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六章 尊王讨奸,天诛国贼
“诸位,大明有救了!”
杨丰高举着完成签名的檄文,一脸激动地站在文庙门前。
门前那些拥挤的士子和本地土财主们,立刻爆发出沸腾般的欢呼声,看得出他们等待这东西也很久了。
而在杨丰身后则是那些无精打采的耆老们……
“见峰公,请!”
然后杨丰转身很是尊敬的说道。
同时他向张至发使了个眼色,后者默默地搀扶着王之垣,王之垣欲哭无泪地被迫走向前,然后张至发替他接过杨丰手中檄文,王之垣哆哆嗦嗦地捧着,在前面一片期待的目光中展开,仿佛在宣读自己的死刑判决般,对着这份檄文念着上面那张至发起草的内容。
“杨丰者,乃唐时横死之将军,于卢龙岭修炼成精,神宗万历二十三年十月乙未,于蓟镇石门寨煽动防海南兵作乱……”
王之垣缓缓念着。
一开始他的确还有些卡顿,但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说到底他对杨丰其实也挺痛恨,虽然因为利益上不愿意起兵,但现在随着张至发的檄文节奏,还是迅速慷慨激昂起来。
于是在这份檄文中,杨丰变成了唐朝时候阵亡的将军,但因为横死战场所以魂魄不散,最终变成一具千年僵尸,在卢龙岭重新修炼成精,然后跑出来在石门寨煽动士兵作乱。就这样一直祸乱到现在,其目的就是让大明变成血海滔滔的乱世,然后他可以一直吸收那些亡魂,死的人越多他的法力越强大,最后他就会变成魔王。
然后把大明变成鬼蜮。
而且还要不停的食用童男童女什么的。
总之这份在杨丰亲自提示下,由张至发起草的檄文,俨然目前民间流传的那些耸人听闻的传说汇总,都快赶上冯梦龙的小说了。
就连万历都变成了他炼制的傀儡,连皇贵妃都成了他的玩物。
至于公主什么的都不值一提,现在大明皇宫除了圣母皇太后有天神庇护所以还没被祸害之外,剩下全都已经被他祸害。
上到八十下到八岁无一幸免。
至于皇太后,毕竟还是要照顾一下弘光的颜面,不能让杨丰给他死了的爹戴绿帽子……
其实也戴了。
隆庆留下的妃嫔又不光李太后。
然后文庙前面无数士绅就这样津津有味的听着这份重口味的檄文,还有人听的满意,在下面叫好的。
不对,应该是群情激奋,怒火冲天。
“这样有些过了吧?”
宋继登小心翼翼的问杨丰。
虽然这份檄文他也提供了部分参考意见,但现在真由一个德高望重的耆老读出来,还是让人感觉有些羞耻,这都快赶上说书的了,什么乱七八糟,俨然私下流传的某些市井小说。
“檄文不是给咱们这样的人看的,咱们这些读书人都知道那杨逆罪行,知道他罪恶滔天,但这些罪行对老百姓没用,他们又不懂那么多,反而更喜欢杨逆来分田地,可我们终究还是等让他们来打仗,必须得让他们也恨杨逆。想要让老百姓也对杨逆切齿痛恨,就得写那些容易让他们愤怒的内容,而这些就是给他们听的。
不用在意别的,就是越耸人听闻越好。
老百姓懂什么?
还不是咱们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最好让各县都在县衙前召集百姓宣读,要让天下所有百姓,都知道这个杨逆不是人,是真正的妖魔,就是来害人的。”
杨丰说道。
“对,守诚说的有道理,对那些字都不识的百姓,就得用这些东西,说大义他们也不懂!”
张孔教赞同。
既然这样宋继登也就无话可说了。
这份堪比某些重口味小说的檄文就这样由一个德高望重的耆老,在众人面前声情并茂的宣读着。
“大,大哥,杨茂才何在?”
突然间一名商贩义士,带着差点喊漏嘴的惶恐,转头朝杨虎喊道。
“何事惊慌?”
杨丰喝道。
“杨茂才,邢家二公子带着骑兵进城了,正在向咱们这边,说是奉山东布政使王象坤之命前来,捉拿煽动作乱的奸细杨信,新军没阻拦他们,咱们的兄弟正在青州卫门前阻挡。”
那义士说道。
“哼,此处可有邢昆田子孙?”
杨丰问道。
“邢公长子早亡,二子在济南为参政,三子跟随邢公,长孙邢元吉在京城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倒是另外二孙亨吉,常吉居家,皆府学生员,只是不知是否在此。”
张孔教说道。
“不在,他二人早就躲起来了,平日鲜衣怒马,看着正人君子般,一听说讨逆,躲的比谁都快!”
对面青州府学的几个生员吼道。
“哈哈,这就是邢氏之忠义?诸位同学,很明显咱们中间有奸臣,邢家就是奸臣,邢玠就是奸臣,说什么为保山东百姓,才不敢与那妖孽血战,我看明明是为了保住他邢家荣华富贵。说不定他早就与那妖孽同谋,准备好了出卖山东,今日终于原形毕露,邢玠在外坐视逆党进攻山东,儿子在内镇压忠义,孙子身为府学生员,却不敢出来见人。
奸臣!
这个儒奸!”
杨丰吼道。
“儒奸,儒奸!”
“抄家,抄家!”
……
穷秀才们激动的吼叫着。
抄邢家啊!
想想就是很令人激动。
呸,大家当然不是为了邢家的金银财宝,而是邢玠这些年太让大家失望了。
不但不能带领桑梓起兵讨逆,反而一直绥靖,杨丰祸乱京城时候,他坐拥三省大军还是绥靖,杨丰南下时候他不但不阻击还是跟着,杨丰祸乱江南时候他带着北方坐视,现在杨丰都打到山东了,他居然还是不敢迎战。
废物!
现在大家都已经决定举义了,他儿子居然来镇压?
奸臣!
儒奸!
这是他罪有应得。
“对,抄家,去抄了邢家,让这个儒奸家族,受到正义的惩罚!”
杨丰吼叫着。
那些本地士绅面面相觑,一个个隐含喜色。
邢家跌倒,大家吃饱啊!
后面宋继登等人面面相觑……
说起来他们对邢玠终究还是尊敬的,这些年大家也明白,邢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山东利益。
现在邢玠的选择的确不对,但说他家是儒奸就夸张了。
“圣鹄?”
杨丰微笑着看着张至发。
张至发一哆嗦。
“走,同去!”
他赶紧振臂高喊。
“对,同去!”
“抄家!”
……
然后所有士子吼道。
尤其是那些青州府学的,更是一个个满腔热情,很明显对邢家两位少爷都早就不满了,他们毫不犹豫地上前,搀扶或者说架起王之垣等耆老,然后一片青色洪流涌向城南邢家,那个报信的和杨虎低声交谈几句,然后匆忙离开,很快杨丰等人到了衡王府后城墙下……
“请出衡王,尊王讨奸!”
杨丰吼道。
这时候衡王爵位已经废除而且还禁足王府。
因为现在皇权式微,就连衡藩的很多产业都被士绅趁机侵夺,但总的来说还是能维持生计,就是比不上过去锦衣玉食了,而且对宗室的一些禁制也事实上形同虚设,衡藩的许多宗室都在自谋生路。
各藩都差不多。
反正又没俸禄,不自谋生路还能怎样?
伴着杨丰的吼声,那些士绅也终于想起来,这里还有杆破旗啊。
他们立刻涌向王府北门,然后翻墙进去打开,所有人一窝蜂的冲进去,把还在坐井观天的衡王揪出来,后者完全是祸从天降,上次他已经被这些士绅坑过一回了,这些混蛋逼着他和德鲁二王起兵讨逆,结果最后一看情况不妙,这些混蛋向邢玠投降躲过一劫,他和德鲁二藩成了替罪羊,三家一块被废,甚至被禁足家中都三年了。
现在又来?
“诸位,你们就放过我吧!”
可怜的废衡王朱常?哭嚎着。
“大王,当初我等请大王讨逆,却被邢昆田哄骗,以为神宗皇帝尚在,故此罢兵,却累及大王被废,这些年我等一直心中有愧,今日一切真相大白,也该是大王重登王位之时。今日就请大王带领我等,咱们先除内贼,再讨逆贼,日月重光之时,大王功盖天下,德藩千秋万世!”
一个老乡贤歉意的说道。
“你们莫要再害我!”
朱常?真哭了。
这些混蛋为什么可着他一个**害啊!
“不用那么多废话,龙袍找到了吗?”
杨丰喊道。
“找到了,找到了,团龙袍,翼善冠。”
一个穷秀才抱着红色四团龙袍跑过来。
“赶紧给大王更衣!”
杨丰说道。
然后穷秀才们就像饿狼般扑到朱常?身上,转眼间扒了他的青衫,在他绝望的尖叫声中,强行给他套上四团龙袍。
“你们放过我吧!”
朱常?那凄惨的哭嚎响彻王府。
看着重新穿上龙袍的衡王,杨丰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他还下意识地擦了把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咱们为国为民,也算是操碎了心!”
他慨然长叹。
“的确,谁叫咱们都是忠臣义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
旁边一个老乡贤深有同感的说道。
然后两个不要脸的东西相视一笑……
第二八七章 火烧邢家楼
衡王府门前。
“有大王带着,咱们就有主心骨了!”
杨丰一脸欣慰的说道。
“你们放过我吧,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然后朱常?的哭嚎紧接着在他身后响起,一顶肩舆在大门内出现,上面的朱常?哭得跟泪人一样,仿佛一个被强娶的可怜少女,正在绝望的走向某个恶霸的洞房。
而在他周围是不断把试图逃跑的他推回去的士子们。
王府门前那些老百姓好奇的看着……
“都看什么,赶紧迎接大王!”
杨丰喝道。
然后那些本地士绅们立刻呵斥那些百姓,后者乱哄哄地拜见大王。
但也就在同时,大批骑兵直冲而来,为首一个红袍文官,还没等停下就焦急的马鞭一指……
“混账,尔等欲劫衡庶人何为?”
他怒喝道。
说完他带住战马。
“来人,速将衡庶人送回府中!”
他紧接着向后面一招手,然后那些骑兵纷纷上前。
“这是何人?”
杨丰傲然说道。
“这位是邢昆田公的二公子。”
那个跟他颇有惺惺相惜之感的老乡贤赶紧说道。
“哼,这就是邢家的忠义?同学们,如今奸臣就在眼前,正是我等为国锄奸之时!”
杨丰喝道。
然后同学们面面相觑……
怎么锄啊!
人家带着铁骑兵呢!
“上啊!”
杨丰催促。
同学们继续面面相觑,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你就是杨守诚吧?你们江西人算计的不错啊,来我山东挑动举义,将杨丰引到北方,你们在南边坐山观虎斗,可惜你们算错了账,就靠着这些腐儒能做什么?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居然还想煽动一帮腐儒造反,简直可笑,都立刻各自回籍,向各县教谕报道,否则一律革除功名!
都是饱读诗书的,连这点诡计都看不明白,这么多年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邢玠的二儿子邢从言坐在马背上,多少有些鄙夷地说道。
“邢二郎,难道你邢家不是儒家弟子?”
“一口一个腐儒,果然是儒奸!”
……
腐儒们恼羞成怒。
但他们也只是敢吵吵,却没有一个敢真正上前的,甚至还有胆小的在四处看着准备逃跑。
杨丰突然抬起手示意他们都冷静。
“邢从言,如今儒家道统存亡一线,你身为儒家弟子,不思为国锄奸,以血卫道,反而助纣为孽,与那逆贼同党,难道就不怕天谴!”
他大义凛然的怒斥道。
“妖言惑众,先将这厮拿下!”
邢从言恼羞成怒。
几个骑兵立刻下马走向杨丰。
杨丰却带着一脸装逼的淡然负手而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这些骑兵的接近,倒是他周围那些腐儒开始后退了,一下子把他让出,唯一一个好心的宋继登拉了他一下,估计是想让他就此算了,而邢从言则在马背上带着自信的微笑看着这一幕。
突然间杨丰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杨某无话可说了!”
他说道。
邢从言眉头一皱。
几乎就在同时,杨丰身后的衡王府城墙上,蓦然间一道道火焰喷出,那些猝不及防的骑兵们,在子弹的呼啸中纷纷倒下,邢从言吓得惊叫一声,旁边亲兵反应极快,立刻把他扯落马下。而街道上一片混乱,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吓得惊恐尖叫着逃跑,剩下骑兵在混乱的人群中瞬间被冲乱,而杨丰身后城墙上,那些早就埋伏好的忠义纷纷现身。
他们举着手中短枪对着骑兵们不断喷射火焰。
“好!”
“打,打死这些奸臣!”
……
腐儒们瞬间又恢复斗志,在杨丰身后欢呼着。
“新军,新军!”
被亲兵护着的邢从言尖叫着。
远处那些本地新军赶紧上前,然后旁边街巷伏兵的子弹射出,早就已经就位的义士们冲出,从没经历过战火的新军,在子弹呼啸中瞬间崩溃,甚至还有人赶紧跪地投降。倒是那些骑兵还算英勇,拔出刀在街道上冲锋,试图冲开一条道路逃跑,但却依然在义士们精准的射击中坠落。
“杀奸臣!”
杨彪带着他的马匪骑马冲出,一个个拎着骑兵剑直冲向前。
他们的英勇姿态,让这边的士子们一片亢奋,就连那些之前在准备逃跑的也英勇的向前。
“杀奸臣,抄了邢家!”
杨丰身旁老乡贤激动的吼叫着。
“抄家去了!”
“同去!”
……
腐儒们激动的吼叫着。
然后他们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
满腔忠义!
青色的洪流汹涌向前,倒霉的邢从言傻了一样看着这一幕,亲兵拖着他赶紧逃跑……
“混账,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他还在咆哮着。
一群穷秀才正好走过,其中一个扬手石头飞出,正好打在他脑门,邢从言惨叫一声脑门鲜血流淌,亲兵抬手一枪,那穷秀才惨叫着倒下,不过这时候大家都很亢奋,虽然不敢往上冲,但扔石头还是敢的。实际上整个衡王府门前全都已经乱套了,那些跟随邢从言而来的骑兵在逃跑,本地新军则逃跑倒戈投降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城墙上义士们还在射击,街道上杨彪带着马匪义士们追杀骑兵。
老百姓正在士绅呵斥中,也加入围攻骑兵的行列,毕竟这些士绅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
而腐儒们在簇拥着杨丰和耆老们冲向邢家。
“你们放过我吧……”
朱常?还在哭嚎。
枪声,尖叫声中,他的哭嚎倒是格外清晰。
混乱的青色洪流很快到了邢家,这时候邢家已经得到消息,而且关上门准备负隅顽抗。
邢家这种级别的当然有的是家奴,而且武器什么的也有的是,本来他家就是做军火商的,因为他的特殊身份,邢家从南方大量贩运军火北上,然后卖给他控制下的官军,这也是常规操作。在得知消息后,邢家留守的邢亨吉,邢常吉兄弟赶紧调集家奴,在那些跟着邢玠指挥过军队的老家奴指挥下,在自己家的墙上屋顶上组织起防线。
最先到达的青虫们立刻遭遇密集子弹,前面十几个瞬间倒下。
然后剩下那些吓得赶紧缩回去。
“别怕,把大炮推过来!”
杨丰喊道。
“快,快点!”
那老乡贤朝后面招手。
后面一群应该是他家的家奴,正和新军一起推着一门野战炮过来。
这种千斤野战炮现在已经很普遍,实际上根本没有千斤,光算大炮本身的话也就五百多斤,不过具体重量看制造商水平,山东这边铸炮技术和南方相对来讲差距还是有的,所以稍微重点,但红巾军使用的青铜野战炮,光是大炮本身已经不足五百斤。
发射不到三斤重的炮弹。
主要交战射程其实在三四百米,超过一里就没多大威力了。
但这东西因为轻便灵活,威力还比弗朗机大,已经成为那些铸炮商们最喜欢生产的,甚至一些对价格敏感的干脆用全铁,无非就是重些,另外多加些加强箍而已。
这东西正在大明泛滥。
就像过去的那些弗朗机一样。
一看这些混蛋把大炮推来,屋顶上的邢亨吉都哭了。
“姓王的,我们两家世交,咱们还是姻亲啊!”
他哭着嚎叫。
“哼,大义当前,姻亲又如何,老夫为国锄奸,正当大义灭亲!”
王老乡贤带着一身凛然正气喝道。
“说的好,赶紧开炮!”
杨丰喊道。
后面那门野战炮立刻架好,紧接着对准邢家院墙喷出火焰,三斤重炮弹在战场上是小炮,在这种场合就是王者,炮弹带着呼啸瞬间撞在砖墙上,坚固的青砖墙在它的撞击中多出一个大窟窿。屋顶上的邢亨吉一看这种情况毫不犹豫的逃跑,而他的那些家奴也转眼全跑了,紧接着第二枚炮弹击中,那本来就摇摇欲坠的院墙立刻倒塌出一个缺口。
“同学们,抄家去也!”
杨丰大吼一声。
早就迫不及待的穷秀才们欢呼着蜂拥而上。
至于杨丰就不进去了,这样祸害邢家让他难免有些心中有愧,不管怎么说这些年邢玠做的还是可以的,山东河南两省这几年始终维持稳定,也多亏他这样一个德高望重而且经验丰富的老臣坐镇,去年还指挥杜松所部打败袭扰的倭寇,小规模的匪患也迅速被他镇压。
就算士绅对百姓的压榨,在他干预下也始终维持在一个正常水平。
毕竟搞得民变蜂起对他来说也很头疼。
甚至他还在万历发出圣旨后,迅速结束了山东和河南的卫所改革,作为一个给万历看家的老臣,他做的还是可以的。
所以……
杨大帅不能亲自下手抄他家。
只是像这样站在外面看着别人抄他家就可以了。
“快,快,都快点,抄家可以,不能欺负人家女人,我们都是正人君子,可不是那些刁民!”
他站在缺口旁喊着。
正在冲进去的那些穷秀才们开心的笑着,一个穷秀才冲的急了,甚至被缺口的砖头绊倒,他赶紧爬起来,很是羞涩的回头笑着。
然后里面突然冒出滚滚浓烟,一座小楼熊熊燃烧起来,很显然有人故意在毁掉什么……
第二八八章 孔孟骑士团
可怜的邢玠总督,就这样在为山东士绅殚精竭虑时候,遭到了山东士绅们的背刺……
其实士绅之间同样没有温情可言。
他们之间关系一样是血腥而又残酷的,充满着大鱼吃小鱼的斗争。
因为邢玠的关系,邢氏家族在几十年里从一个小地主,一跃而成为青州府头号世家,本身就是青州其他士绅眼红的对象,更别说这几年邢家做南北贸易尤其是军火生意,迅速积累下金山银山般的家业。
谁不眼红?
过去没有机会的确只能看着。
但现在机会到了,干掉邢家瓜分其产业就成了青州士绅们一致的目标。
姻亲又怎样?
姻亲搞姻亲还不是常规操作?
青州忠臣义士们对邢玠的正义惩罚,最终伴随邢家的一片狼藉结束,不过死的人倒是不多,就是把邢玠八十的老娘气死了,他的孙子们逃跑了,邢从言还是召集了少量骑兵,然后带着他们逃出青州。至于邢家剩下的女眷们还不至于被波及,毕竟这些女眷娘家很多就是进行正义打击的主力,包括邢家的宅子也只是烧了座小楼。
但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地契,借据什么的是全没了。
烧地契和借据是必须的,没有了地契,邢家那些田产就可以瓜分,对那些士绅来说接下来就是一场盛宴了。
而王之垣等人在外面战战兢兢地观摩了全过程,一个个心惊肉跳的什么也不敢说。
毕竟桓台也就两天路程。
而且山东议事会成员主要就是济青这一带的。
这时候山东各府济南第一,青州第二,可以说这两府就是核心,而科举则是以现代淄博第一,只不过这时候淄博分属济南和青州,所以现在议事会这些全都老实了,毕竟他们家都在不远。这些蝗虫一样的士子们,随时可以去把他们家也抄了,而他们家乡那些士绅们,也会快快乐乐一起瓜分他们的产业,说到底在银子面前真没什么礼义廉耻啊!
饱读诗书的也一样啊!
诗书又不能当饭吃!
在邢家被抄后第二天,山东议事会就向各地发出讨逆檄文,要求山东各府州县改旗易帜。
尊奉承天朝廷。
同时宣布接受在沂州的弘光朝总督山东军务杀杨大将军调遣,并命令胶州的新军阻击红巾军的登陆,另外向沂州派出新军增援,同时号召北方各省共同举义扫清妖孽,甚至还设计好了战略方向。比如北直隶和山西联军北上,扫清顺天府的逆党,解救被困在皇宫的太后,陕西四川云贵联军东下,与湖广江西合兵向南京进攻,而浙江及闽粤联军北上……
总之凌迟杨丰的日子不远了!
“诸公,请放心,一切都交给杨某,杨某必不负所托!”
青州城外,杨丰一脸庄严的说道。
他面前是送行的耆老乡贤和士子们……
忠臣义士们的行程还得继续,因为山东布政使王象坤拒绝举义,而王之垣只好大义灭亲,宣布先讨伐他侄子。
大义面前,别说侄子,儿子也不行。
所以王会首已经给他儿子去信,要他儿子在宣大起兵了。
至于对付他侄子的问题,则交给杨守诚和那些士子,他们将带着那些忠义继续向前,向各地宣读檄文,然后督促各地官员士绅举义。
此刻杨丰身后数百士子整装待发。
因为在邢家还抄出大量原本准备出售的新式铠甲,所以这些士子们全都已经套上了板甲。
当然,这是冬天。
所以里面穿胸甲还是有些不舒服,这些士子们的胸甲都是套在青衫外面的。
除此之外还都带上了短枪,不过仍旧是转轮打火的,会不会使用先不说,至少带着这东西那气势就有了,再说这也不是问题,这些士子都带着扈从,什么装弹之类交给扈从,甚至开火也可以交给扈从,然后再配上新式骑兵剑,那也是文武双全。
宋继登手中还举着一面大旗,上面绣着除妖卫道,以血护教八个大字,而张至发则举着另一面旗帜,上书五个大字……
孔孟骑士团!
大家都是圣贤弟子,孔孟之道传人。
大家都骑着马。
大家都是士人。
所以就是孔孟骑士团!
这个非常有创意的名字当然是杨丰起的。
由三百各地士子组成,人均秀才,年收租千石,华丽丽的孔孟骑士团就这样整装待发。
除此之外就是他们的扈从了,也就是杨彪那帮义士们,总数三千,其中包括部分刚刚赶到的,他们将从青州一路向西,在解决济南之后继续去东昌,再从东昌进大名府,并继续前往开封,洛阳,甚至还要北上保定,总之要完成对整个北方三省的串联,游说各地士绅举义。
至于山东剩下的就不关他们事了,反正红巾军这时候还在进攻郯城,而计划在胶州登陆的还没来。
如何整军经武,准备在山东和红巾军决一死战是山东士绅的事。
而且这时候青州周围各县,包括属于莱州府的潍县等地,也都已经响应议事会的号召加入举义。
山东士绅齐心协力,逆党不足畏!
“有劳守诚了!”
王之垣拄着拐杖忧郁地说道。
就在此时,远处一名骑兵狂奔而来……
“大捷,大捷,郯城大捷,忠义镇**增援郯城,于郯城大败贼军,斩首五千,贼军遁归邳州!”
他边跑边喊着。
王之垣瞬间眼睛就亮了,原本佝偻的身子一下子直起来。
那骑兵紧接着在他面前停下……
“禀王太公,沂州赵知州捷报,忠义镇**于郯城击溃贼军,斩首五千,解郯城之围,贼军遁归邳州!”
他行礼说道。
“当真?”
王之垣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像溺水者抓住树枝般问道。
“禀王太公,贼军的确已经撤军,我军的确解郯城之围。”
骑兵说道。
这意思是斩首五千什么的就不用当真,但咱们的确是打赢了,至少也是暂时打赢了,不过他这纯粹想多了,王太公也是当了几十年官的,怎么可能在意那个斩首五千,王太公只是担心赵任打了败仗说胜仗哄人而已,毕竟这也是咱大明官员的基本操作。
“赢了?居然真的赢了?咱们居然真的打赢了?山东有救了,山东有救了,咳咳……”
王之垣激动的有些难以自已,在那里剧烈咳嗽起来。
而他周围一片欢呼声。
后面赵焕等人赶紧扶住王之垣,也都难以置信的互相看着。
这的确有些难以置信,他们居然能打赢,这红巾军被传的天下无敌,但这样看起来也没那么可怕嘛!
之前在江南横行,很明显就是江南那些渣渣太废物,这也是正常,毕竟都是些两百年没打过仗,被几十个倭寇吓得半个江南风声鹤唳的,这些渣渣们打不过红巾军很正常。可我大山东将士就不一样了,这红巾军一遇上山东军,立刻就现出原形了,这样看来山东自保没什么问题。
同样这讨逆……
这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啊!
之前的担心明显有些多余,如果能够挡住红巾军,确保山东的安全,那么举义就完全可以了。
说到底大家都真的想把杨丰千刀万剐啊!
“诸位,如今可算是放心了?”
杨丰在马上笑着说道。
然后耆老乡贤们一个个讪讪笑着。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是早就安排好的,如果不让他们打赢几仗,怎么可能让北方士绅有勇气举义?
不但要让他们打赢,而且还要让他们继续打赢。
至少在北方三省举义起兵前,红巾军不会攻破郯城的,就是要给这些家伙足够的信心。
引蛇出洞这种事情,杨大帅一向是玩的最溜的。
“诸公,告辞了!”
杨丰拱手说道。
紧接着他掉转马头,然后向张至发一伸手,后者默默的把那面大旗递给他,杨大帅举起这面孔孟骑士团的大旗,很是招摇的在空中挥舞着……
“护教卫道之骑士们,前进!”
他高喊着。
然后他催动战马向前。
后面那些孔孟骑士团的士子们昂首挺胸,骑着马跟随,而他们中间是一顶轿子……
周翰林哆哆嗦嗦地坐在里面。
杨丰突然回过头……
“砺斋公,轿子里面还习惯吗?”
他真诚的问道。
“有劳守诚了,老朽在这里还好,一路之上还请守诚多多照顾。”
周翰林笑得跟哭一样。
好吧,他已经知道自己认错人了,哪有什么杨丰,这就是杨信杨守诚,都是他老眼昏花看错了,他就在京城见过杨丰几次,而且已经过去好几年,认错了人也没什么奇怪的,只要知道自己认错人就行了。为了弥补自己认错人,给大家造成的麻烦,他决定作为山东议事会的代表,亲自带领这些士子,毕竟这些人也的确需要一个耆老带领。
为了山东父老,他也就责无旁贷了?
他能怎么办?
他也很无奈啊!
他家是即墨的,红巾军一登陆灭他满门都没问题啊!
孔孟骑士团的队伍,就这样开始了他们的征程。
第二**章 三藩之乱
带着郯城大捷的喜讯,孔孟骑士团浩浩荡荡西征,当天下午就在淄河岸边受到临淄士绅箪食壶浆的欢迎。
骑士团成员之一,本地生员薛近洙宣读檄文。
然后大家一起去文庙装了个逼,紧接着被请到县学,剩下就是摆酒畅想抓住杨丰该怎么处置。
凌迟?
车裂?
最终杨丰的提议得到一致欢迎……
具五刑!
先给他自己脸上刺字,然后把自己鼻子割了,再把自己脚指头剁了,再乱棍打死,再砍头,最后剁吧剁吧扔大街上喂狗,不过一个明显不解恨的骑士,还提议应该先把他阉了再打死,这个提议立刻得到欢迎,总之孔孟骑士团西征的第一天,就这样确定了未来对付他们大团长的方式。
然后第二天他们继续向前,而沿途都是箪食壶浆的欢迎。
这时候郯城大捷的消息已经传开,哪怕之前还在观望中的士绅,也被胜利的喜讯注入昂扬斗志。
说到底不是逼不得已,谁愿意接受杨丰那套?
以前是害怕打不过他,毕竟他这些年所向无敌,和起兵反抗被他打败然后抄家相比,仅仅分田地的损失就可以忍受了,但现在山东士绅已经知道红巾军并非不可战胜,那这心态当然就不一样了。说到底山东也是一千多万甚至接近两千万人口,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又不是没有抵抗之力,既然有能力战胜他,那当然要搏一搏。
万一真赢了呢?
那时候不就可以继续现在的好日子了?
再说杨丰也不可能把他的军队全投入山东,熊廷弼的数十万大军还在旁边盯着,苏松浙江的新军也已经武装起来。
后者的常胜军,常捷军,全都以相当于红巾军一个军的标准整编,至少可以牵制杨丰两个军,而熊廷弼自己就牵制了红巾军两个军,杨丰部下现在总共就是六个军而已,那么他能出多少军队向山东进攻?
虽然他在顺天府还有部分军队,但这些要面对北直隶的还乡团,一大堆顺天府各地流亡士绅都在北直隶。
这些家伙这几年可一直在北直隶士绅帮助下招降纳叛。
所以说,杨丰能用于对付山东的,顶了天也就是两个军而已。
没什么可怕的。
只要真能实现北方三省共同举义,那自保绝对没问题。
如果能再把川陕云贵拉下水,就是剿灭杨丰,一举恢复朗朗乾坤都不是梦啊!
就这样兴奋中的山东士绅们喜迎骑士团。
而杨丰带着他的骑士团,就这样举着除妖卫道,以血护教的旗帜,俨然武装巡游般,在山东的最核心区向前,所过之处一片欢呼,陶醉其间的护教骑士们最初那点不安荡然无存,心中只有豪情壮志的他们,就像自以为穿着新装的皇帝般昂首阔步……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男人嘛!
都有些英雄情结的。
在这些护教骑士们看来,自己就是力挽狂澜的英雄。
虽然他们沿途没有任何战斗,但在他们看来,这才是王师风采,只要他们这些高贵的士子出马,打仗就应该是这么轻松而又简单。
而一路上护教骑士团规模也在不断扩大,各地年轻士子踊跃加入,原本历史上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崇祯朝兵部侍郎翟凤翀,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崇祯朝兵部尚书张晓,天启朝浙江巡抚高举,毕自严的弟弟毕自肃,当然也少不了新城王氏的,还没考上进士的王象晋,王象春全到了。
一时间人才济济。
不过即便这样王象坤也没屈服……
可以理解。
世家嘛!
还不都是这个样子。
所谓乱世宗族宜分,更准确说要多头下注,切忌不能押宝一家,作为世家一定要分开下注,王之垣是举义的首领,并不妨碍王象坤是负隅顽抗的,同样王象晋加入孔孟骑士团,并不妨碍王象乾等人继续忠于万历。这样最后无论哪方获胜了,王家都依然是世家,这种两头下注的都是常规操作,三头四头下注的都毫不稀罕。
要不然怎么世家一直都是世家呢,人家早就已经在几千年里,一次次乱世中研究出了因对之策。
不过他也没真正抵抗。
济南。
德王府。
杨丰手持孔孟骑士团的大旗,傲然站在烈烈风中,对着前方洞开的王府城门。
好吧,他已经进城了,至于王象坤还有逃到这里的邢从言,已经在他到达前逃离济南。
准确说是被济南的忠臣义士们逐出济南。
以辞官在家的陕西兵备道赵世卿为首的本地士绅,起兵驱逐王象坤等人,后者没有抵抗,直接带着部分不愿意参与的山东官员撤出济南,南下前往兖州府准备讨伐这些乱党,不过实际上他们还得继续逃跑,因为就在杨丰到达济南前兖州士绅也已经响应议事会举义。
总之他们继续逃跑吧!
反正还有邢玠在归德,大不了逃往归德。
而赵世卿被本地乡贤会推举为济南知府,然后面对赶到的孔孟骑士团,直接打开了城门欢迎。
至于现在……
当然是请德王出山啦!
背锅侠必须得有!
“你们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你们莫要再害我了……”
然后不出意外的哭嚎声在王府的城门里面响起,紧接着大批护教骑士们架着同样被禁足的德王走出,可怜的德王这已经是第二次面对这种场面了,上次他也是被这样逼着起兵,然后紧接着又被当替罪羊卖了,这才过了三年,这些混蛋居然又来了!
他算什么?
专业背锅侠吗?
杨丰把大旗往地上一插。
“恭迎大王!”
他一脸庄严的行礼。
“恭迎大王!”
他周围无数官员士绅护教骑士们全部躬身行礼、
对面被架出来的德王看着这场面,哭得就像泪人一般,知道无法逃过一劫的他就那么哭着站在那里,任凭那些护教骑士给他套上龙袍,很快大明德王殿下又闪亮登场,再次成为山东士绅们的背锅侠。而且这时候兖州士绅肯定也已经把鲁王重新揪出来,所以现在山东士绅已经有了三个背锅侠,不得不说这时候藩王的价值就出来了。
“兰渚公,这样的话,晚辈倒是有个提议。”
杨丰看着哭泣中的德王说道。
“守诚请讲。”
赵世卿笑着说道。
他没见过杨丰,杨丰在京城闹事时候他在陕西当兵备道,之后弃官回籍参与山东士绅的第一次讨逆,之后第一次讨逆失败,他就作为乡宦一直留在济南,因为是弃官而归,实际上属于待罪之身,所以也没有加入议事会。不过他的资格是足够的,这家伙是隆庆年间进士,之所以现在才是兵备道,主要因为之前他得罪张居正被扔在家十年。
张居正死后才重新被启用。
他是万历二十九年到三十八年近十年的户部尚书。
“晚辈觉得,既然三王都已经复位,为了方便山东抗敌,是不是就以三王为主也组建幕府,三王各一个幕府,把山东一分为三,济南与东昌归德藩幕府管理军政,这个幕府长史就得请兰渚公出马。然后再以二府财力,效仿那妖孽组建一支新军,咱们得承认,那妖孽的军制还是好的,既然如此为何不效仿?
而剩下青州,莱,登三府归衡藩幕府统辖。
兖州府归鲁藩幕府。
这样一个幕府组建一支新军,山东立时武装起三军,再加上忠义镇**,光山东就不下十万大军,军械由晚辈联络南方同志运来,就是需要军官,也可以从南方送来。”
杨丰说道。
这个设计还是不错的。
这样以后就可以白嫖三个军了。
杨大帅最喜欢白嫖了。
“此计甚妙!”
赵世卿说道。
的确,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其实就是如何整合山东之力,然后准备下一步的战争。
而旧的那些乱七八糟军队,已经被事实证明没什么用了。
红巾军的战术更有效,而且南方也都是组建新军,山东也只能走这一步,但这样的话,就得重建一个指挥系统,肯定不能指望议事会那些扯皮的,当然也不能指望杀杨大将军,所以最合理的莫过于这套。山东三王,正好一个王分出一个控制区,然后在各自区域征兵组建新军,三藩互相支援,以这些府各自实力武装两三万新军没什么问题。
山东士绅又不是缺钱。
事实上山东士绅丝毫不比南方士绅钱少,单一个临清就是和江南那些商业城市一个级别的,明末四大商聚之一,而济南府则始终是大明赋税排名前五的,北方两大主要赋税重地之一,另一个是西安府,可以说山东有足够的实力武装起十万新军。
不仅仅是对付杨丰,以后权力分配也是要看军队实力的。
“守诚果然江右才俊啊!”
他感慨道。
杨丰谦虚的笑了笑。
“守诚可是清江杨氏出了名的才俊,某早就听说了,只是没想到居然能在山东一睹守诚风采。”
周翰林赶紧在一旁堆起满脸笑容说道。
第二九零章 大明之参谋在行动
归德。
“不对,这个杨信来的有些蹊跷。”
邢总督忽然说道。
因为信息上的滞后,他这里暂时还不知道自己家被抄,自己八十多的老妈被气死了。
事实上也没人告诉他山东发生的变故。
王之垣又不傻,不告诉他这些,他还能在这里继续牵制红巾军,真告诉他家被抄了,八十多的老妈被气死,邢玠还不得带着河南的官军,直接杀回青州找他们报仇啊!而邢从言回到济南后,的确立刻通过塘报向他报告,但问题是紧接着兖州也举义了,塘报是要走济宁的,直接就在那里拦下了,因为红巾军卡在徐州阻断东边,沂州那边的塘报也是要走济宁的。
同样赵任给他的报告,也在济宁被拦截了。
邢玠目前知道的,就是杨丰带着士子请愿团北上青州,而且还在临朐抄了冯家。
但这种行事风格……
他怎么越看越眼熟啊!
这他玛不就是杨丰那套煽动泥腿子的翻版吗?
只不过把煽动泥腿子变成煽动士子,但本质上都是一个套路,而且这个杨信莫名其妙的冒出来,本身就的确是不正常的。
杨丰可是干过多次了。
上次他和皇帝去南京,不就是直接潜入然后煽动作乱,结果南京几十万大军根本没怎么打,就被他直接来了个中心开花,周围还在等着迎战呢,南京已经被他煽动刁民和乱兵拿下,最终酿成堪比河阴之变的惨剧。而上次在宁波,要不是正好那些蕃兵在,说不定也被他这样搞乱,这个混蛋惯于这么干啊,如果这次还是他,那这就让人毛骨悚然了。
这厮真的太可怕了!
“杨丰如今在何处?”
他问道。
“此前得到的消息,他还在南都,据说还带着方大镇那女儿,一同去玄武湖戏水,可怜方家清白名声,被他毁尽。”
毕自严说道。
邢玠自己也有类似参谋处的幕僚团。
或者叫赞画。
都是山东河南两省少壮派官员,毕自严,宋沾,王惟俭等等。
这些人或者因为在京城感觉没前途,或者在南方被礼送回来,还有不少是原本已经靠上举人,但因为京城会试停了,所以没能再去考进士,总之都处于失业状态,然后被他聚集起来,一方面充当参谋,另一方面也是养着安抚,毕竟他们都很愤怒。
尤其是那些举人们。
大家寒窗苦读,终于一朝中举,眼看就是状元了,居然停了会试?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就他们目前这种精神状态,回家之后很容易引发士绅们不理智行为,为了避免这种乱子,邢玠干脆全都给他们个七品官,然后让他们跟着自己做赞画,无非给他们开工资而已,重要的是满足他们做官的梦想,这样就不至于因为憋着满腔怒火在地方上煽动士绅。
话说邢玠真的在竭尽全力维持局势。
他自己也知道两省士绅这时候就跟火山一样很容易爆发。
说到底山东河南两省,真的就是以土地士绅为主,绝大多数都是就指望那几百亩地维持生计,此前杨丰在南方闹他们还能控制住,可现在杨丰已经公然把祸害的目标变成他们了,要说他们没个脾气也不可能。包括衍圣公之死,他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的确邀请衍圣公去沂州,但是劝说,至于弄死是毕自严干的,事后他也很惋惜。
当然,仅仅是惋惜。
毕竟他也知道这其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就衍圣公那脾气,还不是闻风投降的货,还不如干脆盗杀,然后让朝廷重新换个衍圣公。
衍圣公而已,死了换新的就是了。
总之邢总督这段时间一边要研究抵御杨丰,一边要压制内部激进派,真的也很不容易,不过还好这两省终究还是以那些明事理的老人为首。
“昆田,你担心什么?”
河南议事会会首,称病在家的前礼部尚书沈鲤,有些疑惑得看着邢玠。
他无论年龄还是资历,都要高于邢玠,目前河南的事务就是他为主,邢玠在这里也得尊重他的意见,这个老头可是帝师,万历的正牌老师,他是因为当年和申时行闹翻才主动告病回家的。
“我担心杨信就是杨丰,这种煽动别人抄家的行事,实在是太像他了。”
邢玠说道。
“不可能吧?他不怕被认出,到时候死在山东?”
宋沾说道。
他是宋权的爹,不过咱大明大清两朝元老目前刚出生。
“千金之躯,不坐垂堂,他好歹也是一方诸侯,纵然出身寒微,行事或轻于涉险,但也不至于如此,若真是他与自杀何异?山东官员士绅中见过他的也大有人在,如此张扬行事,他就不怕被认出?江西清江杨氏宗族众多,年轻俊秀大有人在,出个甘愿来此者也不足为奇,说到底他们无非就是想把咱们北方三省拉下水而已。”
沈鲤说道。
他哪知道的确有人认出了,可是……
他不知道这些混蛋不但没有揭穿,反而都在向杨丰献媚,给他掩护身份啊!
不是沈帝师糊涂,而且他高估了这些混蛋的节操啊!
揭穿杨丰的结果,很大可能是自己死路一条,而且事后被抄家灭门,但献媚杨丰给他打掩护,事后就可以得到杨大帅优待啊!
“但愿如此吧!”
邢玠苦笑着坐下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骤然传来一阵嚎哭,而且听哭声好像自己儿子。
邢玠本能的站起,就在同时伴着那哭声,他儿子邢从言很憔悴的冲进来,而且浑身尘土颜色,看起来应该经过了长途跋涉,一进门就哭着扑倒……
“孽畜,没看到潜斋公在此?”
邢玠怒道。
他说完才发现自己儿子身上是孝服。
“父亲,王之垣带着青州士子,洗劫咱家,祖母惊怒之下,被这些狗东西活活气死了!”
邢从言哭嚎着。
邢玠霍然起身……
“你说什么?”
他吼道。
“父亲大人,咱家被抄了,祖母被王之垣等人活活气死了!”
邢从言哭着说道。
可怜的王之垣真冤枉啊。
不过当时的确就他的身份最高,所以也不能完全说冤枉。
邢玠站在那里一晃,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儿子,紧接着悲号一声,然后虚弱的坐倒在椅子上。
“说清楚,到底出了何事?”
沈鲤喝道。
邢从言赶紧哭着把青州事变说了一遍。
“疯了,这些混账东西都疯了,昆田,节哀,如今还不是哭的时候,王见峰不是那种不懂事的,此事明显是那个杨信煽动,如今山东局势已乱,我等需当机立断,你立刻带兵去济南,先把杨信拿下。我去开封先稳住这边,这个小子歹毒的很啊,还孔孟骑士团,他这是要煽动天下儒生啊,遇上之后不用再管别的,不肯束手就缚就杀,江西那边我来对付!”
沈鲤说道。
他终究还是理智的,这是要发动士绅斗士绅啊!
照这样下去,各地那些穷秀才土财主们,随时可以打出同样旗号,然后对着他们这些顶级世家下手。
那才真乱了。
“一切都依潜斋兄。”
邢玠止住哭声说道。
他们俩没注意到,后面王惟俭几个互相看着……
“邢兄先请起,一路辛苦,咱们先去歇息。”
毕自严上前安慰邢从言。
“你先歇息吧!”
邢玠看着的确已经累的快筋疲力尽的儿子说道。
毕自严和王惟俭扶起邢从言,然后还有宋沾,另一个赞画侯执蒲,也就是侯方域他爷爷,四个人一起带着邢从言离开,出去后很快找到邢玠的另一个儿子邢慎言,后者就跟着邢玠在军中,得知自己家被抄,老奶奶被气死后,他哥俩一起哭着去休息了。
毕自严看着他们的背影,然后朝其他几个使了个眼色,紧接着四人走到一处房间内。
“都老糊涂了!”
侯执蒲拍案愤然说道。
“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如此浅显道理,他们怎么就不懂?”
王惟俭说道。
“他们自然明白,只不过他们舍不得荣华富贵,以地事秦,献出的只要不是他们的就行,沈家从前年就在卖地,嘴上说为救国破家,实际上却把卖地的银子都拿去做生意了,靠着自己帝师的招牌,连杨逆那里的生意都做,只是可怜那些不明白的,还觉得自己买到了良田,殊不知这些良田本来就保不住的。”
宋沾说道。
说话间房门被打开,然后另一名赞画亓诗教一脸凝重的走进来,将一封信放在他们面前……
“张圣鹄的信,山东大半府州县皆已举义,令弟冲阳,鄙邑谭笠石皆已加入孔孟骑士团,目前已经离开济南前往东昌,不出意外这时候已经到了。”
他说道。
“这么快?”
宋沾惊讶的说道。
而毕自严则看着张至发的信。
他俩不但是同乡,甚至还是同里,但关系一般,原本历史上张至发和亓诗教算是齐党两大巨头,而毕自严却靠近东林党,不过也只是靠近而已,毕竟他也不可能背叛桑梓,张至发和亓诗教才是代表山东官员利益的,尤其是后者,万历山东大饥荒的救灾,就是亓诗教利用他身为方从哲走狗的身份促成。
“一路之上无一抵抗,可谓箪食壶浆,那些不想举义的官员,都被地方忠义驱逐,什么叫民心所向,这就是民心所向。”
亓诗教带着激动说道。
毕自严看完信长出一口气……
“吾不及圣鹄远矣!”
他带着由衷的敬意说道。
可怜他哪知道,这封信是张至发在杨丰淫威下写出的。
杨大帅当然不可能真来归德,和邢玠一照面那不就成笑话了,既然这样就先把邢玠解决,但不用他自己动手,煽动一下河南士子就行,现在山东算解决,下一个就是河南了,杨大帅的战略与美军差不多,先煽动内乱,然后再打着爱与正义的旗号去行苟且之事。
“那咱们怎么办?邢昆田可是要北上抓他们了!”
侯执蒲焦急的说道。
“圣鹄做的,咱们就做不的了?如今天下讨逆之势已成,河南终不能落人后,山东儒生能以血卫道,难道我河南儒生非圣贤弟子?我去开封,大梁书院诸君子还不至于坐视,你们分头联络紫云等书院,邢昆田要北上围剿孔孟骑士团,那咱们这些孔孟弟子就先把他围剿了。都快些,邢昆田准备妥当至少得五天,只要咱们五天内围了府城,剩下就是振臂一呼了。”
宋沾激动的说道。
“对,就这么干!”
王惟俭激动的说道。
“万一沈潜斋阻挠怎么办,他可是议事会会首。”
侯执蒲说道。
“他,他早就老迈昏聩,指望他能带着河南忠义为国讨逆,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到时候他要是敢阻挠,咱们也不是不能学山东忠义对付邢家的,别以为咱们尊奉他就真的怕他,他敢阻挠咱们举义,咱们一样抄他的家,别忘了袁节寰还在诏狱,杨风筠在天之灵也在看着咱们。”
宋沾说道。
好吧,袁可立至今在诏狱关着。
不过他倒是没怎么受苦,现在诏狱就是个摆设,连京城锦衣卫都是摆设何况诏狱。
那里的犯人和其他监狱的犯人一样,都被拉到水泥厂砸石头。
杨丰在南京烧水泥,当然也要在京城烧水泥,而且京城原料充足,就是需要足够的人力砸石头,这时候的罪犯都在那里,想来也是个锻炼身体的好去处,估计袁可立出狱后,都能抡着大锤上战场了。
倒是杨镐这时候已经死了,就他那浑身的伤,也不可能活下来,所以他们两位义士的壮举,正在时刻鼓励河南的忠义们。
“对,谁敢阻拦咱们就是奸臣,咱们正好为国锄奸!”
侯执蒲也激动起来。
“走,都快些!”
王惟俭毫不犹豫地转身推开门,然后河南的忠臣义士们,就这样开始了串联。
他们的后备力量充足。
这时候河南遍地书院,别说是府州,就是各县基本上都能做到平均两个县一座书院,那些年轻的儒生们正在踌躇满志,等待着他们大展身手的时刻……
第二九一章 加速,加速!
就在河南士绅大串联,准备围剿邢玠的同时,孔孟骑士团到达东昌府,然后受到同样箪食壶浆的欢迎。
聊城东林书院……
好吧,这个也叫东林书院。
而且还是一个老牌书院,由弘治年间进士耿明修建,是目前聊城最主要的民间书院。
这时候其实各省遍地书院,而且这些书院都在成为地方核心,无数年轻士子聚集在书院里面,踌躇满志地指点江山,交流学术,甚至交流风流韵事,因为外交在明末盛行,所以期间也产生了很多雅事,不过主要还是凑在一起抨击这个混乱的世道,还有那些无能的老朽……
都憋着一肚子老火呢!
虽然各地院试乡试其实都在照常,但会试停了终究没什么用。
反而产生大量得不到上升的举人加剧士子的愤怒,但各省也不敢停了这些考试,否则早就开始出现抄家的了。
最终新产生的秀才举人越来越多。
又让士子的愤怒继续郁积。
也难怪杨丰在山东一呼百应,都憋着一肚子怒火就差个点火的了。
现在这个点火的,正站在书院内搭建的讲台上,而在他周围是无数东昌府各州县的士子,一个个就像仰望偶像般看着他,而在他们后面是孔孟骑士团的骑士们。现在骑士团早就已经膨胀到了五百人,因为在济南和东昌这些地方,大量有钱的士子加入,骑士团一改之前时间仓促的不正规,现在连统一的制服都有,同样铠甲也进行了改良。
主要是里面加上了貂皮内衬。
这样就不需要非得穿在外面了,而外面变成了改良版玉色深衣。
毕竟骑士里有举人也有秀才,如果各自穿自己的制服,那就不够一致,都穿青色圆领,那举人们认为秀才没资格,都穿秀才襕衫,他们又亏得慌,所以干脆打着古制全穿深衣。
而在深衣上根据杨大团长提议,又加上了个显示身份的标志。
实际上就是一个抽象化的儒生形象,作揖礼状,而在这个儒生背后是大成殿的抽象形象,然后绣在深衣的胸前。
很正规的。
头顶是大帽。
虽然儒生的标志是方巾,但因为方巾是朱元璋定的,所以大家对此不是很喜欢。
战斗时候……
呸,谁会考虑什么战斗啊!
穿着深衣怎么去战斗?
但嘴斗时候这套装备一上就很有气势了,所以孔孟骑士团以嘴斗为主。
五百身穿玉色深衣,胸前带着标志,头顶大帽的孔孟骑士团护教骑士们,俨然圣殿骑士般傲立周围,一个个双手叠在胸前,昂首挺胸,享受那些年轻士子们崇拜的目光,仿佛真的是儒家的捍卫者。
“诸位,其实我们要感谢那妖孽!”
杨丰摆出一副智者姿态,对着崇拜者们说道。
他也是这副打扮,还像个古人般跽坐,这狼给羊讲解为羊之道的场面也挺魔幻。
崇拜者们一片茫然……
“若不是他,咱们岂不是还要忍受那些贪官污吏?岂不是还要供养那些皇亲国戚?岂不是还要忍受那些借着皇权搜刮民脂民膏的阉狗?可如今地方上官员得听咱们的,皇亲国戚也不用咱们养,阉狗绝迹,这难道不是得感谢他?”
杨丰说道。
然后那些士子立刻露出会心的笑容。
的确,这个妖孽也不是没有好处,他首先把皇权毁掉了,这时候过去士绅与皇帝之间的那些矛盾统统不存在了,缇骑四出的情况彻底没有了,过去不可一世的阉狗大珰们全都龟缩起来,藩王们自食其力了,京城的勋贵和皇亲国戚们全都老老实实的。
地方上士绅说了算。
做官的只要惹乡贤会不满了,直接就可以驱逐……
太祖旧制啊!
太祖说了,可以绑送贪官,我们发现贪官当然要驱逐。
然后再向邢玠那里提名个新的,后者交给京城吏部走个过场,实际上现在各地官员都已经变成乡贤会满意的,不过还没像南方一样本省做官,但却是几个省交换着,比如山东籍的到河南做官,河南籍的到山东做官。毕竟北方之前还是臣服京城朝廷的,这个最后的底线还是要坚持,但实际上没什么区别,反正贪官污吏都老实了。
剩下全是跪着赚钱的。
虽然对老百姓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更坏,毕竟一只老虎和一群狼比起来,明显后者吃的更多,但对于士绅来说可是真的八荒咸歌盛世了。
如果不是杨丰这场乱子,这一切都不会出现啊。
从这一点上说,真的需要感谢他啊!
“其实这才是真正的大同之世,这才是圣贤们所梦想的理想国,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民,或者说你我,才是真正的国家主人,君只是国家的管理者而已,甚至就连这国都只是一个牌子而已。自古至今换了多少朝代,换了多少国号,王朝不过几百年,甚至短命的几十年,民还是那些民,千年不变,得民心者得天下,得你我这些民心者才有资格为君,得你我这些民心者才有资格立社稷。
君有道,从之,忠之,君无道,伐之。
我们才是天下的主人!”
杨丰继续蛊惑人心。
当然,这个民的意思肯定不是本意。
那些士子们议论纷纷,虽然这个家伙所说有违纲常,毕竟北方士子以理学为主。
但是……
他说的好好听啊!
如果是以前大家的确不太赞同,可这几年皇权式微,各地士绅逐渐掌握权力之后也都开始思考这些问题,就是过去为什么那么服从皇权?这皇权真的没什么可怕的,为什么大家过去就没像现在一样?过去为不交赋税,还得和皇权和那些官员斗智斗勇,可现在我爱交不交,谁管得着啊?过去还得献媚阉狗,还得小心伺候着权贵,面对藩王吸血也得忍着,可现在老子就是天。
这不就是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吗?
民是最尊贵的,当然,这个民肯定不包括泥腿子,君得有道,当然,这个道是士绅们规定的道,社稷次之……
士绅给君的社稷才是社稷。
士绅不给就滚一边去!
多么完美啊!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都得为士绅!
“很显然我们过去对圣贤之道理解有些不够,我们距离圣贤差距太远,以至于始终没读懂圣贤之道的真谛,最终让那些皇帝们所欺骗利用,始终没有清醒的认识到,我们不需要畏惧皇权,皇权应该畏惧我们。现在幸亏这妖孽,让我们终于清醒了,现在我们很显然就是在建立一个圣贤们理想中的大同之世。
贤德的士绅们管理着地方,贤德的大臣辅佐明君,明君垂拱,我们共同尊奉圣贤之道,我们接受一个有道明君的统治。
这位有道明君不会任用奸臣。
他真要是任用奸臣,我们也不会答应。
他不会宠信阉奴,事实上他身边也没有几个阉奴,真正为他管理内廷的是一位贤德的大儒。
他不会逼迫民去养活他那些无用的宗族。
这些宗族必须自食其力。
他也不会设立各种苛捐杂税,更不会与民争利。
天子尊道,贤臣辅佐,君子教化,万民共享太平盛世。
有来雍雍,至止肃肃。相维辟公,天子穆穆。
大同之世。”
杨丰一脸庄严的说道。
“有来雍雍,至止肃肃。相维辟公,天子穆穆。”
护教骑士们庄严的齐声吟诵。
他们一路上早就被杨丰灌输了一大堆此类思想,这些都是士子里面真正的精英,超过一半都是原本历史上留下名字的,甚至还有一大堆后来的重臣,随便拎出个都是地方上的一县希望,本来也不是真的腐儒。纯粹的腐儒,其实就是考科举也没什么戏,大明科举又不是选奴才,尤其是这时候阳明学泛滥之后,士子都有一定的思考能力。
尤其是现在地方士绅已经在建立一个接近于自治的体系,但这些老朽们局限于他们的思想,始终做得让年轻一辈无法尽兴……
他们太保守。
步子迈得始终不够大,在这个一切都在加速的时代,他们的进步反而让年轻士子们忍无可忍,明明可以跑步前进,这些老朽们却只能拄着拐杖,在那里步履蹒跚,而且还挡在年轻人前面。比如河南士子就对沈鲤忍无可忍,沈帝师始终以万历忠臣自居,地方士绅搞形同自治可以,但不能越界,可以驱逐那些看不顺眼的地方官员,可以提出个推荐人选。
但最终必须接受吏部任命的。
哪怕吏部任命的并不是他们推荐的,不过沈帝师会尽量从中斡旋,让吏部任命士绅推举的。
但是……
士绅不能越权。
都到这种地步了,你居然还死抱着这个不放,真就让年轻人们忍无可忍了。
谁不知道吏部就是个摆设?
说到底就是老朽们控制下的政权体系,尽管有进步,但距离年轻士子们期待的却始终有差距。
这不上不下很折磨人的。
所以……
杨大帅来给他们加加速!
第二九二章 孔孟骑士团,杀敌去也!
“泰西有一国曰阴厄利亚,南宋嘉定年间其君无道,为约束其权力,其国诸侯,士绅,僧侣,共同逼迫其签订约法,约法内容包括不得在未经此辈会议同意之前提下征收新的赋税,不得任意剥夺臣民私有之土地财产,保护商人经商之自由,此约法称之为大宪章。
其君及后代之君必须遵守。”
杨丰说道。
士子们立刻议论纷纷。
“不想蛮夷之地竟然也有如此壮举!”
旁听的东昌乡贤会会首,因为立储之事激怒万历,不得不辞官在家隐居的前礼部尚书,帝师之一于慎行叹息道。
他其实之前被推举为山东议事会会首,但因为自知家族实力和王之垣差距太大,故此没有接受,而且他也没去议事会,他的身份去了之后,王之垣就身份尴尬了,所以只是在东昌本地充当乡贤会会首,不过他在东昌府是真正说了算的。
“无垢公,蛮夷之地有贤能者非止于此,泰西又有一国曰尼德兰,南洋土人称之为红毛国,原为佛郎机国之属地,共分七省,但孤悬于外,佛郎机国君奴役之,其民不堪忍受,七省联合互保,各省以省议事会为尊,七省议事会另外推选贤能,于其最大城市设立联省议事会,效法共和行政,自称联省共和国,军队共担,各省自治。”
杨丰说道。
“无君?”
于慎行惊愕的说道。
“无,倒是有一原本佛郎机国诸侯为首,然其领地只是七省之一城,威望不足以为君,故退而称执政,权力受联省议事会限制。”
杨丰说道。
“如此可行?”
于慎行说道。
这对他这种传统儒生来说无疑很夸张。
“其立国已三十年,三十年间佛郎机国多次试图剿灭,但始终未能成功,甚至目前尼德兰水师已经可以反攻佛郎机国,据那些传教士所说,佛郎机国为剿灭尼德兰耗尽财力,已经无法继续维持战争,正试图谈判停战。而尼德兰商人甚至已经到达南洋多年,并在南洋继续攻击佛郎机国据点,佛郎机国被打的几无还手之力,此前濠镜之佛郎机人多次违令私自修筑城墙,就是为了抵御尼德兰人可能之进攻。”
杨丰说道。
当然,半真半假就行了。
而那些士子们已经听呆了,他们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大宪章,这不就是古代盟约吗?
有这样的盟约就完全不怕皇帝胡作非为,如果敢胡作非为,直接把盟约拍他脸上然后天下共逐之。
王政复古啊!
还有联省共和国……
这不就是士绅梦寐以求的吗?
当然,没有国君这个是不对的,蛮夷终究是蛮夷,大明儒家弟子们还是离不开皇帝的,但这种治理国家的方式真的很完美了,同样这也是目前年轻士子们对老朽们不满的,明明可以用议事会和乡贤会治理地方,为何还要非得得到京城的准许……
连蛮夷都不如。
“故此,我们的理想国应该是这个样子。
第一,我们需要大宪章,当然,什么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要皇帝签一份世代遵守,永世不得违背之盟约,违背盟约即背叛天下,天下万民不再承认其为君,那时候就算杀了他也不是弑君。
闻诛一夫纣也,未闻弑君也!”
第二,我们需要地方自治。
议事会,乡贤会皆保留,甚至要在京城设立全国议事会,皇帝一切政令都必须得到议事会核准,地方官员一切政令,同样必须得到乡贤会核准才行。但乡贤会,议事会选拔,必须重新设计,也就是从各处书院,考中秀才者,即县乡贤会乡贤,再由乡贤会推选府乡贤会,府乡贤会推举省议事会。
考中举人者,直接进入府乡贤会。
考中进士者,直接进入省议事会。
京城,省,府官员,由朝廷吏部任命,但需经全国及本省议事会同意,各州县官员由省议事会,从本地籍进士举人中推选。
第三,有功名者不交税。
第四……”
杨丰一副智者姿态,跽坐高台上俨然大儒般,在那里扯淡。
可他面前的士子们,却都听的如痴如醉,也不能说他扯淡,实际上这种思想本来就是明末趋势,最终结果就是黄宗羲那套地方自治,书院议政的政治设想,他作为可以说明朝最后的大儒,代表着的本来就是明末士子们思想的潮流。
这个处在变革前夜的时代,儒生们都在思考改变。
杨丰只是把从这时候开始到未来大半个世纪的思想变革汇总,然后揉出个所谓的理想国,并且用这种可以说让人向往的盛世,诱使这些士子们坚决抵抗……
必须得明白,这些家伙现在一个个义愤填膺都是没用的。
到时候投降也会毫不犹豫。
但那样的话未免没意思,没法放开手。
所以给他们个理想,让他们学会为理想而奋斗,有理想的人抵抗程度和没有理想的是不一样的,先给他们设计一个他们心中的完美国度,这样就能让他们真正为此而奋斗。
然后在奋斗中被他踩死。
有些残忍。
有些太坏了。
可杨大帅就喜欢这样啊!
实际上不只是士子,就连于慎行都听的很投入。
这些老人们这时候也在思考,现在可以说是三千年未有之变局,他们也在寻找一条出路,这时候就算杨丰死了,大明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北方藩镇已经做大,地方士绅已经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土改区的刁民们实力强悍,大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就算杨丰死了最终也得建立一套新的,各方势力都能接受的体制。
而杨丰或者说杨信现在讲的这些,无论是对是错,至少的确也是一个真正系统东西。
这也是目前第一个提出未来制度的。
虽然很多地方过于天真,但有些东西是真值得考虑。
尤其是那个大宪章。
毕竟未来无论最终变成什么样子,限制皇权应该是各方一致的目标。
正在全神贯注听着的他,突然间身旁多了一个人,他有些意外的抬起头,是东昌知府逯中立……
“确斋,一同听听,守诚倒是颇有些想法。”
他说道。
“无垢公,先别听了,沧州派人来报信,驻大城的京营骑兵第二镇突然南下要来山东,要咱们赶紧想办法,他们正在青县拖延,但拖不了多久,不出意外明后天就得到沧州了。”
逯中立焦急的说道。
于慎行脸色立刻变了。
“李化龙没派人来说他准备如何对付?”
他说道。
这时候的保定巡抚是李化龙,播州之战时候的总督军务,实际上他之前就被任命为总督接替邢玠,但却被沐昌祚逼回来,后者这两年做大,实际上已经是云贵川三省之首,朝廷派去的官员不少被他逼走,也不用做的太难看,直接衙门失火,手下家奴遭遇盗杀什么的,这些官员自己就明白了,反正这时候他们背后没有文官势力了,留在那里不走等着哪天不明不白被弄死吗?
不过沐家的做大,也导致了另一个意外,就是杨应龙没反。
不但没有造反,反而老实了很多。
说到底他也清楚自己打不过沐昌祚,别引起沐昌祚警惕,到时候杀鸡儆猴先弄死他威慑那些土司。
后者坐拥整个云南卫所,而且还得到川贵军户支持,随时能在云贵川调动数十万大军,而且还有四川士绅的财力支持,西南那些土司在这样一个军事集团面前全都是渣渣。
沐昌祚本人也不是那种世袭几代的废物,相反这家伙文才武略都不低。
逯中立摇了摇头。
杨丰立刻停下他的演讲。
“确斋公,您在说逆党南下?”
他说道。
“守诚,的确如此,沧州知州派人来报信,京营骑兵第二镇从大城南下,试图进犯山东。”
逯中立说道。
杨丰瞬间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同学们,如今逆党南下,沧州危在旦夕,若沧州不保,则山东必然遭其荼毒,如今山东危难之际,我等当如何?”
他吼道。
下面瞬间一片尴尬的沉寂。
“北上,御敌于省门之外!”
张至发懂事的让人心疼的喊着。
“对,御敌于省门之外,同学们,我等既为护教骑士,此时正是以血护教之时!”
宋继登高喊。
然后又有部分护教骑士和本地士子加入。
“那还等什么,孔孟骑士团的骑士们,跟我杀敌去也!”
杨丰仿佛没看见绝大多数骑士都在面面相觑着,反而拔出剑吼叫着。
“以血护教!”
“以血护教!”
……
张至发赶紧带头附和。
大家终究是读书人,都是要脸的,剩下那些护教骑士和士子们,无论是否真心实意,也都只好拔出剑跟着高喊。
于慎行看着这一幕露出欣慰的笑容……
“集结东昌民团,跟随孔孟骑士团北上救援沧州,派人立刻给李化龙送信,不想被假途灭虢,就让沧州坚守,他手下那些还乡团也该出动了。”
他对逯中立说道。
第二九三章 大明的浩然正气
临清。
“除妖卫道,以血护教!”
“除妖卫道,以血护教!”
……
伴随着俨然义和团刀枪不入般的吼声,华丽丽的孔孟骑士团浩浩荡荡在箪食壶浆的欢迎中,进入这座北方第一大商业城市。
当然,不可能只有护教骑士们。
实际上护教骑士们很清楚,他们是不可能真冲锋陷阵的。
那样……
那样会弄花人家英俊的面容。
所以真正作战的是扈从,也就是那些沿途投奔的忠义,已经扩充到五千人的义士们,因为都是护教骑士的扈从,所以全都由各地官员士绅负责,给他们配备了马匹和新式武器,基本上和目前南方精锐骑兵差不多。新式全铁甲或者说大明式半身板甲,长矛,骑兵剑,每人双短枪,由杨守诚的家丁杨虎,还有投奔的义士杨彪统辖。
战斗力强悍。
这也是护教骑士们最终都跟着北上的原因。
如果不是对扈从们有足够自信,护教骑士们可不敢冒险上战场。
另外就是东昌府民团,五千步兵。
得益于东昌府坐拥一系列商业城市,尤其还有临清这种北方第一大商业城市,资金完全不是问题,所以这支民团装备精良,直接就是清一色火枪兵,武器是从湖广采购的新式鸟铳,也就是熊廷弼使用的。不过这支民团主要任务是防御地方,平常镇压刁民,剿灭土匪,必要时候关门防御,所以对武器重量不是很敏感,这些新式鸟铳属于定制,口径略微大于原版……
子弹重六钱。
实际上熊廷弼那边也在换这种更大的,他们之前使用的鸟铳,在实战中还是会被红巾军的火铳压制。
所以熊廷弼那边也在换这种六钱子弹的。
但一两子弹的依然不在他选择范围,那东西还是过于沉重,在浙江苏松的确可以使用,但湖广江西就不合适了,江浙的步兵机动基本上都是水运,别说是远距离机动了,就是一县之内调动都可以通过水运,尤其是环太湖地区全是一条条水网,乡村都是乘船,所以并不在乎武器的重量。
但湖广江西就必须考虑山区作战,尤其是在他们计划中,一旦前沿顶不住就是要靠着山区作为屏障,而扛着斑鸠铳在山区活动,对士兵的要求实在太高了。
这种重量轻的鸟铳才最适合,放大到六钱子弹并加长枪管,威力其实比一两子弹的也差不了多少。
战争推动武器的进步。
各方都在根据他们自己的情况,选择自己适合的武器。
而新式武器越来越受重视,比如自生火铳目前就已经成为主力骑兵标配,野战炮成为步兵标配,越来越多重型红夷大炮被搬上城墙,哪怕承受不起铜炮价格的地方,也开始铸造铁制红夷大炮。
无非就是重一些。
守城又不在乎机动性,五千斤红夷大炮也无所谓。
甚至这时候北方也在自己铸炮,目前主要铸造商都在山西,后者以沁水的特低硫煤也就是香煤为燃料……
这时候明朝冶铁知道煤炭含硫问题。
高硫的煤炭被称为臭煤,是不会用于冶铁的,冶铁就是选香煤,尤其是山西沁水的特低硫煤,通过工匠经验对气味进行辨别优劣,另外还有被称为黑土的风化煤,后者发热量低,水分大,但却含硫低,而且含有氧化钙做脱硫剂。然后再加上山西主打的坩埚冶铁,最终获得低硫铸铁,再用于铸造重型红夷大炮,这也是天启年间明军主打。
天启年间大量以这种技术铸造的五千斤级别红夷大炮,被装到了长城上。
说到底只要有利可图,一切都会被逼出来的,而朝廷的各种禁锢消失后,那些士绅们也在疯狂涌入工商业。
他们都清楚什么重要。
“大明,大明有救了!”
一个老乡贤看着眼前喊着口号走过的孔孟骑士团激动的颤巍巍说道。
“这些文人能打仗?看着一个个细皮嫩肉,他们能拉开弓?”
他旁边一个人说道。
老乡贤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般,毫不犹豫地转过头……
“怎么不能打仗,君子六艺懂不懂?再说如今都是火器,谁还用拉弓?能瞄准就行,话说你是哪里来的?老夫怎么看着眼生?”
他咆哮着。
“呃,老丈莫怒,小人是山西过来的商贩。”
那人赶紧陪着笑脸说道。
“哼,念你远来无知,就不跟你计较了,以后说话注意点,越是做生意的越要懂事!”
老乡贤说道。
然后他转头继续在那里激动中。
他后面那商贩看着走过的护教骑士们,笑得很是诡异。
很快护教骑士从他们面前走过,紧跟着的是扈从们,这些就真是彪悍战士了,不过老乡贤反而没了那份激动。
突然一名扈从调转马头,从队伍里面走出来……
“马老六?”
他用意外的目光看着那商贩。
后者也很惊喜的看着他……
“胡四郎?我还以为你被红巾军枪毙了,却不想还能活着见到。”
商贩说道。
“我家被抄时候逃了出来,这些年就在山东等着报仇,这次杨大团长与诸位骑士举义讨伐那妖孽,故此投奔他们,如今跟着杨大团长做扈从哨长,此处不是说话之处,咱们找个地方喝酒去,喝完酒再去杀敌!”
胡四郎激动的说道。
“走!”
马老六说道。
然后他们就要走……
“慢着!”
老乡贤突然说道。
两人一起意外地看着他……
“去,带这位义士去咱们家酒楼,好酒好菜招呼,算是老朽给义士们壮行!”
老乡贤说道。
胡四郎二人赶紧向他致谢,然后在一名家奴带领下离开。
“我大明还是有忠义之士,若皆如此,何惧那妖孽,大明终究还是有那浩然正气!”
老乡贤看着他们背影,在那里感慨地说道。
然后他就这样目送大帅府警卫营队长胡彪,和京营骑兵第二镇侦查营队长马明一起走向他家开的酒楼。而已经走远的孔孟骑士团最前面,一身玉色战袍的杨大帅,也在傲然向着两旁迎接的人群挥手,不过这里距离顺天府近,为了避免遇上熟人,杨大团长特意戴着了一顶造型夸张的头盔。
就跟倭国大名那些头盔一样。
不过他脑门上竖着的,是一个金灿灿的大成殿,另外再加上其他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总之有这些在,不会有人看他那张被金光淹没的脸。
当然,事实上也不用担心这种问题。
毕竟他离开北方也两年了,而且现在胡子都老长,俨然三缕长髯般都能拿手捋一捋了……
这年头又不兴刮胡子。
两年前他那胡子,和这时候完全不一样,甚至整个人都胖了不少,能被周翰林认出,主要是周翰林当初趴在承天门前,对他那张脸已经是刻骨铭心,都刻骨铭心到经常和他在梦里相会,所以想认出还是不算太难的,但其他人没有这种感情,很难在这种情况下认出他来。
而就在此时。
归德。
“尊皇讨逆,天诛国贼!”
“同学们,冲啊!”
……
伴随着亢奋的吼声,无数士子就像解开绳子的二哈般,亢奋地冲向前面的总督衙门。
“都不准拦,别忘了谁给你们开饷!”
河南省议事会成员,新安川上书院山长孟化鲤高喊着。
那些试图阻拦的士兵们面面相觑……
的确,这些年他们的军饷,可多数都是议事会拿出的,而这些士子都是士绅子弟,自己拿着士绅们的军饷,可不敢对这些少爷们动粗,可是让他们冲进总督衙门也不行啊!就在他们忧郁间,二哈们吼叫着蜂拥而至,那些士兵们吓得赶紧躲开,这些家伙紧接着从他们旁边冲过,直奔紧闭着的大门,孟化鲤弟子上官捷科猛然推了一下大门,却发现从里面关着的。
“梯子!”
上官捷科转头吼道。
后面立刻有人送上了梯子。
上官捷科第一个向上爬,很快他就到了墙头,这才想起还得下去。
“先别挤!”
他急忙朝后面喊道。
但这时候群情激奋,后面的士子没注意这个问题,紧接着向上爬,而且本能的推了他一把。
“别推!”
上官捷科惊叫着。
但那士子收手晚了一点,还是在他身上推了一下,正高踞墙头的上官捷科站立不住,尖叫着向里面坠落,那士子伸着手茫然了一下,紧接着清醒过来……
“上官兄失足啦!”
他颇有些心虚的喊道。
不过混乱中也没人在意,他紧接着就在下面的拥挤中爬上去,看了一眼摔在地上抽搐的上官捷科,然后一咬牙赶紧下去,他攀着墙头自由落体,正好落在上官捷科身上,后者原本还在抽搐,这下子直接连抽搐都停了,他赶紧以最快速度跑向大门,然后打了门。
外面的士子们蜂拥而入。
“快,冲啊,别跑了奸臣!”
他很是英勇地挥舞手臂高喊着。
然后他们就这样冲进总督衙门……
“尊皇讨逆,天诛国贼!”
“抓住邢玠!”
……
混乱的吼声迅速在这座官衙响起。
第二九四章 镇压忠臣义士的刽子手
总督衙门后堂。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
混乱的吼声清晰传来。
“疯了,都疯了!”
听着这可怕的口号,正在匆忙逃离中的沈鲤愤怒的说道。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啊!。
实际上按照他和邢玠制定的计划,明天邢玠就会带兵北上,然后在东昌无论如何也要镇压孔孟骑士团,他们很清楚目前年轻士子们都憋着怒火,一旦被杨信一路点燃,那真就无法挽回了。俩老头其实都很清醒,对于北方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维持现状,任由杨丰在南方和南方士绅斗,他们在北边趁机发财,哪怕杨丰欺负上门……
也得忍着。
他们放王见宾南下并不是错误。
事实上王见宾南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南方的战争打的持久些,之前董裕输的太惨,不拉一把很难拖下去。
这没什么错。
错的是对杨丰的战斗力估计不足啊!
谁也没想到南直隶那些弱鸡,经过杨丰的改造之后那么能打。
但错误已经犯下,剩下也就只好面对,本来他们的计划是用流寇旗号和杨丰掰手腕,如果赢了一切解决,如果输了就只好任凭他处置,反正双方还没真正撕破脸,就算杨丰要对北方下手也仅仅分田而已,从南直隶目前情况看,分田也不是就真的末日,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
而且杨丰还得解决南方,只要老老实实跟着他,那么以后还能从南方弥补损失。
没到活不下去拼命的地步。
当然,那些耕读传家的纯粹土地士绅的确会很遭受很大损失。
但是,至少能活下去,而且都是读书识字的,就算杨丰不考科举,士子们也都有口饭吃,去当小学老师教小孩识字也行啊!
然而他们却没想到杨信还没到,这里的火就已经熊熊燃烧起来。
为什么都这么不理智呢?
“潜斋兄,出去之后我派兵护送你南下,无论如何先去找陛下,让陛下明白一切,我会对此进行镇压。”
邢玠说道。
他也是大意了,没想过这些士子都如此疯狂。
实际上毕自严等人暗中搞事他是知道的,这些人被他收拢起来,本意就为了放在身边,避免他们在地方上煽动士子闹事,在他身边至少能盯住,但这些人居然这么短时间,就完成串联,而且这些士子居然真敢来冲总督衙门,这是他真没想到的。
有此也可以看出,这时候士子们的怒火都积聚到什么程度了。
“镇压?”
沈鲤明显语气挣扎的说道。
他让邢玠北上镇压孔孟骑士团,是因为孔孟骑士团都是山东士子啊!
可在这里镇压,死的就是河南士子啊!
他甚至他的家族,以后在河南都很难立足了,他这个河南士子敬仰的大儒帝师会立刻变成奸臣。
“潜斋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除了镇压还有什么别的选择?你也不用担心,就是一群学生而已,真开了火也就老实了,死不了几个,这种时候只有镇压才能止住。否则让这乱子蔓延开,那时候杨丰北上,死的就不是几个了,你我终究是陛下老臣,无论怎样,陛下的江山得守住,不能让这两省之地在咱们手中丢了!”
邢玠说道。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他这话刚说完,年轻的永城生员丁魁楚就拎着大棒子,颇有几分凶悍的吼叫着从旁边一处月门走出。
身后还跟着小跟班一样的童生练国事。
“混账,你们都得了失心疯?”
沈鲤怒道。
丁魁楚愣了一下,随即醒悟自己找到目标了。
“在这里,在后面花园,都在这里!”
他激动的大声吼道。
“在后面花园!”
“快,别让他们跑了!”
……
紧接着更多喊声传来。
“走,先出去再说!”
邢玠顾不上再废话,径直走向前面的后门,沈鲤的两名仆人扶着沈帝师,沈帝师痛心疾首的看着丁魁楚等人,而邢玠的数十名亲兵都是一手短枪一手刀护在他们周围,丁魁楚等人在不远处看着,虽然他们很想上前,但对面那些亲兵手中的短枪可指着呢。
但就在此时,后门骤然被撞开了。
“快,别跑了邢玠!”
一个身影亢奋的冲进来。
紧接着他停在那里,惊愕的看着前面的亲兵……
“老夫就在此处,尔等欲何为?”
邢玠冷笑道。
说话间他继续走向后门。
前面那士子和跟着涌入的那些士子,全都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眼看着他在亲兵保护下走向自己,而外面那些士子因为不知道里面情况,还在不断从外面拥挤进来,然后面对着那些亲兵的短枪,也全都老实下来,不过他们后面的依然还在不断往里挤。
“继则,拦住他,他不敢放铳,他敢放铳杀戮士子,会遗臭万年!”
丁魁楚喊道。
最先进来的是禹州生员王则古。
后者也清醒过来……
就是啊!
咱们是生员,有什么可害怕的?
大明有哪个官员敢武力镇压生员?更何况这里还有一堆生员,谁敢对他们开枪结果就是遗臭万年,后世所有文人都会用如椽巨笔,把他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从此世世代代的史书都会记下,一个敢于屠杀儒生的奸臣。而且永世不得翻身,毕竟所有文人都会把这视为大逆不道,别说是一个大臣,就是皇帝这么做都会留下骂名。
话语权!
掌握话语权的人有什么需要害怕的。
“潜斋公,昆田公,我等此来,只是想问二位是奸臣还是忠臣?若是忠臣,那就举义讨伐妖孽,还我大明朗朗乾坤,若是奸臣,我河南忠义,断不能容奸臣污秽桑梓!”
王则古拱手说道。
“对,不举义就是奸臣,咱们先为国锄奸!”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
后面那些士子们也立刻亢奋的吼叫起来。
邢玠静静地看着他们。
然后叹了口气……
“开火!”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
下一刻数十名亲兵手中短枪同时喷出了火焰。
“不要!”
沈鲤带着痛苦本能的喊道。
但这时候什么都晚了,在密集的枪声中,数十颗子弹瞬间打在王则古等人身上。
后者带着凝固的惊愕,在子弹撞击中猛然向后倒下。
而在他身旁另外四名士子,也同样在子弹撞击中向后倒下,还有不少并非要害中弹的,也在同时发出惊恐的惨叫。
下一刻周围一片寂静,就连那些还没到达这里的士子吼声也在瞬间停止了。
丁魁楚,练国事,还有其他那些士子,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抽搐的五具死尸,而那些受伤的,则倒在地上捂着他们的伤口,在鲜血流淌中惨叫着,他们的鲜血染红脚下的土地。而沈鲤痛苦的双手掩面,也不知道是为这些年轻俊秀的死亡而痛哭,还是在为最后底线的打破而流泪,那个他记忆中的大明最终还是结束了。
这不是杨丰那些党羽,这是儒家出身的官员,对儒家弟子的杀戮。
邢玠这些年守护的,其实是旧大明的最后一块残留,整个大明都在这场混乱中面目全非,北方是藩镇割据,西北事实上也是藩镇割据,南方五省已经另立朝廷,西南三省是沐家为主的巨大藩镇。只有以邢玠为核心的北方三省,事实上还是过去那个万历盛世的残留,尊奉万历皇帝,接受京城的政令,同时向京城缴纳赋税。
但现在……
万历爷的盛世,没了!
“都散开,别再继续闹事了,老夫真会杀人的。”
邢玠看着剩下那些士子,然后一脸诚恳地说道。
后者瞬间全跑了。
然后邢玠看着丁魁楚等人。
丁魁楚等人默默站在那里,而后面赶到的那些士子一开始还喊着口号,但看着地上的死尸后,也立刻停下并毫不犹豫的闭嘴。
“都滚!”
邢玠暴怒的骤然大吼一声。
丁魁楚赶紧掉头走人,刚走了两步才想起自己手中大棒,然后赶紧扔开,练国事也屈辱的转身跟着,其他那些士子也一样,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走人,几个心中不忿的,还边走边低声咒骂着邢玠。然后他们又撞上那些还在赶来的,这些也茫然的停下,很快知道了真相的他们,也都骂骂咧咧的转进,虽然他们其实有数以千计的同学,但面对几十个亲兵,却终究不敢继续。
看着他们这副德性,邢玠很无奈地长叹一声……
“难怪杨丰将儒生称为青虫,说什么唐朝时候儒生高喊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宋朝儒生至少还有崖山蹈海,咱们大明的儒生,恐怕投水自尽都会嫌水太凉。说到底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丁中翘也算这些晚辈中出类拔萃者,练君豫亦年少才俊,然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徒然为杨丰笑柄而已。”
他说道。
就在同时他两个儿子带着大批精锐家丁冲进来。
“将死尸抬出去示众,所有士子全部驱赶至府学,有敢反抗者斩,去将毕自严等人拿下。”
邢玠说道。
第二九五章 开封暴动
开封。
河南贡院。
河南议事会一百多名耆老,在大堂之上正襟危坐,看着中间刚刚从归德回来的孟化鲤。
归德不是议事会所在地。
沈鲤只不过以议事会会首在那里,就近为邢玠调集钱粮而已。
再说他家也是归德。
归德府虞城县。
而河南议事会则是在省城开封,整个河南八府一直隶州所属九十六县,总共一百八十六名耆老,这种耆老的推选实际上没有标准,而且也不是推选,更多是根据地方上的威望召集。原则上每县必须有一个,但因为各县科举情况不同,实际上很多县没有进士,再加上部分在外为官,所以只能是举人甚至生员,大明的科举很不均衡,一个县几十年不出进士并不是什么罕见的。
比如圆嘟嘟的老家藤县,实际上半个世纪就出了他一个进士。
而且他中进士后还为了家里做盐商跑到东莞去落籍了,另外也是向广州这个科举重地的士绅集团输诚,这样可以说藤县近百年没出过进士。
而那些科举重地,比如说祥符,洛阳之类,却肯定不会只有一个乡宦,甚至都不只有一个世代簪缨的家族,对这些地方就必须放宽条件,至少也得有两个甚至三四个耆老,另外河南这里情况和山东不一样,山东议事会人数较少,毕竟邢玠本身就是山东人。
而河南议事会就需要人多一些。
或者说对他盯得紧些,毕竟大家都把钱粮给他使用,得防止他借机会跟山东士绅合伙坑河南士绅。
但现在……
“简直是丧心病狂,此等暴行人神共愤!”
从归德跑回来的孟化鲤咆哮着。
邢玠在残忍屠杀五名义士之后,在归德城内大肆逮捕忠臣义士,毕自严等人都被逮捕,而不少没来得及逃出的士子也被囚禁府学。
不过多数都逃出了。
然后不敢再去招惹邢玠的他们,连同因为时间关系,到的晚没有赶上归德惨案的部分士子,一起在孟化鲤带领下直奔开封,来找河南议事会控诉……
“诸公,晚辈亲眼看着继则等人,被邢玠下令杀害,至今一切历历在目,邢玠下令杀人,沈潜斋在怂恿,邢玠手下亲兵放铳,转眼间继则等人就倒在了血泊之中,还有数十人重伤,此辈皆我河南俊秀,如今血染乡土,这不但是忠臣义士之耻,亦河南之耻!”
丁魁楚哭着控诉。
“此事当真?”
禹州籍乡老连格阴沉着脸问道。
王则古可是他禹州的,而且王则古他哥哥王述古和他弟弟连标都是目前还在做官的。
“小嵩公,非要晚辈把继则尸体抬到您面前?”
练国事哭着说道。
“如此,断不能忍,咱们河南人出钱粮养着邢玠部下,如今却杀戮咱们河南士子,欺人太甚,诸位,我提议驱逐邢玠。”
连格说道。
“邢昆田乃朝廷任命之总督军务,我等如何能逐,再说士子围攻官衙,终究是有错在先,让他赔礼道歉就行了。”
高拱的儿子高务观说道。
“何为有错在先?都是忠臣义士,为国何错之有?令尊名臣,汝至今为生员,就是这圣贤书还读的不够!”
南阳耆老李蓘拿拐杖敲着地砖喝道。
他是真正的耆老,这个老家伙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
高务观瞬间满脸通红。
他真是个生员啊!
当然,他也不是高拱亲儿子,高拱就三个女儿,而且都十四五岁就死了,不得不说老高一辈子机关算尽太聪明,到最后孤老一个,临死前只好过继了实际上是弟弟高揀的儿子高务观,但不知道为何,一点也没遗传上一辈的头脑……
呃,这也的确没法遗传。
“生,生员又如何,难道生员就不能说话了!”
光山耆老蔡毅中怒道。
他也是生员。
“五十多老生员?”
一个耆老笑了笑。
然后周围立刻一片哄笑之声。
“不论邢昆田此举如何,他都是陛下任命之总督军务,不论士子所求如何,终究是围攻官衙,更何况此辈口口声声奉弘光年号举义讨逆,此举无异于公然谋逆,有何忠义可言,邢昆田当机立断乃是谋国之举,倒是诸位的确皆进士,可诸位身为陛下乃至穆庙,世庙之进士,又如何对得起陛下?”
蔡毅中爆发了。
“阁下说来说去不就是固始临近红巾军,害怕一旦交战立刻波及?何必在此大言忠义?”
连格同样爆发了。
他的确就是万历时候的进士啊!
“蔡某对陛下唯有忠心,蔡某是万历朝生员,断不会背叛万历皇帝!”
蔡毅中怒道。
“你是说我等皆逆党?”
一个耆老站起来指着他喝道。
……
丁魁楚朝练国事使了个眼色,后者悄然转身走出,径直走到贡院外面,外面等待的士子们立刻围上来。
“诸位,咱们该锄奸了!”
练国事表情坚毅的说道。
“谁是奸臣?”
一个士子焦急的问道。
“高务观,蔡毅中。”
练国事说道。
“怎么办?”
另一个士子问道。
“进去之后抓住他们就打,打死这些奸臣,如今耆老皆在此,指望此辈在此吵不出结果,干脆咱们就学山东同学,先把耆老们控制起来,然后以议事会名义发出命令,召集各地忠义举义驱逐邢玠,一举光复河南!”
练国事说道。
“对,就这么干!”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
那些士子们一片亢奋,刚刚在邢玠那里受到的屈辱一扫而光,一个个瞬间又昂扬起来,几个本地士子紧接着招呼部分士子,他们直接跑到最近的一处木器店里,从那里找来一堆木头棍子,也不知道原本是什么用途的,反正都是半人多高很适合握持的。
练国事让他们先等一等。
紧接着他又悄然溜回去,里面的吵架依然在继续。
实际上因为利益问题,议事会内部天天吵架,不吵架才是稀罕事。
南阳系因为紧挨着承天,所以都想着加入承天朝廷,信阳系因为旁边就是民兵区,一开战首先倒霉,甚至必然会被抛弃,所以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向杨丰投降的准备。
毕竟投降也没多大事。
民兵区的改革他们都看在眼里,现在整个淮西都在修水利。
而其他各地也因为种种原因……
这种事情都是必然。
练国事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丁魁楚,后者向孟化鲤看了看,孟化鲤微微点了一下头,练国事立刻转身再次离开,然后重新走到外面,从门边抄起了属于自己的大棒子。
“同学们,锄奸的时候到了。”
他亢奋的吼道。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那么拎着大棒子走进贡院。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
后面那些士子们同样亢奋的吼叫着,就像一群撒欢的二哈般蜂拥而入,里面那些胥吏吓得赶紧跑向议事会堂……
“不好了,秀才们造反啦!”
他们尖叫着。
然后练国事快步追上一人,毫不犹豫地一棒子打倒。
里面的争吵蓦然停止,一个个耆老们愕然看着外面,练国事拎着大棒第一个冲进去,一指倒霉的蔡毅中……
“天诛国贼!”
他吼叫着。
然后他抡起大棒就砸。
蔡毅中本能的用胳膊挡了一下,那棒子立刻砸在他胳膊上,砸得他一声惨叫同时跌到在座位上,但紧接着练国事后面一个士子的棒子落下,正好砸在了他的脑袋上,蔡毅中头上鲜血立刻流淌。而就在同时外面抡着大棒的士子们就像疯狗般蜂拥而入,丁魁楚一指高务观,后者立刻清醒,他吓得赶紧往桌子底下钻,两个士子立刻揪住他的腿。
“天诛国贼!”
亢奋的吼声中他被从里面拖出来。
“别杀我,我给你们银子!”
高务观尖叫着。
“呸,谁稀罕你这奸臣的臭钱!”
一个士子怒斥奸臣。
然后手中大棒狠狠砸在了他背上,可怜的高务观惨叫着趴下,紧接着混乱的大棒不停落下,转眼间他就被砸的只剩下抽搐了,而丁魁楚还在指着其他在之前帮着高,蔡二人说话的耆老。他指一个,那些疯狗一样的士子就直接冲上去,然后抡开大棒狂砸,整个大堂上天诛国贼的吼声不断,同样被狂砸的惨叫声也不断,而最早挨打的蔡毅中很快就咽气了。
剩下那些耆老全都战战兢兢的躲在角落,还有吓得趴在桌子椅子下的,也有因为混乱中搞不清,而且士子太过于激动,所以惨遭误伤的。
倒是李蓘满意的坐在那里,丝毫没有任何慌乱。
毕竟他那须发皆白的形象是很好的标志,不会有人对他下手的。
因为士子太多,甚至还有一大半挤不进大堂,他们只好在外面吼叫着,对着花花草草甚至房屋门窗发泄,一时间贡院里面被砸的一片狼藉,而那些胥吏只能吓得在外面看着,就连最先赶到的部分官差,面对这种场面也只能看着。
士子打耆老……
神仙打架而已,关普通人屁事!
第二九六章 一曲团结的赞歌
泊头驿。
“看看吧,时穷节乃现,奸臣们终究都现出原形了!”
杨大团长带着他那顶夸张的头盔,看着手中兖州府送来的急报,不过急报上的内容只有归德惨案……
就是这个名字。
现在邢玠倒行逆施,杀戮忠臣义士,制造归德惨案的消息,正在以极快速度向整个大明传播,所有知道消息的士绅无不同仇敌忾,毕竟这种行为是对儒家尊贵身份的公然挑衅。
哪怕做这件事的,其实也是个儒家弟子。
但正在因为如此,他的行为格外令人发指,杨丰可以杀戮儒生,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是妖孽,本来就是逆贼,他杀戮儒生是他暴行的铁证,但邢玠对着士子开枪就是对儒家的背叛,叛徒总比敌人可恨,无论他是因为什么,都不能对着士子开枪,现在哪怕还在反对举义的士绅,也无法接受这种事情。
这个头不能开。
一旦开了地方官员必要时候杀戮士子的头,那真的就国将不国了。
都敢对士子开枪了,儒家体统何在?
还哭不哭庙了?
还伏不伏阙了?
呃,现在也的确没人去伏阙了。
据说承天门前至今还能看到当年那些忠臣的血……
当然,也可能是陈年老泥。
但哭庙这种事情,在各地还是方兴未艾,地方士绅想驱逐一个不合心意的官员时候,都是抬着孔夫子牌位,然后去文庙哭庙的,如果地方官员懂事,自己就灰溜溜的走了,如果他们不懂事,哭完庙就该抬着孔夫子牌位,就跟抬着真十字架一样远征衙门了。
现在邢玠开了镇压的头,以后各地官员跟着有样学样怎么办?
这不是打死五个士子,这是把儒家的金身撕下,从此高高在上的文曲星们坠落凡尘。
“邢昆田应该也是因家变怒极攻心,才如此倒行逆施。”
青州举子赵秉忠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的状元没当上,因为他那一科根本没考,他的举人是山东乡试出来,但后续会试停了,自然也就没考上状元,同样也不会留下那份流传千古,看着让人惊叹的状元试卷。
而他作为年轻俊秀,忠臣义士,当然要加入骑士团。
“季卿难道以为我等在青州惩奸是错了?”
杨大团长一脸严肃的说道。
“呃,不,不,某绝无此意!”
赵秉忠赶紧说道。
虽然他心中是这样认为,但嘴上可不敢说,万一说错了话,被当成奸臣就麻烦了。
青州留守的士子会抄他赵家啊!
“季卿,你这种思想很危险,我们必须清楚,我们是正义的,我们所做的一切同样也是正义的,邢玠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同样他如今的倒行逆施只能证明他奸臣的本质,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杨丰说道。
“对!”
“说的好!”
……
张至发为首的骑士们纷纷赞同,赵秉忠羞愧的低下头,为自己的思想不够纯洁而羞愧。
“来,跟着我喊,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杨丰看着他用鼓励的语气喊道。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赵秉忠赶紧喊。
“大声点,喊出气势来,多喊几遍,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杨丰吼道。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赵秉忠振臂高喊。
很快那声音就已经很明显充满昂扬的斗志。
“贼兵!”
蓦然间一声惊叫。
骑士们瞬间一片混乱,赶紧向后跑,转眼间就剩下了杨丰和挥舞手臂的赵秉忠站在那里……
“跑什么,不就是侦骑吗?”
杨大团长无语的说道。
远处数十名骑兵的身影出现,在那里看着他们。
这时候沧州保卫战已经开始了,李化龙的反应比他们更快,这个北直隶士绅的首领,在得知红巾军要求南下之后,立刻派出他手下那些还乡团,打着盗匪的名义提前进入沧州,并开始在沧州布防,而这座城市本来就是前沿要塞,这些年不但城墙修缮,而且增加了大量火炮,囤积大量弹药。
尤其是还有数十门晋造红夷大炮。
红巾军京营骑兵第二镇紧接着到达沧州,遭到还乡团阻击后,随即停下来等待后续步兵准备向沧州进攻。
双方战况激烈。
那些还乡团是真正顽固分子。
这些家伙其实就是顺天,永平两府,土改期间南逃的士绅子弟,再加上因为盐业改革而失业的盐枭,甚至盐场那些富灶,渔村那些渔霸,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被赶出来的弃民……
什么弃民就不用说了。
他们对杨丰和红巾军那是真正不共戴天的。
这支还乡团总兵力三万,也不光是顺天府的,北直隶各地未来注定成为弃民的数量也很多,他们对还乡团是全力支持的,而这支还乡团是李化龙手中主要武力,剩下还有就是原来的官军,北直隶士绅组建的新军。前者基本上已经沦为地方维持治安的,倒是有两万算真正的精锐,这些都是改革后的卫所军官,然后带着他们的宗族。
这部分也很能打。
新军三万。
这部分是北直隶士绅武装的。
毕竟他们对还乡团也不放心,双方只是合作关系而已,万一还乡团一直回不去就地抢他们的地也是可能。
难民嘛!
都是这样的。
每个难民都抱着鹊巢鸠占的理想。
总之作为直面红巾军的最前沿,而且是时间最久的前沿,北直隶的情况也是最复杂的,李化龙直辖的正牌官军,以流寇名义存在,但实际接受他调遣的还乡团,士绅以剿灭这些流寇为借口组建的团练新军。总共三支联盟的武装,能打的兵力八万,还有些地方民团,这个是给士绅收租对付刁民的,主要工作就是抓捕逃户……
向京城逃亡的逃户。
“去,将这些贼军赶走!”
杨大团长喝道。
扈从哨长胡彪立刻喊了一嗓子,紧接着他部下三百骑兵直冲向前,但就在他们冲出的同时,那些红巾军侦骑却毫不犹豫地掉头走了,而远处明显可以看到尘埃升起。
“列阵!”
杨彪吼道。
五千扈从骑兵迅速列阵。
实际上也就是这些士子不懂,真正有军事头脑的应该能看出异常了,这支可以说乌合之众般拼凑起来的扈从,居然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能在战场上真正列阵严整,令行禁止,纪律严明……
说他们以前不认识,那鬼都不信啊!
然而五百护教骑士们,却没有一个人对此有怀疑,甚至还有人认为这是他们这些文韬武略的军事家们善于治军,并因此享受着沿途士绅的赞誉,搞得一个个飘飘然,仿佛过去真就是安石不出,奈苍生何?现在他们一出,立刻就是一鸣惊人,个个都是谢石谢玄一般。
而就在扈从列阵的同时,胡彪率领的骑兵哨直冲那片尘埃。
很快对面大批骑兵的身影出现……
“还乡团!”
张至发说道。
杨大团长微微一笑。
“准备鸣铳,欢迎这些忠义之士!”
他说道。
五千骑兵立刻拔出他们的短枪。
而胡彪迎着还乡团过去,互相表明身份后,紧接着返回,还乡团却继续跟随他过来……
“放!”
杨丰说道。
五千骑兵同时在马背上扣动扳机。
密集的枪声中对面的还乡团立刻停下,在马背上看着这边,看得出脸色都很凝重,
他们的装备水平相对差的多,都是鸟铳,弓箭,长矛,剩下就是各自喜欢的鞭锏刀之类,作为一支差不多算武装浪人军团,他们缺少财力支撑,毕竟大明的弃民们实力有限。所以还乡团其实也是私盐贩子,从沧州一带盐场贩盐,然后到北直隶各地销售,杨丰的开中制恢复只是他自己的控制区,但长芦盐场本来就是南北两部分。
南边倒是接到恢复开中的命令,但不是他的控制区如何执行也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为首的将领随即向前,在杨丰面前下马行礼……
“末将安崇武见过杨大团长!”
他说道。
“你是将门?”
杨丰装模作样地问道。
“末将保定左卫世袭鞑官指挥使,祖上洪武年间内附。”
安崇武说道。
“啊,原来还是功臣之后!”
杨丰仿佛礼贤下士般,随即下马扶住他。
“惭愧,末将世受皇恩,自太祖至今为大明效忠九代,如今却不得不流落草莽以流寇为名。”
安崇武伤心的说道。
“不过是一时而已,都是那妖孽害的,你我虽文武不同,鞑汉有别,但都是那妖孽所害,这妖孽乃我大明鞑汉公敌,此时正应同仇敌忾,正可谓地无分南北,人无分鞑汉,皆应抱定除妖杀贼之决心,为恢复我大明朗朗乾坤,救大明社稷于危亡而战。”
杨丰瞬间进入状态,慷慨激昂的说道。
然后他看着对面列阵的还乡团……
“杀贼!”
他振臂高喊。
安崇武也立刻进入状态,回过头对着部下。
“杀贼!”
他吼道。
“杀贼!”
还乡团们同样感同身受,一个个激动的吼叫着。
还有人都激动的流下眼泪。
俨然谱写一曲团结的赞歌……
第二九七章 沙场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安崇武是奉还乡团大团长之命来迎接的。
好吧,他们也叫大团长,毕竟光叫团长真的没什么士气。
而且这支武装本来就是各地流亡士绅为主,最初成立时候就是一个个小的还乡团拼凑,各自都是叫团长,然后总头目自然是大团长,而还乡团的大团长是滦州生员石维岳。
就是咱大清第一个汉人妃子的爷爷。
他是滦州人,祖父两代都是做佐贰官的,不过在滦州这种地方也算是地方上数得着的大户,然后遇上红巾军的土改,他爹试图勾结土匪袭击土改队,结果被抓住后打了靶,他爷爷气死了,真是国恨家仇。于是原本的文人不做了,国难当头已经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正好滦州还有部分盐枭也因为盐业改革失业,甚至还有部分闻香教徒……
虽然王教主已经被打靶,王家已经完蛋,但这种东西总是还有些真就信了的死硬分子。
还有几个同样的士绅子弟。
还有开平等几个卫所抗拒土改的世袭军官。
总之一帮乱七八糟找到共同的目标,然后组成一支类似土匪的队伍,原本还想在滦州一带打游击,但很快就发现这是做梦。
土改完成都民兵化了,他们打游击那不是搞笑吗?
最终一路逃亡到了保定,而保定也不只一支像他们这样的武装,正好都在无所适从中。
李化龙到任后立刻意识到他们的价值,干脆让他们整编起来。
石维岳部下实力最强,而且本人文采也很让李化龙欣赏,他本来就是万历三十八年的进士,意志也最坚定,他可是杨涟好友,原本历史上也是勇斗九千岁的名臣,最终被李化龙指定为大团长,然后由他手下盐枭重操旧业,靠贩盐的利润招兵买马……
主要招募流亡的弃民。
但为了避免这些弃民不受控制,所以由安崇武这些原本保定本地鞑官,也就是他们的兄弟作为将领。
这些鞑官是在保定有家有业的,实际上已经和士绅没有区别。
但红巾军打过来肯定完蛋。
最终这些拼凑起来的还乡团就变成了一支三万人的强大武装,之前就是以流寇身份在河间水网区活动,利用滹沱河航运贩盐,这次红巾军一旦拿下沧州,他们也就失去经济来源,所以立刻赶来防守。李化龙给他们的任务,就是死守沧州顶住红巾军,他们是流寇,与北直隶士绅无关,但李化龙会在外面集结官军和团练新军等待机会。
一旦南边山东河南两省挡住,甚至打赢红巾军,他就会对进攻沧州的红巾军发起致命一击。
北直隶正式加入弘光朝。
然后和李汶调集的西北军一起反攻顺天。
实现还乡团的梦想,让他们可以高喊着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耀武扬威的回去恢复士绅盛世。
“忠义啊!”
杨大帅感慨着。
这他玛真的把牛鬼蛇神全炸出来了。
为了抵抗他这个恶魔,旧世界的所有势力都联合起来了。
士绅,世袭武将,盗匪,乱七八糟信徒……
最终汇聚起来。
不过这也是好事,说到底这场战争就是要扫清一切牛鬼蛇神,他们联合起来最好不过了。
紧接着他拔出剑……
“大明的勇士们,杀贼,杀贼,杀贼!”
他吼叫着。
然后手中宝剑向着沧州方向一指。
紧接着他催动战马,而已经重新列队的护教骑士们,也同样拔出剑很有气势的跟随,然后列阵的扈从分向他们两翼,五千骑兵迅速完成对他们的保护,而安崇武回到自己的队伍,带着他部下前来迎接的五百骑兵,紧接着跑到了最前面带路,他们就这样冲向沧州。
沧州。
孤独城池如砥柱般屹立。
城墙上硝烟弥漫,大炮怒吼着喷射一道道火焰,炮弹划破空气的呼啸,仿佛勇士们的高歌。
好吧,战斗正在进行当中。
“敌,敌,敌军亦未可轻!”
张孔教结结巴巴说道。
他们前方是真正千军万马……
进攻这里的是红巾军京营骑兵第二镇。
北方红巾军没有经过南方式的整编,还是保持杨丰南下前的编制,骑兵第二镇总共下属四个骑兵协,一万精锐骑兵,而且因为考虑到南下需要攻城,所以还带着他们的专用骑兵炮,实际上就是短管野战炮,没什么攻城能力,本来就是轰击步兵用的。
此刻就是这些骑兵炮和沧州城墙上的晋造红夷大炮对轰。
这些隐藏在护堤后面的小炮,在那些经验丰富的炮手操作下,不断将四斤重炮弹打在城墙上。
对城墙的确没什么实质性伤害。
但它们激起的碎砖,甚至本身的精准打击,却可以不断杀伤城墙上的还乡团。
不过后者手中威力巨大的晋造红夷大炮,同样也在不断将炮弹打到保护这些小炮的土堤上,将麻袋堆起的护堤打的泥土飞溅,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的隔空炮战。而那些红巾军骑兵却结阵在沧州城下,面对着增援而来的孔孟骑士团,四个骑兵协的六千骑兵,然后再加上一千重甲的具装骑兵,在初冬的旷野上组成一个巨大的阵型。
中间具装,左右火枪骑兵,
孔孟骑士团正面就是最可怕的具装骑兵。
这些人马具装的真正铁骑兵,手中举着一支支丈八长矛,长矛上都带着三角的小旗。
一千具装骑兵组成五道波次冲击的线列。
背衬斜阳,恍如钢铁的城墙。
也难怪张骑士说话都不利索了,实际上不只是他,所有护教骑士们这时候脸色全都变了,一个个在马背上哆哆嗦嗦……
“又新!”
突然一声惊叫响起。
杨丰转头看着身后,忍不住长叹一声。
好吧,汶上籍护教骑士王命新因为过于惊恐,居然从马背上掉下,摔在那里正一脸尴尬……
“这孽畜!”
不过他很快找到了罪魁祸首。
都是自己的战马太差,所以在周围骑士的目光中,站起身鞭打他的战马,挨了鞭子的战马很不给面子的扬蹄就踢,倒霉的王骑士猝不及防,一下子被踢得倒飞出去,然后又撞在旁边骑士的战马上,后者坐不稳也随即坠落,不过王骑士却瘫在那里都吐血了。
孔孟骑士团还未交战就折损骑士一员……
“还乡团出城了!”
突然传来喊声。
骑士们立刻全都松了一口气,一个个明显很欣慰的看着远处城门。
城内的蜂拥而出,在他们左侧开始列阵,很显然援军的到达,让还乡团有了决战的勇气,毕竟这里只有一万红巾军,而孔孟骑士团全是装备精良的新式火枪骑兵,加上还乡团足以决战了。就在他们列阵同时安崇武和另一个人,在数十骑保护下直奔这边,到达之后下马,走到杨丰等人面前,一脸庄严地对着他们长揖……
“滦州增广生石维岳,拜谢诸君子!”
他说道。
杨丰等人赶紧下马还礼,然后互相介绍。
“五峰兄,我等远来,不知敌军内情,如何迎敌还需五峰兄。”
张至发赶紧一脸真诚的说道。
石维岳微微一笑。
“圣鹄兄,我等还没有让客人先上的道理,我军先进,步兵以本阵挡其具装,骑兵阻其左翼,右翼交给诸位如何?”
他说道。
“那就客随主便了!”
杨丰笑着说道。
石维岳给他们留下传令的,然后再次向他们行礼,和安崇武匆忙离开。
就在此时两万出城的还乡团列阵完成,而孔孟骑士团重新列阵,与还乡团形成中间步兵本阵,左还乡团骑兵,右孔孟骑士团的阵型,然后一起面对了一直在那里静静看着的红巾军。后者脑抽一样在对面一直看着,直到他们完成列阵才终于发起进攻,最先出动的是火枪骑兵,孔孟骑士团对面一协火枪骑兵出击,在马背上举着他们的短枪……
“问问石维岳,是否出击!”
杨丰说道。
传令兵挥动手中旗帜,但石维岳那边旗帜挥动,示意他们继续等待。
红巾军火枪骑兵在孔孟骑士团前方冲过,后面另外一协继续警戒,而冲锋的骑兵直冲还乡团本阵,在那些步兵远处对着他们不断开火。
后者躲在盾车后面用弗朗机,斑鸠铳之类还击。
双方持续对射。
但伤亡都很小。
红巾军的骑兵都在百米外开火,那短枪就是靠蒙。
但还乡团在这个距离击中骑兵的概率也极低。
不过就在同时,红巾军的骑兵炮出现在孔孟骑士团对面,那里是一处低矮的土丘,但仍然足够让炮弹越过骑兵头顶,直接打在还乡团的本阵,紧接着架好的大炮就开火,炮弹在战场上空呼啸而过,瞬间打在还乡团本阵,那些正在和骑兵对射的还乡团,立刻在炮弹轰击中出现大量死伤。
石维岳那边旗帜挥动……
“护教骑士们,战斗的时刻到了!”
杨大帅举着宝剑发出亢奋的吼声。
但后面却一片寂静。
他茫然转头。
后面护教骑士们哆哆嗦嗦,甚至最后面几个已经在掉头。
“诸君,杀敌啊!”
杨丰喊道。
“守,守诚,还是让扈从们上吧!”
赵秉忠讪讪说道。
“我等身为护教骑士,如今敌人就在面前,岂有坐视之理,以血护教,为了大成殿!”
杨丰吼叫着。
然后继续一片尴尬的寂静。
“孔圣的旨意!”
杨丰再次高喊。
俨然圣殿骑士附体一般。
但依然没什么卵用。
石维岳那边旗帜继续催促,而他们前面土丘上,那十八门骑兵炮依然在不断喷射火焰,还乡团本阵在炮弹的轰击中,继续不断付出伤亡,不过这些满腔仇恨的家伙倒是很硬气,依旧在炮弹轰击中向着对面那些骑兵射击。
后者明显不是为了进攻,就是把他们锁在原地挨炮弹的。
杨丰……
杨信大团长心急如焚啊。
然后他看着石维岳那边不断催促的旗帜,终于露出一副坚毅的表情……
“诸君,杨某千里而来,只为以血护教,如今儒家道统存亡一线,我等终不能靠别人守护道统,终究要有儒生为护教战死沙场,今日就以杨某为始!”
他拱手说道。
紧接着他催动战马向前……
“慷慨歌幽冀,从容燕赵秋。沙场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然后他那慷慨悲歌一样的吟诵响起。
后面骑士们一片沉默……
“孔圣的旨意!”
下一刻他抽风般大吼一声。
紧接着就那么冲向前方列阵的红巾军骑兵,而那些扈从也在同时冲出。
“使守诚孤身赴死,我等何颜独存!”
宋继登热血沸腾,举着宝剑高喊。
然后他也冲了出去,后面也还有几个骑士跟着冲出,但绝大多数包括张至发在内全都坐视。
这一幕连石维岳都看呆了。
他毫不犹豫的下令击鼓为勇士们助威。
在隆隆战鼓声中,杨大团长带着他的扈从们,向着对面红巾军全速冲锋,
对面红巾军同样向前,两支骑兵在狂奔中拉近距离,然后就看见最前面的杨大团长越来越快,逐渐和后面扈从拉开距离,转眼间就到了开火距离,马背上的他毫不犹豫地对着敌军扣动扳机。他枪口火焰喷射,对面两名敌军惨叫着趴在马背上,但也就在同时,对面所有骑兵扣动扳机,无数道火焰的喷射中,杨大团长摆出一副中弹的姿势,抬起头仰望天空。
然后坠落马下。
不过没有完全落地,还被马镫挂着拖在地上,而他的战马依然在冲向敌人。
下一刻他就被红巾军骑兵淹没了……
“守诚!”
后面宋继登痛苦的悲号一声。
“守诚!”
远处的石维岳也在发出悲痛的惊叫。
“为大团长报仇!”
“为大团长报仇!”
……
然后扈从们发出愤怒的吼声。
他们所有人全都像疯了一样冲向敌人,他们对面红巾军被这种凶猛的气势吓坏,居然开始掉头逃跑了,但丝毫没有任何犹豫的扈从们,依旧吼叫着疯狂追杀这些仇敌,溃败的红巾军骑兵立刻让后面的炮兵慌了,他们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的大炮上马逃跑……
第二九八章 小孩子才讲对错
杨大团长的壮烈牺牲,引发扈从们的疯狂进攻,而抵挡不住他们的红巾军骑兵立刻掉头逃跑,然后又引起红巾军炮兵的溃败。
最终导致整个红巾军的溃败。
全跑了。
丢盔弃甲。
连那十八门大炮都扔了。
不过战场上遗尸倒是并不多。
这个可以理解,红巾军撤退都是带走所有能带走的伤兵和尸体。
突然迎来一场大捷的还乡团,激动的一个个嗷嗷叫着追击,而孔孟骑士团的扈从们更是完全无视危险,发疯一样继续追杀,最终他们就这样在夕阳西下中越追越远,就在还乡团止步青县的时候,他们依然没有停止,为了给他们的大团长报仇,五千精锐骑兵就这样杀进了暮色中……
拦都拦不住啊!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骑兵的交战就是这样,互相之间追逐几十里几百里都不稀罕,当然李靖还追杀几千里呢!
再说他们跟还乡团今天才认识,也没人在意他们的死活。
总之还乡团追杀到青县,而后面沧州的石维岳,已经对着缴获的十八门大炮欣喜的向李化龙报捷了。
大捷!
大炮都缴获了,不是大捷是什么?
午夜。
大城。
宋继登抱着头蹲在县衙的大堂上,用仇恨的目光看着居中而坐的杨丰。
仿佛在看一个欺骗感情的渣男。
“不要这么看着我,虽然我的确骗了你们,但我也的确带着你们,让山东河南的忠臣义士们,都终于举起了义旗,这里有一份最新的情报,河南士子在归德惨案之后,跑到开封血溅贡院,打死拒绝举义的高务观,蔡毅中等六位耆老。然后在孟化鲤和李蓘主持下,河南议事会发出号召,要求河南改旗易帜,并驱逐邢玠,奉弘光年号举义。
而且现在还乡团又打出沧州大捷,再加上之前的郯城大捷,不出意外的话李化龙会做出选择的。
他不做也会被北直隶士子逼着做。
然后山东河南北直隶全部举义,而李汶的西北集团当然也会跟进,他们等这个机会已经等的很久了,所以用不了多久,你们就可以看到北方五省忠义蜂起讨逆的盛况。
除妖卫道,以血护教!”
杨丰俨然川普附体般在那里挥舞着拳头高喊。
“你这妖孽,我跟你拼了!”
毕自肃悲愤的爬起来,发疯一样冲向杨丰。
然后他紧接着被旁边的杨虎踹倒,包括宋继登在内其他几个也试图站起,但紧接着一个个枪口就顶在他们脑袋上……
“老实点,抱头蹲好!”
杨虎喝道。
毕自肃屈辱的抱头重新蹲下。
“冲阳,你还是这么冲动,要学学你哥哥,沉稳一些,看看你哥哥那些人搞出的归德惨案,一下子就把河南士绅激怒,拉进了举义的阵营,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不能冲动,要学会动脑子!”
杨丰说道。
毕自肃后来就是因为辽东士兵兵变讨饷,他又拿不出来,结果被士兵吊起来羞辱,但士兵在他那里的确也没搜到银子,还是另一个官员找商人借了几万两才安抚下来。之后他愤而自杀的,不过有传说实际上是被圆嘟嘟搞死,他是辽东巡抚里面的主战派,而且主张拉拢林丹汗,和圆嘟嘟战略不符,为了圆嘟嘟的大战略,被后者挑动兵变弄死。
毕自肃继续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杨丰。
“阁下就不怕到时候身死人手?”
武定籍骑士袁化中冷笑道。
他们这些总共十六个,都是受到杨丰忠义精神感染,最终加入战斗的,之后又眼看着杨丰阵亡,当时一股热血上头,再加上被扈从们挤在中间,也根本不可能回头,所以就这样一直冲,一直冲,直到那些扈从突然翻脸,紧接着一个个被扈从们抓住。
一开始他们还没想过别的,就以为这些本来就是乱七八糟的扈从投敌,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本来就是土匪商人拼凑,但被带着跑到大城,才知道自己这么多天都是在跟着一个披着羊皮的狼啊!
在杨丰笑眯眯出现的那一刻,他们真的都有一种发愤欲狂的感觉。
现在其实已经好多了。
“怕?”
杨丰笑了。
“我为什么要害怕,你们对我来说都是渣渣。
你们以为的熊廷弼宿松大捷,实际上只是挡住了我的一支偏师,而且我本来就没准备继续向西,甚至进攻宿松都是因为戚金追的刹不住脚,原本我的目标只是皖江而已。你们以为的郯城大捷也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你们以为能够保住山东,然后放心大胆的跟着我,至于这场战斗也只是因为我要回来而已。
包括红巾军南下的目的,都只是为了配合我演戏。
再继续向前我就很难装下去了,北直隶见过我的人多了,再出现几个周如砥就尴尬了。
我可不敢保证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懂事。
至于去河南就更不行,万一遇上邢玠就尴尬了。
我只能壮烈的战死,然后回到这边,从此留下一个终于的传说继续激励天下儒生们。
慷慨歌幽冀,从容燕赵秋。沙场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相信很快大明就会传颂我绝命诗!”
他说道。
他的确就是因为再向前演不下去了。
北直隶认识他的人相对要多一些,尤其是顺天一带流亡士绅,多数其实都是见过他的,这种情况下很容易被认出,所以只能趁机完美谢幕。
“阁下要杀要剐就痛快些,何必在此装腔作势,纵然你猖狂一时,终有天谴之日!”
济南籍骑士张梦鲸恼羞成怒的吼道。
“杀你们,怎么可能?
实际上你们让我很感动,在那样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跟着我一起冲锋,这已经让我对你们刮目相看了,原本我以为咱们大明的儒生都是群投水都会嫌太凉的,但居然还有些真正能杀敌的。
这真得很让我意外,我是不会杀你们的。
甚至我还可以放你们回去,不过你们还需要带着部分扈从回去,另外还要回去告诉石维岳和咱们那些护教骑士,就说我已经阵亡,你们想抢回我的死尸但却失败,只好带着残余扈从回去。另外你们回去之后,还要继续带着骑士团,然后继续号召天下儒生起来护教,作为回报,我可以承诺以后不会抄你们家,让你们能继续富贵下去。”
杨丰说道。
“呸,做梦!”
毕自肃怒道。
然后其他几个纷纷怒斥杨丰。
杨丰笑了笑……
“看看,我就说你不如你哥哥,告诉你们一个事情,其实张至发早就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只不过他故意装不知道而已。”
他说道。
然后毕自肃等人一片悲愤的咒骂。
“其实你们真不应该骂他,你们要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他知道我很难对付,必须得合天下士绅之力,才有可能战胜我,但天下士绅都是那种只求自保,不管别人死活的,当年你们山东最先举义,结果别人全都看热闹,然后我南下之后,北方士绅又看南方的热闹,我打淮西时候浙江还给我交岁币,都这样永远也不可能联合起来对付我。
然而我却让山东忠义蜂起,也就是说孔孟骑士团的存在,对于号召天下士绅联合起来是有利的。
这是你们唯一战胜我的可能。
所以,他不得不带着心中沉重的压力,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帮我给毕自严去信,鼓励他们也举义,最终他成功让河南举起义旗。
你们为什么要骂他,他明明是为了大局。
同样你们回去之后,继续给我圆这个谎言,也是为了大局。
是一个为了护教写下绝命诗,然后冲向敌军直到战死的英雄,对号召天下士绅共同举义有利,还是说出真相,让你们的一切都变成笑话,让那些士绅的举义也变成笑话,对于你们的抵抗更有利?
很明显是前者。
这的确是个谎言,但却是一个有用的谎言。
如果天下士绅都举义,并且战胜了我,那你们就是英雄,真正流芳千古,让后世儒生世代敬仰的英雄,如果失败了,你们也可以获得我的优待,这么好的事情你们竟然拒绝,这就真的让人很费解了。你们都是饱读诗书,都是懂事的,好好想一想,这对你们真的是好事,成功了就是英雄,失败了也没损失,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你们为什么不想想,万一最后胜利了呢?
难道你们不想天下忠义团结起来,一起与我战斗吗?
难道你们不想想,一旦真相公开,对于忠臣义士的士气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吗?”
杨丰说道。
张梦鲸等人张口结舌,一个个在那里无言以对。
“不要想什么对错,小孩子才讲对错,也不要觉得对不起同学,你们公开真相才是对不起他们,好好想想,明天早晨再给我答复。”
杨丰继续蛊惑中。
说完他站起身笑着走了。
留下一群忠臣义士们,在那里悲愤的互相看着。
“哈哈哈哈……”
然后杨丰的笑声逐渐远去。
第二九九章 全民战争
第二天。
黎明的微光中杨丰笑眯眯驻马城外。
在他前面是默默离开的骑士们……
他们最终还是做出了理智的选择,不过绝对不是贪生怕死,他们只是为了顾全大局,就像杨丰所说的,继续维护这个谎言,能换来天下士绅团结一致,共同举起义旗加入战争,可一旦公开则必然让士气崩溃。这可以说毫无悬念,当知道带领自己举义的英雄,居然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妖孽后,谁还会相信自己的举义能够成功?
被人家玩了!
如今大好的局面真的来之不易。
山东已经举义,河南事实上已经举义,剩下北直隶刚刚获得大捷,在这个消息刺激下也必然举义,李化龙就算还想观望,也挡不住北直隶那些热情高涨的士子们,他不想做下一个邢玠就只能举义。
而北方三省举义的结果,必然是让李汶的西北集团同样加入。
实际上这几年李汶一直在推动北直隶士绅动手,然后他率领西北集团一起拿下京城。
当然,主要是他手下那些军阀们,已经迫不及待想洗劫京城了。
可以说转眼间天下大半就都举起义旗。
这么好的局势,真的不能破坏,哪怕现在知道真相,也不能因为心中正义感和良知毁了,要顾全大局……
当然,他们绝对不是贪生怕死!
“一路走好!”
杨丰喊道。
一起回去的部分扈从们发出欢乐的笑声。
扈从们还是要回去一部分的,不过也不用回去太多,总共五千扈从回去一千就行,至于另外四千,当然是在杨大团长阵亡的刺激下,奋勇杀敌,直到与他们的敌人同归于尽了。然后毕自肃这些人带着残余一千扈从返回,继续宣传他们的壮烈,让更多人在他们的精神感召下,高举他们鲜血染红的战旗,继续与红巾军战斗。
杨丰还真的给了他们一面鲜血染红的战旗,就是他那面除妖卫道,以血护教的旗帜。
这也是一桩佳话。
然后这些残余的义士们会成为未来山东甚至河南新军的核心。
干这个他最擅长了。
至于这些人回去之后会不会反悔……
要相信他们的智商,这都是未来要做巡抚,总督的人,他们还不至于那么蠢。
毕自肃是辽东巡抚,张梦鲸是己巳之变时候延绥巡抚,带兵勤王途中病死的,宋继登也是做到布政使的。
都是有头脑的。
“准备固守吧,接下来咱们得迎战这些牛鬼蛇神的反扑了!”
杨丰看着他们的离去说道。
“大帅放心,兄弟们这几年别的不说,就是这全民皆兵做的那可以说一点都不含糊,如今所有民兵手中弗朗机,鸟铳,甚至虎蹲炮之类应有尽有,乡一级就有机动作战的民兵骑兵队。所有县城都扩建外城,而且在外围修建新式炮堡,只要一声令下全县都能在几天内完成收拢,如今是冬天,外面除了点麦苗也没别的东西。
转眼就能完成坚壁清野。
各处县城的粮库都囤积至少全县人吃一年的粮食,根本不怕任何敌人进攻。”
徐寿笑着说道。
他就是骑兵第二镇的统制。
目前留在北方的还有包括骑兵第二镇在内六个镇,都是和南方红巾军一样的新式长矛火枪线列,但北方因为马匹众多,所以这些镇都有骑兵协,相当于放大了的混成旅。另外还有三个旧总兵,也就是尤继先,杨元,张世爵三人,他们分别驻密云,遵化,山海关,但他们没有地盘,一切都由京城供应,职责就是守卫长城,可以将他们视为长城的专职驻防军。
但兵力实际上逐年萎缩,毕竟杨丰给他们的供应是固定的。
这些家伙只需要保留精锐军团,随时可以出去抢掠蒙古人就行了,后者已经根本没有能力入关劫掠。
长城就是不守都行。
这些游牧骑兵跑到武装到牙齿的民兵区劫掠?
现在一个遵化县在籍五万民兵,乡村坞堡化,县城要塞化,就长城外那些一盘散沙的蒙古部落,有什么能力进这样的地方劫掠?遵化外面几个部落能拼凑起的骑兵还没遵化民兵数量的五分之一。
这种情况下三总兵实际上变成了职业马匪团。
职业出关抢掠。
抢马匹和牛羊,然后回来卖给民兵。
因为南方需要大量马匹和耕牛,这时候顺天向南方主要输出的货物,就是这两种。
来源有本地繁育,正常边贸获得,再就是他们出去抢的。
不过在抢了这几年后,他们已经学会细水长流,就是把塞外那些蒙古部落自己划分片区,毕竟三家不能因为抢掠打起来,所以划分片区,用停止抢掠作为交换,让那些蒙古牧民给他们交贡。后者每年固定给他们多少马匹牛羊,他们就确保这些牧民不被别人抢,甚至冬天还会卖给粮食,简单点说就是他们虽然没有地盘,但他们可以把蒙古人当做自己的地盘。
还开拓财源。
目前主要还是伐木。
毕竟天津造船业需要大量优质木材,而滦河上游又有水运优势。
实际上滦河水运最远一直都能通到开平,几百公里茫茫山林里面有的是适合造船的上好木料,
砍伐出来顺流放出山就能换来银子。
总之三总兵目前都很快乐,一个个财源滚滚,对于关内的事情一点兴趣没有。
所以把他们忽略掉就行,他们也不会蠢到加入弘光朝,毕竟他们目前的一切都是靠民兵供应,同样所有生意也是和民兵做的,士绅们还乡团成功,对他们又没有什么好处,说不定还有坏处,毕竟文官控制的朝廷,是不会允许他们这种藩镇存在的。
而杨丰不一样。
杨丰已经让他们存在好几年了,而且肯定还会继续让他们存在下去。
“传令京南各地全部进城。”
杨丰说道。
他跑到京城来就是准备防御的,南方已经完全不用担心。
两千多万民兵化的人口基数,充足的粮食,完善的军工体系,副元帅幕府的完善军政体系,让这时候的南直隶根本不用担心外部的进攻。
这是一头拥有碾压能力的巨兽。
只有他们进攻别人,没有别人进攻他们。
但北方只能固守。
所以接下来他就是在顺天亲自带领,然后打败敌人的第一波攻势,至于是哪些敌人现在还不好说,但北直隶肯定算,剩下山西也有极大可能,但宣大两藩镇未必会加入,不过也不好说,毕竟他们内部也可能生变。杜桐和董家应该不会参与的,毕竟他们两家现在就很好了,但不敢保证他们手下会不会出现想借此取而代之的。
总之很难说。
西北的李汶集团肯定加入,但他们不一定加入对顺天的进攻。
不过无论怎样,接下来顺天都会遭受大规模进攻,而他需要做的就是确保这里的坚守,打退敌人的进攻,甚至打疼敌人,让他们不敢继续进攻,确保顺天的安全。
然后他再回去带着南方军团北上。
南北贯通之时,就是这大明真正获得新生的时刻。
杨丰随即掉头,带着他的扈从直奔京城。
而他的命令也在同时迅速发往京城,经过接力传递后中午就到达,紧接着主持京城事务的九千岁就发出了京南各州县全部入城的命令,到第二天时候京南各州县就已经开始行动起来。所有乡村百姓在民兵组织下,迅速将他们的粮食,牲畜甚至锅碗瓢盆,全部装车装担子,然后向县城转移……
“老伯,这是干什么?”
再次换上便装的杨大帅,在霸州城外问一个赶着牛车的老翁。
“听说还乡团要打过来,外面要做战场的,九千岁下令老弱妇孺都进城,免得遭他们毒手!”
老翁说道。
好吧,这时候九千岁已经被称为九千岁了。
实际上杨丰离开的这几年,他在北方干的可以说有声有色,深受顺天永平两地人民爱戴。
他给自己的定位很明白,就是杨大帅的忠犬。
毕竟他一个太监,根本不需要考虑后代问题,原本历史上他给天启当忠犬,给天启当恶狗咬人,现在他给杨大帅当忠犬,杨大帅交待的做好就行,没有子孙不需要考虑更复杂的东西,杨大帅设计的制度他维护好就行,得罪人什么的完全无所谓。
“您不怕打败了?”
杨丰问道。
“不怕,我家八辈佃户,世世代代受苦,好不容易盼到了好日子,那还乡团敢回来就和他们拼了,我三个儿子全是民兵,他们全死了还有我和家里的女人一样可以上战场,就算我全家都战死,也能在地下跟祖宗说,我们已经过过真正的好日子了!”
那老翁很随意的说道。
说话间他还从牛车上拿出自己的三眼铳向杨丰展示。
然后他赶着牛车,带着家里的女人和小孩,继续走向前面霸州新修建的巨大外城。
路边一队民兵骑兵背着带着叉架的火绳枪疾驰而过。
而同时这片广袤的平原上,还有无数这样赶着牛车的老弱妇孺,正在涌向霸州外城的城门。
第三零零章 九千岁
正当杨大帅站在霸州城外,看着一场全民动员的壮观场面时候,保定城内逼宫的大戏也已经上演……
“肃静,肃静!”
李化龙站在衙门前声嘶力竭的高喊着。
实际上他并不想举义。
他是个懂军事的,这场大捷除了宣传意义,实际上并不能证明什么。
还乡团的确打退了进攻沧州的红巾军,但后者也仅仅是一个骑兵镇而已,甚至都没有携带重炮,这就证明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打沧州,否则红巾军有自己的攻城重炮,拉过来直接轰开沧州就行。
拿骑兵小炮攻城?
红巾军真这么傻就不会打到现在几乎所向无敌了。
而还乡团以近三倍兵力对战,还是靠着杨信的决死冲锋才最终打赢,但实际战场仅仅找到六具红巾军的尸体。
倒是还乡团死伤超过五百。
虽然红巾军都是带走尸体,但实际上也不可能真的全带走,如今在溃败的情况下才遗留下六具,也足以证明他们的死伤根本就没多少。
倒是孤军深入的孔孟骑士团,说他们杀敌数千,但想想就知道那纯粹是自己吹牛而已,而五千扈从就逃回一千,也足以证明损失惨重的是他们,甚至弄不好还因为孤军深入被红巾军差点团灭。在辽东打过仗的李化龙很清楚,这种骑兵孤军深入敌占区的结果,就活着回来一千,说不是差点被团灭他才不信呢!
所以……
这场大捷不是什么胜利。
甚至连平局都很难说,以损失来说倒是这边输了。
唯一能证明的,就是红巾军战斗力依然强悍,至少比还乡团强。
而后面的顺天境内,这样的军团还有五个,另外还有百万民兵,也就是说随时可以扩充到十五个,而他手下就是六万能打的,单挑都打不过人家,这种情况下不能轻易落子,一落子就没有回头路了,至少现在真的不行,北直隶直面红巾军北方军团?
能撑到李汶的增援吗?
所以除非确保可以胜利,否则不能轻易拿命运去赌一把。
但是……
这些士子不这么想啊!
“除妖卫道,以血护教!”
“除妖卫道,以血护教!”
……
他面前的士子们就像仿佛一样吼叫着。
李化龙很头疼的看着他们,这一刻他甚至都宁可没有这场大捷。
这场胜利根本不足以证明什么,但却让这些士子都疯了,开封事变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他也不想做下一个高务观啊!
可他也不敢拿北直隶去赌啊!
“于田公,您还在等什么,难道公不欲讨贼?”
保定本地士子陈士章质问。
“于田公,还乡团已经在向大城进攻,难道您想坐视忠义孤军深入?”
霸州士子张士雅怒喝。
还乡团的确已经在向大城进攻。
还乡团里面本来就有李松的侄子,之前杨丰攻陷大城,李松自杀,他侄子带着部分搜罗的盐枭逃走,后来和石维岳合伙,现在因为这场胜利,整个还乡团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他们当然要一鼓作气,收复大城,快快乐乐把那些分了他家良田的刁民砍死。
实际上不只是他们,石维岳自己也带着还乡团在向静海进攻。
“于田公,北直隶千万百姓以公为尊,是以公为忠臣,若公依旧首鼠两端,难道不畏忠义之怒!”
另一个霸州举子王乐善怒道。
他后面一大群士子立刻躁动起来,这些家伙是益津书院的,霸州益津书院因为霸州沦陷不得不流亡保定,目前大批顺天南下的流亡士子在这座书院读书,在保定有大量产业的王乐善就是书院山长。他爹是前兵部尚书王遴,现在还活着,而且是北直隶议事会的耆老,虽然王家在霸州的土地全都被分,但依靠在保定的商业依旧能支撑。
同样打回老家去,夺回他们家的田产也是王乐善和这些益津书院这些学生们的主要梦想。
他们都很激进。
李化龙立刻清醒过来……
“兹事体大,需议事会商议,某无权决定,尔等皆学生,速归学院读书!”
他喝道。
说话间他向旁边军官使了个眼色。
这种事情必须立刻阻止,否则这些学生串联开就麻烦了,现在时间短仅仅是保定本地,再让他们鼓动下去各地士子汇聚,那局面就要失控了,先把事情推给议事会。而北直隶议事会在真定,这样一来一往就能拖延些时间,至于最终怎样还是交给议事会决定,不过议事会那边估计也很难下决心,说到底目前的局势还看不出优势。
那些老家伙也同样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天诛国贼!”
蓦然间身后一声怒喝。
他愕然转头,就看见张士雅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支短枪,正在对着自己胸前……
“混账……”
他本能的怒喝一声。
但就在同时那枪口火焰骤然喷射而出。
下一刻巨大的力量撞击他胸前,李化龙猛然向后倒,一下子靠在背后的门框上。
他低下头看了看胸前涌出的鲜血,又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张士雅和那支还在冒烟的短枪,嘴里喃喃自语着,最终无力的滑落……
京城。
卢沟桥。
“哎呦,大帅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九千岁就跟个看见主人的土狗般,堆着满脸笑容向杨丰行礼,仿佛后面还有一条尾巴在不断摇晃。
在他身后是大批留守京城的将领。
包括胡怀德,李无逸这些,实际上京城真正说了算的是他俩,军事上胡怀德负责,其他的李无逸负责,但重要事务由各镇总兵,各地民兵统制,也就是各州县民兵旅长凑在一起会议解决。而京城的原本顺天公社各个部门,在九千岁领导下负责京城和各地的民政,财政等等,但各地还是有朝廷官员,只不过这个官员只有司法审判权。
地方政务一律由顺天公社派出专门的特派员负责指导……
对,指导。
毕竟顺天公社理论上只是顺天城的,但这些州县又需要建立类似制度,所以就由顺天公社以指导的名义,派出专门的特派员,然后分别负责主持这些州县的具体事务,而这些特派员只接受顺天公社领导,地方官员是无权管的,最终以这种方式把知州知县们变成了摆设。
因为实在没什么油水可捞,一些知州知县都悄悄溜了,但他们溜了吏部也会重新任命。
规矩不能废。
这还是大明的京师。
“行,你干的不错!”
杨丰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九千岁随着他的拍动,不断往下矮着。
“听说你现在都被尊称九千岁了?”
杨丰说道。
九千岁瞬间就跪下了……
“大帅,都是他们信口开河,小的可不敢当这个称呼。”
他哆哆嗦嗦地说道。
“没事,一个称呼而已,我又不是怪你,你在北方主持大局,自然也需要个让人敬畏的名号,这个九千岁就不错,以后可以继续叫,不用在乎什么,又不是万岁!就是万岁也没什么大不了,如今南边就有人朝我喊万岁,难道我就真的成万岁了?人民喜欢喊什么随他们的便,人民喜欢的就不用在乎那些乱七八糟,谁还能阻挡人民表达他们的喜好?”
杨丰笑着说道。
这时候南方人民的确很多喊他万岁的,但这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皇帝都没说什么呢!
九千岁赶紧陪着笑脸附和……
说起来他一个太监,不考虑后代,不就是活着时候求个心理满足,所以他其实也很喜欢这个九千岁的称呼,最初的确是一些手下哄他开心,但一看他不拒绝那就立刻传播开,然后大家就都这么称呼他了。
但真的就是个称呼。
“走,咱们赶紧进城,还得去觐见圣母皇太后和太子殿下。”
杨丰说道。
说完他径直走过卢沟桥。
但就在同时,后面一名报信的骑兵疾驰而来,原本是要冲过去,但一看这边连九千岁都在,立刻下马直接跑过来,到李无逸面前递上急报,后者随即拆开看了看,然后一脸凝重的走到杨丰身旁……
“大帅,涿州第二镇总兵李信报告,保定民变,益津书院生员张士雅刺杀保定巡抚李化龙,保定士子占领巡抚衙门,并以巡抚官印,向各地下令起兵造反奉弘光年号。”
他说道。
“啊,这真是武德充沛啊!”
杨丰立刻笑了。
就是嘛,天诛国贼这种事情不能只有河南士子会干!
不过李化龙也是挺倒霉的,邢玠至少还没搭上性命,但他却连性命都搭上了,但对于他的家族来说,这倒是一件好事,这样以后杨丰也就不好意思抄家了,毕竟人家死在万历的保定巡抚任上,也算是为万历尽忠了。
“大帅,如今这些狗东西都跳出来了,正好咱们一网打尽,以后就再也没人敢与大帅作对了。”
九千岁赶紧笑着说道。
“说的好,一网打尽,的确,咱们正好一网打尽,哈哈哈哈……”
然后杨大帅就那么笑着走向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