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六章 伟大的皇帝驾临他忠诚的合肥
合肥。
时雍门。
“快,都快上城墙,天祸大明,生此妖孽!”
窦知府站在城门内悲愤的嚎叫着。
在他前方的街道上,那些民团和淮扬军士兵混乱的冲向城墙,而城内已经得到噩耗的士绅们也带着家丁涌出,一个个惊慌失措的驱赶着那些青壮,将储备的弹药等物资运上城墙……
还有人在骂知府老爷和毕懋康废物的。
要知道这就意味着他们头顶炮弹要落下了,城内他们的商铺,宅邸,那些美丽的花园,统统都要在炮弹的轰击中被毁,甚至他们自己,都很可能会被头顶落下的炮弹砸死。窦知府和毕懋康不是说好的,要在店埠迎战吗,现在怎么转眼间就又跑回来了,这简直是一群废物,他们为什么不能在外面血战一场?
当然,窦知府对此装没听见。
他又能怎样?
他也很无奈啊!
他刚刚把逍遥津变成自己的私人花园,还没等享受生活呢,这接下来正靠近东城墙的那里,肯定要被炮弹轰成废墟了。
然后同样满腔悲愤的他在民团簇拥中赶紧上城墙,远处的地平线上已经可以看到那噩梦般的场面,而且更可怕的是,他们在这里同样可以看到周围那些乡村里,刁民们蜂拥而出欢迎红巾军。还有不少住在城外的士绅,这时候正哭嚎着往城里跑,不过合肥各门都已经关闭,甚至吊桥都已经升起,所以他们只能在城外哀求。
不过哀求也没用。
这时候必须封闭所有城门,不只是为了抵挡杨丰的进攻,更重要是防止城内刁民作乱。
甚至光是关城门还不够……
“把城门都堵死!”
窦知府毅然喊道。
“燕云兄,堵死城门援军如何过来?”
毕懋康立刻阻止。
他们其实是有援军的,他们的战略是步兵从巢湖出击,骑兵从合肥出击,然后直捣和州锁断长江,同时王见宾和梅国桢率领的主力,分别从庐江和安庆出击合围无为的戚金,毕懋康所部从合肥南下,然后出巢湖加入合围,最终三路围攻无为的戚金一举将他解决。
成功之后转向进攻池州的茅国器部。
而这时候王见宾部应该还在庐江,他也不可能不救援合肥,这里是他的后勤基地。
从淮河上运输过来的物资,在瓦埠湖南下,然后陆路运输到合肥,在这里装船经巢湖运往各处,一旦失去合肥,他们别说围攻戚金,就整个淮西战局都得随之崩溃,而淮西战局崩溃,那些淮扬也就完了。
所以增援肯定是有的。
当然,什么堵了城门援军进不来这些就是扯淡了。
更准确说是堵了城门的话,一旦有需要跑不出去怎么办?
窦知府悲愤的看着他……
“那就别堵了!”
但窦知府最终还是说道。
就是啊,万一需要逃跑怎么办?
虽然窦知府是本地人,可本地人也不是说就是要死在这里,毕懋康有逃跑的需要,窦知府一样也有啊!
两个各怀鬼胎的家伙,就这样站在城墙上看着外面。
那片长矛的密林逐渐清晰,在这长矛的密林前方,是整齐列阵的铁骑,铁骑中间是一辆醒目的战车,战车前面一个人扛着大刀,战车上一个全身华丽铠甲的身影端坐,在他头顶上红色旗帜猎猎。整个队伍绵延仿佛无尽,哪怕在这里居高临下看着,也一样可以说无尽,甚至后面究竟还有多少都不知道,尤其是周围那些刁民还在不断汇入。
十五万是肯定不止,估计二十万都不止。
哪怕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民兵和闻风而起的刁民,但当达到这数量级之后也是很让人绝望的。
而且肯定接下来还会不断增加。
整个江北甚至江南的民兵们,原本弘光区的刁民们,全都会向着合肥汇聚而来。
这时候可是冬天,正好都闲着无聊呢。
很快他们就停下了。
然后他们的大炮一门门推出,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炮,民兵也没有重炮,这些就是第一混成协的野战炮,另外就是不计其数的弗朗机,它们是肯定轰不开合肥城墙的……
“将士们,匪军无大炮,他们打不开合肥城!”
窦知府鼓舞士气。
士气继续萎靡中,就连那些士绅的附和都有气无力。
他们的确没有重炮,可这至少二十万人蜂拥而上,就凭城内这五千民团和一万淮扬军,能守住二十六里长城墙吗?
再说,人家现在没有重炮,可从南京调那些威力巨大的攻城炮很难吗?那东西轰开城墙可就很容易了,丹阳城就是被它们轰开的。
窦知府尴尬的一笑,然后继续看着对面。
那辆战车已经从阵型中驶出,很快停在了距离城墙也就百步外,那些淮扬军炮手看着他们的统领,这样的距离一炮就解决,但毕懋康却只是摆了摆手,包括窦知府也没说话,大家都知道这是谁。
虽然嘴上不承认他。
但事实上大家都很清楚皇帝陛下是真的。
开炮打死他?
弑君啊!
再说打死他也没用啊!
弘光皇帝早就宣布他哥哥死了,神宗皇帝牌位早就摆在承天太庙了,杀死他已经毫无意义,最多算打死一个杨丰的傀儡,但问题是杨丰就不缺傀儡,京城还有太子呢,兖州还有福王呢,更何况这时候天下绝大多数地方,还是承认南京的皇帝陛下,打死他对于这些地方来说就是弑君。
弑君这种事情是肯定不能干的,至少不能公开干,偷偷打皇帝黑枪可以,当着几十万人炮毙皇帝是绝对不行的。
战车上的皇帝陛下站起身,直接披上了他的赭黄十二章纹十二团龙袍,然后用威严的目光在城墙上扫视。
“朕乃天子,尔等非朕之臣民?何故阻朕于城外?”
他威严的喝道。
城墙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默默看着皇帝陛下。
“何故无人回答?若尔等以朕非天子,则朕即为大逆,尔等就该开炮,若尔等以朕为天子,就该开门相迎,如今既不开炮又不相迎,到底是何道理?窦子偁何在,你是万历十七年进士,殿试之时尚忆否?”
皇帝陛下继续威严的喝道。
窦知府赶紧在箭垛后面往下一缩,生怕被皇帝陛下看见,旁边士兵看了忍不住都笑。
“此前逆党散播谣言,说朕已被辽东侯所害,以至于地方百姓多为所惑,今日朕就在此处,尔等可曾辨明真伪,若以朕为伪,那就开炮,若以朕为真,那就开门相迎,尔等可看清楚了。”
皇帝陛下喝道。
一身赭黄袍的他在宝座前还是很有威风的。
“臣已辨明。”
城墙上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趴在箭垛后面的窦知府愕然抬头,看着他身旁的毕懋康,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后者冲着他微微一笑,紧接着手中多了一支短枪。
然后那枪口直接顶到了他头上……
“孟侯欲何为?”
窦知府惊愕的说道。
“取你人头以换富贵。”
毕懋康淡然说道。
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伴随簧轮转动摩擦打出火星,枪声瞬间响起,子弹直接打穿窦知府的脑袋,鲜血喷射中死尸随即倒下。
城墙上瞬间一片沉寂……
“拿下这些逆党,打开城内迎接陛下!”
毕懋康说道。
下一刻那些淮扬军士兵纷纷转身,直扑那些都傻了的本地士绅,后者惊恐的尖叫着纷纷逃跑,而那些士兵也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枪声中他们纷纷倒下,而那些民团噤若寒蝉,没有一个敢动的,全都在那里默默看着。很快城墙上的士绅就死的死抓的抓,而毕懋康颇为唏嘘的看了一眼远处,远处是那个举着青龙偃月刀的身影。
“毕孟侯,你这个叛徒!”
一个被抓的士绅悲愤的咒骂着。
毕懋康叹了口气……
“韩兄,毕某是徽州人,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说道。
那士绅瞬间无言以对。
就是啊!
这个家伙是徽州人,他是徽州歙县的,现在徽州都已经向南京效忠了,他一个徽州人倒戈不是很正常吗?可为什么淮扬军全都这么听话,这一万大军虽然是毕懋康指挥,可实际上是那些盐商的武装,那些军官都是盐商亲信,他们为什么也跟着倒戈?
可怜他哪知道,就是因为盐商们已经叛变,所以毕懋康才倒戈的啊!
“送他上路,他文采不错,别留着以后写文章骂咱们。”
毕懋康一指他说道。
抓住那人的士兵立刻拔出刀,在他悲愤的目光中直接一刀捅进他身体。
而毕懋康则带着淮扬军的几个主要将领,在下面一片欢腾中走下马道,直接走到了正在打开的城门前,然后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酝酿出一脸忠肝义胆的表情走向城外。前面吊桥放下,他带着那些将领走过吊桥,一直走到了皇帝陛下的面前,紧接着跪倒行礼……
“罪民徽州歙县举子毕懋康恭迎圣驾,合肥逆党已清除,恭请陛下驾幸合肥。”
他毕恭毕敬的说道。
第二五七章 为报倾城随大帅
“算你懂事!”
杨大帅满意的拍了拍毕懋康肩膀。
当然,不是毕统领懂事,而是他背后的盐商集团懂事。
这些家伙最精明了。
他们知道该什么时候把弘光卖个好价钱。
虽然杨丰要恢复开中制,但这并不是无法忍受的,只要还让他们吃盐业这口饭,他们就不会真反抗,事实上就算不让他们吃这口饭,他们也一样不会反抗到底。他们是资本家,他们和那些依赖土地的士绅不一样,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资本,只要有银子在手,不做盐业也可以做别的……
徽商又不是全靠盐业。
事实上他们目前可以说几乎涉足所有产业。
他们是粮商。
他们是钢铁业主。
他们垄断印染业。
……
这时候的徽商俨然正在具备财阀的雏形。
以宗族报团,以地域报团,内部互通有无,互相帮助,然后在各处商业城市形成一个盘根错节的庞大商业网络。
所以生意才是最重要的。
杨丰的改革的确对于那些土地士绅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可是对于这些工商业士绅来说,却是好坏都有,虽然他严格了工商业税收体系,可他也提供了相对廉洁,更加自由,更加受尊重的工商业环境,事实上南京的工商业繁荣,这座城市原有的手工业体系,在得到释放后正在真正展现实力。
当然,关键是……
打不过他啊!
“大帅,下官所部一千炮兵,有火炮二十四尊,皆千斤行营炮,六千步兵,有浙造一两弹斑鸠铳四千杆,另有骑兵三千,配六千支自生火铳,所有名册及账簿皆在此。”
毕懋康说道。
说话间他把一个小匣子奉上。
这个家伙的步兵训练,其实也是西班牙方阵。
不过他的和常胜军的不一样。
这个人相对来讲,在军事素质上略微强些,所以他的步兵方阵人数远比常胜军少,都是一千五百人的,而且火绳枪比例大幅增加,主要是他的骑兵强,步兵相对安全些。而战术上步兵主要用于维持阵型,保护炮兵,攻击由骑兵负责,所以他的骑兵数量众多,而且都是西北老兵,单纯要是骑兵对攻,实际上并不比红巾军骑兵差。
甚至更好。
至少冷兵器格斗方面,他们是优于红巾军骑兵的。
当然,实战中他们还是会输。
红巾军骑兵又不是靠武艺,他们靠的是敢以命换命的凶悍,就是落马被踩死,踩死前也得捅敌人一剑,哪怕伤亡过半也不会逃跑,这种悍勇面前,真没什么旧式军队能遭得住。
“去给陛下吧!”
杨丰说道。
毕懋康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杨丰没有进一步表示,他也就行礼离开了。
走过来的冯杰看了他一眼。
“大帅,敌援军到派河驿。”
他行礼说道。
“这么快?”
杨丰意外的说道。
“回大帅,据本地百姓所说,北军骑兵昨日溃败后没进城,直接在城外绕过南下舒城,北军骑兵主力之前就在舒城,而且合肥敌军此前必然也已经向他们求救。”
冯杰说道。
“走,出去迎战!”
杨丰挥手说道。
紧接着他指了指面前一圈寒梅绽放的湖泊……
“把这里以后改成学校,堂堂逍遥津,居然成了窦家花园,张文远泉下有知简直羞耻。”
他说道。
好吧,他就在逍遥津。
只不过这时候逍遥津早就被圈入合肥城内,而且被窦知府变成了他享受人生的花园。
杨大帅紧接着走出逍遥津,然后登上他的战车在卫队护卫中向前,而此时合肥城正在狂欢中,因为本地士绅都没来得及倒戈,紧接着就被毕懋康当成礼物奉上,所以他们是不可能享受投降待遇了。
该打土豪就打土豪。
大街上到处都是快快乐乐打开那些士绅大宅,然后烧地契,高利贷借据,卖身契之类东西的,一些平日民愤极大的士绅,则被刁民们拖出来游街。
当然,也有挂树杈的。
不过绝大多数还只是游街而已。
这些平日高高在上的大老爷,在周围刁民的欢笑中,一个个自己拿着锣,边走边敲着,一脸悲愤的在那里陈述自己罪行。还有愤怒的女人从人群冲出,拿着针锥扎他们,不得不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怎么能这样对待这些修桥补路的大善人呢?不过既然人民群众喜欢,杨大帅也就无所谓了……
“乡亲们,跟我出城,敌军已经到派河驿,今日咱们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杨大帅举着旗帜高喊。
“走啊,跟着大帅杀敌!”
“同去!”
……
那些正在狂欢的青壮们,毫不犹豫的发出了吼声。
这时候他们正是最狂热时候,战斗意志无比强大,更何况还是杨大帅亲自带领,而杨大帅这时候早已经被神话了,跟着杨大帅杀敌,肯定是摧枯拉朽的胜利。
武器不够?
竹矛不行吗?
连枷不香吗?
割草的钐刀不能割头吗?
……
只要想杀敌,一根棍子也一样能打死敌人。
亢奋的合肥青壮,连同一路随行的民兵和青壮,迅速从城内一条条街巷汇聚而来,然后跟随着杨大帅冲向城外,紧接着第一混成协集结,刚刚到皇帝那里献上淮扬军的毕懋康也赶紧集结他的部下,洪流一样的军团在合肥城南席卷向前。
而这时候加上了合肥本地青壮后人数已经突破三十万。
至于指挥……
不需要啊!
三十万人向前如何指挥?
只要他们跟着杨大帅的战车和旗帜向前就行,遇上敌人别逃跑,所有人奋勇争先,这种数量级的力量面前没什么能挡住的。
他们刚出城不就,前方就已经出现了骑兵的身影。
派河驿就是上派。
这点距离对于骑兵来说,也就是一个突击而已,不过这些骑兵看着这场面也傻眼了,放眼望去全是人,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对付,就算敞开了杀,都能让他们杀到绝望啊!
更何况这些民兵里面还有大量鸟铳和弩,甚至外围同样有大量骑兵护卫。
最先到达的北军前锋,只好拉开距离在外面吓唬。
然而……
那辆战车却开始了加速。
(两千字,这几天身体一直不太好。)
第二五八章 汉风
派河。
混战进行中。
整个派河北岸杀声震天。
南起巢湖,北到鸡鸣山的横亘数十里广袤战场上硝烟弥漫炮声隆隆,一条条河流交织的平原上,一座座村庄间,一片片山林间,到处都是激烈的战斗,三十万红巾军横扫向前,淹没入侵他们家园的敌人。
甚至巢湖上还可以看到一艘艘小船,满载着增援的民兵在侧翼登陆。
同样这片战场以北,得到消息的刁民们也在赶来,这里是淮西,本来就是民风相对彪悍的,一次次南北对峙期间,这里全都是血肉搏杀的战场,千年的战争让这里所有遗留下来的百姓,血脉中无不流淌着战士的血,大明开国可就是靠着淮西集团。
“快撤,玛的,当初就不该贪那三十万两银子。”
摆赛焦急地吼叫着。
说话间他还在拼命鞭打自己的战马。
而他手下的骑兵们正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不过其实也没多少,就是五六百骑而已,而且已经跑乱了,根本没有什么阵型可言,至于其他部下,这时候鬼知道都在哪里。这场交战完全把他们打懵了,甚至他们都没来得及列阵,就直接面对了汹涌而来的红巾军和民兵,然后被红巾军骑兵冲击切割,被民兵分割包围,转眼间又开始溃败。
此刻他们狂奔着向前面派河逃亡。
在他们周围是仿佛无穷无尽的民兵,这些端着长矛呐喊着平推而来的民兵同样没有秩序,但只要看到有骑兵,立刻就像疯了一样冲上去……
真的都像疯了。
摆赛从没想过这些刁民可以如此凶悍。
他们就像没看到那些狂奔的战马般直接撞向骑兵,先是鸟铳攒射,然后长矛林撞过去。
无视骑兵的弓箭。
无视骑兵的长矛。
无视骑兵的刀。
就是端着丈八长矛一刻不停向前狂奔。
哪怕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剩下的人却依旧亢奋的吼叫着继续向前。
他们身上没有铠甲,倒是有不少人拿着锅盖之类当盾牌,他们手中也不全是长矛,实际上超过一半就是弄根毛竹之类当竹矛,可他们的悍勇却让这些简陋到极点的东西,此刻成了可怕的武器。迎着骑兵箭雨的他们一往无前,直到撞上那些骑兵,而倒霉的骑兵们则崩溃一样,拼命催动他们的战马逃跑,但却就像踏入泥潭,迅速被这洪流淹没。
然后被一支支长矛刺穿。
就算竹矛无法刺穿他们的铠甲,也一样能把他们撞落马下,然后那些挥舞各种农具的民兵蜂拥而上,转眼间就让原本强悍的骑兵变成一滩血肉。
还有骑兵拼命挥舞着刀试图冲出,但紧接着背后连枷砸落。
还有拿着钐刀的刁民,就像割草般割断马腿,然后等骑兵倒下后顺便收割人头。
宛如挥舞镰刀的死神。
这一刻摆赛和他的部下甚至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这些狂化了的刁民们让他们这种久经沙场的老兵都感到绝望,他们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战斗,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变成了红色。他们无论向哪里冲都是人山人海,他们无论如何厮杀都是无穷无尽的长矛,甚至一些骑兵都筋疲力尽,在汹涌的人海中绝望嚎叫着,然后同样发疯般撞向前,但却只能在长矛上被刺穿。
这一刻的摆赛无比后悔,后悔他当初贪图那三十万两,接下了跟随王应宾南下的活。
当然,关键是他没想过这些刁民如此难搞啊!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
他愕然搜寻着。
“是达家的人!”
旁边亲兵一指不远处喊道。
那里一队被追杀的骑兵正从树林后面冲出,为首的是一个年轻人,边跑边冲他焦急的喊着。
这是甘肃总兵达云的儿子达奇勋。
凉州卫世袭将门,明初就移居到凉州的哈密番人,达云和他一样也是贪图李汶的银子,而且认为他们距离更远,杨丰无论如何也伸手不过去,所以很嚣张的直接派他儿子带兵……
他们这一万骑兵就是这样各家拼凑起来的。
收敛的如麻贵让摆赛这种部将带兵。
这样就算以后杨丰找茬,也算不到麻家头上,摆赛就无所谓了,他一个归顺夷丁又没家族需要考虑。
而嚣张的如达云。
直接让自己儿子带兵。
这样就可以展现他们达家与大明士绅共同进退的决心。
当然,后者给银子也得更多。
总之都是这样的。
麻贵的延绥镇,马孔英的宁夏镇……
原本是萧如薰的,但萧如薰这个为了显示礼贤下士,招揽文人吃白食,都吃到老婆卖首饰地步的家伙,武力值明显太低,已经不适应这时候的形势,所以总兵一职被麻贵生生夺走,然后给了麻家头号大将马孔英。所以目前的麻贵实际控制延绥和宁夏两镇,不过他距离李如松还有不小的差距,毕竟固原还有个刘綎盯着他。
后者背靠四川士绅的支持,手中财力充足兵力雄厚,单纯说实力甚至隐然压过麻贵。
四川士绅可以说全力支持刘綎,他们跟刘綎的感情那是真正牢固的。
另外很重要的一点,麻家根基不在延绥,他的根基大同在杜家手中,不过杜家根基却在他手中。
总之互相牵制。
另外西北参与这支骑兵的还有达云的甘肃镇,刘綎的固原镇。
总之他们全是各镇将门拼凑,甚至包括湟中土司祁家这些土司家族,反正有人给银子就行,这些地方本来天高皇帝远,无论内地如何折腾,波及他们那里时候都基本上尘埃落定。在这之前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尽可能捞好处,大家和杨丰隔的远,无论以后怎样都有足够时间缓冲,哪怕就是以后杨丰赢了,无非需要时候再倒戈而已。
但这时候北方士绅的银子可是实实在在的。
这个比什么都香啊!
错过了这个捞银子的机会,以后再想这样的好事可就不容易了。
“摆将军,快拉兄弟一把!”
达奇勋在最多两百米外焦急的高喊着。
在他旁边树林中大批民兵涌出,紧接着一支支鸟铳开火,达奇勋身旁几个家丁坠落,然后那些民兵端着长矛呐喊向前,达奇勋在家丁保护下,拼命催动战马试图向摆赛会和。摆赛犹豫一下决定拉他一把,毕竟大家都夷人出身,而且麻贵一直在拉拢达云一起压制刘綎。
他立刻掉转马头……
蓦然间那树林后面一支骑兵冲出。
“撤!”
摆赛毫不犹豫地抛弃达奇勋。
他现在看到这种一手短枪一手长剑的骑兵就头疼。
不是说打不过,单挑他真不怕这些骑兵,可就是那种悍不畏死,就算死也要捅你一剑的凶悍让人不寒而栗,仿佛他们上战场不是为了保命,就是为了来跟对手以命换命的。而雇佣军的原则只有一个,在战场上保命第一,所以不可能和这些家伙玩以命换命,遇上他们大不了躲着走。
至于达奇勋……
“摆赛,快救我!”
达奇勋惊恐的吼叫着。
然后那些红巾军骑兵撞击而来,他身旁所有家丁毫不犹豫地调头,迎着这些骑兵冲了上去,给他们的大公子争取逃跑时间,紧接着对面红巾军骑兵手中短枪喷出火焰,这些家丁纷纷坠落。下一刻他们撞在一起,武艺精湛的家丁挥舞着他们的鞭锏之类,而那些红巾军骑兵则是骑兵剑,家丁优势明显,但被打落马下的红巾军骑兵却无视落下的马蹄,直接一剑刺穿他们的战马。
不远处混战中的民兵们,看到骑兵阻挡住这些家丁,立刻就像群猛兽般吼叫着撞过来。
正在和骑兵混战的家丁们,立刻被这些民兵的长矛捅落。
达奇勋顾不上管这些,单人独骑逃离战场,向着同样逃跑的摆赛会和,很快他就已经距离不足五十米。
然而。
十几支弩箭蓦然从树林飞出。
虽然撞在他身上的弩箭,都被他的铠甲弹开,但他的战马却连中数箭,悲鸣着倒下。
他直接被抛落马下。
“摆赛,快救我!”
他挣扎着爬起,向着摆赛那些骑兵举手求救。
但后者没人理他……
周围全是合围过来的红巾军和民兵,谁顾得上去救他。
他绝望的爬起来,踉踉跄跄向前狂奔,然后那片射出弩箭的树林中,突然一群女人冲出,她们一个个挥舞着捣衣杵,擀面杖,就像一群母老虎般向着达奇勋合围过来。达奇勋精神陡然一振,他迅速站直身子,手中拎着铁鞭,恶狠狠的看着这些悍妇,后者明显也被吓住了,一个个拎着她们的武器站在那里。
“来啊!”
达奇勋悍勇的吼叫着。
蓦然间那些女人左右一闪,后面十几个女人端着竹片弩,还没等达奇勋反应过来就射出弩箭。
虽然依旧绝大多数被铠甲挡住,但还是有一支弩箭正中他脸上,还有两支射中他缺少保护的小腿,达奇勋惨叫着,捂着脸倒下,紧接着那些悍妇们欢呼一声抡着捣衣杵擀面杖蜂拥而上,双手抡起开始狂砸……
第二五九章 燎原之火
“吔,怎么打成这样了?”
杨大帅高踞战车之上,饶有兴趣的看着地上的达奇勋。
后者躺在地上哼哼着,嘴里还不时往外冒血,不过应该还能撑住,毕竟那些悍妇们手中都是棍子,而他身上还有铠甲保护,挨打时候也本能的抱头了,所以这顿狂殴看起来挺惨,但实际上没什么致命伤。
冷兵器时代,有盔甲保护和没有盔甲保护那就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尤其是这种高级将领的铠甲,那都是高级货,别说是木棍之类,就是普通的刀也很难对他们造成真正伤害。
所以明军现在战场上真正最喜欢使用的就是巨大的苗刀。
达奇勋最重的伤是脸上那一箭。
另外还有很重要一点,就是这些女民兵的竹片弩都是用毒箭的,见血封喉什么的的确夸张了,但这些箭头上也都有乱七八糟毒药的,最差也是金汁,所以他的感染是必然。
“大帅,这是甘肃总兵达云之子达奇勋。”
毕懋康翻着他的脸说道。
达将军继续哼哼,而且还继续往外冒血,毕懋康还试图给他拔箭,但拔了一下发现扎的挺紧,索性也就放弃了。
“达云,他也附逆了吗?”
杨丰说道。
他对西北情况缺乏关注,那里的一切都是京城负责,不过真要是达云公开附逆,那九千岁不可能不告诉他。
“应该未曾。”
“那他儿子附逆,这得株连啊!”
“呃,大帅,按律的确如此,不过他并非以达奇勋自称,而是陈奇勋,虽然军中皆知其身份,但明面上他与达云并无关系。”
“还能这样?”
杨丰愕然道。
这就是仗着自己天高皇帝远挑衅他的威严啊。
达云这是算准了杨丰奈何不了他,毕竟杨丰手下再能打,也不可能飞到万里之遥的甘肃去,这样哪怕这种方式纯属挑衅,杨丰也没法收拾他,相反公开之后却让自己很尴尬,还不如就当达奇勋是陈奇勋,然后双方都能维持颜面。但达云却可以用这种方式,让那些士绅们感受到他的忠心,而且同样意味着他能继续以这种方式为士绅出兵。
那后者还不赶紧送银子。
当然,主要是达云没想过自己儿子会被一群悍妇暴打后活捉。
他虽然儿子不少,但还不至于这么轻易抛出一个,说到底就是这些西北将门对南方局势严重错判。
这也不能怪他们。
大明朝南方军事糜烂已久,尤其是南直隶军队简直堪称军中之耻,边镇将门都很清楚南方情况,他们根本没想过杨丰能在南京搞出强悍的军队,在他们看来南方的这场战争无非菜鸡互啄。都是一群废物在纠缠,只要北方铁骑到达,那就是横扫战场的,什么红巾军不过是一群南方弱鸡,也就是欺负江南那些渣渣,怎么可能挡住边镇精锐。
结果现在悲剧了。
不过杨丰是肯定不能遂了他心愿的。
“把他送南京下诏狱。”
他喝道。
他还兼职南京锦衣卫掌印呢。
虽然南京锦衣卫就是个摆设,但诏狱还是可以有的,把达奇勋下诏狱,然后让京城下旨召达云到南京对质,同时任命一个新的甘肃总兵。
剩下就看达云的选择了。
他要是造反……
他应该没这个能力,达家和李家,麻家这种差距甚远。
如果他真造反也很好办,只要杨大帅做出要率领大军西进亲自捉拿的姿态,那么陕西士绅会自己想办法出卖他,毕竟谁都明白杨大帅入境的后果。
不过首先得让达奇勋活着……
杨丰看了看他。
听天由命吧!
那毒箭上沾的金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再说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杨大帅说他是达奇勋他就得是达奇勋,别说他真的是了,他就是假的也必须是真的。
“走,继续追击!”
杨丰挥舞旗帜喊道。
紧接着他的战车继续向前。
而那些悍妇们迅速扒了达奇勋身上铠甲,然后把他扔到一辆驴车上,就像赶着收获的庄稼般走向合肥。
三十万大军的追击继续,前方敌军溃兵蜂拥着逃入派河。
不过这个季节的派河没什么用,阻挡不住骑兵也阻挡不住民兵,河水反而减缓了骑兵逃跑的速度,不断有骑兵在河水中被追上,然后在长矛攒刺中倒下,杀红眼的民兵们,连投降都懒得理会,只要是敌人就捅死再说。
派河一片血色。
杨丰对此也没怎么干涉。
这些骑兵多数都是夷丁,另外还有那些他最不喜欢的人,既然如此杀就杀吧!
让这些民兵都沾沾血也是好事,接下来他还需要继续扩军,而淮西本来就是最好的兵源地。
实际上这场堪称气势如虹的追击,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下午才正式结束,最终杨丰止步于舒城,不过也不能算止步,因为这场堪称狂潮般的刁民狂欢,实际上并没有停止。这燎原之火烧起来,那就是杨丰自己想止住都不容易,更何况他也没准备止住,所以那些浩浩荡荡向前的民兵还有各地蜂起的刁民们,紧接着就簇拥着他们的大帅继续向前。
他们就这样跟随着大帅的战车淹没淮西大地,打开一座座土豪劣绅的大宅,把他们押出来游街,把他们挂树杈。
烧了他们的地契借据卖身契。
分了他们仓库里囤积的粮食,分了他们的金银财宝。
各地士绅哭嚎着面对一场可怕的浩劫,然后他们的一切挣扎,都被这滚滚向前的洪流吞噬……
庐江。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这大势已起,可不是你们这些螳臂当车的家伙能阻挡,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用这种方式,这样造成的伤亡要多一些,虽然这样也后患少一些,但我本质上是一个仁慈的人,我还是希望在这场变革中死的人少一些,所以我克制自己,采取一种逐步扩张的方式。
就是想控制混乱的造成的破坏,尽可能避免太多死伤,
可你们却非要来招惹我,逼着我用这种方式,不得不说你们真的太不懂事了。
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按照我的安排来呢?”
杨大帅很有大反派风采的看着被抓住的王见宾。
在他身后的城市街道上,那些狂欢的刁民们正把一个个士绅拖出,然后把他们挂上树杈。
庐江文风昌盛,实际上科举士绅比合肥还多。
“妖孽,你这个妖孽!”
被两个民兵按住的王巡抚崩溃一样嚎叫着。
他根本就没来及逃跑,他在这里是准备进攻戚金的,一切计划都很好,就等着毕懋康部到达巢湖,然后左右夹击对无为的戚金发起总攻了,结果杨丰从后面给他来了个扫荡。
战局瞬间崩溃。
更让人崩溃的是都没人告诉他战局已经崩溃。
北上增援合肥的骑兵逃离战场后,根本没有南下来找他,这些残兵败将早就失去了继续和红巾军战斗的勇气,所以他们大部分直接掉头去六安了,这时候应该已经进大别山逃往麻城了。舒城那些逃跑的士绅也没来这里,谁都明白杨丰下一站肯定庐江,他们又不傻,当然不会来这里,他们和少部分逃到舒城的骑兵一起直接南下北峡关去桐城了,所以巡抚老爷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突然之间庐江城就被包围了。
然后突然之间守军就崩溃了。
然后突然之间就城破了。
他真的很崩溃。
“妖孽,你们除了这个称呼,还能不能想点新鲜的?
无论你们怎么说我,就是把我描述成吃人的妖魔,终究都只是些无能的谎言,难道你们觉得人民都是傻子,还是任由你们哄骗愚弄?
他们都有眼睛,有耳朵,有心。
他们看的到谁对他们好,听的到谁是帮他们的,也明白谁是真心为他们的。
你们觉得自己编个耸人听闻的谎言,就能哄骗他们害怕我?看看这欢呼的人民,看看这满城的红旗,这是一场烈火,你们点燃的烈火,你们用你们的压榨把整个天下变成了积聚的干柴,现在这火烧起来,你们也就只能在烈火中变成灰烬了。”
杨丰鄙视地说道。
在他身后的城市里是无数挥舞的旗帜,欢腾的人民在欢迎他们的解放者。
而一群明显积怨已久的青壮,甚至冲到了县衙,把知县拖出来,用县衙里的板子当街暴打,这种事情明显喜闻乐见,在县太爷的嚎叫声中,周围是无数围观者欢乐的笑声,而另外一些人甚至直接点燃了县衙,欢腾的人们就这样围着这座象征官府的建筑,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烈焰,听着县太爷的惨叫声,欢呼着庆祝他们的解放。
“把巡抚老爷也请进去,还有那位知县老爷,也一起进去吧!”
杨丰看了看熊熊燃烧的县衙说道。
那些青壮立刻欢呼着蜂拥而上,在王巡抚的挣扎中把他拖向县衙,而那些打知县板子的也不打了,在知县老爷的哀求中同样拖过去,紧接着他们把二位大老爷扔进已经全是浓烟和火焰的县衙,紧接着将大门关上了……
第二六零章 赤胆忠心左光斗
桐城,文庙。
告老的前陕西布政使张淳木然的看着正在走来的缙绅们。
尤其是那一张张年轻英俊的面孔。
当然,这个英俊不是说容貌,这时候的年轻士子都可以美称英俊。
不过此刻他面前的确人才济济。
比如我大明崇祯进士,我大清兵部尚书姚文然的爷爷姚之兰,他原本也很快会中进士,刚刚在承天科举中进士,但自请回籍做知县为国杀敌的马孟祯,还有目前在弘光那里做侍郎的方大镇的爹,本地名儒方学渐和二儿子方大铉。方老先生虽然自己没考中进士,但却是桃李半桐城,年轻一辈士子多数都是他学生,属于本地真正的耆老。
而他大儿子方大镇就是方以智的爷爷,不过这时候离方以智出生还得十几年。
还有前闽浙巡抚阮鹗的儿子阮自华。
或者说阮大铖的叔祖,至于阮大铖这时候也没出生,他们家因为阮大铖的遗臭万年,搞得后来怀宁和桐城谁都不想要阮家,但实话实说按照这时候的属籍他家的确是桐城,只不过并非住在县城而已。
原本在家养病的前兵备道盛世承。
这时候的桐城县城,就是他爹盛以谦主持修筑,后者做过操江都御史,而且修成个罕见的圆形。
不得不说大桐城无论明清都是很牛的,一堆世代簪缨,随随便便拎出个家族都是诗书传家,这座城市单纯在科举方面,完全碾压周围一圈,可以说丝毫不输苏松那些城市。
当然,这些人比起张乡宦的后代来就都是渣渣了。
他曾曾孙可是张廷玉。
没错。
就是麻哥,四阿哥,十全老狗那个三朝元老。
“都到了,如今浩劫将至,桐城该何去何从,都拿个主意吧!”
张淳缓缓说道。
“希古公,您做主就行。”
盛世承赶紧说道。
“都到这时候,就别再废话了,这里都是自己人,那妖孽旦夕将至,桐城存亡一线,为保桑梓,有什么好计策就赶紧拿出来。”
张淳不满地说道。
让我做主?
我做主抵抗你们不会背后捅刀子卖我求荣吗?
大家都是自家人,谁还不知道谁啊,都这时候就别再互相坑了,到底是打还是降,赶紧都拿个主意,再扯淡杨丰到门口了,那时候投降就晚了,要投降就得像宣城士绅那样,不过张淳可不会做下一个徐元太。不得不说这妖孽的荼毒速度实在太快,或者说王见宾实在太废物了,还吹什么一万铁骑扫荡江南逆党,三个月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还没俩月呢,自己就被人家扫荡了,白瞎了这段时间给那些蝗虫一样的骑兵喂的羊了。
这些狗东西还就爱吃羊肉。
这段时间为了养他们,周围几个县的羊都快被宰光了。
结果一打起来还不如熊廷弼的定胜军,定胜军虽败但至少能和红巾军正面对战。
这些倒好,被一群民兵给围殴了。
“这桐城不过六里小城,合肥尚且不保何况桐城?”
阮自华小心翼翼说道。
“那就是降了?”
张淳说道。
“呃,学生只是据实论事。”
阮自华赶紧说道。
他是万历二十八年的进士,这时候还在家读书,他爹是抗倭时候的巡抚,虽然抗倭表现还行,但据说捞的有点过分,所以被革职,不过万历给他平反了。
“可就算坚守下去,结果也是毁了桐城,桐城屏障安庆后背,那杨丰若过桐城,则安庆以北皆糜烂,梅公必然救援,那时候两军在这桐城厮杀下去,还不知得死多少人。
说到底无非就是各为其主,那杨丰尚且义释俘虏,我等如何能忍心使乡里残破?”
姚之兰说道。
当然,他们不忍心让乡里残破,结果就是坑死梅国桢这种事情就没必要说了。
所有人全都沉默了。
这个道理其实大家都很明白,就是谁先说出来而已。
投降,也就是失去田产,不过也不能说全失去,杨丰还是会给他们根据人口留下部分的,但家里其他财产能保住,打,无论输赢都是输,哪怕就算赢了也是输。就桐城这点地方,炮弹轰击非夷平不可,而且供养军队一样是要花钱的,更何况很多士绅的家其实在城外,一旦桐城遭到围攻,周围肯定完蛋。
结果最后钱花了,家也毁了。
甚至以后杨丰还要再来,双方以桐城为争夺点反复拉锯,不可能这一次挡住杨丰就行了,难道指望梅国祯能反攻回去?
那根本不可能。
一旦这里变成拉锯的战场,那就真的什么都完了。
只是……
“如此,贼何由得平?”
方学渐幽幽说道。
显然方老先生还是有点迂腐,难怪一辈子没中进士,做学问他是人人敬仰,但说到变通还是差了些。
“明善先生,我等皆凡夫俗子,所求无非平安,天下大事非我等所及,如今天下大乱,小民得全首领即为万幸,讨贼之事还是交给别人吧。”
姚之兰诚恳的说道。
其他人立刻纷纷点头附和。
张淳苦笑一下。
“如此,就迎降吧,说到底老朽也是陛下旧臣,天子御驾,如何可抗?”
他很痛苦地说道。
作为一个还算有良知的,甚至做官时候被百姓誉为青天的,他当然明白这样就等于把安庆给卖了,杨丰过桐城则横扫安庆以北,接下来潜山,太湖等地全都不保,然后从皖江顺流直下切断安庆上游。
梅国祯就被包围了。
梅国桢一完,弘光朝就只剩下退守湖口了。
可是……
“唉!”
他长叹一声。
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就是一个告老的乡宦,唯有在此乞求老天开眼,一个雷把杨丰劈死了。
“浮丘兄,你这是何故?”
外面突然响起一声惊叫。
紧接着盛家的盛可藩惊慌的跑进来……
“左光斗带兵来了!”
他惊叫着。
下一刻他背后一个提着刀的年轻士子出现,同时抬脚踹在他后背,可怜盛可藩瞬间扑了个狗啃屎,趴在那里痛苦的哀嚎着,而他身后那士子昂然走入,后面数十名士兵拎着短枪涌入。
“左家小子,你想造反吗?”
张淳霍然起身怒道。
“希古公,匪军旦夕将至,不知希古公欲如何迎敌?”
现在才二十出头,只是个举人的左光斗站在那里说道。
他家目前来说在桐城算不上顶级世家,实际上他爹这一辈才搬来县城,不过他本人在年轻士子中很有威望,算是年轻一辈里面的佼佼者,而且兄弟众多,所以左家在本地崛起很快。在弘光朝建立后,他更是因为相对激进,所以格外受朝廷那些大佬们的喜欢,之前以举人身份在安庆跟着梅国桢当幕僚,甚至得到重建定胜军的熊廷弼信赖。
说到底这场战争本身就是一个淘汰的过程,真正有本事而且意志坚定的终究会被筛选出来。
就像军事技术的进步一样。
“老朽一告老乡宦,如何敢言国事?”
张淳冷笑道。
“既然希古公这样说,那就请恕晚辈无礼了,晚辈奉梅公之命前来主持桐城防务,为免城内奸细作乱伤及诸公,就请诸公暂留文庙方便保护,外间事情就请诸公安坐,一切有晚辈。”
左光斗傲然说道。
他带定胜军骑兵匆忙赶来,就是猜到这些老家伙会投降。
说到底大家都互相熟悉,他很清楚他们的节操,而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控制住他们,然后逼着他们的宗族坚守桐城。
“姓左的,你敢囚禁我等!”
姚之兰瞬间急了。
这是什么意思,软禁起他们这些城内主要家族为首的,然后逼着他们的家族跟着左光斗死守?你们左家要给弘光尽忠,别拉着我们一起啊,你这样我们还怎么投降啊。
不仅仅是他,阮自华几个也纷纷指责,就连盛可藩都从地上爬起,擦着嘴上血愤怒的指责左光斗,倒是方学渐爷俩没参与,而张淳则看着左光斗,后者根本没理会姚之兰等人,直接一挥手,跟随他的士兵立刻上前。姚之兰等人面对枪口,也吓得全都闭嘴了,而外面更多士兵到达,这些是定胜军骑兵,但不是之前那些,而是重新从郧阳等地招募的。
实际上被放回的俘虏很多都没走水路,而是直接南下徽州,走陆路返回江西。
他们也知道走水路会被截住然后被迫重新当兵。
“希古公,委屈诸位了,等打退匪军,晚辈再给诸位赔罪。”
左光斗行礼说道。
说完他转身昂然地走了出去。
那些士兵随即关上门,然后直接给他们落锁。
里面立刻响起姚之兰等人的哭嚎,而且都哭的很伤心,堪称如丧考妣……
孔城。
“没投降?真是奇迹啊!”
杨大帅惊叹道。
桐城士绅的选择的确让他很惊讶,是什么给了这些家伙勇气,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选择抵抗?
这不科学!
他当然不知道这些家伙已经被左光斗关起来了。
“大帅,本地乡民前来报告,梅国桢幕僚左光斗率领三千定胜军骑兵进了桐城。”
冯杰报告。
“左光斗?啊,对,他的确是桐城人。”
杨大帅立刻笑了。
这就对了,可以解释桐城士绅为什么不投降了。
“大帅,是否攻城?”
冯杰问道。
“我们就算不进攻桐城,结果又能怎样?”
杨丰说道。
“这个,按理说桐城卡在这里,若不进攻桐城,他们的骑兵会出来袭击我们的后勤。
不过前提是他们的骑兵敢出来,而且我们的后勤并不需要走桐城,茅将军所部不出意外已经攻克枞阳,他从那里可以水运北上,另外戚将军所部也正在后面赶来。根据本地乡民所说,城内其实只有三千民团,战斗力可以忽略,真正可虑的就是左光斗部,这三千骑兵无足挂齿,如果戚将军所部到达,直接交给他们进攻就行。”
冯杰说道。
的确,三千骑兵根本无足挂齿。
现在他们周围浩浩荡荡数十万大军,这些家伙敢不敢出来还难说呢。
虽然这种过城不攻会让自己的后勤遭遇危险,但问题是他们也没有后勤啊!
一路上打土豪要个毛的后勤。
无非就是士兵需要的弹药,但无论红巾军还是刚倒戈的淮扬军,都携带足够支撑一场大战的弹药,另外随行的民兵还额外携带着不少,实际上这支浩浩荡荡横扫而过的庞大军团,唯一需要的就是吃饭而已。而这个问题现在最不值一提,这里可是主要产粮区,安庆府所属的桐城,潜山,太湖这些县,全都是重要的水稻种植区。
周围有的是土豪劣绅。
一边前进一边打土豪就行,唯一需要的是控制点别搞破坏,好在有那些正牌民兵在,这个问题还是可以控制住的。
“继续前进,不用管他们!”
杨丰说道。
然后他的大军就这样直接无视了桐城。
不过桐城的左光斗肯定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过去,他之所以被梅国桢派来就是为了拖住杨丰的。
这场大战他们败的实在太突然,梅国桢那里同样措手不及。
为了一举解决戚金和茅国器,他和熊廷弼在安庆连截住的被放回俘虏,再加上增援的,尤其是湘西部分土司军,甚至少量最先到达的广西狼兵,拼凑了总计十五万大军。按照计划就是王见宾在北边先动手切断和州长江运输,然后他在牵制池州茅国器的同时,顺流直下在泥汊河登陆,最终连同毕懋康部一起三路围攻无为的戚金。
但是……
谁能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
可现在他们也乱了,尤其是杨丰正在西进,一旦桐城失守,那么安庆基本上就是被包围的下场了。
所以必须在桐城拖住杨丰。
而拖住的目的……
当然是逃跑了。
梅国桢又不傻,都这时候了还在安庆,那不是等着杨丰围歼吗?
可怜的左光斗还不知道,自己一腔热血却被梅国桢卖了,根本不知道在自己离开安庆后,梅督师就已经以最快速度登船逃跑的他,面对着城外径直通过的杨丰,勇敢的率领着骑兵杀出了桐城……
(又来台风了,目前狂风暴雨中,今晚会不会淹还不确定。)
第二六一章 吔,你还有个女儿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啊!”
杨大帅感慨地念着汪主席的名言。
好吧,他脚下是左光斗的死尸。
左浮丘求仁得仁,终于为捍卫他的圣主明君战死沙场。
他以为梅国桢的大军后续会跟进,而且当时北上时候,梅国桢也是这样答应他的,所以才傻乎乎带着两千骑兵杀出桐城,试图暂时牵制一下杨丰,这样给梅国桢争取足够时间投入尽可能多的兵力。毕竟后者十几万大军北上,也需要一些时间到达,哪怕距离只有一百多里,但结果出城之后他和红巾军纠缠了一个多时辰,也没看到梅国桢的大军。
他部下的那些定胜军骑兵虽然表现不错,至少还能真正战斗,但他们也不是傻子啊。
这摆明就是被梅国桢哄了。
所以他们很干脆的选择了抛弃左光斗然后溃逃。
他们是骑兵,只要想逃跑还是很容易的,而且从桐城向西道路畅通,直接跑回九江就行。
而被欺骗,被抛弃的左光斗还试图返回桐城继续固守,结果方学渐的三儿子方大钦带着民团趁乱进攻文庙,那些定胜军看到外面同伴已经逃跑,也迅速打开北门逃跑,方大钦放出张淳等人,然后直接给试图回城的左光斗关上了城门。
最后他就这样被淮扬骑兵乱枪打死在城下。
可怜死不瞑目啊!
而此时张淳,方学渐,盛世承等一帮刚刚被放出的耆老乡贤们,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个恶魔一样的男人……
“按说你们这也不算反正啊,顶多也就算是投降,我是一个很讲道理的,如果我还没到桐城,你们就绑送逆党,那这算是反正,但我的大军已经到达并且开始交战,那么你们很明显不是出于真心,而是被逼无奈才开门相迎,那这就属于投降了。”
杨丰说道。
“大帅,老朽原本是要迎接大帅,只是被左光斗囚禁于文庙,老朽也是陛下旧臣,对陛下忠心天日可鉴。”
张淳赶紧陪着笑脸说道。
反正和投降是不一样的,反正的什么都不受影响,就是把田产分了,准确说是附逆期间罪行既往不咎,也就是弘光朝建立之后的罪行一笔勾销了,像毕懋康这样的就是,弘光朝建立后无论他做过什么统统勾销。不过要是在此之前犯过大罪,而且被受害人告了,这个还是要算账的,不过这个与附逆无关,就是正常的刑事案件。
毕竟在附逆之前他们也是皇帝陛下的臣民,哪怕没有弘光造反,只要他们犯了罪,有人告他们也是要审判的。
这是很合理的。
包括之前在江南各地展开的公审,也就是针对这种情况的。
但投降不一样。
投降了是要对附逆期间其他罪行进行清算的。
投降只是免于附逆的大罪,而这个罪行是要株连九族的,投降只是免了这个。
可附逆期间为了为虎作伥,残害百姓,这个是要清算的,这个无关乎附逆不附逆,不附逆犯了法也是需要依律惩处,更何况还是附逆的,难道投降就可以免于惩罚?
那对于目前忠于皇帝的地方,那些犯罪受惩罚的人,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公平,公平,还是公平!
公平最重要。
而这些士绅在这段时间为了抵抗,多数都是干过坏事的。
逼捐,武力收租,私刑对付刁民,甚至抢男霸女,在这期间他们就是地方上的土皇帝,过去多多少少还有点克制的画风日渐狂暴,要不是杨丰下手快,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回到大元盛世了,甚至再拖几年黄老爷不是梦啊!实际上这时候山东的地方官,就已经有这种倾向,因为那里还是坚持外省官员,所以地方上士绅欺压官员已经很平常。
县太爷真的都快成跪着要饭了。
所以反正和投降对这些士绅们来说有本质区别啊!
“哈,你们都是城内做的了主的大族,若不是依然心中摇摆不定,左光斗如何能囚禁的了你们?”
杨丰说道。
“阁下说来说去,无非欲抄家而已,阁下以忠臣自居,号称欲救天下之民,难道士绅就不算人了?”
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
“吔,你还有个女儿?”
杨丰意外地看着人群中一个少女。
后者十七八岁年纪,身上还穿着件板甲,正对着他怒目而视,不过别有一番风情,难得让杨大帅那颗沧桑的心微起涟漪。
“回大帅,此乃老朽孙女,与老朽三子同率民团逐逆党出城。”
方学渐赶紧说道。
“你大儿子家的?”
杨丰说道。
不过说话间目光依然没有移动。
而那少女依旧对着他怒目。
“正是。”
“你大儿子是弘光伪朝廷的刑部侍郎吧?”
“这个,确实如此。”
“啊!”
杨丰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然后径直走向那少女,站在她面前不足一米外。
这样的距离让后者明显有些惊慌,她虽然一时间被气得忍无可忍,但现在冷静下来还是很害怕,说到底眼前这个人恶名昭彰,甚至都被传言夜御百女,还跟某些传说中的暴君一样用完再吃。她颤抖着摸向腰间,她腰间还带着把短枪,不过不是骑兵的那种,就是士绅自卫用的超小号,不过她终究没敢拔出。
这东西得上弦,现在拔出来也没什么用。
然后就在她惊慌的目光中,杨大帅向着她伸出魔爪……
“对,在我看来士绅就不算人!”
杨大帅一边用手指敲着她胸前钢板一边说道。
那钢板轻轻作响。
紧接着他转过头……
“你们说士绅算不算人?”
他朝周围的百姓们喊道。
“不算!”
“不算!”
……
无数声音回答。
“你看,他们都说不算,过去士绅把他们不当人,把他们视如牛马猪羊,而现在他们已经开始真正过上人的日子,那么他们凭什么要把士绅当人?如果士绅想和他们一样当人,那得先问问他们答应不答应,我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我也是一个尊重民意的人,如果人民接受士绅,那么他们就可以做人,如果人民不接受,那他们就真的不算人。
所以这里的士绅算不算人,这个不是你我说了算,得人民说了算。
他算不算人?”
杨丰指着她爷爷说道。
周围百姓们议论纷纷……
“方老先生是教书的,没做什么坏事吧?”
“对,我爹的棺材还是他给钱买的。”
……
很显然方老先生人缘不错。
实际上这些老百姓都很淳朴善良,古老的道德体系终究影响着他们,如果不是那种罪大恶极的,他们真的很难置其于死地,说到底终究乡里乡亲,祖祖辈辈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另外主要是他们现在还不会考虑太深层的东西,如果杨大帅亲自提示他们一下,说不定情况就不一样了,但此刻面对着人家孙女的杨大帅,明显已经没空管这个了。
“算!”
“算!”
……
紧接着喊声纷纷响起。
“那么,欢迎回到人民的怀抱!”
杨丰张开怀抱对着少女真诚而又热情的说道。
“哼!”
后者哼了一声没理他。
“你这是拒绝回到人民的怀抱吗?如果你拒绝,那可就是你们方家拒绝,要知道你爹还在弘光手下,虽然你方家驱逐逆党也算有功,但这并不能改变你们方家还是逆党家属的事实,那么你是拒绝回到人民怀抱,还是愿意回到人民的怀抱呢?”
杨丰就那么张开怀抱一本正经的说道。
那少女瞬间傻眼了。
她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她爷爷,她爷爷却在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她,她羞愤的在那里犹豫着,而对面杨丰依旧张着怀抱,恍如一只张开大爪的毒蝎,她终究还是无可奈何的上前一步,咬着牙颤抖着和他拥抱了一下,紧接着就像躲避一只蝎子般迅速分开……
“你一身钢板,我也一身钢板,抱一下都撞的叮当作响,用得着如此扭捏作态?”
杨丰不满地说道。
周围立刻一片哄笑。
少女恨恨的看了他一眼,不过脸上的羞红随即也褪去。
的确,两人都是一身钢板,抱一下又能怎样?不过此刻她看着杨丰倒是目光友善了许多。
当然,杨丰也不可能逼着人家解开铠甲和他拥抱。
这个应该是方以智的大姑方孟式,后来嫁给张淳的孙子张秉文,后者任山东布政使时候守济南城,她以身为布政使夫人若离开,则民心动摇,所以拒绝离开济南,之后济南城破张秉文战死,她自杀,至于张廷玉则是张淳另一个孙子张秉彝的后代。
“那么他算不算!”
杨丰一指张淳。
这个也算。
张淳属于那种民间的青天大老爷型官员……
当然,也不排除修史的文人,给张廷玉脸上贴金,毕竟咱大清明史修了一个多世纪,而且期间近半时间里,张廷玉都是汉臣之首,那些修史的御用文人给他美化一下祖宗也是必然,但至少他本人也没什么大恶行。总之桐城人民绝大多数还是认为,张老爷应该算人,这样张家也回到了人民怀抱,不过张老头当然不会和杨丰拥抱。
人家还是有傲骨的。
所以由他孙子,现年十三岁的张秉文代替。
杨丰一边和张秉文拥抱一边看着他原本历史上的妻子,很明显两人年龄差距有点大啊!
而就在杨丰和张秉文拥抱时候,距离他一百多里外,熊廷弼正黯然的登上撤离安庆的战船。
“浮丘贤弟,廷弼愧对贤弟啊!”
他趴在甲板上,仿佛未卜先知般对着桐城方向哭拜。
当然,哭拜归哭拜,梅国桢卖左光斗这件事,他其实是支持的,至少他并不是坚决反对的,而不坚决反对就是支持,安庆就是他和梅国桢主持,虽然他是败军之将,但定胜军是之前整个战争中,唯一可以和红巾军正军在战场上摆开阵势对战的,甚至也是目前为止唯一可以给红巾军正军造成较大损失的。
他虽然失败,但却实实在在让弘光朝衮衮诸公看到了希望……
就跟咱大清衮衮诸公看跳完水的曾剃头一样。
至于损失那个不值一提,不就是死伤点士兵损失点装备,人不值钱,江西湖广加起来几千万人口,装备同样不值钱,坐拥两大冶铁基地的他们就不在乎这种损失。江西的冶铁也已经开始引入苏钢技术,复合炮管的红夷大炮也已经可以铸造,而背后云南的铜更是源源不绝,四川的硝同样源源不绝,就两省士绅随便开动一下,转眼给他补充起更多士兵。
只要他能保持这个战斗力,那么阻挡住杨丰还是很有希望的。
但是,他也需要时间啊!
至少现在他重建的定胜军,还是没有能力和杨丰野战,而目前的局势,如果在安庆不走,那么被包围可以说是必然,弘光朝廷是没有能力解围,目前安庆的十五万大军就是能拼凑的所有能打的。虽然弘光朝廷还可以调湘西土司军和广西狼兵,但调这些家伙出兵,需要付出的银子就很让人肉疼了,而且也不是短时间能实现。
跑是最明智选择。
跑路之前扔出个替死鬼拖住杨丰同样也是必然选择。
跑路之后把湖口以下丢给杨丰去消化,利用这个时间在湖口,九江重建防御体系,然后准备在那里死守。
那里是肯定不能再退了。
这叫以空间换时间,我大明衮衮诸公还是很有远见的,而且那里也不用再担心士绅倒戈,毕竟湖口本身士绅的力量不值一提,事实上把他们都赶出去到外地就行,把湖口完全变成一座军事要塞,除了防守的士兵别的什么也不留。
只是……
“廷弼对不起贤弟啊!”
熊廷弼继续给左光斗哭丧,仿佛他的哭声能安慰左光斗的在天之灵。
而在他周围的江面上,无数运输船浩浩荡荡逆流而上,在安庆士绅庆幸的目光中离开这座城市。
弘光朝完全放弃对南直隶的争夺,全面退出南直隶。
至于还被困在淮扬的陈荐……
他自求多福吧!
第二六二章 汉贼不两立
第二天。
“跑的真快!”
杨大帅在安庆码头上,看着空荡荡的长江。
在他身后一帮本地士绅战战兢兢,仿佛一群等待屠宰的猪羊。
而方孟式穿着她那件胸甲,带着她那把小手枪,站在那里目光复杂的看着杨丰的背影。
至于她为什么还跟着……
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那些女民兵让她感觉新鲜,所以跟着她们一起,毕竟年轻人都喜欢新鲜,而且安庆本来就有她方家产业,之前她也经常到这里,来这里和回家一样。她其实是方家的长房长女,要不然怎么会跟着她三叔跑去进攻文庙,她家当时在外面的成年人没别人,就她三叔和她,剩下几个弟弟妹妹都还没成年,方以智的爹方孔炤这时候也才几岁。
事实上也不光是她跟着,她三叔还带着桐城民团过来。
既然方家已经回到人民怀抱,那就要好好表现诚意,其实主要是桐城这些士绅也都在安庆有自己产业,所以赶紧跑来保护。
田已经注定是要保不住了。
以后还能不能维持生活就得靠着这些商铺和作坊了。
这日子以后真还不知道怎么过,想来都得粗茶淡饭了,什么园林之类的也都别指望了,世道艰难啊!
凑合着过吧!
万一哪天老天开眼一个雷把杨丰劈死呢?
现在这些士绅们已经把这种幻想,作为他们活下去的主要动力了。
“都算投降吧!”
杨丰头也不回的说道。
那些本地士绅立刻一片哀嚎……
“你说迎降就算反正的。”
方孟式抗议。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这个混蛋不顺眼。
杨丰转过头笑眯眯的看着她……
“我喜欢啊,我就要算他们是投降的,你管得着吗?”
他说道。
“呃!”
方孟式无言以对。
“其实你们很清楚,算你们投降已经是宽宏大度了,在这一年里你们跟着逆党给他们出钱出力,如今被他们抛弃如丧家犬,还想在我这里得优待,你们的脸怎么那么大?”
杨丰看着那些士绅鄙视的说道。
后者趴在那里都只是哭,可是哭也没什么用了,他们还是要作为投降者,在接下来接受甄别,所有在附逆期间犯罪的,统统要按律处置,最多不会再株连九族而已。不过实际上他们可以交罚款,杨大帅设立这个投降的规矩,除了给老百姓发泄怒火之外,其实主要还是为了收罚款。
罪大恶极的当然枪毙,但如果是较轻的罪行就可以交罚款了。
如今地盘已经足够大了,接下来就该搞搞真正的建设,尤其是基础设施,河道疏浚,道路修缮,民兵区的投资,各种国营工厂,接济北方……
这些统统都是要花钱的。
南京皇宫的金山银山虽然大,但也架不住这种花法。
所以这也是杨丰不是很喜欢这种放水决堤式战术的原因,毕竟民兵们打土豪的收获多数都分了,他也不可能指挥红巾军去跟老百姓抢,所以·真正到他手里的并不多,但这种和平接收然后逼着士绅交罚款的方式,却可以让收获都落到他手中。
不过想让民兵们把打土豪的收获给他也好办。
开银行就行。
所以接下来杨大帅还要开银行。
以他的金字招牌,怎么还不拉着民兵给他存款,然后他就可以用银行来鼓励私营经济。
国营工厂确保工人待遇始终优于种田,私营经济确保经济繁荣,分田地和鼓励开荒确保人民生活底线,最终建立一个稳定的社会体系。分田地的必要性就在于确保底线,这是一切的基础,没有这个基础其他都无从谈起,因为最终农民起义会摧毁一切看似繁荣的东西。
没有其他解决办法。
殖民没用。
新英格兰那么好的地方,从一六二零年到一七二零年,整整一个世纪里英国人才移民四十万。
而且这是包括在新英格兰出生的。
这还是后面羊吃人,宗教歧视,天灾等等共同逼迫下,面对新英格兰那么好的地方,英国单纯算真正意义上移民过去的,估计也就是十来万人,相当于大明的一个县人口。
大明指望殖民自救?
那得用什么办法让老百姓走出去啊!
难道上朱元璋的手段,直接拿绳子绑着拿刀逼着?
工业化也没用。
这个世界就才四亿人口,支撑不了大明的工业化,连长三角的工业化都支撑不了,英国满世界用大炮轰开国门,逼着一个个国家接受他们的棉布时候,整个英国就几十万纺织工人,这几十万纺织工人就需要舰炮推销了。换成大明不用多了,光苏松常进入工业化,就差不多也得需要舰炮去推销了,世界人口就是这么多,生产出来给谁啊?
更何况工业化只会加剧本土的粮食紧张,那样的结果就是农民起义更早到来。
只有分田地。
只有使耕者有其田,让这片土地上人民的种田之魂熊熊燃烧起来,话说这可是他们的天赋技能,刻在血脉里的本领,然后让他们不停开荒种田,不停把一片片荒原变沃土,才能确保渡过接下来漫长的天灾,至于其他那些,都是附属在这个基础之上的,只不过是大树的枝叶而已。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杨大帅在那是士绅的哭嚎声中,摆出歌唱家姿态对着浩荡大江高唱着。
而就在此时,下游江面上浩浩荡荡的舰队,正乘着侧后方吹来的东北风缓缓而来,一个个桅杆上红色旗帜飘扬……
十天后。
扬州。
“罪臣叩见陛下。”
前操江都御史,现在的弘光朝大学士,兵部尚书督师陈荐,黯然跪伏在皇帝陛下的战车前。
“罪臣叩见陛下!”
他身后数十名红袍青袍官员同样跪伏在地。
而在这些人身后的扬州城下,是无数正在围观的百姓,所有人都快快乐乐的看着这些官老爷们。
淮扬直接投降。
没有任何抵抗,目前扬州,淮安,盱眙等地加起来,超过十万乱七八糟的军队全部投降。
当然,投降也是一招妙计。
事实上陈荐等人是必须投降,淮扬是肯定守不住了,更何况毕懋康的倒戈也就意味着盐商做出选择,而之前一直在靠盐商支撑的淮扬也没有能力再守,这种情况下投降是最合理的选择。而且他们投降之后就将祸水引向北,之前是他们始终隔断在杨丰和北方之间,但现在他们投降了,而北方却刚刚推出王见宾加入到了这场战争。
杨丰不可能能就这样放过他们,他可是已经下令抓王见宾九族。
如果山东抓了王见宾九族,那以后就不会再有人愿意给他们当枪,更何况如果抓了王见宾九族,那就等于彻底向杨丰屈服,接下来杨丰挟天子以令诸侯,带着南方数十万大军,逼着山东一样进行改革。
他们怎么办?
但如果山东不抓也是一样的。。
而淮扬卡在中间成了保护山东,如果淮扬还坚守,杨丰就没法对山东下手,那时候他反而会选择继续向西。
所以……
身为湖广人的陈荐带着淮扬赶紧投降。
一旦将杨丰引回北方,那么至少短时间内弘光朝就安全了。
现在终于轮到南方士绅玩祸水北引了,想想这一年为了安抚杜松等军,给他们的银子,淮扬士绅一片如释重负的感觉。
“尔等有何颜见朕?尔等皆朕之臣,却背叛朕,二十余年君臣之情难道尽皆为虚?”
皇帝陛下端坐宝座之上,看着他面前曾经的大臣们。
“陛下,臣自知罪无可赦,之所以暂留性命以见陛下者,实乃有些话想对陛下奏明,陛下如今与汉献帝何异?臣等虽不敢比诸葛孔明,亦知汉贼不两立,大明江山社稷为重,继续忠于陛下,坐视大明江山被逆贼篡夺,我等何颜见先帝于九泉?臣非不忠于陛下,实乃更忠于社稷,潞王陛下亲弟,此时奉潞王以讨逆正如诸葛孔明尊奉汉昭烈。
陛下以不忠责臣等,臣不敢逃罪,然臣不负江山社稷。
请陛下明鉴。”
陈荐毕恭毕敬地说道。
他们这些很清楚,自己是肯定死路一条的,根本没有任何侥幸的,只不过为了祸水北引给桑梓争取时间,不得不来领死。
既然这样就破罐子破摔吧!
说话间他还用目光瞟了一眼杨大帅,后者拄着青龙偃月刀,俨然忠臣般忠心耿耿的护卫着皇帝。
“胡言乱语!”
皇帝陛下怒斥道。
然后皇帝陛下赶紧很心虚的也扫了杨丰一眼。
杨大帅继续忠心耿耿中。
“尔等罪无可赦,统统斩首示众。”
皇帝陛下立刻说道。
周围的士兵看着杨大帅,杨大帅依然忠心耿耿中,既然这样那些士兵也就奉旨了,紧接着他们走到这些人中间,一个个拖出来按倒在运河畔,行刑的士兵举起刀,在数十万百姓围观中斩落,一颗颗忠臣的头颅坠落。
而就在同时皇帝陛下的战车继续向前,伴着两旁百姓的万岁声,缓缓驶入扬州城……
第二六三章 做一个敢说不的男人
盐城。
白驹场。
皇帝陛下阴沉着脸,行走在初春的寒风中。
在他脚下是一片灰白色的大地,混合了盐晶的草木灰,在一块块盐田绵延铺展开,风正在送来海的气息。
在这片盐田中跪伏着无数衣衫褴褛的身影。
他们带着惊恐,麻木,卑微趴在那里,战战兢兢看着那些士兵,估计他们连皇帝陛下身上的龙袍都不认识,这些人身上甚至看不到一件完整的衣服,无论男女都一样,绝大多数在这淮南的初春寒风中,依然连鞋子都不穿,就那么光着脚踩在充满腐蚀性的盐田中。
身上到处都是黑色的伤疤……
盐户的标志。
伤口被卤水浸泡后的伤疤,这种伤疤会在身上很长时间。
“何以至此。”
皇帝陛下叹息着。
按说皇帝陛下这几年也算知道民间疾苦,看的穷人也不少,但惨到这种地步还是超出他想象了。
“天下最苦者灶户。”
杨大帅在一旁说道。
这已经是皇帝陛下驾幸扬州半个月后了。
在这段时间里各处战事基本落幕,就连凤阳都已经收复,而戚金所部西进到太湖,但在进攻宿松时候,熊廷弼从雷池……
也就是龙感湖等一堆湖泊统称。
熊廷弼在望江的雷港进入,直接水运定胜军到达宿松,双方在宿松城下展开迄今为止,红巾军和弘光军之间最大规模野战,红巾军一个战车步兵镇,再加上配属给他们的淮扬军,对熊廷弼的五万大军,另外还有黄州府的一万民团,但结果却是戚金失败。
因为熊廷弼水运的重炮完全压制了戚金的野战炮。
后者两个车城被轰开。
但弘光军的步兵进攻却被红巾军击败。
已经无法继续进攻宿松,野战也确定无法和重炮对轰的戚金,随即下令撤回太湖。
因为骑兵打不过红巾军,熊廷弼也没敢进行追击。
最终弘光朝保住宿松并大肆宣传宿松大捷,然后在那里打造新的防线。
而长江上茅国器部虽然夺取雷港,但却在彭泽遭遇阻挡,逃到湖口的梅国桢在那里得到了江西刚刚铸造的五千斤巨炮,然后由汤显祖在孤山架炮彻底锁断长江航道。茅国器随即登岸进攻彭泽城,但却遭到守孤山的狼兵顽强阻击,进攻失败之后,按照杨丰的命令没有继续向前,直接退守香口,雷港,双方新的对峙线形成。
太湖,望江,雷港,香口线属于红巾军,宿松和彭泽两个点属于弘光军,而中间雷池的湖水阻隔。
而且双方都能从长江直接进雷池。
所以接下来这片一连串湖泊组成的水网,将成为双方重要战场。
对于这个局面杨丰还是满意的,至此可以说南直隶除了苏松,其他全部落入他的手中,实际上他暂时也没兴趣西进了,解决了淮扬之后就该打通南北了。
一轮打南,一轮打北,一轮打东,一轮打西。
就大明士绅那德性,只要他不打自己这边,只会在后面幸灾乐祸。
什么?
团结一致?
呸,他们要能团结一致就没咱大清什么事了?
有明末各地士绅的操作摆在那里,杨大帅从不考虑他们会团结一致这种事情的。
“陛下,其实您要明白,咱们朝廷的官员,无论清官也好,贪官也罢,能臣也好,庸才也罢,都是要为自己算计的,或者说都是要为自己背后那些利益集团算计的。所以他们提出的种种改革,比如开中制改折色制,并不是为了国家或者说人民服务,而是为了他们背后的利益集团。
所有利益集团在咱们的朝廷都有自己人。
您当年首辅张四维在您看来是忠臣能臣,但他弟弟是大明第一大盐商,他们家的盐业如今还在淮安。
他做任何看似帮助您对您忠心的改革,其实首先得有利于晋商集团。
看他们的改革不能看他们奏折上写的那些天花乱坠的东西,那都是掩盖其真实目的的,他们就是用所谓大义,所谓百姓,总之一切看似高尚的东西,掩盖其真实的利益。看他们的改革提议,需要去扒开这些查其根源,比如太祖高皇帝时候部分大臣上奏,说苏松重赋官田赋税重,百姓民不聊生,请太祖高皇帝改重赋官田为民田。
而太祖高皇帝只是让锦衣卫去查他们家的田产。
结果大半都是官田。
他们的改革不是为国家和人民服务,而是为他们背后的利益集团服务。
但有一个集团,在朝廷是不会有他们自己人的,就是那些真正的平民百姓,他们没有人给他们发出自己的声音,同样也不会有人为他们想办法改革,而皇帝原本应该是做这个的人。皇帝乃万民之主,必须平衡天下所有人利益,尤其是注意这些没有能力发出自己声音的,可事实上除了太祖高皇帝,别说我大明朝了,就是其他朝代所有皇帝里面,也找不出第二个。
故此太祖高皇帝也就成了文人记载的暴君。
太祖高皇帝时候的老百姓知道他是圣主明君,可那些老百姓连字都不认识当然也就不可能留下自己的评价。
而能留下文字记载的,只有那些在太祖压制下不能为所欲为的人。”
杨丰说道。
皇帝陛下的思想还是要继续扭曲下去的。
毕竟现在地盘越来越大,已经需要真正给皇帝一个朝廷,虽然大事上还是杨大帅拿主意,但小事上就不妨让皇帝陛下也做一做。
杨大帅可是忠臣。
他又不是曹操,不可能搞个魏国的。
“卿之言如醍醐灌顶啊!”
皇帝陛下感慨道。
这时候红巾军押着大批官员士绅走来……
盐场也有士绅,盐场的富灶和土地士绅一样,而且他们也参加科举,朱元璋还专门给灶户建立社学,强制要求小孩都必须进去读书,嘉靖朝南京户部侍郎杨果就是兴化灶籍,只不过这个群体出进士的比例低,但比例低并不能说没有。
明朝科举没有身份限制,除了贱籍之外都可以。
而且灶籍也不是比例最低的,事实上明朝总共出了近四百灶籍进士,排名还是在前五以内的。
民籍最高,军籍第二,匠籍第三,细算灶籍能排第四。
“使民如此,尔等纵然不畏国法,难道就不怕天谴?”
皇帝陛下对着盐场官员怒斥道。
后者一片求饶……
“将这些狗东西衣服鞋子都扒了!”
皇帝陛下喝道。
那些士兵们蜂拥而上,一个个笑着按住这些家伙,在他们的挣扎惊叫中迅速扒的只剩下贴身的。
“给他们!”
皇帝陛下一指那些衣衫褴褛的灶户。
士兵们立刻抱着衣服过去,后者惊慌的不敢接,杨丰示意了一下,紧接着那些士兵重新扑向盐场官员,将这些家伙再次按倒,可怜后者都麻木了,就像群猪羊般任由士兵们折腾。不过紧接着他们就挣扎起来,因为那些士兵拿出板子,不过挣扎也没用,紧接着板子还是落下。
“都拿着,这是皇帝陛下赏赐,以后白驹场所有官员全部革职。”
杨丰喊道。
灶户们惊喜的看着他,一个个目光中重新露出希望的光彩……
“陛下,邢都堂候见!”
一名军官走过来禀报。
正在享受灶户们叩拜的皇帝陛下转头看着不远处,一身红色官袍的邢玠正站在那里。
“让他过来!”
皇帝说道。
邢玠赶紧走向这边。
他是从淮安过来,在淮扬投降之后,已经被堵在黄河北岸一年的护驾大军,终于可以继续向前,不过因为福王还在兖州,杜松还在山东,所以只是邢玠率军渡河接受淮安的投降,并前来扬州觐见,而护驾军还在护卫福王南下,这时候淮安以上河段还在封冻中,他们只能走陆路南下到淮安。
“臣护驾来迟,请陛下赐罪。”
邢玠一脸凝重的行礼。
“王见宾九族可曾捉拿?”
皇帝陛下很干脆的问道。
邢玠深吸一口气,他急匆匆跑来就是为了这个问题啊。
这时候山东士绅撕了陈荐的心都有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些混蛋居然会给他们玩这一手,可怜北方推出王见宾是救援湖广的,结果现在你们吃干抹净转手把我们给卖了。
天地良心啊!
“陛下,王见宾九族还在搜捕中。”
邢玠小心翼翼的说道。
“昆田公,这都几个月了,那王见宾九族又不是在什么深山老林,济南府有名有姓的缙绅之家,怎么到如今还在搜捕,难道有人徇私包庇?”
杨丰说道。
“陛下,老臣以为王逆身在西北,其九族在山东,相隔数千里,必然不至于同谋,如此株连过于严苛,如今天下大乱,陛下当示天下以宽仁,株连九族于大明律不合,大明律纵然大逆亦不过株连三族,老臣恳请陛下以大明律,只株连其三族,使天下皆知陛下仁德。”
邢玠换上一脸坚毅的表情说道。
杨丰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这是想玩硬的啊!
很显然他们这是不准备退缩,想摆出强硬姿态,给自己划一条界线了。
第二六四章 锦衣卫出击
“混账,朕如今一切恢复祖制,皆以太祖大诰为准,太祖大诰之外才轮到大明律。”
皇帝陛下怒斥道。
“陛下,大诰乃国家初建,乱世新定,故太祖高皇帝不得不严刑峻法以肃纲纪,非足以为万世之法,大明律亦太祖所定,其意为万世之法,且已遵行两百余年,陛下岂有舍大明律而用大诰者?”
邢玠说道。
他们其实也是逼不得已。
这次他们被陈荐卖的有点狠,可以说一下子慌了。
他们不能示弱,不能让杨丰感觉他们好欺负,一旦在这件事上屈服,那就等于告诉杨丰他们没有能力对抗,而这个妖魔就是一头饿狼,而且还是一头欺软怕硬的饿狼,看看他对李如松这些军头的方式就明白。他不会对那些真正武力强的下手,相反还会拉拢他们,甚至连辽东王这种明显夸张的拉拢方式都给,但对于缺少武力的,比如江南士绅,却穷追猛打。
欺软怕硬。
标准的欺软怕硬。
所以想在他面前自保,唯有让自己变强,就算短时间内还不足以变强,也要在他面前表现的足够强硬。
一旦山东士绅在这一件事上屈服,那就等于让他知道山东士绅好欺负,他不但不会因此放过山东,反而会在接下来把魔爪伸向山东,就像一条看到受伤的牛的饿狼。
毕竟弘光朝有熊廷弼,这时候宿松大捷的消息已经传开,定胜军大败红巾军斩首两万,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个两万掺的水分很多,甚至实际有没有两千都不好说,但胜利应该不会是假的,毕竟红巾军已经停止向西,熊廷弼在宿松击败红巾军是真的,也就是说鄂赣湘桂联军已经展现出能打败红巾军的实力。
虽然是在防御中。
但防御中也是很让人振奋了,而且大家其实也没想过别的,就是想着能在防御中战胜红巾军,然后保住自己的地盘。
对于杨丰来说,鄂赣湘桂联军已经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了。
那么在他面前剩下无非向苏松浙江这个集团,或者是向北,而这里面谁好欺负肯定就欺负谁。
苏松浙江的确看起来更好欺负。
但是……
人家的水师强啊!
虽然陈荐率领淮扬军投降,但操江水师却没有投降,而是在定海籍操江都御史薛三才率领下,移师江阴,并且和吴淞水师合军,如果加上浙江水师,那实力完全可以横行长江下游。
反正红巾军的水师是肯定打不过的。
红巾军水师一直不强,直到缴获了董裕的水师之后,才算真正获得了在长江中游进攻的能力,但董裕的水师以小型和旧式战舰为主,这些适合中游浅水狭窄江面作战的战舰,到了镇江以下,进入几十里宽浩瀚大江之后,是打不过吴淞水师那些新式炮舰的。
后者最大的炮舰已经装三十多门大炮,其中最大的甚至超过五千斤。
他们不但具备长江口的江面控制能力,甚至都能在外海作战,最远都曾经出现在胶州外海。
因为在陆地上真的确定很难战胜杨丰,所以苏松浙江士绅反而努力发展水师作为反制力量,这样一旦杨丰对他们下手,他们可以在陆地上利用新建的要塞死守,同时以水师在长江上反击,甚至炮轰杨丰控制的沿江城市,只要战争能够拖到漕运季节,他们就可以用锁断漕运来逼迫杨丰停战。
这个始终是杨丰的软肋。
他必须为北方的手下不断运输粮食,虽然顺天府的粮食已经能自给自足,但宣大等地却做不到。
那里也需要他供应。
所以阻断漕运是可以逼迫他坐下谈判的。
话说这时候的士绅们也开始学会战略布局了。
人没有压力是不行。
进步那都是被现实给逼出来的。
他们甚至计划在被逼急了时候直接北上进攻大沽口,把战火烧到北方,总之就是建立强大的水师,以海制陆确保他们的地盘,实际上照他们的发展速度,再过几年,荷兰东印度公司都未必能打过浙江水师。
实际上现在苏松浙江这个集团的舰队,单纯从战舰数量和火炮数量上就已经超过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南亚的。
当然,双方战舰所用木料差距很大。
所以实际交战中,浙江水师还是打不过他们,不过荷兰东印度公司最多也只能惨胜,损失还是会超出他们接受范围,总的来说,苏松浙江集团,已经在这短短不到一年时间里,一跃而成为东亚海上最强军事力量,这种砸银子就行的军队真的非常适合他们。
有钱!
但山东没有这样的舰队啊!
而且杜松的骑兵还在山东,而且杨丰的北方集团还在随时威胁后背,这种情况下无论怎么看,这山东比起苏松浙江来,都更像是个软柿子,至少更适合目前的杨丰下手,之前有陈荐的淮扬军阻挡,现在陈荐已经给他放开大路,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下手。
所以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强硬,哪怕背地里打哆嗦,嘴上也一定要说狠话。
此刻的邢总督就是扮演这个角色。
“大胆,朕以何法治国还轮不到你插嘴!”
皇帝陛下同样怒喝道。
他一样要表现出强硬……
其实他心里正在笑。
现在的皇帝陛下真的很开心啊!
北方和南方那些不一样,南方那些是确定抛弃他的,可北方这些还是他的大臣。
这些人如果能够顶住杨丰,那就意味着他在杨丰这边更有底气。
而北方士绅的抵抗越成功,他的话语权也就越大,无论怎么算,目前的杨丰都还是他的大臣,只不过这个大臣势力强**着他不得不闭嘴。可如果这时候有一群能和杨丰抗衡,甚至能打败他,哪怕只是势均力敌的大臣,在外面作为他的支持者,那么他作为皇帝底气就不一样了。
所以……
他要同样强硬。
然后用这种强硬的态度,来逼迫山东士绅奋起抵抗,说到底看着他们都在互相坑,没有一个真心和杨丰拼命的,选择皇帝陛下也很急啊!
“陛下以老臣为言官,尽忠谏言乃老臣本分。”
邢玠摆出一副我大明御史的标准风范说道。
他也是御史……
他还是右都御史呢!
“既是谏言,听不听在朕,辽东侯,既然山东官员不能逮捕王逆九族,那就由南京锦衣卫来负责逮捕。”
皇帝陛下说道。
“臣遵旨!”
杨大帅笑眯眯的看着邢玠说道。
“邢卿为总督山东河南军务,就无需进京了,速归辖区,所部退回。”
皇帝陛下拂袖说道。
这意思就是我已经给你们都摆好擂台了,赶紧都上台打吧!
“臣遵旨。”
邢玠缓缓说道。
然后皇帝陛下就那么抛下他们,转身在士兵簇拥中,昂然走向他的那辆战车。
如今皇帝陛下越来越喜欢这辆战车了,仿佛坐在这上面能让他真正感受到自己的帝王之威,所以他这段时间就是坐着这辆战车,在淮南各地巡视,享受沿途百姓的拜见,让自己始终陶醉在圣主明君的梦幻中,忘记自己就是个傀儡的事实。
杨丰和邢玠目送他的战车驶离。
然后杨丰看了看邢总督……
“昆田公,既然如此,那杨某就安排锦衣卫前往山东了,不过为免王见宾九族狗急跳墙,武力拒捕,杨某还得调一个镇的京营保护锦衣卫,另外这一个镇从这里到山东,沿途所需甚多,为了不给山东百姓造成额外负担,所以都由杨某从应天直接调运。
为此还得再调遣三万民兵运输。
然后以三万民兵运输军需,一镇京营护卫锦衣前往济南。
至于行军路线,就从徐州北上吧,从徐州经沂州,北上青州,再从青州转往济南。
另外为了方便军需运输,还得在胶州海运部分物资,毕竟从沂州陆路运输沿途多山区。
这样从胶州再运到青州就容易多了。
所以还得有一支偏师到胶州,从胶州护送民兵运输物资。
不过要是王逆九族逃匿,锦衣卫还得分头搜捕,那时候一镇京营可能有些不够,我会再调两三个镇护卫更多锦衣卫到山东,然后继续分头搜捕。当然,为了给他们运输军需,也会调更多民兵过去,杨某知道山东百姓负担挺重,绝对不会给他们造成额外负担的。
锦衣卫到山东,不会吃山东一粒米,一切都自己带着。”
他真诚的说道。
然后沂州北上的一路和胶州西进的一路会和,两条路线下来基本上也就解决山东士绅了。
邢玠淡然一笑……
“辽东侯,山东匪患严重,沂州一带更是遍地土匪,胶州更有海盗出没,阁下可得让将士们小心,别人没抓到,反而遭遇盗匪袭击。”
他说道。
“啊,有土匪啊,那他们顺便剿匪好了,也算给山东父老做点好事,左右陛下也没说什么期限,耽误点时间也没什么大不了。”
杨丰笑着说道。
“那老朽先代山东父老谢过了。”
“不用客气,咱们都是自己人,杨某应该做的。”
……
第二六五章 八国联军啊
当然,锦衣卫的抓捕行动至少现在还不行。
毕竟现在还有几乎整个南直隶等着杨大帅去消化,光这片广袤区域的土改那就是一个大工程。
另外还有盐场改革。
现在两淮盐场也几乎全落入他手中了。
还有工业建设,要知道马鞍山铁矿和铜官山铜矿也全落入他手中了。
还有……
事实上杨大帅发现他有太多需要完成的工作。
另外他也得给山东士绅一点时间,让他们做好充足的准备,尤其是拉来更多的援助。
毕竟这也不是山东士绅自己的事。
一旦他拿下山东,那么河南和北直隶也就完了。
可以说北方三省是一个整体,一个倒下其他两个也别指望幸免,而北方三省又是西北的金主,他们养着麻贵等骄兵悍将们,可就是为了需要时候能得到这些人的支援,现在就是这些家伙表现他们价值的时候了。
战斗吧!
大明的忠臣们!
然后杨大帅就像忘了这件事一样,回到南京开始他的本职工作。
很快春回大地,经历了一个冬天战乱的南直隶,也彻底平静下来,全面转入工农业建设,而杨大帅也开始搞他的京营改革,就是将原本的战车步兵全部改为新式的线列步兵。战车步兵已经不适合时代,毕竟现在他的对手们都已经开始上红夷大炮了,上次戚金战败就证明了这种战术在重炮面前撑不住。
它的战车盾墙在重炮面前和没有没什么区别。
但战车却限制了机动性。
所以原有的四个战车步兵镇全部改成线列,而邓子龙和朱文达全部被他卸磨杀驴踢出。
都一把年纪了就不要再受累了,老老实实到地方上当官吧。
这时候整个南直隶各地官场都遭到清洗,大批附逆官员被砍头,空出来的官职肯定不能给那些进士举人,他们都恨红巾军恨得咬牙切齿,不知道多少人目前暗戳戳诅咒杨丰被雷劈了。所以南直隶各地官员,除了一些被裁撤的,比如已经没有意义的兵备道,分巡道之类,剩下那些知府知州什么的也还得有,就直接给他们吧!
邓子龙和朱文达人一个巡抚。
剩下原本京营的那些旧式将领年纪超过五十的,统统被杨大帅踢出,然后扔到各地当知府知州。
此举引发焦竑难得的强烈抗议。
但抗议……
抗议无效。
皇帝陛下赶紧给杨大帅下旨,说他有权任命地方官员。
然后南京六科和都察院难得又跟着抗议了一下,但终究还是陛下乾纲独断,还是给了杨丰在南直隶的官员任命权。
当然……
推荐权。
他推荐,然后吏部任命。
作为忠臣怎么能自己任命官员呢?
就这样他把那些缺乏改造价值的老头子全踢出去,不过倒是难得做了件让官员们开心的事。
他把俸禄提高了。
不过正式的俸禄还是那些,但加了一份养廉银。
尽管这个称呼似乎有些羞辱性质,但对于那些无法贪墨,而且家里土地都被分了也没法收租,以至于在南京生活越来艰难,甚至出现某御史靠写小说补贴家用的官员们来说……
还是真香。
而改造后的京营变成了六军。
不过这个军是集团军性质,真正作为战术单位的是师,也就是原来的镇,每军下属一个师,这是军的核心作战单元,但实际真正用于机动作战的,就是杨大帅的混成旅,每个军下属混成旅的数量不等,根据作战目标随时增减,但一个军下属的师是不变的。
原本的骑兵镇拆分。
事实上杨丰手中也没有那么多战马,不可能在混成旅化后,还有足够的战马维持一个骑兵镇,他一口气组建了二十四个混成旅,一个混成旅一个骑兵营,那还得二十四个骑兵营,更何况军属也有骑兵旅,实际上他这时候已经不得不从北方调马。
李如松,杜桐,董一奎等人都在做这种生意,他们利用自己地盘地广人稀的优势大力发展畜牧业。
当然,实际上主要是出去抢蒙古牧民的,养马哪有抢马来的痛快。
李如松一年要给杨丰的马和牛,都是派人出去抢蒙古人的,他对面的内喀尔喀各部被祸害的苦不堪言。
而杜桐等人也出去抢。
他们和蒙古人一起出去抢,抢蒙古大汗的。
这些混蛋跟顺义王体系下的那些蒙古部落一起,出去抢察哈尔部的。
对于后者来说毫无心理障碍,实际上他们巴不得大汗那边混的越惨越好,而得益于南方军事技术发展,杜桐这些某种意义上的藩镇将领手下,都已经开始装备新式板甲,甚至连短枪都开始装备,对蒙古骑兵的优势越来越大,而哈喇慎等部又熟悉草原情况,他们组团出去之后抢劫成功率越来越高。
真的已经开始有点唐朝藩镇的味了。
而在杨大帅进行军事改革时候,南方两大集团全都很平静……
大家都开心着呢!
战火终于开始被引向北方了,他们在这种时候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别让杨丰记起他们的存在。
所以长江上贸易依旧繁荣。
湖广江西的运粮船,依旧不断顺流而下,云南的铜,四川的硝,也同样不断通过他们的地盘,然后到达南京卖给杨丰,同样浙江苏松也老老实实继续给他交岁币,这是第二年了,既然是岁币当然一年一交,申阁老可是还在南京,不过他没有重新做官,依旧以平民身份在南京混着。
给苏松百姓辨认皇帝陛下。
他都已经辨认大半年了,居然还没认出皇帝是真是假。
不过在这一年初夏的时候,他们那里还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卧槽,八国联军啊!”
一身便装的杨大帅,站在宁波的码头上,惊愕的看着面前走下船的简直堪称魑魅魍魉们。
这些船是从果阿驶来的葡萄牙商船。
而船上走下来的是鬼佬,阿三,黑奴,东南亚土著……
不得不说在大明看到这么多乱七八糟,也真的很魔幻,包括此刻在码头上围观的本地百姓们,也全都震撼的看着这一幕,虽然他们其实也都见过,这座城市已经迅速成为海外贸易中心,这两年大量外国商船到达,包括黑奴在葡萄牙商船上也偶尔能看到。
可是……
这么多凑在一起到达,真的很让人震撼啊!
“大帅,这些怎么跟恶鬼一般?”
他身旁杨虎惊愕的说道。
“看着吓人而已,矮小的是南洋土人,不值一提,最白的是泰西人,跟利玛窦一个地方,但不是同乡,暗灰的是天竺人,温顺听话但极懒,黑炭一样的是黑奴,未开化的野人,被泰西人抓了贩卖的。”
杨丰说道。
“你居然知道这么多?”
他身后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呃?”
杨丰愕然回头。
后面居然站着方孟式,在那里瞪大眼睛看着他,身旁还跟着个丫鬟,另外还有几个护卫的……
“我是不是该去告密?”
方孟式笑吟吟说道。
“哈,你去告密能把宋应昌吓得杀了你灭口,我这时候就算堂而皇之的走到他的巡抚衙门,他也只会把我当祖宗伺候着。”
杨丰淡然说道。
他其实经常秘密到各地溜达,左右也没什么人认识他。
这段时间苏松浙江的经济发展速度极快,甚至繁荣程度丝毫不比南京差,但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繁荣,南京的繁荣是自上到下的繁荣,工商业者开始迅速富裕起来,但底层平民却一样衣食无忧。而这一带的繁荣正在真实展现资本主义初期的血腥,小手工业者大量破产,世家豪绅利用各种优势不断兼并,城市里乞丐遍地,富豪们却在日进斗金。
农民不断被压榨破产,然后被迫进入工厂成为廉价工人,甚至现在连使用奴婢的模式都开始被抛弃。
奴隶成本更高啊!
那是自己的私有财产,饿死了可是一笔很大的损失,破产农民就无所谓了,饿死了再换一批。
但不得不承认,这种模式发展速度极快。
南京的纺织业被他们吊打,以至于都开始出现破产,不过也逼着一些纺织业主开始在机器上想办法,还有去找杨丰请愿,要求杨大帅赶紧解放浙江苏松,这样就可以解决他们的麻烦。另外这边贫民逃亡情况严重,毕竟逃到红巾军控制区就行,这也算是对那些新兴资本家的一种制约,毕竟各处关卡搜捕逃户也是需要成本的。
“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杨丰饶有兴趣的说道。
“拜你所赐,我方家生计艰难,纵然女人也不得不抛头露面,出来为家业经商。”
方孟式没好气的说道。
“懂了,过去一年收租几万石,在家里修个雅致的花园,每天琴棋书画不染尘埃,现在一年就赚几千两,还得自己出门奔波,连个精致菜肴都吃不上,这就叫做生计艰难。可是过去那些农家女连裤子都得全家轮流穿才能出门,平日连米糠团子都吃不饱的,那又算什么?”
杨丰说道。
“呃?”
方孟式无言以对。
第二六六章 杨大帅又双叒叕施暴了
“两千六百四十二人,两百六十名葡萄牙佣兵,一千四百名印度佣兵,七百五十名马来佣兵,两百三十二名黑奴,果阿的总督阁下大手笔啊!”
杨大帅感慨道。
的确是大手笔。
要知道这时候整个澳门的葡萄牙人都未必超过一千。
虽然这次真正送来的葡萄牙人就两百六,绝大多数其实是阿三,但两千多人的数字也很惊人了,他们经营澳门都没下这么大力气,不得不说范里安等人真的是全力以赴了,他们是真正梦想着能影响浙江和苏松政局,然后开始在大明扩展他们的实力。
“果阿是什么地方?”
方孟式好奇的问道。
“古代所称天竺的一个港口,被葡萄牙人占领作为据点,葡萄牙国王在那里任命总督管理东方的所有事务,而葡萄牙国王拥有在东方的护教权,在大明的那些泰西传教士都接受葡萄牙国王的保护。
你可以把他们视为一个人的两只手。
但一只手拿着刀,一只手拿着经书,信我者兄弟,不信我着去死!”
杨丰说道。
“他们明明都是些君子。”
方孟式说道。
事实上利玛窦几个这段时间很受欢迎,士绅们都对他们颇有好感,虽然他们信仰不同,但是和杨丰对比起来,明显他们更可爱,士绅们和杨丰那是纯粹的敌我矛盾,但和传教士之间不存在敌我矛盾,相反这些来自泰西的学者,知识水平还都不低……
红夷大炮,斑鸠铳,方阵步兵等等,可都是他们带来的。
现在只要能用于战胜杨丰的人,那都是值得士绅们拉拢为同盟的,同样能带来新知识武装他们的人,也都是他们的朋友,事实上大明的士绅们和咱大清士绅根本不是一个物种,他们对外界知识的是接受的,甚至可以说是热衷的,明末的士绅们欢迎一切新知识并理解这些知识。
比如方孟式她侄子对地球的形容就很贴切。
就像个核桃,山凸海凹。
至于传教士的本职工作……
他们都开始借兵剿寇了,又岂会在乎那些细枝末节。
再说利玛窦这批传教士又研究儒学,学士人打扮,说话又好听,士绅们想不喜欢他们都难啊。
“君子?”
杨大帅微微一笑。
“那么宁波本地那些你所认识的名儒们是不是君子?”
他紧接着说道。
方家既然在这里有生意,而且还让她一个少女过来主持,那么她爷爷或者她爹肯定在本地也有好友,她爷爷可是大儒,她爹更是弘光的侍郎,哪怕万历时候也是御史。而这些好友也必然是本地名流,同样她交往的也是世家子,宁波可是浙江世家大族主要根据地,沈一贯家可就是这里的,不过沈阁老至今还在京城坚守阵地。
“当然是了,饱读诗书,文采风流,温文尔雅,如何不是君子?”
方孟式说道。
杨丰笑着转过身,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抓住了她的后背衣服,然后在她的惊叫中直接拎起来,拎着她向前走,丫鬟和护卫刚要营救,杨虎带着十几名卫士默默盯着他们,他们立刻就偃旗息鼓,周围看热闹的纷纷将目光转向他们,不过杨虎这些一看就不是善茬的阻止了他们的干涉……
“看什么看,没见过打老婆的?”
杨大帅喝道。
然后周围看热闹的立刻笑了。
不过的确没什么人怀疑,本来他俩就在说话,很明显就是熟悉的,既然他们互相熟悉,那是不是夫妻都与别人无关。
杨丰就这样在方孟式愤怒的挣扎中,直接拎着她走出人群……
“放手,再不放我喊人了!”
方孟式仿佛只被抓住后颈皮的猫一样尖叫着。
“你确定?”
杨丰看了看身边的水沟。
然后作势要放……
“别放手!”
方孟式惊叫着。
“那你到底是要我放手还是不放手?”
杨丰说道。
当然,他还是把人家放在了合适的地方。
落地的方孟式控制着要挠他的**,像个真正淑女一样深呼吸,然后平静的整理身上的衣服,小丫鬟赶紧上前帮忙,杨丰就那么看着她,等她终于整理完了才向前一指……
“君子哟。”
他说道。
在他们前面是一处码头,一队运货的内河船刚刚到达,这些应该是从苏州过来的船上满载棉布,那些苦力们正在搬运,初夏季节已经很热了,这些人一个个弓着腰仿佛一群竖起的大虾。而他们背上是沉重的棉布,一个个汗水滴答着艰难向前,在他们身旁是拎着鞭子的打手,不时有人因为走慢了,遭到打手们的喝骂甚至鞭打。
而在一旁的遮阳伞下,一个身穿青衫的男子正吃着西瓜。
在他身后还有婢女在扇着扇子。
吃完西瓜的他很随意的将瓜皮往前面一扔,一个走过的苦力估计被热的头昏眼花根本没看见,直接一脚踩在上面。
他惊叫着栽倒。
他背上的棉布捆随即滚落在旁边的河水中。
“狗东西,眼瞎吗?”
一个打手拎着鞭子走过去,直接就抡起鞭子抽打,那苦力赶紧求饶,不过他还是挨了几鞭子。
“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青衫这才慢吞吞说道。
“少爷,少爷好心赏这狗东西瓜吃,他居然不感谢,还故意踩踏,又借机把货给毁坏,简直是刁民,对这种刁民不打他一顿难消小的心头之恨。”
打手立刻卑躬屈膝的说道。
“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让他赔了这捆布就行。”
青衫说道。
那苦力立刻哭着爬向他。
“少爷,小的该死,小的没看见少爷的赏,小的该死,只是这捆布小的真赔不起啊,少爷,少爷您就开恩饶过小的吧?”
他一边磕头一边哭着喊道。
“那怎么行,毁了我的货让你赔乃是天经地义,这还没让你赔少了这捆货耽误了交货的损失,光让你赔这捆货已经是开恩了,至于你赔不起那是你的事,与我陆家无关,就是回去卖儿卖女你也得赔,对了,上次我看那个给你送饭的是你女儿吧。”
青衫说道。
那苦力再傻也明白了。
“少爷,小女才十四,您就饶了她吧!”
他哭嚎着。
那青衫抬脚把他踢翻……
“混账东西,陆某乃堂堂生员,岂是为你女儿,不过是给你指条明路,既然赔不了,那就交县衙吧,如今县衙有专门的债狱,赔不了就去坐牢,把这个混账东西赶紧拖走,都看什么,还不赶紧干活,如今泰西的船已经等着,耽误了装货全都扣你们工钱。”
青衫怒道。
这时候各地官员已经完全成了为士绅服务,尤其是浙江这种事实上形同自治的地方,而一切政策也是为保障他们利益,债务监狱就是其中之一,但凡还不上债的全扔进去。但事实上不会关起来养着,而是和士绅勾结,用这些欠债的当奴隶挖矿,划船,什么时候还了债什么时候释放,但其间累死活该,人死债不烂,死了抓儿子顶上。
总之绝对保障士绅老爷的权益。
打手们立刻上前把那苦力拖走,其他苦力赶紧继续干活。
青衫一脸厌恶的掸了掸鞋子……
“君子哟?”
杨丰笑着对看傻了的方孟式说道。
“不过是偶有道德败坏者,岂能一概论之。”
方孟式挣扎中。
然后那青衫正好看向这边,立刻一脸惊喜的站起身……
“世妹,世妹如何至此?”
他明显激动的喊道。
“啊,世妹。”
杨丰笑着低头看了方孟式的脸。
后者瞬间满脸通红,用仇恨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紧接着一跺脚,愤然转身就走了。
“世妹,世妹,是为兄,是为兄,陆家三郎。”
青衫追着喊着。
看得出他也很焦急,以至于后面家奴都没追上,他就那么看着方孟式的背影一直追到了杨丰身旁,然后在这里略一停顿,疑惑的看着杨丰,而杨丰冲着他微微一笑,他下意识地抱拳……
“阁下是?”
他说道。
然后他的话还没说完,杨丰的大手就落在他脸上。
下一刻他惨叫着,被杨丰一巴掌抽得转圈向后倒下,然后躺在地上嚎叫着在那里翻滚,但杨丰并没有放过他,而是上前一步拿脚继续踩他,虽然没怎么用力但依然踩的他不断惨叫。已经走出一段的方孟式回过头,看着这一幕也没说什么,紧接着又转头继续离开,看得出也颇为欣赏。
而那青衫的家奴紧接着赶到,一个个怒喝着冲向杨丰。
但等着他们的是杨虎等人,这些家伙才不管是不是自己地盘上,直接抡着刀鞘狂砸,被砸急了的家奴甚至拔刀……
然后杨虎等人拔出了枪,
那些家奴吓得全冷静了。
杨丰也终于踩够了,然后就像个发泄完的坏人般,在那里长出一口气。
“去告诉宋应昌,就说是他在湖州的老朋友做的。”
他说道。
说完他心满意足的转过身,看着走远的方孟式。
“世妹,世妹,是为兄,是为兄,杨家大郎啊!”
他学着那青衫的语气喊道。
方孟式猛然转头,对着他怒目而视……
第二六七章 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宁波城的一处酒楼内。
“君子?没有能力做恶时候当然都是君子。
就像你所认为的这些君子们过去也不会这样无耻,为了强占一个十四岁少女公然去故意坑害其父。
当然,他们其实过去也会这样做。
但过去他们会做的更隐秘些,比如说依然要他赔偿,但不会这样当众毫无掩饰的明说,而是事后派个狗腿子去劝说他,把女儿卖个你那陆世兄,还会编造些谎话。比如说他女儿到了陆家以后吃穿不愁,万一哪天被你那陆世兄玩过了,还有可能变成通房丫鬟甚至小妾,然后他们全家就跟着享福了,总之会搞得比较委婉些。
而不是直接肆无忌惮地告诉他,把你女儿送给我当玩物,不给我就把你送进监狱。
那么是什么让你那陆世兄……”
杨丰说道。
“你再提这个名字我立刻走!”
方孟式愤然打断他的话,她在那里看的很明白,以她的头脑也猜得到,很明显整个事件就是她的陆世兄遇上那苦力的女儿送饭然后盯上了,故意扔那块瓜皮让他滑倒,然后逼着他赔自己的货。那苦力肯定赔不起,然后他就趁机以抓起来送债务监狱为恐吓,逼迫那苦力把女儿给她。
这一切让她都不寒而栗。
贪婪,歹毒,阴险,仗势凌人,所有这些词都可以套上,这是宁波陆家的世家子,年轻士子里面出名的俊秀,连她爷爷都称赞大有前途,过去在她看来也是个翩翩君子,然而此刻看到真面目后真的让她不寒而栗。
当然,还让她在杨丰面前丢人,让这个混蛋看了她的笑话。
“好吧,陆三郎,那么是什么让他发生了些改变,或者说让他终于露出真面目呢?
很简单。
债务监狱,鄞县乡贤会,宁波民团。
陆家是鄞县乡贤会主要成员,前知县是北方人,被他们礼送出境,新的知县是鄞县乡贤会推举,然后弘光朝廷任命的,事实上就是为乡贤会服务,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专门设立债务监狱给地方士绅对付欠高利贷的,而宁波民团的主要捐款人里面也有陆家。
这些苦力不肯就范就会被抓投入债务监狱,他们敢反抗就有宁波民团前来镇压。
陆三郎想对他们怎样就对他们怎样。
那他为何还要遮遮掩掩?
为何还要和这些在他眼中的蝼蚁们装模作样?他根本不需要再掩饰,真面目是怎样就怎样,在这些人面前他就是天,想弄死就弄死,难道他还会在这样的人面前戴上伪善的面具?
不只是他们,难道你就没看出,这宁波城内乞丐遍地,甚至扶老携幼行乞的比过去多了很多?”
杨丰说道。
方孟式默默点了点头。
她也不是第一次来宁波,当然发现有些不一样了。
这时候城内遍地乞丐,而且都是那种年老的带着年幼的,也不是距离太远的,就是住在宁波附近,每天靠乞讨求点吃的,然后天黑出城。
“很简单,海外贸易的繁荣,让丝绸需求骤增,但原本的桑园面积不够,需要将更多良田改为桑园,这个对于那些豪绅来说很容易,因为田地绝大多数都在他们手中,他们需要的只是把原本给佃户种水稻的田地收回,然后改成桑园雇工给他们养蚕。
雇佣那些佃户就行。
至于他们需要吃粮食的问题,难道他们不能去买米吗?
可是问题来了,既然我是雇工,那么当然工钱越低越好,更何况我雇佣的是那些有劳动能力的,我为什么要承担养活他们家老小的义务?我给的工钱只要雇工饿不死就行,为什么还要保证他们没有劳动能力的父母和小孩饿不死?没有道理嘛,我又不是雇佣他们那些没有劳动能力的父母和小孩。
至于他们没饭吃?
那就讨饭呗?
什么,还上学?
为什么要让雇工的小孩上学?现在八岁就可以进工厂了,上什么学啊?要饭到八岁进工厂就行了,难道让他们学知识威胁到士绅的孩子?
要饭什么的最好了。”
杨丰说道。
事实上浙江士绅们正在用他们的实际行动,展现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候的血腥和残酷。
八岁进工厂真的已经开始了。
在童工年龄方面,很显然东西方士绅都找到了共同的选择。
大英帝国的士绅和大明帝国的士绅,都发现了八岁就是一个完全可以压榨的年龄了,而且他们也都同样发现,雇佣八岁小孩做一些工作,甚至比雇佣成年人更划算,虽然一个八岁小孩肯定不能顶一个成年人,但两个三个总可以,而一个八岁小孩的工钱却只有一个成年人的五分之一。
不过我大明士绅还是强点。
因为大英士绅是给成年人的八分之一。
不过那是他们有蒸汽机后,如果大明士绅有蒸汽机,说不定也会变成八分之一。
方孟式沉默了。
“你们都在骂我是个妖魔,但我只是想给所有人一个活下去的底线,你们都在说我毁了你们的一切,但我只是想让这个国家尽可能公平一些,你们骂那些刁民的时候,也请看看当士绅们没了约束时候是多么无耻和贪婪。”
杨丰接着说道。
“不过是些急功近利之辈,阁下何必一概论之,都是读圣贤书的,仁义道德四个字总不会忘了。”
宋应昌的声音响起。
然后宋巡抚满脸笑容的顺着楼梯走上来。
他就在这里,浙江巡抚实际上两个常驻地,杭州和定海,当然,这时候的定海是镇海,这次蕃兵到达,巡抚当然要来接,而且接下来这批蕃兵就是要驻定海的,苏松浙江士绅要这批蕃兵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作为一支奇兵,也就是未来他们以海制陆时候,跟着水师作为登陆作战的……
好吧,这是海军陆战队。
他们真会玩。
至于陆地上重建的常胜军和常捷军还是葡萄牙教官加本地募兵,但如果这些蕃兵好用的话,以后肯定还会继续招募。
尤其是廉价而充足的阿三们,这些蕃兵的军饷其实很低。
当然,葡萄牙佣兵贵,但他们是军官,黑奴是那些葡萄牙佣兵的打手,他们没有军饷,他们的主人管他们,而阿三和马来兵才是主要炮灰,他们的军饷甚至远低于常胜军募兵,据杨丰得到的情报,一个阿三募兵军饷才一两半,而常胜军募兵都到三两了。
这炮灰很划算。
就是还不知道战斗力如何,所以不敢一次购买太多。
方孟式赶紧起身行礼,宋应昌笑着问候她爷爷,
“道德?”
杨丰头也不回的冷笑一声。
“若道德真有用,还要法律干什么?事实已经证明,失去了法律的约束之后你们那些仁义道德的士绅,也只会在利益驱使下不断突破下限,不过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坏处,下次我来的时候,需要的只是振臂一呼而已,你们就会像一座朽烂的阁楼般倒塌。
那时候就该轮到这满大街的穷人把你们吊树杈了。”
他紧接着说道。
“阁下言重了,老朽承认最近有些士绅的确过分,但也不是都如此,多数士绅还是懂分寸的,老朽对各地士绅侵渔百姓之事也在严查。”
宋应昌说道。
“你说了算吗?”
杨丰说道。
“呃,老朽既然为浙江百姓公推,自然说话还是算的。”
宋应昌赶紧说道。
事实上他和部分浙江官员对目前发生的这些的确也很头疼,他们也没想到当之前梦寐以求的皇权束缚解除后,各地士绅竟然如此疯狂,完全就是到了为求银子不择手段,不顾廉耻的地步。虽然士绅侵渔百姓是必然,他们也都清楚,但过去有皇权束缚,不论是否皇权不下县,终究还是有点顾忌,毕竟万一遇上个海刚峰也很可怕。
而且那些地方官员都是外地的,他们也是要求财,如果士绅做的实在太过分被他们抓住把柄,一样是会趁机勒索。
大明终究是一个大一统的帝国。
地方官员是为皇权服务,而不是为地方士绅,虽然官绅勾结也是必然,可终究还是有底线。
士绅不能为所欲为。
可现在皇权几乎就成了摆设,地方官员成了乡贤会推选,士绅们突然发现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了。
然后他们也就真的为所欲为了。
现在真有些过于无耻的士绅,佃户娶妻要先给他过目,看着模样可人的是真会先过手。
更别说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因为蔗糖出口旺盛,地方士绅甚至有给佃户直接毁了麦田种甘蔗,为此还闹出民变,但紧接着被民团镇压,更别说现在满大街越来越多的乞丐,在他这种老派官员看来,真的就是脸都不要了,为了银子简直都快疯了。
然而……
“你说了算,那这就是你调来的了?”
杨丰站在窗前指着下面说道。
宋应昌愣了一下,他急忙走到窗前,然后看着不远处正在冲向这边的大批蕃兵。
而在这些蕃兵前面的,是此时的宁波知府,万历十三年探花陶望龄,和他一起的还有他的同门师弟,也是他的幕僚刘宗周。
第二六八章 太欺负人了
“陶石篑,尔等欲何为?”
宋应昌带着明显的惊恐,站在窗口对着陶望龄喝道。
“桐冈公,天下纷扰,正为这妖人,我等起兵,亦为这妖人,如今妖人就在眼前,当然是为大明,为天下苍生除此妖人。”
陶望龄大义凛然的喝道。
他身旁的刘宗周对着后面一个男子说了几句,那男子转身朝一名葡萄牙军官喊了一声。
后者的命令立刻下达。
那些阿三兵在几个葡萄牙军官指挥下,赶紧在大街上支起火绳枪,然后瞄准了这座酒楼,不过这些人的数量不多,三百人左右,应该是最早下船的,这些人在海上已经漂了两个月以上。他们应该是四月从果阿然后乘着季风而来,差不多一个多月就能到达澳门,然后从澳门北上,这一趟下来也很累,不过现在是在雇主面前展现他们价值的时候了。
话说这座陌生的城市对他们来说真的就像天堂一样。
这个时代的大明,对于欧洲人来说就是天堂,那些传教士也是这样描述的。
虽然大明的确也很烂,但在这个比烂的世界上,还是那个最不烂的,尤其对那些阿三来说。
他们现在做梦都想留在这里。
而现在就是他们为梦想而努力的时候了,只要能够获得雇主认可,他们就可以在这个天堂过上美好生活,甚至有一天成为天堂的真正居民,然后过个几百年就可以对着这里的原住民说滚出去,我们才是这里的主人了。
杨丰笑着向宋应昌一摊手……
“胡闹,此处哪里有什么妖人,老朽不过是前来向方家几个晚辈问候方本庵而已。”
宋应昌惊慌的喊道。
他真吓坏了。
倒不是说他怕自己一块被乱枪打死。
当然,也怕。
但是,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一旦打不死杨丰,那浙江士绅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身旁这个家伙可是真正万人敌,而且战场上顶着子弹炮弹冲锋过,早就被各种传说描述成打不死的怪物,甚至传说他都能手接炮弹,虽然这肯定是假的,但那火枪又不是万无一失,真就绝对能打死他,能打死当然是好,可打不死就是他带着大军来灭浙江士绅满门,甚至就算他被打死了,也很有这种可能。
他现在早就不是一个人了。
他背后是一个数十万大军的军事集团,是一千多万民兵化的狂信徒,真打死他那这些人绝对会杀过来,血洗浙江来给他报仇。
打不过他顶多可以投降,事实上投降的确会损失很大,但也不是说就过不下去了。
可打死他的结果,那就是浙江士绅给他陪葬了。
浙江士绅好不容易用一年一百万两岁币,才终于买来暂时平安,可以在这里快快乐乐坐视别人倒霉,现在可不能因为几个脑子不清醒的家伙一时冲动,一下子全毁了。无论如何不能让杨丰在这里出事,实际上宋应昌得到消息赶紧跑来就是怕出意外,杨丰打伤了那秀才后,陆家的人赶紧去找他,他立刻猜到是杨丰才赶紧跑来的。
可没想到居然会出这种意外。
太冲动了!
怎么就不从大局考虑?
“他说我是方家晚辈,他这是什么意思,我姓杨又不姓方,我们之间有什么朋友以外的关系吗?”
杨丰厚颜无耻地回头对方孟式说道。
“闭嘴!”
方孟式都快哭了。
她这一天过的过于惊悚,对她十几年的淑女生活冲击太大。
然后杨丰笑着转回头看着外面……
“澄清一下,我姓杨,不姓方,算不上方家晚辈,里面那位小娘子倒是方本庵的孙女,可她又没嫁给我。”
杨丰喊道。
然后宋应昌也快哭了,他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这个混蛋。
“瞄准,就是他,打死他赏黄金千两!”
陶望龄喝道。
千两黄金对于爹尚书,叔叔侍郎的陶知府的确不值一提。
那个应该是翻译的立刻转达命令,那些蕃兵全都瞪大眼睛,以最快速度瞄准了窗口的杨丰。
“混账,你们想干什么!”
一声怒喝蓦然在他们后面响起。
陶望龄等人转头,那个翻译看着后面的人,急忙向军官说了句,后者疑惑的下令停下,而杨丰等人则看着后面,那后面涌来一堆青衫,甚至还带着宁波民团的火枪队。这支民团算是各地民团里面实力最强的,三千人都是按照方阵战术训练,紧接着就在后面同样支起了火绳枪。
那些蕃兵茫然的看着翻译官。
“放铳啊!”
陶知府焦急的吼道。
“陶石篑,你想害死桐冈公?”
那群人里面一个怒道。
“让他们立刻放下铳,他们是总督应天浙江军务衙门雇佣来的,桐冈公即是总督,难道要对雇主开火?”
他身旁年轻的对那个翻译官喝道。
后者赶紧让那些蕃兵放下火绳枪……
“孙俟居,别忘了你家仇!”
刘宗周怒道。
“叔父之死乃意外,与他人何干?”
年长那个断然喝道。
“无耻!”
陶望龄怒道。
那人却没敢回答,只是在那里尴尬的站着,不过目光瞥向杨丰时候的确充满仇恨。
明显也是在克制着。
“我和他家有仇吗?”
杨丰回头一脸纯洁的说道。
“孙矿的侄子孙如法,前刑部主事,目前在家守孝,两个都是,不过不是一家的,年轻那个是孙如游,堂侄,万历二十三年进士,从北方回来的,你说你们有没有仇?”
方孟式在后面没好气的说道。
“对,意外,那的确是意外,京城几十万人都看到了,那绝对是意外,皇帝陛下都能给我作证,对了,孙如游当时应该在京城,他应该看到了真相,天日昭昭,终于可以洗雪我的不白之冤,我们之间绝对没仇,孙兄,多谢你仗义执言还我清白!”
杨丰朝下面喊道。
他这才想起当年被他扔下皇城摔死的蓟辽总督孙矿家是余姚。
孙如法屈辱的站在那里……
他也很想现在就一枪打死这个混蛋啊。
可现在他不但不能把这个摔死他亲叔叔的家伙打死,还得在这里丢人现眼般给他作证不是他干的,真的贱啊,可问题是叔叔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不能为了一个死人就把整个家族拖着陪葬,孙家家大业大,多少口子在后面,不能因为现在的一时冲动,就搭上所有人。
不能冲动。
要顾全大局才行。
“这些都是宁波,绍兴两府乡贤会的,随老朽一同前来接蕃兵,阁下尽可以放心。”
宋应昌长出一口气说道。
他幸亏来之前派人去通知了乡贤会这些,要不要差点出大事。
“你确定没事了,我可是很害怕的。”
杨丰说道。
“阁下请放心,一时冲动的的确有,但浙江士绅多数还是识大体的。”
宋应昌陪着笑脸说道。
“可是我的精神损失怎么办?”
“呃,何为精神损失?”
“你们突然来拿斑鸠铳对着我,把我吓得至今心跳剧烈,说不定还要吓出病来,这总不能就这样算了。”
“这个,十万两?”
宋应昌捂着脑门说道。
“可以,现在就拿来!”
杨丰说道。
后面方孟式同样捂着脑门。
“去取十万两银子来!”
宋应昌叹了口气,然后对着外面的士绅们喊道。
里面几个老头子默默挥了挥手,后面的年轻人赶紧去取银子,而陶望龄和刘宗周站在那里,满腔悲愤的看着这一幕,但他们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为了防止他们再冲动,几个民团团丁已经站在他们身旁,就像看着两个犯人,而那些士绅为了避免再出意外,还让民团上前赶着蕃兵撤退,甚至还像迎接大人物一样在街道上迅速拉出警戒线……
万一再有别人冲动,甚至再有别的省的客商,为了祸水南引行刺杨丰怎么吧?
要绝对确保他的安全。
而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全都议论纷纷的围观着。
很快一车车白银运输过来。
实际那些码头的商船里,全都堆满了前来采购的白银。
“走!”
杨大帅笑着一招手。
然后他就那么昂然的走下楼梯,后面宋应昌,方孟式赶紧跟着。
而杨虎等人拔出短枪护卫。
他们的短枪已经是真正燧发枪,这东西无非就是弹簧最难,但如果不是大批量制式化装备,仅仅依靠那些优秀工匠,花些时间武装自己的卫队还是没什么问题。
说到底这东西本来也就是这时候的技术水平。
欧洲真正的撞击式燧发枪,这时候应该已经有了,但这东西也不是说发明出来就能普及,燧发枪的普及本身也是工业进步的过程,实际上一百年后欧洲还是有一大堆使用火绳枪的,哪怕最早制式化装备的英国,其实也是在差不多燧发枪发明近半个世纪后。
走出门的杨丰昂然向前,后面的杨虎一招手,隐藏在人群中的两百多护卫纷纷拔出短枪,在那些团丁惊愕的目光中,一个个走出来在杨丰周围护卫,而后者则停在了孙如法面前……
“对你叔叔的事情我很痛心!”
他沉痛的说道。
第二六九章 以血还血
孙守法悲愤的看着他……
“家叔意外失足坠落城墙,外间谣言为阁下所害,实乃别有用心之徒欲构陷阁下,今日于此言明,家叔之死实乃意外,与他人无关,虽与阁下各为其主,但终不能以无中生有之事相冤。”
他却只能这样说。
“你真会说话!”
杨丰指了指他说道。
然后他在孙守法悲愤的目光中径直走了。
“哈哈哈哈……”
边走他还边笑。
孙守法则长出一口气,不过细想起来其实也没多大点事,首先孙矿是失足坠落皇城,这是皇帝陛下亲自作证的,至于如何隔着一米多高的女墙失足出去,这个就没有必要解释了,反正天下绝大多数人也没看见过皇城。所以只要孙家继续咬住这个失足坠落,那么终究别人也不好继续坚持,说到底孙家势力还在,可以背地里笑话他家窝囊,但公然打脸就要面对孙家的愤怒。
治不了杨丰还治不了别人?
五代九尚书的世代簪缨家族怕谁呀?
如果最后杨丰失败,以孙家的实力当然有能力继续下去,如果杨丰赢了那谁又敢说出真相?第一代人的确可以记着实情,可过个几十年,谁还知道孙矿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时候孙家还用担心颜面吗?
不存在这种事了。
所以只要家族还在,终究一切都会过去的,相反家族没了才是任人评说。
而就在孙守法决定以后动用整个家族力量维护这个谎言时候,杨丰已经走到了那些银子旁边。
第一辆车旁一个老者谦卑的笑着。
“陆世伯。”
方孟式赶紧行礼。
“陆?”
杨丰疑惑地看着老者。
“犬子无知,疏于管教,多亏阁下出手,老朽已经命人抬着他去向陈四登门道歉,并以银千两为其汤药费。”
老者赶紧说道。
“深明大义!”
杨大帅一本正经的说道。
不得不说这都是懂事的人啊。
然后他在老者谄媚的目光中看了看车里的银子,这些是直接从葡萄牙商船上搬下来的,并非大明目前使用的银锭,绝大多数都是西班牙的比索银币,这是目前海上通用的货币。不过多数都是南美铸造,这时候南美的西班牙人有多处铸币厂,墨西哥,利马,波多西都在铸造这种,然后直接跨越太平洋送到马尼拉再送到大明。
大半个世纪的时间里,持之以恒的不断输送,每年数以千万计,西班牙国王的命令都阻挡不住给大明送银子的狂潮。
所以说大明士绅为什么不喜欢搞出海贸易的原因就这么简单。
能在家躺着收银子,为什么要出去?
杨丰随即向一个押运的民团团丁示意了一下。
后者茫然的看着他。
杨虎随手摘下他的笠盔然后递给杨丰,杨大帅拿着笠盔向这些银币里面猛然一插,直接抄起一笠盔银币,然后对着警戒线后面的百姓撒了过去,后者瞬间一片发疯般的尖叫,一个个赶紧低头捡钱。然后杨丰继续再抄起一笠盔,对着另一边的撒出去,随后把笠盔交给了杨虎,后者接替他往外撒钱,其他护卫示意推车子的团丁跟着向前移动。
然后一边向前一边继续给百姓撒钱。
“我就是杨丰,他们所说的那个食人妖魔,当然,我肯定不吃人,我也不是什么夜御百女,事实上我至今单身,我就是一个带着穷人打土豪分田地,让穷人可以丰衣足食的人。而且我已经可以让南直隶的穷人都吃饱饭,都有衣穿,让所有种田的人耕者有其田,让城市里做工的人能够得到足够养活全家的工钱,我还给他们的孩子建学校,建医院,养老院,孤儿院。
我也会来浙江这样做。
但现在我还顾不上,所以你们可以等着我,等我再来的时候,你们也可以和南直隶的人民一样。
等着我。
我会回来的。”
杨大帅跟在后面对着那些捡完银子的百姓说道。
那些百姓面面相觑,紧接着开始有人给他跪下了,还有不少人都哭了起来。
“站起来,不要跪,挺直腰杆做人,不要害怕这老爷们,看看他们在我面前的丑态,你们不需要怕他们,他们压榨你们,他们鞭打你们,都不用怕,很快我会带着你们把他们对你们做的一切都还回去。现在压榨你们的人,等我再来时候你们可以抄他们的家,现在鞭打你们的人,等我再来时候,你们可以把他吊死在树上。
等着我。
等我再来时候一切都会得到清算。
把你们的账簿记好,什么样的债就要他们用什么偿还,你们流的血,也要让他们用血来偿还。
你们流的泪,也要他们用泪偿还。”
杨丰继续蛊惑着百姓。
他后面那些看着他的士绅们,一个个就像看着强大而又不可战胜的妖魔,恐惧,仇恨,但却又只能继续卑躬屈膝着。
银子继续撒着。
杨大帅继续蛊惑着百姓。
他们就这样向前,在万民叩拜中向前……
说到底杨大帅对浙江目前的疯狂也很难接受,他至少要逼迫这些士绅以后收敛些。
有这次吓唬就能有点用处了,说到底这些士绅也知道不保险。
南直隶那些士绅的下场他们也都知道,所有投降的地方,都展开了类似杨丰在桐城所做的,由那些百姓决定是否对士绅进行清算,如果是那些罪大恶极,是真会在百姓的一致要求下打靶的。同样如果浙江的士绅们现在做的太狠,真正激起了民愤,那么万一最后失败,连投降都不免一死,这种情况下至少也得收敛到不至于天怒人怨的地步。
这就可以了。
至少今年浙江还不在杨丰的名单上,事实上他短期内顾不上这里,和北方士绅的仗才是目前最主要的,而且这些士绅的发展并非全是坏事,他们本质上正在从旧式的士绅向资本家转变,连宋应昌这些老派官员都看不惯,就是因为这些人正在脱离他们眼中的传统士绅。
这对于底层来说的确正在遭受新式的剥削,但对于这个国家的发展来说,却是有益的。
浙江的工厂正在收割全世界的财富。
一座座蔗糖厂,丝绸厂,瓷器厂,茶厂,甚至钢铁,造船等等统统都在像春天雨后的野草般疯狂萌发生长。
连出版业都无比繁荣。
浙江士绅甚至开始生产自鸣钟,玻璃器皿,连他的望远镜都出现山寨版。
自由资本主义在初期的繁荣,在这里得到尽情展现。
士绅的疯狂也正是因为没有了皇权束缚,完全打开新世界大门后,那种无限光明的未来在展开,他们的每一步都是惊喜,然后不停的惊喜让他们迅速沦陷在了这个新世界,以至于他们忘记了一切,只剩下发疯般向前,沉沦在白银的海洋里无法自拔。
这也是浙江士绅在他面前表现的如此卑微的原因。
为了能继续这样的日子,他们才不在乎颜面,只要能苟安下去,就是让他们跪着也无所谓。
赚钱嘛,不寒碜!
同样他们也不在乎掏点岁币。
他们真不在乎岁币,一年一百万两的岁币,对他们来说完全不值一提,宁波海关去年一年涌入了超过五百万两,这还仅仅是开始,今年光这第一批到达的葡萄牙商船,就给他们带来三百万两。现在整个浙江的士绅,都在宁波城内等待着这场贸易的狂欢,各种商品都囤积在码头,等待和葡萄牙人交易,然后瓜分他们带来的三百万两白银。
而且他们不仅仅是和葡萄牙人贸易,还偷偷同倭国贸易,实际上浙江这边一直在和倭国贸易。
至于大明和倭国的战争……
那个关他们屁事,他们又不是万历朝,偷偷给倭国卖枪炮的都有。
这时候正在朝鲜进行战争,实际上准确说正在和李如松纠缠的倭国,正在满世界购买能买到的武器。
他们在朝鲜掠夺的金银,很大一部分正通过贸易流入浙江。
资本家嘛!
不给敌人卖军火的资本家不是一个合格的资本家。
银子又没有国界。
杨丰其实也很想看看,这些家伙最终能发展到什么地步,这种发展可以说从未有过的,和清末那些完全不同,清末实际上是买办为主,但这时候可不是,这时候的士绅是真正对外输出。
宁波城外。
“我觉得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你留下来也很尴尬,尤其是再看到你那些世兄们,似乎刘宗周也是你世兄吧?”
杨丰真诚的说道。
“我要走就走,为何要和你一起。”
方孟式白了他一眼说道。
“难道你现在不是一直跟着我?”
杨丰说道。
“呸,大路朝天,难道只有你走的?”
方孟式红着脸怒斥之。
然后杨丰慢慢凑到她身边,还没等她清醒过来,就一把抓着她后背衣服,再次拎了起来……
“跟着就跟着,又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情,何必再嘴硬!”
他说道。
“你放下我!”
方孟式在他手中挣扎尖叫着。
然后杨丰拎着她直接走上了旁边的内河船……
第二七零章 阁下不欲为天下至尊乎?
夜。
船。
摇晃。
当然,没什么不可描述之事。
杨大帅只是在甲板上和方家小娘子夜饮而已。
夏日夜晚,泛舟江上,准确说是慈溪上,孤男寡女,不对酌一番岂不是误了这良辰美景?
再配上酒后乱性就完美了。
“这就是我们脚下的大地。”
他拿着个手绘了卡通版世界地图的鹅蛋在中指和大拇指之间转动着。
刚刚他向方孟式普及了一下地理知识,实际上这些知识也不用他普及,桐城那边的义务教育正在进行,到时候这都是小学课本上的东西。
“如何证明?”
后者说道。
很显然淑女还没接触太多这类东西。
“泰西航海者在我们的正德十四年,然后一直向西航行,最后在我们的嘉靖元年,却从东边回到了他们的家乡。
大地是个圆球,这在泰西已经是尽人皆知。
他们总共航行超过十万里,而他们仅仅驾驶着几艘还不如宁波那些炮舰大的帆船。
现在泰西或者说欧洲向西到他们的美洲殖民地,然后在从美洲殖民地向西到吕宋的马尼拉,再从马尼拉到我们这里的港口,然后满载货物向西回到欧洲的航线,已经是他们航行数十年的重要贸易路线,我们收到的这些钱币,就是来自东边几万里外的美洲,这是他们在那里铸造的。
或许你们认为获得白银是我们赚钱了。
但是……
这是他们从银矿挖的。
他们杀光了那片土地上的原住民,夺取了他们的土地,然后从他们的土地上挖矿冶炼,再运到我们这里换走他们需要的一切。
我们付出各种商品,收到他们的白银,我们没有赚也不算亏,毕竟白银成了我们的钱,但他们是净赚的,他们唯一付出的,就是当初杀光那些原住民时候费了点力气。
所以,不要看他们像君子,那只是他们没有能力杀光我们,甚至我们现在有能力杀光他们,所以他们在我们面前像君子,就像你那些世兄在还有皇权压制时候也还算有所顾忌,结果他们成了地方的真正主宰者后,立刻就肆无忌惮的现出原形。
这些人也一样会在实力超过我们时候现出原形。
美洲的原住民在他们当年第一次到达那片大陆时候,也是热情地欢迎他们为他们提供帮助。
但现在,最早欢迎他们的那些原住民国家已经被他杀光了,甚至已经被他们杀到连奴役都找不出人。
看见那些蕃兵里面漆黑如恶鬼一样的吗?
那些是欧洲南边另一片大陆上的土著,当年郑和的船队曾经到达过,在美洲因为杀人太多找不到可以奴役的,那些欧洲人就去那里抓捕这些土著,然后运到美洲当奴隶。这些在你眼中明明是君子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地方都在扮演恶魔的角色,所有那些他们武力能够压制的地方,伴随着的都只有掠夺,杀戮和奴役。
他们已经杀了几千万人。”
杨大帅说道。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方孟式疑惑地说道。
“因为我知道所以我知道。”
杨丰笑着说道。
“不想说也罢。”
方孟式白了他一眼说道。
然后她看了看头顶的天空,正好一滴雨滴落下。
“天色已晚,夜雨将至,阁下请回吧!”
她说道。
“这是我的船。”
杨丰很认真的提醒他。
“那我就下船!”
方孟式说道。
然后她刚说完,拿着篙的杨虎几个互相看了看,很有默契的赶紧在水里撑了一下,这艘并不大的内河船立刻向前移动,远离了旁边的码头,正好也起身的方孟式猝不及防,惊叫一声向后倒下,杨大帅闪电般蹿出,瞬间到了她身旁,然后拦腰扶住她……
“小心!”
他低头摆出一副温柔嘴脸说道。
方孟式羞愤的推了他一把,然后赶紧站稳。
“也不看着点,简直胡闹!”
杨丰煞有介事的怒斥杨虎。
后者赶紧承认错误。
方孟式带着一丝惊慌站在那里,很明显她也意识到自己已经上了贼船,不过这时候后悔也晚了,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逃脱魔爪。
实在不行……
“既然如此,我还是换一艘船吧。”
杨丰带着遗憾说道。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方孟式站在那里低着头,然后杨大帅象征性的向前迈步……
“干什么的?”
岸边突然传来一声怒斥。
那些守在岸边的护卫立刻拔出枪,不过紧接着两名护卫就抓着一个身穿青衫的人走过来,这人看年纪并不大,也就是十六七岁,这个年纪在这个时候基本上也都算是成年人了。
杨丰示意杨虎等人靠岸。
“大帅,这厮鬼鬼祟祟靠近,看着不似好人。”
一名护卫说道。
“荒唐,此处乃百姓公用码头,又非禁地,如何不能靠近,更何况某原本要求见辽东侯。”
那人挣扎着说道。
“黄家大郎?”
方孟式突然很意外的说道。
“你认识?”
杨丰说道。
“余姚黄鲲溟先生长子黄真长。”
方孟式说道。
“请说名字。”
杨丰说道。
“黄遵素。”
方孟式没好气的说道。
“既然如此,就看在方小娘子的面子上放了他吧,你说来求见我,有什么事吗?”
杨丰说道。
这时候的黄遵素还很年轻啊!
不过也已经是少年俊秀了,事实上天启时候那些勇斗九千岁的忠臣义士们这时候都差不多这个年纪,连水太凉也还是翩翩美少年。
那两名护卫赶紧放开黄遵素,现在也就十六岁的少年郎黄遵素,很不满的甩了一下袖子,然后登上了靠上码头的内河船,紧接着向杨丰行礼,顺便又问候了一下他方姐姐。他方姐姐赶紧请他坐下,既然这样杨丰也就重新坐下,他方姐姐又给他斟酒,杨丰看了一眼他方姐姐,他方姐姐只好顺便也给杨丰斟酒,搞得恍如女主人般。
“有什么事赶紧说,我和你方姐姐还要月下对酌!”
杨丰说道。
头顶上雨滴再次落下。
杨虎几个赶紧给他们撑起原本遮阳的大伞。
“如今大明四分五裂,名为一国,实则群雄割据之势已成……”
黄遵素说道。
“雄?你是在侮辱我吗?难道这天下还有配和我并列的?难道你觉得弘光有资格称雄?”
杨丰说道。
“呃,但各方割据总归是事实。”
黄遵素说道。
很明显杨丰的风格让他很不适应,这家伙不按套路出牌,好歹你也谦虚一下啊。
“割据?我故意的啊,他们不割据我怎么各个击破?”
杨丰继续实话实说。
“呃,辽东侯英明,这大明贪官污吏横行,的确如朽木般早该有一个如辽东侯这般英雄扫清天下,辽东侯一招引蛇出洞,就将此辈皆引出,到时候辽东侯再将其一举扫荡,简直快哉。只是学生想问辽东侯一句,扫清天下之后,辽东侯将如何自处?自古功盖天下者不赏,勇略震主者身危,阁下于大明无异于再造,然朱氏素来苛待功臣,阁下如何自信可保富贵?
以阁下之功,又岂是公侯之爵可酬。”
黄遵素说道。
杨丰立刻露出了然的笑容。
“小朋友,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他说道。
旁边方孟式悄然挪了一下凳子,向他这边靠近了一下,她的警惕性还是很高的。
“你是不是对我和皇帝陛下之间关系有什么误会?还是你觉得那些骂我是董卓,曹操的人,对我的评价是错误的?难道如今的大明,不是我挟天子以令诸侯吗?皇帝陛下的圣旨都得先给我看看,我同意了才能发出去,所有各地奏折也得先给我过目,有时候我自己就替陛下处理了,各地官员也是我把名单给吏部让他们盖章。
你可能真的误会了什么。”
杨丰说道。
方孟式赶紧再靠近些,已经靠近到随时可以扑到他怀里了。
“若然,学生换一句问法,那时候阁下欲如何处置陛下?”
黄尊素勇敢的说道。
他方姐姐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不会杀他的,你不要搞的气氛这么紧张,当然,你要是愿意再靠近些我也很开心。”
杨丰无语地看着她说道。
然后还伸出胳膊,等着她扑进自己怀里。
“真长,不要再胡言乱语了!”
方孟式才不信呢,以她的聪慧当然明白双方在讨论什么问题。
“方家姐姐,真长只是在说些肺腑之言,既然辽东侯坦诚相待,真长如何敢不敞开心扉?辽东侯既然胸怀大志,那为何苛待天下贤士?自古成就大业者无不礼贤下士,纵然太祖高皇帝亦如此,阁下为何反其道而行?如今阁下坐拥数十万雄兵,可谓天下无敌,若得江南士绅拥戴,则成就霸业指日可待,却为何要将天下士绅推入敌方?
阁下不欲为天下至尊乎?”
黄遵素勇敢地说道。
看得出他也的确是鼓足勇气,都有些微微颤抖了。
方孟式毫不犹豫地扑到杨丰的怀里,然后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就仿佛一个试图抱住恶龙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