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六章 探花不如狗
“这些狗东西,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白鹤溪的内河船上,探花公看着岸上彻底崩溃的常胜军,嘴唇哆嗦着在那里絮叨。
他的确已经准备好逃跑了。
顾天埈又不是傻子,他本来就是一帮残兵败将。
他之所以敢从金坛出击也只是以为杨丰向常州进攻,而且以常州的防御肯定打成艰难的进攻战,所以不可能再回来收拾他,这样他只要在吕城附近装装样子就可以了,反正背靠白鹤溪和丁议河,无论向哪里跑路都是畅通的水道。
然而……
这个妖魔居然玩回马枪。
就他那帮残兵败将怎么可能挡住,这时候不跑路就对不起他那考中探花的智商了。
当然,他的智商也不仅仅是考中探花。
他还是原本历史上万历党争中昆党的首领,昆山这个小地方,在明末政治格局中很强大,一堆高官显贵,而他就是这个集团的首领。
他的智商绝对是够的。
但跑路也得先让常胜军和杨丰打起来,否则白鹤溪又不是长江,站在岸边别说是大炮了,就是鸟铳都能从这边打到那边,如果不能先打起来拖住杨丰,他是不可能顺利逃跑的。说白了他就是把这支常胜军完全当炮灰,这种军队对于苏松士绅来说分分钟重建,而且他们雇佣的新一批葡萄牙佣兵,据说明年开春就能从果阿过来。
数量足有三百。
甚至还有一千在果阿招募的土人。
然而他却没想到,常胜军居然开战就崩溃,不但崩溃,而且还大规模倒戈,这简直让他感情无法接受……
“在那里,那是顾天埈,活捉探花公!”
远处一个声音隐约传来。
探花公瞬间清醒……
“撤退,快撤退!”
他焦急的喊道。
那些撑船的民团赶紧撑船。
这些船也是苏州过来,对于探花公的命令还是能执行。
然而就在这时候,远处大批涌来的士兵支起斑鸠铳,紧接着枪口火焰喷射,子弹呼啸而至。
顾天埈吓得赶紧趴在甲板。
但那些撑船的民团和他手下几个亲兵,却都在子弹呼啸中倒下,剩下没被击中的也清醒过来,以最快速度跳进河里,直接远离这个最明显的目标,等顾天埈清醒过来时候,这艘船上已经只剩下了他自己……
这种小型内河船本来就装不了几个人。
“稚文,快救我!”
他朝旁边一艘正在逃跑的船上喊道。
那上面是他的主要幕僚钱龙锡,后者赶紧命令撑船靠近,但就在同时第二轮子弹打过来,钱龙锡船上一个民团立刻倒下,剩下几个迅速清醒,无视他的命令撑着船直接越过了探花公。探花公绝望的伸着手嚎叫着,但钱龙锡也只能在对面伸着手,两人就像一对苦命鸳鸯般逐渐拉开距离,好在紧接着后面又一艘船过来,船上是他的另一个主要幕僚陈仁锡……
“跳下河,跳下河!”
陈仁锡高喊着。
密集的子弹呼啸而过,在他船上打的碎木飞溅。
这时候那些火枪兵已经组成了数百人的阵型,这些原本苏松士绅训练了保护他们的士兵们,正用自己能达到的最快射速,在那里玩着火绳枪轮射,前排支起斑鸠铳开火,然后转身走向最后,后面上前继续完成同样的动作,打完和之前的一样走向后面。
而他们有十排士兵。
所有士兵这样周而复始,没有丝毫慌乱的完成轮转,不断将一两重的子弹射向河面。
子弹呼啸中陈仁锡也吓得趴下了。
然后他就这样趴在甲板上,同样看着对面探花公,两人就这样脉脉对视着远去。
但是……
探花公就是不敢下水啊!
他平常洗个澡,都得香香的小美婢伺候,他爷爷可是状元大学士,这样的家庭他就没下过河啊。
他就那么在子弹呼啸中,趴在甲板上,向每一个路过的呼救,但这时候大家都忙着逃命呢,谁会傻到冒死救他,就算有理他的,也是让他先跳下河,但探花公又不敢。
好在很快他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因为一群拎着火枪和长矛的士兵,登上了他的这艘船……
“探花公,请吧!”
顾四笑着对被两个长矛手拎起来的探花公说道。
“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顾天埈悲愤的说道。
他现在真的只会说这句话了。
这些士兵可都是他的乡里,宗族,他从没想过这些人会背叛他,听着他们那熟悉的口音,此刻他心中唯有满腔的悲愤,这不仅仅是单纯的士兵叛变,这还意味着他们设想中,依靠宗族体系对抗杨丰的计划破产,同样还意味着苏松士绅自诩的儒家教化沦为笑柄。
后者更严重。
如果连昆山这种文教昌盛,儒风熏陶之地刁民都靠不住,那这大明真的没有希望了……
世界一片灰暗。
“探花公都能背叛天子,我等为何不能背叛探花公?”
顾四冷笑道。
“尔等如此,就不怕家人获罪!”
顾天埈突然腰一直,恶狠狠地说道。
顾四手中枪托毫不犹豫地抽在他脸上,倒霉的探花公瞬间惨叫一声,喷着满口鲜血和牙齿倒在甲板……
“若我家人受牵连,大不了打下昆山杀你全家,有你这世代簪缨的探花公全家陪葬,我死全家又有何妨?”
他恶狠狠的说道。
紧接着他示意几个长矛兵拎起顾天埈。
“走,去献给大帅!”
他说道。
那些士兵快快乐乐的拖着顾天埈走下船。
顾四在后面活动了一下脖子,殴打探花公的感觉,让他非常受用……
“探花,有枪在手还不是一样打的不如狗,狗还会咬人呢!”
他自言自语着。
“啊!”
前面探花公突然一声尖叫。
顾四愕然抬头,看着站在也就到胸口的水中的顾天埈,他们脚下这艘船其实已经离开岸边一点距离,所以那几个等不到靠岸的长矛兵,干脆架着顾天埈直接跳下,反正就是在河水中走几步而已。
然后他一下子明白了……
“哈哈哈哈,难道探花公以为这河水能淹死你?”
他笑着说道。
(儿子发烧,这章就两千字吧。)
第二二七章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金坛。
欢呼声中杨大帅犹如插图里的李自成般,一边向迎接的百姓拱手,一边进入这座和平解放的城市……
当然,实际上士绅都跑了。
连常胜军都事实上崩溃,常州都已经被拿下,金坛士绅抵抗个屁,这里无非常胜军留守的后勤队,剩下就只有本地民团,金坛士绅还没指望那些渣渣一样的民团能抵挡住杨丰亲自统帅的大军,在得知白鹤溪常胜军兵溃,探花公被活捉后金坛官员士绅毫不犹豫地逃跑。
最先到达的京营骑兵第一协一个骑兵队就占领金坛。
然后剩下就是金坛百姓喜迎杨大帅。
而在杨大帅后面马车上,跟着被绑在木头架子上的探花公,他作为万历钦点探花也算天子门生,居然敢背叛他的皇帝兼老师,可以说不忠不义,所以需要送到南京由皇帝陛下亲自惩处。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可以拿来展览一下的。
被绑在十字架上,低着头哼哼中的探花公,让刁民们心中对科举士绅的最后一点敬畏也荡然无存……
探花欸!
还不是被绑在那里死狗一样展览?
四书五经读得好有何用,下笔千言终究不如斑鸠铳一杆。
“解放!”
杨大帅在欢呼声中,背衬着探花公的木头架子振臂高喊。
“解放!”
无数声音齐声高喊。
尤其是那些之前跟着一起自发跑去加入红巾军的本地人,更是欢呼着接受他们亲人的迎接。
然后一起欢庆他们的解放。
而杨丰对探花公的展览没有在金坛停下,紧接着他就南下溧阳,只有民团的溧阳士绅还是跑路,在常胜军兵溃后,这附近几个县其实都已经失去了坚守下去的意义,士绅逃跑是必然。然后他转头向宜兴,与此同时从常州南下的降军也到达太滆运河,面对两路夹击,宜兴士绅……
宜兴士绅选择投降。
宜兴主要世家如丰义储氏,茗岭卢氏等等,凑在一起商议了一下,反正抵抗的结果也是死路一条,大家的目的只是保存家产,但宜兴这个地方特殊些,因为南边就是群山的屏障。一旦在这里坚守,的确会迅速获得苏州和湖州两个方向源源不断的增援,但宜兴会变成最惨烈的战场,也就是说在这里抵抗的结果,就是把自己变成苏松士绅的替死鬼。
把宜兴打烂,却保护了后面的各地士绅,最后自己的一切还是要被毁掉。
这种蠢事当然不能做。
法国人都不做何况是我大明士绅。
杨丰要的是分田地,这个抵抗也没用了,逃跑一样失去土地,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和家里的银子。
大家投降他总不好意思抄家吧?
他自己都说优待俘虏,大家跑到外面自己捆着素服待罪,他总不好意思下手吧?
于是宜兴士绅们赶紧绑了弘光朝的宜兴知县,然后跑到城外迎着杨大帅玩素服待罪了……
“茗岭卢氏。”
杨大帅看着素服跪在路边的一大帮子。
其中一个年轻人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等候他的可以说命运裁决。
“算了,既然你们能主动归罪,也算是自首减等了,按律也的确该从宽,回头我定个标准,一家交些罚银算收赎吧,至于田产还是要分,但也会根据你们的人口保留一部分给你们,不会让你们连口粮田都没有,房产就不用分了,你们的商铺还是你们的,杨某对工商业还是支持的。
你们既然是茶商,那就继续做茶叶生意吧!”
杨丰说道。
也算是给还没出生的卢象升个面子了。
说到底茗岭卢氏这种为抵抗咱大清死了大部分族人的家族还是可以优待一下的。
那帮士绅赶紧叩谢,那个年轻人也夹在中间……
“你叫什么?”
杨丰指着他说道。
“学生宜兴县生员卢国霖。”
后者有些惶恐的说道。
杨丰没有再说什么,这是卢象升他爹,还是让他安安稳稳的生孩子吧!
“大帅,南都送来揭帖,陛下亲率南都军民,击退逆党进攻,击沉贼舰数十艘并俘斩数千。”
一名军官走上前禀报。
“哈,陛下颇有太祖风采!”
杨丰接过揭帖,对着面前这些士绅挥舞着。
后者赶紧歌功颂德,瞬间完成了身份切换,一下子就都成了忠臣义士。
不过皇帝陛下的确又取得一次胜利,但俘斩数千什么的只是美化而已,实际上董裕指挥的上游各军,在这场战争中和陈荐的江北军一样,表现明显没什么积极性。陈荐只是让操江水师象征性进攻镇江,但实际上挨了打立刻撤退,他们的基地是瓜洲城,无非就是和镇江隔着那十里水面。
而董裕同样只是象征性进攻南京,但遭到守军的反击之后立刻又撤回。
他们似乎都在故意看着苏松常镇这些士绅倒霉……
祸水东移嘛!
不过实际上也没这么简单。
更准确说他们似乎都想看着苏松这些纺织业基地被毁。
苏松毁了,他们那里的纺织业就崛起了。
这时候的士绅们已经很清楚工商业的价值了,但问题是在纺织业上他们再怎么竞争,都无法和苏松斗,最终只能依附于苏松纺织业上,靠向他们提供粮食和原料分一杯羹,但分一杯羹如何比得上也搞这个?江西,湖广这些地方的士绅看着苏松士绅靠着纺织业日进斗金,难道他们不羡慕吗?盛泽一个小镇号称衣被天下,他们不想吗?
但苏松走的太远,他们追不上。
而苏松的巨大产能,无数纺织工人,远超其他地方的纺织技术,都让他们无法企及。
争不过人家。
可如果苏松陷入战乱呢?
他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事实上大明其他各省的纺织业,基本上都被苏松压制半死不活,他们廉价而且优质的布匹冲垮只要水运能到达的所有市场,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别说其他省,就是临近的浙江棉纺业效率都远不及松江。而苏州几乎大半个城市,都是纺织作坊,这两家还有无锡,盛泽这些周边城市,共同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纺织业基地,每天源源不断产出供应整个国家的棉布。
其他地方除非乡村自己织些土布,剩下真正想跟他们一样规模化的,只能在他们的产品冲击下破产。
山东纺织业的恢复就是咱大清血洗这一带之后。
目前的山东主要就是充当原料供应商,鲁西运河沿线饥民不断的原因之一就是士绅为苏松纺织业种棉花,而不是种粮食。
但他们不想自己搞纺织吗?
还不是竞争不过苏松,只能退而充当原料供应商。
现在杨丰做的这些,对于其他地方士绅来说,真的不是坏事,就像福建因为海上贸易的竞争,已经在脚踩两只船一样,上游士绅也意识到苏松倒霉,对他们来说就是机会,这种情况下他们更愿意坐视下去。这样一则避免把杨丰吸引过去替苏松士绅当替死鬼,二则趁机发展自己的纺织业,像江西湖广这些地方,苏松有的条件他们都有。
需要的只是摆脱苏松的压制。
现在很完美。
当然,苏松士绅也不傻。
无锡,锡山,龙光塔。
“这才是飞来横祸,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打这仗,如今银子花了,还是什么都没保住,反而让自己断了退路!”
前湖广提学副使,无锡邹家目前的核心邹迪光,看着远处硝烟弥漫的战场哀叹着。
的确是飞来横祸啊!
他那座著名的愚公谷园刚刚建成,原本想着以后就在这座占地五十亩的园林里面写写戏曲,守着小美婢们,然后和那些文士们诗词歌赋,就这样快快乐乐的过下半辈子,结果突然就噩梦降临了。此刻站在这座高塔之上,眺望实际上很近的洋溪河战场,他就忍不住有种想仰天长叹的冲动……
天祸大明,生此妖孽啊!
好端端的清白世道,一下子就妖氛笼罩了。
更重要的是,反抗的结果好像得不偿失啊。
“都是废物,花了那么多银子,到头来居然连一支偏师都敌不过,顾伯升纸上谈兵,就不该用他带兵,他懂什么带兵,黄口孺子,误国误民!”
安希范的老丈人谈修愤然说道。
“看起来倒是常捷军敢战,茅鹿门老当益壮,不想我无锡,竟然要靠浙江人来保住了!”
从京城逃回的孙继皋看着战场,颇有些意外的说道。
列阵在洋溪河南岸的常捷军火枪队,正在组成一个个方阵,用十轮射向着对岸射击,以此阻挡敌军渡过洋溪河,而运河东岸的高桥巡检城上,刚刚装上的红夷大炮则对着运河射击,阻挡运河上的运输船顺流而下。而刚刚得到重金许诺的董承祺和李应诏两部官军,主要是骑兵,则沿着洋溪河巡弋,同样阻挡北岸敌军的渡河。
当然,实际上根本没有敌军渡河。
他们就是在给自己壮胆,不过理论上斑鸠铳这种射程的火枪流弹也是能打伤几个民兵的。
而京营两个协和数万民兵的确已经到达,只不过因为高桥巡检城的重炮封锁了运河,只能在上游登岸。
军营已经建立。
而且此刻也在向这边炮击。
那些用运河船运来的野战炮,直接在洋溪河北岸排开,对着南岸的常捷军阵型轰击。
甚至大炮数量还在增加。
刘元霖在常州丢了太多大炮,再加上京营带来的,这些各种口径大炮全都在源源不断运到这里,在大炮轰击中常捷军伤亡不小,但这些浙江兵居然没有因此溃散,反而始终保持列阵开火。不过从无锡城内赶来的民团,也带来了大批火炮架在运河西岸,和对面敌军玩大炮对轰,实际上更多大炮也在从松江和苏州运来参战。
甚至部分松江水师营的舰炮都被拆下来,然后在江阴装船运过来。
以运河,洋溪河,惠山,高桥这些战略要地,共同组成的防御体系,正在形成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重炮对轰……
欧洲战场绝对没有这种数量级别的火炮对轰。
要知道他们一场战役,能够出动几十门火炮就算是顶级大战了。
而现在,已经在惠山战场上的大炮,加起来就已经超过一百门,这是不算弗朗机,虎蹲炮这些旧式火炮的,单算红夷大炮样式的,千斤,两千斤,三千斤甚至包括五千斤级巨炮。
苏松士绅不缺火炮。
松江那边有三家火炮工厂。
都是从北方购买铁,从倭国购买铜。
至于大明目前正在与倭国事实上处于战争状态……
呸,是不是对松江士绅的节操有什么误解?他们和福建海商已经闹到大炮对轰了,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争夺和倭国的贸易控制权吗?
猴子的部下在朝鲜烧杀抢掠,搜刮的铜多数都通过贸易进了他们手中,然后又铸造大炮用来对付杨丰,或者说对付万历皇帝,不过面子上还要维持,毕竟朝鲜人也经常过来哭,哭哭啼啼的还是很让人尴尬,所以松江士绅绝对没有和倭国贸易,和倭国贸易的都是海上的海盗。
总之现在他们真不缺大炮。
然而孙继皋这话刚说完,战场上的常捷军突然全都开始撤退了,龙光塔内一帮土豪劣绅全傻眼了。
他们赶紧跑下去,刚下锡山就撞上一脸焦急,带着常捷军撤退的茅坤。
“鹿门公,你这是……”
孙继皋拦住茅坤的轿子愕然道。
“别废话了,杨丰大军攻陷宜兴!”
茅坤很干脆的喝道。
呃?
孙继皋等人全傻眼了。
茅坤根本顾不上管他们,带着常捷军以最快速度冲向梁溪河的运输船,他家就是湖州啊,杨丰都拿下宜兴了,到湖州还能用几天?
他后面孙继皋等人面面相觑,然后一起转头看着跟随茅坤过来的董承祺和李应诏……
“孙侍郎,这浙军一撤我等孤掌难鸣,很难守住防线啊!”
董承祺一脸为难的说道。
旁边李应诏忙不迭的跟着点头附和。
孙继皋深深的忧伤了一下……
“二位都督,咱到一边细谈如何?”
他堆起满脸笑容说道。
(今天一章)
第二二八章 狗咬狗
孙继皋和二位都督详谈……
还能谈啥?
当然是痛痛快快的赶紧开个价吧!
他又不是地方上那些不懂事的士绅,之前他是在京城做侍郎的,对这些家伙清楚的很。
要说他们不能打那是扯淡。
董承祺也罢,李应诏也罢都是老将,前者九边后者抗倭,全都是在战场上混了一辈子的,手下亲信家丁也都是边军老兵,要说野战他们打不过京营还可以理解,但凭险防守居然还不停跑路,那就只能说是旧病复发了。而治疗他们这种宿疾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而无锡士绅恰恰最不缺的东西就是这白花花的银子。
总之在孙继皋和二位都督谈过之后,二位都督立马精神抖擞,带着手下精锐家丁开始死守洋溪河防线。
当然,实际上京营也没进攻。
双方就是隔着洋溪河和运河互相拿大炮轰击而已。
而趁着这个机会,苏松士绅也全都动员起来,开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甚至包括外国友人也加入这场动员,铸造大炮,重建常胜军,在惠山,高桥,锡山修筑炮台。
这一次甚至不再给穷鬼加税……
毕竟常胜军都出现倒戈了,再加税不用杨丰打过来,这些地方百姓自己就该造反了。
说到底攘外必先安内,没有稳定的后方怎么抵御外敌。
花点银子就花点吧!
只要苏松这片地盘在手,以后想赚回来也用不了多久。
所以接下来士绅们不得不咬着牙真正掏钱了。
而就在无锡转危为安时候,太湖南岸却已经恍如末日降临……
湖州。
“鹿门公,您可回来了!”
从长兴逃过来的前国子监博士臧茂循哭着趴在茅坤面前。
后者带着常捷军从无锡撤回,哪怕在太湖上全速前进,但仍旧没能抢在长兴沦陷前赶回。
杨妖从宜兴南下,在牛头山裹挟近万矿徒,再加上数以十万计刁民,俨然流寇般席卷而下,长兴本地刁民随即造反,城内臧韦徐刘顾等世宦之家仓皇弃城逃亡湖州,甚至湖州士绅也都开始准备逃亡。毕竟他们这里也没兵马,浙江省军就是常捷军,跟着刘元霖在前线,都以为前面十几万大军,杨丰怎么也不可能袭扰到湖州这个大后方。
然而……
谁他玛能想到十几万大军屁用没有啊!
不过现在茅坤带着常捷军回来,还是让士绅们略微松一口气。
“哭哭啼啼,没个出息!”
茅坤怒道。
说话间他抬脚把臧茂循踹倒。
老头最近火气比较大,一堆年轻后辈不顶用,居然全指望他一个八十多的老头子。
臧茂循只是在地上哭着。
茅坤甚至比他爹臧继芳辈分还高,而且他和茅坤的儿子茅维是好友,踹他也得挨着。
“匪军如今在何处?”
茅坤喝道。
“回鹿门公,已到卞山。”
旁边知府赶紧说道。
“兵力。”
茅坤问道。
“呃,据说匪军仅仅一旅骑兵,只是附逆刁民数十万,裹挟如洪水猛兽般势不可挡。”
知府回答。
老头瞬间就长叹一声,然后环顾四周。
而四周那些基本上全是他晚辈的士绅官员们全都惶恐无助的看着他……
“能撤都撤吧!”
他缓缓说道。
都这地步了还打个屁啊!
以他的智商早就明白了杨丰的战术,而且以他的智商也很清楚,杨丰的这一招根本无解,祭出分田地这一招,对于那些贫民意味着什么,他这种身兼文武的老狐狸清楚的很,可以说只要杨丰向前,那就没有人能挡住,因为所有地方都是佃户农奴为人口的主体。
武装新式军队也没用。
新式军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由地主子弟构成。
但凡家里有百十亩地,谁会为了一个月几两银子去拼命?
以江南亩产,一百亩地一年少说五百石,收租六成还三百石,一年什么都不干稳稳的入账两百两……
这样的谁会当兵?
最终武装起来的无非是那些为了银子卖命的穷人。
哪怕是宗族,那也一样先是穷人才是宗族,但为银子卖命的他们,在分田地面前毫无抵抗力。
最终就像常胜军的倒戈一样,全是为杨丰武装的,而常捷军至今没倒戈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们离得太远,知道就算倒戈了,轮到他们那里也不知道得什么时候。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很大程度上语言不通,常捷军是在杭州组建,以杭严一带山民为主,他们不一定能听懂杨丰的话。
哪怕杨丰也用吴语。
但吴语的区别大了,他在常州说的是针对常州本地人,严州那些山民们听懂个鸟啊!
“鹿门公,咱们还有常捷军,咱们还能坚守!”
“鹿门公,咱们不能撤啊!”
……
一帮士绅们哀嚎着。
“一群蠢货,常州数万大军不到一个时辰叛的叛,逃的逃,难道你们以为这一万火枪兵能顶用?
到时候真打起来城毁了还不是人财两空?”
茅坤怒道。
他也不傻,真打起来湖州就是战场,如果杨丰一举拿下,结果就是城内士绅被清洗,如果杨丰不能一举拿下,结果就是在这里打成尸山血海,最终用整个城市的覆灭来便宜了后面的各地,这种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账,怎么算那都是肯定要赔本的。
无论杨丰怎么样,终究不是屠城的异族。
他就是为了分地而来,宜兴士绅投降都能被接受,也就是说只要士绅们接受他的分田地就可以。
抵抗他是必须的。
但是,不能是张巡守睢阳那种抵抗。
而是打擂台一样,互相展示实力的抵抗,可以武装起新军然后在战场上尝试击败他,但不能不死不休的打下去,尤其是不能搞那种死守孤城,尤其是在这个孤城是自己家乡的情况下。但问题是聪明人不只他一个,作为湖州人他明白不能在湖州死守,把整个城市打成尸山血海,可是别的地方士绅们也一样明白,对他们来说最好就是把湖州打成尸山血海。
这样就不用在他们那里了。
“军门到!”
就在此时喊声响起。
“下官见过都堂!”
“学生拜见都堂!”
……
紧接着后面一片拜见的声音,甚至还有大批士兵的走动声。
茅坤却沉着脸站在那里没有回头……
“鹿门公,公以耄耋之年,为桑梓亲临战场,请受晚辈一拜!”
紧接着他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茅坤缓缓转过身……
“老朽一介草民,何敢当宋军门之礼,不知道宋军门带了多少兵马?”
他说道。
来的是被弘光朝启用的宋应昌,虽然理论上不能本省为官,但巡抚是京官又不是地方官,所以在刘元霖带兵北上,并改任应天巡抚总督江南大营后,杭州人的宋应昌也被任命为浙江巡抚。不过这时候浙江军队都快抽空了,常捷军跟着刘元霖北上,另外一堆乱七八糟拼凑起来从徽州北上,目前还留在浙江的就是水师了。
这支水师倒是实力强大,短短几个月就造了数十艘炮舰,甚至多次和海盗们交战。
但是……
战舰又开不到这里。
“晚辈带来一万兵马,加上常捷军,两万兵马足以守住湖州,鹿门公但请高卧,晚辈必不使匪兵过湖州。”
宋应昌说道。
茅坤看了看他身后那些明显的临时工们。
“宋军门,老朽倒是觉得,那杨丰也不是冥顽不化者,看他在宜兴所为,似乎尚可晓谕,老朽愿为桑梓冒险出城,若能晓谕其退兵,也免了这场浩劫,若不能,则老朽年过八十,又何惜一死?为向其显示诚意,军门可否先带领兵马撤出湖州,这湖州左右还有民团,若其不肯退兵,军门再进城如何?”
他说道。
“鹿门公,使公以耄耋之年犯险,万一有失,晚辈何颜以对浙江百姓?”
宋应昌微笑说道。
他怕的就是这个啊!
他从杭州带着一万临时工急匆匆跑来,就是害怕湖州也学宜兴啊!
这里是浙江的大门,堵住这里就是后面的太平盛世,堵不住这里,那下一个就是杭州了。
必须得死守湖州。
当然,把湖州打烂也就是必然的了。
但是,为了浙江士绅,牺牲一个湖州就牺牲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能想到那妖人不去打无锡,却转头南下湖州呢?
浙江士绅们会铭记湖州士绅为大家做出的牺牲,会为他们写书,写可歌可泣的书,写诗,写词,总之会让他们流芳千古的,总之不会让他们白白牺牲,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们牺牲,而茅坤很明显是不想当傻子,这边省军撤出,那边他保证把城门一关然后去跟杨丰谈判。
“宋军门,为了浙江百姓,你就让老朽去试一试吧!”
茅坤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那晚辈唯有代浙江百姓再拜了。”
“只是这省军还是撤出去的好。”
“鹿门公,这省军万万不能撤出,以防匪军趁机攻城。”
“守城还有民团。”
“民团何如省军?”
……
那些士绅全都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俩,不过很快其中的聪明人就醒悟,看宋应昌的目光立刻充满了警惕。
茅坤最终无奈的长叹一声……
“既然如此,那老朽就只能冒险一试了,宋军门,这城内就交给军门了!”
他说道。
然后他向前一步,对着宋应昌躬身行礼。
宋应昌赶紧扶住他……
“鹿门公,折煞晚辈……”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茅坤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宋应昌脸色一变,但还没等他后退,茅坤就突然惨叫一声,一下子栽倒在他身上……
“宋桐冈,你对鹿门公做了什么?”
臧茂循立刻怒道。
然后茅坤的儿子茅国缙,茅维等人也立刻哭着扑向他们的爹。
“杀人啦,宋军门害死鹿门公啦!”
后面一个声音紧接着响起。
然后本地士绅一片愤怒,全都涌向了宋应昌。
后者终究是文人,虽然也是带兵出征朝鲜的,知道这时候该当机立断,可面对这些全都是世代簪缨的,他还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湖州城其实是两个县,归安和乌程,两个县共用一个城,而这两个县一堆科举世家,要说宋应昌这种带过兵的文官,斩个武将毫不犹豫,可要他对这些世家子当机立断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他犹豫的这一瞬间,十几个士子已经包围了他。
紧接着就要抓他。
后面亲兵终于反应过来,立刻拔刀准备阻拦,而一个老乡贤立刻向身旁几个民团狗腿子使了个眼色,后者毫不犹豫地冲上去,那个老乡贤还在后面挥舞拐杖指挥着……
“宋军门害死茅太公,咱们抓了他见皇帝告御状!”
他高喊着。
“把这些外人都赶出城!”
另一个老乡贤高喊着。
然后那些民团立刻冲向宋应昌带来的临时工们。
宋应昌这时候已经被十几个士子按住,根本头都抬不起来,那些临时工和带队的几个军官,面对冲向自己的民团也全傻了,尤其是临时工们,本能的掉头就开始逃跑。而且很快湖州的青壮们也加入,老百姓不懂这些,但茅坤这个本地老祖宗级别的人物,的确是倒在那里生死不明,他们在后面又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地方上就是这些士绅说了算,他们说把外人赶出去,那肯定是要把外人赶出去的。
然后整个湖州城的青壮就这样动员起来驱逐省军。
码头上那些常捷军看傻了。
“出了何事?”
一个充当幕僚的杭州士子抓住跑过去的青壮问道。
“宋军门害死茅太公,沈老爷要抓了去告御状!”
青壮说道。
他说完紧接着挣脱。
“快走啊,沈老爷发话了,把省军赶出城。”
他亢奋的喊着。
“呃,什么乱七八糟?”
那士子直接傻眼了。
现在的他的确很凌乱,这他玛什么乱七八糟?
“不对,他们想投敌,他们想把省军赶出城,然后向杨丰献城投降!”
他身旁一个机灵的突然惊叫道。
“快,湖州人造反了,快去营救宋军门!”
之前那个士子也清醒过来,拔出短枪对着那些常捷军士兵喊道。
第二二九章 江南士绅喜迎王师
仁王山下。
杨丰颇有些茫然的看着湖州城。
两公里的距离而已,别说是枪声了,就是城市上空的硝烟他都能看见。
很明显这座城市里面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战斗。
“大帅,有人出城了!”
冯杰喊道。
他们的骑兵在这里用处其实不大。
这里是标准的江南水乡,虽然距离只有两公里,但却是无数的水道阻隔,而且还有西苕溪横亘,骑兵是肯定跑不起来的,而且总共也就两千骑兵,就算强攻也不可能打开湖州城,不过好在本来也没准备用他们,要知道这时候杨大帅周围足有十几万大军……
常州倒戈的官军。
金坛,溧阳,宜兴等地跟随而来的民兵。
牛头山煤矿区的矿工。
他就像李自成的进军般,一路之上滚雪球般壮大,吸纳所有渴望过上好日子的人们。
男人,女人,矿工,农民,官军士兵,山里的棚户,奴隶,贱民……
这个贱民和奴隶不一样,浙江存在大量贱民阶层,堕户,丐户,怯邻户,都是一个意思,有点类似倭国的秽多,来源比较复杂,各种说法都有,最远都到春秋战国了,不过总的来说主要是南宋时候开始遗留下来。朱元璋设立户籍制度时候改成丐户并禁止称呼其为堕民,主要从事各种被视为低贱的职业,不入士农工商,理论上连奴籍都不如。
奴籍可以种主人的田,他们连种田的资格都没有啊!
一听可以分田还不都跟疯了一样?
总之现在的杨大帅俨然流寇,不仅仅是步行跟随的,各种各样破破烂烂的小船也都堵塞了西苕溪。
而一艘不知道怎么从城里出来的小船,就这样在拥堵的西苕溪上,在周围不怀好意的目光中,一点点艰难向前,好在看到这一幕的杨大帅,立刻派出骑兵在岸上驱赶那些小破船们让开,让它终于靠上了河岸。上面一个穿青衫的士子,战战兢兢的走过人群来到杨丰的马车前,然后就像看见亲人般,一下子哭嚎着扑倒,搞得杨大帅一时间很茫然……
“你是何人,为何如此?”
杨丰喝道。
“开原伯,快救救湖州百姓吧!”
后者号哭着。
“呃,发生了什么事情?”
“学生湖州生员茅国缙,家父前河南按察司副使讳坤,因欲率湖州百姓迎接王师,被伪浙江巡抚宋应昌所害,如今宋应昌正在城内大肆搜捕,欲将城内忠义一网打尽,学生九死一生方才逃出。
求开原伯为学生及湖州百姓做主啊!”
“吔,你爹不是常捷军统帅吗?”
“回开原伯,家父只是幕僚,常捷军由刘元霖统帅,之前家父不知道内情,被这些逆党哄骗,但与王师交战后,已经幡然醒悟,开原伯才是忠臣,陛下必然是真的,那些逆党跟着弘光诬陷开原伯,实在罪该万死。故此回来后立刻向湖州百姓解释,湖州百姓皆幡然醒悟,都准备迎接王师,只是伪浙江巡抚宋应昌突然带兵赶到。
家父还想劝说他,结果被他所害。”
茅元仪他爹哭着说道。
“简直丧心病狂,兄弟们,立刻攻城!”
杨丰勃然大怒,毫不犹豫地喝道。
“进攻!”
“进攻!”
……
混乱的喊声就这样响起。
然后那遮蔽了西苕溪的破破烂烂船只开始如同垃圾带般移动,转眼间一条事实上的浮桥组成,这边同样仿佛垃圾带一样的刁民蜂拥而过,抬着各种各样临时制作的梯子,迅速开始向城墙上攀爬。
城墙上其实已经布防……
寥寥无几的布防。
实际上这时候城内都完全乱套了,宋应昌带来的省军,常捷军,士绅的民团和自发组织起来的青壮,全都在城内混乱的菜鸡互啄,几个清醒的杭州士子带着常捷军登城防守,里面湖州士子带着民团抢夺城门。大家都是战斗力悲剧,只能是菜鸡互啄,一方火力强大还有支勉强的正规军,一方熟悉地形,而且有兵力上的绝对优势。
乱战呗!
不得不说湖州士绅为了能投降,也算是拼尽全力了。
呃,这样说有些诡异。
湖州士绅为了迎接杨大帅前来分田地,与帮助他们保卫田地的省军血战到底。
也难怪杨大帅很茫然。
但湖州士绅也没办法,投降杨丰只是失去田地,但和省军一起死守,那失去的就是田地,家产,甚至还有性命了,要是这场仗在别的地方打,他们绝对和浙江士绅一起并肩作战,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但现在要在湖州打,那么他们是绝对不会奉陪的。
还是投降最好了。
紧接着那些蜂拥而上的刁民们,在城墙上寥寥无几的反抗中,就像指环王里淹没大象的亡灵军团般,转眼间淹没了湖州城墙,然后很快城门打开,外面还在等待的也蜂拥而入。杨大帅甚至没有亲自动手,只是在后面由骑兵护卫,在茅国缙引导下昂然进入湖州,然后骑兵迅速分开,在扫荡残敌的同时,确保城内的秩序……
这里没有正牌女民兵。
那些维持秩序的女民兵都是镇江公社的。
但这里没有镇江公社的民兵,所谓民兵都是在杨丰进军过程中,自发跟着的沿途青壮们。
接下来的战斗其实也不能称为战斗。
他进城的时候,城内的省军和常捷军就已经向东溃败,所以杨丰到达府衙时候已经可以看到箪食壶浆的欢迎了……
“忠义啊!”
杨丰看着面前的茅坤。
不过茅太公这时候已经真死了。
他之前的确是讹诈,就给湖州士绅一个动手的借口,以此来调动起地方百姓的斗志。
毕竟他都快九十了。
宋应昌这狗官居然害死他这种老人,地方百姓很容易同仇敌忾。
但问题是混乱中也没人注意,不知道谁踩了他几脚,一个快九十的老头,这段时间又累得筋疲力尽,再被踩几脚不死也得死了,不过宋应昌也没逃出,他同样在混乱中被踩伤,现在也被抓到了杨丰面前。
“把茅太公好好安葬,我会给陛下上奏封赠。”
杨丰说道。
茅国缙和茅维赶紧抬走他们的爹。
那些士绅们眼巴巴看着杨丰……
“行了,既然是光荣反正,那就既往不咎了,一切依照宜兴例。”
杨丰挥手说道。
那些士绅们立刻激动地拜谢,然后同样快快乐乐地抬着死尸走了。
他们也有不少在混乱中死伤的。
杨丰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鼻青脸肿的宋应昌,后者很失落地坐在地上,茫然的看着周围一切……
“宋巡抚,感觉如何?”
杨丰笑着说道。
“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宋应昌黯然说道。
“我不会杀你的,好歹你也是那些戚家军尊敬的,哪怕为了照顾他们的面子我也不会杀你,甚至我还会放了你。”
杨丰说道。
他不可能杀宋应昌。
就是这个人把戚家军带到朝鲜的,而且他在朝鲜时候,戚家军的军饷也是得到保证的,就是他因为和石星在朝鲜战和问题上闹翻,被迫辞职回乡,戚家军才开始沦为弃子,王保敢屠杀戚家军就是因为他走了,戚家军在朝廷失去了可以说最主要的依靠。
哪怕为了照顾自己部下这些核心军官们的感情也不能杀他。
宋应昌意外的看着他。
“不过我想问阁下一个问题,你们觉得自己有能力抵抗吗?
看看这湖州,信不信我再向前,所有城市都会这样?清醒点吧,你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连自己内部都不可能团结,就这还想跟我对抗?我在向你们进攻时候,上游的董裕在作壁上观,江北的陈荐在作壁上观,他们都想我毁了你们这些城市,然后他们接过纺织业。
福建士绅早就向陛下输诚,甚至他们还得到陛下青睐。
因为和我的分田相比,你们抢他们海上贸易的份额,这才是他们最害怕的。
山东,广东,一南一北,至今向陛下效忠,他们想的只是你们拼死拖住我,而他们在后面继续高枕无忧。
甚至你们浙江内部都各怀鬼胎。
你们凭什么跟我斗?”
杨丰笑着说道。
宋应昌坐在那里悲愤的长叹一声……
“不过其实我根本就没想打湖州。”
杨丰突然笑着说道。
“呃?”
宋应昌愕然看着他。
不过宋应昌终究也是带兵入朝打仗过,军事上的头脑还是足够。
“你又在声东击西?”
他说道。
“对呀,我就是声东击西,我的目标是广德,宁国,太平这些地方,根本就没准备进浙江,来湖州只是为了堵死这个口子,防止你们从背后打扰我,可如今你们居然自己把湖州送到我手中,这我就只能说声却之不恭了,而且既然浙江的大门已经打开,如果不往前的话似乎也不对。”
杨丰笑着说道。
“不,不,不,开原伯,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你只要继续向西,只要您不出湖州,那要什么我们浙江都奉上。”
宋应昌猛然翻身爬起来,一边躬身行礼一边迫不及待的说道。
(昨天村里有个长辈老人去世,去帮忙了,三十一度,我都中暑了。)
第二三零章 来啊,互相出卖啊!
“这样啊!”
杨丰饶有兴趣的看着宋应昌……
“但是你们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他说道。
“宁国,徽州等地浙江军全部撤退,湖州府原属乌程,归安两县之地,皆为开原伯所有,安吉州,孝丰县归开原伯,但开原伯大军不出湖州,下官亦保证浙江省军不会管这些地方士绅,双方以德清,武康县界为界,此后一切贸易畅通,另外浙江每年奉上五十万两为岁币。”
宋应昌略微一想就立刻说道。
“整数!”
杨丰说道。
“可,一百万就一百万。”
宋应昌很干脆的说道。
一百万而已。
毛毛雨啦!
最近这段时间的浙江沿海几乎完全进入了门户开放状态,吕宋船都已经直接到舟山贸易,这也是他们和李旦集团关系紧张的主要原因,过去李旦集团和广东商人几乎垄断和马尼拉的贸易。西班牙人也无可奈何,毕竟他们必须依靠吕宋这张皮才能获准进入广州和月港,而大明朝廷不知道这些,但李旦和他背后那些控制月港和澳门的地方士绅可是很清楚。
他们必须和李旦合作才能继续这种贸易。
但现在……
直接到舟山就行啊!
而且不光是舟山,实际上浙江任何一座港口都欢迎他们。
谁不喜欢上门送银子的呢?
甚至继续向北到松江,那里一样敞开怀抱欢迎他们,不过松江更欢迎葡萄牙商人。
毕竟那些传教士都是和葡萄牙人勾结的。
而澳门的葡萄牙人现在也有不少转移到松江,他们正在试图在上海复制一个类似澳门的贸易港,面对长江带来的源源不断物资,他们正惊喜的发现这片新的宝库,所以他们并不是很喜欢与西班牙人分享。
虽然两家共用一个国王,但葡萄牙终究是葡萄牙,实际上他们对哈布斯堡家族也不是很喜欢。
总之他们也在明争暗斗。
但无论怎样,大明的海洋时代就这样因为朝廷统治的半瘫痪,而悄然间拉开了大幕。
外面的商船开始涌入各处港口,大明的商船也在各处港口驶出。
倭国,南洋,甚至遥远的小西洋,士绅们惊喜的发现,一片广袤的世界正在对着他们敞开大门,尤其是在杨丰的威胁下,土地越来越不保险,毕竟他们至今还没打赢过杨丰一次。而工商业,海上贸易,这些却是更光明的,至少杨丰从来没对工商业下手,南京,顺天的工商业都在得到他的扶持,甚至都和李旦这些海商关系密切。
那么……
留条后路终究不是坏事。
真要是有朝一日,土地保不住了,还能靠工商业。
当然,这也是浙江士绅不愿意拼命的重要原因,毕竟拼命就意味着连这条退路都会失去。
他们都不是傻子。
朱元璋时代他们不是也一样过来了吗?
伴随着海外贸易的繁荣,原本主要通过广州和月港输入的白银,也开始向浙江这些港口进行分流……
都有钱。
如果能用一百万岁币保平安,浙江士绅才不会管别人死活,要知道他们这样就是把徽州和宁国等地士绅卖了,原本这些地方就靠从徽州北上的浙军在帮助维持对红巾军的封堵。而浙军一撤他们全都得傻眼,徽州还好,至少还有个丛山关顶一下看看能不能顶住,但宁国,广德士绅彻底完蛋,然后带着戚金等部的杨丰会直插董裕的后背。
那时候董裕也只剩下撤退一个选择。
还得必须迅速撤退。
否则杨丰在上游把长江一堵,他们在下游又过不了南京,夹在中间上不去下不来非崩溃不可。
可以说浙江这样做就是把弘光朝卖了。
可是……
为什么不呢?
只要能保住浙江,谁管他们上游死活?
他们上游这段时间不也是一样作壁上观,看着杨丰在这边肆虐?
“这样多好,其实我这个人也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你们总是对我有些误解,觉得我就是来抄家灭门的,我承认我的确比较喜欢这种方式,但铁拳不打笑脸人,你们要是老老实实懂事,我就是想灭门不是也不好下手?你也回去转告浙江那些士绅,我要打你们时候,你们最好是趴下等着,如果你们都这样懂事,我还能不依不饶吗?
不要总是想着抵抗。
你们又抵抗不了。
何必呢?”
杨丰语重心长的说道。
宋应昌笑的也是一脸尴尬,不得不说杨丰之无耻也算让他叹为观止。
不过他也明白了,杨丰自始至终都没提他们承认不承认万历,也就是说杨丰对皇帝陛下也就是当个日用品。
没什么感情可言。
紧接着他就被杨丰释放,包括那些俘虏的常捷军和宋应昌带来的临时工,也都教育一下之后释放,不过在经过了教育之后,其中有一千多选择留下,在宋应昌被逼着明确承诺,不会为难任何加入红巾军的浙江人之后,又有一千多选择了留下,最终杨丰手中多出了三千浙军。
其中近两千是熟练的火枪兵。
另外那些在常州投降的士兵中也有大量火枪手,还有倒戈的常胜军。
于是京营的第七镇也诞生,而第六镇已经诞生,就是冯山所部,他们以原本第五镇两个协为基础,在民兵中征召部分补充兵,共同组成第六镇。
而第七镇统制就由杨丰自己兼职了。
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坐镇湖州,迅速放出部下接管南浔和乌镇,琏市,此外还有安吉州和孝丰,这些地方虽然有士绅反抗,但规模都不大,毕竟湖州士绅已经做出了表率。而这些地方也不是全靠土地,南浔,乌镇这些都丝绸业,安吉和孝丰士绅倒是想抵抗,但没有帮助他们的,最终也只能委委屈屈的接受了他们必然的命运。
被放回的宋应昌迅速在杭州和浙江士绅达成共识,后者接受他对杨丰的一切承诺。
都是明白人。
他们不会做蠢事的。
而且为了不至于搞的太难看,还煞有介事的准备死守德兴,连宁波的水师都进了杭州,准备到时候决一死战,另外也是为了防止杨丰食言,毕竟杨丰都进了浙江的大门,总之他们也在全力抵御。
此举搞得宁国等地士绅全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所以他们全都继续作壁上观,甚至以武力阻挡还不知道真相的浙军出击,据说双方还发生冲突,但宁国等地士绅没有因此退缩,继续强行阻止浙军,继续坐视杨丰进攻浙江,用尽一切手段避免引起杨丰注意,甚至宁国士绅都开始贿赂戚金等人了。
既然如此浙江士绅也就放下了最后一点羞耻感。
但是……
苏州士绅却傻眼了。
杨丰又不是非得向杭州进攻,掉头北上苏州也行啊!
话说苏州现在连军队都没有,常胜军倒是逃回不到五千残兵败将,可是紧接着又去无锡了。
现在苏州根本没有军队防守。
所以在南浔向杨丰投降之后,苏州士绅们也拿出了他们的应对之策……
“申阁老,杨某未能远迎,还请阁老不要见怪,听闻阁老不肯屈从逆党,甚至以死明志,我还以为您已经遇害了!”
杨丰笑着对一叶扁舟而来的申时行说道。
申阁老微微一笑……
“惭愧,都是家中老奴坏了老朽殉节,以至于如今愧对陛下!”
他面不改色的说道。
“这个老奴真是太可恨了,他怎么能在那时候割断绳子呢?不过我听说令公子似乎跟着伪君啊!”
杨丰说道。
“那孽畜已经被老朽逐出家门,与老朽再无任何瓜葛,申家再无这种不忠不孝的东西,倒是犬子在京城来信,盛赞顺天府在开原伯治下太平盛世,说我大明有开原伯,真乃天赐之福。”
申时行这是提醒他,你别光盯着我二儿子,我大儿子可在京城为官。
我脚踩两只船的。
“哈哈,元渚兄谬赞了!”
杨丰谦虚道。
然后一个老狐狸和一个小狐狸就那么相视一笑。
“开原伯,老朽此来也是代桑梓求个情。”
申时行拱手说道。
杨丰很坦然的一伸手……
“一百万如何?”
申时行笑着说道。
像他这种智商的还能不懂这个意思?
“可!”
杨丰爽快地说道。
“开原伯果然是爽快人,苏松百姓也是被哄骗,要说起这忠心,这天下没有比苏松百姓对大明更忠心的了,苏州可是大明赋税第一的,这次就是听闻陛下出事,慌了手脚,才被那些逆贼哄骗。不过要说就此相信开原伯,这个也很难,毕竟事关重大,老朽也算是苏松百姓素来信赖,此番去南京,见了陛下,回来向百姓解释一番自然就拨云见日了。
不过为了避免战火,还请开原伯这些日子稍待。”
申时行说道。
先给钱,后谈条件,申阁老也是敞亮人。
“懂,懂,您老就放心去吧,这里有我盯着,不会出事的。”
杨丰说道。
“开原伯果然深明大义!”
申时行一脸肃然地向他深施一礼说道。
就是嘛!
浙江士绅懂的,难道苏松士绅不懂?
不就是卖队友嘛!
谁还不会是怎么着?
第二三一章 挺着死,大家成仁
申阁老怀着他对皇帝陛下的忠诚,继续一叶扁舟奔向南京,而他身后的苏松士绅也和浙江士绅一样,悄悄将几艘装满银子的船驶入湖州……
岁币嘛!
老传统了。
当年能给辽金,如今当然也能给杨丰。
左右能换取一时的平安就行,虽然苏松士绅制定了雄心勃勃的军事计划,甚至都已经跑到果阿雇佣夷丁了,但问题是这都需要时间,果阿过来的船至少明年初夏才能到达。
而现在他们无论如何,也要让杨丰停下。
所以当杨丰告诉他们,一百万只是苏州的岁币之后,他们又没有丝毫不满的再送一百万算松江府的份额,最终用两百万完成对杨丰的阻击,说到底银弹也还是很有威力的。
不过这都是秘密进行的,表面上苏州也已经全面备战。
战略位置最重要的平望甚至开始修要塞,而且为了抵御杨丰的攻城炮,平望要塞的城墙厚度将大幅增加。
另外为了便于形成交叉火力,在城墙四角发展出炮台……
好吧,他们其实是在修筑一座初级版棱堡。
之所以说初级版,是因为这时候他们也接触不到正版星堡,那东西是荷兰人发展起来的。
他们那里的传教士都是意大利来的。
虽然棱堡的确是意大利发明,但意大利的棱堡雏形就是圆台,这个甚至把徐光启都带沟里,后来他在万历四十七年上书在京城修筑万年台,也就是在京城的城墙上修筑附属炮台时候,也是要修筑圆台。而苏松士绅在平望修筑的这座,很明显也是那些传教士在帮忙,而他们能拿出的也是圆台,总之面对已经到了门口的杨丰,苏松士绅真的全力以赴了。
同样浙江士绅也在全力以赴……
他们当然明白,岁币这东西只能买暂时的平安,交岁币的前提是,得有交岁币的资格啊。
没有岳飞差点怼进河北,完颜构想称臣人家也不答应啊!
所以他们也修要塞。
为了避免那些城市的士绅再次投降,所以他们在德清以北,嘉兴以西分别修筑两座要塞。
这样士绅们就可以在炮弹落在自己头顶前,有足够时间决定是否投降。
总之一边是杨丰在湖州亲自主持之前占领的各地土改,一边是苏松和浙江士绅在竭尽全力备战,而后面各地士绅继续吃瓜,并快快乐乐享受着终于有人给自己顶雷的快乐。尽管熊廷弼等有识之士认为,如果继续坐视杨丰拿下苏松或者浙江,那时候就很难再对付他,这种时候应该全力以赴,齐心协力,而不是仅仅因为苟且偷安而坐视。
但是……
呸!
苟且偷安有什么不好的?
难道你熊廷弼能打过杨丰不成?
既然不能保证打过杨丰,那就老老实实训练你的省军,再说难道你以为把杨丰吸引过来,然后苏松和浙江士绅就感激不尽,然后跟你齐心协力了?
呸!
他们一样会作壁上观。
都是明白人!
都是士绅,谁还不知道谁啊,都不会做蠢事的。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
初冬。
广德州。
京营第七镇侦查营士兵沈泰推着煤车走进瓮城。
“刘二爷,我四叔公家要的炭。”
他对门前检查的军官喊道。
好吧,他是本地人。
广德已经是最前沿了。
实际上四安镇都是民兵区,基本上可以说出城门就是红巾军,在城墙上都能看到远处的红旗。
而这里同样也是重兵云集。
毕竟宁国等地士绅也不傻,杨丰占领湖州后可以南下浙江,可以北上苏州,但同样也可以西进啊。
只不过西进的油水没有去那两边多而已。
宁国士绅承认自己比起苏松士绅来的确都是些穷鬼,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们不会成为目标。
而想让杨丰安心向东,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明白向西成本太高。
所以由宣城籍的前兵部尚书徐元太亲自坐镇,宁国,徽州等地能拼凑的军队全都是在广德,而他本人也被弘光任命为新的总督江南大营,至于原本的总督刘元霖已经神秘失踪了,反正他从常州逃跑后就没再露面,据说在江阴登上一艘去山东的船,然后北上逃回北方……
当然,只是传言。
但弘光朝的确已经将他解职。
而徐元太因为身份尊崇,所以弘光朝也给他加兵部尚书衔,这样就不是总督而是督师了,以兵部尚书衔督师南直隶,浙江,理论上董裕,陈荐这些都是他的下属,理论上浙江巡抚宋应昌,新任应天巡抚孙继皋也是他下属,但实际上他谁也管不了。不过好在为了保卫桑梓,徽州,宁国,广德三地士绅,再加上部分从南京和常镇等地跑来的流亡士绅,关键还是靠着徽州盐商们,总之他手中还是拼凑了一支三万人的大军。
总兵是沈有容。
宣城人。
准确说是宣州卫籍。
另外就是三万浙军,由杭严兵备道伍袁萃统帅。
总之目前这广德州足有六万大军,牢牢堵住杨妖西蹿之路,但实际上双方关系融洽。
不但坐视杨丰把民兵区改造到了四安,甚至商旅不断,连杨丰需要的粮食都敞开了出售,至于像沈泰这样送炭的很平常,理论上的确是要检查的,防止有携带武器混入城内的,但这种事情就看守门的军官了……
刘二看了看他,然后很随意的一挥手示意赶紧进去。
“沈举人的侄孙!”
他对身旁坐着的文官说道。
后者端着茶杯淡然的点了点头。
沈泰推着沉重的炭车,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进了广德城,然后直奔他那个四叔公家,很快到了后者的大宅后门,敲了敲门之后,里面有人打开,他推着车子直接进去,一直走到祠堂前,里面早就有人迎出,紧接着抬下那些装满炭的袋子倒出……
里面全是油纸包裹的短枪。
只不过是不是转轮打火,而是普通的火绳短枪。
这些短枪迅速被装箱,然后送进祠堂里面,打开地面的暗门,把箱子放进去。
而下面的地窖里,赫然堆满了这样的箱子。
“五百支短枪,两万发子弹,五百把破甲剑,终于可以动手了!”
负责这里的第七镇侦查营营长徐文长出一口气说道。
“上面的命令是今晚。”
沈泰说道。
“去,通知各处兄弟,赶紧过来准备领装备,去找你那个四叔公,让他找个理由,如今城内盘查太严,这么多人过来肯定会惹人怀疑。”
徐文说道。
沈泰赶紧走向前院,很快进了一处书房。
他四叔公正在练书法,一看他进门,赶紧放下笔,堆起满脸笑容,看着这个原本平日都不会正眼看的族侄……
“老六来了,快坐,快坐,我这几天正念叨你呢!”
沈举人说道。
“四叔公,你立功的时候到了!”
沈泰接过茶杯说道。
“说,只要能给开原伯办事,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举人说道。
好吧,广德士绅也不傻,湖州士绅懂的他们也懂。
杨丰真要是向西进攻,那宣城士绅就是要在这里和杨丰决战,到时候把广德打烂,打赢他们就保住后面的一切,打不赢就立刻投降,说到底就是牺牲广德士绅,成全他们这些后面的,既然这样广德士绅为什么当傻子,他们才不会做这个牺牲品呢!
“今晚动手,但五百人在这里集结,得需要个理由。”
沈泰说道。
“理由?”
沈举人沉吟了一下。
紧接着他手一挥……
“就说你四婆婆死了,今晚要给她准备丧事,我让管家仆人去带他们,就说是雇了过来干活的,分多路过来,又没人数到底多少。”
他说道。
“这样倒是委屈四婆婆了!”
沈泰说道。
“都是给开原伯做事,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沈举人说道。
再委屈还能比现在更委屈?
为了把这个分自己田地的恶魔迎来,他都已经竭尽所能了。
现在一想……
他都觉得自己下贱啊!
“四叔公深明大义啊!”
沈泰感慨着。
沈举人一脸大义凛然。
而就在此时,距离他们一里外的州学,目前的浙军统帅武袁萃驻地,一个身穿青衫的士子正走进内堂,迎上前的伍袁萃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而他则掏出一封信递上,伍袁萃打开信看着上面的内容,然后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
“何至于此啊!”
他颓然的坐在后面的椅子上。
“宁方公,为了桑梓也只能如此了。”
那士子说道。
“如此,某当遗臭万年!”
伍袁萃哀叹着。
“宁方公,苏松浙江千万百姓,会铭记您的功绩,今晚他们就会动手,浙军从南门出城,他们会留出道路,你们直接去苦岭关,然后去安吉,再从安吉前往德清,切记万万不可与其交战。一定告诫部下,混乱中难免和他们遭遇,就算他们有人骂,甚至打,也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就是要向咱们开枪,那也要挺着死,大家成仁,断不能开一枪还击。”
那士子说道。
那嘴脸颇有张小瘤子的风采。
第二三二章 这大明迟早要完
夜。
微雪。
广德瞻紫门。
总兵沈有容皱着眉头巡视在城墙上。
他是武举出身,而且这时候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员老将了,在蓟镇,辽东,朝鲜都打过仗。
甚至跟着李成梁出塞作战。
之前他也是跟着宋应昌去朝鲜的,宋应昌辞官后他也跟着回乡,然后又遇上这场战争,被徐元太起用为总兵,至于他本人对这场战争的根源问题倒是没什么太多想法,他是宣城本地人,家族也是士绅中的一员,他的立场肯定不可能超越这个身份。
前面一个青袍官正在看着城外几乎一片漆黑的大地。
“刺史公。”
沈有容拱手说道。
后者赶紧还礼。
这是广德知州段猷显,河南人,不过对于城防非常积极,至于其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河南可至今效忠南京的皇帝陛下。
只不过按照南京的皇帝陛下南下前的安排,北方各省都听京城那位监国的太子殿下的,但实际上大家都很清楚监国是个什么情况,他那里发出的任何旨意都要经过司礼监。而跟杨丰关系密切的阉狗魏忠贤,目前已经完全控制了在京城的内官系统,不得不说九千岁终究是九千岁,手握顺天公社和京营的他,轻松提前晋级大明的头号大太监。
孙暹等人……
他们又不是傻子,敢不听魏公公的,小心出门被民兵淹死在水沟里。
所以监国的每一道旨意,都是要经过魏公公核准,魏公公不点头,司礼监掌印田义可不敢盖章。
所以北方各地对于京城的命令,也只是选择性的接受。
大家维持一个互相能接受的限度,毕竟魏公公可以调动京营出兵,但各地也都有自己的武力,可打起来终究不好,所以各地还是得给京城一定数额的税收还有粮食,但魏公公狮子大开口,他们也不可能答应。这样其实最苦的就是那些京官了,阁老们当然不怕,但那些御史们,翰林们,都已经快要跑光了,也就是些有金主的还能在京城撑着。
京城人口锐减。
不过这也是好事,少了这些闲人之后,顺天府的粮食倒是实现自给自足了。
而山西,陕西和北直隶共同组成一个集团,以北直隶籍总督李汶为首,三地士绅为他提供银子,让他收买麻贵为核心的西北将门。
然后对抗魏公公的京营。
而河南和山东以邢玠为首,并收买杜松为首的将门,另外把福王养在原本鲁王的王宫里面。
至于鲁王……
鲁德衡三王都撤藩了。
实际上大明已经可以说四分五裂了。
另外还臣服南京皇帝的广东根本不理任何朝廷,就是关起门来自己快快乐乐的过日子,甚至连类似议会的乡贤会都开始出现,而西南三省则继续扮演所向称臣的角色。他们一边和弘光关系密切,连川盐都开始在湖广销售,一边继续接受京城的命令,至于照办不照办就是另一回事了,但面子上的确维持着,而且还派船运粮到南京支援皇帝陛下……
虽然因为逆党控制中段长江,所以他们运到南京的不多,但对皇帝陛下的这份心意到了。
当然,逆党的硝都是从他们那里买就不提了。
甚至黔国公沐昌祚都讨逆了。
但他也向万历上奏,云南土司某某作乱,实在无力出滇,等他把那些混账都揍老实了就立刻勤王。
但实际上这个家伙正在云南做土皇帝。
本来这一任黔国公沐昌祚就不是个善男信女,在云南镇压土司,揍缅甸,羞辱文官,总之颇为嚣张跋扈,现在一下子没了任何管束,那简直就像个熊孩子突然遇上父母都出差。在他带领下的云南武将们一个个也跋扈起来,都敢把大炮摆到巡抚衙门外面,而在争夺铜锡等矿产的斗争中,嘴脸之贪婪更是让那些土司们敢怒不敢言。
倒是杨应龙很安静。
这一点很诡异。
由此可见这个家伙其实真正目的,也就是做他的播州王。
而现在他已经是了,无论哪个朝廷都不管他了,他在播州爱干什么干什么,别说是残害那些小土司,他就是自己做身龙袍穿着,然后做个十二旒冕戴着也都没人管。
这样播州反而安静了。
当然,也可以说播州那些小土司们的哭嚎被外界自动屏蔽了。
总之这就是目前的大明。
至于那几个总兵,尤其是李如松就不用说了。
他们已经和唐朝时候的藩镇没什么区别,李如松更是俨然辽东王一般,野猪皮最近被他欺负挺狠,据说多次去他家,每次都摆出一副过去的恭顺,在李成梁面前俨然孝子贤孙。
总之就目前江南这乱局继续下去,这大明迟早要完。
五代十国已经不远了。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
段知州慨然长叹。
沈有容一笑,紧接着他转头看着城内。
远处数十名巡逻的士兵正在走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有些异样,这些士兵怎么说呢,走的似乎有些太整齐了,真的,步伐整齐,队列笔直,虽然穿的军服和他部下一样,可排着队巡逻的模样,一看就不像他手下那些士兵……
好吧,这的确让人羞耻。
但事实上沈有容真的一眼就看出这队士兵根本不是他的部下啊!
他真有这样部下得多开心啊!
而他的部下已经是这城里最精锐的了,伍袁萃部下还不如他部下,同样也更不可能是民团,所以这队士兵肯定不是城内任何一部的。
“拦住他们!”
他吼道。
那队士兵为首的一愣,下一刻他手中多出一支短枪,并且以最快速度吹燃火绳。
下面轮值防守这里的是沈有容部下游击,也是武举出身的徽州人赵应时,实际上他还是原本万历二十九年的武状元,虽然这个称呼是崇祯时候的,但他的确是万历二十九年的武举会试第一。
他的反应也是极快。
就在对面那人亮出短枪的瞬间,他也拔出自己的自生火短枪,两个人就像决斗般在不到五丈距离,同时瞄准对方扣动了扳机,然而枪响的是对面那支,他的自生火短枪却没能打响。子弹瞬间撞在他左肩,他猛然向后倒退,而就在同时那人身后的士兵纷纷亮出短枪,瞄准城墙上的沈有容和两旁士兵开火,伴随枪声的密集响起,城墙上的士兵纷纷倒下。
而那个最先开火的,却拔出细长的破甲剑,呐喊着直冲向前。
而赵应时也在同时稳住,用右手拔出佩刀迎战,刀剑相交,但对手倒持的短枪却直接砸向他脑袋。
他急忙后退。
但那人的短枪却脱手飞出,正中他的面门。
还没等他从剧痛中清醒过来,那破甲剑就正中他胸前,好在他的全铁甲是重金购买的钢制渗碳版,而这种破甲剑虽然号称破甲,但也只是对那些普通士兵的锻铁全铁甲而言。它本来就是为这种铠甲设计的,因为目前这种大明版板甲使用越来越普遍,士兵的佩刀已经基本上砍不动了,所以才搞出这种加厚剑脊收窄剑身恍如锥子但却也能劈砍的东西。
而且还有大护手。
但这种东西却无法穿透他的渗碳钢板。
剑尖带着刺耳的声音,从他的全铁甲上划出一道划痕,从他肋下直接过去。
而那人也整个撞上了他,甚至一拳轰在他伤口。
他疼得惨叫一声继续后退。
“杀啊!”
……
喊杀声汹涌而至。
所有那些打出子弹的士兵,全都一手短枪一手破甲剑冲向城门的守军。
后者一片混乱。
英勇的上前迎敌,怯懦的干脆逃跑。
“快,冲下去!”
城墙上沈有容拔刀吼道。
但那些士兵后面的一处坊墙轰然倒下,紧接着里面无数同样一手短枪一手破甲剑的士兵冲出,他们手中的短枪迅速瞄准城墙上,城墙上原本还准备下去增援的守军吓得全都缩回女墙,蹲在那里仿佛一群受惊的鹌鹑,只有沈有容的几十个亲兵涌向马道,但却在瞬间被子弹打倒。
“快起来,他们只有短铳!”
沈有容愤怒的咆哮着。
“敌军,城外有敌军!”
头顶城楼上突然响起了惊恐的喊声。
沈有容愕然回头,看着远处黑色旷野上突然亮起的火光,后者正在如同一片急流般迅速接近。
骑兵。
“快,去调浙军铳队!”
沈有容抓过一名士兵喊道。
他的部下装备远不如浙军,后者的斑鸠铳队火力强大。
后者低着头连滚带爬般向浙军驻守的南门冲去。
而就在此时城内冲出的那些士兵已经打开了主城门,部分甚至沿着马道开始冲上城墙,守军绝大多数都在逃跑,只有少数选择迎战,双方在城墙上展开了混乱的激战。沈有容在几个亲兵护卫下,迅速冲进闸楼,试图放下千斤闸,但还没等他动手,突然间身后一声枪响,他在子弹的撞击中倒在柱子上,然后转回头愕然看着身后……
后面不远处,段知州正举着一支冒烟的自生火短铳。
“快,京营的兄弟们,快抓住他,他是逆党总兵!”
段知州高喊着。
第二三三章 不忠不义之人皆可杀
南门。
伍袁萃黯然地看着东边。
那里密集的枪声正在传来,喊杀声隐约可辨,虽然隔着远看不见,但仍旧可以想象战斗的激烈。
“伍袁萃,你们这些无耻小人,你们这些懦夫……”
旁边一个被按住的青袍官,正在那里发疯一样挣扎嚎叫着。
而在他身旁的城门处,沈有容所期待的浙军铳队正扛着斑鸠铳,排着队向外走出,而且看得出都很开心,丝毫没有卖队友的羞耻,反而全都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而他们后面的街道上,那些被惊醒的本地人茫然的看着,不过也没有人试图阻拦,只有几个士子在向州衙方向跑去。
估计是去给徐元太报信的。
其实完全不需要,三万大军撤退,徐督师反应再迟钝,这时候也应该已经知道了。
“走吧!”
伍袁萃长叹一声。
然后他坐进轿子被抬着走向城外。
“你们这些无耻小人,懦夫……”
那人还在嚎叫。
“让他闭嘴!”
伍袁萃很烦躁的喝道。
虽然他也觉得有这种嫌疑,但总是吵吵就不好了。
一个士兵立刻走到那人面前,手中斑鸠铳的枪托毫不犹豫地抽在他脸上。
这下子清净了。
伍袁萃坐在轿子里满意地点了点头,仿佛这样他就不算逃跑了,其实也不能说是逃跑,他这分明是为了桑梓,做战略性转进,这些宁国人都太自私,总是想着保全他们自己的地。但这场战争是天下正义人士共同的战争,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多少正义之士,不能光为了宁国这点地方着想,去浙江保护的是浙江和苏松几千万百姓,在这里就才保护他们百十万人,孰轻孰重这个就不用说了。
对,就是这样的。
不是他逃跑,这是战略转进。
是宁国士绅们太自私,一点也没有大局观!
一点奉献精神都没有!
他就这样带着三万浙军,抛弃了还在抵抗中的宣徽军,向东南准备走苦岭关去安吉然后返回。
然而……
一个骑着马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前方的。
正在行军中的浙军士兵们赶紧停下,伍袁萃在轿子里惊愕的看着他。
后者骑在马上手中拄着一面大旗,孤零零站在前方一座小桥上,那旗帜在风中猎猎,暗淡的火光映照中,可以看到雪花在他前方飘零,而旗帜上那个由两种常见东西组成的符号,还有他脖子上系着的东西则代表着他的身份。
京营。
或者说红巾军。
实际上这个称号比京营更常用。
京营只是官方行文上用的,民间就是称呼他们红巾军。
红巾军正军,红巾军民兵。
而弘光朝对他们的官方称呼一律为匪军,这样他们就算打死几个民兵,也一样可以宣传为剿灭匪军多少,不过说起来这也是老传统。
“这位大老爷,你们就这么走了吗?”
冯杰笑着说道。
然后在他身后已经有了些积雪的田野上,无数骑兵的身影仿佛鬼魅般影影绰绰。
“这位将军,咱们不是说好的吗?”
伍袁萃赶紧走下轿子,陪着笑脸拱手说道。
“是呀,是说好了你们可以走,可让你们人走又不是武器,难道你们还想扛着斑鸠铳,在我们的地盘通过?那我们多没面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打败了我们才突围的,你们人可以走,但武器铠甲统统留下。”
冯杰笑着说道。
“你们别欺人太甚!”
一个浙军将领愤怒的喝道。
话说他们的确是准备这样掩饰这场逃跑的啊。
什么逃跑,明明是三万浙军在伍兵备指挥下血战突围,一路杀回浙江的。
冯杰手中旗帜晃动,他身后那些影影绰绰的骑兵们动了起来,甚至能够听到混乱的马蹄声……
“混账,怎么说话呢,赶紧都把武器铠甲交出!”
伍袁萃怒斥那个将领。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些浙军士兵们赶紧扔下手中的斑鸠铳,反正他们也不想扛着这东西走差不多两百里,同样身上的铠甲头盔也全扔了,扔完之后一个个神清气爽的从冯杰身旁走过。那将领也只能愤然解下铠甲,连同身上的武器一起扔在旁边的雪地上,他们就这样开始缴械,然后默默走过桥,很快这些铠甲武器就开始堆积起来。
伍袁萃一直在那里陪着笑脸盯着,并且派出亲信向后面的部下传达缴械的命令。
这些完成后他才走上桥。
然而冯杰却拦住了他,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向他腰间看了看,伍袁萃恍然大悟般赶紧摘下自己的配枪,很是郑重的双手递给他。
“这位老爷,有缘再会!”
冯杰接过枪满意的说道。
伍袁萃尴尬的一笑,然后拱手向他道别,过桥之后才重新上轿,继续他的战略转进。
而在后面那些源源不断走来的浙军,全都默默扔下铠甲和武器,这些铠甲和武器很快堆积如山,要知道他们可是装备很好,三万浙军至少五千支斑鸠铳,一万多支鸟铳,铠甲也得五千多套全铁甲,剩下最差也是布面甲,将领甚至都是钢制的板甲……
这个其实就是成本问题,不存在技术难度。
苏钢是真正能做低碳钢的,然后锻打之后再渗碳而已。
而在冯杰后面的田野上,总共才一个营的骑兵继续在黑暗中保持他们的威慑,为了看起来人数更多些,这些骑兵甚至用长矛挑着自己的披风在身旁,这样在黑暗中看起来也是一个人啊!
总共几百个骑兵,要缴械三万敌军……
他们也很惶恐啊!
而就在此时,杨大帅的战车已经驶入了广德城。
至于城内的战斗实际上也已经结束,徐元太得知浙军逃跑之后,也毫不犹豫地打开西门逃跑,而宣徽军其他各部当然也不会血战到底,大家都逃跑,他们为什么不逃跑?实际上真正交战的,就是沈有容和赵应时,他们在瞻紫门的抵抗算是广德守军唯一的抵抗。
“大帅,这是敌军宣徽总兵沈有容。”
徐文押着受伤的沈有容说道。
后者伤的并不重,他身上也是专门购买的钢制渗碳板甲,短枪的子弹打穿之后已经没有多少威力,只是在他后背打出一个弹孔。
当然,感染就是另一回事了。
“算了,好歹也是在边镇立过功的,押下去救治吧!”
杨丰说道。
沈有容就这样被抬走了。
然后是段知州……
“北方人?”
杨丰问道。
“回开原伯,罪臣河南人。”
段知州堆起满脸谄媚的笑容说道。
“身为陛下之臣,附逆伪君是为不忠,河南百姓皆忠于陛下,而你却附逆是为不义,不忠不义之人皆可杀,虽然临阵反正,但为时已晚,赐你个全尸吧,给他根上吊绳!”
杨丰喝道。
“呃?”
段知州瞬间傻眼了。
旁边两名士兵立刻走向他,一边一个拎着胳膊拖起来……
“开原伯,饶命啊,大帅,我为陛下立过功,大帅,我为大帅立过功!”
段知州嚎叫着。
不过他的挣扎终究没用,紧接着就被拖到了街旁歪脖树下,有士兵已经给他准备好了绳套,两个士兵架着他,在他的哭嚎中往上一挂,然后手一松,可怜的段知州就这样挂起来。看着他在半空捣着的双腿,两个士兵满意的拍了拍手,仿佛手上沾染了很多污垢,而那些迎击王师的官员士绅们一片惊恐,全都趴在那里哆哆嗦嗦。
杨丰那恐怖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话说前面街道两旁还摆着桌案,给他准备好了长生牌位,上面赫然写着开原伯福寿永享之类,甚至还有女人花枝招展的在那里,此刻也全都哆哆嗦嗦地看着他。
“拿名单来!”
杨丰说道。
旁边沈泰赶紧递上名单。
“这就是你那个四叔公吧?”
杨丰看着第一个名字说道。
“回大帅,正是,此人虽早早投靠,但平日的确恶贯满盈,属下父亲时候田产就是被他以高利贷逼债夺去。”
沈泰说道。
沈举人抱着个开原伯万万年的牌子,在那里傻了一样看着他。
“混账东西,本帅如何敢当此?本帅乃陛下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你这狗东西摆出这个,是想陷害本帅,置本帅于不忠吗?来人,把这狗东西拖到一边就地枪决!”
杨丰指着牌子怒喝道。
沈举人瞬间瘫倒,然后把那牌子一扔,直接就爬向这边……
“大帅,小的为大帅立过功……”
他嚎叫着。
“啊,我倒是忘了这个。”
杨丰说道。
沈举人趴在那里,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那就赐你个全尸吧!”
杨丰说道。
然后之前那两个士兵快快乐乐地走过去。
其他那些士绅吓得赶紧清理那些明显过于谄媚的牌位,不过这时候已经晚了,就在沈举人被挂起的同时,那些士兵们也以最快速度收缴这些牌位,对于这种企图陷害杨大帅,置他于不忠的包藏祸心之辈,那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为了向皇帝陛下证明自己的忠心,必须采取严厉手段……
“统统就地枪决!”
杨大帅手一挥喝道。
第二三四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在那些士绅的哀嚎声中,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们蜂拥而上,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该挂树枝的挂树枝,该打靶的打靶。
杨大帅站在他的战车上,伴着哭嚎声欣赏着眼前场面。
他就是故意的。
接下来他的目标是一直向西,然后扫荡宁国府和太平府,完成对这片农业区的彻底改造,并以这块根据地为基础,准备下一轮扩张,这块地盘可是当年朱元璋真正起家的。至于徽州可以暂时等一等,只要兵临丛山关,就可以敲诈扬州那帮盐商了,他们的根基可都在徽州,如果红巾军兵临丛山关,随时可以直下徽州然后抄他们的老家……
那他们会怎么做呢?
商人嘛!
他们是最懂事的。
话说咱大清兵临扬州时候,他们还试图以三十万收买呢!
只不过咱大清觉得,还是把人杀光了然后自己动手拿银子更划算。
所以杨丰在这片地区就是要进行清洗的,既然要进行清洗,那么官员士绅们总是投降就很让人尴尬了,如果他们总是投降,他是真的很不好下手,铁拳不打笑脸人啊,人家都跪的姿势如此驯顺,还杀人家就真不好看了,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血战到底,誓死不降。
然后杨大帅就可以把他们统统打靶了。
所以在广德就要先摆出一副就是要杀他们的姿态,让他们放弃幻想,真正别无选择的迎战。
至于现在好看不好看的问题……
什么杨大帅嗜杀成性,蛮不讲理?
明明是他们蓄意挑拨皇帝陛下和杨大帅之间关系,只不过杨大帅慧眼如炬一下子看穿他们的目的才勃然大怒,看看这开原伯万万年的牌子,这要是被皇帝知道了,还不得下旨杀杨大帅的全家啊!
用心何其毒也!
这叫离间计,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让皇帝杀杨大帅全家的。
对于这样包藏祸心,离间君臣的阴险小人,不杀那简直天理不容!
“宜将剩勇追穷寇,走,目标宣城!”
他紧接着喊道。
然后他的战车在初升的朝阳映照下继续向前。
“兄弟们,去城南拿上那些浙军扔下的武器,咱们跟着大帅去把那些反动派统统消灭,以后世世代代过好日子!”
沈泰高喊着。
然后那些本地青壮一片欢腾,紧接着蜂拥向城南,去瓜分那些浙军丢下的铠甲和武器,把自己武装起来,加入到跟随大帅的行列。
到这天中午时候,减慢了速度的杨丰身后,就已经是席卷向前的洪流,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如同滚雪球般增加,可以说沿途所有得到消息的佃户,农奴,山民们全都赶来,无论手中有没有武器,哪怕仅仅是有根棍子,拿着竹枪,也都加入到了大帅麾下。
到傍晚时候就已经可以说十万大军了。
而杨丰带着西征的实际上仅仅一个骑兵旅和两个步兵旅。
杨大帅的进攻,从来不需要带着太多军队,他走到哪里都可以转眼间召集起十万大军。
毕竟无论哪里都是数不尽的穷人。
十万大军。
实际上这只是个大概数字,漫山遍野根本数不清,可能多也可能少,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数字每时每刻都在增加。
傍晚。
麻姑山下。
“这些刁民!”
逃跑中的徐元太悲愤的看着身后。
后面两名骑兵踏上了陷阱,一下子连人带马栽倒在地。
而他们旁边的草丛里,一群刁民正欢呼着冲出,很显然这些陷阱也是他们挖的,而后面几个骑兵举着短枪想回头驱散,但紧接着那些刁民后面就冒出几个弩手来,举着竹片弩瞄准骑兵。
宣湖射虎弩。
这一带可就是这种武器的主产区,猎户们都有,而且都是用毒箭的,明朝又不禁冷兵器,甚至朱元璋还鼓励持有。
这些骑兵赶紧放弃救援。
虽然他们的铠甲肯定不是这东西能射穿,但那毒箭在身上划个口子都有可能致命,而且那两名骑兵也没摔死,他们爬起来之后毫不犹豫地跪倒求饶,其中一个还很懂事的掏出身上银子。
因为杨丰追的实在太紧,实际上这时候西逃的三万宣徽军也已经完全崩溃。
而且他们还在不断遭到沿途这样的刁民攻击。
好吧,不需要真的等杨丰到达。
沿途那些佃户农奴们知道杨大帅亲自西征,而且广德已经被拿下,徐督师大军溃败的消息后,胆大的立刻就自己组织起来开始打落水狗,而宣徽军本来就是附近各地招募的,面对这种情况还打个屁,说不定这些刁民里面还有熟人,该逃跑就逃跑,该投降就投降吧。
混饭吃而已。
难道还真的为那些大老爷们拼命啊!
“这些废物!”
马背上的徐督师看着这一幕更加悲愤了。
他虽然年过六十,但依然能骑马,至少逃命时候还是能坚持骑马的。
话说他之前其实也是带兵的,他在四川做巡抚时候曾经指挥过对松潘土司叛乱的围剿,朱文达等人那时候都在他部下,不过那是万历十四年,明军还依然保持着张居正时候的战斗力,各部明军在松潘这种高原依旧保持着进攻能力,甚至都能做到头发眉毛都被冰冻,但依旧可以在高原山区持续追杀土司。
但现在……
他还能说什么?
赶紧跑吧!
就在这时候,前面出现了大队人马。
徐元太立刻下令停下,跟随他的百余亲兵赶紧停住,而后面那些原本还在窥伺的刁民们,一看这边援军已经到达,也带着他们的战利品,就像一群狩猎完了的斑鬣狗般悄然散去。
很快对面人马停下,里面两顶轿子落地,两个中年士子走出。
“华阳公!”
他们走到徐元太马前齐声拜倒。
“如水,禹金,你二人如何至此?”
徐元太疑惑的问道。
这俩都他晚辈。
一个是宣城麻家的麻溶,万历十一年进士,从北方弃官而归。
一个是宣城头号世家梅家的梅鼎祚。
这两人和他一样,都是目前宣城士绅中的核心人物。
“华阳公,前方战况如何?”
梅鼎祚问道。
“浙军不战而逃,段猷显暗中勾结杨妖率领匪军攻破瞻紫门,沈士弘被段猷显偷袭中弹生死未卜,我军只好暂时撤退。”
徐元太没好气地说道。
“也就是说广德已然陷落?”
麻溶说道。
“然,匪军在后面追的紧,随时可至此,这里不是说话之地,赶紧掉头回宣城准备固守,宣城若有失,则匪军兵临芜湖,那时候董裕的二十万大军就全被堵在长江上,他们必然不会坐视。熊廷弼就在芜湖,只要咱们在宣城坚守一两天大军必然到达解围,杨妖恃勇孤军深入,戚金等部尚且隔着高淳,无法增援他,若能在宣城一战击败杨妖,则江南局势逆转。”
徐元太说道。
他的想法还是很不错的。
杨丰的确已经可以说是孤军深入了。
戚金,茅国器,陈烎三部这时候都在南京以南,组成从南京到石臼湖之间的防线与董裕的号称二十万大军对峙。
但他们和杨丰之间隔着石臼湖,高淳,建平这条线,而这条线都是董裕部下重兵防守的,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打开增援杨丰,孤军深入的杨丰只能用他从湖州带来的人马面对董裕的大军,尤其是最近的芜湖还是熊廷弼练兵处,赶到宣城也就是一天的水路而已。
完全可以在宣城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对杨丰这支孤军进行围歼。
如果能成功,那将是杨丰的第一次惨败,就算弄不死他,至少也是第一次真正的大捷。
然而……
“若败了又如何?”
梅鼎祚笑着说道。
“呃,你们想说什么?”
徐元太怒道。
“华阳公,您知道晚辈想说什么,至今杨丰未曾一败,您又如何能断定打赢?一旦失败则宣城就是浩劫。”
麻溶说道。
“难道尔等束手就缚,等着他来分田地?”
徐元太怒道。
“华阳公,分了田地咱们还有别的,可要是败了,咱们就什么也没有了!”
梅鼎祚说道。
徐元太愕然的看着他们,嘴唇哆嗦着指着他们,但终究没能说出什么,还是颓然的放下了手臂……
“何至于此!”
他用颤抖的声音哀叹着。
紧接着他很有气势的将腰间督师的官印扯下,然后摔在了地上……
“老夫从此隐遁山林,一切任尔等为之!”
他愤然说道。
然后催马就要离开。
梅鼎祚以最快速度挡在他马前。
“你们还想怎样?”
徐元太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喝道。
然后梅鼎祚和麻溶互相看了看,两人突然间一起跪倒在徐元太马前。
“华阳公,为了桑梓,您就牺牲一下吧,若您就此离去,很容易激怒那杨妖行丧心病狂之事,为了确保不给他借口,您就牺牲一下吧,这也是为了咱们宁国府百万百姓,晚辈已经给您准备好了白绫,您走后宁国百姓当以徐氏一门为再生父母,待拨乱反正之日,再为您立庙世代祭祀。”
梅鼎祚趴在那里,双手捧着一条白绫哭着说道。
第二三五章 唉,这是什么世道!
第二天。
“快,都快些!”
骑着马的熊廷弼站在路边,催促着他部下的士兵。
后者也是全铁甲,但不同于常胜军这些以斑鸠铳为主的,这些士兵还是以更轻便的鸟铳为主。
当然,不是普通的鸟铳。
那东西已经被抛弃,谁都明白它的威力之弱。
所以熊廷弼这支湖广省军,或者说定胜军,使用的是改良版鲁密铳,但枪托改成抵肩射击,实际上这时候抵肩射击并不受欢迎,因为这个时代的火枪火门都不够科学,抵肩开火时候很容易被里面喷出的火焰呲眼,而夹在肋下开火就比较安全了。
就是瞄准悲剧。
而斑鸠铳可以抵肩射击,是因为它本来就够大,开火时候就算抵肩,也可以和火门保持足够距离。
所以定胜军这些改良版鲁密铳,也是加长枪管和枪托,算起来实际上长度已经接近了斑鸠铳,就是子弹的重量轻,虽然威力远超鸟铳,但和斑鸠铳不是一个级别,而且也低于京营的苏尔式火绳枪。目前各军的主要武器里面威力最强的是正版斑鸠铳,子弹重达一两半,但这个因为太大已经沦为战车步兵使用,其次浙版斑鸠铳,也就是一两重子弹的,但必须支架发射。
再次就是京营的火铳。
就是叫火铳。
这个比浙版斑鸠铳略短,但子弹是一样的,都是一两重。
所以它能够做到一定程度摆脱支架,但没有真正抛弃,因为略微短一些所以威力也弱一些。
不过仍旧足够了。
没什么铠甲能挡住它的子弹。
实际上目前浙版斑鸠铳也开始减短。
毕竟在威力足够的情况,能减轻重量还是很重要,他们的士兵对自己的武器简直深恶痛绝,战场上一逃跑就先扔斑鸠铳,谁也不想扛着那个跑路,京营火铳已经减到十斤以内,这个重量已经可以被士兵勉强忍受。
再次就是定胜军,赣军常安军,湘军荡寇军等等,他们使用的就是这种加长版的新式鸟铳。
还是以鸟铳为名。
但子弹重量轻,哪怕这时候比原版鲁密铳也增加,弹重也才四钱。
不过优势明显,就是整个的重量才八斤出头,比起那些庞然大物来,不但士兵们喜欢,而且和鸟铳一样完全不需要支架。
至于威力……
反正可以在百步内轻松击穿普通士兵的全铁甲。
说到底战争促进科技,在战争的驱动下,各方都在努力改良他们的武器,新式火枪,新式火炮,更好的火药配方,统统都在出现,因为思想也开始改变,那些士绅里面重视科技的,也开始在试图通过新发明出头。比如自生火铳就已经越来越受欢迎,虽然给步兵不行,这东西故障率极高而且造价也高,但骑兵还有那些士绅军官自卫却都开始购买。
说到底没有压力时候他们的确风花雪月。
可一旦被逼到走投无路了,他们其实也知道下笔千言不如火枪一杆。
他们只是好日子过惯了。
但真不傻。
不过各军虽然火枪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全部长矛手辅助。
丈八长矛深入人心。
不同的是上游各军还都配有刀牌手。
“飞白老弟,兵强马壮啊!”
熊廷弼身旁一个坐着轿子的士子看着面前跑步向前的定胜军感慨道。
“子马兄且放心,只要熊某这一万五千定胜军进宣城,那杨丰就是千军万马也别想打下,董公大军已经南下,估计最多再有三天,十万大军就能合围杨丰于宣城,说起来这次也是他自取灭亡。
带着不足一万匪军,就敢在咱们二十万大军背后深入,他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吗?”
熊廷弼傲然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
梅鼎祚的堂弟梅藩祚笑着说道。
只不过他笑得有些诡异,但目前正踌躇满志的熊廷弼并没有注意。
熊廷弼是昨天接到湖州被攻陷的消息,他们在建平也就是郎溪有驻军,只不过接到消息时候已经下午,然后他一边向太平府的董裕报告,一边迅速命令他的定胜军在芜湖登船立刻启程。他也很清楚,这是全歼杨丰的好机会,一万人马孤军深入,这边集结十万大军,趁着他打宣城时候完成合围,到时候无论能不能杀死杨丰,都足以打出一场开战来最辉煌的大捷。
所以还没到傍晚时候,他的这一万五千大军就已经从芜湖驶出,然后整整一夜都没停下,今天上午到达文昌的码头,梅藩祚在码头迎接,并且带着他前往宣城。
宣城梅氏的聚居地就是南边的和洲。
不过到宣城还得几十里,而且这一段是丘陵地区。
“老爷,老爷!”
这时候前面一个骑马的人,迎着他们跑了过来。
到他们跟前后,紧接着下马给他们行礼。
“梅义,贼军到何处了!”
梅藩祚喝道。
“回老爷,贼军昨日在洪林追上了徐督师,徐督师率部血战不敌殉国,不过贼军也颇有损失,故此在洪林等待,目前还不知道是否启程,倒是颇有些刁民盗匪趁机作乱,知府老爷请大军火速赶去镇压。”
梅义说道。
“快,再快些!”
熊廷弼立刻对着部下喝道。
同时他掉转马头,挥动马鞭催促着。
那梅义却趁机向梅藩祚使了个眼色,后者不动声色的看着熊廷弼背影。
“飞白老弟,我到后面催催!”
他说道。
“有劳子马兄!”
熊廷弼头也不回的说道。
梅藩祚的轿子立刻掉头转向后面,那梅义朝轿夫一挥手,示意他们加快速度。
丝毫不知道这些的熊廷弼,继续在前面挥动马鞭,很快就到了最前面,那些士兵跟着他,默默的跑步向前,这些其实都是山民,湖广有的是山民,这是最好的兵源,他们在这样的地形堪称如履平地。
过了一段时间后他们上了一处高坡。
这里旁边就是一座山峰,两旁都是密林,而再向前虽然地形起伏,但却都比这里矮的多,所以远处的宣城已经勉强可见……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熊廷弼踌躇满志的吟诗。
他以解元身份,弃文从武指挥大军,此刻也的确充满豪情壮志。
“砰!”
下一刻枪声蓦然响起。
他目瞪口呆的转头向旁边的山林。
就在同时林木的绿色中,密密麻麻的无数火光喷射,硝烟恍如雾霭般转眼弥漫了绿色。
密集的子弹呼啸中,他身旁那些士兵们成片的倒下。
紧接着他前面的马头鲜血迸射,这匹陪伴他多年的宝马悲鸣着栽倒,他也随即被抛落,不过也幸亏落地,因为紧接着一枚子弹就在他头顶掠过,然后打的旁边一名士兵鲜血迸射……
“反击,反击……”
被压在马下的他拔出刀愤怒的咆哮着。
几乎同时那绿色中喊杀声响起,无数的士兵端着带三棱锥的火铳冲出,直冲向他那些已经死伤过半的部下,好在那些山民出身的士兵们,也都是生性彪悍的的,没有因此逃散,反而冲上去迎战。几个逃过一劫的亲兵,迅速把熊廷弼从死马下面拉起来,然后保护在中间,趁着那些士兵在混战,护住着他准备向后面山下逃跑。
他们遭遇伏击的只是前锋,一万五千大军在这样的道路上得排超过十里的长龙呢。
但就在这时候,后面山下的一处密林中,大批骑兵也在汹涌而出,在定胜军正经过的河滩上,向着排成一条长龙的定胜军发起了凶猛的冲锋,转眼间就将这一万五千大军从中间切断。
与此同时更多敌军从山林涌出。
前面至少三千人的一段,完全被切割出来,并且在敌军子弹中被打乱。
很显然他中了埋伏。
但梅藩祚的家奴明明告诉他,杨丰的大军还在洪林,那里距离这里还有五六十里呢。
“梅子马,梅子马何在!”
熊廷弼在混乱中咆哮着。
梅子马……
梅藩祚这时候正在后面一处山头欣赏战场呢!
“飞白啊,别怨我,我也没办法,你们在宣城打起来,我梅家的一切就都毁了,你们要是死守芜湖,我就不会这样做了,你们为何非要在宣城抵抗?唉,这是什么世道,好人怎么这么难做。”
他感慨着。
“老爷,就怕这些溃兵会骚扰地方。”
梅义在后面提醒他。
这种伏击只是击溃了前锋,但后面一万多大军还在排队,红巾军打的快些还好,万一红巾军打的慢了,那这些定胜军可不是善茬,他们肯定会在地方上搞洗劫的。之前有熊廷弼在管着,他们的确可以做到纪律严明,但现在万一熊廷弼真死了,这些士兵没有了管束,别说是抢掠了,就是烧杀抢掠也是可能的,而如果熊廷弼不死……
呸,他不死那梅家就倒霉了。
不杀梅家全家算他真的善良。
“快,赶紧回去召集乡勇,开原伯大军到了,咱们也该杀几个逆党献给开原伯了!”
梅藩祚瞬间清醒过来,赶紧转身说道。
第二三六章 都笑啊,为什么不笑?
第二天。
“哈哈哈哈……”
杨大帅站在青弋江畔笑得很夸张。
当然,他并没有把熊廷弼抓住,后者已经逃往芜湖。
伏击只是重创了定胜军的前锋,但因为那些山民出身的士兵都很勇猛,不但没有立刻崩溃,反而迅速组织起来反击,而且他们对山林的熟悉程度也超过红巾军,最终伏击圈内三千定胜军,有超过一半护卫着熊廷弼钻山林突围,并和他们被堵在后面的主力会和。
而且红巾军也在这场战斗中伤亡超过了五百。
这支军队的确颇有战斗力。
但被气疯了的熊廷弼撤回文昌后,没有立即登船撤回芜湖,而是先去梅家找梅藩祚算账。
后者正好也在组织乡勇,准备等他们撤退时候捞点功劳。
结果被熊廷弼带着那些愤怒的定胜军一顿暴打,乌合之众的乡勇们直接一哄而散。
可怜的梅藩祚被活捉并斩首,梅家直接被那些定胜军洗劫一空,还有不少没来得及逃走的族人被杀,连村子都被一把火烧了。
这时候梅鼎祚正在他家的废墟上哭呢!
“大帅,大帅兵威所向,逆党无不望风而逃,平定江南指日可待,的确值得开怀。”
旁边麻溶陪着笑脸说道。
“对,对,大帅谈笑间逆党灰飞烟灭。”
……
那些士绅齐声吹捧。
话说麻溶和梅鼎祚带着他们的委托,半路拦住徐元太,逼着徐督师上吊,还不就是为了这一刻,现在有了这个光荣反正的身份,杨丰是肯定不可能再好意思杀他们了,损失些田地就损失吧,总比连性命和财产一起损失强,至于梅家这就是个意外而已,纯粹是他们家倒霉。
但这只是他们家,宣城士绅们可都逃过这一劫了。
“那你们怎么不笑啊,都笑啊,为什么不笑?”
杨丰很阴森地说道。
“呃,笑,当然要笑,哈哈……”
“哈哈……”
……
然后麻溶和那些士绅们一起陪着杨丰笑。
不过他们笑的还是很自然,主要是心中真的很开心。
而伴着他们笑声的,是不远处梅家那片还在冒烟的废墟中,梅鼎祚和回来的幸存族人的哭声。
“麻公,宣徽军暂时交给你了,带着他们立刻向高淳进攻,与戚金等部南北夹击解决高淳,建平的敌军,然后向太平府,至于宁国府其他各县,若老老实实反正的都既往不咎,等待陛下处置。”
杨丰说道。
“下官尊令!”
麻溶带着激动的心情说道。
杨丰点了点头,随即踏上了前面的运输船。
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但他孙子比较特殊,他孙子麻三衡是宣城抗清义军首领,刑场上作诗誓存千丈发,笑弃百年头,就是因为这一点,禾塘麻氏这个宣城地方主要世家几乎被咱大清灭族,可以说是本地大族里面在明清之际损失最惨的。
不过他家不是土地为主。
他家是制墨的。
在麻溶和那些士绅如释重负的目光中,杨大帅带着他的大军水陆并进,开始了向芜湖的进攻。
湾沚。
两军再战。
“他居然不是退守芜湖?”
第七镇副总兵吴泽意外的看着列阵的定胜军。
的确,按说这时候熊廷弼最好的选择,就是在芜湖固守,然后等待董裕的主力赶到对红巾军进行合围。
可他选择在湾沚抵抗就很让人意外了。
更何况他甚至不是固守,而是直接跑出来进行野战。
当然,湾沚就是个小镇,也没有可固守的地方。
“因为他害怕,他害怕自己在芜湖固守的时候,董裕不是合围咱们,而是转进如风,直接从长江上过去逃回上游,把他扔在芜湖当替死鬼,很显然他对自己人的节操还是了解的。”
杨丰笑着说道。
这其实是必然的结果。
董裕的二十万大军真正目的不是保卫南直隶。
南直隶这些士绅的死活对他和背后的湖广,江西,广西三地士绅来说完全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把杨丰封堵在南直隶,这样就不用担心自己了,可封堵并不一定是在太平府。虽然太平府是最好选择,但如果有危险的话,那么从太平府到湖口之间有的是地方,芜湖一个点,池州一个点,安庆一个点,最后才是湖口,到湖口之前都不算底线。
那么这种很有可能被截断后路的情况下,董裕难道首先想的是决一死战,而不是赶紧跑路?
开什么玩笑?
要是在宣城决战还有可能。
毕竟输了还可以跑。
可在芜湖决战输了就是被切断退路,就那点江面,甚至杨丰都不用打下芜湖就能切断。
无非就是在岸边找个高地架上大炮而已。
“可在这里他一样挡不住董裕逃跑啊!”
吴泽疑惑的说道。
“是啊,可他还天真懵懂的幻想着,自己能在这里用一场浴血奋战,感动别人跟他一样振奋起斗志,如果他能给咱们造成一点损失,就可以让董裕相信他们有能力全歼我们,那样说不定董裕的胆子能大一些。而且退回芜湖固守,他还怕芜湖士绅半夜给咱们开门,在湾沚至少不用担心这种问题,不过他的幻想恐怕终归是幻想了。”
杨丰说道。
说完他举起望远镜,饶有兴趣的看着熊廷弼的阵型。
“他居然也会三线阵?”
他意外的说道。
熊廷弼的一万三千定胜军也是三线阵。
一线兵力最多,二线兵力较少,二线左右是少量骑兵,后面三线比二线多,左右还是少量骑兵,中军大旗在二线与三线之间,左右是号令的鼓角,一线与二线之间也是号令的鼓角,一线后面还有督战的将领。但他们的阵型不同于红巾军的长矛和火枪分开,而是火枪手在前,长矛和盾牌手在后,很显然是开火后退入阵型。
而且因为是早就准备好的预设战场,他们甚至在阵前插了拒马,前面也撒了铁蒺藜。
至于炮兵在一线最前面。
“回大帅,这是修改了的三才捷阵。”
一名随行的参谋说道。
“殊途同归啊!”
杨丰说道。
的确,无论东西方在作战方式上,最终都会因为火器的使用,走上一条类似的道路。
战斗无非就是拼火力的投射量。
一条线就是发挥火力投射能力的最好方式。
但一条线明显扛不住冲击,一旦被冲开很容易崩溃,那么就多设几条线,而步兵侧翼容易受到骑兵攻击,那就在两翼都加上骑兵,两条线不够就三条,而最重要的火力投射武器自然就是大炮,为了给大炮足够的射界,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放到最前面。
单纯步兵面对骑兵的时候,当然要变成空心方阵。
咱大清都知道这个。
清军战场上也有空心方阵。
但无论什么战术,战场上最终还是要变成士兵意志的较量。
“开始吧!”
杨丰说道。
他身旁旗帜立刻挥动。
最前方一门门野战炮立刻瞄准定胜军发出怒吼。
就在同时对面大炮也喷出火焰。
双方加起来超过五十门大炮,就这样隔着差不多一里路开始对轰,而双方步兵却都在大炮后面,默默忍受着敌人的炮弹,这种纯粹拼炮手技术的战斗,紧接着分出了结果,红巾军的炮手碾压定胜军。不断落在己方阵型中收割士兵生命的炮弹,很快让定胜军的阵型有些不稳,毕竟他们的士兵只是为了银子,哪怕熊廷弼训练有方,也改变不了这个本质。
熊廷弼的中军旗帜立刻挥动。
紧接着二线两翼骑兵出击,他们直冲向红巾军的两翼,也就是骑兵和步兵火枪手混编线列。
红巾军炮兵转向,瞄准定胜军骑兵轰击。
但这只能是干扰。
后者没有使用火枪……
定胜军骑兵是传统的冷兵器骑兵。
他们端着长矛,就像冲击古斯塔夫阵型的翼骑兵般,向着这些列阵的骑兵发起冲击。
红巾军骑兵中混编的火枪手立刻瞄准。
定胜军骑兵继续向前,距离迅速拉近到了不足十丈。
蓦然间红巾军火枪手全都扣动扳机,密集的子弹瞬间打的定胜军骑兵人仰马翻。
下一刻所有红巾军骑兵全部呐喊着向前。
他们一手短枪一手剑,在定胜军骑兵的混乱中凶猛冲击,在糊脸的距离对着敌人一枪,然后举着骑兵剑直刺向前。
混乱中的定胜军骑兵几乎被打懵了。
但就在他们后续赶来,准备加入战斗时候,那些红巾军骑兵却掉头就跑,直接冲向他们的火枪手后面,而在他们出击的时候就完成了装填的火枪手们,却对着追击他们的定胜军骑兵再次射出雷霆一击。
后者再次人仰马翻。
冲过火枪手的红巾军骑兵完成掉头,再次举着剑和备用短枪,就像上次一样呐喊着冲出……
古斯塔夫就是这样对付翼骑兵的。
步骑交替,打得翼骑兵很凌乱,而熊廷弼的骑兵应该不会比翼骑兵更强了。
“交给你了!”
杨丰看着溃败的定胜军骑兵,拍了拍吴泽的肩膀说道。
后者立刻行礼接令。
“走!”
杨丰向自己的卫队喊了一声。
紧接着他们离开战场,直冲向西,而在他们远处青弋江的入江支流上,一艘艘运载重炮的运输船正在顺流而下……
从宣城拆下的城防重炮。
第二三七章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芜湖。
战舰塞江。
其中最大的一艘炮舰甲板上,弘光朝总督上游军务董裕,眼神复杂地看着岸边的古城和即将驶过的弋江口。
那里无数人正在默默看着他们。
甚至还有哭声隐约传来……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蓦然传来。
“扩庵公,不知王师此去,又要让遗民西望多少载,还是从此一去不回,使遗民泪尽胡尘里?”
那声音说道。
董裕默默转过头看着汤显祖。
汤剧作家也是一身戎装,顶级剧作家如今居然成了将军,也不禁让人叹息世事无常。
不过在这种山河破碎的特殊时候,也只能暂时放下笔了。
天下虽大,已经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了。
“海若兄何出此言,海若兄有兵有将,不想撤退那就去迎敌,在此阴阳怪气难道就能灭了杨妖?只是江西父老耗尽财力,才养那一万五千常安军,若有折损乃至覆灭,不知海若兄何以对江西父老?”
董裕身旁一个幕僚不满地说道。
“养兵乃杀敌,惧怕折损何为?如今敌在咫尺,二十万大军却不战而逃,诸君就不羞愧?更何况熊飞白尚且与敌军激战,我等弃他而逃岂非不义?”
汤显祖怒道。
好吧,他们真的就是在逃跑。
董裕又不傻,他坐拥十五万号称二十万大军,全靠后面长江补给,每天需要耗费无数物资,只要长江一断不出半月就得全军崩溃,无论杨丰是不是孤军深入他都不敢赌。杨丰的确看似不足一万人孤军深入,但这个妖人就跟驾着妖氛般所过之处刁民若狂,绵羊变豺狼,一万人只是红巾军正军,谁知道他后面跟着多少民兵,更何况就是一万红巾军正军也没输过啊!
他从丹阳一路横扫太湖西岸,还不就是带着一万红巾军正军?
刘元霖十万大军还不是转眼摧枯拉朽?
虽然董裕自认自己的部下不是那些渣渣,但也不能说万无一失,更何况他对面的才是杨丰部下主力啊。
戚金,茅国器,陈烎,邓子龙四个镇六万大军在南京跟他对峙。
江北还有朱文达。
南京城内还有骑兵第一镇。
他能在短时间内全歼杨丰还好说,但凡稍微迟缓一下,就该后面这些合围他了。
不跑路是傻子了!
不但要跑。
而且还要当机立断以最快速度跑路。
万一熊廷弼兵败,杨丰可就直捣芜湖,就芜湖士绅保证赶紧给他开门,然后在芜湖锁断长江。
剩下不用打,等半个月这边就崩溃了。
十五万大军又如何?
那是十五万张嘴,没有饭吃不崩溃才怪呢!
“既然如此,海若就带一协前去接应飞白,会和之后西去即可,老朽到池州等待。”
董裕缓缓说道。
抛弃熊廷弼的确有些太丢人。
关键在于熊廷弼部下是湖广省军,他作为江西系的,就这样抛弃人家,很容易被误会为故意的,毕竟这段时间鄂党和赣党斗争也很激烈,如果让汤显祖带着几千人去救援,然后救出是江西省军救了湖广省军,救不出一起覆灭,那是江西省军为救湖广省军同生共死……
怎么算都是光辉的。
而且汤显祖是邹元标的亲信,他本来就和邹元标不和。
赣党内部也是分派系的,邹元标是清流首领,名气大再加上和弘光的司礼监掌印**星的至交,所以才当上首辅,而董裕这些辈分比他高,原本官职也比他高的,却只能在外面吃苦受罪。
本来就很不满。
之前因为朝廷草创,乱糟糟也没人在意。
但现在随着弘光朝局面暂时稳定,这内部的矛盾就开始激烈,毕竟局面稳定意味着权力更有价值,也就更值得去争夺,总之对于董总督来说,给汤显祖几千人,让他去救援熊廷弼绝对是一招妙棋,结果怎样不重要,从汤显祖带兵去救援开始,董总督就已经赢了……
汤显祖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扩庵公,属下尊令!”
他说道。
说完他带着愤慨向旁边江面招手。
他又不傻,当然明白董裕就是让他去送死的,但作为一个还有点良知的,他真不能这样坐视熊廷弼被抛弃。
一艘略微小些的战舰立刻靠过来,紧接着两艘战舰落帆接舷,汤显祖昂然的上了这艘战舰,然后伴随他的命令,这艘战舰上旗帜挥动,后面数十艘运载士兵的战舰立刻跟随它转向弋江口,然后开始停靠码头。紧接着一个协三千常安军跟随他们的统领登岸,沿着大路直奔五十里外的湾沚,部分同行的炮兵则将大炮装上征用的小船,沿着青弋江跟随。
董裕默默看着他们的离去。
然后他乘坐的战舰在北风的推动下驶过弋江口。
而他后面运载十几万大军的无数战舰跟随着同样驶过弋江口,甲板上无数官兵在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远去的汤显祖。
很快他们到达鲁港。
然后转向西。
“扩庵公,前面就是鹊尾了,今晚是否在三山停留?”
那幕僚问道。
这时候他们的速度已经很慢了。
他们是逆流而上,只能依靠风力和船桨,但这又是冬天,侧向的北风很难让逆流而上的战舰跑快了,之前是向南偏西,但转过鲁港之后就是正西,速度立刻就降了下来。而他们前面就是三山巡检司,这时候的长江南岸就是三山一带,而现代三山北边的大片陆地其实是建国后搞的,这时候都只是些沙州,浅滩,冬季枯水期主要航道就只剩下了南岸靠近三山的一条。
而这条主航道从三山开始,向西一直到大通差不多八十公里,被单独称为鹊江。
大通鹊头山为鹊头,三山为鹊尾。
这八十公里是兵家必争之地。
从春秋楚吴鹊岸之战,到贾似道逃跑的丁家洲之战,再到湘军与太平军的鹊江拉锯战。
都是这一段。
连渡江战役都在这里有一场战斗。
“不必了,到荻港之前不能停!”
董裕说道。
这是跑路。
不到荻港没有安全可言。
要知道他这十几万大军,在长江上浩浩荡荡排出数十里,这时候队伍的尾巴连博望山都未必能过,他到荻港的时候,估计队尾也就能过芜湖。
“快,传令下去,不到荻港不得停下!”
那幕僚喊道。
他们头顶的令旗立刻发出加速的命令。
几乎堵塞了航道的无数战舰,组成帆樯如林的壮观景象,在浩荡大江上缓缓逆流而上,很快董裕的座舰就已经到达三山。
这里就是一个巡检司,有一个很小的城,小城面对长江,然后一堆小山头左右保护,其中最高的叫三华山,左侧小山头紧邻长江,海拔四五十米,紧贴巡检城,从这里开始进入八十里鹊江,不足一公里宽的江面北边,就是无数沙洲浅滩分隔的错综复杂水道,冬季干枯的芦苇遮挡中恍如一片浩瀚的迷宫。
“那是什么?”
董裕看着那个小山头。
那幕僚瞪大眼睛向那里张望,距离超过一里,他也看不清楚。
“大概是个山神庙一类的。”
他不确定的说道。
“找个熟悉此地的。”
董裕说道。
就在他说这话的瞬间,那里火光一闪,紧接着硝烟升起。
“敌军!”
那幕僚惊叫一声。
下一刻刺耳的呼啸骤然掠过,就在同时他们旁边的战舰上碎木飞溅,一个炮弹打出的缺口赫然出现,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紧接着最近的三山巡检城的城墙上一道道火焰喷射,无数炮弹呼啸着落在他们中间,其中一枚正中他们脚下的战舰,虽然威力不大,但也瞬间在甲板上打出一个缺口,碎木就像霰弹般喷射,董裕惊叫着扑倒在地。
而那个山头上同样硝烟弥漫,更多炮弹呼啸而至。
紧接着三山巡检城上,升起了一面红色的旗帜,上面那个特殊的符号显示着他们的身份……
“董公,杨某恭候多时了,话说熊廷弼还在和我的部下浴血奋战,您这位统帅居然带着十几万大军逃跑,您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地道,可怜熊廷弼还等着您去增援,一起把我围歼的在湾沚。现在不用那么麻烦了,我自己来找您了,您也是陛下的旧臣,陛下还说颇为想念,让我把您的脑袋带回去,他也好看看您!”
紧接着一个声音隐约传来。
“撤退,撤退,撤回芜湖!”
董裕才没兴趣管他扯淡,总督阁下趴在甲板上惊恐的嚎叫着。
然而就在转头的瞬间,他却一下子愣住了,因为这时候在东边的天空中,大片很明显的黑烟正在升起。
“鲁明江,是鲁明江!”
幕僚惊叫道。
那里是青弋江的入江水道之一鲁明江,青弋江在湾沚上游分出石硊河,然后再汇入小淮水,然后称鲁明江入长江,也就鲁港的名字由来,但这些浓烟又是什么东西……
“火船,他们埋伏了火船,他们要以火船截断咱们的船队!”
幕僚用颤抖的声音解释了董总督的疑惑。
第二三八章 跳下去,快跳下去!
鲁明江口。
“天昏日落黑湫湫,小船要碰大船头。爷爷本是打鱼汉,今日杀敌在江边。坐看老爷要升天。”
本地渔民胡二亢奋的高唱着。
周围立刻一片笑声。
然后在笑声中他拔出旁边的火把,随手抛到了身后的船舱。
在这艘破旧的渔船船舱里堆满了松塔,松针还有干枯的松枝,随着火把的落下瞬间燃烧起来,滚滚浓烟冲天而起,浓烟下方烈焰升腾,他最后一次调正了船头,然后在炮弹的破空声中纵身跃入水中。
“爷爷本是打鱼汉,今日杀敌在江边!”
他周围那些同样撑着小船的渔民们,快乐的高唱着同样的歌曲,然后纷纷拔出脚下的火把,扔进自己的船舱,他们看着烈焰升腾,最后调正船头,这才和胡二一样跳入水中,不过他们并没有游走,而是仗着他们精湛的水性,在水下一边游泳一边不断扶正船头。
而这些带着烈焰的小船前方江面上是密密麻麻的战舰。
这些已经陷入混乱的战舰,正在拼命向着他们开火,炮弹,霰弹,甚至火枪的子弹,在天空中呼啸,不断打在他们身旁,激起一道道水柱,而那些扶着小船的渔民们,却都没有人逃跑,他们就像胡二一样,高唱着他们喜欢的歌谣,继续确保这些燃烧的火船不会偏离航行撞在一起。
不断有火船被炮弹击中。
这些就是最普通的小渔船而已,随便一发炮弹就能让它粉碎,甚至连扶着船头的渔民一起粉碎。
但火船的数量太多了。
此刻整个鲁明江口,数百艘这样的火船,正在入江的水流推动下,势不可挡地撞向江面的舰队。
它们不需要动力。
鲁明江就是汇入长江的。
而冬季长江处于枯水期,骤降的水位在江口形成急剧的落差,湍急的水流直冲江水中心,这些燃烧的火船顺流向前就行,只要它们没有被击沉,就一定会进入前面的舰队当中。而后者拥挤是的数量,也会让大量火船撞上,这种攻击就是拼数量,只要数量足够就是蚁多淹死象,而胡二这些人只是确保它们不会撞在一起,毕竟火船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拥挤在江面也很容易互相撞击,最终形成拥堵。
他们前方的战舰已经在惊慌的掉头,甲板上连步兵都冲出来,举着他们的鸟铳向火船射击。
但一切都是徒劳。
一切挣扎在塞江而下的火船面前都毫无意义。
“天昏日落黑湫湫,小船要碰大船头。爷爷本是打鱼汉,今日杀敌在江边。坐看老爷要升天。”
胡二看着前方战舰上那些惊恐的面孔,继续高唱着他自己编的歌词。
这种桐城歌的曲调都是一样的,都是五句,歌词虽然有固定,但实际上会唱的都可以自由发挥而已。
紧接着他一头扎进水下。
就在他憋着气向远处芦苇荡游去的时候,他的那艘火船一头撞上了前方的那艘战舰,升腾的烈焰瞬间引燃了战舰上的绳索,就在那些士兵惊恐的试图把它推开的时候,燃烧的绳索点燃了船帆。下一刻战舰上所有人全都毫不犹豫的跳入江水,而烈火很快引燃甲板,整个战舰熊熊燃烧起来,当炮位上火药被引燃后就变成了惊天动地的爆炸。
而就在同时顺流直下的数百艘火船,也在迅速汇入长江的主航道,它们以完全靠概率的方式进行攻击,但因为数量太多,包括目标的数量也太多,那些来不及躲避的战舰一艘艘被引燃。
战舰掉头很费力。
尤其是这种自身没有动力的全靠风帆的,就是看着火船撞过来也很难躲开。
毕竟它们本身就得二三十米长。
甚至没有撞上目标的还在长江上顺流而下继续向下游战舰撞去。
后面那些正在混乱掉头的战舰也不断被引燃。
转眼间整个江段烈焰升腾,浓烟滚滚,巨大的爆炸声不断响起,这些战舰燃烧的残骸,又继续顺流而下加剧后面的混乱,原本正在逆流而上的舰队,毫不犹豫的放弃向上,以最快速度靠向岸边避开主航道,混乱中甚至还有不少慌不择路搁浅在浅滩。
搁浅总比被点着强啊。
还有的直接在芜湖进入弋江口靠港。
那里是最安全的,因为青弋江的水流冲击,火船是不会漂到那里的。
“这个妖人。”
看着前方熊熊燃烧的火海,董总督嘴唇哆嗦着说道。
他的战舰已经完成掉头,现在他最好的选择就是也去芜湖,然后各部登岸向三山进攻,不打开三山他是肯定没法继续向前,那里的大炮在等着呢,如果是顺流直下,可以尝试靠速度冒着杨丰的炮火冲过去,但这种逆流就别扯了。
他的船速还没步行快呢!
就这速度想要通过超过两里长的一段封锁区,基本上有多少打沉多少,而且这个季节本来航道就不宽,也不可能避开大炮的射程,向北全是沙洲和芦苇荡分割的一条条浅滩水道,或许有能通过他这些战舰的,但至少他现在不知道。总之无论怎样都只能先去芜湖另外想办法,不过现在去芜湖也不容易,原本他们是在最前面的,现在变成了最后面。
鲁明江口到三山之间是十几里长的江段,一百多艘战舰被切割出来。
他们前方是被点燃的芦苇,燃烧的战舰残骸,没有烧完的火船,仿佛一片火海一般,连傍晚的天空都被浓烟染黑。
而且下游的战舰已经在进入弋江口。
他们得等着。
更重要的是鲁明江上还有火船在等待,鬼知道那妖人到底弄了多少,就冲他那妖法一样的蛊惑能力,恐怕这一带所有刁民都驾船来了。
而这是长江边的水乡,就不缺小船。
所以他们得硬闯。
不过好在那些已经停靠芜湖的,会迅速登陆并向鲁明江进军,然后用大炮和火枪将这些火船驱散。
而总督阁下需要做的只是等待而已。
“扩庵公,既然如此索性跟他决一死战,左右他一支孤军,咱们大军已经到这里,戚金等部就算南下,也至少得两天才能到,更何况咱们还可以在芜湖阻挡他们,然后集中重兵把这妖人围歼在三山。这天下乱局说到底都是他,只要他一死剩下就好说了,那些逆党刁民还不容易,杀个人头滚滚而已,那时候您可就是再造大明的当世郭汾阳了。”
幕僚说道。
“郭汾阳不敢望,老夫也就是求个天下太平。”
董总督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叹息着。
“扩庵公真忠臣也!”
幕僚赶紧拍马屁。
然后下一刻无数惊恐的尖叫声打断了他们的美梦……
“火船,火船,后面还有火船!”
“快走,后面有火船!”
……
在这混乱的尖叫声中,他们愕然回头看着上游。
在他们上游江面上,密密麻麻无数小船塞江而下,所有小船上都堆满柴草。
“快,快走!”
董总督惊恐的喊道。
这个就完全用不着他下令了,在看到上游这片密密麻麻的小船后,所有战舰全部开始掉头,好在这时候变成顺流,掉头很容易的,整个这十几里长江段上所有战舰全部掉头南下,但第一艘战舰刚刚进入鲁明江口,鲁明江上那恐怖的黑烟就再次升起,紧接着一艘艘火船冲出。
这艘倒霉的战舰紧接着被撞上迅速燃烧起来。
不过另外一艘却成功通过,然后向着芜湖方向全速逃亡……
“快,别停下,都冲过去,冲过去!”
董总督在后面焦急的嚎叫着。
所有那些被堵在这边的战舰,在十几里长江面上密密麻麻拥挤着,不顾鲁明江口冲出的火船,继续向着下游全速前进,然后一艘艘不断被撞上,但也有更多却成功通过,在熊熊烈火映照下,在不断响起的爆炸声中逃出生天。
然后……
“火船,又有火船!”
崩溃一样嚎叫声响起。
董总督愕然转头,用绝望的目光看着他们即将经过的芦苇荡。
那里沙州间的水道中,无数燃烧的火船蜂拥而出,就像一群火焰的魔怪般顺流斜插而来……
“掉头,掉头……”
幕僚绝望的嚎叫响起。
但一切都毫无意义了,火船和他们的战舰,在同样的水流推动下,就像两条交汇的直线般越来越近,操船的舵手发疯一样调整航向,但顺流直下的战舰想转向同样并不容易,更何况撞击而来的是数十艘火船。它们就像鱼雷般,在这艘战舰上一片绝望的目光中撞了过来,舵手的转向让战舰终于打横,两艘原本必然撞上的火船在旁边漂过。
但后面三艘燃烧的火船,却带着熊熊烈焰撞上了舰尾。
紧接着战舰燃烧起来……
“扩庵公,快跳,跳下去,快跳下去,您看他们都跳下去了!”
在烈焰升腾中,幕僚焦急的催促着。
说完他自己拎着个葫芦,首先纵身跳了下去。
“老爷,赶紧跳!”
两个家奴一边一个,拎起董总督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老朽有负皇恩啊,呃,救命,我不会水……”
董总督的嚎叫紧接着响起。
第二三九章 会砍人吗?
三山。
无数火把照亮入夜的江岸。
江岸上人山人海,数以十万计的民兵挥舞着他们手中的武器,而在前面的江滩上一艘艘小船停靠,船上渔民们拖着一个个俘虏走来。
“快看,抓了个红袍子的大官。”
“这里就不缺红袍子!”
……
欢乐的喊声中,胡二得意的走着,在他后面的渔网里裹着一个红袍官,他就像拖着外星人的史密斯一样,拖着行走在江边的沙滩上,而那个红袍官在渔网里面不断哼哼着,还不时吐出点江水,仿佛一只鼓起来的河豚鱼,胸前的锦鸡补子显示着他的二品大员身份……
好吧,这是董总督。
可怜的董总督没有被淹死在长江,但却遇上了胡二这帮渔民。
实际上也不只是他,这时候那些落水的弘光军多数都被从江里捞出,其中的确并不缺高级官员。
红袍不稀罕,青袍多如狗。
尤其是还有大量士子,他们都是跟着充当幕僚的。
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石鼓书院这些主要书院都有士子团。
他们甚至一定程度上相当于监军,代替他们身后那一个个掌控地方的世家监督前线的官员将领,防止这些家伙贪墨太多银子,那可都是各地士绅带着地方百姓捐献的。当然,主要是地方百姓,但的确是由这些士子负责监督,事实上目前无论监国区,弘光区,还是广东这样已经算自治的地方,书院都正在成为士绅议政的中心。
各大书院山长更是俨然元老院元老般。
岳麓书院山长舒曰敬去承天,弘光皇帝都得请到宫中赐宴,并以弟子之礼相见。
目前的弘光皇帝很有圣主明君风范。
礼贤下士的很。
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和他哥哥情况差不多。
只不过他是献媚士绅,而他哥哥是献媚刁民们,但都过的挺屈辱。
然而这次在逃跑队伍最前面的,多半都跟着倒霉,而他们也多半在前面,此刻这些尊贵的官老爷们,文曲星们,世代簪缨的年轻英俊们,都一个个恍如死狗般被那些刁民们拖着。然后在更多刁民们的夹道围观中,一边哼哼着一边被拖行在沙滩和淤泥中,还有刁民在拿着自己的武器戳他们玩,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棍子,刀鞘,甚至长矛柄的戳动中,他们也只能无力的哼哼着。
“狗官,你也有今天!”
一个悍妇突然从人群中冲出,然后拿着个针锥扎在一名青袍屁股上。
后者嗷的惨叫一声。
他应该是被认出的督粮官,之前董裕的大军为了给家乡省钱,在南直隶各地派出官员带着兵在各地征粮。
这也是宣城等地士绅倒戈的原因之一。
一直僵持下去,他们一样是要不断掏钱给董裕打仗的。
而这种征粮当然会民怨沸腾,甚至抗捐抗税都时有发生,对刁民的镇压也一直没断,砍几颗刁民的人头也是很平常的事情,所以这个悍妇认出督粮官然后拿针锥扎人家也就很正常了。
然后就是更多悍妇了,甚至就连一些男人也加入其中。
至于那些维持秩序的红巾军……
哪有红巾军。
这里就是自发跟随的民兵。
杨大帅就是在宣城带着沿途聚集的青壮南下,他们还带着在广德缴获的野战炮级别火炮,还有宣城用于城防的重炮,作为这一带核心要塞,宁国,徽州两府集中了数十门红夷大炮级别的大炮在宣城。这些直接装船顺流而下,然后在湾沚上游转向这边,并且提前运到了三山架好,同样在本地渔民帮助下发动整个这段长江上的渔民水手准备火船。
至于正牌红巾军正军其实就杨丰的卫队,三百骑兵而已,剩下在这里的二十万大军全是民兵和降兵。
而且都是新民兵。
也就是在杨丰进军过程中跟随而来的原本弘光区百姓。
至于跟随杨丰的那三个协,他们在湾沚和熊廷弼部依然激战中,虽然头一天的野战中他们击败熊廷弼,但后者因为没有发生溃败,所以损失并不大,而且随即退入湾沚巡检城,然后以这座小城为核心继续阻击红巾军。
吴泽所部只能在湾沚和他继续交战。
不得不说这是红巾军开战以来,遭遇的第一支真正能打,而且真心打仗而不是玩寇发财的敌军,熊廷弼的治军才能值得肯定,不过其实根本原因还在于定胜军的士兵和本地语言不通,受红巾军的影响小,虽然肯定也有,但却不足以改变什么。
至于三山这里……
就是纯粹民兵而已。
董裕在身后那些惨叫声中,不寒而栗的看着后面悍妇们。
“大帅,大帅来了!”
“大帅威武!”
……
然后混乱的喊声惊醒了他。
他转头看着那个在万民欢呼中走来的身影……
“董公,这水是不是太凉了?”
杨丰笑着低头说道。
董裕黯然地蜷缩在渔网里面,浑身满是淤泥和水草,甚至还有只死虾粘在身上。
“你们就喜欢鼓吹什么民心所向,如今你看看这周围,没有一个士兵,全都是民,我就带着三百名卫兵,然后整个宁国府,半个太平府,甚至连江北的百姓都跑来跟着我打仗。无论他们是什么身份,农民,渔民,工匠,甚至给人做工的雇工乃至奴仆,贱籍,统统带着他们能找到当武器的东西,撑着他们赖以为生的船只,然后心甘情愿跟着我出生入死。
你们搞火船攻击要用重金招募敢死之士,甚至还不一定有人愿意干。
而我需要的只是一句话。
然后剩下的那些渔民们就把所有该做的做了,他们甚至可以冒着你们的炮弹冲向你们的战舰。
民心?
这就是民心所向。”
杨丰说道。
他真就只是一句话而已。
然后胡二这些芜湖本地渔民就去隐藏鲁明江等待了。
而上游荻港等地渔民就顺流而下了。
至于撞上董总督的那些,其实是江北泥汊河口一带的渔民。
他们得到号召后,那些威望最高的自己组织周围渔民,然后直接驾着自己的渔船堆上柴草赶来。
战争持续到现在,至少这一带百姓对杨大帅已经很清楚了,甚至他们都经常载着货物到南京去贸易,对那里的改变很清楚,而又在官府压榨下早就已经忍无可忍,其实就是在等待杨大帅动手而已。现在既然杨大帅已经动手,那哪还需要大帅操心别的,谁不想过上好日子,给子孙后代争取个好日子,就是拼了命也要帮助杨大帅赶走这些狗官们。
“你们这些刁民,你们都是贼,你们都是贼!”
一个官老爷被扎的崩溃般,瘫在那里嚎叫着。
杨丰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他们不是贼,那些抢走他们血汗的才是贼,刁民?对你们这些官老爷来说他们的确是刁民,但对他们自己来说,他们这是天经地义。砍了他的脑袋,谁敢说你们是贼,就砍了他的脑袋。”
他说道。
那里的民兵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很魁梧的立刻扛着一个很宽的大刀上前。
这其实是铡刀,只不从铡床上拆下来而已,能把这种十几厘米宽的大刀当武器也是很有力量了。
“你们都是贼,你们都是贼……”
那官老爷还在发疯般嚎叫着。
两个民兵左右按住他,另一个解开他头发拽着,那扛着铡刀的民兵将手中这大刀举起,紧接着大吼一声手起刀落,官老爷的人头坠落,鲜血在火把的亮光中喷射,然后死尸栽倒在地上。
“还有谁?”
杨丰说道。
“你们这些贼,早晚天打雷劈……”
勇士果然还是有的。
“砍了他的头!”
杨丰说道。
那民兵拎着滴血的铡刀走过去,紧接着又砍下了这个官老爷的脑袋。
“还有谁?”
杨丰说道。
没有了,全都老实了。
“大帅,小的都是被**星哄骗,求大帅饶命啊!”
“大帅,都是那**星,是他谎称陛下遇害,我等都是被骗了。”
……
然后就变成一片哭嚎声了。
“一代不如一代了,唐朝读书人高喊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宋朝读书人虽然已经废了,但至少也有岳麓书院学生迎战蒙古骑兵,崖山跟随皇帝蹈海,到我大明居然才刚刚砍了两个脑袋,就已经跪下求饶了,再过几十年是不是投江也要嫌水太凉?”
杨丰鄙视地看着那些跪倒在地上磕头的官老爷和士子们。
紧接着他从杨虎手中接过刀,然后递给了面前的胡二……
“会砍人吗?”
他说道。
胡二毕恭毕敬的接过刀看了看。
“回大帅,小的可以学。”
他说道。
杨丰满意的点了点头。
“砍了总督老爷的脑袋,然后拿着送往南京献给陛下。”
他说道。
“总督老爷,小的是个打鱼,祖祖辈辈都是打鱼的,今日就让小的这打鱼的伺候您这位大老爷上路了。”
胡二看着渔网中的总督老爷说道。
紧接着周围一片哄笑,然后一群跟他熟悉的渔民蜂拥而上,迅速把总督老爷从渔网中拖出来……
(昨天暴雨,冲了稻田的田埂,去修了一上午,直接累瘫了。)
第二四零章 人民公敌
总督阁下的人头,在欢呼声中坠落……
被一个世代打鱼的渔民砍下。
然后这个渔民高举起来,在周围民兵的簇拥中,仿佛一尊很有纪念意义的雕像。
而此刻在他们周围,是那些趴在地上乞求饶命的官老爷和士子们,仿佛一群扭动的虫子。
当然,杨丰不会杀他们的。
杀他们并不能带来什么好处,相反留着他们可以卖个好价钱。
“把这些都押往南京,抓住他们的民兵到一边登记,给他们的家人送信,想要他们活着回去,就拿粮食来赎吧,交的粮食给抓住他们的人一半,剩下的留作宁国和太平两府修路疏浚河道所用,还有此战伤亡的民兵抚恤,使用的民船补偿也从里面出,不过这个暂时由朝廷垫付。”
杨丰指着剩下的这些说道。
“大帅,还有这些士兵怎么办?”
杨虎指着那些被俘的普通士兵说道。
后者数量众多。
他们全都茫然地坐在江边,密密麻麻看起来得上万,实际上多数都是自己游到岸上的。
“还能怎么办,组织他们去南京一带民兵区参观一下,参观完了一人发二两银子路费回家,他们自己财物都不要动。”
杨丰说道。
当然,这些士兵身上也没什么财物。
就算之前有,也都被那些民兵拿走了,这种时候想找回已经不可能。
但以后肯定还有大规模投降的,那些就真正按照这个规矩了,实际上杨丰卡断这里的目的,就是逼迫被堵住的敌军投降,十几万人当然不能杀了,只能想办法逼他们投降。而且他们也没别的选择了,向这边过去是不可能的,剩下倒是还有个选择,就是从芜湖北上,走裕溪河进巢湖或者直接转西河……
呃,没有这个选择了。
这是冬季枯水期,他们的战舰进不去。
裕溪河在这个季节,也就是通行些运河漕船级别的,这些长江上的水师战舰也就夏天勉强能进去。
所以杨大帅已经给他们设计好了接下来的道路。
第二天。
芜湖。
能仁寺。
熊廷弼一脸阴沉的和汤显祖共同走入大殿。
这里被临时征用为常安军驻地……
芜湖很小的。
明朝的芜湖城周长才五里而已,实际上之前连城都没有,这还是万历三年才修筑的,现在一下子挤进来数万大军,整个城市早就已经人满为患了。
而且因为董总督下落不明,这里也没有真正的主帅,几个文官明显压不住局面,几个总兵则各怀鬼胎,他们都是老奸巨猾,很清楚目前处境,所以这种时候重要的是想后路。十几万大军根本没有一个强力的统帅和号令,基本上进城就是凭本事抢,常安军抢了能仁寺驻扎,实际上能仁寺也容纳不了,靠近东门一带全是常安军。
而且这时候北边正在南下的后续也在到达,他们甚至连城都进不了,都在西边沿江十里长街和赭山上驻扎。
熊廷弼得到消息后立刻弃湾沚和汤显祖一起撤回芜湖。
不过他的定胜军也进不了城,里面根本塞不下了,而且芜湖本地士绅明显对他们回来不满,本来这些家伙就准备好投降,现在一堵又投降不了了,搞得他们很恼火,甚至民团已经严阵以待。
更重要的是粮食不足。
其实也有。
但因为局势太混乱,早就没有了合理的调度,所以分配上一片混乱,部分拥挤在城内的士兵甚至两顿没吃饭,以至于都开始出现抢掠。
然后士兵又和本地民团冲突。
芜湖民团可不是善茬,装备精良,要知道这里是主要工业基地。
好吧,这个只有五里周长的小城市,是天下四大米市之一,最大的浆染业中心,钞关,长江上铜交易中心,另外还有钢铁基地……
虽然它既没有铁矿也没有煤矿,但它的确是钢铁基地,而且这个钢铁基地还是大明钢铁业最特殊的一座基地。
因为它不炼铁。
它炼钢。
真正的低碳钢。
苏钢。
大明最好的钢,每斤价格相当于熟铁的三倍。
铁到芜湖自成钢。
苏钢之名的确来源于苏州,也就是苏州冶炼的钢,但明朝中期之后苏州因为原料供应的限制,那些冶铁业主和工匠,就全跑到芜湖来了,然后利用芜湖承接上下游铁矿石和煤炭等优势,将这里变成苏钢的真正基地,但生产的钢材名称还是苏钢。
苏钢建铁。
大明钢铁业两大标志性产品。
目前弘光系统各军将领身上穿的渗碳钢板甲,转轮打火枪发条,铜铁复合炮管的内膛,最好的刀,这些统统都是芜湖产,所以这里也吸纳无数工人,虽然城内的确就是个五里的圈,但城外十里长街全是士绅控制的工厂。同样这些工厂里也都是组织性极强的工人,苏钢冶炼可是一个系统工序,没有组织性是玩不了钢铁业的,所以只要芜湖士绅愿意,随时可以召集数万青壮。
装备都不缺。
毕竟他们仓库里有的是还没运出的产品。
不过这座城市和扬州一样,实际上也已经基本沦为徽商殖民地,城内主要富商都是徽州人。
“诸位大帅,芜湖就是寻常时候都无隔夜粮,全靠各地贩米过来,一日米船不到一日就得闹饥荒,如今十几万大军涌来,明日就得断粮,诸位大帅还是移师江北为妥。”
本地秀才张四聪说道。
“诸位大帅,这么多兵卒在城中胡闹,百姓怨声载道,若继续下去,一旦激起民变就大事去矣!”
徽商查杰不满的说道。
“正是,如今原本就人心惶惶,城中都开始抢粮了,鄙号伙计都被乱兵抢了。正要纠集众人去讨个说法,连仓库里的火枪都被他们分了,还好鄙人正好过去压了下来!”
一个钢铁业主不无威胁的说道。
……
一帮本地士绅工厂主正大殿内声讨,而知县,芜湖关大使等一帮地方官坐在那里扮演泥胎。
“尔等想说什么,别忘了我等千里而来是为何人,我等浴血沙场,难道保的不是诸位太平日子?如今形势危急,无论上游下游皆当齐心协力,若我等就此突围西去,难道诸位还能保住家业?如今二十万大军云集芜湖,正是与匪军决战之时,芜湖纵然缺粮难道不能支撑半月,更何况江北各地粮食正在运来,粮食又何足忧?”
熊廷弼怒道。
“熊解元屠梅氏满门之时,可想过齐心协力?”
张四聪鄙视地说道。
“梅氏通敌背叛陛下,其罪当诛。”
熊廷弼怒道。
“是否通敌还不是阁下一句话,不过是欺负死人不能开口,阁下身为解元屠梅氏满门,纵容部下洗劫其家,当时可想过与我南直士绅齐心协力?”
本地秀才戴立大愤然说道。
熊廷弼杀梅藩祚的确很解恨,可也犯了士绅的大忌……
那是世代簪缨的江南顶级名门,江南士绅里面数得上的家族,不论他们家是不是和杨丰勾结,都不能随随便便杀了,更重要的是,你因为梅藩祚和杨丰勾结杀梅氏满门……
当然,满门夸张了点。
实际上就杀了十几个,另外烧了人家宅子。
但这种事情性质恶劣,你这意思是以后大家都不准做墙头草吗?
你熊飞白做的也太绝了,大家都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还不清楚?梅家勾结杨丰自保,你杀梅家满门,那是不是我们必要时候跟杨丰联系一下,你也要杀我们满门?你是不是就想杀鸡儆猴,告诉士绅们不能做墙头草?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你这种行为简直丧心病狂,居然还想用这种方式吓唬我们?
你以为你是谁?
你是杨丰吗?
“混账,难道尔等以为熊某刀不利?”
熊廷弼忍无可忍的说道。
现在不震慑住这些混蛋,今晚他们就敢给杨丰开门。
“熊解元,纵然阁下刀利,难道能杀尽芜湖十万青壮?”
张四聪愤然说道。
查杰向外面使了个眼色,数十名民团团丁立刻拔出短枪。
熊廷弼后面跟着的定胜军立刻拔刀……
几个总兵如李应祥,童元震,吴广等人也站起身,大殿的气氛很凝重,但张四聪等人却丝毫没有屈服的模样,而且外面声音嘈杂,明显有很多人聚集,这是早有准备,铁了心想把他们逼出去。熊廷弼阴沉着脸看着这些混蛋,虽然他这边有绝对优势,就是屠了芜湖都没问题,但问题是城内一旦乱起来,那么杨丰肯定趁机进攻。
这时候红巾军已经追过来了。
但不杀了这些混蛋,今晚他们必然要勾结杨丰,一样会和杨丰里应外合献出芜湖。
无论怎样就很难守住了。
除非先杀光他们,可这都是士绅,他杀梅家已经引起公愤,再杀这些事后无论怎样都可以说名声彻底毁了。
一名小军官突然从外面急匆匆跑进来,无视这里剑拔弩张的局势,直接进了大殿行礼……
“报,诸位大帅,匪军派人来了,还带来了董都堂的尸体,不过没有脑袋。”
他说道。
熊廷弼和李应祥等人面面相觑。
“带过来!”
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