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一章 石头也要过三刀
阅江楼。
这时候是真的楼了。
而且不是木制,而是直接上混凝土。
准确说杨丰其实是在阅江楼的平台上又修建了第二层,然后将这一层用青砖和混凝土修了一个碉堡。
至于水泥这个小事而已,幕府山有的是石灰岩,无非就是多试验一下而已。
这个碉堡内部还是三层的。
仿佛在阅江楼平台上插了个炮楼。
但这个碉堡却让下面的重炮得到了有效保护,任何以步兵向炮台的进攻,都必须面对这个碉堡的俯射火力,而碉堡本身外壁极厚,设计就是能抵挡十二磅级别加农炮的五十米外直射,至于五十米内……
这东西杵在山顶,敌人根本不可能把十二磅炮推到五十米距离内。
此刻楼顶的瑟瑟秋风中,杨丰端起酒杯看着李旦……
“李兄,请!”
他说道。
李旦笑着赶紧喝酒。
“开原伯有何吩咐请示下,下官无不遵从。”
海盗王说道。
他可是真正的海盗王,虽然也可以说海商,但这年头这俩身份没区别,而从南洋一直到倭国,海上无论闽南海商,广东海商,还是倭国,琉球海商,甚至包括欧洲来的殖民者,都必须一定程度上给他面子。他自己的最大据点马尼拉,他兄弟欧阳华宇,二官在倭国,主要贸易路线就是从澳门和月港向马尼拉输入各种大明商品。
棉布,麻布,生丝,蔗糖等等甚至包括铁器。
这些商品的贸易,甚至完全冲垮了吕宋本地土著的纺织,以至于那里的土著都不会织布了。
而连接美洲的马尼拉大帆船,又将他的货物一直运输到美洲,印第安人身上就穿着他贩卖的大明产麻布,西班牙殖民者连铁钉都用佛山产,所以他的名字一直流传到美洲,美洲传说中在马尼拉有一个甲必丹坐拥金山。而最终他的财富让西班牙人控制不住贪婪的**,用一场血腥屠杀结束了他和闽南商人们对马尼拉商业的控制……
大明可不是没有海外开拓的。
事实上大明商人和欧洲殖民者在南洋的斗争一样激烈而血腥。
而且持续几个世纪,从明朝后期一直斗到鞑清中期。
只不过欧洲殖民者背后是国家撑腰,而这些华人背后不但没有国家撑腰,事实上无论大明还是鞑清都把他们视为叛逆,对于后者来说倒也不错,后期在南洋的华人主力就是反清失败逃亡过去的。至于这场斗争最后的结果,其实也很难说华人失败了,因为最终东南亚的格局变成欧洲殖民者掌握统治权,但华人负责在他们的统治下发展经济给他们交税。
斗争。
但也合作。
实际上现在也是如此。
“那么咱们就爽快些,陛下让你干什么?”
杨丰微笑着说道。
“开原伯,难道陛下的圣旨您没看过?”
“你这就不爽快了,我问的是陛下有什么秘密任务给你?”
“开原伯,下官不明白。”
“李兄,你我并无利害冲突,你是海上的蛟龙,我是陆地上的,你要的是海上赚那金山银山,我要的是推行新政,让大明的农民都吃饱饭,可以说井水不犯河水,你这种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这些,咱们这位陛下对我有些误解,总是怀疑我有谋朝篡位之心。
天可怜见!
我要是有这种心思,又岂会等到现在?
但是,我也不希望皇帝陛下有时候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那时候搞得互相之间都很尴尬。
那么,你愿意为了保全我与陛下之间的君臣和睦,把陛下交给你的秘密任务告诉我吗?”
杨丰真诚的说道。
“开原伯,我是个商人。”
李旦微笑着说道。
“好说!”
杨丰很干脆的甩过去一张地图。
“自南海以北都在这图上,那些箭头是洋流,也就是倭国人的黑潮,你们应该知道这些,但画在地图上的应该没有吧?”
他说道。
李旦面色凝重的看着这幅明显手绘的地图。
当然,这时候他们这些海商的地图也都差不多同样简陋,这种东西在整个大航海时代都是船长们的宝贝,一张海图甚至有可能决定一个国家,比如葡萄牙掌控海上贸易,就是得益于那些探险家为他们绘制的地图,而哥伦布的远航,依靠的就是一幅现代搞不清绘制者的航海图。
杨丰这张手绘版肯定简陋,但再简陋也是真实的地理,而不是这个时代那些看起来模样诡异的地图。
至少他画的更准确。
坤舆万国图画的可是几乎看不出山东半岛。
“开原伯手中还有别的?”
李旦很认真的说道。
“当然有,南洋,小西洋,红毛人走的好望角,大西洋,甚至西班牙大帆船来的阿塔普尔科和大东洋,阿美利加,我统统都有,我甚至还知道很多这时候没有人知道的岛屿和陆地。”
杨丰笑着说道。
小西洋是印度洋,大东洋就东太平洋
“陛下要我去找两广总督戴燿,在广东编练新军,利玛窦承诺从泰西为这支新军雇佣一千红毛兵做教习,都是真正战场上杀出来的老兵,另外他还提议购买大批黑奴,用这些黑奴阉了训练一支净军,他说泰西不少番邦就是这么干。另外陛下让广东税监太监将在广东所收税款,都交给我编练水师,并建造新式的大战舰,一旦陛下有需要时候,以水师载着新军勤王。”
李旦说道。
“陛下真调皮,那你答应了?”
杨丰说道。
“开原伯,我是个商人,讲究公平交易,陛下能给我的就那么多,我能给陛下的也不会超出陛下给我的,陛下不过是胡思乱想,新军也罢,水师也罢,那都是要花钱的。
而且要花很多钱。
没钱什么也做不了,陛下难道以为广东税监太监还能收税?我来之前广州百姓刚刚围殴过税监太监,据说被打的跑进布政使衙门哭求救命,手下税吏有十几个被扔进珠江,那么还有谁能掏钱?
难道一个飞鱼服,就能让我掏真金白银?”
李旦笑着说道。
“你不是献上了一万两吗?”
“那又不是我献的,那是戴燿托我转交的。”
“那你到底答应没答应?”
“当然答应了,陛下正是踌躇满志之时,我岂能不答应,不过就是聊慰上意耳。”
李旦说道。
“聊慰上意耳,哈哈,聊慰上意耳,的确,咱们做大臣的,不能扫了陛下的兴,他喜欢怎样咱们就答应着,聊慰上意耳!”
杨丰笑着说道。
紧接着他又举起了酒杯……
“喝酒!”
他说道。
当然,李旦不可能真就是说了实话。
不过有一点他说的也很明白了,皇帝陛下无论想干什么,终究是要掏钱的,这种时候一件飞鱼服,肯定没法让人卖命,李旦可是商人,这些家伙也没什么国家观念,他们就认钱,皇帝陛下无论要他做什么,最终给钱才是最重要的,他们还不至于真的为几个死后刻在碑上的官衔给皇帝陛下卖命。
不得不说皇帝陛下有些天真了。
当然,也可能是憋久了难免有些异想天开。
更何况他周围一帮子纸上谈兵的和居心叵测的,也不可能真给他什么好的计划。
焦竑是个纯粹的学者,李贽就是个最多做过偏远地区知府的,而且做知府期间喜欢什么都不管,利玛窦倒是个狡猾的,但他的狡猾只限于想方设法让皇帝陛下依赖他们,一千雇佣军,他也真敢吹。就这时候远洋航行死亡率,到这里一千雇佣军,从欧洲启程得两千,整个澳门目前葡萄牙人数量,其实也就才千把人而已……
两千?
还得有战斗经验的。
那恐怕得他们那位爸爸亲自出马才行。
至于买黑奴倒的确是一个好选择,实际上这东西在南洋并不稀罕,就是澳门的葡萄牙人一样也有,净军更是大明皇帝早就用过的。
但是……
还是那句话。
没钱扯个屁啊!
而就在杨丰和李旦喝酒时候,新的风暴已经开始。
丹阳经山的林木间,汤贡生用仇恨的目光看着远处山下,在那片丰收的金色中是一个个欢乐的身影,他们在收割着成熟的稻谷,女人在欢笑,小孩抱着一捆捆稻谷奔跑,男人们在不停忙碌着。
“贼,都是贼!”
汤贡生发出了悲愤的咆哮。
然后惊起了旁边树上的乌鸦,在他头顶混乱的飞过,其中一只泄愤般用一泡鸟粪报复他,正好落在了他的方巾上,不过汤贡生并不知道,他只是在那里用冒火的目光,看着眼前这片丰收的场景。因为这些刁民们,收割的是原本他家的田地,上一次杨丰坐镇镇江时候,第五镇和镇江民兵的进攻,让整个九曲河以北全部解放。
就是这个让士绅们切齿的词。
因为这个词意味着他们的家被抄了,他们的土地被分了,如果不是汤贡生逃跑的足够快,这时候估计他也已经被枪决了。
好在他跑了。
而且因为他家在丹阳县城有商号,所以并没有一蹶不振。
相反因为之前就积极参加组织团练,反而成为目前丹阳士绅中说话很有分量的人物。
“老爷,都准备好了!”
他身旁一个狗腿子卑躬屈膝的说道。
在他们身后是数百名团练,都是丹阳一带的渣子们。
这时候丹阳城还属于弘光朝,而且是前沿重镇,总督江南大营兼应天巡抚刘元霖的总督衙门设在常州,而狼山镇总兵董承祺部驻丹阳,所部三万大军,另外就是以城内姜家为首,加上汤贡生等士绅组织的民团。
因为对面就是分田地的民兵区,所以民团不可能再从农民中招募,实际上就是丹阳本地的泼皮无赖,打家劫舍的毛贼,运河上敲诈勒索的烂赌鬼,总之全是这种渣子。不过现在变成民团,反而都一个个抖了起来,主要工作并不是真的打仗,他们也没能力打仗,就是给丹阳士绅们武装收租……
刁民们都学坏了。
哪怕这时候还在弘光朝控制区的刁民们,也开始学会抗租抗税了。
所以必须得武装收租。
当然,今天并不是这么简单……
“葛四!”
汤贡生喝道。
紧接着一个身上穿着铁甲,肩膀上扛着铁鞭的家伙走过来。
这个叫葛四的是他亲信,过去是带着一帮泼皮无赖,专门在运河上敲诈往来客商的。
“等会冲上去,见人就给我杀,石头也要过三刀!”
汤贡生恶狠狠的说道。
“老爷,能玩女人吗?”
葛四眼冒绿光的说道。
“没出息的东西,都让你见人就杀了,女人不是人吗?”
汤贡生喝道。
葛四立刻回头看着那些民团……
“兄弟们,杀出去,这些刁民一个别留,男的杀光,女的抓回去!”
他喊道。
“烧光,杀光,抢光!”
汤贡生在一旁补充。
那些民团一片亢奋,恍如一群激动的疯狗。
“杀!”
葛四举着铁鞭吼道。
然后他带着疯狗们直冲向前方。
“老爷,姜老爷可是严令不得挑起战端。”
狗腿子小心翼翼的对汤贡生说道。
正在欣赏疯狗的汤贡生冷笑一下……
“他们姜家的地还没被分,当然怕打起来,咱家怕什么?一群老朽,凑到一块骂这些刁民时候都有力气,真让他们动手全往后退,他们以为那妖魔能让他们安安稳稳过这个冬天?”
他鄙视的说道。
实际上刘元霖和各地士绅,目前都不想打仗。
毕竟打仗就意味着有可能失败,虽然也有可能胜利,但终究还是有可能失败。
他们又不是这些失地士绅,一旦失败可是连自己土地都要失去,这些是破罐破摔,巴不得打起来,一旦胜利可以夺回失去的一切,可是他们却要考虑一旦失败就会失去一切的问题。所以还是维持现状最好,尤其是苏松一带,也不想再打起来又一次航运中断,至于那些失地士绅的心情……
关他们屁事!
“他们不想打也得打,都快些,烧光,杀光,抢光,让这些刁民们都去死!”
汤贡生抽风一样嚎叫着。
第二一二章 幕府将军杨丰
“杀光这些刁民!”
葛四高举着铁鞭,带着他手下的团丁们,就像疯狗般嚎叫着冲出山林,直冲向前方正在享受丰收喜悦的人们。
被惊呆了的人们站在稻田中茫然的看着他们
甚至忘记了该做什么。
说到底虽然目前分属两个阵营,但本质上都是乡里乡亲,甚至很多人都互相认识,根本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这些农民们根本就没想过,民团团丁会对着他们举起屠刀,看着这些拿着刀枪冲向自己的民团团丁,他们真的没想过是来对他们进行屠杀的。
葛四转眼冲到最近的老农身旁,后者还本能般朝他呵斥着,很显然知道他是谁,但葛四手中铁鞭却毫不犹豫的当头砸落。
那老农惨叫着倒下。
葛四还怕他没真的被砸死,紧接着低头又是一铁鞭。
“杀光这些刁民!”
杀人的感觉让葛四很享受,他拎着带血的铁鞭抬起头嚎叫着。
这一幕让剩下的人们立刻清醒,所有人惊恐地抛下他们手中的稻谷,男人冲向地头放着的长矛,女人抱起小孩后撤,远处几个民兵军官吼叫着召集民兵赶来增援,原本丰收的喜悦一下子变成血色。而那些民团团丁也在疯狂的杀戮着他们遇上的每一个人,哪怕这些人和他们都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乡里,但在杀人抢女人的刺激下,这些民团团丁们全都化身恶魔。
最近处那些猝不及防的农民纷纷倒下。
因为都分散在稻田中干活,就算这些农民不少都是在民兵中的,而且地头上都放着武器……
这里已经靠近前沿,为了防范对面士绅抢粮,民兵下地都带着武器。
但仓促之间根本来不及组织起来,尤其是那些老弱妇孺,更是只能在惊恐逃跑中被团丁追上砍翻,他们的鲜血在丰收的稻田流淌。
而葛四直冲向前面一个逃跑的少女,这应该是那老农的孙女,那年轻秀丽的身影仿佛一盘美味在等待着她。
他已经在幻想自己把后者按倒的场景。
少女却突然停下了,然后弯下腰似乎在地头拿起什么。
葛四狂喜的全速直冲向前,转眼到了她身后,那弯着腰的身影更加让他难以控制自己……
“小娘子,老爷让你快活……”
他的喊声戛然而止。
那少女直起腰转过了身,用仇恨的目光看着她,而她手里赫然是一张弩。
“你这个反动派去死吧!”
她尖叫着。
葛四吓得赶紧停下,但也就在这瞬间,少女扣动了扳机,竹片层叠的弩臂立刻释放,伴随弓弦的响声,一支木羽箭呼啸飞出,准确射中葛四脑门,距离太近甚至让半个箭身都没入他的脑袋。
撞击的力量让他的死尸向后倒下。
少女看着惨死的亲人,哭着捡起他的铁鞭,发疯般照着他脑袋砸落,因为个子矮力气小,砸落的铁鞭甚至让她猛然弯腰,不过铁鞭也准确落在葛四脑袋,十斤重铁鞭立刻砸得他面目全非,而迸射的鲜血溅到了少女的脸上,她依旧带着满腔仇恨不停砸着。
葛四身后几个手下惊愕的看着这场面,一时间竟然没敢向前。
然后他们也没机会上前了。
少女后面另外几块农田里的青壮们迅速冲过来,手中端着长矛直奔这些团丁。
后者也就是杀老弱妇孺的胆子,一看对面长矛立刻就慌了。
而在这些青壮后面,那个身上溅满鲜血,都已经把葛四脑袋砸的恍如烂西瓜的少女,也杀气腾腾的再次拿起她的弩。
这是女民兵的标配。
就是用竹片叠加起来作为弩臂,正式的名称是宣湖射虎弩,在江南这种竹片弩廉价而且制造简单,各地民兵全都大量制造,以补充火器不足,本身威力的确并不强,但几十米射死人还是足够,而且箭头其实都带毒。这个少女站在自己亲人的尸体旁,带着满腔仇恨再次瞄准,紧接着她的木羽箭飞出,又一名正在不确定是否逃跑的团丁倒下。
剩下的立刻醒悟,毫不犹豫地开始了逃跑。
而他们后面追击的民兵青壮,挺着长矛喊杀着向前,再后面更多女人同样拿起她们的弩加入战斗,木羽箭的破空声中团丁不断惨叫着倒下,然后被满腔仇恨的民兵追上,直接钉死在地上。
局面就这样逆转。
在这边反击的鼓舞下,所有那些民兵们无论男女,全部加入战斗,青壮端着长矛聚集起来冲锋,女人在后面举着弩射,就连老人和小孩,都捡起地上的石头扔。满腔愤怒和仇恨的民兵们,瞬间化身为保卫家园的猛虎,向着这些恶狼发起了进攻,而后者也在瞬间原形毕露,只敢欺负弱小的他们,只好惊恐的向着着山林逃窜。
山上观战的汤贡生都傻了。
他还在等着自己的爪牙们血洗这些刁民,却没想到成了刁民们反杀他的爪牙。
这是过去那些看到他就吓得浑身颤抖的泥腿子?
这是过去那些连泼皮无赖都能随便欺负,面对官老爷,除了跪地求饶什么都不敢的村夫?
是什么把他们变得这么凶悍?
“刁民!”
他只能哆哆嗦嗦地挤出两个字。
而且不只是被攻击的这片稻田,远处得到消息的民兵们,也全都在放下手头的工作,然后抄起就竖在地头的长矛,涌向这边加入围攻,甚至还有部分民兵是拿着鸟铳之类火器的,枪声又向更远处传递消息。站在他这里,可以清楚的看见至少五六里范围内,一片片稻田,一个个村庄里,民兵们都在聚集起来,报警的炮声不断响起。
而山下不少跑的慢的团丁已经被包围,然后他们吓得纷纷跪下,还有几个在用手指向他这里……
汤贡生立刻清醒。
“快走!”
他毫不犹豫的说道。
然而这时候已经晚了,山下的民兵已经开始冲向这边。
不过好在那些溃败的团丁同样涌向这边,虽然这样其实等于给民兵带路,汤贡生刚跑到半山腰,后面山路上就已经出现民兵的身影。
这里又不是深山老林,就是片以一座百多米高山头为核心的丘陵区,周围人口茂密,山里同样村庄遍布,现在民兵全是一个整体,这一带是镇江公社下属民兵第二旅。周围乡村都有完整的指挥体系,外面枪声响起,各处民兵队能听到的立刻全组织起来,然后接受上级传递的命令,甚至都有专门的号令体系,一出事就是整个民兵区的总动员。
效率比过去的朝廷官军还高。
后面逃不过去,外面又有民兵在进攻,汤贡生只好在同样也跑不出去的团丁们簇拥中,开始钻进山林中隐藏。
还好单纯经山来说,也算是山高林密。
海拔一百多米呢!
而且周围是数十里的一个个小山头,同样熟悉地形的他们躲藏起来,短时间内还不至于被民兵抓住。
四个时辰后。
“石头也要过三刀,这个口号真是一脉相承啊!”
杨丰饶有兴趣地看着手中的急报。
丹阳民团偷袭正在秋收的民兵,杀害三十多老弱妇孺,但紧接着被反击的民兵击溃逃入经山,愤怒的民兵聚集数千人包围经山,试图抓住主谋的汤贡生,后者连同三百多民团被困住。但逃跑的几个民团士兵返回丹阳报信,目前驻丹阳的弘光朝镇江知府,主持镇江民团的本地士绅之首姜家,立刻调动数千民团赶到经山救援,和围攻经山的民兵发生交战。
但被民兵击溃。
而汤贡生一伙继续被困经山。
然后驻丹阳的狼山镇总兵董承祺派出骑兵增援民团。
京营第五镇驻九曲河前线的第二协紧接着也派出一个营增援民兵,双方就这样以经山为核心开始摩擦……
“大帅,打吧!”
“对,这次也该扫荡这些反动派了。”
……
杨大帅面前的幕府参谋们一个个摩拳擦掌。
他现在已经组建幕府了。
当然,是奉旨组建。
毕竟杨大帅如今统辖实际七个镇十万大军,而且这还只是南方的,还不包括水师,连北方全加起来实际上是十七个镇和两支水师,另外还有顺天,永平,应天三个府,虽然应天只是部分。这个庞大而且分隔南北的军政集团,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体系也是不行的,所以无比信赖开原伯的皇帝陛下,直接下旨准许其开幕府……
天下兵马副元帅幕府。
皇帝陛下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杨大帅是天下兵马副元帅,相当于皇帝陛下的郭汾阳。
对于郭汾阳这样的忠臣,当然要无条件的信任了。
开个幕府算什么?
皇帝陛下还指望开原伯给他再造大明呢!
不过现在这个幕府,实际上也就管应天的军政事务。
至于京城那边是顺天公社和充当他爪牙的魏忠贤在主持,杨丰临走前就是把权力交给顺天公社,大事由公社各局局长和顺天,永平完成新政的各州县民兵旅长们共同会议决定,平常各地自己管自己,但接受顺天公社各局指挥,实际上各州县还都有朝廷的官员。
而魏忠贤充当顺天公社代理总理,紧急情况下他有权直接调动京营作战。
总之那边就是魏忠贤带着顺天公社各局事实上主持,重大事务召集各地民兵旅长们会议。
杨丰对魏忠贤还是信任的。
另外皇帝陛下对魏忠贤同样也是信任的。
他的这个顺天公社代理总理,不仅仅是代替杨丰,也是代替皇帝,至于他的能力也值得信赖,反正京城那边就是守,只要顺天公社不向外扩张,周围士绅是肯定没兴趣挑起战端的。
至于外敌……
完全忽略就可以了。
那些军阀化的总兵们不出去欺负他们就可以算心地善良了。
杨丰这边的幕府构成也和京城差不多,也是应天公社各局局长兼职幕府各处,但多出参谋处,后勤处,装备处另外还有个政治处,至于参谋处的参谋们实际上就是从士兵和民兵夜校考试选拔,然后单独进行培训。而且是由杨大帅亲自培训,边培训边工作,至于他亲自培训出来的都是什么风格就不用说了,绝对都有招核参谋的风范……
虽然招核参谋们的确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
但是……
有用啊!
尤其是在开拓上。
在杨丰的思想灌输下,他们正一腔热血要解放全大明,甚至要布大明皇威于万国。
“打,必须得打,命令第五镇,务必全歼这支民团,若能生擒那个姓汤的最好,抓住后在当地凌迟处死,而且要装到马车上,一边走一边凌迟,回头我再请陛下下一道圣旨,以后再有敢这样杀戮无辜百姓的,一律诛九族。”
杨大帅迅速做出了决定。
不下狠手打断这种歪风邪气,以后这样的事情会不断发生。
说到底随着收获季节的到来,周围各地那些流亡士绅们,也都已经到了控制力的极限,过去他们还能忍住,是因为庄稼还在成长,可现在已经在收获,看着那些民兵们收割着原本会送进他们仓库的粮食,他们真的仿佛一群被抢了美食的疯狗,这个汤贡生只是其中之一。
在准备和他一样做的还有的是。
无论如何都必须把这支民团彻底剿灭,一个不留统统杀了,这样就算有士绅想玩还乡团,那些团丁也没这胆量。
直到目前为止,双方这场战争还没有失控,都还能维持底线,周围弘光朝官员士绅横征暴敛归横征暴敛,但却维持住最基本的秩序,毕竟这些文人不是五代那些军阀,而且他们的武力也不敢真正让秩序崩溃,那时候他们一样也没有能力保证自己安全。怕的就是汤贡生这种已经失去土地,为了恢复过去的日子而不择手段,甚至不惜玩这种得不到就毁掉的疯狗。
只要出现一点苗头,都必须以雷霆手段掐灭。
“再传令各镇,立刻进入临战状态,骑兵第一协增援镇江,向各地民兵发放库存的旧式火器。”
杨丰紧接着说道。
第二一三章 扒他祖坟
倒霉的汤贡生在杨丰发出这道命令时候,其实就已经被民兵从经山的某个石头缝里揪出来了。
五千多民兵在搜山呢!
别说他了,就连他手下那三百民团,也都没跑的了。
虽然丹阳民团的确出动三千多人试图营救他,这一点上姜家还是够意思,但问题是他被困住一片山区,这片山区南北四十里,东西也得二十里,中间虽然不能用崇山峻岭形容,但也全都是起伏的山丘,这样的环境里民兵们想要阻击民团简直太容易了。
实际上民团也打不过民兵。
姜家救他算仁至义尽,但又不是说必须要救出他。
这件事属于他和背后一帮流亡士绅的独走,对于丹阳那些还没被分田的士绅来说维持现状就好。
所以救援就是意思一下而已。
经山脚下。
“打死这狗东西!”
“剥皮实草!”
……
伴随着无数愤怒的吼声,已经完全无力自己行走的汤贡生,在两个膀大腰圆的民兵拖拽下,就像一条没了骨头的狗般,在那里惊恐的向前,浑身哆嗦着看着前方那些愤怒的面孔……
然后就是不断落下的老痰了。
当然也少不了拳头,耳光,鞋底等等。
还有颤巍巍的老太太,在愤怒的拿着簪子扎他。
也有拿针的。
就是纳鞋底用的那种针锥,至少五厘米长,大针比牙签还粗一圈。
“嗷!”
汤贡生被扎的发出惨叫。
后面他那些手下也在享受差不多待遇,他们惨叫声仿佛对他的回答,这支队伍就这样不断向前,然后沿途更多愤怒的百姓加入,连小孩都追着他们朝他们扔石头,倒霉的汤贡生很快就面目全非,甚至一只眼睛,都被一个小孩扔石头打成了熊猫眼。
说到底他们的行为性质太恶劣了。
虽然现在分属两方,而且的确分了他家的地,但打仗归打仗,战场上打不过死了谁也没怨言,可屠杀老弱妇孺算什么,简直丧尽天良,这种人完全可以说泯灭人性了。更何况原本都是乡里乡亲,被他们杀了的老弱妇孺里面不少都是过去和他们认识的,甚至还有几个算汤家宗族里的姻亲,这样都能下得去手,简直就是令人发指了。
“扒了他祖坟!”
突然人群中一个吼声响起。
“对,扒他祖坟!”
……
然后是无数同样的吼声。
这个真可以有,事实上对于这些朴素的乡民来说,能想到最凶残的也就是扒他祖坟了。
紧接着那两个民兵拖着他,在周围愤怒的人群簇拥中,向着他家的祖坟方向走去,说到底乡里乡亲,谁还不知道谁啊,他家祖坟就在这经山脚下,此刻这里聚集的男女老幼几乎无人不知。过去那可是本地最显赫的存在,平常就是动了一草一木都要被汤家抓去,然后不脱层皮是别想被放过,据说以前还有因为冒犯他家祖坟被逼死的。
而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扒祖坟无疑是除了死之外,最严厉的惩罚,甚至对于那些世家来说,有时候死宁可一个两个家族成员也要保住祖坟。
世家嘛!
没有祖坟,没有族谱,算什么世家?
不过这时候汤贡生倒是完全不考虑这个问题了,他在周围的老痰拳头和锥子之类围攻中只剩下哀嚎了。
而距离人群不远处,第五镇所属第二协,却在严阵以待。
“统制,敌军骑兵来了!”
第二协统制吴泽身旁参谋,用望远镜看着远处山顶挥动的信号旗说道。
吴泽深吸一口气……
“准备迎敌!”
他喝道。
在他前方所有士兵开始对自己的武器做最后检查。
这个协所属四个步兵营依然是三线阵,一个营在前,中间长矛方阵,三十六乘六的长方形,左右各十六乘六的火枪方阵,两个营在后,一线营后面空着,所以两个长矛方阵中间有间隔,两个长矛方阵外侧是三十二乘以六的火枪方阵,后面是作为备用的四十八乘六的火枪方阵。
这是替补。
一旦前面火枪手有损失,为了维持火力持续性,这些就会上前补充。
然后是三线。
也就是吴泽身旁第四个营,这是后卫也是作为预备队。
而在一线的正前方,则是他的旅属炮兵,总计十二门野战炮,炮弹重量两斤半。
这种火炮的确威力差些,但优势同样明显。
轻便。
总共也就才五百斤,在江南的环境可以随心所欲的机动,就是拆开后抬着走山路都行。
很快远处刚刚完成抢收的稻田中,大批骑兵的身影出现。
这也是他们的老对手,狼山镇总兵董承祺部下,但相比起上次,这支骑兵的规模已经扩大到三千,而且都是盐商们从山陕招募,实际上其中包括李汶的西北集团特意送来……
他们不会公然支持弘光。
但是,不代表他们不会暗中为弘光朝提供支援。
说到底杨丰是官绅们的公敌,这一点无论南北都是一致的,北方不会蠢到引火烧身,但如果能把他剿灭在江南,他们一样会出力,再说弘光朝是给钱的,对于麻贵为首的西北将门来说,能捞钱又能灭杨,何乐而不为?更何况西北将门里面还有不少和杨丰是不共戴天,或者说后者逼着他们不共戴天的,这些人当然非常乐意前来。
这支骑兵就是如此。
奉命前来营救汤贡生的骑兵们,迅速在收割后的稻田停下,然后以最快速度完成列阵。
他们在那里默默看着这边那些愤怒的百姓。
后者已经把汤贡生拖到了祖坟,正在快快乐乐做他们想做的事情。
“开炮!”
吴泽看着那些骑兵淡然说道。
参谋疑惑的看着他。
“他们越界了!”
统制很干脆的说道。
紧接着他的命令下达,最前方十二门野战炮立刻喷出火焰,炮弹在骑兵前方打出泥土飞溅,一枚炮弹甚至在地上弹起,然后正中一匹战马,这战马立刻悲鸣着倒下,骑兵们一阵混乱,但依然没有向前。
这些骑兵也就一千多点,虽然他们自信的确骁勇,但就为了汤贡生好像不值得进攻。
毕竟他们后面没有跟随着步兵。
“问问他们,到底打还是不打,别像群偷东西的野狗。”
吴泽说道。
参谋笑着催马赶到一线。
“到底打不打,别像群偷东西的野狗!”
一线紧接着响起士兵们整齐的吼声。
然后是哄笑声。
对面骑兵成功被激怒,紧接着数百弓骑兵冲出。
这些来自西北的雇佣军举着手中弓箭,以最快速度直冲向前。
几乎同时那十二门野战炮开火,两斤半重的铁球呼啸飞出,瞬间打在骑兵中,被击中的骑兵在血肉飞溅中倒下,而这边炮兵以最快速度擦炮膛,重新装填弹药瞄准,紧接着第二轮炮弹飞出。这种轻型野战炮的射速甚至超过火绳枪,欧洲三十年战争检验的结果,在步兵用火绳枪射出六轮子弹的时间里,三磅野战炮能够打出八轮。
所以排队枪毙时代大炮始终都是战场上决定性的武器,射程远,威力大,射速居然和火枪差不多。
甚至精度都更好。
试探性进攻的骑兵依然在向前。
毕竟这东西造成的杀伤真的很有限,一支具备了最基本素质的骑兵,就足以迎着大炮冲锋。
但紧接着大炮换成了霰弹。
闷雷般的炮声响彻金秋的原野,呼啸着划破空气的大号霰弹,在骑兵中继续收割着生命。
害怕的骑兵在疯狂吼叫着,试图为自己壮胆,
但就在同时,一线两翼火枪手扣动了扳机。
密集的枪声中,一枚枚减小了重量,但威力依然充足的子弹打在骑兵中。
斑鸠铳的确太重,而且一两重子弹同样太重,所以杨丰改成苏尔式,但因为新式火药和制造工艺进步,威力并没怎么下降,定装子弹当然也是必须,明军本来就是竹管定装火药,叉架虽然保留但也可以不用。
用了精度高些。
而完成开火的火枪手,默默抱着他们的新式火绳枪,从小队之间的空隙走向后方。
这些火枪手都是二十四人一队。
也就是四乘以六,但四人相对靠拢,中间只有很小空隙,而队与队之间却留出足够宽的通道,以备这些火枪兵轮射,第一批向后的同时,第二批迅速向前补上并开火,然后同样从旁边通道走向后面装弹,第三批再次补上开火,所有人默默的完成这个程序,子弹不停射向冲向这边的骑兵。
冲锋中的骑兵不断从马背坠落,不过伤亡并没有阻挡他们,他们在马背上嚎叫着举起弓箭,试图进入射箭距离。
终于他们即将成功。
但那些火枪手却以最快速度掉头,然后排着队撤向长矛方阵后方。
而最前面的炮兵,甚至毫无风度的掉头就跑,连他们的火炮都直接扔在那里不管了。
当然,骑兵对这些火炮也不能做什么。
因为他们不能停下。
就在一线火枪手撤退的同时,二线左右两个火枪方阵也同时喷出火焰,密集的子弹从两个方向夹击,倒霉的骑兵继续倒下,而他们也不可能直冲前面三十六乘六的巨大长矛方阵,那密密麻麻靠拢的长矛手拿着的,可是长度接近两丈的巨型长矛。
就像一片长矛的密林。
骑兵毫不犹豫地在他们前方转向,然后直冲二线阵型右翼火枪方阵,并在转向中泄愤一样向长矛方阵射箭。
二线右翼火枪方阵立刻变阵,六排变三排,前排半跪,二排躬身,后排直立,所有火枪全部对准前方,但却没有再开火,只是一个个默默看着冲向自己的骑兵在瞄准。而这支骑兵也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毕竟这是单纯的火枪兵,只要冲上去就必然冲垮,然后就可以尽情收割,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经伤亡近百,哪怕为了面子也得有所收获。
这可是银子。
而且这些骑兵本来就属于对杨丰极度仇恨的那种。
他们就这样直冲向前。
而此时那些撤到一线长矛方阵后方的火枪手,开始在侧面对着这些骑兵开火。
这样射击命中率极高。
不过骑兵不想管他们,只是抛开弓箭拿起长矛,发疯般加速向前。
那些火枪手依然没有开火,所有人保持着瞄准姿势,忍受着恐惧,看着这些冲向自己的骑兵,距离在不断接近,很快就只剩下了不足十丈,就在骑兵们几乎确信他们将是胜利者的时候,所有火枪手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在这样距离上对骑兵这样大型目标的射击几乎就是糊脸,伴随着雷霆般的齐射,狂奔中的骑兵瞬间人仰马翻。
甚至连后面还在冲锋中的,都因为来不及躲闪而被倒下的同伴绊倒。
完成齐射的火枪手们,趁着骑兵的混乱,以最快速度掉头,迅速跑向二线长矛方阵的背后。
最远也不过几十米距离而已,很容易撤过去的。
而就在同时,三线火枪兵加入射击,连同一线背后的那些,再次对冲击二线右翼的骑兵形成交叉火力。
骑兵仓皇撤退。
他们为这次进攻死伤超过三分之一。
完全超出了他们承受能力,而且他们的冲锋也已经让战马疲惫不堪,他们从出击开始已经跑了近两里。
“可惜咱们没有骑兵,不能出去反击啊!”
吴泽遗憾的说道。
的确,这是步兵对骑兵天然的无奈。
“统制,总兵府命令,接大帅钧旨,对敌方任何挑衅,予以坚决反击,骑兵第二协明日傍晚赶到。”
他的参谋长拿着一份公文走过来说道。
“好吧,明日傍晚我们就有骑兵了!”
吴泽满意的说道。
“还有,大帅钧旨,如果活捉汤贡生,就直接凌迟处死,而且要装到马车上边凌迟边游街,至于他部下参与的民团,抓住之后一律斩首,另外如果汤贡生九族被抓住,一律处死。”
参谋长说道。
“大帅英明,对这种狗东西就该如此。”
吴泽说道。
然后他看了看远处正在发泄仇恨的百姓们……
“去告诉他们吧!”
他说道。
第二一四章 战犯
丹阳望京门。
“快,伺候贡生老爷过来!”
镇江民兵第二旅旅长葛盛带着亢奋吼道。
在他身后一片哄笑,在数百名穿着平民服装的男女簇拥中,紧接着一辆特制的马车缓缓而来,在这辆马车上竖着个木头架子,而汤贡生就被钉在架子上,不过他现在还没死,只是在那里低着头不时发出一声哀嚎。
这已经是第三天。
增援的骑兵第二协和从镇江增援的步兵第三,四两协,包括水运而来的第五镇所属重炮营,此刻全都在丹阳城下。
双方在丹阳北边的分界线就是练湖。
这时候的丹阳北边还有一座不大的湖泊,据传说是周瑜练兵的,正因为北有练湖东有运河,所以向丹阳进攻实际主要是从西边,而从分界线到这里,也就是二十里路。在民兵们一致要求到丹阳城下凌迟汤贡生后,主持这边事务的第五镇总兵李义很干脆的同意,然后由他的副总兵冯山带着这三个协,护送民兵前来当着丹阳官绅行刑……
杀鸡儆猴。
这就是敢屠杀百姓的下场。
“对面的人听着,大明皇帝圣旨,丹阳贡生汤凤,虽饱读诗书,然不改豺狼之心,以世胄之家,行禽兽之事,杀戮妇孺,残害无辜,无异率兽食人,实乃枉披人皮。虽其附逆伪君,已身犯大逆,但以大明律之大逆罪不足以惩其罪行,故设立战争罪,凡犯下战争罪者,一律诛九族。
今日以其为始。
丹阳附逆官绅速速移交其九族,否则我军将以武力进城自行逮捕!”
葛盛举着一个喇叭筒,对着望京门上喊道。
当然,回答他的是炮声。
城墙上打出的炮弹,紧接着落在他不远处,然后激起泥土飞溅。
他转头看着身后……
身后重炮营的阵地方向硝烟升起。
下一刻炮弹呼啸着在他们头顶划过,然后准确撞在望京门上,其中一枚炮弹甚至正中云阳楼也就是城楼。
他随即转回头。
“看清楚了,我等都是平民百姓,今日前来就是传旨而已,手无寸铁,谁敢朝我们开炮,那就是和他一样的战争罪,一样诛九族!”
他举着那个喇叭筒吼道。
城墙上的大炮再次开火,不过炮弹却在他们头顶高高掠过。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汤贡生,旁边一个专业刽子手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行刑!”
他吼道。
“行刑!”
“行刑!”
……
那些实际上是民兵的男女吼道。
然后刽子手走上马车,开始伺候汤贡生。
城墙上的大炮依旧在开火,但却没有敢瞄准他们的……
诛九族啊!
这时候就算一炮打死汤贡生,也没什么意义,反正他都是死,被炮弹打死无非痛快点,可就为了他痛快点,让自己冒诛九族的危险,这明显是不可能的,别说城墙上的守军了,就是那些官绅也没这兴趣,现在他凌迟不凌迟对这些人来说根本无所谓
他也算死有余辜,这时候丹阳城内士绅正恨他。
原因很简单。
第五镇越过分界线以后,丹阳附近那些刁民全都不交租了。
都这种情况了,还交租岂不是傻子,刚刚收获的新稻谷留着自己吃不香吗?
给南京朝廷交税,也比给地主老爷交租强啊,实际上不但不交租,胆大的还都在帮着第五镇运输军需呢。
这都是他害的。
此刻丹阳城头那些士绅,看着外面被片的他,不少人竟然隐约有几分快意。
不过打还是要打的,毕竟这些匪军就是欲加之罪,摆明了是想攻丹阳,现在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坚守,然后等待从常州和金坛过来的援军,只要能够击退这支匪军,那么至少今年秋收的安全就保证了,他们可以继续收租子。
说到底租子才是最重要的。
双方炮战继续。
丹阳城作为目前江南大营的前沿要塞,连驻军手中的再加上民团的,光新式大炮就二十四尊,剩下还有大量弗朗机,实际火力比第五镇还强,后者的重炮营是十八门九斤炮,也就是十二磅炮。但第五镇的炮兵水平,那就不是守军炮兵能比的了,这时候京营炮手是要懂科学的,连抛物线就要会计算,而且还要学会简单的测距法。
双方对射的炮弹就这样不断在天空交错,而在炮弹下面是对汤贡生的凌迟。
不仅仅是他,他的那些手下也一样作为从犯被处决,这些家伙在汤贡生后面一个个拉出来砍头。
还把他们的脑袋都堆起来。
吓得城墙上那些炮手们全都提心吊胆。
生怕自己的炮弹误伤葛盛等人。
作为普通士兵,他们早就知道就算被俘也没事,愿意加入人家欢迎,不愿意加入还能发路费回家,所以根本不用担心什么,可这要是击中葛盛这些,那可是要和这些人一个下场。
混口饭吃而已。
就算真打不过还可以投降。
可断了自己后路这种事情就明显夸张了。
“大炮再多终究还得靠人来打!”
第五镇的重炮阵地上,指挥这场行动的冯山举着望远镜说道。
在他前方那些炮兵正在忙碌着,清洗炮膛,装填弹药,瞄准开火,所有人机械而又平淡,仿佛他们不是在向对手发射致命的炮弹,而是在做着自己最简单的本能,这是日复一日持续训练的结果,同样这也是一支强悍炮兵必备素质。他们甚至平淡的无视那些掠过头顶,甚至就落在附近的炮弹,仿佛那同样不是可以随时夺取自己生命的东西。
而保护他们和他们手中大炮的,是一道临时堆起的土堤,只不过在土堤中间断开一个个射口。
射口两侧是装土的麻袋和木墙。
毕竟单纯的土堤很容易在炮击中垮塌然后阻挡射界,但开口太大又保护不了后面的大炮。
所以只能用沙袋和木墙。
而在这些炮位后面,是一条之字形通向城墙上炮弹射程外的壕沟,这条壕沟很宽,而且也并不是很深,但仍旧足够运输弹药的人在里面安全通行,他们运来的一箱箱弹药,维持着这些重炮的不断轰击……
大炮再多终究也得靠人来打,进入火器化时代的战争是一门科学。
“敌人的援军到了!”
他身旁的重炮营营长说道。
冯山的望远镜随即转向南边,远处列阵的敌军出现在视野中。
“常胜军!”
他说道。
好吧,这其实是应天省军。
也就是原本的苏松常镇团练,只不过改编后成了应天省军,军号是常胜军。
这也是目前各省军里面实力最强的,总兵力高达一万二,聘用红毛教官,实际上是玩西班牙方阵,但属于那种山寨版的,毕竟他们能够聘用的红毛教官也不可能是真正的将领,就是在西班牙军服役过的低级军官,大致上有那个模样,知道基本的战术,但涉及到战役指挥就别扯了。
当然,好处是西班牙方阵也不需要太强的战役指挥。
实际上常胜军就是四个西班牙大方阵,也就是团,战场上直接四个大方阵往那里一摆就行。
骑兵是冲不动的。
而常胜军通常也会和弘光朝官军一起行动,后者为他们提供骑兵和炮兵。
这时候他们的省军和官军已经分的很清楚,士绅们也没兴趣养着那些将领们吃空饷招募临时工,但朝廷也很清楚省军强就很难收税了,虽然官员们都是各省出来的,但他们终究还是习惯大一统的思想。
尤其是还有旧军队系统要安抚。
藩王系统……
呃,这个忽略就行。
但旧军队系统的确得考虑。
最终官军也进行了整编,而省军则限制规模,指定他们的军队构成。
常胜军就是被限制为纯粹的火枪长矛兵,但通常和苏松总兵一起行动,后者手下以骑兵和炮兵为主,然后加上部分戚家军化的战车步兵。
而各地省军并非都是西班牙方阵,真正西班牙方阵的就是常胜军。
“有点意思!”
冯山笑着说道。
常胜军已经停下并开始列阵。
他们的阵型还是很威风,四个三千人的大方阵在平原摆开,左右是配属的两千骑兵,前面是数十门轻型的红夷大炮,甚至还有更多弗朗机,而且都是重型的千斤弗朗机,不得不说这东西在大明真的太受欢迎了,哪怕现在都已经开始大造红夷大炮了,也依然遍布各军。
当然,主要是便宜。
红夷大炮是铜的,弗朗机是铁的。
就这东西造价,如果不是实在扛不动,给士兵一人配一尊都没问题。
“骑兵是冲不动了,从哪个面冲都是被火枪打靶,而且他们都是交叉火力的射击,只能是长枪兵冲过去对枪,不过那样走到跟前得被他们射死无数,还是得上大炮,这么密的阵型拿重炮轰最快活了,还得用臼炮开花弹,把四十斤臼炮拉过来换开花弹轰!”
重炮营长说道。
他们是有臼炮和开花弹的,第五镇单独有臼炮营。
但这一次并没携带,毕竟臼炮对轰击城墙没用,往城内打就是伤及平民了。
实际上这样也有炮弹落在城内,不过都是打高了越过城墙的,这种炮弹没什么威力,被它砸中那是真的运气差到极点。
臼炮不行。
臼炮会引起城内大火的。
这时候一名军官骑马带着一个儒生过来……
冯山部下三个协也已经列阵等着了。
两个步兵协并列摆开,只不过因为有骑兵配属,所以步兵实际上两线,三线是两个骑兵营,而另外两个骑兵营在二线和火枪兵混编,也就是一个个小的骑兵方阵和火枪方阵间隔排列。这样整个阵型的侧翼就全在骑兵守护中,不用担心敌方骑兵进攻,一旦敌方骑兵攻击这些骑兵,反而会遭到混编的火枪兵射杀,等他们撤退时候就该这边骑兵出击了。
这就是瑞典的步骑混编阵型,骑兵彻底沦为步兵的配属,而步兵在战场上也终于具备了对敌方骑兵的反击力量。
那军官很快带着儒生到了他们面前。
“将军,我们已经签了停战协议,你们这是违背承诺!”
那儒生愤然指责。
“那么是谁先违背承诺的?”
冯山说道。
“我方承认汤凤有罪在先,但你们已经抓住他并凌迟,我们对此无意指责,他屠杀老弱妇孺的确该死,但你们不能因此越界进攻,如果你们继续进攻丹阳那就视为撕毁停战协议,我方将重新进攻。”
那儒生看着正在片着的汤贡生说道。
“阁下贵姓?”
“长洲生员冯梦龙。”
“冯生员,咱们既然都姓冯,那我就跟你直说。
我们是奉旨前来捉拿汤逆九族,据我所知其九族就藏在丹阳,如果丹阳交出其九族,那么我们自然会撤军,如果丹阳继续窝藏其九族,那我们就必须打开丹阳,我们接到的军令就是如此。
至于你们说什么进攻……”
冯山看了看远处的那四个大方阵。
“那就来吧!”
他很干脆的说道。
“你们只想要他九族?”
冯梦龙皱着眉头说道。
他和文震孟,水太凉这些人都是一伙的,不过水太凉现在还没二十,而文震孟现在是弘光亲信,他这些好朋友都是苏州年轻士子的中坚。冯家虽然也是士绅之家,但到冯梦龙这辈已经家道中落,要知道他弟弟是后来贫病而死,这种齐心协力抵抗杨妖的时候,只能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了。
他家没钱就出力吧!
“绝无虚言!”
冯山说道。
“那鄙人先告辞了!”
冯梦龙说道。
说完他匆忙一拱手然后离开。
“他们好像害怕打仗啊!”
重炮营长看着他的背影,饶有兴趣地说道。
冯山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望远镜丢给他……
“自己看看下面那些列阵的,是不是都在吓得哭,三个月而已,能练出什么精兵啊!能摆出阵型就已经不错了,就是过来摆个阵型吓唬人而已,真要是觉得自己能行,难道你以为他们还需要过来谈?”
他说道。
重炮营长愕然举起望远镜,然后紧接着笑了……
第二一五章 红旗卷起农奴戟
冯山猜的没错……
常胜军真的就是不敢打啊!
一支总共也就才组建三个多月的军队而已,他们能把这个四团大方阵摆出来就已经是尽全力了。
打仗?
那些刚刚学会排队的士兵,都已经吓得在哭了啊!
让他们面对敌人开枪,那是真会崩溃的。
所以他们真的就是来吓唬一下而已,毕竟到目前为止,双方依旧只是摩擦而已,这件事是汤凤独走挑起的,但本身弘光朝各集团都不想打,至少他们今年冬天根本就不想打。各地都在忙着训练自己的省军,而三个月是肯定不够的,至少得明年冬天才行,一年多的时间才能勉强够。
所以这段时间他们需要的是和平。
毕竟训练省军需要银子。
无论上游还是下游,都需要维持长江航运来赚钱然后训练军队。
淮扬军需要盐业收入。
常胜军需要保证外地棉花能够进入苏松的工厂,需要上游的粮食保证工人不会因为缺粮造反。
上游各省需要他们向苏松的粮食输送带回银子做军费。
浙江需要运河上带来的各种商品来维持他们的海外贸易,只有海外贸易繁荣,他们也才有银子训练省军,建造新式战舰……
所以稳定最重要。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们又不能眼看着丹阳落入杨丰手中。
那么还能怎样?
过来摆出阵型搞军事威慑或者说讹诈呗!
剩下的交给丹阳自己解决,反正丹阳士绅搞出的祸事,不能指望别人给他们擦屁股。
不过丹阳士绅仍旧拒绝交出汤家的九族。
地方士绅都是姻亲窝子。
汤家九族得把丹阳至少三分之一的士绅牵连进去,这种株连太狠,大明律才三族,这种时候丹阳士绅真的看着外面被片的汤凤,都已经有大块人心之感。但交出九族是不可能的,同样让匪军进城也不可能,剩下就是凭本事了,京营继续轰击城墙,城内继续开炮还击,外面两军继续列阵对峙。
然后……
九斤重炮轰不开丹阳城。
当然,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十二磅本身就是野战炮,指望野战炮短时间轰开丹阳这种包砖城墙还是很有难度。
尤其是在之前几个月里,丹阳城还刚刚进行了修缮。
这时候的丹阳城坚固程度不说堪比南京城,但至少也是山海关级别,话说咱大清哪怕有了红夷大炮,也没尝试过去轰开山海关,事实上他们连宁远都无法用红夷大炮轰开。东方式样的夯土包砖城墙,虽然在防御实心弹直射方面的确比不上棱堡,但也不是野战炮能轻易轰开,否则江阴也不会坚持那么久。
实际上第二天冯山就停止了对城墙的轰击,不过却继续驻军城外,而城内也不敢反击,常胜军同样不敢进攻,双方居然在丹阳对峙起来。而就在他们对峙过程中,各地秋收也在一片风声鹤唳中迅速完成,甚至包括冬小麦油菜等越冬作物的播种,也在随后迅速完成。在这期间杨丰也没有新的命令发出,实际上他主要是在各地巡视指导秋收和播种,尤其是随着各地乡村民兵组织的建立,他之前承诺的义务教育,医疗体系建设,也都在兑现当中,此外还有新的税收体系……
这个倒是很简单。
实物税的最大问题在于运输,但这个现在还不是问题,毕竟目前应天朝廷控制区,事实上也就东西两百多里,而且还有发达的水运。
各地乡村的村长,民兵队长负责本村税粮征收,然后带着民兵运输到乡,乡就有粮所负责收储,而粮食短时间内就储存这些粮所,同时在府县建立起大型的粮库,从粮所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不断抽调税粮送入粮库,而粮所始终维持一部分库存,一旦出现饥荒立刻就近投入市场……
这种制度其实应该配套粮食的统购统销。
但目前杨丰做不到。
因为本地粮食产量是肯定不能自给自足的,就那点地盘怎么可能养活南京的一百五十人口?
只能靠外面的粮商。
既然要靠粮商来输入粮食就不可能统购统销,甚至还要维持南京的粮价高于苏松,否则那些上游来的粮商就直接过去了。
所以只能走储备粮调节市场的路线。
而他这边没有进一步行动,弘光朝各集团当然也不会再挑事,汤凤的凌迟和他手下那三百多颗人头,也让那些流亡士绅暂时老实了些,毕竟为了发泄怒火而导致九族一起完蛋这种事情还是太恐怖。再说他们的九族也不干,凭什么因为你们一时冲动,让我们跟着倒霉,同样他们手下的民团也不干,本来也就是混饭吃的,凭什么为你们而自断后路?
时间就这样很快入冬。
连最后那些不准备种越冬作物的晚稻都完成收割。
然后……
丹阳城外。
“大帅!”
“大帅!”
……
欢呼声响彻收获一空的田野。
在无数男女老幼激动的目光和喊声中,一辆四轮马车缓缓从他们中间驶过。
马车上一个身穿银甲的身影,披着红色的披风,手中拄着巨大的关刀,伴着身后的战鼓声,不断向他们颔首致意。
杨大帅莅临战场。
“把那些跪着的拉起来!”
杨大帅说道。
马车旁跟随的卫兵立刻走到人群,将几个激动的跪下磕头的拉起。
这些都是本地刚刚加入的。
冯山对丹阳的进攻,让半个丹阳赤化……
好吧,就是这个词。
弘光朝官方,就是将这些被京营控制,然后展开分田地的情况称为赤化,毕竟那些农民会迅速戴上红巾,举起红旗,自称红巾军,而同样将京营称为同样颜色的匪,而杨丰的混世魔王身份继续,但简化为赤魔,总之就是这样逐渐形成了专门的称呼。
而这些刚刚赤化不久的,对于杨大帅真的感激到唯有磕头了。
和那些需要一点时间才能享受到赤化好处的不同,他们是立刻就享受到了丰收的喜悦。
刚刚收获的稻谷直接就是自己的了。
那几个人被拉起来,站在那里依旧激动的看着杨丰。
“都听着,以后我大明男儿只跪天地父母,除此之外谁都不用跪,谁敢要你们向他下跪,你们就直接砍了他的狗头。
记住一个词。
平等。
生而为人皆平等!
跪天以光照万物,跪地以土养众生,跪父母赐己身。
其他没有值得你们跪的,神佛不值得,帝王不值得,那些官老爷更不值得,我也不值得你们跪!”
杨丰喝道。
那些人赶紧行礼听从教诲。
就这样君师也被杨丰踢出接受跪拜的行列,实际上这套新规矩在南京已经开始正式施行,而且万历还捏着鼻子下旨承认,也就是说大明皇帝已经官方正式宣布废除对皇帝的跪拜。至于对官员就更不用跪拜了,包括师礼也改成了普通的揖礼,而焦竑等人虽然很不情愿,但终究不能抗争,索性捏着鼻子在圣旨上加了王政复古……
王政复古是个筐,什么都可以往里装。
反正他们是大儒,他们说这是王政复古,那这就算是王政复古吧!
为了王政复古,皇帝陛下早朝都已经取消了跪拜,不过此举又引起开原伯的上书不满。
因为这新政是对大明人民的,但为了使番邦知道大明之尊,那些番邦人士见皇帝还是要跪的,不但要跪,而且他还为番邦人士专门设计了一套三跪九叩的大礼来作为觐见大明皇帝的礼节,所以早朝上别人都对着皇帝陛下作揖时候,利玛窦只好跟咱大清官员一样撅着屁股三跪九叩。
不过他表现淡定。
那三跪九叩的大礼行的可以说一丝不苟。
实际上这时候欧洲人见大明皇帝或者官员,在跪拜问题上从不纠结,无论这些传教士还是澳门的葡萄牙商人,哪怕对两广总督,也一样跪的很干脆,利玛窦记载的他甚至见南京守备太监都趴在地上高喊千岁。
至于马尔嘎尼不跪十全老狗,纯粹是一路之上见识了咱大清的太多丑态,对这个鞑靼人的大酋长本身就充满鄙视,故意在这个问题上找茬的,再以后欧洲人都清楚了这一点之后就有样学样了。
在欢呼声中杨丰一直到了炮兵阵地上,而此刻前方的丹阳城下,已经是一片红旗招展。
“红旗卷起农奴戟啊!”
杨丰感叹着。
此刻的场面还是很符合这句诗的。
因为此时丹阳城下的,几乎全是各地赶来助战的民兵。
随着秋收和播种的结束,镇江,句容,丹阳本地民兵全来了,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过来帮忙助威也好。他们都是各地民兵军官带领,连吃喝都完全不需要别人管,民兵队自己就有专门做饭的,粮食也是自己带来的,甚至还有连这些都不用带着,直接带钱过来的。
他们周围有的是商贩。
这些民兵绝大多数都是冷兵器,虽然戟的确不多,但长矛如林的场面还是称得上。
实际上戟也有。
既然是民兵,就很难有制式化的武器,基本上弄到什么用什么,还有连长矛都装备不上的,干脆就是自制的大棒子,为了加强威力还在前面装一个硬木做的锤头,俨然扛着大锤的小丑女一般。
还有干脆就是把自己家锄头截断锄刃然后把后面磨尖的。
至于扛着家里的斧头,镐头,连枷这些的也比比皆是,农具怎么了,农具一样能杀敌。
哪怕来个欧洲铁罐头骑士,不是一样也扛不住一镐头?
三县至少十万民兵,此时将整个丹阳围的可以说铁桶一般,就连城东的运河都被民兵控制,所有向城内运输的军需都被拦截,而驻扎在这边的常胜军继续保持警戒,或者说依旧在每天摆出阵型吓唬人,但就像个纸老虎一样,始终不敢发起任何进攻。
生怕让自己原形毕露。
不打他们还能用西班牙方阵的形象吓唬人,毕竟四个团级大方阵,在战场上摆开还是很威风的,就是这时候欧洲,这种级别的阵型也是战役级别,在周围民兵看来这些长矛如林,火枪密密麻麻的阵势的确很威风,但一打起来万一那些士兵直接溃败,恐怕就很难让杨丰忍住推平他们的**了。
不能打!
“大帅,那个姓冯的又来了!”
冯山看着远处说道。
冯梦龙这段时间其实经常过来和他交涉,随着对峙的时间持续,丹阳城内士绅也试图谈判了。
毕竟他们也很害怕。
“冯梦龙,江西把个写剧本的弄出来带兵,苏州让个写小说的当使者。”
杨丰感慨的看着被带向这边的冯梦龙。
不过这时候他的三言应该还没写,最早的喻世明言也得天启年间,不知道这时候凌濛初在干什么,按年龄算这时候凌濛初也应该加入江南士子集团了,他是湖州人,而且也是世胄之家,另外还是出版商世家。
很快冯梦龙到了他面前。
“有话快说!”
杨丰毫不客气的说道。
冯梦龙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这个江南士绅宣传中的魔头。
“阁下,我方愿意交出汤凤三族,汤凤杀戮妇孺,的确罪大恶极,但依照大明律就算大逆也不过株连三族,九族并非国法。”
他说道。
“九族非国法,十族又如何?”
杨丰傲然说道。
“呃,成祖诛方孝孺十族只是传言,史书并无记载,且方孝孺纵然三族之内也有不少存留后代。”
冯梦龙老老实实说道。
“十族是你们这些士绅说的,三族也是你们说的,怎么话都让你们说了?
既然你们都说成祖诛方孝孺十族,那我大明就是有祖宗成法的,而不是一定要遵守大明律,陛下诛此等人神共愤之战犯九族也是祖宗成法,岂容你们讨价还价?本帅给你们最后六个时辰,六个时辰之内必须交出汤逆九族,否则本帅亲自率领大军进去自己抓捕,只是那时候,本帅抓的就不只是他的九族,而是所有附逆官员士绅了。”
杨丰是说道。
“若如此,我方唯有一战了!”
冯梦龙深吸一口气说道。
(终于出院了,我这两年属于厄运缠身啊,去年十月家父去世,十一月丈母娘查出肺癌晚期,至今隔不多久就得去医院住一段时间,一月老妈又做了腰椎手术,好不容易这几个月没出意外,结果老妈又不小心滑倒摔成半月板撕裂,希望下半年不会再有意外发生了,真的都快哭了。)
第二一六章 信仰的力量
“唯有一战?”
杨丰鄙夷地看着冯梦龙……
“我很好奇,你们究竟拿什么来和我战斗?各怀鬼胎的官绅?只想捞钱的将领?还是那些一触即溃的士兵?你在这里喊着唯有一战,你后面的顾天埈,钱龙锡这些人同意吗?肯为了丹阳士绅与我拼命吗?你们身后苏松常那些士绅也愿意让你们一时冲动给自己招来灾祸吗?”
他说道。
冯梦龙沉默了。
他就是个幕僚而已啊。
这时候常胜军的统制是从京城逃回的翰林顾天埈。
昆山籍,万历二十年探花,爷爷还是弘治年间的状元,可以说根正苗红的世代簪缨。
实际上这一年从北方逃回的官员很多,毕竟他们在北方也没意思,甚至连捞钱都不可能了,就靠那点固定的俸禄,连出去潇洒都不够,日子过得都快淡出鸟来了,不仅仅京城,就是在北方其他地方为官的南方人,也都不断有受不了弃官而归的……
京城的红巾军们不会让京官捞钱,北方的那些士绅难道就会允许南方籍地方官在自己地盘捞钱了?。
那也是他们的钱啊。
虽然是地方百姓的,但归根结底是他们的。
倒是南方士绅不敢这样对待在南方为官的北方人。
毕竟目前这种局面下,北方士绅继续作壁上观很重要,所以北直隶任丘籍的刘元霖依旧是总督江南大营兼应天巡抚。
而顾天埈本人军事能力为零,他只是身份尊崇而已,所以常胜军的实际事务就是他手下一帮幕僚负责,松江籍的钱龙锡,苏州籍的陈仁锡,宜兴籍的吴宗达等等,全是苏松常三府士子中的少壮派。冯梦龙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一个普通的幕僚,真正要说作为顾天埈身边主要幕僚的是钱龙锡和陈仁锡,这俩是常胜军主要说了算的。
而那些葡萄牙佣兵就是钱龙锡通过松江的传教士雇佣……
实际上这时候因为大明某种意义上已经四分五裂,权力更多转向地方,而战争又刺激着各地对新技术的追求,所以传教士们正欣喜的面对开放的大明,沿海各省都已经不再限制他们的进入。
当然,他们要带着好东西。
新式武器,佣兵,懂军火制造的工匠……
只要带着这些东西的,都会迅速成为士绅的座上宾,然后获得准许在各地居住甚至修教堂。
这也正是各地军事力量突飞猛进的原因。
目前在松江的是这些传教士的老大,教廷在东方的负责人范礼安,他原本历史上这时候北上倭国,但现在大明比倭国更重要,他直接从澳门北上亲自主持在松江的事务。他从澳门带了一百名佣兵,甚至还带来三百套半身甲,应该是从吕宋的西班牙人那里弄来,松江士绅正在尝试根据这些半身甲仿造。
这种明显比大明版的板甲更好。
而他也因此被松江士绅接纳,徐光启,钱龙锡这些都与他关系密切,虽然信他那套暂时还没有,但也的确允许他居住上海,而这座小县城,也正在因为海外贸易而崛起。
当然,他也和利玛窦一样,把自己打扮成儒生,甚至研究四书五经,和儒生们吟诗作对,就连自称都变成了道人。
最初的这批传教士就是这样。
他们利用欧洲带来的实用知识获得士绅的敬重,大明士绅在接纳新知识方面是开放的,同时他们利用贿赂获得地方官员准许,在广东他们一次就贿赂两广总督陈瑞一千枚金币和不少自鸣钟,玻璃镜之类东西。然后再把自己打扮成来交流学问的西方学者,依靠知识打入士绅的社交圈,但他们本身的这种行为,其实是绝对超出教廷红线的。
放在欧洲是绝要对上火刑架的。
所以龙华民接替利玛窦之后,立刻就开始进行整肃。
然后……
他就被大明整肃了。
“你们跟葡萄牙人学了点皮毛,就自以为有能力对付我了?那今日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战场上最重要的。”
杨丰说道。
紧接着他看了看一旁的冯山……
“进攻!”
他说道。
后者立刻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冯梦龙紧张的看着远处,他们这里是一处略微高起的土丘,可以俯瞰正在列阵的两军。
伴随这边的命令发出,京营的阵型前方,那些野战炮立刻喷出火焰,炮弹随即在常胜军阵型前打出泥土飞溅,也有炮弹直接打进阵型,巨大的动能让这些炮弹轻松打倒一串。已经列阵多日,原本已经不再慌乱的常胜军士兵们,立刻惊慌起来,还有人在本能的转身,不过这时候看出这种阵型的好处了,偶尔几个试图逃跑的没用。
他们甚至都挤不出去。
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
与此同时常胜军阵前的野战炮也瞄准了京营开火。
不过因为炮手的水平比较差,他们的大炮数量虽然略微多些,但命中数量却少的多。
当然,与阵型不同也有关。
常胜军是大方阵,长矛手为核心,就是一个巨大的四方块,炮弹就算略微打高一样会落在后面士兵中,尤其是常胜军摆出的,还是老式的三千人大方阵,这时候的西班牙方阵应该没有这么多人了。西班牙方阵也不是不变的,这种横行近一个世纪的步兵方阵,一直都在不断改进中,后期基本上一个方阵就是一千人左右。
这应该跟他们雇佣的葡萄牙人本身就多年没回欧洲有关。
光核心的长矛兵,就一个长宽都超过五十米的巨大方块,这样的阵型和一条线相比,那个更容易被击中就不用说了。
而且京营就是六个士兵的纵深。
就算被击中,以很难造成太多伤亡,毕竟就是六个人,一发炮弹总不能准确到全打死吧?
但常胜军光长矛手就是二十七人的纵深。
双方火炮对射继续,但常胜军明显扛不住这种纯粹拼意志的交战,越来越多的士兵试图逃跑,京营这边任凭炮弹的攻击,却始终维持岿然不动,哪怕以冯梦龙的军事知识,也知道这两支军队差距很大。
对面实际指挥常胜军的那些葡萄牙佣兵当然更清楚。
紧接着中军旗帜挥动,两翼护卫的骑兵出击。
但京营这边依然不动。
吴淞镇总兵部下两千骑兵直冲京营阵型,他们和之前的狼山镇骑兵一样首先选择冲击步兵……
毕竟京营的步兵看起来很好冲的样子。
而京营骑兵依旧没有动,只是在两翼默默看着。
冲向步兵的吴淞镇骑兵,在霰弹和子弹的射击中丢下一路死尸,然后终于冲到了京营步兵面前,但这些丝毫没有节操的家伙,却以最快速度躲到了长矛手的身后。吴淞镇骑兵不可能去撞长矛的密林,只好冲向后面的主阵型,然后继续在火绳枪的交叉火力中丢下一具具死尸,但当他们冲到主阵型后,这里的火枪手们和前面的一样,也迅速躲到了长矛手身后。
骑兵们继续向前。
他们在左右两侧长矛的攒刺中,不得不收缩成一线,在原本火枪手的位置冲过这道线列。
然而……
后面还是火枪兵啊!
马背上的吴淞镇骑兵毫不犹豫的掉头了。
他们根本看不到冲开的希望,因为后面的火枪兵后面是骑兵。
他们现在就是在左右长矛林的夹击中,面对着前面火枪手的攒射,还有侧翼火枪手的夹击,还不得不被逼着通过一个狭窄的缺口,这个缺口都不够三个骑兵并排通过的。
对面还是密密麻麻的火枪。
撤!
不撤就是傻子了。
但就在这时候,两翼的骑兵京营冲向了撤退中的他们。
狂奔的战马上,京营骑兵排成密集到不需要控制战马的阵型,一手短枪一手骑兵剑,在撤退的吴淞镇骑兵惊恐的目光中,就那么一直冲到了几乎能看清眼白的距离,然后直接对着他们糊脸一枪,打完子弹就举着骑兵剑探身向前,整个人化作长矛撞向了他们……
“你们就是用这样的士兵来对付我吗?”
杨丰笑着说道。
战场上的吴淞镇骑兵已经被赶了鸭子。
这些骑兵其实也有短枪,但他们可没有冲到糊脸开火的胆量,面对那些凶悍到完全一副同归于尽架势的京营骑兵,唯一能做的就是全速逃跑。
冯梦龙还能说啥,只能在那里默默看着,不过好在常胜军的主阵型还没崩溃。
然而……
“步兵进攻!”
杨丰说道。
冯山立刻发出了步兵出击的命令。
刚刚完成重整的步兵,立刻开始向前,所有长矛手双手向上举着他们的长矛,仿佛一片移动的密林,而那些火枪兵则扛着他们的火绳枪,原本突出在前的两个长矛方阵回到主阵型,最终形成一个横亘战场的巨大线列,所有人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着对面的敌军不断前进。
对面的大炮在开火。
炮弹不断在他们前后落下。
甚至有炮弹直接打在他们中间打穿阵型。
但在战鼓声中,所有士兵依旧默默向前,仿佛他们是一群机械,而且随着距离的拉近,对方的火枪手加入射击,子弹也不断落在他们中间,但这个线列依旧和之前一样,在战场上迎着炮弹和子弹默默向前。
“这才是真正的士兵!”
杨丰傲然说道。
不过常胜军的表现也让他有些意外,那些士兵虽然惊慌,也有逃跑,但绝大多数还是能够坚持,甚至正面那些火枪手,还能面对着京营士兵开火,虽然这应该主要是因为京营士兵没有开枪。但常胜军的表现,也对得起江南士绅这几个月在他们身上花的银子了,不过他们的射击并没什么用,就那破火绳枪能打中一百米外的人真是奇迹了。
倒是那些火炮换成霰弹后,的确给京营造成一定伤亡。
但这也没用,因为这些大炮最少也得一分钟打一轮,实际上因为炮手训练程度不够,他们能一分半打一轮就不错了。
霰弹射程也就两百。
两百米对于步行的士兵来说能让他们打出几轮?
又能有多少命中?
在子弹和霰弹中不断有人倒下的京营,依旧维持着阵型稳步向前,后面跟随的士兵快速上前,补充伤亡造成的空缺,后面跟随的救护队紧接着将那些阵亡和受伤的士兵抬走。但京营依然没有开火,仿佛他们就是去自杀般,迎着对面敌军的枪炮向前,这种诡异的表现,甚至让对面常胜军都吓得哆嗦了,他们的子弹也多数都打空。
冯梦龙也惊骇的看着这场面。
这不是士兵。
这是死士。
除非真正的死士,否则战场上不可能有这样迎着大炮依然不开火的。
一万多死士?
他用看一个妖魔的目光看着杨丰。
“我不会妖法,我也不是什么魔王,我只是给了他们希望,我只是告诉了他们,他们和他们的后代,还可以有另一种活法,这是信仰,信仰的力量。”
杨丰淡然说道。
面对着死亡的京营步兵们终于停下了。
停在距离他们的敌人只有几丈远的地方,停在了互相能够看清面容的地方。
然后原本的六排变三排,所有人同时对着他们的敌人举起了火枪。
而他们的敌人……
他们的敌人还没等他们瞄准就已经崩溃了。
前沿的所有常胜军士兵,全都惊恐的抛弃他们的武器,发疯一样掉头,拥挤推搡甚至互相践踏着,拼命远离他们背后几丈外密密麻麻的那数千个枪口。
然后……
“你还觉得你们有能力对抗我吗?”
杨丰拍了拍冯梦龙肩膀说道。
说完他转身走了。
而冯梦龙傻了一样看着战场,数千火枪手的齐射,让整个战场仿佛被一道云墙隔断,在云墙的另一边,是彻底崩溃了的常胜军,无数堆积的死尸后面,所有人都在发疯般拥挤着逃离。而在云墙的这一边,是端着长矛冲锋的京营,密密麻麻的长矛撞向溃败的常胜军,就连那些火枪手都向枪口插上三棱锥,然后加入冲锋的行列。
“回去告诉顾天埈,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可能只要丹阳了。”
杨丰突然回头笑着说道。
第二一七章 你别走,你快回来……
胜利者当然有资格要的更多……
当然,杨丰本来就准备这个冬天发动大规模进攻的,他不可能傻乎乎等着苏松常的士绅们训练出西班牙方阵。
虽然这种战术比起他的古斯塔夫那套属于落伍的,但不代表这种战术会被后者碾压,实际上接下来欧洲血腥的三十年战争中,西班牙方阵仍然是哈布斯堡家族主要的战术,古斯塔夫阵亡的吕岑会战中,帝**的核心就是由几个西班牙方阵在支撑。
这种战术的确落后。
但是……
它依然很难打。
欧洲冷热混合时代三大方阵,西班牙方阵,莫里斯方阵,古斯塔夫方阵或者说线列,战场上并非先进一定克制落后,更多还要看士兵素质,哪怕到西班牙方阵落幕的克罗鲁瓦战役,使用莫里斯方阵的大孔代,在对付西班牙核心步兵时候也没有绝对优势。
更不用说吕岑会战这样连古斯塔夫都阵亡在战场的。
这东西不是说落后了,就会被先进的吊打。
而杨丰要的其实已经得到了。
好吧,他要的只是苏松常的士绅们,给他训练出一批有一定基础的方阵步兵而已。
白嫖总是快乐的。
而现在这些正在溃败中的已经合格了。
他们能列出整齐的阵型,他们会使用火绳枪轮射,甚至他们已经能够在战场上向着对手开枪。
那么还要更多干什么?
白嫖过来,然后搞搞诉苦大会什么的,坚定这些士兵的意志,然后直接就可以用在战场了。
这个很容易的。
第五镇里面一大堆他们老乡呢!
“准备攻城!”
他紧接着将目光转向了对面的丹阳城。
“快,推过来!”
冯山高喊着。
他们的炮兵阵地后面那条之字壕内,伴随着一群耕牛的向前,四门巨炮正在缓慢向前,巨大的重量让炮轮在夯实的地面上依旧压出清晰的车辙,以至于前面不得不跟着专门铺设道路的,就是根据地面的坚硬程度,在那些明显无法承受其重量的路段铺设厚木板充当路面。
“攻城炮!”
杨丰继续对着冯梦龙装逼。
后者没有选择黯然离开,再说常胜军已经在溃败了,他回去说不定死在混乱的战场上。
在这里至少杨丰还不至于杀他这样的使者。
他默默看着这四门实际上是二十四磅或者十八斤巨炮,这是杨丰专门铸造的攻城炮,江南是水网地形,不存在运输的困难,唯一需要解决的只是从码头到战场的,但这种短途运输终究好解决。而就在此时,那些原本在外面的民兵们也纷纷跳下之字壕,加入到推动大炮的行列,他们就像群工蚁般,将这四门大炮一直推到了炮位上。
紧接着军官们拿出射击表,对着上面的数字指挥士兵装填弹药瞄准,很快四门巨炮完成准备。
“你觉得丹阳能抵抗多久?”
杨丰说道。
“丹阳城内守军两万,民团五千,青壮数万,大炮弗朗机斑鸠铳无数,阁下纵然轰开城墙又如何,难道你觉得就凭这一万多京营,再加上这些民兵,能打开如此重兵防御之坚城?”
冯梦龙傲然说道。
“哈,你的自信很有趣,可惜我最多在天黑前,就能拿下丹阳。”
杨丰笑着说道。
就在此时,第一门攻城炮喷出烈焰。
十八斤重的巨大炮弹,呼啸着划破空气,以超音速凶猛的撞击在丹阳朝京门右侧城墙上,之前已经被十二磅炮轰出无数弹坑的城墙,伴随它的撞击瞬间开始大块坍塌……
丹阳。
“快,都快些,那妖魔食人,若得入城,此间男女皆杀尽!”
丹阳民团团总,从京城逃回的前大理寺评事姜志礼,一脸惊慌的催促着那些民团团丁们。
当然,他知道杨丰不吃人。
但这个妖魔会杀人啊,尤其是会杀他这样的,他可是当年在承天门的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要不是一个同僚被子弹击中后倒在他身上护着,他这时候早就已经做鬼了。不过这是他自己说的,实际上是他机灵的把一个受伤的同僚扯到了自己身上,然后用后者当肉盾才逃过一劫。
但这个肯定不能说。
所以就笔削春秋,稍微改改变成了那个同僚的义举。
他还特意去后者家中哭拜,供养人家妻子,总之那人也可以瞑目了,汝妻子吾养之嘛。
还想怎样?
本来就是受伤的,不过是为他再挡一颗子弹而已。
同样他的这番经历,也被他拿来渲染为杨丰吃人的证据,他亲眼看到那妖魔站在被屠戮的大臣中,抓起一个直接下口,连洗都不洗,而且就喜欢吃那些忠臣义士,比如说他们这样的,说是忠臣义士血有芬芳。总之他就是杨丰吃人这种传言的源头,不过每天一对童男童女,夜御百女,御完就吃这些乱七八糟,纯属那些传播的人不断加工。
目前已经发展到他每顿都要吃一对童男童女,而且就喜欢人肝刺身了。
姜志礼面前那些团丁们,默默地抬着弹药走向马道。
而他们头顶的城墙上硝烟弥漫,大炮开火的巨响不断传来,与此同时城墙上不时传来沉闷的撞击,甚至都能看到城墙在颤抖着,天空中蓦然一声凶猛的呼啸掠过,姜志礼和那些团丁们惊恐的转头,不远处的一座高塔被炮弹正中,巨大的撞击力量瞬间贯穿塔身。
飞出的炮弹和带出的碎砖一起坠落。
然后那高塔顶部猛然一晃。
紧接着化作无数碎块坍塌下来……
“都看什么,这妖魔亵渎神灵,神灵会保佑咱们的,他会被天打雷劈的!”
姜志礼身旁本地士子汤道衡吼叫着。
崇祯的甘肃巡抚这时候还很年轻,他和汤凤同宗,而且绝对在九族之内,云阳汤氏可是本地头号望族,这也是为什么绝对不能交出九族的原因,这丹阳士绅不说一半,绝对超过三分之一在汤凤九族之内啊!
九族可是包括姻亲的。
那些团丁赶紧继续。
很快最前面的团丁抬着弹药冲上城墙,但也就在这时候,伴随一声沉闷的撞击,城墙猛然一晃,然后就看见那些团丁毫不犹豫的丢弃弹药,发疯一样掉头就往城下跑。还没等姜志礼等人反应过来,他们右侧的城墙上突然响起一种怪异的声响,紧接着伴随外面响起的垮塌声,那城墙上一道横向的裂痕赫然出现,然后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中瞬间变大……
他们就这样目瞪口呆的看着半截城墙向前倒下。
“城破啦,快跑啊!”
惊恐的尖叫骤然响起。
“顶住,后退者格杀勿论!”
汤道衡拔出刀吼道。
几乎同时,伴随呼啸声,剩下的半截城墙中部,突然化作无数碎块喷射,甚至带起了大段的城墙跟着倒塌,十几个在那里的团丁立刻被砸倒,而在这些碎块中,一枚巨大的炮弹呼啸而过,瞬间撞塌了城内的一栋房屋。
团丁们面面相觑……
外面海啸般的喊杀声骤然响起。
一个团丁踏着倒塌的城墙迅速爬上去,惊恐地看着外面,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就那么默默走下来,在下面同伴询问的目光中走着,甚至连问他外面情况都不回答,但走到差不多人群后面,突然间拔腿就跑,而且边跑边脱身上的衣服。
团丁们瞬间清醒,下一刻就仿佛得到命令般,所有人忙不迭地逃跑。
同样都边跑边脱衣服。
“混账东西,都停下,临阵脱逃者格杀勿论!”
汤道衡还在那里挥舞刀嚎叫着试图阻挡。
一个逃跑中的团丁,抬脚把汤少爷踢倒在地上,然后直接从他旁边跑过去。
“你们这些狗东西,都回来,你们吃我的喝我的,你们回来……”
汤少爷就像个召唤渣男的弃妇般,坐在地上哭嚎着。
然后一阵混乱的声音在后面传来。
他愕然转头……
城墙上的守军正在从马道蜂拥而下,因为过于拥挤,其中一个还被挤出马道惨叫着坠落。
他瞬间清醒过来。
团丁跑了就跑了,本来就不是守城的主力,但这些守城的官军不能跑啊!
最先冲下城墙的军官正好到了他面前,他一个恶狗扑屎抱住后者的腿……
“刘把总,刘把总,你们别走,打退贼军人人有赏,一人一百两,我汤家倾家荡产也给银子!”
他嚎叫着。
刘把总犹豫了一下。
一百两的确不少,值得考虑一下。
就在同时一枚炮弹正中他们身后的城墙箭垛,带着无数碎砖仿佛霰弹般向着他们头顶喷射,在炮弹掠过的呼啸中,那些碎砖打得士兵们一片惨叫,后面几个迫不及待的士兵立刻推着刘把总。刘把总低头看着汤少爷可怜巴巴的目光,最终还是露出渣男本质,直接抬脚把他踢翻在一旁,然后伴着汤少爷绝望的哀嚎在士兵推搡中远去……
考虑个屁啊!
有命花的才是银子,没命花的最后还不知道便宜哪个。
“你别走,你快回来……”
汤少爷的哀嚎在他身后回荡。
至于姜团总……
呃,姜团总早就跑了!
(恢复两更,不过也不敢保证,老妈出院了也得躺着养,所以我得做饭,还有一个九十八的姥爷得送饭,小孩还都放假了。)
第二一八章 红日
“这还没天黑啊!”
杨丰看着天边的那轮红日说道。
实际进攻过程也就花了一个时辰,主要也就是轰塌城墙花的时间。
而冯梦龙黯然地看着身旁,在他身旁是无数汹涌向前的民兵,杨丰甚至都没有动用京营,后者正在追击常胜军,这时候无论常胜军还是吴淞镇兵,全都已经彻底被赶了鸭子,为了尽可能多抓俘虏,或者说为杨大帅尽可能多收获新兵,京营就根本没参与攻城。
进攻丹阳的其实是民兵。
无数的民兵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高举着一面面红旗,就像山洪般喊杀着冲上丹阳城墙的缺口,然后涌入这座城市。
至于守卫这座城市的官军……
当然都跑了!
守卫丹阳的目的是等待援军,现在援军都已经被赶鸭子了,那还不跑岂不是傻子了。
守卫这里的可是官军。
好吧,在大明这个词基本上与不战而逃画等号了。
丹阳守军是董承祺的狼山镇兵。
其中主力骑兵是盐商在山西招募的边军老兵,这些相当于董承祺的亲兵,而步兵是在南通一带就近招募的募兵。
主要是周围卫所军户子弟。
他们当兵的唯一目的就是那每个月二两的军饷。
省军和官军骑兵的军饷是三两,官军步兵是二两,就这还得看长官良心,不克扣军饷是不可能的,狼山镇总兵董承祺那是边镇老将,玩寇,克扣军饷什么的都是刻在骨子里。弘光朝的镇将都差不多,不为银子谁跟他,本来就都是万历提拔起来的,他们和杨丰又没有必须拼命的利益冲突,之所以跟着弘光还不就是舍得给银子收买?
而士绅们本来也不指望他们,各地士绅真正寄予希望的就是省军,至于这些官军又不是他们发饷,官军的军饷是朝廷税收体系供应的。
当然,是就近调用。
本质上还是苏松常镇这些府的税收。
但弘光朝不会承认万历的圣旨,所以这些地方士绅还是不交税的。
也就是说这些税收还是和过去一样,主要由那些自耕农承担,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些官军是这些自耕农交税养活,好在这些地方本身就是大明赋税重地,而且不需要再解京,所以倒是军饷充足。
毕竟苏州一个府的税收就高达两百多万石。
苏松常镇加起来每年相当于近三百万两银子的税收,这时候这一带已经是折银征收了,通常是每石折银六钱,苏州府一个府就是一百多万,但过去这些税收多半是要输送到京城的。现在他们是肯定不会给弘光送去,这些税收直接留在本地供应官军和各地官员,那绝对是绰绰有余,哪怕还要拿出一部分凑份子给杜松那些人也依然还有余。
实际上各地官员最近这几个月都很快乐,有余钱的意思是他们可以捞钱啊。
但和那些省军还是没法比的。
省军才是士绅的亲儿子。
虽然理论上省军是巡抚主持组建,但实际上是由各县士绅公推一个代表,基本上都是地方世家大族的族长们,然后在府城组成一个什么堂,至于堂号这个自己随便起,毕竟属于民间组织,不能搞的太正式。这不是士绅议会,这就是各地耆老乡贤在府城聚会,搞个喝茶听戏吟诗作赋的地方,可不是什么议政,巡抚去找他们咨询属于巡抚贤德。
就是这样的。
然后省军的军费,由这些人商议之后确定各地的份额,再摊派到各地以募捐方式解决,省军的统领之类主要将领也是由这些人公推。
然后交给巡抚任命。
当然,就是象征性的走个程序而已,毕竟朝廷的颜面还是要照顾一下。
这种某种意义上说是朝廷和地方互相妥协的制度,倒是满足了目前各方的需要。
士绅们有了军权。
这一点可以说是他们始终都在梦寐以求的。
至于需要供养省军,这点钱真的不值一提,虽然是士绅募捐,但傻子也知道他们是不可能自己出钱的,巧立名目逼迫穷鬼们交钱而已,这种小事他们还不懂那就夸张了,然后他们反而通过供应军需把这笔钱转到了自己的口袋。
当然,象征性还是要捐一些的。
而通过这种方式,他们手中掌握了直属自己的军队,再也不用担心朝廷敢找他们收税了。
什么?
敢收税?
看看这边的大炮,我们准许你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美洲那些刁民逆贼的好日子不是梦啊!
旧的卫所将领也得到了安抚,官军还是有的,他们还是可以继续捞钱的。
甚至可以比过去捞的更多,过去他们领军饷还得打点太监,现在这里是不会有太监需要他们打点了,总之不用解京,直接本地使用的税款,保证了旧的军政体系上下皆大欢喜,人人有钱捞,大家都有钱,不得不说这种快乐的日子真的就像有毒一样让人欲罢不能。
至于弘光皇帝……
他都是皇帝了还想要什么?难道他还想修皇宫?兴都皇宫难道不能住吗?难道他还想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还想不想做圣主明君了?
至于宗室……
宗室难道没有藩地吗?
完美。
完美的制度。
但现在,这一切却被杨丰打得原形毕露。
省军还是在溃败,官军还是在逃跑,大明还是过去那个大明,一切看似改变了,却又实际上什么都没变。
站在城墙上被轰塌的缺口,冯梦龙看着眼前这座崩溃的城市,心中真的很悲凉。
所有人都在逃跑。
官军在逃跑,而且在逃跑中还不忘抢劫,民团在逃跑,边跑还在边脱下衣服避免被抓住,士绅们也在逃跑,伴着女人的哭嚎,他们拖家带口以各种方式涌向城南,但他们就算跑出去又能怎样,城南的常胜军已经溃逃了,原本在运河东岸的民兵正在冲过运河,迅速切断他们南逃的道路。
不过……
也有不逃跑的。
这座城市的平民们却在欢呼着迎接入城的民兵。
“清算的时候到了,丹阳的人民们,拦住那些逃跑的土豪劣绅,别让他们带着你们的血汗离开,拦住那些贪官污吏,他们的罪行还没得到惩罚,他们骑在你们头上太久了,你们该把他们掀翻踩在脚下,把他们打倒在地,去打开他们的大宅,拿走原本属于你们的东西。”
杨丰站在夕阳背景中,对着那些欢呼中的平民吼道。
后者震撼的看着他,看着这个背衬一轮红日的身影,紧接着他们就爆发出了海啸般的欢呼。
“打倒土豪劣绅!”
“把那些贪官污吏都抓住!”
……
他们吼叫着。
然后他们拿起一切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加入到了入城的民兵中,迅速涌入一条条街巷,涌向那些士绅的大宅,甚至冲向那些逃跑中的士绅,直接把他们打倒在地,把他们捆起来游街。原本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现在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风,一个个哭着向他们哀求,甚至像他们过去一样跪在他们面前,尤其是那些平日民愤就大的,紧接着就变成被围殴的对象。
“看看,这就是你们对抗我的资本,我真的很好奇,你们这些儒生总是高喊得民心者得天下,那么你们难道不明白谁才是得民心的?”
杨丰说道。
“阁下可曾给我等留下退路?”
冯梦龙冷笑一声。
“呃,这个嘛……”
杨丰沉吟了一下。
“这个真没有!”
然后他坦诚的说道。
说完还很有大反派风采的在那里大笑起来。
“我为什么要给你们留下退路?你们有资格要我顾忌你们吗?在我面前你们只不过是一群螳臂当车的虫子,我为何要管虫子们怎样?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大势已起,就如洪流漫卷,你们要么接受现实,要么就只能被扫荡。
给你们留退路?
你们配吗?”
他说道。
冯梦龙默默看着眼前迅速陷入狂欢中的城市。
当然,按照他们的审美,这应该算是群魔乱舞了。
无处不在的刁民们在大街上殴打着原本的官员,押着原本地方上尊崇的士绅们在游街,官衙的仓库被打开,贫民们在分粮食,士绅的大宅被打开,他们囤积的粮食布匹被瓜分,甚至还有民愤极大的几个士绅,被刁民们直接挂到了路边的歪脖树上。
还有外面入城的民兵,在一队队分散开带领他们。
毕竟不少士绅也会拼死抵抗的,这时候随着新式火器普及,就连普通乡绅也喜欢买几支火枪防身。
比如新式自生火铳。
甚至还有一些全副武装的悍妇,也在一队队巡逻中,这些是外面进来的女民兵们,实际上她们的职责是维持秩序,比如那些趁乱对女人下手的,就要面对这些女民兵们手中的大棒和弩了。杨丰有全套的应对措施,避免在一座城市展开这种狂欢时候造成失控,民兵入城带领或者引导本地百姓打土豪,女民兵维持秩序,对敢于趁乱做坏事的坚决镇压。
这些女民兵对他的忠心甚至超过男人。
绝对执行他的命令。
第二一九章 来了,来了,他来了!
丹阳城内秩序到第二天清晨就完全恢复。
当然,城内沿街的歪脖树也挂满了,就仿佛一个个风铃般晃动着,用他们那一具具僵硬的死尸,为一个全新时代的到来鸣响。
很显然这座城市的百姓早已经压抑着怒火很久了。
这几个月为了供养民团,收买驻军,修缮城防等等,本地士绅可以说拼尽全力搜刮。
团防捐,烟火捐,助饷……
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统统压到底层百姓身上,甚至还有打门捐,也就是实在想不出名目了,直接上门要钱,这些都是民团干的,本来养着他们就是镇压刁民的。说到底士绅们是不可能真自己出钱养活民团的,他们反抗的原因就是万历要收税,如果自己掏钱养活民团那这反抗有何意义?
就是得从穷鬼身上刮银子。
士绅们不但不会出钱,反而会从中捞钱的。
这并不矛盾。
承揽民团和驻军的军需生意,给被苛捐杂税逼到走投无路的穷鬼放贷,趁火打劫兼并自耕农的土地……
战争?
战争本来就是捞钱的机会呀!
我阿美利坚死几十万,无数中产阶级破产,不也没耽误顶层资本家的财富暴涨吗?
灾难本来就是让顶层聚敛财富,中层破产,最底层……
最顶层继续最底层或者饿死。
这套玩法又不是丹阳士绅发明的,之前山东士绅靖难时候早就这么干了,甚至也不是山东士绅发明的,从古至今都这么干,丹阳士绅也不会例外,任何灾难本来就都是他们捞钱兼并的好机会,持续不到半年的战争不但没让丹阳最顶层士绅的财产受损失,反而全都增加了不少。
真正倒霉的只是中下层而已。
尤其是那些原本还能勉强维持生计的自耕农,小商贩之类。
而最底层一无所有的继续一无所有,他们本来就没有,也就没有什么可损失的,但原本那些还有点家产的被纷纷逼得纷纷破产,交不起越来越多的苛捐杂税的他们,只能卖土地,卖儿卖女,甚至连自己也卖。最顶层阶级却在享受饕餮盛宴,丹阳城内那些顶级的乡宦士绅,这些日子光水灵灵的小妾都多了无数,都是家里被苛捐杂税逼到破产的。
士绅们兼并着自耕农的土地,还玩着自耕农的女儿。
快乐的好日子。
破产的自耕农和小商贩们默默忍受。
但仇恨也在默默积聚,他们在等待着一个机会。
最终一切在这个夜晚都得到了彻底的清算,压抑中积聚的仇恨,最终变成了丹阳的歪脖树一树难求。
甚至一根树枝上都有挂三个的。
也不知道这些家伙被挂上时候看着身旁的同挂有何感受。
清晨的街道上,是那些焚烧地契,卖身契,高利贷借据的火堆,围着火堆的贫民们欢呼着,甚至有人在喜极而涕,他们身上的枷锁,就这样随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化为灰烬,自由的感觉让他们欣喜若狂。
在欢呼的人群旁边,是那些扛着米袋子走过的。
甚至还有牵着牛羊的。
而在他们走出的那些大宅门前,是地主婆们的哭嚎,她们周围是那些满怀仇恨的婢女们,都在拿着针扎这些地主婆,至于那些负责维持秩序的女民兵们,只是在那里笑着看。曾经她们也和这些婢女一样,但现在她们已经变成了杨大帅的战士,可以让更多姐妹也这样了。
鼓楼。
“大帅!”
冯山走到正欣赏这座城市的杨丰身旁。
“怎么样了?”
杨丰问道。
“回大帅,我军一直追击至金坛,敌军残部退入金坛,一路之上俘虏敌军六千余人,其中有一千伤兵,另外之前在交战中杀敌一千,我军阵亡两百,受伤三百,缴获千斤野战炮二十四尊,大小弗朗机一百尊,斑鸠铳四千支,还有缴获了三百匹马,至于弹药还在清点中。
敌军军营囤积全都被咱们缴获。
里面光是火药估计就得十几万斤,而且都是新造的好火药。
咱们的战术看起来挨打不还击,但实际上死伤真不多,反而走到敌人跟前对着他们齐射一轮,打死打伤的要多的多。
这种战术看似不划算,实则却最划算了。”
冯山笑着说道。
他哪知道这是欧洲三十年战争,无数鲜血才换来的结果,排队枪毙并不是哪个天才的灵机一动,而是无数战争一步步逼出来的,从西班牙方阵开始,欧洲战场上的阵型就是一个不断拉长的过程,整整拉长了近两个世纪,才最终变成那三条看似单薄的线列。
数以百万计阵亡在战场上的士兵可以作证,这就是战场上的最优解。
而且没有之一。
“走,去看看!”
杨丰站起身说道。
“他怎么办?”
冯山指了指依然跟在那里的冯梦龙。
“去常州告诉刘元霖,你们挑起了战争,但战争什么时候结束我说了算!”
杨丰说道。
说完他就那么走了。
冯山叫过两名士兵,让他们送冯梦龙离开,然后他也追上大帅,一起前往城外的战俘营。
而冯梦龙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颇有些茫然的跟随着两个士兵,在刁民们的欢乐声中也走向城外,他的确很茫然,他现在已经乱了,受到的教育告诉他,这就是一群刁民和大盗勾结的狂欢,这是邪恶的。可受到的教育也告诉他,民心才是最重要的,那么眼前这些就是民心啊,他再敌视眼前这一切,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民心。
那么……
是哪里错了?
当然,没人在乎他的心情,就在他被送出城,登上运河码头一艘小船前往常州的时候,在丹阳城的另一边,杨丰也到达了战俘营,这里实际上就是之前的常胜军军营。丹阳之前的对峙持续一个多月,在这期间双方都修建了军营,常胜军的这座军营规模还很大,里面囤积了无数物资,现在全落入杨丰手中。
而展现在他面前的则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场面……
“都吃饱了吗?”
杨大帅在一片混乱的起身中,对着那些原本在吃饭的战俘喊道。
这里的场面颇有些像大决战里的邱清泉兵团吃饭,也是无数并排起来的木头桌子,中间摆着一盆盆米饭和菜,坐在桌子两边的俘虏们抱着碗,而且还是粗瓷大碗。包括追击他们的京营也在一起吃饭,所以这里是总共近两万人,近两万人在吃饭的场面可是相当壮观。
他们从昨天开始一直就没停下。
常胜军在逃跑,京营在后面追,沿着丹金溧漕河一直到金坛北边,骑兵甚至追击到了金坛城下,常胜军跑的快的进了金坛,跑的慢的被俘虏,另外还有些跑散了不知所踪。
“吃饱了!”
那些京营的士兵们首先回答。
那些俘虏继续惶恐。
他们和京营的士兵很大一部分其实都互相熟悉,这也是他们只要被追上,就老老实实投降的主要原因,大家都是同乡,甚至有可能互相认识,根本没有必要抵抗下去。
京营第五镇本来就是当初在南京的苏州义勇队为核心。
而这些俘虏也都是苏松常镇四府。
其中多数也就是苏州一带,不过和之前的义勇队不同,这些多数都是士绅在宗族底层中雇佣,依靠宗族关系控制,但实际上也就停留在领饷吃饭的水平,毕竟苏松这些大族里面宗族几千上万都不稀奇。那些士绅的确都富可敌国,但宗族里面底层吃不上饭的也大有人在,最多因为宗族关系,他们在饥荒时候,会得到士绅一定的救济而已。
但是……
造成他们破产的也是这些宗族士绅。
土地兼并往往就是宗族内部,外人想兼并还得看那些士绅答应不答应,自己宗族自己剥削,还轮不到外人分一杯羹。
“吃饱就好,你们可以放心,只要不是屠杀百姓的,在我这里都不用害怕,咱们红巾军优待俘虏,不会饿着你们更不会杀你们,吃饱饭之后休息一下,先听听戏,听听说书的,然后会有人来给你们登记,愿意跟着我们的,一切都和他们一样,不愿意的,一人领一两银子的路费离开。”
杨丰笑着说道。
“大帅真放小的们走?”
一个俘虏难以置信的说道。
“不放你们走,难道天天这样管你们饭?你们想,我还不愿意呢,都不用担心什么,杨某就是为了让穷人过好日子才来的,你们也都是穷人,真要是家里有良田百亩也不会来当兵的,杨某喜欢打土豪分田地,但从不为难穷人。”
杨丰说道。
那些俘虏都跟着笑起来。
“大帅说的对,小的家里连一亩地都没有,就是在码头搬货的,赚一天的钱买一天的米,一天不干就得饿着,若真有几十亩良田,傻了才来当兵打仗。”
一个胆子大的俘虏说道。
“可杨某难道不就是为了让你有几十亩良田,才起兵南下的?我打土豪分田地是分给谁?那你当兵抵抗我,难道不也是傻了?”
杨丰笑着说道。
那俘虏瞬间沉默了。
而其他那些俘虏也一片沉默……
第二二零章 赤色大明
“大帅,这些人都不傻,道理他们其实都懂,但真要他们跟咱们一起就未必了。
宗族对他们来说就是天。
就算是做佃户,在宗族里面也是种好地,灾荒时候宗族有救济,争水时候宗族一起上阵,宗族里有学堂,就算鳏寡孤独,在宗族里也饿不死,宗族里面有人发达了,他们也会跟着沾光,甚至宗族里有人做官了,他们都能跟着一块去混个差事。
说到底这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世世代代的积威。”
冯山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说的也是实情,这个时代宗族就是如此。
李贽做官做到女儿都能饿死,除了他官小不擅长捞钱之外,还有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他做官后,宗族亲属一大帮子全跟着他,他那点俸禄和灰色收入,不但要养活自己家,还要养活跟着一起就像游牧一样的宗族。虽然这对于他来说的确堪称悲剧,但却也是这个时代宗族的常态,所以这个时代的宗族真的就是天,完全进退一致,带着造皇帝反都行。
杨应龙就是宗族的最高阶段啊!
而这时候饭已经吃完,那些俘虏和京营凑到一起,正在围着几个匆忙搭起来的戏台看戏,而且是杨大帅主持排演的新戏曲。
白毛女。
当然,是修改版的。
杨大帅本人又不会写这个,但他那些小黄鸭里有很多懂啊!
她们本来就是那些勋贵专门养了娱乐的,琴棋书画歌舞戏曲样样精通,虽然她们是唱戏,但既然会唱当然也会写,找几个最擅长戏曲的,然后凑到一起组成创作班子,杨大帅亲自负责指导,最终完成大明版白毛女,虽然和正版存在些差距,但好在这并不重要。
故事最重要。
欺男霸女的土豪劣绅,放高利贷逼债,苦命女逃亡,杨大帅带着红巾军为民伸冤……
各种元素凑齐,那想不引发共鸣都不可能。
江南民间最普遍,也是民愤最大的,就是放高利贷,高攀龙家就是专门放高利贷的。
写完之后迅速召集戏班子排演。
现在已经有十几个戏班子专门在各处军营巡回演出,然后收获一片打倒土豪劣绅的吼声。
接下来杨大帅还要以此为开端,展开一场新文化运动,借助江南识字率高的优势,鼓励创作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作品,把那些戏曲,民间故事,小说的主角彻底抛弃才子佳人。真正写人民的故事,尤其是展开白话文运动,本身明朝江南出版业就发达,各种市井小说已经开始有这种苗头了,然后再把报纸普及开,甚至官方公文也完全恢复白话……
这可是大明祖制。
朱元璋连同他儿子的圣旨一大堆就是白话的,包括他那套大诰也是白话。
军政建设,经济建设,文化建设一个都不能少,虽然杨丰现在只有巴掌大的一块地盘,但也要建设成一个完美的巴掌大地盘。
至于这些俘虏……
“只要有一个肯加入我们的,那也是成功,更何况你觉得他们回去之后会怎样?”
杨丰笑着说道。
“他们回去后必然会被重新召回常胜军。”
冯山说道。
“那么有了这一次的经历,知道咱们优待俘虏,而且还发路费,战场上他们再面对咱们时候会怎么做?他们会在差不多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逃跑甚至缴械投降,而他们会带着那些还不知道我们政策的一起,最终他们会把在我们面前逃跑和投降当成习惯。
左右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来我们这里吃喝一顿,还能拿着一两银子离开,那么为什么要和咱们拼命?
如果常胜军的将领们因此责罚他们,甚至杀他们严肃军纪,就会让他们对这些自己宗族的将领产生仇恨,当时间久了,仇恨积聚到足够的时候,他们不就愿意加入我们了?如果常胜军将领没有责罚他们严肃军纪,他们就会一直不停这样下去,他们每一次溃败丢给我们的,可都是不计其数的大炮和物资,他们成了咱们运输队。
这一次他们丢下的弹药粮食武器加起来,价值至少五十万两银子。
那你觉得他们后面那些士绅能撑多久?”
杨丰笑着说道。
他这本来就是个稳赚不赔的。
缴枪不杀,优待俘虏,本来就是一个高明到极点的战术。
这种战术会让敌人把投降当成习惯,放回去之后下次再投降,而且会带着更多敌人一起投降,然后不停投降,不停把装备物资送来,而敌方首领不得不面对自己变成运输大队长,自己打不赢任何一场战斗的悲哀局面。如果战争的目的是赢得战争,而不是杀光敌人,那敌人投降也是赢得战争,敌人一直不停这样投降就是不停实现战略意图。
然后一直这样走向胜利。
当然,如果战争的目的是杀光敌人,那这种战术就没有意义了。
但这场战争的目的只是赢得战争。
“大帅英明!”
冯山由衷的感慨着。
“大帅,镇江急报,操江水师炮击北固山炮台,炮台守军反击,击沉敌炮舰一艘,敌军遁归瓜洲。”
一名军官报告。
“他们也就这点胆量了,炮击?演戏而已,告诉李义,不用管他们,淮扬军这是摆明了想作壁上观。”
杨丰冷笑道。
的确,淮扬军真想增援江南,哪还需要炮击北固山,就他们那些炮舰上的十二磅级别火炮,也根本不可能轰的动炮台,但这时候下游江段完全在他们的控制下,真心救援江南,直接在大港登陆啊!去炮击镇江是什么鬼?这时候淮扬的船出运河又不是非得走瓜洲,下游北新河,白塔河全都已经疏浚,想运输多少军队出淮扬都很容易。
不登陆大港攻击京营侧翼民兵区,而是跑去炮击镇江,这就摆明了是在演戏搪塞江南士绅。
当然,可以理解。
毕竟杨丰进攻江南就等于淮扬这一次安全了。
至于淮扬,江南唇亡齿寒,这种道理士绅们也懂,但是懂是一回事,愿意为此付出行动是另一回事。
唇亡齿寒而已。
但终究也只是齿寒而已。
更何况万一杨丰进攻江南时候被炮毙呢?
人要有理想,万一他真的被炮毙了呢?万一就是真的呢?总之还是让江南士绅独自抵抗他好了,更何况江南士绅后面也不是没有援军,浙江省军,江西省军都会支援他们的。
“传令各军,目标常州!”
杨丰很干脆的说道。
紧接着他走向那些正在看戏的俘虏……
“兄弟们,如今也吃饱喝足了,也看着戏歇息足了,杨某也要带着大军去打常州了,你们都到那边去登记领银子,愿意跟着我们去打土豪分田地的就跟着一起去常州,不愿意的就自己拿着银子走吧!”
他喊道。
那些俘虏赶紧向他行礼,然后纷纷走向领银子处。
不过也有不少没动。
“大帅,您真去打常州?”
其中一个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的攻城炮都已经开始装船,当然要去打常州,不只是常州,我还要一直向前打下去,直到把整个大明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都清理干净,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杨丰说道。
“大帅,小的们都是武进的,若大帅真打常州,小的们愿意跟随!”
那人激动的说道。
“对,小的们愿为大帅前驱!”
“小的跟随大帅!”
……
他后面数百名俘虏一起激动的喊道。
“好,那就去领你们的武器,咱们兵发常州!”
杨丰说道。
紧接着有京营军官带着他们去领武器。
杨丰看了看冯山……
“你还担心宗族控制他们,他们不敢反抗宗族吗?”
他说道。
冯山也笑了。
“大帅,属下明白了,他们不敢反抗宗族,只是因为咱们还没打过去,只要咱们确定打到他们家,宗族算个屁啊,族长老爷的田也是田,族长老爷的银子也是银子,打土豪分田地一样不会犹豫,说到底他们不是不敢,只是咱们没到他们那里而已。”
他说道。
杨丰微微一笑。
宗族对他来说真的很容易解决,事实已经证明,这种让皇权不下县的东西就是个渣渣,在新时代的洪流面前没有任何抵抗能力,说到底宗族团结起来的族人只是因为政权无法给底层保护,底层只能依靠血缘关系,向那些有势力的士绅靠拢获得保护……
但凡政权能给他们保护,他们鸟个屁的宗族!
而他的民兵体系恰恰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宗族能给底层的,民兵体系一样也能给,而且给的更多。
可以说这个体系天然就是克制宗族的。
现在这些俘虏的确不敢加入红巾军,可一旦红巾军出现在他们家乡,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倒戈,加入到扫荡那些土豪劣绅的行列。
哪怕后者是他们的族长。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杨大帅站在红旗下,对着那些集结中的士兵们高喊着。
而在这片收获过的原野上,无数红旗已经竖起,就像一片赤色的洪流,向着江南大地席卷……
第二二一章 江南大营
奔牛镇。
“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红颜流落非吾恋,逆贼天亡自荒宴。
文人的笔,骚客的嘴,我信你个鬼啊!
明明是一个贰臣给一个汉奸洗白,都能变成流传千古的凄美爱情,汪某人自愧不如啊!”
杨大帅抽风般感慨着。
好吧,这里是陈圆圆的家乡,不过这时候陈圆圆是肯定没有的,恐怕就连她妈都未必出生了。
不得不说这话语权的重要。
明明是咱大明太子左庶子咱大清国子监祭酒,名列十全老狗钦定贰臣传的贰臣,为了洗白他们这个群体,把亡天下的责任全推给李自成所写的洗白诗,就是因为写的好,反而变成了流传千古的爱情传奇。
啊,呸!
“大帅,孟河城敌军出击了!”
冯山匆忙走来打断了大帅的抽风。
这个小镇属于战略要地,也是常州敌军在后退至城墙前,唯一可以阻击的地方。
奔牛镇属于运河码头,而向北是孟渎直通长江,孟河城是常镇兵备道彭国光守卫,手下主力反而是淮扬兵,毕竟他那里要堵住红巾军向泰州扩张,所以坐镇京口的淮扬军统领毕懋康分出一千火枪骑兵给他。
另外原本跟着他的常镇总兵所部还有一万募兵。
而奔牛向南是扁担河,这条直通滆湖的河流又和白鹤溪交汇,最终可以水路直通丹金溧漕河一直去金坛,这样就等于在奔牛以东,以南,形成一道三角的河流屏障。
而且这些都是常年疏浚,专门用于内河航运的,河面虽然不宽,但河水却都足够深。
从丹阳逃出的狼山镇总兵董承祺就在孟渎东边。
而且总督江南大营刘元霖,也已经亲临前线,他手中还有三万浙江兵,由浙江总兵统辖,另外还有浙江省军常捷军,这个是一万,全部火枪兵,战场上和浙江总兵所部配合作战。而原本溃逃金坛的常胜军,吴淞镇总兵彭绍贤部,也同样从金坛出击,随时准备向杨丰后方进攻。
当然,只是随时。
毕竟杨丰后面是浩浩荡荡的二十万民兵。
这个农闲季节大家都很闲,所以跟着杨大帅武装巡游呗!
镇江,丹阳,句容,甚至武进本地的,还有部分金坛一带的,不管是已经完成民兵化的,还是纯粹属于自发的,反正系上红巾就是一家人,天下红巾军是一家,无非几十里路,没有兵器的就扛着农具,有船的撑着小船,十里八乡赶庙会般蜂拥而至。
整个丹阳到奔牛之间人山人海。
别说男人,那些悍妇们一样快快乐乐的拎着捣衣杵……
捣衣杵怎么了?
南京的悍妇们不是也一样用捣衣杵,把捣衣杵头上固定个三棱钉什么的,就是板甲也一样给你干穿。
悍妇凶猛啊!
总之目前的情况,就是杨大帅二十万大军兵临孟渎。
而他的对手是可以说弘光朝江南大营全部,刘元霖手下就是吴淞,狼山,浙江,常镇四总兵,另外加上常胜军和常捷军,本来这个兵力也很强的,加起来十几万大军共同组成江南大营。
但是……
谁能想到都败的那么突然呢?
他其实不想在孟渎阻击,但问题是常州士绅不干,真要是固守常州,那炮弹打进城,损失的可都是他们的财产,更何况就算是城外,他们也有无数财产,常州这种江南核心城市,那居民早就已经大量溢出,城外光那些士绅修的园林就有一堆呢!
毁了谁赔?
所以必须得在孟渎阻击。
至于死伤的士兵,这个关常州士绅屁事,给他们发饷不就是要他们死的吗?
做人要讲良心,命都已经买下来了。
该死的时候就得死!
所以身为北方人,其实也没什么决定权的刘元霖,只好在常州士绅的驱赶下出来在孟渎阻击了。
“走,去看看!”
杨丰说道。
紧接着他登上战车。
“大帅!”
“大帅威武!”
……
周围的民兵们一片沸腾的欢呼声。
然后杨大帅的马车,就在他们的欢呼声中迅速向北,很快到达了奔牛镇外面收割过的稻田中,这里的小麦已经播种,这种稻田区的冬小麦就是直接撒在田里然后挖沟铲土随便一盖就行,别说人践踏了,就是骑兵践踏都没事,实际上怕的不是践踏,反而是没被盖在土里。
整个田野一片黑色。
全是从田里挖出的肥沃湿泥土颜色,甚至还有些水光。
这一带可是正版水乡,往下挖一铲子基本上就出水了。
而此刻在这片黑色的平原上,一支军团已经列阵完成,一辆辆轻车组成绵延的城墙,弗朗机的炮口向外伸出,而在城墙后面是跟随的骑兵。
这是官军。
常镇总兵是新设立,原本的金山参将钱世桢,嘉定人,武进士出身,他部下一万募兵,使用戚家军战术,以车营为主,但原本的鸟铳被更换为斑鸠铳,再加上大量的小型弗朗机,实际上火力极其凶猛。作为辅助的重炮也有,只不过在优先度上,官军肯定不如那些省军,所以他只有八门千斤红夷大炮,但千斤弗朗机有四十多门。
对于支撑弘光朝军备的士绅们来说,铸造大炮从来不是麻烦,麻烦的只是铜越来紧缺,所以铜炮越来越宝贵。
但是……
铁炮不一样啊!
现在这东西的价格不但没上涨,反而越来越便宜了。
主要是各地士绅没了管制,所有那些有条件的都在冶铁,湖广,江西钢铁产能短短半年翻了一翻,连铁矿缺乏的浙江都在冶铁铸炮,而北方士绅也不会错过这个捞钱的好机会,所以山东,河南的铁也在南运,更别说都已经快赚疯了的广东士绅了。
佛山人口都暴涨。
就是人手不足,不得不从外面大量雇佣工人。
说到底大明这种大国,真正开动起来根本不是欧洲那些屁大小国能比,朱元璋时候钢铁产量就接近两千万斤,嘉靖年间光是广东自己就超过两千万,所以铁制武器在大明真的不值一提。
最终互相竞争之下价格一路走低,和铜炮完全就是两个情况,后者是真没办法解决,现在大明的铜钱对白银已经破千。
一两银子换不了一千文铜钱。
当然,云南的士绅们也都乐疯了。
云南甚至已经出现为争夺铜矿而发生的大规模械斗,而以黔国公为首的云南将门和土司之间也多次冲突,不过在利益的刺激下,杀红眼的军户们,倒是逐渐开始恢复当年老祖宗风采,牢牢压制着那些土司。说到底不是他们不能打,而是没有足够的利益驱动,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恢复老祖宗当年风采也就是分分钟而已。
“这个钱世桢倒是颇有治军之才!”
杨丰看着正在逐渐逼近的那道城墙。
车营对古斯塔夫线列,东西方战术的真正碰撞啊!
“大帅,出动骑兵吧。
轻车虽然挡不住斑鸠铳,但也能保护士兵到达三十丈内,这个距离弗朗机霰弹就足以打伤咱们的士兵,而且弗朗机射速快,再加上他们的斑鸠铳,对射咱们会吃亏的。就算咱们顶着霰弹逼近,也一样会死伤很多,这东西数量太多,而且射速太快,咱们装填一次的工夫,他们能喷四五轮霰弹,他们有盾墙和身上铠甲保护本身占优。
但车营行动迟缓,变阵缓慢,无法攻击前进,遇到骑兵必须停下准备防御,咱们就用骑兵逼停他们。
然后大炮轰击!”
冯山说道。
玩戚家军战术?
他们才是正版,这些都是他们的徒弟啊!
“骑兵协,出击!”
杨丰说道。
早就在待命的骑兵第一协立刻出击。
看到这边骑兵出动,对面的淮扬骑兵也立刻冲出,而他们的车阵继续向前,不过虽然是在平原,但这些轻车的移动速度依然很慢,毕竟他们脚下是泥泞的稻田,而且还有无数沟渠,想要推着沉重的战车走快是不可能的,哪怕这些战车只是减重后的轻车。
两支骑兵迅速拉近距离,马背上所有骑兵都是相同的动作,密集靠拢然后举着短枪,组成一个个小阵型然后形成大的波次。
但淮扬骑兵阵型混乱。
这实际上就是正版和山寨的区别。
毕懋康的确是个军工专家,他能给骑兵配备同样的转轮打火短枪,但却不能指望他的骑兵在三个月里,就真的变成一支京营骑兵那样的火枪骑兵,后者是杨丰在北方训练了一年多才能上战场的。而淮扬这些骑兵本身的确都是老兵,可他们擅长的是弓箭骑射,是冷兵器格斗,让他们玩这种火枪战术……
这就叫纸上谈兵。
“玛的,怎么看着想笑啊!”
马背上的冯杰一手短枪一手骑兵剑,看着对面乱糟糟的阵型笑道。
“营长,他们学咱们学的就像群鸭子!”
密集冲锋的骑兵中一个喊道。
“那就打鸭子吧,换!”
冯杰喊道。
下一刻所有骑兵全都收起他们的火枪和剑,然后从身后摘下了携带的长矛……
对面骑兵一片混乱。
第二二二章 大帅升天了
“骑兵玩火枪,本来就是条邪道啊,逼着一群原本能肉搏的老兵换上火枪去对射就更邪了。”
杨大帅愉快的欣赏着长矛骑兵波次冲击的壮观场面。
火枪骑兵冲击本来就是骑兵发展史上的一个误区,尤其是夸张的半回旋射击就更是误区,把到骑兵消亡才一起消亡的冷兵器抛弃,不得不说十六世纪的欧洲人脑洞很大。这种战术其本质不过是面对长矛方阵,骑枪冲击死亡率太高,而能冲阵的是翼骑兵级别,这种骑兵的成本可是极其昂贵……
消耗不起啊!
实际上就算翼骑兵,其实也不敢冲长矛方阵,
所以就用火枪吧!
而且和步兵火枪手一样,这种骑兵还格外廉价。
毕竟不需要从小训练的武艺,不需要太好的战马,也不需要太强健的体格,只要会骑马开枪就能上战场。
本质上就是和步兵火枪手炮灰化一样把骑兵炮灰化。
但三十年战争证明,这种渣渣遇上真正骑兵还是会被吊打,所以被翼骑兵吊打了的古二爷迅速让他的骑兵拿起了剑,而早就知道结果的杨丰,从一开始就没让他的骑兵抛弃长矛,所以此刻马背上一个个夹着丈八长矛的京营骑兵,快快乐乐的撞向他们的敌人。
而对面那些明明会这种战术,但却因为老板就喜欢时髦,不得不拿着短枪的淮扬骑兵,却一边咒骂着一边在拼命掉头逃跑。
但一切都晚了。
就算他们及时抛弃短枪,重新拿起他们喜欢的刀或者鞭锏,也不可能对抗那些带着战马速度冲击的长矛。
转眼间淮扬骑兵一片人仰马翻。
夹着长矛波次冲锋的京营骑兵,踏着他们的死尸碾压而过。
就像冲散一群鸭子般冲散了这支骑兵。
而骑兵后面正在进攻的常镇兵立刻停下,以最快速度组建车营,应该说钱世桢还是可以的,转眼间在这片田园上,一个个战车组成的方城建立,盾墙后面那些士兵们战战兢兢的看着周围的京营骑兵。而再次换上了短枪的后者,在三十丈外对着他们胡乱开枪,乒乒乓乓,硝烟弥漫,看起来声势吓人,但却几乎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伤亡。
那是短枪。
这么远那东西肯定打不穿盾墙。
按照标准得十丈内开火,但那样骑兵会被弗朗机喷死。
但问题是常镇兵也不可能解散车城,那样的话这些骑兵立刻就会趁机发起真正的进攻。
只能这样对峙。
但是……
“开炮!”
杨丰淡然说道。
伴随他身旁的旗帜挥动,两旁的炮兵阵地上,一门门野战炮喷出火焰,两斤半重的炮弹呼啸飞出,瞬间击碎车营的盾墙。
然后是臼炮加入射击。
小型的九斤臼炮对着天空喷射火焰,带着木管引信的开花弹飞向车营,身后的爆炸让车营立刻乱起来。
“继续吧,他们敢散开就用骑兵冲,他们继续固守就用炮轰,另外告诉他们,他们可以选择投降,包括他们的总兵!”
杨丰说道。
旁边的冯山行礼接令。
而杨丰重新登上战车返回奔牛前线。
不过他返回奔牛的时候,东岸的刘元霖已经撤退了……
刘总督又不傻,他其实就是出来装个样子的,他在常州城外又没有这个园那个园需要保护,就冲目前战局,他傻了才和杨丰玩野战,老老实实回常州关上城门固守才是正理。
他一个北方人不怕造成损失。
而常州可是后面那片繁华盛世的大门,那后面是整个大明最富庶的土地
有人替他操心剩下的。
所以在孟渎东岸看到钱世桢的进攻失败后,刘总督毫不犹豫地下令撤退,然后他就那么带着董承祺和浙江总兵李应诏,还有常捷军三部直接回常州,至于常州士绅们的愤怒……
他们可以带着民团出城迎战啊!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杨大帅的大军继续向前,就在他抵达常州城下的时候,奔牛的战斗也以钱世桢部的溃败结束,而追击的任务交给民兵就行,当然不是那些助威的,而是正牌的民兵,这些民兵的战斗力足够打落水狗。而且他们也喜欢这个,毕竟民兵的装备差,但打落水狗可以捡装备,杨丰的制度,京营正规军战场缴获交公,然后按照功劳奖励。
但民兵不同。
民兵缴获的一切都归自己,所以打落水狗可以为他们带来铠甲武器,甚至抓了俘虏还有奖励。
这就是动力了。
常州,青山门。
“这贼人在作甚?”
总督江南大营兼应天巡抚刘元霖,在城墙上疑惑地看着外面。
此刻城外一河之隔的对岸,原本繁华的青山镇商业街,还有周围密布的士绅园林,已经变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数以十万计的民兵密密麻麻聚集,一面面旗帜上还带着他们的番号,毕竟民兵也是军事编制。
而在他们中间,一个银甲的身影正在马车上缓缓向前。
他身后披着红色披风,手中拄着青龙偃月刀,身后跟着不断敲击的战鼓,全副武装的骑兵跟随,周围刁民们在不断欢呼,他们的欢呼声恍如海啸,甚至在这里都能听见。而刘元霖身旁那些耆老乡贤们一个个咬牙切齿,不过年轻的士子反而不多,年轻的这时候早就跑了,而且不是杨丰开始进攻才跑的,之前的几个月里常州的年轻士子就在家族安排下逐渐离开。
他们都很机灵。
都得给家族留好退路,包括钱财都得转移出部分,这叫有备无患。
“这妖魔明明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总共不过一两万兵马,都堂也太小心了。”
嘉靖进士,前翰林,目前已经居家多年的本地乡宦之首吴可行不满的说道。
这些刁民正在祸害他们吴家的园子啊!
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
杨大帅直到目前,也仅仅带着第五镇,实际上只是第五镇的两个步兵协和重炮营,然后加上一个骑兵协,还有从南京带过来的攻城重炮协,他自己的护卫营,全都加起来也就是才两万人而已。
至于其他各部……
都留守。
杨大帅也很无奈。
他的敌人实在太多了,江北的,上游的,从徽州北上的,本质上他是被四面包围中,刘元霖这边江南大营十万多点,上游董裕可是号称二十万,哪怕从徽州北上的也得五万,江北陈荐部现在也是号称二十万,这些就算都有水分,加起来也不少于三十万大军。
都在南京外围盯着呢!
他能用于这个方向进攻的就是第五镇,而且第五镇还得守镇江,对面就是江北大营呢!
然而就这两步一骑三个协,就已经把十几万大军的江南大营,打的只能龟缩最后要塞,这对于吴可行和他身后的士绅们来说,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他们可是掏了银子的,这几个月江南士绅齐心协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结果就换来这样的惨败?
做人要讲良心。
好歹你们能把他们阻挡在常州外围啊!
感情外面那些园子不是你们的,看看这些刁民们,多么好的风景就被他们给毁了。
看看那个……
居然在砍花树生火?
噢,多少美好的事物就这样被毁掉了。
一想到这些刁民们在毁掉那些奇花异草,那些假山楼阁,那些原本用来吟咏风月,和美婢们一起游戏的花园,吴翰林此刻的心都快碎了,简直都有一种发愤欲狂的感觉,恨不能杀光这些刁民们。
“后庵公稍安勿躁!”
刘元霖陪着笑脸说道。
他可不敢得罪这个老家伙,人家爹进士,弟弟进士,而且儿子侄子全都是弘光的亲信,尤其是他儿子吴宗达,还是常胜军的核心之一,剩下姻亲一圈也都是进士,至于举人贡生什么的都不值一提,也就是这时候天下大乱,要是过去这个家伙一句话,整个常州府的士绅都得听着。
“哼,如此下去,贼何由得平?”
吴可行冷哼一声。
“都堂快看!”
一声惊叫突然响起。
刘元霖等人赶紧将注意力转向城外,然后就看见那些刁民中间,一个红色的东西正在逐渐变大,就仿佛是鼓起的皮囊般,在人群中伴着惊叫转眼间就已经竖立起来,可以看出这就是一个巨大的红色皮囊,不过肯定不是皮的,看起来倒像是绸子的,它鼓起后紧接着上升,很快就已经飘在了人群上空,而在下面还有绳索连接……
“好大一个孔明灯!”
旁边一个老乡贤惊叹道。
的确,这就是好大一个孔明灯,甚至可以看到下面的火光。
“这妖魔要干什么?”
刘元霖继续茫然着。
然后那个妖魔走进了这个巨大的孔明灯下面,紧接着它开始冉冉升起。
带着那妖魔一起。
城墙上和城内城外数十万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就那么越来越高……
“咳,下面的人能听到吗?”
然后一个声音在天空传来。
“听到了!”
“大帅升天了!”
……
外面混乱的喊声迅速传到城头。
“混账,什么升天了!”
那个声音很不满的喝道。
第二二三章 一个幽灵在飘荡
“城墙上的兄弟们!”
那个声音仿佛来自天空的神谕般,在青山门上空响起。
虽然距离有些远不是很大,但因为从上向下传播,中间没有任何障碍,所以这里每一个人都能清楚的听到。
甚至城内。
“我只是想问问你们,看着你们身后那些美丽的园林,看着那些被士绅养在里面的美女,看着他们仓库里堆积的粮食,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你们难道就不动心吗?看着他们锦衣玉食的日子,你们就不愤怒吗?你们吃着最粗劣的食物甚至不一定吃饱,你们穿着最粗劣的衣服,甚至不一定穿暖,你们甚至连老婆都娶不起。
可他们凭什么拥有这些?
他们和我一样在战场上勇猛无敌,可以一个人迎战千军万马?
他们明明手无缚鸡之力。
而你们手中有刀有枪,你们任何一个都可以砍死他们……”
那声音说道。
“开火,开火,把他打下来!”
吴可行用颤抖的声音尖叫着。
“快开火!”
“打下他,打下他赏银万两!”
……
两旁那些耆老乡贤们也瞬间清醒,一个个就像受惊的鸭子般尖叫着。
这种事情很可怕,本来这两年武人就已经不安分,但江南这些还好都属于那种驯服已久的,比起九边的将门还差些,但他们终究不是傻子,而且他们身边就是一片花花世界,一旦被杨丰煽动起来,那对于至少常州的士绅来说,就真的算是一场浩劫了。
士兵们面面相觑……
似乎很有道理啊。
看看外面狂欢一样的红巾军,再看看后面繁华城市里一座座园林,想想之前这些士绅逼着他们出城迎战的嘴脸……
为什么?
为什么不砍死他们夺了他们的金银珠宝?
吴可行毫不犹豫地拔出短枪,然后对准天上的热气球扣动扳机,然而他的枪却没打响,他疑惑的转头看着身旁的老奴,老奴赶紧接过,拿着挂在脖子上的钥匙给他上弦。
“看看,他连铳都不会放。”
那声音嘲笑着。
上弦完成的老奴把枪递给吴可行,吴可行对着天空的热气球扣动扳机,伴随枪口的火焰喷射,他也在后坐力的撞击中惊叫一声,虽然这东西是短枪,但那后坐力也很大。这时候的骑兵短枪实际上一点也不短,长度基本上和一支**沙去了半截枪托差不多,这种东西开火可不是一个六十多的老头,仅凭单手就能够控制的住。
开枪瞬间就脱手了。
跳起的枪口子弹喷出,直接飞向头顶的城楼,而倒飞的短枪却正砸在一个老乡绅头上。
后者惨叫着,血从脑门流下。
士兵们终于没控制住,一下子全都笑了。
“看看吧,他们就是如此孱弱而无能,在你们面前简直就是一群猪羊,那么你们究竟是为什么,要看着他们享受荣华富贵,却在一旁仅仅为了他们施舍出的点残羹剩饭而为他们卖命?一个月三两军饷,真多啊,可他们随随便便吃顿宴席就得几百两,你们为了每个月三两银子,用命去保护他们的锦衣玉食,你们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很贱?
是不是?
是不是很贱?
你们手中的刀枪难道不能杀人吗?”
那声音吼道。
然后下面枪声再次响起,这次是那些耆老乡贤带着的家奴,但开枪也没什么用处……
人家在天上呢!
而且几乎就在城楼垂直的上空。
实际上气球下面还有根绳子,这是一个系留气球,杨大帅可不想被一阵风刮出几十里去,所以气球下面带着一根很结实的生丝绳,而生丝绳的长度差不多得有五百米,一直延伸到青山镇的一群牛背上,这样就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活动。
至于目前的高度大概是距离城楼顶部一百五十米左右。
而目前普遍使用的斑鸠铳都是一两子弹的,大致相当于英国内战时候的火绳枪。
初始动能三千多,球型子弹动能衰减极快,一百米骤降一半,一百五十米估计就和鸟铳差不多了。
打杨丰是没什么用的,最多也就是在热气球上开个孔,但实际上也很难,这种热气球都是多层丝绸,仿佛母衣众的巨大母衣,里面充满热空气的情况下真不一定能打穿,更重要的是朝头顶垂直射击,对于需要支架的火绳枪来说,那也是一项很有难度的工作。
总之下面那些士绅催促中,他们的家奴们混乱的向上射击,但却丝毫没有用,一个老乡贤气得拿鞭子抽打一个家奴……
“夺过他的鞭子!”
杨丰举着他的大喇叭吼道。
那家奴战战兢兢的挨着鞭子,跪在地上哀求着。
“你手中有火枪,你比他强壮,你居然忍受他的鞭打不敢还手?难道你就这么喜欢做奴才?你也是人,一样的人,为何要甘于被奴役,看看外面那些,他们里面很多人和你一样,也被这些士绅奴役过,可他们就站起来了,他们不再跪着被鞭打,你也可以和他一样。
被奴役的兄弟们。
听我的。
站起来,夺过这些奴隶主的鞭子,像个堂堂正正的人一样站起来,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把铳口对准奴隶主,杀死奴隶主,杀死所有拿着鞭子,企图奴役你们的人!
站起来。
别跪着,有火铳的人,为何要给拿鞭子的人跪下?
站起来,别跪着,站起来,把他打倒,站起来,打倒他……”
杨丰俨然龙妈般嚎叫着。
“站起来,别跪着,打倒他!”
外面是海啸般的吼声。
那个家奴仿佛被迷惑般抬起头,那个已经停止鞭打的老乡贤吓得后退一步……
“看看,他才应该害怕你,打倒他,打倒任何敢鞭打你的人!”
杨丰继续蛊惑。
老乡贤看着那家奴明显不正常的目光,吓得继续倒退……
“阿福,咱们是自家人,你莫要听外人蛊惑。”
他说道。
但下一刻那家奴突然大吼一声,猛然起身抬脚踹在他胸口。
老乡贤惊叫着向后倒下,而他身后就是城墙内缘,这种城墙向外都是有女墙和箭垛,但向内就是一道低矮的护墙,最多也就过膝盖,他的倒下直接就是向外翻了出去,然后带着尖叫砸在下面坚硬的地上,从超过九米高度砸落的结果可想而知,他就那么抽搐着咽了气。
那家奴茫然的看着下面的尸体。
“快,快拿下这个恶奴!”
吴可行愤怒的吼叫着。
那些士兵们没有动的,全都在看热闹,那些家奴面面相觑……
“混账东西,你们也要造反吗?需知这天还没塌下来,敢造反的一律杀全家!”
另一个老乡贤怒喝道。
“杀全家啊,好威风啊,兄弟们,你们手中的火铳难道不能杀人?他们的鞭子能杀你们全家?你们手中的火铳才是杀他们全家的,兄弟们,所有被奴役的男儿们,杀了这些奴隶主,杀了这些拿鞭子的,和外面的兄弟一样,分了他们的田地,从此世世代代不用再受奴役。
听他们的?
难道你们想自己的子孙后代,继续给他们当奴才吗?”
杨丰吼道。
“杀了他们,不做奴才!”
“杀了他们,和我们一样分田地!”
……
外面的红巾军们高喊着。
那个家奴默默捡起自己的火铳,旁边一个老乡贤还在挥舞拐杖,催促着其他家奴上前,他就那么直接走过去,老乡贤吓得赶紧后退,而旁边的家奴却默默的退到一旁。那个阿福走到老乡贤面前,毫不犹豫的一枪托抽过去,坚硬的枪托正抽在老乡贤脸上,后者满口血和牙齿一起喷出,然后和之前那个一样向后倒下……
“兄弟们,不趁这机会脱身,难道真心为奴到天荒地老?”
他转身吼道。
“杀了那些奴隶主!”
杨丰在头顶吼叫着。
几个家奴几乎同时掉转枪口,紧接着伴随枪声响起,几个老乡贤立刻被子弹的巨大冲击力撞飞。
城墙上一片混乱,所有那些耆老乡贤全都吓得掉头逃跑。
几个士兵很恶意的伸出脚,然后把他们绊倒,看着这些平日高高在上的家伙在自己面前扭曲如蛆虫,他们全都在笑,还有几个干脆用脚踩着他们,然后那些家奴走过去,直接用枪托开瓢。那些将领们却一个个噤若寒蝉,没有任何一个敢阻拦,他们都是明白人,知道这时候大势已去,敢出来阻挡,说不定自己就是下一个挨子弹的。
不过吴可行仍然没有清醒,他在混乱中一边逃跑,一边看着至今没有任何反应的刘总督……
“都堂,都堂,快下令开火,打死这些恶奴!”
吴可行焦急的高喊着。
刘元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在家丁护卫中,径直转身向城下走去……
开火?
他傻啊!
这种时候还不跑那真是傻子了。
他一个北方人在这里又没什么需要拼命保护的,而且这段时间做总督趁机也捞了几十万两,甚至银子都已经被亲信家丁运回了北方,就目前这局面什么也没用了,赶紧跑出去想办法开溜吧!
第二二四章 又双叒叕衣冠南渡了
“刘用斋,你要去何处?”
吴可行在城墙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刘总督的离去。
然而刘总督并不理他,直接头也不回的骑上马,在两百多精锐家丁保护下迅速向南,有些士兵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们,但那些家丁手中的火枪迅速让他们的打消了念头,然后刘总督就这样消失在了街道的人群中。
“懦夫,你这个懦夫!”
吴可行绝望的咆哮着。
就在这时候,两个家奴从后面直接按住了他,然后抓着他的两只胳膊,而另外两个则一人一条腿,他们就这样在吴翰林的挣扎中把他抬起,旁边一个老乡贤已经被这样抬起,并且直接抛出了城墙,很显然他们也想做相同的事情,吴翰林在他们手中拼命挣扎,但却无济于事……
“一,二,扔!”
他们头顶的声音在高喊着。
然后四个家奴伴随喊声同时用力,吴翰林就那么尖叫着飞出城墙……
“开火!”
下面一个刚刚赶到的老者,愤怒的看着他的自由飞翔,紧接着发出了怒吼。
他身后跟随的大批火枪兵立刻扣动扳机,密集的火焰对着城墙上喷射,几个家奴随即倒下,原本很欢乐的士兵和家奴们,愕然的看着下面正在涌向这边的火枪兵。这些火枪兵是从旁边码头上来的,大北门直街旁边就是河道,这种水乡主要街道都是这样,一边长街一边水路,而在后面河面上,还有更多运载火枪兵的船正在到达。
街道上民团和青壮们在一哄而散,而登岸的火枪兵迅速列队,在街道上架起斑鸠铳瞄准城墙。
那个老者看起来不下八十,须发皆白,但仍旧拿着宝剑,站在火枪阵前颇有几分气势,他在那里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摔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吴可行,后者脸朝下,趴在地上轻微抽搐,但很明显已经快咽气了。
当然,不只是吴翰林。
实际上原本在城墙上的本地主要耆老乡贤,基本上都被扔了下来。
他们横七竖八的摔在石板的街道上,场面看起来颇为壮观,还有几个居然没有咽气的在继续抽搐着。
他愤怒的看着城墙上。
“开火!”
他吼道。
那些火枪手迅速展开轮射,密集的子弹打在城墙的砖头上,碎片飞溅中城墙上一时被压制不敢抬头。
“大炮啊,你们的大炮呢!”
天空中的喊声响起。
城墙上的士兵和家奴瞬间清醒,紧接着一门大炮就被转过来,炮口对准了下面的火枪兵,那个阿福直接把火绳杵进了点火孔。
“轰!”
炮口火焰喷射。
密集的霰弹瞬间打得那些火枪兵死尸枕籍。
然后剩下的立刻溃败了。
而那老者拎着宝剑,用愤怒的目光看着杨丰,很显然他并不能力挽狂澜,而杨丰也在一百多米高空,拎着喇叭筒子笑看着他。
这是茅坤。
湖州人,当年胡宗宪的亲信。
他也是当年抗倭那批老人里面硕果仅存的,虽然已经八十多的高龄,但作为浙江士绅中少有的军事人才,被请出山作为常捷军的顾问,同时也是浙江士绅推举来充当刘元霖身边监军的。
毕竟老刘是北方人,浙江士绅对他不是很放心……
他们很有先见之明。
后面十几个青衫外套着板甲的士子,赶紧上前架着茅坤离开,包括那些火枪兵一起,迅速登上一艘艘内河船,就像他们突然到来一样,又突然离开,实际上后面很多还没登岸,就是直接在河面掉个头而已。而后面城墙上的士兵和家奴们掉转一个个炮口,继续快快乐乐的对着他们炮击,隆隆炮声中,这些常捷军的火枪兵仓皇逃离这座城市。
而此时常州的大逃亡已经开始了。
刘元霖在亲兵保护下逃跑,董承祺,李应诏也在亲兵保护下逃跑,那些士绅官员也在逃跑,整个城市转眼间一片大逃亡的景象,不得不说他们的逃跑也很干脆,很多人甚至连家人都顾不上,直接就是孤身逃亡。不过他们很多人其实早就把家人送到苏州甚至浙江,在常州这种前沿,聪明人都会这样的,只是那些美丽的园林,那些良田,美婢,统统丢给刁民们了。
此刻逃亡中的士绅们,无不在咒骂这该死的世道。
天哪,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们要在祖先的土地上流浪,为什么他们又要衣冠南渡……
呃,他们本来就在南啊!
不过城内青壮倒是没敢趁机下手,主要就是那些常捷军在保护,这支一万人的浙江省军,在那些同样士绅家族的将领指挥下,护着城内官员士绅就这样走水路撤退,水乡城市的优点就是这种行动非常便捷迅速。
整个城市全是一条条互相沟通的河道,上船就可以迅速跑路,出城就直接进入运河。
实际上运河也分出一条穿城而过。
杨丰也没兴趣管他们,以他的这点兵力,是根本不可能搞什么歼灭战的。
哪怕仅仅是逃跑的这些敌人,数量也不比他部下少,而且一旦把对方逼急了拼命,就算胜利还是必然,但最后死伤必然惨烈,要知道像董承祺这些人手下可都是家丁……
跑路是无所谓的。
实际上这些家伙就喜欢跑路。
因为他们只要手中有那些家丁,跑路出去一样还可以继续玩寇,甚至江南局势越危急,他们越发财源滚滚,现在是常州,江南士绅可能愿意每个月给他们十万两养着,要是跑到了无锡,那苏州士绅一个月掏五十万也有可能,如果杨丰的大炮能让苏州士绅听见,恐怕一百万也会掏。
这些老将们都是深谙养寇玩寇之道,对于他们来说才不在乎跑路,更不会在乎打几个败仗,甚至丢几座城市!
只要手下核心家丁在,他们照样捞银子。
但要是不让他们跑路,那他们就只能留下来拼命了。
就在城内官员士绅大逃亡的时候,青山门的士兵和家奴也打开城门,紧接着外面的民兵涌入,开始迅速占领这座城市,一切都和在丹阳差不多,民兵带着那些倒戈的士兵和家奴,还有主动加入的本地青壮,迅速在城市内分散开抄那些士绅的家。
女民兵们负责维持秩序。
不能骚扰平民百姓,不能侮辱妇女,不能抢掠商铺,敢以身试法就只能以身试这些女民兵的弩了。
敢武力反抗就得面对她们身后的男民兵了。
敢反抗男民兵,那接下来就该正牌的京营出动了。
不过也没那么傻的,有那些士绅家的财产可以分,谁还会惦记别的,杨大帅那可是能升天的人。
城外。
伴随着数十人的用力拖拽,熄了火的热气球逐渐落下。
在周围一片膜拜的目光中,杨大帅走出吊篮,旁边等待的冯山立刻上前接过大喇叭筒。
“城内的事交给民兵,你带着步兵协立刻追击,至少要到达锡澄运河,至于无锡就不用了,但锡澄运河以西必须拿下,如果不是进攻无锡的话,逃走的敌军应该不会阻击的。”
杨丰说道。
这是肯定的。
对于董承祺这帮来说,最好莫过于如此,无锡士绅那也是有钱的,实际上无锡士绅比常州士绅更有钱,虽然常州是府城,但以文化为主,而无锡才是常州府的工商业中心。如果红巾军打到锡澄运河,那他们这些人真是想怎么敲诈无锡士绅就怎么敲诈,同样苏州士绅也会拼尽全力,收买他们为苏州守住这可以说最后的屏障。
“大帅,为何不索性一鼓作气?”
冯山疑惑的问道。
“总共三个协,如何一鼓作气?”
杨丰说道。
他这一轮攻势的目标根本不是苏州。
扩张必须是有限度的,目前他的可用兵力并不多,再怎么算他也就是十万出头的军队而已,而且必须将绝大多数兵力,用于对上游和江北的防御,真正能抽出机动作战的最多能有一个镇。不要看他周围民兵多,这些就是助威的,真正遇上强敌,这些很多都扛着农具的民兵,唯一能胜利的方式,就是冲上去用人命堆死对手。
但那就真的尸山血海了。
说到底他目前的实际控制区面积太小,也就是说他缺乏稳固的后方,基本盘不够大。
他还得继续发育。
占领更多地盘,扩大基本盘的面积,然后训练更多新式军队,但苏松并不适合他下一步的扩张方向,苏松面临长江,如果他一直向前进攻苏州,那么占领区就是一个细长的带状,而且还要随时面对江北的南下进攻,同样也必须在长江沿线维持众多的兵力防御。
仅仅这一点,就能牵制他绝大多数军队。
所以这一轮进攻就止于无锡。
而真正的目标是……
“骑兵协,跟我走!”
杨丰登上马车喊道。
刚刚到达的骑兵协立刻跟随他向前……
“金坛,宜兴的兄弟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去解放你们的家乡!”
战车上的杨大帅高举旗帜吼道。
紧接着那些等待入城的民兵中,立刻就有无数人带着激动走出。
第二二五章 命运的抉择
白鹤溪畔。
常胜军士兵顾四抱着斑鸠铳,战战兢兢地站在阵型前方。
他是刚刚回到常胜军的。
之前他被京营俘虏,但作为一个来自昆山,世代受儒风熏陶,而且还和探花公同族的,他意志坚定,并没有被妖魔蛊惑,所以吃饱领了一两银子路费离开丹阳后,并没有和那些懦夫一样选择溜走,而是重新找到常胜军,再一次为了家乡的荣耀站在了这里……
他可是识字的。
他在顾家的义塾念过一年书的,不过最终还是因为家里太穷,需要让他回家帮忙织布,所以没有继续读下去。
如果不是这样,说不定这时候他已经考中秀才了。
那时候就连教他的先生,都说他聪慧,继续读书大有前途。
想到这里,顾四忍不住转头看着后面,后面阵型的保护中,是一个身穿红袍外面罩着板甲的身影……
探花公啊!
“顶住,都顶住!”
探花公端坐肩舆之上,挥舞他的宝剑高喊着。
好吧,探花公连马都不会骑。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人家身为状元的孙子,自己又是探花,这样的身份不会骑马有什么奇怪,人家全部精力都投入钻研儒学,哪有空去学骑马,万一掉下来摔死,岂不是让一颗璀璨的新星就此陨落……
总之常胜军统领顾天埈,就是坐在肩舆上指挥战斗的。
这在明朝后期文官里面其实并不稀罕,不但不会被视为耻辱,反而可以当做佳话流传的。
儒将。
这才是儒将。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要的就是这种风度,骑着马苦哈哈冲锋,回头满身血污甚至断个胳膊腿什么的,那还有个屁的风度。
不过此刻肩舆里的顾探花却并没有儒将风范,看起来倒是颇为惊慌。
顾探花在金坛收拾一帮常胜军的残兵败将,趁着杨丰进攻常州的机会,出击佯攻吕城,宣传的口号是截断其后路,但实际上就是在外面佯攻,真正意义上的佯攻,或者说佯而不攻,原本和吕城一带民兵对峙着挺满足的,然而没想到杨丰带着骑兵突然从常州杀回来了。
这个妖魔。
他为什么要回来呢?
放过彼此不好吗?
当然,顾四并不知道探花公此刻的心情。
但此刻的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他不是因为家里太穷,不能继续读书,而是和探花公这样的有钱人一样,能够继续读下去,那么此刻会不会也中进士乃至探花?
看着探花公高高在上的身影,原本只有尊敬的他,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有些刺眼了。
同样一个词也浮出。
平等。
生而为人,为何不平等?
他也很聪慧,他自信读书也能成才,可就是因为家里穷,他只能辍学去做苦工。
而探花公不一样,人家有钱,可以请最好的先生,读那些他连看都看不到的私人藏书,人家的科举之路唾手可得。
而他,无论怎么努力,出身决定了他永远不会过上这样的日子。
而现在,改变命运的机会已经摆在眼前,他却像个傻子一样,在为这些有钱人卖命,维护那个不能给他希望的旧时代。
他真的很傻。
“敌军来了!”
他周围的惊叫声响起。
远处的地平线上,大批骑兵的身影出现。
“稳住!”
最前面的西夷教官用生硬的汉语喊道。
这些西夷教官还是很负责的,因为上次的溃败,现在已经站在最前面了。
这些跑到东方当雇佣兵的,全都是真正亡命徒,在士绅们高薪和传教士们鼓舞下都很英勇。
但顾四周围却是一片混乱,那些原本还能维持阵型的士兵们,全都哆哆嗦嗦地检查武器,甚至还有人都在低声哭,
因为从丹阳回来的并不多,所以现在他们能列出的只有两个西班牙方阵,而且因为大炮在全都丢了,所以没有炮兵支援,倒是还有吴淞镇总兵彭绍贤的一千五百骑兵。后者的步兵在上次溃败时候就已经跑散了,短短一天时间是不可能重新收集起来的,总之此刻战场上就是两个西班牙大方阵,加上一千五百骑兵,好在他们的敌人也只有不到两千骑兵。
不过这是在不算民兵的情况下。
算上民兵的话……
顾四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就在骑兵的后面,无数旗帜突然浮现,而且不只是他们正面,甚至他们左右全都是。
旗帜下面是淹没了旷野的人头,就仿佛一道弧形城墙,在逐渐向着他们碾压而来,很快那些身影也都清晰起来,在这些呐喊着向前的民兵肩头,扛着各种各样的武器甚至农具。所有人的吼声让他仿佛置身海啸的堤岸,在面对着仿佛浩劫的力量,这力量让他忍不住颤抖,让他感觉要窒息,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可就在同时他又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
这些全是和他一样的穷人。
做过俘虏的他,当然很清楚民兵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说这些民兵里面每一个都是他。
无数和他一样的人,团结起来就形成了这种仿佛浩劫的力量,这是属于穷人的力量。
而他……
他又看了看后面的探花公。
“顶住,都顶住!”
探花公明显惊恐的尖叫着。
但他自己却在后退,很快就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
很显然探花公已经退到最后,说不定已经在上船准备跑路了。
他们是背靠白鹤溪列阵,这样可以从金坛获得水上补给,同样对于这些尊贵的士绅将领来说,也能以最便捷方式撤退,这条白鹤溪不只是通金坛,在向东进扁担河后还能进滆湖,然后走太滆运河进太湖一直撤到苏州,选择在这里迎战其实就是为了跑路方便。
“玛的,让咱们顶住他却逃跑,咱们在前面为这点银子拼命,护着他们在后面锦衣玉食,真不公平!”
旁边火枪兵愤然说道。
顾四沉默无言。
“他们真不难为俘虏,还好吃好喝发路费回家?”
火枪兵低声问道。
顾四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还好,不用担心被俘!”
火枪兵说道。
“可咱们是在最前面,一交战是要开火的,子弹可不长眼,到时候谁知道那颗子弹打在咱们身上。”
另一个火枪兵低声说道。
“都闭嘴,准备迎战!”
后面的军官喝道。
说话间还一鞭子抽在这个火枪兵身上,后者虽然有铁甲保护,但鞭梢还是在脸上扫出一道血痕,最初那个火枪兵脸色一变,拿着火枪就要转身,顾四立刻向他使了个眼色,那火枪兵忍着怒火停下,而挨了鞭子的火枪兵则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面的刁民们突然停下了。
紧接着一辆战车从后面驶出,战车上一个银甲的身影,举着一面红色的大旗在天空猎猎。
“我,杨丰,只为救穷人而来,尔等难道不是穷人,为何与我为敌?看看你们身后,看看顾天埈,看看那些跟着他的士子,你们难道和他们一样?你们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穿长衫的,你们是泥腿子,你们和我身后这些人一样,我带着他们为解放穷人而战,为分田地而来,你们身为穷人为何抵抗?”
杨大帅在疾驰的战车上吼道。
“开火,打死这妖魔!”
军官在顾四身后吼道。
顾四和左右那些火枪手支起斑鸠铳,然而两旁的人却在看着他……
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这时候零星的枪声响起,不过一百五十米的距离,就算斑鸠铳也打不穿杨丰身上的重型板甲。
而他后面的大炮立刻还击。
炮弹呼啸着落在常胜军中,距离顾四不远处一队士兵被击中,炮弹的巨大威力瞬间打倒七八个,紧接着那里的火枪兵就惊恐地掉头,那些军官立刻抡着鞭子咒骂,然后几个士兵和军官推搡着。对面大炮还在继续开火,然后更多常胜军士兵开始掉头试图逃跑,那些西夷教官和军官们喝骂着,试图恢复秩序,包括顾四身后那个……
“动手!”
顾四突然大吼一声。
紧接着他猛然转身,手中斑鸠铳向那军官一推,旁边之前那个被鞭打的士兵同时转身,手中枪托狠狠抽在军官脸上。
“兄弟们,别给那些有钱的老爷们卖命了,咱们也要分田地!”
另一个火枪兵吼道。
说话间他瞄准前面一个西夷教官扣动扳机,枪声响起后者愕然倒下。
“杀了这些官老爷!”
“杀了这些夷人!”
……
周围混乱的吼声响起。
说到底又不是只有顾四一个是回来的,这里面至少四分之一的士兵,不久前还跟京营一起看戏呢,之前不愿意加入是一回事,但战场上交战,尤其还是在算是被包围时候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那些之前没有被俘的士兵,也在这些熟悉的同伴带领下,纷纷对着那些军官和教官开火。
后面的长矛手紧跟着也乱了起来。
混乱的蔓延中,常胜军的阵型也在迅速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