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零七章 奴厌奴苦,欲取汝为代耳
倒霉的朱宜漶阖族三千多凤子龙孙,就这样在枪炮声中卷铺盖走人了。
也还允许他们携带点随身财物,毕竟也是两百年的老邻居,大家都是圣贤弟子还不至于那么残忍。
而在他们身后,是狂欢一样瓜分王府一切的士绅们。
哪怕这些年藩王们日子艰难,没有了俸禄,还一茬茬被逼捐,甚至连藩田都被士绅不断侵蚀,但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场狂欢仍旧让西安士绅们全都收获不菲。
然后……
当然跟着学啊!
平凉乡贤会第一个宣布加入大同国。
然后这些家伙毫不犹豫的轰开韩王府的大门,以同样方式把韩王阖族逐出平凉并瓜分韩藩的一切。
不过兰州士绅清洗肃王的企图失败了。
因为驻防古浪的甘肃总兵祁秉忠率军紧急赶回,迅速镇压了兰州乡贤会,然后奉肃王为主,重新恢复万历年号,而陕西总兵赵梦麟拒绝承认大同国,但在向平凉进攻时候遭遇陕西新军伏击兵败阵亡。紧接着他后面的固原乡贤会在他的镇城固原举起大同国的旗帜,他侄子赵率教率领残部进退失据,只好西逃和祁秉忠会和。
但他们合兵向狄道的进攻失败。
大同国后士绅们一下子爆发出强悍战斗力,在狄道城硬生生顶住了祁秉忠和赵率教联军进攻。
陇右士绅还是很有战斗力的。
好在祁秉忠和赵率教后面还有兰州,还有祁家的根基西宁,再加上赵家根基靖虏卫,他们以肃王为主,就这样在那里暂时坚守着。
大同国也没兴趣对付他们,毕竟他们那里无关紧要。
而同时陕西除了延绥,宁夏,汉中,其他各地则纷纷加入大同国,各地士绅打了鸡血一样欢呼他们的大同盛世,并以最快速度带着满腔热情,开始组建各地政府机构。地方上地主们摇身一变成为乡老乡贤,然后为了显示复古,连知县都改成了大夫,而中枢以执政为首,剩下的各部官员都改成了古称。
六卿。
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
要复古就复个彻底。
恍惚间三秦大地一夜梦回宗周。
然后……
太原。
硝烟弥漫,炮声隆隆。
“顶住,援军这就到了!”
山西议事会会首,前工部尚书兼河道总督褚鈇,在仆人搀扶下扶着城楼气喘吁吁的喊道。
在他前面的女墙后,那些新军和民团正在混乱的向外射击。
炮声和枪声中,一枚炮弹呼啸而至,瞬间撞在女墙上,砖砌的女墙一下子被撞碎,连同那枚炮弹一起,横扫后面的士兵,眨眼间城墙上血流成河,残缺不全的伤兵们惨叫着,而那些第一次经历战火的新军慌乱的就想逃跑,褚鈇不顾自己病重的身躯,拎着拐杖上去抽打着那些士兵。
“顶住,老夫尚在此,尔等何敢逃跑,若贼军入城,则阖城被屠!”
他喝道。
然后他还剧烈咳嗽着。
那些士兵对这个老家伙还是很敬畏,赶紧又重新回去。
褚鈇在仆人搀扶下颤巍巍走到女墙边,无视周围呼啸而过炮弹和子弹,看着外面正在围攻这座城市的千军万马……
“马孔英,老朽待尔等不薄,尔等无家可归,我山西百姓收留,供尔等吃供尔等喝,军饷亦未曾少了,尔等何故作乱?”
他喊道。
对面一辆辆盾车重重保护中,赫然是全身重甲的弘光朝宁夏镇总兵马孔英。
好吧,麻家军造山西士绅的反了。
也不能说造反。
他们只是响应大同国号召,在一批宣大流亡士绅支持下,起兵来逼迫山西议事会也加入大同国,但山西议事会拒绝加入,那他们就只好兵谏,总之就是这个样子。可怜的山西士绅们终于养虎为患,原本他们收留这群流浪军团,是为了给自己当看门狗,守卫雁门关等要塞,给他们保住后面的快乐生活,结果现在看门狗变成狼了。
说到底这群骄兵悍将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
过去没有造反只是因为山西士绅还算团结,尤其是五省联盟互保,一旦他们造反,那么陕西,北直隶的新军,很可能会支援山西。
他们就两万残兵败将而已。
早就在京城领教了新式战术的他们,对造反的结果很没底,一旦失败那就真的无处容身了,现在还剩下的全都是不能投降杨丰的,他们不敢冒这种险。
但现在不一样了,山西议事会内部对是否加入大同国分歧严重,褚鈇作为会首反对加入大同国。
但另一个元老杨一魁支持……
准确说是河东盐商集团,杨一魁也不支持,但他在那些年轻士子逼迫下不支持也得支持,明朝的山西真正核心不是太原,而是河东盐池周围那一圈盐业养肥的科举集团,也就是平阳府尤其是南部几个州县,这个集团甚至出了张四维这种首辅。
太原差远了。
整个明朝太原府出了三百一十一个进士,而平阳府出了四百二十三个。
这些盐商当然不愿意投降,别的商人可以投降杨丰,唯独盐商是不能投降的,现在扬州盐商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这种局面下麻家军当然按捺不住了,只要他们是响应大同国,那么大同国肯定支持他们,而支持响应大同国的河东盐商集团支持他们,他们摇身一变由流浪狗变成登堂入室的狗主子了。
马孔英看着褚鈇,而他旁边一个文官笑着跟他说了句话。
“奴厌奴苦,欲取汝为代耳!”
他骤然大吼一声。
然后他仿佛看着坚坚的凤凰儿一样开心的大笑起来。
紧接着周围那些骄兵悍将们一片哄笑,不过他们估计只是想笑,并不明白为什么笑。
褚鈇忧郁的看着他们……
“天下大同,儒教昌盛!”
“天下大同,儒教昌盛!”
……
诡异的喊声突然在他背后响起,褚鈇惊愕的回过头,然后目瞪口呆的看着城内。
大批士子正在从贡院走出,一个个挥舞手臂吼叫着。
而在他们前方,甚至还有几个耆老,其中包括山西议事会二号人物,也是元老院元老,原本的河道总督杨一魁,不过后者明显不是很愿意,只不过在一群士子挟持下,只好无可奈何的走在前面,他们就那么直奔城门而来,城内的新军和民团茫然的看着他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褚鈇就那么傻了一样看着他们。
浩浩荡荡的青色洪流直奔他脚下的城门,守卫在里面的士兵茫然无措。
褚鈇突然间晃了晃……
“放铳,放铳,别让他们靠近城门!”
他挣脱仆人猛然向前跑了几步,然后发疯一样高喊着。
下一刻他突然喷出一口鲜血,紧接着一头向着城墙外栽了下去,就那么直接摔在了城门洞口,在那里抽搐着,而他两旁的士兵更加茫然的看着,直到褚鈇彻底不动了,紧接着那些士子们蜂拥而至,他们无视了地上的褚鈇,欢呼着冲向城门,那些士兵依旧看着……
而就在此时,距离他们千里之外的开封。
“放铳,放铳,格杀勿论!”
方从哲也在和褚鈇一样高喊着。
在他面前是同样蜂拥而至的士子们,不过方从哲身后是河南议事会,那里的耆老们也在涌出,一个个站在那里看着这场面。
“方中涵,你敢杀戮士子,我河南忠义与你势不两立!”
一名耆老喝道。
“方某杀戮者非士子,乃逆贼,放!”
方从哲喝道。
在知道陕西士绅搞出大同国后,豫西讲会的几个大儒,立刻在河南各地煽动士子向开封聚集,然后效仿陕西士绅,直接逼迫议事会响应,方从哲得到消息后带兵从归德赶来,原本他是想在议事会劝说这些耆老。
后者实际上也不想响应陕西。
河南又不是陕西,一旦这样做就是给杨丰进攻的借口。
但士子们却把方从哲当做攻击的目标,认为就是这个奸臣破坏了他们的好事,准备先来打死这个奸臣。
伴随着方从哲的喊声,他的亲兵们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伴随着枪口一道道火焰喷射,密集的子弹攒射中那些士子瞬间倒下一片,他们的死尸堆积,鲜血流淌。
“方中涵,你这个屠夫!”
那耆老悲号一声。
“幼真兄若想天下大同,为何不亲自带领他们?”
方从哲冷笑道。
这是孟化鲤的大弟子王以悟,目前豫西讲会首脑,孟化鲤死后,这个河南最大的儒学论坛就是以他为首,这个论坛集中了以洛阳为中心,几乎半个河南的书院山长们,他们定期聚会研究儒学,而他们又通过他们的学生,左右半个河南的士绅。
而此刻那些士子们已经傻了,一个个站在那里哆哆嗦嗦地看着面前堆积的死尸。
“上铳刺!”
方从哲喝道。
他前面的士兵们迅速摘下刺刀,然后装在他们的鄂造鸟铳枪口,这时候的刺刀已经是套筒式样。
杨丰那里早就在以这种方式给火铳装刺刀。
熊廷弼在对最新科技方面,总是反应迅速,基本上红巾军有什么新装备,他立刻就让人仿造,而且因为鄂造鸟铳口径小重量轻,但长度却更长,所以鄂造鸟铳其实更适合拼刺,所以弘光系军队的战术就是大炮轰,刺刀冲,颇有俄国灰色牲口风采。
当然,现在没有大炮。
不过对付这些士子也不需要大炮,用大炮那真是太看得起他们了。
“立刻散开,否则格杀勿论!”
方从哲喝道。
他是绝对不会让河南目前大好局面被这些腐儒毁了的。
他从当年离开京城到现在,已经抵抗了快七年,早就不是当初的热血青年,更何况作为一个自认为忠臣的,如今的大明局面发展,也让他很恐惧,整个帝国正在滑向彻底的崩溃,如果说之前的大明有瓦解的危险,但现在的大明,正在滑向最可怕的土崩。
他必须控制住河南局势。
那些士子们哆哆嗦嗦地转身。
然而就在这时候,王以悟突然走向前方,方从哲疑惑的看着他,那些学生立刻停下,带着激动看着实际上并不老的王耆老一直走到那堆死尸中,然后就站在那里转身面对着方从哲和他背后的那些耆老……
“诸公,那杨丰真就是不死之身否?他一样是凡人之躯,不穿那重铠连斑鸠铳都能打死他,穿了那重铠也挡不住小炮,还得靠着战车保护,可战车也挡不住红夷大炮,他就是个凡人,我们有的是东西杀死他。他的部下真就是无敌否?他的部下无非士气高些,训练好些,我们过去的确打不过他们,可如今我们有无数新军。
眼前这些兵卒对上红巾军就未必会输。
可为何他依旧猖狂至今?
诸公连破釜沉舟之勇气都没有,未曾交战先想投降,且各怀鬼胎,各自为身后计。
如何能赢?
诸公为何就不能齐心协力,与他破釜沉舟一战?
诸公皆儒家弟子,儒教存亡之际,难道就不能为之奋起一搏?”
王以悟几乎是悲怆的说道。
在他这仿佛啼血般的声音中,那些耆老们一个个面带悲伤,甚至还有个耆老掩面长叹。
然而……
终究还是没人回答他。
“儒教既亡,某身为儒生,唯有以身殉道。”
王以悟缓缓说道。
紧接着他看了看身后那些年轻士子……
“除妖卫道,以血护教!”
他骤然振臂高喊。
“除妖卫道,以血护教!”
“除妖卫道,以血护教!”
……
年轻士子们在他的激励下重新振作起来,一个个跟着他振臂高喊。
然后他们在王以悟带领下,踩着地上鲜血昂然走向方从哲。
方从哲擦了把感动的眼泪……
“杀!”
他毫不犹豫的喝道。
他的亲兵们端着上刺刀的鸟铳,排着整齐的队形向前,而王以悟带着那些年轻士子迎着刺刀前进,不过绝大多数士子在放慢脚步,两支队伍就这样在一片沉寂中撞上,最前排士兵呐喊着刺出,两支刺刀同时刺穿了王以悟,而在他两旁那些最前面的士子纷纷被刺刀刺穿……
他们后面的士子惊恐尖叫着一哄而散。
(因为一个外省回来的确诊,我们邻县正在全城封闭测核酸,我女儿在的学校已经在全校测核酸了。)
第四零八章 地上儒国
“我大明这是要完啊!”
杨大帅颇有些感慨的看着手中一份份都很有精神的情报。
陕西大同国建立……
话说哪怕他的头脑已经很发散,也没发散到一个大儒带着一群儒生,居然会造反建立地上儒国的程度,喊了两千年君君臣臣的儒生,居然会建立一个无君的国家,这简直让他感觉天雷滚滚,如此有精神的儒生简直太夸张了。
当然,他们的解释还是很完美的。
大明天命已终,但新的天命之主还没出现,他们决定以这种方式带着三秦百姓等待天命之主。
所以他们并没违反儒家的君君臣臣思想。
他们只是在等新君而已。
而山西骄兵悍将攻陷太原,然后在太原搞了一场小规模的屠杀。
马孔英等人把晋王杀全家了。
毕竟他们是为银子,而太原城里明显就属晋王最有钱,哪怕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以杀进太原的马孔英等人迅速血洗晋王府,然后占据晋王府,紧接着又在城内大肆抢掠……
连杨一魁都被杀了。
山西议事会的耆老被他们砍了一多半。
剩下的也全都战战兢兢的感受着五代十国一样的好日子。
而且不仅仅是太原城,他们还迅速收编太原城内新军和民团,然后共同组成抢劫团伙,一起在太原周围打土豪,因为各地民团纷纷受到引诱,所以太原周围的太谷,祁县,平遥等晋商根据地纷纷被攻陷,然后各大晋商纷纷被他们的老朋友们杀全家。
真是老朋友。
晋商过去搞走私就是和马孔英这些宣大将领勾结的。
互相可以说是都知根知底。
马孔英等人连找都不用找,晋商谁有钱都在他们的名单上,过去合作了几十年的老伙伴,直接杀过去以分份子为交换,让民团自己开了城门,然后他们进去把老伙伴们拎出来挨个放血就行。
晋中平原一片血雨腥风。
吓得原本支持马孔英的平阳士绅,以最快速度派兵进驻灵石,并且北上堵了冷泉关,而潞安府的五省联盟元老院,也吓得赶紧堵了南北关和马岭关,同时向北直隶议事会求援,后者也迅速派出孙承宗带兵西进抢占寿阳。不过马孔英实际上也没有向外扩张的企图,毕竟血洗太原周围那些晋商和晋王一家的收获,对于他们这个两万人的集团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接下来他们需要做的,只是以太原和晋中平原为根基,然后结束之前流浪狗的生活。
要搞别的也得先消化这块地盘才行。
至此太原府,准确说是半个太原府,落入马孔英集团手中,虽然他以响应大同国为号召,但他血洗议事会之后,已经不可能被大同国接受了。
大同国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人家都是复古的圣贤弟子,怎么可能和骄兵悍将一伙。
所以马孔英干脆自称大晋皇帝。
也算过了把皇帝瘾。
剩下麻家兄弟全都封王,达云的儿子达奇策封王,然后一人一座城,自己带兵自己玩去吧!
我大明境内又多了一个皇帝。
终于开始了皇帝多如狗的好时代。
倒是方从哲的铁血手段,让河南免于内乱,不过他也因此声名狼藉,原本的抗杨第一人,海内闻名的忠臣义士,一下子变成了丧心病狂的刽子手,屠杀士子的屠夫,河南士绅一边骂着他,一边庆幸有他这样一个果决的总督,帮助他们做出正确选择。
说到底总要有人做刽子手的。
此外其他如真定,承天,长沙,也不同程度的出现了士子闹事。
但规模都有限,也只是闹事的程度,都被地方官迅速镇压,弘光朝核心的湖广和江西制度和北方不同,他们自始至终都维持着旧的制度,包括地方官员也是朝廷任命,只不过都是江西湖广两省出身,所以本省甚至本府为官都有,但本质上仍然处于一个有效的朝廷管理下。只要控制朝廷的邹元标,耿定理等人做出了决断,那么这些士子就闹不起来,地方官员会解决他们。
这些人的首领是白鹿洞书院山长舒曰敬,核心就是白鹿洞书院学生,但九江本来就是战区前沿。
地方士绅都很清醒。
他们不会任由这些学生们胡闹的。
尤其是方从哲铁血手段镇压的消息传开后,各地官员也开始跟着强硬起来。
说到底这种秀才造反是最好解决的,基本上杀几个人之后,其他全都老老实实的。
官员们也是秀才出来的。
都懂。
所以东林系的这场起兵,最后居然只是在西北获得成功,发于江南成于西北,,反而江南全都在杨丰面前跪了,不知道高攀龙等人泉下有知是什么感想。
但他们却依然掀开了大明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朱家天下开始不被士绅承认了。
帝国开始真正的崩溃。
之前无论哪一方,无论拥立谁做皇帝,但始终都维持着朱家天下,大明帝国的认同不变,尤其是士绅们,更是从未试图改变过这一点,但大同国的出现却彻底打破了这个认同。士绅们开始不再承认朱家的天下,也不再认同大明帝国,第一次真正掌握了属于自己的武力的他们,开始像荷兰那些士绅一样,在考虑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家。
这也是过去从未有过的。
儒家士绅过去只能依附于皇权,依附于某个武力集团,而这个武力集团肯定不是儒家弟子。
所以千年来儒家始终很尴尬。
他们总是在试图夺权,但却总是必须依附于非儒家的势力。
其原因就在于他们没有武力,哪怕儒生武德最强的时候,他们也依然没有真正的武力,在冷兵器时代,战争终究是要靠纯粹的武人集团,但随着战争进化到热兵器时代,武人和儒生的界限开始模糊。过去一个李存孝拎着大棒,可以血洗东林书院,现在一个儒生掏出短枪就能打死他,火器轰碎了欧洲的骑士阶层,火器也模糊了东方文武的界限。
熊廷弼是儒生,但他却是红巾军之外最强的军队统帅。
沐昌祚威震西南,最后却被圆嘟嘟一枪打死。
儒生们惊喜的发现,自己完全可以不用依附武人集团,只要有土地,有工厂,有人口,自己就可以是一方霸主。
那为什么不试试呢?
他们的确喊了千年的忠君,但事实上他们从没忠于任何君,他们只是在依附于君来争夺权力。
但现在他们甚至可以踢开君啊!
这就是大同国,儒生们在真正试图建立他们的地上儒国,而不是和过去一样依附于别人。
“还不是你闹的。”
摄政公主语气很柔弱的说道。
“这怎么是我闹的呢?我可是忠臣,我是忠于陛下的,我是忠于大明的,都是这些乱臣贼子,都是他们在毁了陛下江山。”
杨丰说道。
摄政公主赶紧低眉顺眼的认错……
不认错是要受惩罚的,相国大人的家风很严,妇道教育也是很成功的。
“不过这样闹下去的确不好,尤其是很容易让某些人有机可乘,看看马孔英就知道了,儒生想建立地上儒国,那么未必不会有人效仿再建立个地上其他什么国,还是要赶紧镇压下去。以我的名义给承天朝廷和潞安元老院,另外还有广州逆党集团去信,让他们赶紧解决这家伙,尤其是马孔英匪帮,如果他们不能在开春前解决,那我就让京营去解决。
不过解决完之后,京营会做什么,我就不敢保证了。”
杨丰说道。
这些家伙需要一点动力……
他们有能力解决,北方五省联盟控制下的新军超过二十万,只不过绝大多数都在南北两个防线,另外方从哲手中还有五万湖广军,这些都是已经完成或者正在完成新式装备化的。
那五万湖广军更是和熊廷弼部下一个档次的。
而承天那边还可以给他们提供支援,只要红巾军确定不会进攻,熊廷弼那里抽几万人北上还是可以的,而广州朝廷手中也有刘綎的军队在汉中,另外还有忠于万历的西南土司们,他们都有能力出兵北上,更何况真正需要解决的就是马孔英这个集团,士绅们不会对解决大同国感兴趣。
马孔英核心就是两万某类士兵而已。
真要是全力以赴,孙承宗带着北直隶新军就能解决他们。
“为何让他们,你让京营杀过雁门关不就行了?”
方孟式说道。
“呃,那么我就要离开一段时间了,为了大明为了皇帝陛下,我又要出征了。”
杨丰说道。
“不行!”
摄政毫不犹豫地说道。
然后她还拉着杨丰,同时很不满地瞪了方孟式一眼。
“哼,摄政殿下,您还未婚,请对我的夫君矜持点。”
方孟式无语的说道。
“来,殿下,她就是个侧妃,不用管她,我来教你一个新游戏!”
杨丰搂着摄政殿下说道。
然后他俩无视了方孟式,直接走向内室,后者不满的哼了一声,不过还是赶紧跟了过去。
(邻近县确诊四个,一家四口,结果今天大集都停了,检查站又开始了,我还准备去买逛鱼的,吃逛鱼的好时候啊!)
第四零九章 不做安安饿殍,尤效奋臂螳螂
沉迷女色的杨相国,就这样把解决这些造反分子的重任,交给了自己的敌人们……
都是大明的一份子!
这种为国讨贼的任务当然人人有份。
不论是忠于弘光还是忠于万历,不论是联省互保还是窃据一方,说到底都是大明的臣子,就算如今兵戎相见,那也只是属于政见不同,在忠于大明这个原则上还是都一样的,所以在对待这种公然背叛国家的叛逆问题上,无论是哪一方都是责无旁贷的。
什么?
舟山还有个共和国?
相国大人表示我就是看不见!
我就看见陕西士绅们背叛大明搞出大同国,我就是没看见舟山军民搞出共和国。
再说那里性质不一样,他们可是以杨相国为护国公的。
这就是等于他们并没有背叛大明,他们以杨相国为护国公,而杨相国又忠于大明,这样算起来他们还是大明属地,和大同国这种公然造反的,还有马孔英匪帮这种公然称帝的能一样吗?
大同国可是驱逐藩王杀害宗室,马孔英更是屠杀宗室,简直大逆不道。
呃,舟山军民还炮轰皇帝了。
看不见,我就是看不见!
实际上他也没兴趣管这些破事,这里面大同国灭不灭并不重要,留着他们对其他各地儒生也是个鼓励,杨相国就喜欢鼓励儒生起来反抗他,他们越反抗他就越快乐。真正需要铲除的是马孔英,这些家伙都是特殊种类,让他们做大的话也是个麻烦,山西也有不少这样的,之前尤继先等人扫荡延绥时候,不少这样的逃难到了山西。
但这种小事真不需要他操心,五省联盟元老院比他更着急,毕竟这些家伙是要杀人放火抢钱抢女人的。
杨丰的危害隔着还远,但这些骄兵悍将的危害已经在身边了。
不用杨丰催促,他们也会想办法解决的,实际上这时候他们已经在周围布置包围圈了。
孙承宗西进,宣大总督王象乾此前在潞安参加元老院会议,随后奉元老院命令指挥平阳,潞安等地新军布防,而马孔英北边雁门关外就是杜文焕和杨元率领的藩镇军,甚至灵丘还有京营一个军,西边又是尤继先的延绥军,实际上就是在四面包围中。
只不过是谁来进攻的问题。
武昌。
武昌县。
就是现代的鄂州。
“哼,这个逆贼,又想借此消耗咱们。”
知县杨鹤拿着手中邸报,坐在暖阳下的躺椅上,旁边桌子上摆着茶水,一个俏生生的小美婢,正在给他斟茶。
岁月静好啊!
而在他不远处的房间里,可以听到他儿子杨嗣昌的朗朗读书声。
我大明大学士督师今年才十三岁,哪怕以这时候的标准也还未成年,不过因为家学渊博,已经有神童之名,但因为杨知县不放心那些老师,所以带在任上亲自负责教育。倒是我大明三边总督杨知县并没有等到万历三十二年才中进士,他在弘光朝第一次科举时候就名列三甲,而且在武昌做知县已经做了整整五年,不是没有升迁机会,而是他根本不想升迁。
这个知县肥的流油啊!
因为这里是湖广最大的工业区,就算在整个大明,那也是排名前五以内的工业区。
大冶的铁矿石走水路运输到这里,江北大别山区的木炭也走巴河水路运输到这里,再加上下游道士洑等地的煤炭,最后在这里汇聚成无数大小工厂,日夜不停制造各种武器。可以说整个武昌县和南边的大冶县,再加上对岸黄州府,组成一个巨大的工业区,到处都是冶铁炉,到处都是烟囱,城里面全是铁器商号,光今年这里就制造了十万支各类火枪。
短枪,鄂版鸟铳,应天版火铳,已经变成水战武器的原版斑鸠铳,这里统统都能生产。
更别提铠甲了。
这里连水力锻锤都已经有了,今年光全铁甲就造了五万多套。
当然,还有一个必然的结果,就是城内和城墙周围遍地贫民窟,无数流民聚集在这座小城。
每天早晨江边卖鱼卖米的船只不计其数。
这都是银子。
杨知县最喜欢干的,就是每天早晨带着税吏去溜达一圈,沉浸在铜臭指着无法自拔。
“老爷,这是黄老爷给您的孝敬,不过他家掌柜抱怨,说是最近工人闹事比较多。”
他的老仆在旁边低声说道。
然后他悄然递上十几张都是百两面值的银票。
“工人天天闹事,衙门的大牢里都塞不下了,我又能怎样,难道给他们修新牢房?”
杨鹤说道。
这里还不像浙江那么先进,都能搞出债务监狱,实际上他们也想,毕竟这里更需要免费的苦力,弄个债务监狱,然后把人扔到铁矿免费挖矿,对官老爷和铁矿主甚至朝廷都是好事,但熊廷弼坚决反对,在他看来这不是皆大欢喜,而是给杨丰递刀子。
“他的意思应该是准备出几条人命,好好震慑一番,故此预先给咱们打个招呼。”
老仆说道。
“目无王法!”
杨知县冷哼一声。
然后端起茶杯就不再废话了。
老仆了然的也闭嘴了,很显然知县老爷是默许了,这也是为了不给知县老爷添麻烦,毕竟工人闹事还得衙门镇压,但他们自己解决了,就不用知县老爷为此操心。不就是死几个工人,话说长江里哪天没有几具死尸,这武昌县哪天不横死几个才是怪事,抢生意仇杀,抢劫盗杀,刁民被工厂主沉江,都是司空见惯的小事。
然后他看着窗子里读书的督师。
“少爷学问越发精进,明年就该回去考县试了吧?”
他说道。
杨知县淡然点了点头……
“砰!”
枪声蓦然响起。
杨知县愣了一下,紧接着他和老仆面面相觑……
紧接着又是几声枪响。
“去看看!”
杨知县喝道。
打枪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至少在武昌一点不稀罕,那些商号有商队,那些工厂有护厂队,那些采矿的有护矿队,就连抢劫的土匪都能拿出短枪,这里本来就是重工业,铸炮的,造枪的应有尽有,就连燧发枪都仿造出来,虽然理论上弘光朝廷也禁止民间购买枪炮,但实际上是有禁无止。
杨知县一年光收军火贩子的孝敬就得上万两。
他禁了谁给钱?
所以士绅抢生意拉出火枪队火并也不稀罕。
这也是杨知县在这里捞钱,却没有人想跟他抢这个知县的原因,来这里做知县的确捞钱快,但也是真正需要胆量和能力的,手段不够,被人打黑枪也是很正常的。而杨鹤可是能做到三边总督的,虽然他结果不怎么好,但要说他的能力至少在科举进士里面,绝对属于出类拔萃的。
这时候的弘光朝地方士绅势大,地方官没有真正的才能,就连捞钱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候,一名衙役急匆匆跑过来……
“县尊,黄家工人讨薪,堵了黄家大宅,要冲进去见黄老爷,黄家护院放铳打伤了几个人。”
他喊道。
他喊的声音可能大了些。
下一刻正在读书的知县公子探出头……
“烦死了,还让不让人读书了!”
他喝道。
“呃,少爷息怒,少爷息怒,都是这些刁民闹事坏了少爷心情。”
老仆赶紧笑着说道。
“哼,刁民,不做安安饿殍,尤效奋臂螳螂!”
知县公子冷哼一声,紧接着缩回去关上窗子继续读圣贤书。
“不做安安饿殍,尤效奋臂螳螂,吾儿可堪大事,速速调集民团,黄家好歹也是举人之家,岂容刁民如此胡闹,讨薪就讨薪,岂能冲撞民宅,依照大明律擅闯民宅者,打死勿论!”
杨知县喝道。
看得出他对自己儿子的成长很满意,这个年纪能做这样两句词的,绝对可以说前途无量。
“小的明白!”
那衙役立刻行礼转身离开。
杨知县控制地方的重要手段就是民团,这支民团不是本地人,而是他从老家武陵带来的类似家丁,都是从山民里面雇佣,三百人的民团,每年光银子就得花几万两。但他们却可以给杨知县镇压地方,尤其是那些护厂队之类,然后这些工厂主和采矿主,每年给他的各种孝敬加起来超过十万两,再加上自己也做生意赚钱,杨知县一年捞二十万。
“走,去看看,越来越不像话了,还有,黄家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刚卖了一万杆鸟铳给刘綎,怎么如今连工钱都不发了,他发了工钱不就没人闹事了,净给我添麻烦。”
杨知县边向外走边不满的说道。
“回老爷,他们在汉江上翻了一艘船,那些货有不少没到,刘綎以此为借口暂扣了一半货款,故此这笔生意没赚钱,黄老爷也是觉得平日待工人不薄,如今他遇着难处,得互相体谅些,他要是工厂垮了,工人也没了衣食不是,故此大家同心协力共度难关,谁成想这些刁民不识大体,一点也不体谅他的难处,这些刁民太不懂事了。”
老仆说道。
“倒是难为他了!”
杨知县颇为感慨的说道。
第四一零章 做人要知道感恩
黄宅。
“打,给我打死这些狗东西,一群来我武昌讨饭吃的,能有老夫赏你们口饭吃就该感恩戴德,如今老夫遇着难处,不想着报恩,反而落井下石,简直丧尽天良!”
黄老爷站在高墙后的炮台上,拄着拐杖愤然喝道。
在他前面不远的大门处,十几名护院严阵以待,这些护院实际上比军队的士兵装备还精良……
他们居然用燧发枪。
而且不是燧发短枪,就是依照应天货仿造的燧发长枪。
另外他们也是全铁甲,虽然目前大明依然维持不得私藏铠甲的法律,但对于一家光去年就造了五千套全铁甲的军火商来说,给自己的保镖们一人一身渗碳锻钢板甲不过分吧?同样他的豪宅里还修了炮台,上面架两门野战炮不过分吧?去年他的工厂造了近百尊野战炮呢!
当然,这个炮台严格来说就是个碉堡,有点跟鬼子炮楼一样,而且用从应天购买的水泥和本地青砖建造。
这种碉堡在目前各地士绅家中已经越来越普遍。
因为工商业发达,旧的社会平衡遭到严重冲击,农耕时代的社会规则同样在不断崩溃,结果导致地方士绅之间,工厂主和工人之间,甚至就是士绅和地方官员之间,经常需要用枪炮说话……
要不然杨知县怎么要养三百家丁当民团呢,不然的话他也很容易被士绅们推着大炮堵门。
他的县衙也有炮台。
经济的狂飙式发展,皇权的形同虚设,士绅的代言人控制了朝廷,这一切都导致了地方士绅武德越来越充沛,他们也越来越不像儒生,毕竟单纯的儒生是真没什么用,扛不住这个越来越武德充沛的社会,他们倒是更像民**阀混战时候的地方豪强。
比如黄老爷那样的。
呃,这也是黄老爷,这个黄老爷虽然不敢杀县长,但杀几个刁民还是敢。
而且不敢杀县长的主要原因,也是打不过县长。
毕竟杨知县有三百家丁,而他只有不到一百名护院……
话说也就是杨知县这种都能做三边总督的,但凡换个没有点真正实力,只是八股文写的好的纯粹腐儒,估计在这地方活不过仨月,别的地方已经出过不少暴毙的知县了。
不过在对待刁民的问题上,杨知县和这些土豪劣绅们还是一条心的。
“老爷,县尊到了!”
黄老爷的护院队队长,站在野战炮后面转头说道。
黄老爷的目光转向县衙方向,然后就看见杨知县的防弹马车正在驶来,就是目前南京城内流行的新式四轮马车,然后周围镶了一圈渗碳钢板,毕竟杨知县也担心自己哪天暴毙在这里,而马车周围则是全副武装的民团。
而就在同时,黄老爷家外面人山人海一样的工人也转过头,在这些工人前面还躺着三具死尸,还有几个受伤了的,也在一旁哭诉着,这些工人绝大多数都是外地来的流民,武昌本地哪有那么多人口支撑这些工厂铁矿,绝大多数都是外地来谋生的流民。
他们完全过着无隔夜粮的日子,全靠工钱买米活下去。
而黄家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没开足工钱了,都是给一半,一开始就是哄着骗着,再后来就是威胁,敢带头要工钱的就揍一顿,这些流民也胆小,只好拿着一半工钱咬紧牙关,每天吃糠咽菜撑着。毕竟武昌靠着长江,周围又全都是大大小小的湖泊,在吃这方面价格并不高,吃不起白米饭,难道还吃不起地瓜?就是小孩出去摸鱼,在湖里捞些菱角之类也能增加些食物。
但是……
现在已经是冬天了。
周围的湖泊都已经开始封冻了。
再不要出工钱,添些过冬的衣被,修理一下他们在城外自己搭建的窝棚,这个冬天肯定很难撑过去的。
然而……
“青天大老爷,您可要给草民做主啊,草民男人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一个女人哭着扑倒在杨知县的马车前。
“大胆泼妇,明明是你男人擅闯民宅被打死,大明律擅闯民宅者,登时打死勿论,居然还敢在此诬告良人,黄家乃衣冠士人,本地乡贤,就是本县登门也得先递拜帖,尔等刁民居然敢如此无礼,将这个泼妇拖到一边,再敢胡搅蛮缠,小心板子!”
杨知县怒斥道。
“呃?”
那女人立刻傻眼了。
然后两个如狼似虎的家丁直接过去拎起她,在她的挣扎哭嚎中,就那么往旁边水沟里一扔。
那些工人们满腔悲愤的看着这一幕。
紧接着马车旁的老仆打开车门,杨知县昂然走出。
“都干什么?”
杨知县喝道。
紧接着他身后的家丁列阵,一支支最新式燧发枪瞄准前方。
这种东西在外面的确价格昂贵,但在本地其实也没多么值钱,就是因为制造弹簧的工匠实在太少,再加上使用的材料必须挑选最优质矿石,而且冶炼也不能和普通货一样,所以严重限制了产量。但仅仅是本地士绅还有杨知县这种年收入二十万两的有钱人,不在乎成本的情况下,给自己的家丁们装备还是没什么问题,再说杨知县的燧发枪都是半买半要的。
也没花几个钱。
“你们这些刁民在本籍活不下去,才到这里讨一条活路,若不是有黄家这样的积德善人给你们口饭吃,你们这时候早就饿死沟渠,都不是那锦衣玉食的公子少爷,没见过饥荒时候的饿殍吗?若非黄家给你们饭吃,你们的下场就是那些饿殍,做人要知道感恩,要懂得知恩图报,黄家如今遇到难处,暂时缓一些工钱又算的了什么?
他黄家的生意垮了,你们难道还有别的活路?
若真是个知道感恩的,那些工钱就该不要,算是你们对黄家给你们这些年衣食的报答!
都赶紧干活去!
你们这时候就该好好干活。
不要总想着工钱,要感恩,要多想想黄家,你们多干活,多造出鸟铳,黄家卖了鸟铳,收回了银子,那时候自然给你们发工钱了。
你们如今不干活,总想着工钱,那就更得不到工钱!”
杨知县喝道。
墙里面黄老爷感动的都快掉眼泪了。
不得不说县尊虽然捞钱狠,但也真的是为士绅办实事,就冲他这番话,回头得给他送个万民伞。
“青天大老爷,小的老娘都饿死了!”
一个工人悲怆的说道。
“什么饿死?你老娘饿死,你没饿死,那就是你不给你老娘饭吃,那是你不孝,把这个不孝子给我拿下!”
杨知县喝道。
“青天大老爷,小的老娘是病重又吃不饱饭!”
那工人吓得赶紧喊道。
“那是病死,你老娘病死与黄家何干?还敢以此敲诈黄家,把这个狗东西拿下!”
杨知县喝道。
“大老爷,您总不能不让小的们说话吧?”
另一名明显有些见识的工人悲愤的说道。
“好大胆子,连本官都敢诬陷了,本官可曾堵着你们嘴,把这个诬陷本官的刁民也拿下!”
杨知县喝道。
家丁立刻上前抓人,那些工人也被激怒,一个个上前阻挡,杨知县毫不犹豫地拔出短枪,对着天空扣动扳机,伴随枪声响起,那些工人惊愕的看着他,杨知县冷笑着把短枪扔给老仆,后者赶紧又递给他一支新的,他拎着短枪在那里看着这些工人……
“都给我老老实实回去干活,本官乃武昌知县,这些都是本县官军,再敢胡闹小心脑袋。”
他喝道。
“兄弟们,咱们拿不到工钱也是饿死,今日索性就跟这些狗官……”
人群中一个工人愤怒的喊道。
杨知县毫不犹豫地对着他扣动扳机,子弹瞬间打在他额头,那工人带着愤怒向后倒下。
其他工人一片寂静……
“再敢闹事格杀勿论,准备放铳!”
杨知县冷笑着说道。
那些家丁手中燧发枪瞄准工人,那些工人满腔悲愤的站在那里,与此同时黄老爷也心满意足的走下炮台,带着护院走到大门,站在护院用沙袋堆起的街垒后面看着这场面。
“老朽如今也有难处,兄弟们都体谅些,等完成这批货,老朽收到了银子就给你们补发所有工钱,这几个兄弟也是冲动了,算了,人已经没了,老朽也就不跟他们计较了。黄福,回头给他们买几口棺材,毕竟也相处一场,再给他们家送三两银子,老朽也是积德行善的。”
他说道。
旁边管家赶紧答应。
“果然是乡贤之家,就是不一样啊,取纸笔来,本官要为黄太公添个门楣!”
杨知县感慨的说道。
黄老爷赶紧感谢,就是笑的比较肉疼。
这哪是添门楣,这是告诉他要收费的,杨知县给他解决了这么大的事,恐怕两千两是打发不了。
杨知县笑着回头,他老仆从马车里取出纸笔,然后杨知县接过,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突然愣住了,紧接着瞪大眼睛看着老仆后面,在那里一个东西正在从天而降,这是一个黑乎乎的圆球,只不过圆球后面还拖着一道烟迹……
第四一一章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那是一枚手雷。
杨知县反应极快,惊叫着扑倒在马车旁,然后抱着头就往车底钻,他的老仆被他撞倒,还没等爬起来就看到那手雷落在不远处。
“兄弟们,炸死这些狗官!”
然后是愤怒的吼声。
紧接着几枚同样的手雷从旁边巷口飞出。
手雷是军队的制式武器,熊廷弼对这东西颇为喜欢,所以他的部下有专门的掷弹兵,挑选那种从小放羊擅长投石索的,后者在明军里面过去其实也有少量装备,戚继光部下就有玩投石索的。只不过熊廷弼给他们把石头换成了专门的手雷而已,他的战术还是很合理的,毕竟这时候交战还厚阵型,尤其是像长矛兵必须挤在一起。
这样手雷就很有用了。
哪怕这东西威力很小,但就算炸不死人,也一样会造成阵型混乱。
尤其是对付西班牙方阵这种加厚阵型的,这也是为什么手雷在火绳枪时代还有不少使用,但燧发枪时代就没人用了。
因为燧发枪时代是线列步兵。
没有加厚阵型。
当然,这种低端武器也是武昌那些小工厂最喜欢的,他们通过各自在军队的关系,制造出各自乱七八糟手雷卖给各方军队。
包括防御用的大威力版,而且也是最流行的。
而这些就是。
第一枚落下的防御手雷瞬间炸开。
五斤重的手雷里面塞了一斤火药,在铸铁外壳束缚中积聚了足够能量,将外壳变成几块碎片,然后在火光和浓烟中向外飞射。
倒霉的老仆正好被命中,而就在他惨叫着翻滚的同时,被爆炸气浪撞击的马车也猛然向上一翻……
还好没翻过去。
底下的杨知县在硝烟中惊恐尖叫着。
然后其他手雷纷纷在他的家丁中炸开,爆炸的火光中家丁们一片混乱。
“兄弟们,这狗官和黄家不给咱们活路,咱们也不给他们活路,大不了拉着他们一块死!”
冲出巷口的工人吼道。
那些工人的情绪瞬间被引爆……
“杀进黄家,拿回咱们的工钱!”
一个年纪略大的工人吼道。
然后所有人呐喊着蜂拥冲向黄家大门。
黄老爷都傻了……
“开炮,开炮!”
炮台上护院队长焦急的吼道。
两门装填了小号霰弹的野战炮骤然喷出火焰,一百多枚霰弹在工人中间打出一片惨叫,同时黄老爷身旁护院开火,子弹打在工人中间。但这时候什么也没用了,这里是几千名工人,愤怒的他们无视身旁倒下的同伴,转眼翻过了挡在门前的街垒。
护院顾不上阻挡,拖着傻了的黄老爷就往里跑,进去之后原本还想关门,但汹涌的洪流瞬间撞开,两个关门的护院甚至被冲倒,转眼全都被踩在了脚下。
碉堡上的护院也傻了,因为高度关系他们无法院内开火,他们的野战炮俯角有限。
因为距离大门太近,紧接着蜂拥而入的工人就到了下面。
黄老爷则在护院拖拽下逃进二门,但还是没来得及关门,而且因为他跌倒拖累了速度,结果紧接着被追上,那些护院上了刺刀,但在汹涌的而入的工人面前毫无意义,刺倒几个后立刻被淹没,个人的悍勇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济于事,那些护院在无数拳头砖头中没了声音。
碉堡上的护院还在顽抗……
主要是他们知道自己下来也是死路一条。
这些家伙都是平日镇压工人的,手上人命都不少,在工人中间仇人众多。
不过他们的顽抗也转眼结束,因为那些工人从门房里搬出各种杂物,直接点燃并塞进去,碉堡变成了烤炉。
黄老爷则被工人抓住……
“我给工钱,我给工钱,我给你们工钱……”
被举在半空的他嚎叫着。
但已经没用了。
工人们举着他直奔他的正堂。
而此时外面也已经陷入混战,被工人扔了十几枚手雷的民团被炸懵,紧接着愤怒的工人就冲向他们,这些家丁倒是很忠心,把杨知县从马车下面拖出后立刻拖着一起向县衙撤退。杨知县虽然有装甲马车保护没受伤,但也被吓得够呛,这时候他还管个屁的黄家死活,他炮决黄老头的心都有了。
“撤退,快撤退,这些刁民真难搞!”
在家丁护卫中的杨知县很愤怒的喊道。
很显然之所以出现这种事情,完全就是这些刁民的责任。
这些刁民太不懂事了。
家丁们护着他迅速后撤,而带头扔手雷的工人,看了看周围正在四散奔逃的围观者……
“兄弟们,都还等什么,抄家伙跟这些狗官干啊,咱们也过红巾军那样的好日子!”
他吼道。
杨知县瞬间停下了。
他很惊恐的转头看着这个工人。
“打死他,他是红巾军的奸细!”
他焦急的喊道。
一名家丁立刻举枪瞄准紧接着扣动扳机,子弹正中那工人肩头,后者在子弹的冲击中猛然一晃,但紧接着他就站稳了,然后捂着伤口,看着那些明显有些意动的围观者。
“对,我就是红巾军的人,杨相国派我来的,咱们拿下武昌,迎红巾军!”
他吼道。
杨知县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上啊,杀了这些狗官,咱们迎红巾军!”
“吃大户啦!”
……
周围那些同样生活艰难的流民们,早就压抑多年的渴望瞬间就像被点燃的热油燃烧起来,他们已经等的太久了,从上次大战到现在已经好几年,民间对红巾军的期盼早就已经是望眼欲穿。这种时候没人考虑太多,这个工人的话是真是假也没人分辨,他们需要的就是一个火星,来点燃他们心中的火。
下一刻他们呐喊着扑向杨知县。
后者吓得撒腿就跑,那些家丁慌乱的打完子弹,面对这种场面也失去斗志,他们和他们的雇主一样撒腿就跑。
好在刚跑出不远就是另一名士绅的大宅,被惊动的后者正在带着护院布防,杨知县扭头冲过去,那士绅明显反应不够清醒,还上前迎了一下,但紧接着杨知县就推开他,然后发疯一样跑进他家。那士绅被推的坐倒,还没等爬起来,刁民们蜂拥而至,他惊叫着被再次冲倒,然后就是无数大脚了。
他的护院混乱的开枪,但一样也阻挡不住。
刁民们追着杨知县涌入大门。
然后这家也倒霉了。
当然,就算没有杨知县,他们也一样是要倒霉的,这时候城内的混战已经真正蔓延开,而且随着谣言的以讹传讹,都已经变成杨相国驾到了,早就等他等的望眼欲穿的刁民们,完全失去理智一样陷入疯狂,那些倒霉的士绅们虽然有护院的打手,但这个时代的装备水平是控制不了这种场面的……
这个得上机关枪。
别说火绳枪和燧发枪了,就是换毛瑟在这种环境,也未必能挡住一座城市的疯狂。
更何况这些工人也不是没有武器。
这座城市遍地武器作坊和武器商号,随便砸开一个连重炮都能拖出来。
之前那些工人的手雷,就是正好遇到一个商号运输一批手雷去码头,然后顺手抢了几箱。
县衙。
“有完没完了!”
知县公子愤怒的走出后宅的月门。
然后他愕然看着混乱的县衙,几个佐贰官和吏目都在逃跑,就连那些衙役都在逃跑,他就像爱丽丝看着浣熊市一样茫然的看着凌乱的景象。
“出了何事?”
他揪住一名衙役喝道。
“少爷,刁民造反了,县尊生死不明,刁民正往这里来!”
衙役说道。
而此时外面已经是密集的枪炮声,还有海啸般的呐喊声,甚至还有几处浓烟正在冲天而起,整个城市俨然战火纷飞,实际上武昌城就是个很小的县城,因为工商业发展和流民的涌来,绝大多数人口其实都是住在城外的,尤其是西山以南,全是绵延的贫民窟。
还有高污染的冶铁之类工厂,这些也是在外面。
城内就是制造业,城内的刁民数量其实有限,城外那才真是刁民无数……
“那还不赶紧去府城报信,快去,调兵来镇压,不做安安饿殍,尤效奋臂螳螂,一群刁民而已,敢作乱就全杀了!”
少爷杀气腾腾的喝道。
“呃?”
衙役意外的看着这个半大小子。
“还不快去,误了事杀你全家!”
杨嗣昌喝道。
衙役一哆嗦,赶紧跑向马厩。
正好这时候一队家丁冲进来,他们是被冲散了的,三百家丁如果是真的在外面交战其实足以自保,但问题是在城市的街巷里就完全抓瞎了,刁民们的数量优势可以在街道上直接淹没他们,一条条小巷让他们无法防守,甚至还有从旁边民宅向他们攻击的……
当然,陷入这种情况精锐也白瞎,李如梅当年的悲剧啊!
“我爹何在?”
杨嗣昌喝道。
“少爷,小的们被冲散了,老爷不知去向,不过他身边还有一百多兄弟,自保想来还是足够。”
为首的家丁赶紧说道。
“护我过江去黄州,一群刁民都收拾不了,养你们有何用?”
杨嗣昌喝道。
第四一二章 武昌起义
武昌。
武昌府城。
湖广巡抚衙门。
这时候弘光控制区的行政区略微有所调整。
原本郧阳巡抚所辖的郧阳,襄阳,荆州及承天设为直隶,而剩下的继续作为湖广布政使司辖区。
但撤销汉阳府归入武昌府。
明朝是有汉阳府的,只不过很小而已,总共就汉阳和汉川两个县,撤销也减少一个府级班子。
而整个湖广由湖广和偏沅两个巡抚管辖,而且强化了巡抚的权利,同时废除了原本的都指挥使司。
本来也形同虚设。
弘光朝同样也废除了军户,毕竟谁都明白军户已经没用。
除非跟着杨丰学把军户民兵化,否则改不不了军户没有战斗力的事实,可那样的话弘光这个皇帝想不想干了。
只不过原本的实土卫都改成了直隶州,湖广这种有土司区的地方,也有大量为镇压土司而设立的实土卫所,现在全部改成直隶州,这样又能让明显越来越多的进士有地方做官。而世袭将门过去侵占的卫所田产合法化,至于被他们当农奴使唤的那些军户们,当然是转为民籍,农奴变成佃户,不过因为不用再向卫所交粮食,不用再承担军事义务,所以生活终究还是多少有点改变。
再说军户里面终究还有部分自耕农。
至于非实土卫所,也就是在地方州县辖区内的,这个直接裁撤就行,原本的世袭将门转为士绅。
将门肯定不满……
毕竟他们过去还是有俸禄的。
但不满也没用,他们已经是注定被淘汰的了,有熊廷弼的新军镇压,就他们这些老古董能干什么?
最多给他们些补偿,比如是荫其子孙一个官职而已。
其实这些非实土卫所的将门,因为都两百年没有战争,本来就已经基本上士绅化了。
而武昌府城依然是湖广巡抚驻地,另外也是定胜军第八旅旅部所在,巡抚吴道南,前东宫学士,才能相对平庸,但身份尊崇……
人家是榜眼。
当然,虽然大家认为他才能平庸,但却不知道人家原本历史上也是阁老。
原本历史上方从哲的老对手,万历后期两大阁老之一的吴巡抚,得到武昌县送来的急报后,立刻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要知道他们最怕的就是内部民变给杨丰可乘之机。
他们其实也在想方设法抑制地方士绅的残酷压榨。
就是没什么卵用而已。
过去的朝廷都控制不住士绅们的洪荒之力,更别说这时候的小朝廷就是个士绅代言人。
“都疯了!”
吴巡抚忧郁的叹息着。
“军门,该如何处置?”
他面前刚刚被叫来的第八旅指挥梅之焕说道。
他是梅国桢的侄子,也是李贽信徒,定胜军主要就是在熊廷弼为首的这些新型士子控制下,他们都是受李贽思想影响的,后者至今在大明到处游荡,俨然国师般受各地年轻士子尊崇,虽然守旧派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但终究阻挡不住年轻人纷纷拜倒在他的讲坛下。
弘光朝这些年的巨大改变,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那些尊崇李贽的年轻一代逐渐成为各地的核心。
说到底他的思想冲击了僵化的儒学体系。
而巨大的变革又渴望更加自由的思想,这种情况下他当然受欢迎,过去他本来就是以湖广为主进行讲学,可以说这里过去也是受他思想影响最深的地方,同样这些年轻士子掌握权力后,给各地带来的变化又是明显的,如果说过去守旧派的确会顽固抗拒,但现在有杨丰的直接威胁啊。
守旧派只是思想固化,但却不是傻子。
不改变就等死了。
无论这些年轻士子怎么改变,终究还是肉烂在锅里,终究还是自己人。
可是如果继续过去的一切,那就该杨丰上门给他们挨个放血了,既然这样就默默看着他们折腾吧。
“如何处置,自然是赶紧镇压,这种事情就跟野火般,只要有个火苗就必须最快扑灭,不然就真的成了燎原之火,你立刻带兵去武昌,到那里之后别有什么顾虑了,该杀的就杀。另外把杨鹤抓起来,需要的话借用他的人头,他捞钱也得有个分寸,如今闹出这种事情也该死,我会调一批粮食随后赶去,你到之后先让黄州府拿出库粮赈灾。
没灾也赈灾。
先保住黄州府别也跟着乱了。”
吴巡抚说道。
梅之焕颇有些意外的看了吴巡抚一眼,很显然吴巡抚不是传说的才能平庸啊!
这老练的很啊。
“快去,记住了,别怕杀人,最少也得砍他一千颗人头,刁民必须镇压,先杀下去他们的胆子再谈别的。”
吴巡抚说道。
梅之焕赶紧起身离开。
“唉,这世道越来越看不懂了!”
吴巡抚继续忧郁着。
然而……
第八旅直属重炮营。
“真的?”
伙长张普惊喜的看着面前的伙长刘丰。。
他在当年从应天被放回后,原本和同伴走徽州去南昌,想直接回长沙,但却在南昌被截住,然后重新编入定胜军,这些年靠着自己的努力,已经成了一个小军官,不过伙长就是他这种没有后台的极限了。定胜军是湘军化,除了旅部直属的这种技术性兵种,其他步兵营都是士绅宗族化,但就算这种技术化兵种,军官也都是旅指挥的亲信。
普通士兵就算有才能,除非得到旅指挥们的特别赏识,甚至被收为家奴,否则也不可能真正成为中高级军官。
伙长就到顶了。
“绝无虚假,梅指挥已经被叫去巡抚衙门,我是拦住那个送信的衙役问出来的。
相国已经到了武昌县。
而且他已经带着武昌县的百姓起兵,这时候整个武昌县都拿下,估计已经在攻打黄州府。”
刘丰说道。
他是工兵营的伙长,驻地就是旅部,他也是当年参加应天之战,然后被俘又被放回的。
“这的确是相国作风!”
张普说道。
的确,杨大帅就喜欢这么干啊!
而且杨大帅只要这样干,那就代表着他要真正解决弘光朝了。
“咱们怎么办?”
刘丰说道。
“吴巡抚必然调兵去增援,离着最近的就是咱们,到时候直接倒戈,带着兄弟们迎相国,咱们在这里等了这些年,终于等到这一刻了,咱们分头联络其他兄弟,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张普说道。
他们这些年一直在军队发展,这时候第八旅直属各营,至少一半的伙长是他们的同袍,甚至他们还秘密组成了一个同盟,然后各自又在军中发展士兵,他们的做法虽然也被梅之焕察觉,但梅之焕从没想过他们是造反。军队里这种拉帮结派都是司空见惯,而且这些低级军官受士兵信赖,梅之焕反而经常给他们些好处利用他们带动士兵训练。
相反他那些宗族亲信,反而仗着身份胡作非为,而且都在混日子,除了忠心之外根本没什么用处。
这就是封建军队向现代军队转型期的尴尬。
对于将领们来说,手下忠心的没本事,有本事的不会忠心,想要维持军队控制权又只能用忠心的,但结果又会导致有本事的背叛。
用有本事的……
我大清表示我就是这么完蛋的。
“那好!”
刘丰说道。
但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一声轻微的异响。
张普毫不犹豫地扑向窗子,本来就半掩的窗子一下子被扑开,外面一个军官正在转身,张普直接撞在他身上,那军官惊叫着倒下,但却在地上一滚,然后直接拔出佩刀,向着张普刺过去,张普随即躲开,那军官趁机站起,拎着刀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好啊,这里居然还藏着两个反贼,今日可算被我逮到了。”
他狞笑着说道。
张普二人互相看了一眼。
“梅队长,您可不要凭空污人清白了,小的们哪敢造反,您要有真凭实据才行,不能因为小的得罪过您,就故意诬陷报复。”
刘丰在窗口后面陪着笑脸说道。
“还敢狡辩,老子亲耳朵所闻,你们觉得指挥是信你们还是信我。”
那军官说道。
“李兄弟,快过来!”
张普突然喊道。
那军官本能的一转头。
就在同时窗子里面的刘丰在窗子遮挡下给短枪完成上弦,毫不犹豫的举起短枪对着他扣动扳机。
“砰!”
枪声骤然响起。
子弹正中那军官的太阳穴,他的死尸直接倒下。
“那就先送你上路!”
刘丰举着短枪说道。
枪声立刻惊动了附近的士兵,紧接着十几名士兵跑过来,他们站在那里茫然的看着地上的死尸。
“兄弟们,咱们的苦日子到头了,相国到了武昌县,已经带着武昌县百姓起兵进攻黄州府,相国的大军正在赶来,如今该咱们动手了,咱们举义拿下武昌迎相国。”
张普带着激动喊道。
那些士兵面面相觑,紧接着爆发出一片欢呼。
“抄家伙,起义了!”
刘丰在张普身后挥舞着还在冒烟的短枪吼道。
那些士兵毫不犹豫的转身,然后起义了的喊声响彻这座军营,然后更多士兵涌出……
(封村了,封村了,到处路口拉铁丝网!)
第四一三章 杀出个朗朗乾坤
校场。
“你们这些狗东西,想造反吗?”
第八旅副指挥兼重炮营营长邹人昌拎着短枪,带着几个原本在喝酒的军官冲出校场旁的大堂喝道。
他也是麻城人。
同样也是麻城的世家子。
明朝湖广科举第一就是黄州府……
黄冈学生明朝时候就已经威名赫赫,麻城,黄冈,全都是能和苏常各县一较高下的科举重地。
尤其是麻城,一个县科举实力吊打天下百分之八十的府。
定胜军的构成就是世家子带着技术兵种组成旅常设部队,也就是炮兵,骑兵还有工兵等等,但主要作战的步兵营由各县组建,也是地方上士绅子弟带着自己的宗族,也可能不只一个宗族,有钱的县甚至可以组建不只一个营,没钱的县可能得几个一起组成一个营。
军饷自备。
朝廷只负责旅直属部队和军直属部队的军饷。
当然,弹药之类后勤统一供应。
战时根据作战任务不同,由熊廷弼那里调派不同数量的营给旅指挥,然后旅指挥就可以带着这些步兵出战了。
这种军制的确最大限度保证了定胜军的纯洁性,而且还省钱,尤其是对于税收能力偏弱的弘光朝,这种类似美国大陆军的地方拼凑方式,对于弱朝廷来说无疑是很完美。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样让朝廷更弱了,但无论熊廷弼还是邹元标这些都不在乎这个问题,本来这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目的,用不着搞得太过于明白了。
但技术兵种这个终究还是得由真正老兵组成。
这个和那些步兵炮灰不一样。
步兵炮灰需要的只是会开枪能端着上刺刀的鸟铳冲锋,再加上部分掷弹兵扔手雷,至于营属的野战炮,那个其实完全不需要什么技术,实际射程和斑鸠铳差不多的小炮要什么技术,只要会对着目标直射就行了,本质也就是个超大号的霰弹枪。
但重炮不行。
这东西全靠老兵才能玩的转。
伴随着邹营长的怒喝,他对面带着士兵涌向这边的张普抬手一枪,倒霉的邹营长应声倒下……
“杀了这些狗官!”
张普吼道。
士兵们手中鸟铳纷纷喷出火焰。
那几个军官和他们的副指挥一样,在枪声中惨叫着倒下。
而士兵中间没有枪的赶紧冲上去,捡起他们身上的燧发短枪,张普自己也把转轮打火短枪换成燧发短枪。
不过大堂内还有不少军官,这座大堂就是他们的营部,尤其这些军官还都带着亲兵,他们在邹人昌后面一看兵变,立刻跑回去用桌椅之类堵住门,然后在后面和窗口向外射击。张普和手下士兵与他们对射着,但火力无法压制对面,毕竟他们其实是炮兵,而且还是重炮兵,只是部分士兵配备鸟铳,而这些军官和亲兵都是燧发短枪。
当然,他们也不需要鸟铳……
“闪开,都闪开!”
他们后面吼声响起。
所有士兵赶紧闪开,紧接着他们后面推出一门大炮。
大堂内立刻响起惊恐的尖叫,然后那些军官和他们的亲兵不顾一切的冲出。
那大炮旁边另一名伙长带着憨厚的笑容,将点火杆的火绳直接杵进了后面的点火孔……
“轰!”
炮口火焰喷射。
七斤或者说九磅炮在瞬间喷射出一百四十枚霰弹。
下一刻大堂前看不到一个站着的了。
“看把你们能的,这是炮!”
那伙长得意的笑着。
然后那些没有火枪的士兵蜂拥而上,迅速瓜分那些死尸的装备。
而就在这时候,更多士兵赶到,军营内其他各处枪声也在不断响起,很显然起义士兵还在清理那些军官,这座军营规模不小,毕竟也是近六百人驻扎,还有他们的装备和物资储存。不过战斗也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那些伙长们就带着自己部下兄弟,推着一门门七斤炮和野战炮赶到。他们的重炮营编制包括两个七斤重炮哨,每个哨八门七斤炮,另外还有一个野战炮哨,同样是八门野战炮,这个主要是阵地近防的。
另外还有一个步兵哨护卫。
现在这些士兵和他们的大炮,绝大多数都在大堂前的校场聚集。
“兄弟们,都知道相国到武昌的消息了吗?”
张普站在点将台上喊道。
“知道!”
“知道!”
……
所有士兵都在高喊。
这些士兵也罢,低级军官也罢,可以说百分之八十都是当年被释放的。
杨丰一次俘虏十几万大军,熊廷弼不可能避免这种情况,再说他也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而这些人这些年始终盼望的,也就是杨大帅西征。
要不然怎么张普都能一呼百应,这种事情不需要提前准备,就是喊一嗓子让他们知道而已,剩下也不需要动员,他们自己就会加入,但凡经过了上次应天之行教育的,都明白自己该站哪边。
“既然如此,那就不废话了,起义的时刻到了,咱们等了这么多年,也终于等到头了,咱们用不着麻烦相国,咱们自己拿下武昌,杀出去,杀光那些狗官和土豪劣绅,杀光那些害人虫,跟着相国,咱们重新杀出个朗朗乾坤。
杀,杀,杀!”
张普振臂高喊。
“杀,杀,杀!”
“杀出个朗朗乾坤!”
……
士兵们振臂高喊。
就在同时一个伙长拿出一块红布,然后他们就这样把它绑在旗杆,张普接过这面明显过于简陋的旗帜,在自己的头顶挥舞……
“走,推着大炮,拿好鸟铳,咱们进攻巡抚衙门!”
他吼道。
然后他就那么扛着旗帜跳下点将台。
士兵们向两旁分开,他高举这面旗帜走向军营大门,后面那些士兵们推着一门门大炮,带着一辆辆弹药车,在那些护卫的火枪兵保护中,跟随着张普冲出军营。他们的这座军营实际上就是过去的楚王护卫,旁边是原本的武昌左卫,也是一个步兵营的驻地,军营的战斗早就已经惊动了外面,他们出门时候这个营已经赶到。
然后……
“开炮!”
看着匆忙冲向这边的步兵,张普将手中旗帜往地上一插,站在最前面吼道。
他身后已经出来的一门门大炮就地架好,前面遮挡射界的士兵迅速让开,一个个炮口在对面惊恐的目光中,直接对着步兵们喷射火焰,密集的霰弹狂风暴雨般横扫步兵。在这种街道上,大炮加霰弹真的无敌,什么步兵骑兵都没用,别说多门大炮齐射,就是一门大炮加霰弹,也能轻松锁断街道。
七斤炮的小号霰弹,一次可以装填一百四十一枚。
就这年头街道正常宽度,一炮放倒整个正面。
尸山血海的另一边,步兵们惊恐的逃跑……
而此时梅之焕正发疯一样鞭打他的战马,在街道上狂奔向他的旅部,他的旅部实际上在之前的总兵府,距离重炮营的军营并不远,就是从门前横街向西走一段然后折向北。
但巡抚衙门在城北啊!
中间隔着半个武昌城呢!
“闪开,快闪开!”
梅旅长焦急的吼叫着。
他前面的亲兵也在狂奔中不断鸣枪,催促挡路的百姓赶紧让开。
远处的炮声已经很清晰了,哪怕还不知道究竟怎样,梅之焕也很清楚肯定是自己部下兵变了。
同样以他的头脑也能猜出为何兵变。
下游武昌城内刁民造反,谣言杨丰到了武昌……
这是谣言,他很清楚杨丰不可能到武昌,熊廷弼对杨丰行踪盯得很近,这时候杨丰应该在徐州,去指导修黄河去了,而且不只是红巾军修黄河,还逼着方从哲在河南调集人力同样修上游段。这种事情对河南士绅也是好事,所以方从哲也就只好屈服于他的淫威,在开封和归德段也修黄河,杨丰正在亲自坐镇,要确保明年黄河安全。
他不可能又跑到武昌。
而且他这时候也不可能西征,目前一切都已经谈妥,就等着明年会盟,这种时候他还西征个屁啊!
多此一举吗?
所以这件事完全就是个谣言。
然而就是仅仅一个谣言,却让那些刁民和士兵毫不犹豫的行动起来。
这一刻的梅之焕,真的有一种绝望感。
为了抵抗这个恶魔一样的男人,他们可以说竭尽全力了。
他一个正牌的士子都弃文从武,他们全力以赴打造出了一支堪称强悍的军团,他们的定胜军也不是没打仗,湖广这地方土司叛乱不断,可过去那些一叛乱就搞的西南扰乱的土司,现在随便开过去一个旅就轻松镇压,而且伤亡很小,所以哪怕是那些将门,也承认定胜军之强丝毫不输九边的精锐。
他们为了维持这支军团,还建立了繁荣的工商业。
前所未有的繁荣。
过去只能靠给江浙卖粮食的湖广,现在工商业之发达甚至超过过去的苏松。
一年产铁五千万斤,加上江西得超过一万万斤,因为产量太多,铁器廉价,民间农具基本上都已经换成铁制。
木犁绝迹。
可他们都做到这种地步了,为什么还是敌不过一个谣言?
杨丰真来他们也认了。
可明明白白这就是个谣言啊!
第四一四章 他们害怕了,大老爷们害怕了!
总兵府前大街。
起义士兵推着大炮,在周围百姓瞩目中到达。
这个位置对他们来说其实很不好,因为这是一个十字街口,向南直通文昌门,向西直通平湖门。
加上北边正对的总兵府,正好形成一个火力覆盖的中心。
但是……
武昌没有城防啊!
要什么城防啊?
武昌士绅就没想过死守武昌,然后用自己的牺牲给别人换来胜利。
甚至整个湖广士绅都没这种高尚的理想,所以他们的防御就是湖口前线,只要红巾军打过了湖口,那大家该投降就投降吧,没必要继续打了,就算能打赢最后也是财富耗尽,家园被毁,然后便宜了后来人,至于打不赢就灭门了。所以只要湖口失守,最多也就是在九江挣扎一下,只要红巾军过了这个关口,那就痛痛快快投降好了。
这里和苏州不一样。
苏州是因为没有这样的有利条件。
所以苏州士绅只能在自己的城防想办法,就这到最后花的巨额白银,也没真的派上用场。
有这教训就更没有士绅选择把自己家打造成堡垒了。
他们的原则就是选一个关口,然后在那里战斗,打输就赶紧准备投降,城防这种浪费银子还没用的东西,他们是根本不考虑的,甚至现在有士绅都惦记把城墙扒了,这东西影响做生意。而且不仅仅是湖广士绅在这样做,江西那边也是这样准备的,南昌现在一样没有城防,他们的陆上防御主要在广信,汤显祖带着他的常安军就坐镇广信,一边防御红巾军从衢州向江西的进攻,一边镇压德兴铜矿的矿工。
主要是后者。
那里有几十万流民在开采铜矿,就跟一个野蛮世界般,每天各种械斗和仇杀不断。
经济发展的阵痛。
而南昌则是汪可受坐镇。
然后他指挥的湘军荡寇军驻守星子,连同鄱阳湖的水师一起防守落星墩水道,一旦他们战败……
南昌肯定无血开城。
既然武昌没有城防,那也就没有文昌门和平湖门的火力了。
总数其实还不到五百的起义士兵,就这样把重炮架在了总兵府对面,隔着不到三百米用一个个七斤炮的炮口对准总兵府。
不过这里已经没有总兵,弘光朝连军户都废了,当然不会再养着总兵们,某种意义上说弘光朝没有旧的意义上武将,全都是士子化的新军将领,从这种意义上说他们倒是彻底解决了困扰大明两百多年的文武矛盾。
现在文武没有区别。
军队的头号人物是个解元,他手下将领不是举人就是贡生。
而此时这座变成第八旅旅部的总兵府,已经在迅速布防,而且最忠心的骑兵营也已经在府前集结。
定胜军的骑兵不是南方的,而是梅国桢从西北拉来的。
其中包括麻家大将摆赛,后者上次战败后,就被熊廷弼收编,然后彻底脱离麻家,目前是定胜军骑兵旅指挥,而第八旅因为指挥是梅国桢亲侄子,所以这支骑兵营都是西北精锐。他们也已经完成火枪化,但同时还有肉搏底子,作战方式倒是有点像红巾军,火枪是必备武器,但不依赖火枪,反而更喜欢打一枪之后端着长矛冲上去。
此刻这些骑兵就在总兵府前列阵,端起长矛准备冲击,在他们背后是留守的副指挥戴耆显,他是桐城流亡士子,桐城沦陷时候逃出来的,这种流亡士子多数都投身定胜军。
每一个流亡士子都怀揣着做还乡团的梦想。
“杀,杀光这些狗东西!”
原本历史上后年二甲第一的戴副指挥在骑兵后面挥舞军刀吼叫着。
而他对面张普高举旗帜,直接跳上了一门大炮,转过身对着后面不断挥动……
“你们可认得这个!”
他吼道。
在他们周围是人山人海。
战斗阻挡不住看热闹的**,古代因为观战而惨遭池鱼之殃的例子很多,南北朝时候还有故意进攻观战百姓,驱赶后者去冲散敌军阵型的。
更何况武昌都多少年没见过战火,这可是奇观啊。
虽然靠近看热闹的确不敢,但站在周围屋顶,爬到周围树上,站在墙头却是完全可以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手中的旗帜上。
“对,这是红巾军的旗帜,这是相国的旗帜,相国已经到武昌县,相国正带着武昌县的百姓,在杀了那些贪官污吏,杀了那些土豪劣绅,让所有穷人都过上好日子,我们就是起义迎接相国,你们还看什么,难道你们不想?难道你们不想杀了那些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过上红巾军一样的好日子?
那就都过来,跟着我们一起打开总兵府,打开巡抚衙门,咱们自己解放武昌迎接相国!”
张普吼道。
“假的,他说的都是假的,杨丰在徐州,武昌只是民变!”
跑的气喘吁吁的梅之焕终于赶到,他直接跑到骑兵前面喊道。
然后他甚至不顾前面炮口,在两军中间策马疾驰……
“别听他的,杨丰还在徐州修黄河,武昌就是民变而已,军门已经下令严惩导致民变的知县杨鹤,都别听信谣言,朝廷已经和杨丰讲和,明年会盟解决,会盟成功红巾军不再西进,会盟失败朝廷会归顺应天。”
他边跑边喊着。
然后两旁屋顶上百姓们议论纷纷。
“你们信这种狗官还是信我?”
张普吼道。
然后他再次成为瞩目的焦点。
“更何况就算真如此,难道你们愿意永无希望再过红巾军的日子?”
他紧接着吼道。
他后面的梅之焕瞬间清醒,一下子露出惊慌的表情,紧接着拔出短枪对着他扣动扳机……
“进攻!”
梅之焕吼道。
这样的距离短枪当然不可能命中。
但梅之焕后面列阵的骑兵却立刻催动了战马。
“他害怕了,他们害怕了,这些大老爷们害怕了,兄弟们,咱们解放武昌迎相国!”
张普挥舞旗帜吼道。
下一刻骑兵在梅之焕两旁汹涌而过,端着长矛直冲而来。
与此同时总兵府内两座碉堡上,炮口火焰喷射,直射的炮弹落在起义士兵中间。
“开火!”
张普吼道。
紧接着他纵身跳下大炮。
伴随着炮手们将一根根火绳直接杵进点火孔,大炮骤然喷射火焰,冲锋的骑兵直接如同被刈刀扫过的野草,在瞬间塌陷下去了一片,后面的骑兵来不及躲闪直接撞在同伴中,被密集的死马绊倒。
不过也就在这时候,原本驻扎都指挥使司的一个步兵营赶到。
他们出现在起义军的后方,开始在对面结阵。
但问题是起义军占据了十字街口,而且有足够数量的大炮,在这种街道战斗中大炮霰弹又有绝对的优势,甚至还没等那些步兵进入射程,对着他们这个方向的四门大炮就首先喷射火焰,五百六十枚霰弹,在瞬间打出尸山血海。不敢继续进攻的步兵只好先堆起街垒,然后推着他们的野战炮对射,但野战炮肯定轰不过重炮。
甚至还没加入战场,就被重炮营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兵们,轻松摧毁在了半路上。
另外一队骑兵也穿过附近小巷,试图从侧翼进攻,但问题是起义军还有近防的野战炮。
这队骑兵被一门野战炮轻松堵住。
双方激战继续,起义军有足够弹药,他们都有专门的弹药车,平均到每门大炮可以有一百五十发炮弹,但实际上这些大炮都是轮射,所以至少两三个小时的战斗毫无压力。
而那些随行的火枪手,则占据附近屋顶防止偷袭。
这个十字街口就是一个坚固的堡垒,任何进攻者都不得不面对凶猛的大炮加霰弹。
这些为抵抗红巾军训练的士兵,就这样在武昌城内展开真正的血战。
“你们还在等什么?相国就在武昌,相国就在百里之外,只要咱们解放武昌城,相国就必然赶来!”
张普站在硝烟弥漫中的弹药车上,背对着炮口前尸山血海的场景,继续挥舞旗帜吼叫着。
“进攻,杀光这些乱兵!”
梅之焕带着惊慌吼叫着。
他真的害怕。
他之前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真的是会盟,如果老百姓真的渴望加入红巾军,那么对他们来说,会盟是不利的,一旦杨丰失败,那么湖广老百姓岂不是永无加入红巾军的可能?那么这种情况下,似乎先自己闹起来,然后逼着杨丰不得不西征才是最明智的,毕竟如果湖广百姓真的打出红巾军旗帜,杨丰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坐视了。
他肯定要西进。
那时候之前一切计划都破灭了。
朝廷衮衮诸公光想着这是个解决问题的手段,却忘了这对于湖广的刁民们来说却是无法接受的……
呃,不是忘了。
我大明衮衮诸公什么时候把刁民当同类看待?
他们想什么本来就不在衮衮诸公的考虑范围之内,所以也就谈不上忘了。
可是……
现在这却成了致命的。
梅之焕一下子明白过来,为什么武昌仅仅一件讨薪事件,就会酿成一场巨变了。
老百姓等不及了。
第四一五章 天罚
总兵府。
“几百人都拿不下?”
匆忙赶来的吴巡抚带着明显的怒气喝道。
战斗已经进行了快半个时辰,但第八旅调动一个骑兵营和四个步兵营,结果也依然只是收获死伤惨重。
倒是没有新的兵变。
熊廷弼设计的这套定胜军体系明显比过去的更可靠。
无论是西北雇佣军骑兵还是那些地方宗族步兵,面对重炮和伤亡虽然缺乏进攻的勇气,但却没有在重炮营的煽动下倒戈,要知道过去士绅面对杨丰始终打不过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倒戈问题……
甚至可以说唯一原因。
不是装备差距,不是战术差距,不是指挥……
杨丰有个屁指挥,他哪次不是毫无指挥艺术可言的莽过去。
但跟他作战的绝大多数都是只要他莽过去,立刻就陷入内乱倒戈,然后让他的实力滚雪球壮大,他再继续带着更大实力向前莽,然后他对面士兵再倒戈再增加他的实力,就跟那些流寇裹挟一样。这自始至终都是衮衮诸公们面对他很绝望的原因,你再怎么准备,再怎么换新装备,也架不住自己部下士兵拿着自己给的装备转头给自己一枪啊。
可这一次只是重炮营的老兵造反,而骑兵和步兵全都没被煽动,这个结果其实比这场战斗更重要。
忠诚。
忠诚得到检验。
宗族体制还是很可靠的。
当然,战斗力的确也差的多。
但忠心和战斗力两者,终究还是只能选其一,而且其实也只能选忠诚。
什么时候才能像杨丰一样,有忠心和战斗力兼备的军队啊!
“军门,乱兵所仗着的无非重炮,步兵营只有野战炮,在他们面前几乎没等到达就被其依靠射程优势摧毁,而骑兵也罢步兵也罢,在狭窄街道顶着霰弹进攻无异于自杀,但只要有重炮就可以解决,尤其是可以避开其直射的臼炮,学生已经派人去汉口。”
梅之焕说道。
汉口也没有重炮部队驻扎,实际上那里根本没有军队,就是地方组织的民团维持治安而已。
但是……
那里有军火商啊!
向汉江上游销售的军火都在走那里。
肯定会有军火商运输火炮的船只,或者军火商号的库存,而且不只是有重炮,甚至有臼炮,直接征用了就行。
这种战斗最好的就是臼炮,尤其是臼炮加开花弹。
“还好没闹大了!”
吴巡抚点了点头说着走出去。
这个结果还是可以接受的,其实只要步兵没有倒戈,这场兵变就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解决这些乱兵终究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走出大堂的他站在大堂前看着前面的碉堡,准确说是碉堡的残骸。
两座碉堡和它们上面的火炮,在开战之初就被重炮营的老兵,用精准的射击摧毁了。
而天空中硝烟弥漫,流弹不时划过。
而外面炮声如雷霆,火枪射击声俨然春节的鞭炮,喊杀声和惨叫声也在空气中如潮水。周围屋顶依然有胆大的百姓在观战,这些老百姓还没加入,毕竟不是杨丰亲自到来,但既然他们这种时候还在观战,就很难说接下来会怎样,他们只是在等,在等心中渴望被冲破的时刻。
“世道变了,咱们以后也得学会认真对待他们了!”
吴巡抚忧郁的叹息着。
然后下一刻他背后的总兵府大堂,就像被踢碎的积木般解体……
“轰!”
天崩地裂的巨响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
吴巡抚本能的张开口,发出着他自己听不到的尖叫,也像积木里附带的玩具小人般,在凶猛的气浪冲击中飞起,而他最后的视野里,是前面正飞速接近的青砖墙壁……
街口。
张普和那些血战中的起义士兵们,此刻也全都忘记了战斗,目瞪口呆的看着总兵府里面升起的蘑菇云。
那蘑菇云俨然一条狂舞的魔龙般,带着仿佛毁灭一切的力量,从总兵府的建筑群中升起,而在这条魔龙的周围是瞬间被尘埃和硝烟淹没了的总兵府,甚至他们还可以看到硝烟中总兵府的外墙在解体,原本横亘视线尽头的墙壁,化作无数炮弹一样的碎块喷向背靠总兵府的骑兵。
后者紧接着也和总兵府一起,被硝烟和尘埃淹没。
与此同时天崩地裂般的爆炸声,也在从前向后依次撞击他们的耳膜。
而不只是张普等人,包括他们的敌人也停止了战斗,同样在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而那些骑兵胯下受惊的战马在悲鸣着,不顾它们主人的控制,发疯一样立起,甚至把它们的主人甩落。
还有周围观战的百姓。
他们看的更清楚。
他们甚至能看到大半个总兵府,是如何在爆炸中化为废墟的。
甚至一些距离总兵府太近的百姓,都惨遭池鱼之殃,被爆炸气浪撞击在屋顶站立不稳然后坠落,还有些连衣服都被气浪吹走,惊恐的尖叫声也随之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蔓延。
恐怖的爆炸就这样震撼整个城市。
连他们脚下的大地,都在爆炸中剧烈颤动着。
“刘丰,是刘丰引爆了弹药库!”
一名伙长突然惊叫道。
好吧,就在这样的。
总兵府后面是第八旅的主要弹药库,那里保存着整个旅至少打一场中等战役的弹药,而且就是刘丰这些工兵负责维护的,而其中储备最多的就是火药,而且还有大量专门配置的猛火药,也就是专用爆破火药。
刘丰就是职业爆破兵。
而起义开始之后,他就已经匆忙回去召集工兵营的兄弟们。
很显然这就是他召集的结果。
工兵营的兄弟们干别的的确差些,但玩爆破人家是专业的。
“什么弹药库,弹药库哪有这威力,这是相国请来天罚,这是相国请来天罚,是相国请老天爷在惩罚这些贪官污吏!”
张普吼道。
“天罚!”
“天罚!”
……
醒悟过来的起义士兵们纷纷高喊。
“天罚,是天罚!”
“天罚!”
……
然后观战的百姓激动的高喊着。
这喊声在周围迅速扩散,尤其是那些在屋顶居高临下的,他们可是看到了大爆炸的全过程,恍如地下涌出的火焰魔怪般,巨大的威力在他们的视野中夷平几乎整个总兵府。在这个对火药爆破威力还不是很了解的时代,看着这种壮观的场面,甚至感受到那狂风一样冲过的气浪,再听着这喊声,至少在短时间内,他们已经真的相信了。
或者说他们愿意相信这个说法。
虽然这个说法的确过于荒诞,但他们需要的就行,他们需要的就是一个能冲开他们心中最后那点束缚的东西,无论这个东西多么荒诞。
紧接着张普高举旗帜第一个冲出……
“杀啊!”
他发疯一样吼道。
然后他后面那些火枪兵们一片亢奋的吼声。
他们端着上刺刀的鸟铳,迎着那些都吓傻了的骑兵,呐喊着发起了凶猛的冲锋。
而在那些骑兵头顶,被炸飞的瓦砾正在如暴雨般落下,弥漫的硝烟中是那些受伤士兵的惨叫,而胯下是受惊的战马,前面是端着刺刀冲锋的对手,骑兵们的斗志瞬间崩溃,他们毫不犹豫地向着两旁小巷逃跑。而也就在同时,周围的小巷中也响起了喊杀声,爆炸和天罚的喊声,也冲开了那些百姓心中最后的犹豫,原本观战的他们全都欢呼着冲出,拿着各种能找到做武器的东西加入冲向总兵府的洪流。
他们甚至向着骑兵进攻。
混乱逃跑的骑兵,纷纷被他们拽落马下,然后一顿围殴之后夺走武器。
“杀啊,杀了那些贪官污吏!”
“解放武昌,迎接相国!”
……
吼声中无数的青壮也从一条条街巷冲出,他们汇聚成洪流席卷向前,跟随着张普的旗帜,转眼间冲进了总兵府。
而此时原本在进攻他们侧翼的步兵也崩溃了。
那些被天罚的传言和大爆炸吓坏的步兵们,不顾他们身旁军官的吼声,毫不犹豫地掉头逃跑,实际上那些军官很多都是带头逃跑的,这些军官绝大多数都是地方士绅子弟,他们除了不会投降之外,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哪怕不会投降这一点,其实很难做到,而实战经验更是缺乏。
之前的战斗已经让他们真实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那重炮霰弹面前瞬间尸山血海的场面,已经让很多军官心惊胆战。
大爆炸也摧毁了他们最后的勇气。
四个步兵营的残兵在军官们带领下毫不犹豫地逃跑。
解放武昌的吼声中,越来越多青壮加入战斗,他们打开了城内几个军火商的仓库,打开了官府的仓库,取出所有能用的武器,甚至包括原本各卫那些已经被淘汰的三眼铳之类。没有武器的就打开铁器铺子,拿出可以使用的农具,锄头也是武器,斧头一样能杀人,刈刀扫过一样人头落地,连布匹铺子的红布都被拿出做成旗帜。
整个城市就这样迅速化作汹涌的浪涛。
然后淹没那些官衙。
在他们中间总兵府的废墟上空,蘑菇云依然高高矗立……
第四一六章 咱们工人有力量
武昌观音阁。
这时候是冬季枯水期,它所在的蟠龙矶和江岸之间仅仅剩下了几十米宽的水面。
而此时整个蟠龙矶上全是人,甚至包括观音阁的屋顶上。
“把这个狗官拖过来!”
伴随着愤怒的吼声,已经鼻青脸肿的杨鹤,被一群工人从小船上拖下来,在礁石上拖行上前。
而几十米外的江滩上,甚至浅水中,尤其是兼做江堤坝的城墙上,已经可以说是人山人海,所有人都在兴奋的望着这个小小的礁石,还有礁石上正在进行的一切,而在他们背后是依然不断响着枪声的武昌城,甚至西山东边和樊口方向都还有炮声……
混战依旧在进行。
那些地方士绅和他们手下的狗腿子们依然有不少在负隅顽抗。
不过他们的结局已经注定。
在这座小县城和周围工业区可是超过二十万工人。
而且作为一座以军工为主的工业基地,这里就不缺各种武器,那些士绅的仓库里甚至能拖出二十四磅炮,最大的鸟铳工厂一天可以制造超过一百支,工厂里面,仓库里面,到处都是唾手可得的武器。至于使用这些武器同样小事而已,虽然工人们没有军事训练,但他们都很清楚自己制造的武器该怎么使用,再说这个时代的武器又没什么复杂的。
二十万工人。
那就是二十万崭新武器武装起来的士兵。
这些工人其实来源复杂。
北方南下的流民,附近武昌和黄州等府失地贫民,甚至附近山区的棚民,平日里的确矛盾重重,械斗也是司空见惯。
但此刻却都在同一个目标下完成了凝聚。
他们都是兄弟。
他们挥舞着手中找来的各种武器,高举着临时制作的旗帜,在武昌城墙上欢呼着他们的胜利,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知县老爷跟死狗一样被拖到观音阁,而且不只是知县老爷,还有黄老爷等本地大多数乡贤们,他们哀嚎着,向旁边的工人哭求着,许诺各种好处,但却已经毫无用处。
“我给你们银子,我给你们银子,我在武昌的钱庄还有二十万两!”
黄老爷嚎叫着。
“狗东西,有银子你还不发工钱!”
旁边工人一脚踹他屁股上。
那些原本拽着他的工人们笑着同时松开手。
然后失去重心的黄老爷一头扑倒,结果他的脸正磕在礁石上,话说观音阁下面这座礁石可是常年江水冲刷,那是没有任何除了石头外任何东西,他结结实实的撞脸,然后惨叫着吐出两颗带血的牙,然后抬起头用惊恐的目光,看着观音阁的屋檐上垂下的一个个绳套。
好吧,就是绳套。
在这座屹立礁石的建筑上,一个个挑出的檐角,全都垂着绳套,仿佛万条垂下绿丝绦般,贴着悬崖峭壁般的地基,在江风之中摇曳着向他招手……
“饶命,爷爷们饶命!”
他毫不犹豫地用他那漏风的嘴嚎叫着。
“饶命?这些年被你的狗腿子打死的几十个工人,被你逼着加班累死的,被你逼着赶工,被倒下的铁水浇死的,那百余口人命怎么没见你饶过了?如今你倒喊着饶命了,过去你没给他们活路,如今兄弟们也一样不给你活路,自己欠的血债,就要自己用血还。
兄弟们,把他请上来!”
绳套下面一个工人喊道。
“吊死他!”
“吊死这个吃人肉喝人血的狗东西!”
……
江滩上一片吼声。
紧接着两个工人架着已经瘫了的黄老爷走上前,一直走到了墙根,然后在他的挣扎哭嚎中,直接把他举起到半空。
“杨县尊,杨县尊救我!”
黄老爷明显崩溃的嚎叫着。
地上同样瘫着的杨鹤,突然一下子站起,紧接着扑过去,双手抱住黄老爷双腿,那两个工人正好松手,他拽着黄老爷就那么向下猛然一拉,脖子套进绳套的黄老爷瞬间翻了白眼,就那么在他奋力向下硬拽中,晃动着吐出了舌头,仿佛一条被钓上的鱼一样挣扎着。
甚至还拉了。
“老东西,若非你,杨某何至于此!”
杨鹤恨恨的松开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秽物骂道。
周围一片哄笑。
“大老爷,您自己上去,还是小的们伺候?”
那工人笑着说道。
杨鹤忧郁的看了他一眼……
“吊死他,吊死这个狗官!”
“吊死他!”
……
那些工人们吼道。
杨鹤自知今天是逃不过一死了。
其实他也算民愤巨大,这些年向士绅们捞钱的同时,他也是真正给那些士绅办事的,不然人家凭什么给钱,他的民团镇压工人,替士绅把闹事工人抓进监狱弄死,逼着工人交人头税,甚至还卖奴。就是把监狱里那些确定外面没有家属的工人,卖给矿上,反正弄个病死勾了名单就行了,杨知县是真正有本事的,只不过这本事都用在捞钱上。
他默默看了看已经停止挣扎,犹如风铃般挂在檐角的黄老爷。
“吊死他!”
“吊死他!”
……
周围是海啸般的吼声。
他默默走向附近一根垂下来的绳套。
一个工人笑着把个从里面拿出的椅子放在下面,杨知县在周围的吼声中默默走上去,然后俩手抓住绳套在那里纠结着……
“吊死他!”
“吊死他!”
……
吼声继续响着。
但就在这时候,对岸黄州府的码头方向,一艘艘满载士兵的船驶向这边,在江面上顺流直下,虽然距离其实很远,但他依然仿佛看到自己儿子的身影,这种时候他也顾不上考虑是不是幻觉了。
“吾儿救我!”
他在那里发疯一样高喊着。
“哪来这么多事!”
旁边工人喝道。
紧接着抬脚把他脚下的椅子踢翻了。
杨鹤的身子猛然一坠,原本的喊声戛然而止,而他的双手也紧接着垂下,然后两条腿在半空蹬着,吐着舌头看着他儿子的幻象……
呃,不是幻象。
顺流直下的运兵船上,杨嗣昌正举着望远镜,看着他爹被吊死的场景。
他在家丁保护下顺利逃出武昌,然后到黄州府求援,他这个神童很受黄州府士绅器重,更何况后者也没有别的选择,紧接着黄州知府就调集民团,跟着他渡江反攻武昌救援,然而他们终究还是晚了。
“开炮,开炮,打死这些刁民!”
他悲愤的吼叫着。
“开炮!”
他身旁黄州府本地举人邹之易,看着那正在挂上观音阁的风铃,也同样一脸愤怒的喝道。
黄州府和武昌县就是一江之隔,几里路的水面而已,两地士绅多数都是沾亲带故,这些正在被挂上的风铃里面,还不知道得多少他的亲戚朋友,更何况这些刁民敢在武昌作乱,那只要不能迅速镇压下去,很快就会蔓延到黄州府。实际上这些工人里面本来就有很多是黄州府的平民,武昌的这些工厂,也有一大堆是黄州士绅开的,包括邹之易家也有一座工厂,就这点距离,两地士绅早就已经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他们身旁的船头甲板上,一门临时装上的野战炮立刻对着观音阁开火。
不过黄州没有驻军,这些就是本地民团而已,维持治安镇压刁民可以,但要说战斗力就是个象征性,就凭他们的炮术在江面的起伏中想击中上千米外的观音阁那真是奇迹了。
炮弹落在江水中。
那些刁民们看着他们,继续在把那些士绅挂上去。
很快面向他们的这面,观音阁的峭壁一样的基背景上,就挂满了一个个土豪劣绅,甚至因为檐角不够,连那些护栏的栏杆上都挂着。
“继续炮击!”
邹之易吼道。
然后他的命令在船队传递。
他们这些就是在码头征用的商船,本身是没有大炮的,然后从一个军火商那里弄了十二门野战炮,但士兵根本不会有效使用这些火炮,更何况是在江面上起伏不定。结果伴随着他的命令,一艘艘运兵船上野战炮喷射火焰,但炮弹却无一命中观音阁,甚至连岸边的工人都没被击中,后者在岸边不但没逃跑,反而在哄笑着。
“废物,连这都打不中!”
杨嗣昌怒道。
“杨少爷,那是观音阁,不等打,打了菩萨和太上老君都会怪罪的。”
民团军官陪着笑脸说道。
那些士兵纷纷表示就是这个样子,话说这里名为观音阁,但其实不光观音菩萨,本地百姓充分发挥我大明百姓是个神仙都拜的光荣传统,在这里供奉了一大堆神仙,不但有观音菩萨,还有太上老君,还有吕洞宾,还有东方朔,大家一起挤在蟠龙矶热热闹闹,这伤了哪个都是罪过。
杨嗣昌也知道神仙得罪不得,再说他爹已经死了,再轰最多把他爹碎尸万段。
“轰城墙,轰死那些刁民!”
他一指岸边。
那军官朝士兵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野战炮立刻指向城墙,但紧接着呼啸而出的炮弹,却再次落在了江水中。
“废物!”
杨嗣昌怒道。
紧接着他推开那军官,然后命令士兵装弹。
后者赶紧给他装弹,但装弹时候表情明显都很诡异,丝毫不知道这些混蛋减了三分之一发射药的杨嗣昌,趴在大炮上仔细瞄准,紧接着看准时机亲自点火将仇恨的炮弹射向刁民。然后那炮弹就像虚弱无力的尿迹般,落在了比上次更近的江面,他愕然看着那道水柱,一时间有些懵逼,很显然这个结果与自己预想的差距太大。
“杨少爷,这种粗活您还是让小的们来吧!”
军官陪着笑脸说道。
然后他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看装弹的炮兵。
就是要这样的。
这局势明显不对,做人要给自己留后路,可不能为了工资惹来杀全家的危险。
但也就在这时候,武昌城墙上一道道火光喷射,这个其实也是老兵出身的本地民团军官,看着那火光的模样脸色就骤然一变……
“不好,是十八斤炮!”
他惊恐的喊了一声。
然后他很干脆的忽略了杨嗣昌和邹之易,毫不犹豫的扑向江水。
那些士兵还没清醒,巨大的破空声呼啸而至,一枚枚重炮的炮弹撞击在江水中,激起一道道水柱,紧接着他们旁边的一艘运兵船就被炮弹正中,威力巨大的炮弹就像击碎一个玩具般,在这艘船的船首撞击而过。整个船首在瞬间粉碎,原本完整的运兵船,就像被狗啃过的大饼,而原本在甲板前端的野战炮和炮兵,也随着在炮弹撞击中粉碎。
紧接着这艘船上的残余士兵就惊恐的跳入长江。
邹之易和杨嗣昌面面相觑,然后两人心有灵犀般,将惊慌的目光转向自己船上的士兵。
“快跑啊!”
后者瞬间一片惊恐的尖叫。
“别跑,掉头回去!”
邹之易惊叫着。
然后所有士兵直接跳入了长江……
回去个毛啊,这是顺流直下,除非向北岸靠过去,想回头可不容易,而北岸一样也在人家的重炮射程,这段长江总共没有二里宽,武昌城墙就是江堤,而且他们的船吃水深,北岸是浅水,他们是靠不了岸的,最多搁浅然后当靶子,这种时候最聪明的就是赶紧跳水。
这点距离对他们来说,想游过去就跟玩一样。
然而邹之易和杨嗣昌傻眼了……
“你们这些狗东西!”
杨嗣昌悲愤的骂道。
下一刻凶猛的呼啸再次撞击他的耳膜,而他的视野中仿佛什么东西一闪,但速度太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脚下的甲板就突然解体,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随即倒下。然后他就感觉自己和解体的碎木一起飞起,但他最后的视野中,却发现自己飞起的只是上半身,他的下半身诡异的消失了,看不到血肉喷射的他,就那么茫然的飞向江面……
武昌城墙上,那些工人们发出兴奋的欢呼。
在他们中间是一门门大炮,十八斤攻城炮,九斤重炮,七斤重炮,野战炮,甚至还有臼炮。
大炮而已。
这座城市就不缺大炮。
需要的话,这些工人连阅江楼上的那种锁江巨炮都能造出来。
(我那九十八岁的姥爷已经进入弥留状态,不知道还能撑多久,都换好衣服等着了)
第四一八章 杀光一切害人虫
就在黄州府民团弃船而逃,扔下他们的指挥官被武昌工人的重炮轰成渣渣的同时,起义的洪流也席卷整个武昌府城。
星星之火终于开始燎原之势。
那些起义士兵和自己武器起来的平民,尤其是原本的军户们,在一条条街道和那些负隅顽抗的士绅战斗。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再加上巡抚吴道南被炸死,第八旅指挥梅之焕重伤然后被起义士兵俘虏,城内其他官员猝不及防,根本没有什么指挥可言,就是一处处官衙,一座座豪宅的各自为战。得益于这段时间士绅武德充沛,虽然被突如其来的起义打懵了,但官员和士绅们还是在抵抗中向着楚王府靠拢。
当然,损失惨重。
什么财产之类就不要考虑了,这种情况下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楚王当然不想卷入。
他现在都快幸灾乐祸了,这时候的楚王就是后来被张献忠弄死的那个,这个家伙在藩王里面算是长寿。
长寿到一直等到了张献忠。
不过有传言他不是老楚王的儿子,而是老楚王大舅哥的儿子,包括他弟弟也是后者家奴的儿子,因为老楚王实际上没儿子,所以王妃弄来谎称楚王儿子继承爵位,毕竟这样自己可以当老佛爷,这也就是万历年间的伪楚王案。
并因此引发一系列楚藩内斗。
包括楚藩宗室劫持他给万历助大工修三大殿的银子,还有期间巡抚赵可怀被宗室打死。
不过他应该的确不是老朱家的。
不是因为他长寿,这个几率还是有的,朱元璋的子孙也还有长寿的,比如七十六被麻哥凌迟的朱慈焕,而是因为他是老楚王死后才出生的,后者是个喜欢外交不好女色的,在位了二十多年,活到三十岁还没儿子,结果死后居然出了遗腹子,而且还是双胞胎……
的确有点夸张。
不过万历并不在乎这个,毕竟他给万历送银子了,大明宗室里面难得有个不找他要钱而是给他送钱的,他管那么多干什么。
当然,这一次没有发生……
这时候谁还惦记当楚王,藩王都没好日子过。
这些年连各地藩田都基本上被士绅侵蚀一空,虽然弘光皇帝距离他们就几百里,但皇帝自己就是个摆设而已。
地方上士绅权力都到了敢给地方官打黑枪的地步,宗室什么的算个屁啊!
藩田被地方士绅侵占,被管业的勾结士绅盗卖,商业特权被取消,商号被士绅强取豪夺,楚藩宗室这些年就是靠变卖家产撑着,楚王府里连佛像的金箔都刮了卖钱,还有些远房宗室已经隐姓埋名,跑出去偷偷打工去了。
总要吃饭的。
甚至还有宗室跑到大街上要饭……
真要饭。
过去他们也这么干过,但那是因为朝廷拖欠俸禄,所以跑出去制造舆论。
但现在制造舆论是没用的,所以真有断顿的宗室跑出去要饭。
这种情况下的楚藩宗室们,实际上在萧墙上看着外面的混战,都颇有愉快的感觉。
不过当士绅官员向着他们逃跑时候,他们就立刻笑不出来了。
“大王,开门,快开门!”
“快开门!”
……
城门上的楚王纠结的看着外面蜂拥而来的官员。
这里面为首的是布政使许汝魁,还有按察使陈楚产,他们的衙门就在总兵府后面不远,混乱首当其冲,不过陈楚产是麻城人,而且还是梅之焕的姑父,所以喝住了一伙溃兵,然后带着这些溃兵救出许汝魁,还有沿途一大帮乱七八糟的官员士绅,一起向着楚王府逃过来。
他们后面也是士兵,只不过是起义士兵。
第八旅的工兵营在炸了总兵府后,立刻拿着从军火库取出的备用武器,然后向他们那里进攻。
期间部分溃兵也选择了加入。
虽然步兵的确是宗族化,但问题是一样也是底层出身。
难道指望族长家公子当兵打仗?无非就是宗族里面的底层穷人,甚至大多数也是佃户,族长老爷的剥削就不是剥削了?无非宗族的田地好些,饥荒时候宗族里面有点照顾,但说到底终究比不上把族长老爷打土豪分田地啊!正常时候的确不敢,但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的不敢的,加入起义一起打土豪分田地多好啊!
“大王,还不开门!”
许汝魁焦急的喊道。
他们旁边大批刁民正在蜂拥而来,甚至这些刁民里面不少还有火器。
“大王,快开门!”
已经到了城门外的陈楚产喝道。
楚王瞬间清醒,紧接着拔出短枪,对着外面就是一枪。
陈楚产愕然看着他……
“大胆,此乃藩府,尔等是要造反吗?”
楚王怒斥道。
他身旁的宗室们也愣住了,话说大王这是吃错药了吗?
“都看什么,这些逆贼闯入,还有咱们的活路!”
楚王喝道。
那些宗室瞬间清醒。
的确,许汝魁等人进了王府,那时候外面的士兵和刁民肯定进攻王府,话说楚藩在这里也不是行善积德的,民愤不比那些士绅差,甚至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情况下要么下定决心和这些官员士绅同生共死,要么就干脆出卖这些家伙换取平安。
至于选择……
这个还用的着选择啊!
当然是出卖了,死道友不死贫道,与其一起被刁民弄死,还不如出卖他们。
“放铳,打退这些逆党!”
原本历史上告楚王黑状的宗室朱华越拎着三眼铳吼道。
紧接着其他宗室纷纷举起手中武器,对着外面的许汝魁等人开火,后者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然后在子弹呼啸中,几个前面的官员士绅立刻倒下。
“楚王谋逆,开火!”
许汝魁怒吼着。
他身旁的军官还有士绅狗腿子们,纷纷举起手中枪支向城墙上射击。
双方就这样一个城墙上一个城墙下,在硝烟弥漫中对射,藩王带着宗室大战官员带着士绅的好戏就这样上演。
这一幕把带着士兵追击的刘丰都看傻了。
“这是闹的哪一出?”
他身旁一个伙长惊叹着。
他们和那些青壮全都停下来,在那里饶有兴趣的看着。
“咱们帮哪边?”
另一个伙长疑惑的说道。
“哪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豺狼和狐狸有何区别,对咱们来说都是害人虫,都该清理掉,相国若在,终究不好下手,如今相国不在,咱们为何还要留着这些狗东西,干脆扫的干干净净再迎接相国,大炮,咱们的大炮呢!”
刘丰转头喊道。
“来了!”
他后面喊声响起。
紧接着两门七斤重炮被推了过来,在刘丰指挥下对着城门放平炮口。
或者也可以说对着许汝魁等人后背,城墙上宗室虽然看到了,但很显然对这种武器的威力缺乏认识,在他们看来这是帮忙的,所以那些宗室们抵抗更加顽强了。而刘丰直接拿过一枚七斤实心弹,然后装进了炮口,增援他的重炮营伙长趴在后面竖起瞄准用的观察口,同时拿着炮规略微测量和地面夹角,确定无误后对着城门点燃引信。
这时候也有士绅看到了他们。
伴随着惊恐的尖叫声,许汝魁愕然转头看着后面。
就在同时炮口火焰喷射,七斤重炮弹带着几乎超音速的动能,瞬间撞在了那些正在朝城墙上射击的军官中间,带着一片飞溅的血肉继续向前,在残肢断臂的飞舞中,正好撞在了许汝魁身上。但这时候炮弹的动能因为打死十几个人之后已经严重衰减,而许布政使身上又套了胸甲,所以它就那么顶着许汝魁向后飞起然后落在了城门前。
几乎同时第二枚炮弹飞出,沿着第一枚贯穿的血胡同,掠过许汝魁的死尸撞进了城门。
城门瞬间被轰开。
甚至炮弹的威力没有多少衰减,毕竟对于它来说,这种单薄的包铁皮木板实在太薄了,要知道这是九磅炮,不足两百米的近距离直射,就是这时候欧洲的战舰也一样能击穿,所以轰开城门的炮弹继续向前,又在瞬间撞开了主城门,楚王府就这样洞开了大门……
城墙上的楚王傻眼了。
外面的陈楚产却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就像原本历史上被他释放的那个马贼张献忠一样,用带着杀气的目光看着这座王府。
“快,冲进去!”
他吼道。
紧接着他带领外面那些军官和士绅们,呐喊着冲进了楚王府。
“快,杀进去,把这些狗东西一锅端,杀光所有害人虫!”
外面刘丰举着短枪,冲着周围的士兵吼道。
然后他们也呐喊着冲向王府。
周围那些已经聚集成了人山人海的青壮们,一样亢奋的冲向这座压榨了他们两百多年的王府。
城墙上的宗室们惊恐的一哄而散,倒霉的楚王站在城门上,欲哭无泪的看着下面蜂拥而入的敌人,不过紧接着也不知道谁开了一枪,正好命中大王胸口,倒霉的楚王惨叫着倒在女墙上。那些逃跑的宗室因为拥挤,也不知道哪个从后面推了他一把,他就那么直接从女墙上翻了出来,向着城门处蜂拥而入的敌人坠落……
(我姥爷还在顽强的坚持着最后一口气,最大已经七十四的七个儿女在旁边一直等着,前年我姥姥九十六走的,也是躺在那里好几天,不吃不喝一直到最后咽气)
第四一九章 尊重生命杨相国
楚王殿下就这样结束了他原本应该还有近半个世纪的人生。
当然,他的死与起义的武昌军民无关。
他是因为光荣反正,试图重新回到万历皇帝的怀抱,结果遭到弘光逆党的残忍杀害,他是忠臣,万历皇帝陛下会给他一个带忠字的谥号,而且逆党还残忍杀害了楚藩两千多口跟随他反正的宗室。
以至于楚王府血流成河……
他们的人口真多。
实际上楚藩总共三千多宗室,原本历史上这些家伙就是因为楚王给万历送银子的刺激,跑去武装劫了银子,以至于连郧阳巡抚都集结军队,准备南下武昌平定楚藩叛乱了,而且在湖广巡抚赵可怀审理此案期间,一个宗室挣脱枷锁,抡着枷锁上去给巡抚大人开了瓢。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粗制滥造的枷锁。
徐州。
“简直丧心病狂!”
杨相国愤然说道。
现在已经是武昌起义后的第六天了。
不过他这里能得到的消息,就是武昌城内楚王率领忠义举兵反正,然后遭到残酷镇压,虽然武昌军民最终光复武昌,包括武昌府城和武昌县城,但依然没能在弘光逆党的残忍屠杀中救下楚王。
最终导致了楚藩的悲剧。
这就是接下来应天朝廷需要对外公开的事件真相。
而真正的实情只能在他手中的情报中,这份情报是在武昌的情报人员用两天时间送到麻城,然后用一天时间潜越阴山关和虎头关,送到红巾军控制下的阴山关旧关。这时候在麻城以北双方控制区分界线是小界岭,红巾军控制北边的阴山关旧关,而南边弘光朝则控制着虎头关,阴山关新关,黄土关三关组成的防御体系。
实际上双方在大别山区基本上就是这样犬牙交错的对峙。
因为红巾军从未计划从这个方向进攻,所以双方始终维持对峙,但商旅是可以自由通行的。
然后这份情报从阴山关经过驿站不断接力,花了三天最终送到杨丰手中,甚至这时候连应天都未必知道。
至于这时候那里的战况如何发展,杨丰这里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么短的时间,也不会有大的变化,因为弘光朝在武昌上游并没有军队可以调动,江北除了各处关口,剩下只有承天和随州各一个机动作战的旅,最近的也就是随州。这时候府河倒是还能勉强通航,虽然只是小木船,但从随州到武昌因为河道弯曲,足有四百多里,就他们那效率,是肯定无法完成消息传递军队集结再走四百里水路的。
至于下游九江倒是重兵集结。
到武昌县也得逆流三百里。
那就更做不到了。
“方翰林,对此有何感想?”
杨丰紧接着看着身旁一脸忧郁的方从哲。
后者是被他逼着过来的,他派了一个师去列阵归德城外,然后很正式的送去了邀请书。
方从哲只好过来。
毕竟人家的邀请书后面是攻城重炮。
再说他也知道,杨丰还不至于对他采取什么斩首行动,杨大帅真想弄死他早就自己过去给他个痛快了。
“不过是兵变再加上民变而已,阁下过去煽动兵变民变也不是一次,这次不过是阁下派出的奸细,在民间煽动作乱而已,何须说的如此大义凛然,想来楚王之死也不过栽赃而已。”
方从哲恢复镇定,一脸淡然说道。
当然,他心中这时候已经是欲哭无泪了。
他们怕什么来什么,他们最怕的就是这种事,但现在不但发生了,而且规模明显超出他们最坏的设想,尤其是这场民变发生在武昌,那里可是弘光朝最大的军工基地,无论最终是否能平定,弘光朝的军工都必然重创。就算还有江西也很难维持军需,江西的规模本来就比那里小,而且那里不仅仅是军工,还是弘光朝目前对外输出的主要工业品基地。
那是钱。
弘光朝这些年之所以不但没有因为长期的僵持而崩溃,反而各地始终财源充足就是点出了工业化。
通过长江,汉江,湘江向外不断扩散的钢铁制品,为各地士绅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再加上原本就在对外输出的粮食,现在湖广已经是财富汇聚之地,虽然朝廷税收的确有限,但地方士绅全都很有钱,而他们的银子又支撑熊廷弼设计的军事体系。
这是弘光朝的根基。
从某种意义上说弘光朝就是一铜一铁两大矿山支撑。
“这你真的冤枉我了,我可以声明,此事与我无关,我已经和你们约定好了明年会盟,那么在此之前我还不至于对付你们。
不过我很开心。
他们终于不需要我的引导而觉醒了。
他们已经知道与其忍受你们的压榨,然后寄希望于我去拯救,那还不如干脆自己动手,用他们自己的双手,去为自己争取一个好日子,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虽然对你们来说这是一场噩梦。在秋日干枯的草原上,抛下一个火把会引发燎原之火,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看到你们控制下的土地上,一座座城市的军民拿起武器。
他们会杀光所有士绅。
他们会吊死所有工厂主。
他们会砍下所有贪官污吏的头颅。
虽然你们把我描述成恶魔,说我吃人,把我描述的青面獠牙,仿佛择人而噬的妖魔。
但你们很清楚,我是一个很克制的人,甚至我很尊重生命。
看看我们脚下的大堤,我会带着人们修黄河,看看淮南的那些水库,我会搞水利,我还在带着人们垦荒,给他们推广良种,在我的治理下,原本一片荒芜的沿淮各地如今一片沃野良田。
我在尽可能避免因为战争和饥荒造成死亡。
为了控制战争造成的破坏,我一直在缓慢推进,尽可能确保秩序,我的确在对付士绅时候杀的人头滚滚,但这种可控的死亡,相比起古代那些白骨露于野的真正战争不值一提。
可是现在……”
杨丰看着面前繁忙的工地。
在他们周围全是正在修缮黄河大坝的民工。
这是各地民兵,被征召赶来修河堤的,应天朝廷出钱,这些民兵自己带着粮食过来,至于归德到开封段,则是方从哲组织河南的人力,不过他们那段相对安全些,明末黄河决口多数都在徐州一带。尤其是徐州到归德之间,毕竟这一段的地势落差实在太小,几乎可以视为没有落差,放缓的流速让泥沙急剧沉积,最终只好束水攻沙。
但束水攻沙的结果,就是河道收窄,一旦汛期洪水暴涨,遇上大堤不够坚固就轻松冲垮。
最终黄河泛滥淮北。
杨丰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不束水攻沙就是泥沙加速淤积,束水攻沙就必须面对随时可能的决堤。
他现在也只能继续加固大坝,以求能够最大限度保证安全。
而且在徐州利用资源优势,大量生产水泥,然后在这些大堤上使用水泥进行局部加固,但要想从根本上解决是不可能的。
“洪水就要冲垮堤坝了,而决堤的洪水,可不认你是什么凤子龙孙,豪门显贵。”
他紧接着说道。
“阁下欲何为?”
方从哲说道。
“我,当然趁火打劫了,我只是在尽量避免死亡,但避免不了那就干脆杀个血海滔滔吧,传令应天,长江水师进军湖口,告诉熊廷弼,我们要去确保湖广红巾军的安全,如果熊廷弼敢阻拦,则视为全面开战。”
杨丰说道。
“相国,湖广红巾军是?”
他身旁的参谋一脸茫然。
“武昌的同袍啊?
他们都打出红巾军的旗帜,喊出自己是红巾军了,那么我们当然视其为同袍!
既然是同袍那就不能让人欺负,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无论他们在哪里,我们都要去为他们提供支援,哪怕他们在弘光逆党控制区也一样,如果弘光逆党因此对我们进行攻击,那么就是他们挑起战争,同样也就不算咱们违背承诺,毕竟是他们先挑起战争。
既然他们敢挑起战争,那么咱们当然要停止会盟,用武力去消灭他们。
明白了吗?”
杨丰说道。
“属下明白,那若是以后再有这样的?”
参谋笑着问道。
“一样,无论在哪里,只要是红巾军,我们就不会允许别人欺负自己的同袍,哎,方翰林,你怎么走了,别走啊,咱们再聊聊。”
杨丰冲着跑向战马的方翰林喊道。
方翰林头也不回的跑到马旁,然后以最快速度上马,毫不犹豫地抽了一鞭子开始狂奔向归德,而他后面护卫的亲兵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马追赶,心急如焚的方翰林就这样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
还聊个屁啊!
赶紧回去以最快速度通知熊廷弼,让他以最快速度镇压,要不然就该红巾军西进了。
那时候他们打还是不打啊?
“方翰林还是这样猴急。”
杨丰笑着说道。
旁边参谋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就这么下命令,不过告诉他们,尽量以威慑为主,能不打还是别打,这种事情需要我亲自出马。”
杨丰说道。
这些起义军可是很宝贵啊!
第四二零章 铁流
这些人的确很宝贵……
杨相国现在迫切需要新鲜血液,来给自己的体系注入活力。
事实上他回到应天后,同样在进行内部整肃,甚至处死了不少将领,京城发生的变化在应天一样也在发生。
只不过应天之前对旧势力清洗比京城狠,尤其是勋贵集团属于真正被清理干净了,虽然魏国公等爵位的确还保留,但这些家族都是些小孩和女人,属于老老实实关起门过日子,只有常胤绪家族受影响最轻,但对朝廷前途已经绝望的开平郡王早就离开南京了。
他也晋爵了。
上次万历在苏州时候一起宣布的,毕竟万历也不能忘了这个唯一的忠臣。
但他带着家族回怀远选了个荒原垦荒去了。
还搞的不错。
毕竟常家在应天还有些产业,哪怕是把房子租给商人收租,就目前南京的繁荣也能获利不菲。
这些银子再用到采购各种物资开荒上。
他现在带着家族开荒五万多亩,甚至用水泥之类修了小水库,引水渠,也有几个旧的勋贵家族跑去依附他,估计就准备这样终老,倒是他儿子常延龄作为旧将领在做地方知州。
总之这些过去在应天锦衣玉食的旧勋贵们,正在陆续回到他们祖籍,然后在那片祖先的土地上垦荒,而他们在应天已经没有任何影响力了,不会像京城那些再通过和红巾军将领联姻向红巾军渗透。但这并不能改变红巾军内部将领们的迅速腐化,虽然没有旧贵族的渗透,但新兴资本家的渗透却更严重,而且后者的实力也更强。
这个杨丰也没办法解决。
事实上至少目前来讲,这种渗透并非有害的。
因为当军队和资本家融合后,就会变得极富侵略性,毕竟资本家要的是更大的市场。
更多的资源。
而这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扩张。
不停的扩张。
就像一头吞噬一切的怪兽,不断吞噬周围的弱小。
这符合杨丰未来的目标,大明终究需要走上这条道路。
当然,杨丰还需要不断对这头怪兽进行约束,以避免它过于疯狂,连自己内部都吞噬,它可以向外吞噬,但必须把贪婪的爪牙伸向内部。
所以他需要新人,还有着最单纯思想的新人。
虽然新人最后还是会变,但至少在变之前他们还是能做些有用的,至于这些新人也改变之后,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再换一批新人就行,就这样不断换下去估计有个几十年,他也就完成自己的目标了。实际上只要经过新式教育的一代成长起来就好办了,他们会自己逐渐建立一个稳定的社会体系,义务教育普及的高识字率社会,自己就会解决很多问题。
但在这之前,杨丰还是只能向朱元璋看齐。
这是一种无奈。
所有试图真正为老百姓做主的,最后都免不了无可奈何的走上朱元璋的道路。
有些事情真的只有杀才能解决。
他没有回应天再去武昌,而是直接在徐州向西直奔光州,而就在他从徐州启程的第二天,熊廷弼的大军已经到达道士洑。
熊廷弼当然不需要方从哲提醒。
事实上他是在第二天下午得到的消息。
他的驻地在湖口,距离武昌县陆路得四五百里,而且沿途多河道阻挡,消息传过去就算走驿站接力也得一天多。
然后他紧接着就返回九江。
但他到达九江已经是武昌起义的第三天,他在九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登船带着梅国桢已经准备好的三个旅回师,但逆流而上的船队,用了整整四天时间才到达这里,这已经是风向有利了,逆流而上是很慢的,如果风向不对甚至得停下来等待。
而这七天时间里局势早就已经失控。
武昌县的起义工人,当天下午就渡过长江,因为民团直接投降,再加上城内百姓响应,黄州府城当天就插上了红巾军的旗帜,然后入城的本地籍工人和城内的百姓们对士绅展开大规模清洗,双方在黄州府城内混战一夜,第二天早晨长江上就已经满是锦绣浮尸。
而在同一天起义工人开始杀向铁矿,紧接着铁矿工人们起兵造反。
好在当地铁矿主武德充沛,他们和他们手下的护矿队,再加上从武昌县逃过去的部分士绅武装,还有从大冶增援的士绅武装,双方在铁矿展开激战,但士绅武装最终还是惨败,然后丢下一矿坑的死尸后逃入大冶县城固守。紧接着武昌工人利用之前运输矿石修筑的道路,把他们的十八斤重炮推到了大冶城下,迅速轰开了大冶城墙。
然后和城内百姓一起完成对大冶的解放。
而武昌府城的战斗在第二天彻底结束,就在同一天汉口民变,士绅惊恐的逃入汉阳城固守。
那里倒是依然对峙中。
主要是武昌府城的起义军民缺乏十八斤重炮这样的攻城炮,而且汉川,黄陂,孝感等地士绅武装也在赶到,甚至嘉鱼,咸宁等地士绅武装也在赶到,虽然弘光朝的军队调动缓慢,但地方士绅反应迅速。
起义发生后,周围各县士绅迅速行动起来,平日都偶尔械斗的他们,一下子同仇敌忾起来。
到目前为止起义军民就是控制武昌府城,武昌县城,大冶县城,另外还有汉口。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战舰上的他看着正在接近的西塞山,忧郁的吟诵着刘禹锡的古诗。
只不过这时候的西塞山上一面颇为刺眼的旗帜正在飘扬,而岸边的道士洑正在升起滚滚浓烟,无数同样的旗帜竖立在这座繁华的小镇,甚至他还能看到那些浑身绫罗绸缎的矿主们,正在无数衣衫褴褛的工人逼迫下,哭喊着走向前面铁一样冰冷的寒流。
而在冰冷的江水中,已经可以看到一具具身穿绸缎的浮尸了。
道士洑陷落。
这里是主要煤矿所在……
道士洑煤矿在明朝本来就已经有开采,道士洑,章山都是煤矿,随着钢铁业的繁荣,煤炭已经成了急需的,虽然冶炼那些高档生铁是木炭,但民用的低档生铁都已经是焦炭了。中国的焦炭使用本来就很早,宋朝的佛山冶铁遗址就已经发现过焦炭,而原本历史上张之洞办钢铁厂的主要煤矿就是道士洑,王三石,同样现在大明士绅们也盯上了这里。
原本就很繁荣的道士洑,因为煤炭开采迅速暗无天日。
不仅仅是炼焦的浓烟让天空始终灰蒙蒙,更重要的是那些士绅们的黑心,也让这座小镇暗无天日。
矿工……
矿工和奴隶差不多。
实际上这个年头挖矿这种事情,最流行的就是绑架男人,然后直接送到矿上卖给矿主,然后什么时候累死直接填到废井里。
清朝时候有个不知道真假的故事,一个做官的在旅途中被绑架,然后塞进矿井当奴隶,他偷偷在挖出的煤块上刻字,日复一日不停挖不停刻,就这样一直在里面待了三年,一块他刻了字的煤块正好被卖到本地县衙,知县恰好和他同年,发现之后才把他救出来。
故事真假不好说,但这就是古代挖矿的常规操作。
之前杨鹤把监狱的犯人也是这样处理。
而现在随着武昌起义百姓的到达,这里也真正获得了解放,那些在暗无天日的矿井挣扎多年的奴隶们,当然要对这些矿主进行清算,伴随着他们的驱赶,那些穿着用他们的血泪换来的绸缎的矿主,正在被陆续逼入长江。还有些就是不肯进去的,还跪在那里求饶,但这时候求饶也没用了,那些衣衫褴褛很有二战集中营画风的矿奴们,一个个怒吼着上去举起他们,直接把他们抛入长江。
还有些进了长江也还在挣扎试图游走的,但岸边还有大批拿着火枪的工人在打靶。
不断被子弹击中的矿主们鲜血涌出,在江水中形成片片红色。
这时候已经是初冬,这个季节就算会游泳,在江水中随便哪里中弹,结果也只能是变成浮尸。
“走吧!”
熊廷弼黯然说道。
“大帅,不救他们了?”
他身旁的赞画愕然说道。
“救?我为何要救他们?我平日一次次警告,让他们多少对工人好些,别那么敲骨吸髓,别把工人往死里逼,哪怕给工人吃几顿饱饭,一个个都赚的金山银山般,手指头缝里漏出点,也够工人吃的,也够让他们感恩戴德,他们要的是什么,不就吃饱饭,不就冬天能有身棉衣,妻儿老小不至于饿死?
这多吗?
这不多。
这些工人给他们一年赚几十上百万的银子,他们漏出个几万两给工人又能怎么着他们?
黄家今年就算亏了点,净利十几万两也有。
他们就缺克扣工人的那两万工钱?给了工人他们就能活不下去?如今闹到灭门也是活该,这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活该,救他们作甚,让他们去死,省得杨丰来了还得把他们凌迟。”
熊廷弼爆发一样咆哮着。
然后他愤然走进船舱,那赞画尴尬的站在那里……
他真的就是随口一问而已啊!
第四二一章 呕心沥血熊廷弼
熊廷弼驻军黄石港。
他这次总共带来三个旅,不过整个队伍浩浩荡荡拖在江面绵延数十里,而到达黄石港的就是前锋。
登陆过程很简单,而且没有发生战斗。
虽然黄石港此前也被起义军占领,但作为一座缺乏堡垒的小镇,面对熊廷弼战船上无数大炮,很显然防御是没什么意义的,所以起义军干脆放弃防守,直接带着老弱妇孺撤退。到第二天的时候,熊廷弼的前锋一个旅,再加上他的中军总共一万多定胜军就已经完成了登陆。
然后……
“熊某不是来镇压你们的。”
他看着面前被俘的几个工人。
这些工人是在附近对他进行侦查的,然后因为缺少这方面经验,结果被定胜军的警戒士兵抓住。
“不是来镇压,难道是来给兄弟们送礼的,兄弟们,那咱们倒是要多谢熊解元了。”
明显为首的工人带着嘲讽的笑容道。
然后其他几个工人都笑了,看得出他们并不怕死。
“对,我就是来给你们送礼的。”
熊廷弼表情平静的说道。
那些工人立刻愣住了,一个个疑惑的看着他。
“我给你们的礼物,就是此事就此作罢,无论你们之前干了什么,杀了多少官员士绅,都可以就此作罢,此事源头是黄家拖欠工人工钱,而知县杨鹤受他贿赂,不肯为工人主持公道,反而带领民团镇压。
此罪皆由杨鹤及黄家,是朝廷没能及时为你们主持公道。
而如今他们已经死了。
你们也报了仇,他们得到了应有之惩罚,事情就已经可以结束了。
至于你们之后攻陷黄州府,武昌,大冶,期间造成的一切,起因都是他们,也算情有可原,故此都可以得到赦免。
熊某可以保证,事后不会也再追究此事。”
熊廷弼说道。
他本来就没准备武力解决啊!
真要是武力解决,最后怎么算都是输,这些矿山工厂全停工,工人都死光,不死也逃到山林为匪,那再想重建这里可就难了,而对于弘光朝来说,失去了这些之后军火无以为继,对外出口减少一半。没了外面的银子涌入,他们连军饷都开不出,朝廷统治濒临崩溃,而且这还是最好的结果,至于最坏的结果就不用说了。
杨鹤和那些士绅已经死了,就算杀光这些工人,他们也是死了,没必要为一群死人再搞太多,更何况还是些死有余辜的。
熊廷弼又不是不知道这些混蛋平日都是怎么对工人的。
他在过去一次次警告,要这些混蛋不要逼反工人,而这些混蛋就是不听,如今闹到被灭门也是活该。
他干嘛要给他们报仇。
他要的是恢复秩序,尤其是恢复生产,然后继续苟下去,直到明年的会盟。
“你会如此好心?”
那工人难以置信的说道。
这的确把他们搞懵了,他们当然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也在全力以赴准备血战到底。
赦免?
这也未免太夸张了。
“不仅如此,以后这里的所有矿山和工厂,全都收归朝廷,就像应天的那些国营工厂一样,由朝廷派人来管理。
你们的工钱不会有任何拖欠,而且还会给你们涨工钱,给你们盖房子,让你们可以像应天的工人一样衣食无忧,至于以后怎样那可以等会盟结束,若是会盟失败,朝廷会向杨丰投降,你们就可以真的过应天工人的日子。
就算会盟胜利,杨丰以后不会染指湖广,我此刻承诺的也会一切不变,你们一样可以继续衣食无忧。
熊某不想打仗,想来你们也不想。
那为何不等着会盟结果?
熊某这次带来三万精锐,虽然打红巾军不敢保证必胜,但对付你们还是绰绰有余,真打起来此处必然血流成河,熊某也不需要用你们的血染红自己官袍,既然如此为何不各退一步?
左右就是还有一年而已。
你们何不就等上一年再说?”
熊廷弼很诚恳的说道。
这真是他的目的,他要的就是恢复生产,确保秩序不会崩溃,然后就这样撑到明年会盟。
真打起来背后杨丰肯定趁火打劫。
而这里和黄州府加起来,有几十万造反的工人和刁民,更别说后面武昌府城还有更多,他们拼死抵抗的话真不是容易对付,要知道这些人守着军工基地,守着无数军火商的仓库,他们不说人手一支鸟铳,但几万支总是有的,就是大炮上百也是有的。
更何况他们都是些专门造军火的,真要是拼死抵抗那就接着造。
旁边就是铁矿,煤矿,要什么有什么。
而他则需要投入数万大军,甚至抽空下游各处的储备弹药,来与他们进行持续交战。
而这些储备全都是为了抵抗红巾军而准备的,他把储备消耗完了,这边的军工基地也毁了,红巾军再大举进攻,难道他拿脑袋往外顶吗?他们的确杀了大批士绅,这些人里面还有不少是他的旧识,但如果非要为这些士绅报仇,最终结果就不是死这些士绅了,而是整个湖广江西所有士绅都有可能搭进去。
这些人闹事其实不可怕。
他的确自信有能力镇压,无非就是杀多少人而已。
可后面的杨丰趁机进攻就真顶不住了。
这些年他为了抵抗杨丰已经可以说心力交瘁,就这还只能说勉强有几分底气。
如果背后再起火……
那他干脆躺平吧!
所以现在无论怎样,也得先把这些工人稳住。
“若一年后你们会盟输了,真会乖乖投降?”
那工人问道。
“如果会盟输了,就意味着我们打不过红巾军,既然的的确确打不过,不投降难道等着抄家灭门?更何况那时候你们必然再次造反,我们前面有打不过的红巾军,后面有你们造反,还继续顽抗岂不是自杀?
杨丰只是分田地,他又不是非要我们的性命。
没了田地我们还能做生意,没了命就是什么都没了,浙江苏松那些投降了的过的如何我们又不是看不到。
对此你们可以放心,只要会盟输了,我们立刻拱手投降。”
熊廷弼说道。
那些工人互相看着,很明显有些意动。
“诸位,请回去转告其他人,包括府城的兄弟们,就说这是熊某说的。
只要你们同意,熊某可以奏请朝廷,将原本第八旅兵变兄弟重新整编为一军,以后黄州府城与武昌府城,武昌县城,大冶县城,由此军驻防,以后朝廷兵马不入此四城。不过朝廷官员还是要进城的,另外此处所有工厂矿山由朝廷派员管理,以后由驻守之军监督,若再有拖欠工钱,左右驻军是你们的人,你们直接出兵抓了就可以。”
熊廷弼说道。
这个方案在他看来还是很好的。
这实际上就等于允许这些造反的乱兵和刁民半自立,但工业生产可以维持,同样混乱也不会向外扩散。
其他地方闹不起来,其他地方的刁民又没有大炮。
可一旦这里向外扩散,那就控制不了了,这里的工厂可是能源源不断制造大炮的。
那些工人互相看了看,为首那个点了点头。
“你真放了我们?”
他说道。
“请便!”
熊廷弼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
那工人看了看其他人,他们随即转身离开。
看着他们的背影,熊廷弼心力交瘁般叹了口气,很显然他的心情依然沉重,这是他承诺的,又不是朝廷承诺的,如何让衮衮诸公接受这个方案,那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就他这个方案肯定就跟捅马蜂窝一样,无论朝廷的那些大佬们还是地方士绅们,恐怕都不会那么容易接受,尤其是这些工人在黄州府城和武昌府城都杀了太多士绅。
而这两个府正好是湖广科举第一和第二的,几乎三分之一个朝廷的官员都出自这两个府。
他们能这么轻易接受?
大家死了的亲戚朋友,损失的财物怎么算?
不过好在就算镇压,也是要定胜军镇压,他不同意镇压,那朝廷衮衮诸公也没法就靠民团镇压。
“但愿能撑过去!”
他闭着眼坐在那里喃喃自语着。
然后……
“我杀了你们这些狗东西!”
蓦然间一声悲痛欲绝的嚎叫。
熊廷弼脑袋嗡的一声,瞬间睁开眼然后蹿起……
“住手!”
他本能的大吼一声。
而在他不远处的一门野战炮后面,黄州府籍赞画甄淑面目狰狞,拿着点火杆发疯一样扑到大炮后面,紧接着一扳那炮身,在他的吼声中毫不犹豫的将火绳杵进了点火孔,下一刻炮口火焰骤然喷射,装填的霰弹呼啸而出,正在离开的那些工人在霰弹撞击中血肉飞溅。
而在甄淑后面两个士兵抬着副担架,担架上赫然是一具泡发了的死尸,不过因为天气寒冷,模样还是能看清的。
那是他爹,本地大儒甄其贤。
而在担架后面,还跟着一大堆愤怒的军官,一个个拎着短枪。
熊廷弼长叹一声,颓然的坐下了……
他终于明白,一切终究都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这是血仇,只有血才能解决的。
第四二二章 他如闪电般归来
的确,这是血仇。
这是刁民们和大老爷们之间不死不休的血仇。
熊廷弼的幻想只能是天真的幻想,他想以和平方式解决,可那些怒火中烧的士绅们不想。
在他们看来刁民必须死。
既然和平解决是不可能,那么熊廷弼也就只有进攻了。
他的进攻方案相对来讲保守,也就是先夺回大冶,毕竟这就是个小县城,总比强攻堆满大炮,而且都是重炮的武昌城容易,那里连立足之处都没有,黄州府城和武昌城之间直线也就几里路,最大仰角的十八斤重炮甚至能在江面形成交叉火力,就他手中那些最大才七斤炮的长江战舰……
一发也撑不住啊!
所以先攻大冶,另外他也是幻想着能以打下大冶逼迫工人投降。
当然,其实也依然只是他的幻想。
至少在甄淑等他手下军官们心中,此战就是去屠城的,就是要杀光所有刁民的。
他们在长江边捞出数百具的死尸。
全都是黄州府城和武昌县城那些士绅家族的男丁,因为季节关系虽然在江水中泡了几天,但都还能辨认出模样。
这都是他们的宗族或者姻亲,就算不是也都是同学故旧。
可以说捞出的每一具尸体都让他们发愤欲狂,甚至不乏甄淑这样捞出自己亲爹死尸的。
熊廷弼部下核心本来就是武昌府和黄州府士子。
这两府加起来出的进士数量就达到整个现代湖北加湖南的三分之一还多。
而黄州府自己就近四分之一。
熊廷弼终究只是定胜军的主帅,因为定胜军的士绅军队性质,决定了他肯定要被手下这些世家子军官们左右,当整个定胜军的主要军官们全都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要杀人时候,熊廷弼又能怎样?他敢阻止的话,像甄淑这种杀父之仇的真敢给他一枪,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平叛,这是真正血仇……
“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漏过一个!”
磁湖南岸通往大冶的山路上,穿着全身甲的甄淑骑在马上举着刀杀气腾腾的吼叫着。
在他身旁是扛着鸟铳匆忙行军的士兵,全都是蓝布军服穿着全铁甲的士兵中间是一门门被马拖着的野战炮。
他们没有长矛手。
但中间多了一个个身材魁梧,胸前挂着木头盒子的。
这些盒子里面就是手雷,为了取用方便装在这种类似民国卖香烟的一样木头盒子里挂胸前。
另外这些人肩头还扛着斩马刀。
他们不只是掷弹兵,也是最勇猛的选锋队。
“石头也要过三刀!”
原本历史上崇祯时候的刑部尚书甄淑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但就在这时候,前面山林中几个身影一闪,同时硝烟在林间升起,呼啸而至的子弹正中一名士兵,后者惨叫着倒下,行军中的士兵纷纷举枪还击,然后那几个身影慌乱的跑出,沿着山路向着前面逃跑。
“追!”
甄淑毫不犹豫的喝道。
前锋士兵立刻端着鸟铳追击,并且在追击中开火,一名袭击者中弹倒下,在那里惨叫着,而其他继续逃跑,这种乌合之众的表现让甄淑露出一丝冷笑,紧接着他也催动战马带着骑兵队向前,很快到了那个受伤的袭击者身旁,毫不犹豫地用马蹄踏在后者胸口……
“打开大冶,三日不封刀!”
他喊道。
那些士兵们明显有些兴奋的加快速度……
他们就喜欢这个,哪怕大冶是座小县城,但这些年得益于铁矿,发展的也已经很好了。
再说还有女人啊!
然而他们却没注意到,就在同时他们旁边不远处落叶堆积中,一个人正猛然一拉手中绳索。
“轰!”
天崩地裂般的爆炸骤然截断了一字长蛇的定胜军。
爆炸的气浪带着碎石,甚至在瞬间就把甄淑撞落马下,他惊恐的尖叫着摔在地上,在尘埃和硝烟中挣扎爬起,然后看着一片混乱的队伍,就在同时一截断臂从天而降落在他面前,下一刻是密集的枪声,混乱中的定胜军士兵纷纷倒下,甚至还有人在本能的逃跑……
“还击,还击!”
甄淑趴在地上吼叫着。
透过硝烟弥漫,他可以看到山林中的袭击者在撤退。
他们后面是绵延到黄石港的上万大军,这种偷袭肯定不会持久,至于爆炸只是自己中了地雷而已。
这个时代的地雷已经很科学,使用类似转轮打火短枪那样的装置,用一个可以摩擦燧石的铁轮,而铁轮的动力是一块大石头,一旦绊索被动了,石头下落带动铁轮转动摩擦燧石引燃火药。就是布雷需要时间,而且哑火率较高,所以如果是有人潜伏拉发的话成功率更高,这已经是一种很科学的武器,正因为布雷很费时间,所以威力都很大。
通常都是干脆在地下直接埋一桶火药或者一堆小地雷然后同时引爆。
而这明显是一桶火药。
爆炸和袭击造成的混乱很快结束。
硝烟弥漫中甄淑带着一身血污爬起,全身甲的保护让他没有受伤。
“继续进军,注意脚下!”
看着周围一片狼藉,他恨恨的说道。
倒霉的士兵们赶紧清理开尸体和伤兵,将后者装上马车运回后面,然后战战兢兢的继续向前。
不过他们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兴奋。
这是真正的战争。
他们随时会死的真正战争。
但他们刚刚走出不到一里,路边被找矿者挖开的碎石坑里,明显是用类似计时器一样缓燃物引爆的地雷再次炸开,然后被炸飞的无数碎石从天而降,定胜军再次付出了数十人的伤亡。不过被仇恨驱使的甄淑,不顾部下的劝说,带着已经心惊胆战的士兵继续向前,同样冷枪和地雷也伴随他们不断,不到十里的山路上他们丢下一路死尸。
而走出山林的他们,紧接着面对已经坚壁清野的乡村。
泄愤一样的甄淑毫不犹豫的下令烧毁一切,甚至连水井都被他毁掉,总之俨然正牌还乡团。
他们就这样带着一路破坏到达大冶外围。
但还没等他们开始攻城,背后铁矿区的游击队就杀出,不断袭击他们的后勤队。
而大冶百姓则选择死守家园。
战斗就这样打响。
背靠源湖的这座小城就像一个半岛,而且天气转冷湖面封冻,船只已经无法通行,但冰层厚度又不足以通行,几乎保护了它三面,周围在这个季节全是芦苇荡和松软的沼泽,定胜军唯一选择就是从北面强攻。但他们背后却是从武昌南下的游击队,武装起来的工人很清楚正面交战他们打不过定胜军,但这里是沼泽遍布的丘陵区,最适合他们打游击了。
袭击定胜军后勤队,用小型臼炮轰击军营,甚至组织小股部队短促突袭,通常都是夜晚,打完携带的弹药立刻撤回武昌城,补给之后再次出城。
熊廷弼不得不分兵向武昌进攻。
但结果没什么区别,他只是又收获一片同样的战场,因为从黄石港到武昌还是近百里这种地形,无数起伏的丘陵,还有连绵的山林,还有无数虽然封冻但却一脚就能陷进去的沼泽。
一座座坚壁清野的乡村。
到处都是采矿挖出的大坑,地雷无处不在。
甚至那些游击队把所有桥梁都毁了,就连原本可以通行重炮的道路也都已经挖断。
城市是万众一心的死守,外面是无数游击队的袭击,在自己桑梓之地的熊廷弼却感觉仿佛身处异域,就仿佛他周围的所有一切,所有山林,所有沼泽,甚至每一寸土地都在抵抗他,连空气都让他感觉要窒息。
不过好消息也有,面对这场起义,湖广士绅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高效行动起来。
承天,随州两个旅全部南下,向武昌府城进攻,而岳州,荆州,承天,德安等地士绅组织的民团也不断到达,同样黄州府其他各县民团,也在最短时间内行动起来完成对府城的包围。就连江西的部分民团也主动加入,甚至杨鹤老家常德士绅还在雇佣土司兵,面对这场起义,所有士绅罕见的齐心协力,比原本历史上他们面对异族入侵者可齐心多了。
当然,这没什么用。
因为熊廷弼很清楚,杨丰是不会给他太多时间的。
杨丰……
“麻城,荆楚文教第一,圣贤之光辉耀之地,居然最后被奴隶起义给毁了,大儒们果然人均奴隶主。”
杨丰站在县前河畔看着前面青砖垒砌的城墙。
好吧,大儒的确是人均奴隶主。
明末麻城被张献忠攻陷的原因很简单,城内的农奴们造反了,他们甚至自己组织起了会社,一个里仁会,一个直道会,然后起兵响应张献忠,最后跟大儒们掀了桌子。
这座现代很默默无闻的小城,是这时候湖广各县科举第一,明朝两百多年这里出了一百多个进士,要知道整个湖广才一千二,就连科举第二的武昌府,整个府加起来也才相当于不到两个麻城。进士众多意味着世家众多,世代簪缨的豪门众多,这里甚至还有一个前锦衣卫掌印刘守有,梅国桢的表哥,他至今还在这里养老,武举出身的前锦衣卫掌印。
还有梅家这种顶级世家。
整个麻城到处都是世家的豪宅,刘守有的刘金吾壕,郑家的百可园,梅国桢的环阳楼。
世家太多,农奴真的都不够用了。
而今天……
“大帅,都准备好了!”
他身旁一身平民打扮的阴山关守备王敏低声说道。
后者身旁还跟着大批同样平民打扮的红巾军士兵,甚至远处那些伪装成商旅的士兵也在向这里靠拢。
杨大帅突然驾临阴山关,然后带领他们潜越虎头关。
当然,光明正大的潜越,这条路本来就是畅通无阻的,至于他们的武器装备更不值一提,虎头关和阴山新关守军,本来就是靠走私商发财,弘光朝也不禁止红巾军控制区军火过来,他们倒是不准向红巾军出口军火,但实际上无论地方士绅还是沿线驻军,都不会搭理这种明显脑残的命令。
红巾军的银子不是银子啊?
我大明商人在向敌人出售武器这方面是有着古老传统的。
“看看这大好河山,看看这勤劳的百姓,他们在富饶的土地上辛勤耕耘,却无法收获应有的幸福,世世代代求一温饱而不可得,他们世世代代供养着那些寄生虫,看着这些明明十指不沾泥却能够衣食无忧,明明不识桑蚕却遍身绮罗,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太荒唐了!
而且居然荒唐了几千年。”
杨大帅看着他前面一座纵然冬天,也依旧美丽的园林,那里明显刚刚刷漆不久的一座楼阁,在无数腊梅的淡黄色中仿佛漂浮于云雾。
“大帅,那是梅国桢别业,那楼叫环阳楼。”
王敏赶紧说道。
杨丰缓缓张开双臂。
王敏迅速醒悟,赶紧带着士兵从旁边的马背上解下一个个箱子,然后从里面取出分解后的银色重铠,这套一百多斤的重铠,甚至需要两匹马驮着,他们迅速给大帅着甲,不远处那些为生计而忙碌的百姓,疑惑的停下来,看着他们中间逐渐被银色包裹的杨丰……
“现在我来了!”
杨丰说道。
两名士兵从马车上抬下那柄沉重的大刀,然后一起扛在肩头,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他面前。
杨丰单手拿过。
另外一名士兵从马车上拿出旗杆,然后迅速套上隐藏的旗帜,紧接着将这面代表他身份的帅旗插入他后背,他后背上铆着几个套管,旗杆可以直接插入,这样就保证旗帜的牢固。这面大旗在他背后猎猎舞动,那个用金线绣的特殊标志也在旗帜上闪烁金光……
“我如闪电般归来,我将如闪电般撕碎这荒唐的世界!”
杨丰大吼一声。
然后他端着大刀带着背后旗帜直冲向前……
“我,杨丰!”
他的吼声响彻天地。
(送走姥爷了,真正的寿终正寝,没有任何疾病,这些年连感冒药都没吃过,就是最后自己不吃饭了,一直这样直到消耗完最后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