马威。

    这个刁民坏的很!

    但他也没别的办法,朝廷的处置至今没下来……

    实际上也不可能这么快下来,到现在为止也不过才三天而已,路上来回还得两天,指望朝廷那帮人一天做出决定,那除非得是火烧眉毛的重大军务,否则拖个三五天是很平常。可是他也不能再让这些人往前,因为再往前走就是他的辖区了,他是蓟州兵备道,蓟州和永平的交界就是后面的山口,在这里怎么折腾都是樊东谟的责任。

    呃,樊兵备还捆着呢!

    但捆着也一样。

    只要别进自己的辖区就行。

    “杨壮士忠肝义胆,的确乃是我大明百姓之楷模。”

    他想了想说道。

    “这是草民应该的,自从上次太祖高皇帝显灵之后,草民浑身上下就有了无穷力量,看不得一丝对大明不忠的行径,不管是这些妖人还是那些贪官污吏,还有这种残暴不仁的,草民统统都容不得。草民这双眼睛,就为太祖高皇帝,盯着咱大明的那些蛀虫,有一个,草民就抓一个,全都交给皇上砍了他们的头,以此感谢太祖高皇帝显灵相救之恩。”

    “但这百姓绑送官员之事,虽说是太祖旧制,终究已多年未有,是否合法还需要陛下圣断,在此之前汝等还是在此等候为妥。”

    “还等?”

    杨丰不满地说道。

    说话间他还抱着那本御制大诰就跟抱着圣经的懂王一样。

    “最多三五日而已。”

    赵祖寿陪着笑脸说道。

    “那兄弟们吃饭怎么办?”

    “此事交给赵某。”

    “那兄弟们,咱们给赵兵备这个面子?”

    杨丰朝那些士兵喊道。

    “行,赵兵备是好人,咱们给赵兵备面子。”

    “赵兵备,您可别饿着兄弟们,兄弟们要是饿着可就不知道会干什么了!”

    ……

    那些士兵粗野地喊道。

    “兄弟们放心,一切交给赵某!”

    赵祖寿长出一口气说道。

    然后他又安抚了几句,赶紧转身走进轿子,进去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擦了把头上的汗。

    杨丰等人静静看着他离开。

    “赶紧准备东西,赵祖寿也是收了钱的,孙矿和李颐也一样,只要咱们进了京城见了皇上,王保肯定把这些都抖出来,那时候他们全跑不了,这些狗官是不会让咱们真到京城的,不出意外他们正在调兵。”

    杨丰说道。

    “蓟镇三协十二路,东协就是张守愚,下面四路,石门寨是我们,后面山海关杨元没追咱们,他自己那晚带的是抬头营和燕河营,结果被咱们打败,跟着王保的是镇标直属的,也就是三屯营的。剩下中协和西协,但这两协对面西虏都是最不老实的,孙矿和李颐不敢多调,且不敢远离防区,否则西虏趁机越长城劫掠那他们就都得下狱了。

    他们得先调兵,再放咱们向前然后中途伏击。”

    胡怀德说道。

    “那就得多准备些弹药了。”

    杨丰说道。

    “这个交给我,去开平卫找老曹,我就不信一万两银子摆在面前他不要。”

    李无逸笑着说道。

    “我去铁厂,咱们有几尊弗朗机用的太久,朝廷官价十两一尊还带六个提炮,咱们一百两一尊,我就不信铁厂那些人不给。”

    徐寿笑着说道。

    “那就都行动起来!”

    杨丰说道。

第十四章 闹就闹个天翻地覆

    接下来的几天里,杨丰和申冤大军仿佛真的就理性了……

    他们在沙河驿停下了。

    不走了。

    平日里就是吃饱了闲逛,偶尔出去购物,因为嫌弃赵祖寿光是提供粮食没有酒肉,还跑到永平,抚宁,开平卫等地购买酒肉,在军营整日里杀猪宰羊日子过得颇为快活。就是喜欢出去骚扰个地方士绅,尤其是杨丰简直把周围搞的绅不聊生,这个混蛋顶着御制大诰到处募捐……

    好吧,就是募捐。

    给那些死了的士兵募捐,说是他们死了连棺材都没有,需要请这些修桥补路的大善人们,给这些兄弟凑些银两买棺材。

    在这种特殊时候,地方官员们对此也就视而不见了。

    至于士绅们……

    当然是识大体顾大局啦!

    这种时候他们还能怎样,要么给银子,要么一帮吃饱了无事可干的士兵把大炮堵到门前,可以说要么给那些死了的士兵买棺材,要么给自己买棺材……

    非常时期。

    忍忍吧!

    不过朝廷的处置也一直没下来。

    这个也可以理解。

    那么多军政大事等着处理,像他们这点小事,往后拖一拖很正常,这对于他们来说算是一件大事,可放到朝廷来说,那真的就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就这样一直过了五天。

    堵在前面的高应选和蓝守禄两部突然撤军了。

    然后赵兵备派来一个军官告诉他们可以继续向前了。

    至于别的……

    什么都没说。

    就是告诉他们可以继续走了。

    不过因为部分士兵跑出去采购还没回营,所以杨丰等人又在沙河驿耽搁了整整两天,这才聚齐所有人然后再次启程,但他们走的很慢,仿佛游玩般走走停停。直到第二天傍晚才终于磨蹭到丰润,然后在丰润城外再次扎营休息,当天晚上继续在军营里狂欢,还丧心病狂地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几头牛聚餐……

    令人发指!

    第二天。

    丰润城头。

    “玛的,这帮狗东西日子过的真舒坦!”

    在城头上冻了一夜的兴州前屯卫千户杨彬,看着黎明的微光下,远处那片军营里依然亮着的篝火,忍不住愤然啐了口唾沫,话说他是有理由对杨丰等人愤怒的,因为他放在王森那里放贷的五千两银子也没了……

    好吧,王教主也是玩金融的。

    他能在石佛口做大,就是因为他还兼职放贷,也就是周围士绅还有这些卫所将领把钱放他那里,他替他们放高利贷。

    自己收劳务费。

    古代搞这个通常都是由这样的人。

    包括大师们。

    大师们都是银行家。

    “这就跟死囚要上刑场一样,怎么还不得给顿饱饭。”

    他身旁县丞笑着说道。

    “却是如此!”

    杨彬也笑了。

    “怎么样,他们可曾动身?”

    就在这时候,年轻的知县老爷走上城墙说道。

    杨彬二人赶紧行礼,虽然千户品级比知县高的多,但大明朝的武将可不敢和文官论品级,尤其是知县老爷还是正牌新科进士出身,可不是那些举人贡生熬上来的。人家中了进士放在这里就是历练一下而已,以后还指不定如何飞黄腾达,这座城市里别说千户,兴州前屯卫指挥使见了知县都得堆起笑脸低着头。

    “县尊,这些狗东西估计昨夜喝多了,至今还没见有人出来。”

    杨彬说道。

    “哼,这就是戚继光的精兵?”

    知县老爷鄙夷地说道。

    说话间他走到女墙边,看着远处的军营……

    “那些鸟是怎么回事?”

    他皱着眉头说道。

    杨彬一愣,急忙转头向军营望去。

    天空中一群飞鸟正在落下,而且直接落在那些帐篷上,甚至不少落下处应该是帐篷间的空地,虽然距离远看不见,但看位置应该是的,他带着一丝不详的预感,沿着城墙向前跑了几步,找了个更好的角度。

    “县尊,快出去看看,这些狗东西别是跑了!”

    紧接着他一脸惊慌地转头喊道。

    这个时间不可能没人起来,戚家军纪律他是清楚的,要说全军都睡到日上三竿是不可能的,只要有人活动这些鸟就不敢这样落下。

    “快开城门!”

    县尊立刻转头喝道。

    一片混乱中城门缓缓打开,他们几个匆忙出城。

    然后……

    他们站在空荡荡的军营里,一个个全都傻眼了。

    一个人没有啊!

    “快,快向蓟州禀报,这些狗东西别是要学庞勋。”

    县尊一脸焦急地喊道。

    四十里外。

    丰润通往梁城千户所的道路上。

    黎明的微光中,已经强行军半晚上的戚家军依然在前进,他们就像在战区行军般,推着一辆辆偏厢车,轻车,炮车,在冬日里冻结实的道路上默默向前……

    “天黑前能到梁城所吗?”

    杨丰说道。

    他也一起推着一辆偏厢车。

    这种战车几百斤重,幸亏现在是冬天,要是夏天这条路很难走。

    “放心,一百里而已,兄弟们又不是没走过,这帮狗官想坑咱们,这次非给他们闹个天翻地覆。”

    李无逸说道。

    说话间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张明显属于印刷品的纸……

    “山东按察司副使,兵备永平山海等处军务樊东谟奏,石门寨备倭南兵作乱,劫持总兵王保威逼府城,请调兵严惩。准,谕督抚会办,务必剿灭以肃军法。”

    他念道。

    然后他看了看驴车上捆着的樊兵备。

    “兵备老爷,你是不是以为自己上的奏折没人知道?你不知道京城那些抄邸报的,就是军情塘报都能抄出来卖吗?”

    他恨恨地说道。

    这是杨丰安排人骑马到京城买的报纸……

    大明报业发达,每天一堆地下出版社买通六科和通政司小吏,在六科和通政司抄邸报,然后拿出来印刷后在民间出售,奏折圣旨内容基本上当天就能传到京城民间。而他们的处置三天前就已经出来,只知道兵变挟持总兵的万历,给出的圣断是交给蓟辽总督孙矿和顺天巡抚李颐调兵围剿。至于赵祖寿这些天,其实全都是在哄着他们,然后等待孙矿和李颐调集军队,而在他们前面的原本要经过的某个地方,一个陷阱已经张开口等待。

    所以……

    那就换个方向,然后继续闹的更大。

    “目标,天津,加快速度!”

    杨丰在人群中大喊着。

第十五章 风雪尹儿湾

    三天后。

    天津运河北岸尹儿湾官仓。

    轮值的天津左卫千户黄明裹着皮裘,悠然地坐在熊熊燃烧的火堆旁,看着外面鹅毛般的大雪。

    现在是封冻季节,南方的漕运已经停了。

    不过在他身后连绵几乎看不到尽头的一座座仓库里,没有在封河前运到京城的粮食还有的是,这里是运河最大的中转仓,当年号称百万仓,意思就是足以容纳百万石。实际上最高达到一百八十万石,这里也是天津三卫存在的意义,他祖上当年被永乐爷派到这里驻扎,就是为了守卫这百万仓,包括天津城也是为此而修筑。

    “想当年,先祖那也是万夫不当之勇!”

    他又开始吹牛了。

    周围听了无数遍的士兵赶紧堆起笑脸,就像第一次听到一样很有精神的听着。

    外面一群推着车子的苦力正走过,这是往京城运输粮食的。

    虽然已经封河,那些剥船是不能走了,但车辆一样可以运输,只不过运量没有那么大而已。

    但那也得运。

    京城的粮食可全指望这些仓库。

    这些苦力都是原本的纤夫,他们谁也不好说是哪里来的,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山东一带贫困农民,在家乡过不下去随着运河船北上讨生活,至于里面有没有逃亡军户,犯了罪的逃犯,这个谁也不知道。

    而且也没人在意。

    现在他们的确不重要,就是给点活吊着命不至于饿死。

    等到了开河,这些纤夫就无比重要了,从三岔河转过来的漕船,乘着潮水最远也就到杨村,潮不过三杨,杨村,杨柳青,杨芬港,从杨村向北是逆流,风向好还能用帆,风向不好或者遇上浅滩,全靠这些纤夫,实际上很多时候都是这些纤夫把运粮船从杨村开始一直拉到张家湾。

    两百里路一步步拉过去。

    外面一个苦力艰难地推着车,在雪中往前走着,雪花完全盖住了他的头,只有两个眼睛还露在外。

    但他依然推着沉重的粮车艰难向前。

    “快点,没吃饭吗?爷看你们可怜,赏你们这趟差事,迟了小心爷的鞭子!”

    黄千户喝道。

    那苦力前面拉车的同伴赶紧转头抹了把脸向他堆起笑容……

    “将军放心,将军好心肠,一定步步高升。”

    苦力说道。

    “算你会说话!”

    黄千户满意地说道。

    其实他也没什么权力,只能这样享受一下,不过他给这些人这趟活,的确相当于可怜他们,因为这时候绝大多数纤夫,其实都已经没有生计,只能靠着开河季节赚的那点钱苦捱,而且很多都是全家一起苦捱。年年都有大批纤夫,因为捱不过这个冬天饿死,但来年春天又有更多在家乡活不下去的流民,跑来吃运河边这口饭。

    他们就像野草。

    在这个寒冬里挣扎着等待春天,挣扎不过去的就死了。

    这季节里,任何一个工作机会,对他们来说都是救命的,无论这个工作多么艰苦。

    因为没有这一点来源,他们很可能就是全家饿死。

    官府偶尔也会救济,士绅也有救济的,但救济的目的不是让他们能吃上饭,而是不要饿死太多,免得来年补充进来的流民不够,耽误了漕运和商业,换句话说饿死一部分是可以接受的。

    蓦然间外面一声马匹的嘶鸣。

    紧接着马蹄声传来。

    黄千户疑惑的抬起头。

    下一刻数十匹马突然从风雪中浮现,在守门兵茫然的目光中直冲而入,带着寒风和雪花直冲他面前,黄千户以为是天津城内过来的,赶紧站起身走上前,就在同时最前面的战猛然带住。这匹明显的战马嘶鸣着立起,黄千户赶紧一闪,但就在同时他面前寒光一闪,还没等他清醒过来,一柄长刀压在他的脖子上……

    “都扔了家伙!”

    马背上的人喝道。

    就在同时,他身后那些停稳的马上,所有人全都亮出了三眼铳。

    “都,都,都扔了家伙!”

    黄明哆哆嗦嗦地说道。

    他手下那些士兵赶紧老老实实扔了武器。

    这些都是天津左卫的军户,拿着武器也是装样子,都得快两百年不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了。

    天津有打仗的军队。

    但那个在葛沽海防营,这里就是三卫的军户当差。

    “这位大爷,兄弟这里就是些粮食,没什么值钱的,您老要是缺粮,尽管来搬就行,我与三角淀的李当家的也是老相识,他贩盐也多得我照应,咱们自己人没必要动刀子。”

    黄明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以为是附近土匪,冬天缺粮来弄点。

    这一带有的是,土匪,水匪,私盐贩子,甚至沿海渔民盐户,逼急了也会客串一下,大家都是老熟人,他跟私盐贩子也是常有业务往来,完全不需要为此搞得见血。这里一千多座大型仓库,随随便便扫扫库底,都够打发这些人,实际上他自己监守自盗的事情也常干,粮食是朝廷的,命可是自己的,他们拿了粮食走人就行。

    连账面都不用处理。

    这么多粮食堆积,算错账还不是司空见惯。

    “这位将军,你这是通匪呀!”

    那人掀开兜帽说道。

    黄明茫然地看着这张年轻的脸。

    而就在同时,他后面那些人纷纷甩开斗篷,露出里面边军的棉甲……

    黄明脸上瞬间就不好了……

    “将,将军如何称呼?小的适才以为是盗匪,为了哄住他们,好叫手下去报信才故意那么说的,小的天津左卫千户黄明。”

    他陪着笑脸说道。

    就在同时他向旁边亲兵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醒悟,拔腿就往外跑,准备去天津城报信,但就在出门的瞬间却突然停住了,然后一点点往后退,而在他前面钻出风雪的是一辆车,只不过这辆车的前面竖着盾墙,而盾墙中间伸出了一个炮口。就在同时后面风雪中仿佛无数怪兽组成的军团般,一个个暗影清晰起来,一辆辆轻车和偏厢车的身影浮现,一个个炮口指向这边……

    “黄千户,兄弟杨丰,这地方我们接管了!”

    那年轻人笑着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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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回大明朝介绍:
明末,万历年间,非造反文,但也不做忠臣,要做就做让皇帝闭嘴的权臣。陛下但噤声,有臣在!春回大明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回大明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回大明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