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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剑风云全文阅读

作者:我本红尘客     论剑风云txt下载     论剑风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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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蹄尽祸至 一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浪涛怒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作这首《望海潮》词的乃北宋年间一位大词人,姓柳名永,行七,故世人又称柳七。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名篇,词中极力描写了当时临安城中的热闹繁华,钱塘江的壮观以及西湖秀丽的山光水色,乃是历代不可多得的一篇佳作。词中尤以‘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二句最为后人称道,相传这首词流传到北方,当时的金主完颜亮听后,始有投鞭南下,吞并江南的野心。

    江南二月,正是桃红柳绿,草长莺飞之时。这天的傍晚时分,在临安城近郊的大道上,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前方不远处一匹高头大马正撒开四蹄往这边急驰而来。马上乘者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英气逼人。他人既精神,胯下的坐骑也是神骏非凡,奔行之际,其疾如飞。但那少年似乎还嫌奔得不够快,仍是不住口的呦喝,一时间蹄声如雷,身后尘头大起。

    那少年稳坐马鞍,左顾右盼得意之极,忍不住哈哈大笑。其时夕阳将下,一人一马在地上拉下一条长长的影子,犹如一阵风般向郊外驰去。

    奔行不到七八里,来到一座大庄子前。那少年方始收缰勒马,伸手在马背上一撑,轻轻巧巧的跃下地来,身手敏捷之极。这座庄子占地极广,端的是规模宏伟,气势非凡。中间两扇朱漆大门上均密密麻麻的嵌满了茶杯大小的铜钉,一眼望去,黄光耀眼,灿烂夺目。门上居中悬挂着一块巨匾,匾幅极长极阔,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西门山庄”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那少年抬头望了庄子一眼,便牵了马匹走上台阶,在朱漆大门上伸手“嗵嗵”擂了几下,叫道:“开门开门快开门。”再擂得一会,那门‘呀’的一声开了道缝,一个脑袋从中探将出来。这人满脸怒色,正想开口喝骂,蓦地见到这少年,一时张大了口合不拢来,脸上尽是惊讶之色,失声叫道:“少爷,是你?你……你怎么回来啦?”随即大开中门,说道:“快,快进来,老爷夫人要是知道你回来,一定欢喜得紧。”

    少年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只管牵了马匹进去。那下人垂手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见状便伸手来接马缰。少年突然手一扬,啪的一声,已抢在头里打了他一记耳光。那人一惊之下,伸出来的手当即缩回,抚住脸颊结结巴巴的道:“少爷,你……你干么打我?”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心下虽然怨怒,却也不敢发作。

    少年横了他一眼,喝道:“徐福,你可是越来越长进啦。”徐福一听,顿时惶恐不安,连声道:“是,是,少爷说得是

    。”眼望地下,大气也不敢出。

    少年又瞪了他一眼,这才向里走去。徐福直到他去的远了,方始长长松了口气。手按着脸颊,呆立当地,心下不解:“少爷打了我一巴掌,反倒说我长进了,唉,可真是教人摸不着头脑。”摇了摇头,迳自牵了马匹去马厩。

    少年一路过天井,穿厅堂,不多时便走上一条长廊。天色愈加昏暗,庄中景物瞧来依稀模糊不清。迎面不时走来一些奴仆,都向他请安问好,语气中都流露出惊讶之意。少年只点一点头,算是回应,有时干脆不理,迳向前行。长廊尽处是一条细石小径,小径两旁种满了花草,曲曲折折的通向深处。

    少年足不停步,循着小径穿过一道月洞门,再往左拐疾行一阵,来到东边一处厢房前。倏地放轻脚步,轻手轻脚走近,唯恐发出一点声响。到了厢房门边,轻微咳嗽一声,说道:“爹,你在不在里面,孩儿向你请安来啦?”说着眼望房内,里面亮着灯,显是有人。

    静默了一会,只听房中一个雄浑的声音叫道:“是步儿么,你……你怎么回来啦?”听得出语气又是吃惊又是愤怒。

    少年心下不满,暗道:“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便回来不得么?”低着头,却不敢接话。房中之人怒气更甚,叫道:“我问你话,怎么不回答?”少年嗯了一声,仍是不作声。房中之人怒极,道:“好哇,你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顿了一顿,喝道:“进来吧,我有话要问你。”

    少年心下微感不安,推开厢门,走了进去。只见室中烛火通明,面前不远处站着一人,这人身材魁梧,着一件宝蓝色绸衫,双手负在背后,双目如电,神情不怒自威,正上下不住打量着自己,正是父亲西门谦。

    那少年目光与他一接,不敢再看,慌忙低下头去。西门谦哼的一声,骂道:“不成器的东西,说,你回来干什么,谁让你回来得?”紧盯着少年,一脸严厉之色。

    那少年心中呯呯乱跳,暗道:“我回来爹好像对这件事很不高兴,不知是什么缘故。哼,若照实说,怎么也怪不到我头上。”轻声道:“爹,你生气了么?”

    西门谦怒道:“我差点没被你这个败家子气死,去你柳大伯家我对你说过什么,你还记不记得?”

    少年道:“孩儿当然记得,爹爹说有一件大事要办,恐怕留我在家里会分心,因此让我去柳大伯家住上一两个月再回来。爹还说在柳大伯家一切要听长辈的话,万事不可任性,待此间事情一了,我便来柳家堡接你。”少年记起当日父亲交待的言语,此时便一一说了出来。

    西门谦厉声道:“既然记得干么还回来。你把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是不是?”想起这个儿子素来胆大妄为,这次居然不知轻重跑回来,越说越气,一改平日温文敦厚形象,忍不住发起火来。

    这少年从小就对双亲撒娇任性

    惯了,几时又见过西门谦这般疾言厉色?眼见再不说出实情,还不知道他要气成什么样,说道:“爹,你先不要生气,孩儿怎敢忘了你的叮嘱,是柳大伯他吩咐我回来得。”

    西门谦大吃一惊,急道:“什么……你说什么。”跟着自言自语:“这……这不可能啊。”少年道:“没错,就是柳大伯叫我回来得。”

    西门谦是西门山庄的庄主,西门家第七代掌门人。这少年名叫西门独步,乃是西门谦的独生爱子。原来三天前,西门谦接到一张拜帖,得知五日后届时会有人前来拜庄,对方是些什么人,有何门道,自己一无所知。但帖上却说得极是客气,什么‘吾等久闻西门庄主大名,心下一直仰慕,奈何一直无缘聚会,这次众家兄弟联袂前来,唯恐惊扰了贵庄,冒犯之处还请庄主见谅’云云。西门谦心知这些人不来则已,来必不善,什么心下仰慕云云,明虽客气,实则暗藏杀机。

    西门谦平日里深居简出,威望虽高,对待武林同道却是谦恭有加,生平极少得罪人可说并无甚仇家。心想对方若是诚心来拜庄则罢,否则自己可也不惧。只是对于那句‘众家兄弟联袂前来’却深感忧虑,自忖对方纵然人再多,但自己问心无愧,也不必多所挂怀。惟一放心不下的却是儿子的安危,只怕这些人明里来硬的不行,暗中会对儿子下手。经过再三考虑,才决定将西门独步送到离此五十里外的柳家堡,托柳老堡主照顾,自己儿子不在身边,多少少了些顾虑。

    这柳堡主姓柳名叫大成,以一双‘开碑手’绝技驰誉武林,为人又最重义气,二人肝胆相照了十几年,最是信得过的朋友,这才将儿子托付过去。万料不到事隔三天,西门独步居然不听自己吩咐,擅自跑回来,他初时还道是柳大成遣他回来的,但一想这与柳大成为人性格不合,自己既然有求于他,柳大成断无推托之理,定是自己儿子不争气偷跑回来。心想少年人出门久了想家也是常理,因此这才忍不住大发脾气。

    此刻听西门独步一说,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他深知儿子为人,只怕他嫁祸于柳大成,说道:“是不是你在柳大伯家犯了什么事,心里害怕这才偷偷跑回来?步儿,这件事事关重大,你可要老实说,千万不可撒谎。”

    西门独步委屈道:“在柳大伯家我还能飞上天去,害怕都来不及,哪还敢去生事。”

    西门谦目光如炬,定定的看着他,说道:“真的?”仍是不相信。

    西门独步给他逼急了,大声道:“爹爹若是不信,孩儿发一个誓给你听听。”也不待西门谦允可,大声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西门独步对爹爹所说若有半句虚言,以后叫我吃不进饭,拉不出屎,我不是爹的儿子,我是他老人家十七八代的灰孙子。爹,这你总该信了吧。”他发誓之时,故意将‘今日’两字拖得极长,心想平日里虚言是有的,却不是今日,那么自己就不算背誓。

第一章 蹄尽祸至 二

    西门谦听他发的这个誓如此古怪,心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知儿子平日行事虽说有点无赖味道,但对发过的誓言还算讲信用,知道西门独步没有骗他,心中一喜,跟着又是眉头深锁,不发一言。

    他负了双手在房中来回不停踱步,心下忧心如捣:“我跟柳大哥相交了十几年,二人虽说不是一家人,跟亲兄弟却无甚分别,我有求于他,他决无推托之理,可煞作怪,这……。”转过头来,问道:“步儿,临走之际你柳大伯有没向你提起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西门独步嘻嘻一笑,说道:“说是说了,却没有什么不同寻常。”西门谦双眉一扬,问道:“他说什么了?西门独步道:“尽是一大堆啰哩啰嗦的废话,爹爹你不听也罢。”

    西门谦怒喝道:“到这当口了你还有心思胡闹,你柳伯伯到底说什么了?”西门独步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说道:“他说我柳大成对不住朋友,有负朋友之托,待日后堡中事务一了,再亲来庄上赔礼道歉,他还托我代他向你问好呢,爹。”

    西门谦嗯了一声,知道柳大成说’对不住朋友,有负朋友重托’,其意自是指遣儿子回来之事,心下寻思:“柳大哥平白无故的遣步儿回来,这可不是他为人行事的风格,这中间定是有什么隐情。”沉吟一会,说道:“步儿,你柳大伯,柳伯母他们一家人身子还好吧?”

    西门独步道:“他们都很好,倒是爹你要多注意保重身子,可不要得了什么伤风头痛,咳嗽之类。”他明明是一番好意,但话一从他口中说出来,硬是变了味儿。

    西门谦知子甚深,也不以为忤,心下却唯有暗自苦笑,道:“你在柳家这几天还好吧,平日习不习惯,饮食呢,起居呢?”

    西门独步大是感动,说道:“不劳爹操心,一切还过得去。”西门谦面色沉重道:“这几天你有没有注意到堡中发生什么特异状况,比如……比如说有人来找场子。”

    西门独步摇头道:“没有。”西门谦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西门独步道:“不过……不过。”仰起头来,看着他脸,却不说下去。

    西门谦见他欲言又止,心中一动,便道:“不过什么?”西门独步一笑,说道:“不过我倒知道一点因头,就中间有一桩难处。”

    西门谦道:“什么难处?”西门独步眨着眼睛道:“要是说出来,爹你可不许骂我,你先答应。”

    西门谦一听,便要喝斥,转念一想,道:“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事了。”西门独步道:“算啦,这么说爹你是不答应了?”西门谦道:“到底是什么事?”听他说得如此认真,只怕他闯出什么祸事来。

    西门独步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爹如不答应就算了。”他生怕西门谦听后,又要教训自己,先准备好退路再说。

    西门谦摇摇头,暗叹口气

    ,心道:“这孩子,没半点规矩,跟他老子也敢讨价还价。”心下颇觉无奈,只好道:“你说出来罢,我不责骂你就是。”

    西门独步嘿嘿一笑,暗道:“我没叫你发誓,那是看在你是我老子份上,咱肥水不流外人田,做儿子的吃点亏也没什么关系。”

    西门谦又道:“这件事是不是跟你柳大伯有关?”西门独步微一迟疑,点了点头。西门谦急切道:“那你快说啊,尽磨蹭什么。”

    西门独步听得他答应不追究自己,那比什么听在耳中都觉舒服,当下不敢隐瞒,说道:“这是我在窗下偷听来的……”。望着西门谦,见他不为所动,这才松了口气,续道:“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只能将柳大伯他们的话说给爹听。”见西门谦一脸关注之色,说道:“这件事说来也不是很长,话说我奉爹爹之命到了柳家,见过了柳伯伯柳伯母,受到的款待自是不用说了。在柳家堡待了两天,整日无所事事,尽是闲逛蹓跶,今早我一个人正自待得无聊,便想约小铁一块去野外放风筝。小铁扎得风筝又大又好看,我既兴了此念,恨不得马上就见到小铁,让他顺道教教我,这风筝该怎么扎,我学会了也好趁机施展一下手脚,跟他比比看,瞧是他扎得好呢还是我扎得棒。”

    柳大成三个儿子中,其中两个均已长大成人,已能各自替父独挡一面,唯有这第三个儿子小铁年纪尚幼,是以跟西门独步玩得最是投机。一提及小铁,登时逸兴横飞,他少年人爱玩乃是天性,话便多了起来。西门谦皱起眉头,不耐道:“正事要紧,别尽扯些不相干的言语。”

    西门独步道:“是。”心想:“这哪里是不相干的言语了,我如不去找小铁,又哪有下面的事。”说道:“我去找小铁……。”西门谦眉头又是一皱。西门独步只当没看见,续道:“经过柳伯伯的书房时,突听房里一声大吼,他奶……宛似平地起了一个焦雷,半空打了个霹雳,着实吓了我一跳。爹爹,这可不是我胆小,实是孩儿没注意到。我心下暗暗奇怪,不知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想难道是柳大伯知道我要经过这里,故意吓我来着?又想绝无可能,柳大伯平白无故的,他干么要跟我过不去?越想越纳闷,便忍不住想听个究竟,哪料到这声过后,房中即静悄悄的,再也听不到丁点动静。我不甘心,左右瞧瞧无人,几步便奔到了窗下,蹑手蹑脚蹲在那里,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唯恐让他们发现了,爹爹,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西门谦道:“不要卖关子啦!”西门独步道:“我竖起耳朵凝神倾听,越听越是吃惊。只听房中一个细微声音道:‘大哥,帖上写得很明白,对方来势汹汹,多半不怀好意,咱们如果再不想出个法子来,事到临头,不免措手不及。’”

    西门谦听这人口称‘大哥’,知是柳大成的同胞兄弟柳大风,却不愿打断儿子的话头。

    西门独步道:“这人话音刚落,只听一人怒气冲冲的道:‘他们有

    胆子放马来就是,我柳大成纵横江湖怕过谁来,大不了跟他们拼个生死,有什么好怕的。’”西门谦暗暗点头,知道这句话正合柳大成的性子。

    西门独步又道:“柳大伯刚说完,便听柳二叔道:‘大哥,你总是这样霹雳火爆,也不想想后果,对方来势甚众,我们如果跟他们硬拼,只不过是以卵击石,自取其辱,殊不为明智之举,我已想到一个绝妙的好法子,当可避过这场横祸。’”

    “柳大伯哼了声,压低嗓子道:‘你既已想好对策,又来跟我商量什么,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好了。’柳二叔道:‘只不过这件事却要经过大哥同意方能办妥。’柳大伯奇道:‘要经过我同意?究竟是什么事?’柳二叔低声道:‘我已想过了,这场祸事非我们一堡之力所能解决,我想……我想。’话到嘴边,却不好意思说出来。

    柳大伯怒道:‘你到底想什么?’柳二叔见他动怒,忙道:‘我想让大哥去邀西门大哥来共度……。’话未说完,柳大伯便叫道:‘不行,不行。’柳二叔道:‘我想过了,凭西门大哥的武功声望,只要他肯出面,合我们一堡一庄之力,此事必能妥善解决。’

    柳大伯伸掌在桌上一拍,叫道:‘我柳大成一人有难,却去拖朋友下水,这还是人么?日后传入江湖,人人都道我柳大成毫无义气,不与朋友共享富贵,却让朋友承担危难,此事别人可为,我柳大成不可为。’柳二叔急道:‘大哥……。’柳大伯一摆手,说道:‘好啦,此事休得再提起。’柳二叔见他心意已决,知无再挽回可能,叹口气道:‘我也是为我们全堡上下几百口人着想,既然不行,那依大哥的意思该怎么办?’柳大伯道:‘我又有什么好办法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家尽力就是,如果不成,也不失为一位英雄好汉。’柳二叔无话可说,只是叹气不已。”

    西门谦听到这里,暗暗感激,心道:“柳大哥啊柳大哥,我西门谦这辈子能交上你这位朋友,真是三生有幸,也不枉在这世间走一遭了,西某纵死亦无憾啊。”正自内心感慨,只听西门独步又道:“我听他们说到这里,暗暗吃了一惊,心想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令柳大伯他们没有办法?柳大伯他武功也很厉害呀,难道便会怕他?只是我心中这么一想,接下去的话便没有听清楚了,只依稀听到几句轻言细语中夹杂着一两声喝骂……,过不多久,柳大伯便来叫我,说道要送我回去,着实说了很多好话。”

    西门谦问道:“后来呢?”西门独步一怔,道:“后来?”随即笑道:“后来我不就站在这里了。”

    西门谦眉头深锁,站起身来,仍是负了双手,在房中踱来踱去。寻思:“我只因会有人前来犯庄,担心步儿的安危,这才将他送去柳家,这件事的起因我对柳大成也没有讲,为的就是怕他顾及兄弟义气前来援手。他应该不会知悉此事,可是……却怎的如此凑巧,有人竟然同时去柳家下战书,莫非……莫非……。”

第一章 蹄尽祸至 三

    想及适才儿子所说,敌人当是在他到达柳家的第三天,也就是今天上午才向柳家下的战书,心中已隐隐想到,定是敌人得知柳大成是自己至交,唯恐他会施以援手,这才将矛头指向柳家,要教他不能兼顾,这叫‘声东击西’。想到这里,心中已自雪亮:“敌人的矛头其意无非是指向自己,只要柳家不插手此事便无危险,自己如果和他们联手,那才是害了他们。”

    又想:“柳大哥不愿拖累朋友,我西门谦又岂是这种人,敌人如果来犯,我自当一力承担决不求以支援。”又踱了几步,想到敌人这一次来势似乎颇为不善,又不禁深为柳大成担心,心中大是不安,寻思:“我生平极少得罪人,对待江湖朋友也是三分客气之外,再加七分谦恭,可说并无甚仇家,前来犯庄的到底会是些什么人,为的又是什么事呢?”西门谦自十八岁掌管西门家以来,二十年间一直太平无事,此时得知大批敌人来犯,实不知对方所为何来,一时猜想不透其中原因。

    西门独步见他不住踱步,烛光晃动之下,更显得面色凝重,当是遇到什么难以解决之事,说道:“爹,你是不是有心事?”

    西门谦愕然抬头,望了他一眼,实不愿说出来,道:“爹能有什么心事?”

    西门独步哼了一声,道:“没有心事你干什么走来走去,精力过剩么?”

    西门谦摇摇头,叹口气道:“爹便是有心事,你这小子能替我分担么。”西门独步道:“怎么不能,你且不说,看我猜的对不对。”他眼珠微微一转,说道:“爹所担心的可是怕有人会对庄子不利么?”

    西门谦吃了一惊,道:“你怎生知道?”这一问,无疑是承认确有其事。

    西门独步哈哈大笑道:“被我猜中了吧,这其实挺简单,我倒有个法子。”

    西门谦不信,心想我这堂堂一庄之主都束手无策,你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又有什么奇招妙法了。但仍问道:“你这法子定是极好的了?”

    西门独步一脸得意之色,说道:“那也说不上。爹,你须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西门谦道:“什么问题?”

    西门独步道:“对方要是前来,你是决定跟他们好说呢,还是要跟他们动手?”

    西门谦道:“能来则是客,我当然是以礼相待。”西门独步道:“要是对方蛮横无礼呢?”西门谦道:“我当谦让再三,好言相劝,尽力化解此事。”

    西门独步道:“爹,这就是你不对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大丈夫做事应该当机立断,不要犹疑不决,以免到时缚手缚脚。他们既存了前来生事之心,咱们徒然说好话,又有何益?还不是自取其辱。”

    西门谦道:“对方只是送了张拜帖,不一定就是来跟咱们过不去的,可能是些什么朋友来庄上聚聚也未可知。”嘴上虽这么说,心中却知并非如此,对方既然大举而来,又岂是聚聚这么简单而已,登时便感到有点难以

    自圆其说。

    西门独步道:“能是这样就好了,我看爹你还是早作准备,多邀些平日合得来的武林朋友,对方既然人多势众,咱们便给他来个针锋相对,到时双方如果说僵了,一齐动手,也不见得就输给对方。庄里那些下人像徐福他们啊,十之**不会武功,为防万一,还是先将他们遣散一段时间为妙,爹你以为如何?”他平日行事虽说任性胡为,但一到要紧关头,见事却极是清楚,比之乃父可说是强多了。

    西门谦摇头道:“我也想如此,但这样一来,人家会说我们小题大做,堂堂一庄之主却如此胆小怕事,岂不教武林中人小觑了。万事以和为贵,对方是武林中人,又不是街头巷尾的无赖,只要我以诚相待,晓之以理,他们必会领情就此息争。”

    西门独步还待再说,西门谦不欲他知道自己为此事纠结不下,说道:“好啦好啦,这几日没见,你武功练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西门独步听他问及武功,登时来了精神,说道:“不明白的地方多着呢,请爹爹指教。”说着拉开架势,左腿趋前一步,右腕一挺,向前直刺过去,只是手中没有剑,只这么虚刺一下。他有意在父亲面前卖弄,将平日里练得最熟得一招使出来,望着西门谦,得意道:“怎么样,爹,还可以吧?”

    这招是西门家家传剑法,西门谦最是熟悉不过,一看之下,便即瞧出其中破绽,摇头道:“剑法以灵动翔实为尚,变化精微为正,哪能这般笨手笨脚,身形窒滞?似你这般使剑,就好比是拿了棍棒在打牛,又哪有半点剑术名家风范?你连家传剑法都使得不对,平日里还吹什么大气,打败天下英雄。”

    西门独步不服气道:“哪里不对了,我瞧就是这样。”右腕抖动,又向前刺了出去。西门谦道:“姿势倒是有点像,但如你这般出剑,敌人早就已躲开了,怕不已在你身上刺了十七八次,那时你还有得命在么?”

    西门独步道:“我便是不懂。”西门谦道:“我来教你罢,你这招剑法若是不能制敌便须回剑自救,以防敌人待你招式用老,挺剑刺你空门。”身形一晃,已闪至西门独步身后,以指当剑,虚刺他背心,说道:“变招之际,应抢得先机,不待敌人袭你空门,你长剑便已反击,这一来,对方便如是用手指自行往你剑上撞去。他要是反应稍慢,只怕一只手掌不保,便是避过去了,也要吓得他出一身冷汗。”他随口而说,实是说中了对敌之际如何制敌机先的奥妙。

    西门独步道:“我一剑往后削出,确是大妙,但如对方武功太强,我又怎知他会跑到我后面去,向我偷袭下手?”

    西门谦道:“练武之人讲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敌动我已动,如果一味让对手牵着鼻子走,必将陷入极不利的境地,只会受制于人。但若要做到料敌机先,先发制人这八个字,那则是死功夫,你年纪尚小,那是强求不来的。你武功没有练成,所以千万不要逞强好胜,这样只有招致杀身

    之祸。”

    西门独步一时为之气沮,忿忿道:“武功好有什么用,有些人便是武功不好,也照样能要了那些武功高手的命。”虽这么安慰自己,但武功如此差劲终究是灰心丧气。

    西门谦知儿子从小好武,自己也没少打压他,今日这么贬低,他心下定是十分难过,心中有些于心不忍,便道:“便只一招,也不能说明什么,你再使些别的招数让我瞧瞧。”

    西门独步勉力打起精神,又使出一招家传剑法。这招剑法叫做“云起纵横”,意思是说,这招剑法便如是天上的云气一般变幻莫测,令人捉摸不定。使将出来,有如流水行云,挥洒自如。剑法虚虚实实,灵动不失狠辣,敌人不知这招剑法来历,往往极易中剑。他演练完毕,便退在一旁,静听父亲品评。

    西门谦微点一点头,说道:“这招剑法既快又准,飘逸又不失稳重才是要旨。你这招已得三分真义,但功力还不够,剑法中的威力便发挥不出来,要是他日练成上乘内功,便可将这一招发挥到极致,对手便很难抵敌了。”

    西门独步听得父亲称赞,沮丧之气刹时一扫而空。虽只得三分真义,心下已是大喜过望,迫不及待道:“那么你再看这招。”身形一侧,右手斜指上空,倏地自上划下来,就此凝立不动。突然间右手戳戳点点,竟是越来越快,只见他手指不住晃动,身子向前一冲之际,已收势跃开,只盼再得西门谦夸奖两句。

    谁知西门谦又是摇头,说道:“不行,不行。”西门独步诧异道:“这招使得不对么,我感到很好啊。”心中不解:“这招剑法我使来得心应手,明明是得了这招的精髓,纵是火候不够,也不能大摇其头硬说不行啊。”他心中这么一想,脸上便流露出不满之色。

    西门谦道:“步儿,这一招剑法的名称你知道么?”西门独步道:“知道,爹爹说过是‘流星飞逝’。”西门谦嗯了一声,道:“还有呢?”

    西门独步道:“这招是我们家传剑法‘西门十三式’中的第九式,共有三十六种变化。”听他这么问,心中更是不解:“剑招中的变化我已使足,爹又不是没看见,干么还如此问我。”

    西门谦点点头,说道:“不错,这是‘西门十三式’中的第九式,共有三十六种变招,也是十三式中最精微凌厉,最具杀伤力的一招。你终究是欠了火候,其中的凌厉肃杀之意便不能领会枉自剑法相似,却是华而不实。”他一边说一边比划,再将其中的变化演试给他看。

    西门独步心下不服气,暗想:“爹爹仗着比我多练了几年剑法,便将我的剑法批得一无是处,哼,也不知他说的对不对?”这么一想,童心忽起,有心想试试乃父的武功,大声叫道:“爹爹看招,这招‘流星飞逝’过来啦。”说着以指代剑就向前戳了过去。还没触及其身,西门谦右手一晃,也是一指戳了过来。眼见两根手指就要戳在一块,西门谦手腕一偏,斜刺里一指戳在他石肩‘肩井穴’上。

第一章 蹄尽祸至 四

    西门独步只感右肩微微一痛,还没反应过来,西门谦身形转处,已在他背心,胸口,大腿处刺了七八下,最后一次更是在他背心“灵台穴”上推了一把。西门独步立足不稳,一个踉跄向前跌出,险些摔倒。他回过身来,只见西门谦背着双手,满脸笑容站在那里,说道:“可服了吗?”

    西门独步身上被他连戳了七八下,虽不是很疼痛,但想他刺过来的若不是手指而是剑,那自己身上岂不是多了七八个透明窟窿?心下又惊又佩,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西门谦呵呵笑道:“我们西门家的剑法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是先声夺人,可算得是武林中极高明的剑法。这招‘流星飞逝’的厉害之处就是要求使剑之人在一瞬间向左右上下连续刺出三十六剑,将敌人的退路尽皆封死,教他避无可避,始终脱不开剑招范围,这有点类似于发暗器的“满天花雨”手法,却绝对要比其高明。”

    西门独步咋舌道:“那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西门谦训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小觑了天下英雄,要知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练武之人最忌的就是狂妄自大。”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接着道:“正所谓剑法有优劣,功力有高下,一个人如果内力深厚,同样是一招最下乘的剑法,在他手里也可以发挥极大威力。反之一个人如果内功毫无根基,纵是将天下最高明的剑法授与他也是无用,所以你要想剑法取得极高造诣,便须勤练内功。”他说得兴起,转身抓过背后墙壁上挂着的三尺长剑,呛的一声,拔剑出鞘,横贯胸前,站在那里登时纹丝不动。他这一剑当胸,已将胸口门户守得严密异常,敌人便是竭力相攻,也攻不进他的防御圈,正是西门十三式的起手式“横断江津”。

    西门独步心下暗暗叫得一声好,。西门谦长剑抖动,刹时间银光暴涨,犹如长虹经天,已将一路家传剑法施展开来。但听剑声霍霍,白光耀眼,剑锋到处,犹如灵蛇矫动,剑上光芒吞吐闪烁不定,当真是变幻莫测。

    西门独步见他剑招使出,长剑指东打西,出手之际时快时慢,有时便如雷霆生怒,大有疾风暴雨之势;有时却又大开大阖,直似江流奔涌,一往无前。西门独步只瞧得眼花撩乱,目眩神驰:“嗯,爹爹这一招使得就是好,同样是一招‘云起纵横’他却使得如此磅礴大气,跟他比起来,我真是差得远啦。”手指划划停停,忍不住照式而学,有时见到精妙之处,免不了又是手舞足蹈一番。

    西门谦即兴舞剑,小试牛刀,大是挥洒如意,待到一路“西门十三式”使完,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不见丝毫气喘。瞥眼见到西门独步一脸欢喜赞叹之色,不由得心中不喜,哼了声,向他道:“老实说你性子轻浮跳脱,浅尝辄止,学了一点皮毛便自以为是,这是学武之人的大忌,我看你弃武从文多半还有出息。”

    西门谦内心其实一直不愿让儿子学武,怕他日后卷入江湖的纷争中,身

    不由己。只是担心家传剑法失传,这才不得不传援于他,在西门谦本意而言,实是大相违背自己的意愿。

    谁料西门独步道:“学海无涯,回头是岸。学文我是学不来的,还是学武的好。”他从小到大就对武林中的那些大侠客大英雄极其崇拜,立志长大后也要效仿其后,做一个名扬天下的人物。此时更是踌躇满志,说道:“其时习武又有哪一点不好,爹你不就是一位身怀绝技的大剑客么,我瞧也没什么不妥啊。”言下之意自是说,你叫我不要习武,自己却又偏偏是一身武功,又怎能要求我不学武功呢。

    西门谦怒道:“我教你武功,那是为了让你强身健体,遇到危难之时可以防身自救。武功越好,好胜心就越强,哪一个学武之人不是得陇望蜀,武功越长进就越想天下第一。”他越说越大声,火气腾的一下又上来。

    西门独步摇头道:“爹爹说得不对,咱们学武之人的本意岂能是强身健体如此简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才是根本宗旨。”

    西门谦听他顶嘴,怒火更甚,喝道:“江湖险恶纷争不止,其中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常人一陷进去,永无脱身之日。只怕将来你又后悔,恨不得去做一个乡下种田的野老村夫那才快活。”

    西门独步豪气勃发,难以抑制,大声道:“与其默默无闻,不如一鸣惊人,男子汉大丈夫活在世上,生要当个人杰,就是死了也要做个鬼雄。我若是学成武功,这个天下第一是一定要争的。”他说这些话之时,两眼放光,语气斩钉截铁,显是心意已决。

    西门谦看在眼里,冷笑道:“就算你武功天下第一又怎么样,到时候全天下的人都与你为敌,那时你连立足之地都没有,要这无谓的虚名干什么。”说着叹了口气,出神半会,悠悠道:“自古至今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就是因为勘不破‘名’之一关,在这虚名俗利之下,弄得家破人亡,孤独寂寞一生。步儿,这天下第一不争也罢。”

    西门独步道:“爹爹,难道孩儿想光宗耀祖,你不喜欢么?”西门谦摇一摇头,说道:“我宁愿你平平安安快活一生的好。”

    西门独步心中不快,说道:“我名字都叫西门独步,可见生来就不是做普通人的料,不管怎么说,孩儿这一生一定要做一个名扬天下的大人物才甘心,爹爹便是不允,我也是……。”

    西门谦不等他说完,便即怒喝道:“给我住嘴!”西门独步的名字是在他刚出生满月那年西门谦的一位好友给取的,意思是说他们西门家的武功‘独步天下,冠绝武林’,实是含有极高的赞誉在里面。西门谦嫌这名字太过张扬炫露,有违君子谦和冲淡之道,但碍于好友的面子,便没有拒却。没想到西门独步长大后,经常以此为炫耀,西门谦为此没少教训过他。

    西门独步见他动怒,吓了一跳,不敢再说下去。只见西门谦铁青着脸,声色俱厉道:“你给我跪下。”西门独步不明所以,好端端

    的不知他干么发这么大的脾气,但还是依言跪下。

    西门谦指着墙壁上的一幅立轴画像,厉声道:“你可知道这画上之人是谁?”

    西门独步抬头望去,只见那是一张长三尺,宽不过一尺的立轴画像,纸质已很陈旧,黄中微微泛黑,表面有些粗糙不平。但画中之人的身形相貌却仍是极为清晰,只见他右手握着一柄长剑,剑尖向下,正定定的注视着前方。面貌英俊尚且不说,单是那一身袍袖便似要凌空飞舞起来,衬托得整个人好似活了一般,逼真不已。画像左下角更题着一首蝇头小楷的七言小诗,诗云:“纵横天下二十载,生平未有知心人。是非成败谁能道,一剑功过后人云。”下边具名乃是‘西门飞雄’四个字。又见画中之人眉目间跟西门谦依稀有几分相似,已知就里,说道:“知道,那是爷爷。”仔细咀嚼着那首七言小诗,心中翻来覆去只是默念着“是非成败谁能道,一剑功过后人云”这句。暗想:“男儿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又何必去计较生前的荣辱褒贬,待到千秋万世后,却任由后人去评说,这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爷爷生前一定是一位大大了不起的人物,否则怎能写出这等旷达胸襟的诗来。”

    西门独步刚出生时,他的祖父便已去世多年,除了知道他叫西门飞雄外,至于他的生平事迹西门谦却从未向他提及。记得七岁那一年上,有一日他闲来无事便向西门谦问及爷爷生前的情况。当时西门谦一听,立刻阴沉着脸,大发脾气,并训斥他道:“你小孩儿家问那么多干什么?”一付恼羞成怒的样子。西门独步当时见了,心下很是奇怪,虽然当时年纪尚小,却也知父亲不愿听人提及此事,便没有再深问下去。此后就算偶尔再有这个念头,但只要一想到西门谦当日说这句话时脸上的那种表情,也已问不出口。是以他连自己的祖父是好是坏,相貌是丑是俊也无从得知。直至今日见到画像,看到上面的落款,才知这画中人便是自己爷爷,登时心生崇敬亲切之意,忍不住朝画像多看了几眼。

    西门谦重重哼了一声,说道:“你眼里还有爷爷么,跪下磕头。”

    西门独步低声道:“是。”他本来就是跪在地上,当下转正身子,向着画像拜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起头来。他平日行事从没如此认真,说磕头便磕头,此刻额头着地,咚咚有声,边磕边想:“这是跟我自己爷爷磕头,又不是什么吃亏的事。”这么一想,更是磕头犹如捣蒜。

    西门谦见他其意甚诚,确是出自真心,毕竟父子关心,生怕他再磕下去有损脑子,怜惜之念不禁大起,却又不愿太着形迹了,道:“你不听爹爹的话,如是向我认错便饶了你,你可知错了没有?”

    西门独步一听,心道:“我又没有错,干嘛要你饶。”口中却道:“孩儿惹爹爹生气,知道错了,请爹爹饶恕。”他这句话明虽是认错,实则并不是真心悔过,心想惹爹爹生气,倒是真的,那么我向你认错也不算违本意。

第一章 蹄尽祸至 五

    西门谦听他开口承认错误,正好借机下台,说道:“你知道错就好,快起来吧。”此刻只想走过去,拉住他手,问他额头上疼不疼,只是心中强自忍住,才没有这么做。又见他起身之时,双眼骨碌碌转动,闪烁着一丝狡狯之色,西门谦如何不知他心意?暗叹一声,心道:“步儿现在年纪还小,不知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他年轻气盛有此想法那也难怪。唉,我就怕他逞强好胜学了一点武功便自以为是,到处去跟人结怨,从而招致杀身之祸,只不过这一番苦心却是不能对他说得了。”他悄立半晌,心有所感,不禁抬头望着头顶屋梁呆呆出神。

    西门独步瞧在眼里,心下大是纳闷:“爹爹是怎么了,今儿晚上不是唉声叹气,便是愣着出神,跟平时可不一样啊。”见西门谦不言语,他也不敢吭声。两个人就这么站着,各自想着心事,一时之间房中寂静无声,只桌上的蜡烛在灼灼燃烧着,烛泪不时滴尽烛盘里。

    西门谦转而望着烛火,心中忽想:“步儿就跟这蜡烛一样,刚开始总是要发光发热,充满年青人的激情,不经过一番燃烧发泄,沉重挫折,他是不会死心的。唉,我总是将他当作小孩子看待,替他操心看来是多余的了。罢,罢,罢,今后他是出人头地也好,与世无争也好,都由他去,我总不能照看着他一辈子。”他想通此节,登时胸怀大畅,说道:“你回来可向你娘请过安没有?”

    西门独步笑道:“我急着见爹,还不曾去过娘那里呢,爹,孩儿这就去啦。”他在这里老是挨骂,实不如去母亲那里顺心,此刻听他提起,巴不得要赶紧离开。

    西门谦微微一笑,脸上充满爱怜横溢之色,说道:“快去罢,可又别惹你娘生气。”西门独步叫道:“孩儿理会得,待会定要他搂着孩儿大叫心肝宝贝不可。”心下却想:“爹这句话可说得不对,我在娘跟前压根儿就没挨过骂,娘对我这么好,我又岂能给她气受。”

    走到门边,拉开门就要出去。室中一片光亮,外面却是漆黑一团,他抬脚正欲出门,忽听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道:“西门谦,有贵客到啦,怎么还不快快出来迎接,莫非是缩在被窝里不敢出来么,哈哈哈。”大笑声中,只听“嗵”的一声,似有重物坠地,自是有人从墙上跃下来之故。

    庄子四下里一片寂静,这人说话又是故意提高嗓门,黑夜中听来句句清清楚楚,什么‘缩在被窝里不敢出来’,自是骂西门谦缩头乌龟了。

    西门独步一听之下,怒火上升,暗骂道:“这个老匹夫却是谁,居然敢骂我老子乌龟,他是不是嫌命长,不想活了?哼哼,他骂我老子乌龟,那我岂不是成了小乌龟?他奶奶的,老子无缘无故被人骂成了小乌龟,这口气可有多难受。”若按照他往日脾气,此刻定要破口大骂出声,只是碍着西门谦,心中虽怒,那些市井间的污言秽语却也不敢宣之于口,心中却“死乌龟

    ,烂王八”的已不知将对方骂了几千几百次。

    他一只脚踏在门外,第二步还没迈出,房中忽然一暗,烛火已熄。他一惊之下,只感上臂一紧,已被西门谦牢牢抓住,一把扯进房中。跟着只听西门谦的声音在耳边说道:“步儿,爹爹有些朋友来啦,你待在这里,没有我的允许千万不可出去,知道么?”他说话之际尽量压低嗓门,最后一句更是微乎其微,有若蚊吟,差一点就听不见。

    西门独步见他这么郑重其事,知道这件事委实非同小可,黑暗中瞧不清楚他脸,只是点了点头。蓦地手臂上一松,西门谦已放脱他掌握,走到门边,转过头来又道:“千万记住了”。跟着听见一阵轻微锁响,已将他锁在屋内。

    只听西门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也是哈哈大笑道:“既有贵客降临,西某焉能失了礼数。还请客人在厅中小歇,在下这就来赔罪。”脚步声响起,已是越走越远。

    西门独步心下有气,寻思:“这人分明是来故意找茬的,哪里是什么客人?爹也忒煞多礼,对方摆明是跟咱们过不去,还跟他客气什么,直接了当打一架就是,要不然他还以为我们西门家无人了呢。”

    西门谦心中却有更深一层的打算,这声呦喝一起,他心中马上便想到拜帖一事,但想对方说好是五日以后,此时还不过三天,莫非对方便耐不住欺上门来?耳听得对方出言无礼,实是没给自己留半分面子,要知武林中人在江湖上闯荡最看重的乃是一个面子,纵是双方有深仇大恨,也只是在功夫上见个真章,凭武力分个高下,强者存弱者亡,那是寻常之极,却极少有出口辱骂对方者,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凭对方一句恶意恣骂之言,双方往往便要拼个生死。

    西门独步年少气盛,咽不下这口气那倒罢了,西门谦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过来,却是稳重得多。心想对方是武林中人,这点简单的道理岂有不明白的,他既明知故犯,定是有恃无恐,否则怎能如此嚣张?又听对方坠地之时,呯然有声,武功当不是十分高明,心下也不以为意,暗想便只你一人又能将我这庄子挑了怎的?对方不给自己面子已是理亏,事后要动刀动枪,他日传出江湖去,任谁也不能说自己仗势欺人,谁叫对方欺上门恶意挑衅来着?是以不愿失了礼数,仍以贵客相称。

    西门谦成竹在胸,迈步向前面大厅行去。黑暗中拐弯转角十分熟悉。甫料刚一进厅,乍见之下,登时大吃一惊,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想不到厅中竟是如此情形,心下连叫‘不妙’。

    原来厅中不知何时已聚集了大批武林人物,这些人有高有矮,有老有少,相貌丑陋者有之,魁梧驼背者有之,身上或穿黑衣,或着青衫,或坐或站,散布于厅中各个角落。四周墙壁上烧着几只牛油巨烛,几有手臂粗细,照得厅中亮堂堂的,犹如白昼。放眼所见,尽是人头,实不下二三百人,只因客

    厅极大,却也不显得拥挤。只不知何故,这些人在厅中分成了东西两列,中间腾出一块空地来。两拨人马不时横眉怒视,眼角相向,却均屏住了呼吸,谁也不发一言。

    西门谦一出来,这些人立即转移视线,尽皆盯在他身上。烛光映照之下,只见众人脸上露出凶狠狰狞之色,有的更手按着刀柄跃跃欲试。

    西门谦一见之下,暗暗心惊,饶是他老于世故,这会也不禁手足无措起来。定了定神,朗声道:“西某不知各位朋友光降,有失远迎还请见谅。”说着抱拳朝众人团团做了个四方揖。他于瞬息之间便即镇定如常,这份定力实不愧为一庄之主。

    厅上群豪心中都是一凛,均想:“久闻西门谦为人老熟圆滑精于世故,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如此我们图谋的,只怕未必会这么顺利了。”

    只听西门谦又道:“众位英雄驾临寒舍,在下实是不胜之喜,请稍待,这便吩咐下人奉茶上来。”

    他话音刚落,只见大厅东首一人霍的站起来,抱拳道:“西门庄主太客气了,大伙夤夜造访,打扰了庄主清修已是过意不去,这奉茶么就不必了。”他想对方既以礼相待,也不好立即跟他翻脸,便与之敷衍些客套言语。

    这人身形高大,面色黝黑,满脸英悍之色,开口说话中气十足,一双眸子灿然生光,两边太阳穴更是微微隆起,显是内功到了火候的现象,西门谦心下暗自警惕,口中却大笑道:“兄台说哪里话,既是朋友造访,在下一庄之主若不尽这地主之谊,日后传出去岂不是要教人笑话么?”

    那汉子顿时一窘,陪笑道:“久闻西门庄主好客仁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这奉茶一道,实是太过繁琐,还是简慢得好。”实不想在这上面耗费时间,耽误正事。

    西门谦一笑道:“兄台既有意推拒,在下却之不恭,怠慢之处尚请多多包涵。却不知兄台尊姓大名,能否告知在下么?”这句话自是在询问这汉子姓名。

    那汉子微微一怔,当即朗声道:“不敢,贱名有辱清听,在下山东李万山便是。”

    忽听哼的一声,人群中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不敢,贱名有辱清听,在下山东李万山便是。”语音轻浮,又兼之矫揉造作,一番学舌当真极其滑稽可笑。此言一出,大厅西首人群中登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李万山却佯装没听见,目不斜视,犹似充耳不闻。西门谦抱拳道:“原来是万山兄,幸会幸会。”心下暗自嘀咕:“山东临安两地相隔不近,这姓李的与我素未谋面,千里南下却是为何?”猛地里想起一事,问道:“兄台姓李,不知跟山东‘铁砂掌’李家有什么关系?”

    李万山一听,面上微微一红,道:“山东‘铁砂掌’李家,便是兄弟的出身,李某不才,忝居一代掌门,倒教庄主见笑了。”

第一章 蹄尽祸至 六

    西门谦“哦”的一声,道:“山东铁砂掌在下耳闻已久,想不到今日居然能见到李兄一代掌门风范,当真是三生有幸,久仰,久仰。”他见李万山内力不弱,当不是无名之辈,顺口提起山东铁砂掌李家,想不到此人居然是铁砂掌的掌门。心下大感意外,心想:“山东李家声名著于当地,乃是正派人士,两家并无交情,又没有什么嫌隙,他这次来大有兴师问罪之意,却是为何?”愈发感到这群人来意不善。

    李万山见他沉吟,实不愿他提及李家之事,反宾为主令自己下不了台,朗声道:“在下在山东时,便已久闻西门庄主大名,不曾见过,心下一直抱憾,今日得能一睹尊容,真是大慰平生。”

    西门谦笑道:“得享大名又岂敢当,比起李兄堂堂一代掌门那是差得远啦。”话中显是有讥嘲之意。

    李万山颇觉尴尬,道:“不然,武林中人一提及庄主为人,无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句侠义人物,李某不才,蜗居山东薄地,怎敢跟庄主这等人物相提并论。”

    西门谦哈哈大笑道:“过奖了,就凭李兄这身功夫,放眼武林我看也是少有匹敌,如果硬说不才那在下更是汗颜无地了。”二人说来说去,尽是些客套言语,终究是李万山沉不住气,问道:“大伙这次深夜造访贵庄,庄主不觉得奇怪么,你可知为得什么?”西门谦心道:“终于到正题上来啦”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在下不知,倒要请教。”

    李万山一听,微感失望,他只盼西门谦问一句‘为什么’,自己就好趁机将这一次的来意说出,不料西门谦装糊涂,直言不知。这一来倒弄得自己难以启齿,道:“这个……这个,我们……。”嗫嚅了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万山本是个直性子,只因这件事实在是不好说出口,一口气登时给憋住了,双目圆争,脸胀得通红,道:“我们……我们,呼呼呼。”张大着鼻孔出气,心下却大骂西门谦十八代祖宗不止。

    西门谦见状,大是奇怪。只听厅中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又道:“有些人心里打着强盗念头,表面却硬要装出一付侠义面孔,他奶奶的,老子生平最是瞧不起这种人,不会说趁早给老子滚蛋,别尽在这里丢人现眼,惹人生厌。”说完“呸”的一声,吐了口涶沫在地上。他冷言冷语,人人都知是在挖苦李万山。

    李万山一口气正没地方出,闻言登时铁青着脸,向发话之人怒目而视,骂道:“田归墟,你小子找死是不是?踏马的,你嘴里不干不净放什么狗屁。”那叫田归墟的汉子道:“狗屁倒是没有放,在下只不过说了句大伙心里面的话。”他说话声调仍是怪里怪气,当是天生如此。

    李万山气恼更甚,嘿嘿笑道:“大伙心里的话?我瞧你是成心消遣老子,田归墟,你这是仗着谁得势啦。”

    田归墟哼道:“消遣倒是不敢,在下只不过是看不过去罢了。”李万山面色一沉,道:“好,好,好,你有种。”连说三个‘好’字,踏上一步,道:“你既看不过去,姓田的你出来,划下道儿,咱俩掌底下见真功夫,来来来。”捋起袖子,双脚分开拿桩站定,便要动手。

    田归墟也不甘示弱,走到人前,说道:“李大哥想要跟兄弟过两招?”李万山道:“怎么你不敢?”田归墟冷笑道:“李大哥的掌上功夫那是出了名的,兄弟又不是不知道,要在平日一定要讨教讨教,只不过今日是不可能的了。”李万山道:“要打便打,多说作甚。你既不敢打,那便是缩头乌龟,这乌龟你也做得心安理得么?”

    这句话实是挑衅之至,田归墟脸上杀机一现,随即恢复原状,笑道:“想不到李大哥一代掌门却也爱争这口头便宜,兄弟也不跟你计较。”对李万山讥辱之言竟似毫不在意。

    李万山一怔,皱起眉头道:“姓田的,你踏马的到底是什么意

    思,打又不敢打,只尽说风凉话儿,算他妈哪一门子的好汉,你平日杀人放火的威风哪里去啦。田归墟冷笑道:“李大哥是光明磊落的正派人士,在下只不过是黑道上的一个小混混,你自然看不起我们这些黑道上偷鸡摸狗杀人越货的勾当,姓田的自然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他自承不如,话中却露出轻蔑之意,自是对李万山这等正派人士深为不耻。

    李万山道:“既然如此,那你干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讥辱于我,男子汉大丈夫爽爽快快,你在一旁尽跟我作对是何道理?”

    田归墟冷哼道:“李大哥是爽快汉子,只怕未必吧。”李万山大吼一声,怒道:“姓田的,你一再羞辱于我,今日若不将事情说个明白,从此世上有你无我,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田归墟不为所动,也大声道:“好,李大哥定要问个明白,兄弟便当着大伙的面坦白说了。我问你,这次来西门家的用意,你为何迟迟不跟西门谦说明,却要跟他啰哩啰嗦的扯上这么个半天。”

    李万山道:“人家西门庄主当咱们是客,宾主之间说些客套话又有何不可?”田归墟一声冷笑道:“你当咱们是来做客的么?”李万山道:“我……。”田归墟又道:“我看你是自居为侠义道人物,对这件事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你怕一说出来有损你名门正派人物的形象,是也不是?”

    李万山被他说中心事,登时为之语塞,讷讷道:“胡……胡说,你要跟他说就让你说好了。”嘴上虽这么说,气势却终究馁了,也不待田归墟再说话,自行坐下不再言语。

    田归墟瞟了他一眼,冷笑道:“大伙这次既然有求而来,说到底人人皆是存了私心,又有什么正派邪派,黑道白道之分,如果还有什么人自居为侠义道人物不愿放下架子,那在下奉劝他还是立马夹了尾巴逃走的好。他奶奶的,他跟我们这些黑道上的人物又有什么区别哪。”

    李万山知道田归墟其意在指自己而言,脸上不由一阵红,一阵白,十分难看,想要站起终究忍住。

    西首众人立时哄然响应,大声道:“对对对,田兄说得妙极妙极,哈哈哈。”“踏马的,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既想吃羊肉又岂有不带上味儿的。”又有几人道:“说不定人家既想做婊子又想立贞节牌坊也不一定啊,哈哈哈。”大厅中一时笑声四起,混渲不堪。

    东首众人却是一言不发,侧目斜视,人人均含怒意。

    西门谦看在眼里,已然明白:“东首是正派,西首是黑道,两拨人马虽是一齐而来,双方却是谁也瞧不起谁,这么说来那拜帖应该就是他们送的了。”正凝神间,田归墟突然转过头来,两道锐利的目光直逼视在他脸上,说道:“西门庄主,在下也不兜圈子啦,据江湖传言,说道贵庄上有一本家传剑谱,不知道是也不是?咱们这次来的目的便是想借来看看,你愿不愿借?”他话一出口,厅中众人登时齐望着西门谦,眼中露出渴求之色。

    这帮人深夜闯入自己庄中,西门谦早知此事非同一般,听他说出缘由,心中登时一沉,暗道:“原来为的此事。”他生平从不跟黑道上的人打交道,对这田归墟实是无一丝好感,闻言只淡淡道:“不知田兄说的是一本什么剑谱?”

    田归墟面现不愉之色,说道:“剑谱既在贵庄上,自然是西门剑谱了,庄主又何须问我。”西门谦一笑道:“田兄真是会开玩笑,敝庄自祖上传至在下这一代,已有上百年,便是在下这庄主也从来没见过这‘西门剑谱’,田兄你一定是弄错了。”深知武功秘笈剑谱之类,乃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物事,若不分说清楚,多半要遭杀身之祸。

    田归墟道:“这么说来,庄主是不肯相借了?在下和这里的众位兄弟敢用性命担保,只要庄主肯将剑谱借给我们,等看完之后我们一定将剑谱完完整整的送回庄

    主手中。”他有求于西门谦,此时不欲跟他翻脸,说话之际称呼便客气起来。

    西门谦仍是笑道:“田兄说哪里话来,敝庄要是有此物,在下一定双手奉上,决不会有丝毫吝啬之心。只是这剑谱什么的,敝庄真的是没有,田兄也要相信在下。”

    田归墟面色一沉,顿感不易措答。

    厅中一人尖声叫道:“江湖传言你西门家确有此物,难道我们还会冤枉你不成?”这人身材瘦小,形貌猥琐,站在人群中比之众人矮了一个头,头发胡须皆已花白,声音却尖锐无比,听来让人很不舒服,只听他续道:“还是这句话,西门庄主若将剑谱交出,大家一过目,马上奉还,庄主不信,请看。”

    说着右手摊开,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锭五十两的银元宝。他两指夹住,微一用力,将银子捏得向里凹了进去,说道:“如若背誓,有如此物。”银子虽软,但要捏得向里凹陷进去却也不易,显是他指上劲道厉害非常。他露了这一手武功,实有威胁之意。

    西门谦暗哼一声,心道:“向我示威吗,凭你这点斤两却也不够。”那花白老者又道:“大伙这次劳师动众不远千里来到贵庄,为的就是这本西门剑谱,否则便是八抬大轿相请,猴爷我也决不致于踏入西门家半步,庄主若只凭一句话,硬说没有,你说我们这里许多兄弟会不会善罢甘休?”

    西门谦心道:“这人尖嘴猴腮模样活脱脱便是一只大猴子,他又口口声声称‘猴爷’,难道是山西大同府的“通臂猿猴”花不秋?听闻此人以小巧功夫见长,擒拿短打更是武林一绝,今日想不到在这种场合见面。”说道:“猴爷此言差矣,那剑谱之物,西某当了二十年的庄主也是从来没有见过,即便是有,大家又从何得知?难道在下还会蠢得向天下人宣布,说我西门家有此物唯恐天下不知么?”

    众人暗暗点头,觉得要驳倒他这话倒也甚难。

    那瘦小老者听他口称猴爷,先是一怔,继而道:“那依庄主说来却又怎样?”西门谦道:“所谓江湖流言不可尽信,依在下看来,这定是有人为了诬蔑我西门家而借机编排的一番说辞。对这种无中生有的谣言,众位切不可太过相信……。”

    人群中一个独眼龙冷哼一声,打断话头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西门家有无剑谱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之事,要知天下多少隐秘大事,也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难道你西门家暗藏剑谱便能瞒得过天下英雄耳目么?别人为什么不去中伤东门,南门,北门,却偏偏要诬蔑你西门家?再说什么谣言不谣言的,我们会不知道,用的着你来提醒,若无确凿证据会来找你西门谦?”

    江湖中盛传西门家藏有剑谱一事,他也只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西门谦说众人是误信谣言,心想这里众人都在江湖中打滚了几十年,若是承认上了这当,以后面子往哪搁。

    西门谦听他说得理直气壮,倒也不好跟他辩驳。那独眼龙又道:“你西门家是剑术名家,领袖江南一域,跟中原武林又自不同,况且西门剑法驰名天下,若无剑谱反倒稀奇。这里诸位都是久仰你西门家名头的,也决计不会冤枉了你。”提高声音道:“诸位兄弟,他西门家是剑术名家,我眼独龙有没有冤枉他?”敢情他瞎了一只眼,便以‘眼独龙’自名。

    厅中群豪早已等得不耐,见他驳得西门谦无话可说,心下均是一喜,纷纷叫道:“没有冤枉,没有冤枉。”“眼独龙大哥说得对,他西门家确是剑术名家。”更有甚者口出狂言:“西门谦,你还不快乖乖将剑谱交出来更等什么。”

    眼独龙双臂一举,厅中立时安静下来。他左眼已瞎,此刻一眼独明大放光彩,脸上干枯无肉,烛光映照之下,更显得狰狞可怖。他转过头来,问道:“怎么样,西门庄主,我眼独龙没有说错吧?”言下颇有得色。

第一章 蹄尽祸至 七

    西门谦苦笑道:“西门家是剑术名家,此事天下皆知,哪有什么对不对的,何况在下从来都没有否认,但是那剑谱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承认。”叹口气道:“诸位英雄若是不信,那便搜好了,若是剑谱被众位搜出,在下无话可说,就当是送给各位的一点心意,请。”右手一摆,意示随便搜查,自己决无异议。

    眼独龙一呆,道:“你……。”想不到西门谦会来这招,他素以能言善辩著称,此刻却说不出话来。

    群豪则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拿不定主意是搜好还是不搜好,只急得一点办法也没有。

    突听一人仰天哈哈大笑道:“可笑啊可笑啊,名闻天下的西门庄主行事却如同小孩子一般,真是叫人笑掉了大牙。”说着又是一阵大笑,直震得群豪耳中嗡嗡作响。

    群豪齐向发笑之人看去,见他年纪甚轻,身穿锦衣,作书生打扮,站在那里正自张大嘴笑个不停。不识得他的人倒罢了,相识的却都知道此人叫林玉仁,乃是天山派凌霄城主的门下弟子。天山派远处西域,以剑法闻名,平时在中原少有走动,想不到林玉仁这次居然会万里迢迢赶赴临安,对剑谱之看重可想而知。

    西门谦道:“这位少年英雄是谁,恕在下眼拙未能认出。”林玉仁哼的一声,傲然道:“在下天山派凌霄城主门下弟子林玉仁是也。”

    西门谦心中一凛,暗道:“原来是天山派的。”眼见对方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行为却如此傲慢无礼,目中无人,心下大是不屑,暗想:“瞧你年纪轻轻,剑术上能有多大造诣,便这般目中无人,眼高于顶?若不是仗着天山派的威望,你当真还有什么惊人艺业不成?”淡淡的道:“玉仁兄弟适才仰天狂笑,笑是笑得好,只是不知有什么好笑?”对这林玉仁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林玉仁嘿嘿冷笑两声,说道:“我笑你西门谦太也小看了天下英雄。”言语中尽是自负之意,俨然以英雄自居。

    西门谦暗呸一声,寻思:“像你这种狂妄无知的人也配称得上英雄?英雄倘若人人像你一样,那些市井无赖之徒不也都成了英雄么?”他想到市井无赖之时,不知怎的,竟然想起西门独步来,嘴角边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心想:“要论英雄,说不定连步儿都比他还要强些。”西门谦平素最不喜与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之辈交往,原想不去理他,又恐众人不服,说自己不理他便是心虚,当下淡淡的道:“倒要请教。”

    林玉仁傲慢道:“请教倒是不敢当,西门庄主口口声声说并无剑谱,且又要大伙搜查,不知是安的什么心?”

    西门谦奇道:“是我让你们搜查的,又用的着安什么心不成,玉仁兄弟说这话不觉可笑么。”林玉仁哼道:“这是你西门家,你当是寻常窰子堂子么,剑谱若不是藏在极隐秘之处,倘若是放在寻常桌上椅

    上,你西门老儿又岂会让我们来搜?大伙便是搜上一百年二百年,跟没搜又有什么区别?”

    西门谦怒道:“我西门谦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武林中谁不知道在下的为人?让你们搜查自是诚心实意,又用得着使什么阴谋诡计不成。诸位若是信不过在下,我无话可说,众位想怎样就怎样吧。”

    群豪都知西门谦在武林中的名声极响,这次若不是相约齐至,实是不敢轻意冒犯。眼见他说得慷慨激昂,倒似众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般,闻言脸上都是一红。但剑谱的诱惑实在太大,众人朝思暮想的就是想着该如何将剑谱抢到手。沉默半晌,先前那眼独龙打破沉默,道:“西门庄主不用太过激动,有话慢慢说,犯不着生气,事情总是要说清楚的,咱们也不是信不过你的为人。”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道:“庄主若不介意,瞎子有一事倒要请教。”

    西门谦哼了声,道:“但说无妨。”心想看你又玩什么花样。

    眼独龙轻咳一声,说道:“庄主适才说道贵庄并无剑谱,瞎子想问这是不是真的。”西门谦道:“自然是真的,我还会骗你不成。”言下大是忿忿。

    眼独龙点点头,道:“西门庄主是言而有信的好汉子,那一定是不会说谎的是不是?”西门谦不知他有何用意,道:“那又怎样?”

    眼独龙道:“没有怎样,瞎子只是奇怪,西门庄主一再声称并无剑谱,可是西门家若不是剑术超群,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头又是如何来的,是浪得虚名么?我瞧便多半不是,试想如此剑术名家若无剑谱传下来岂非奇怪得很。”

    西门谦道:“那又有什么奇怪,一家不知一家事,既然众位定要知道真相,在下也不相瞒,我西门家虽说是剑术名家,在武林中也小有一点名头,但自祖上传至在下这一代,向来是口授并无剑谱可习。”

    眼独龙毫不放松,紧问道:“请问庄主,是如何个口授法?”西门谦为了让众人坚信并无剑谱,也顾不得避忌,朗声道:“我西门家祖上规定,凡是西门子孙皆应遵守祖传三条。其一,剑法不传外姓。其二,传子不传女。其三,传长不传次。历代掌门在接任掌门一位时均由上任掌门口授剑法,方属正统,此外则属旁门左道。”西门谦知今日之事,大祸迫在眉睫,若不分说清楚则一定在劫难逃。

    眼独龙点一点头,似是十分满意,突然问道:“难道连西门飞雄的剑法也是你祖上口授下来的么?”西门飞雄是西门谦之父,在西门谦十八岁那年就已亡故,西门谦才得接任掌门之位。此时一听‘西门飞雄’四字,他先是一怔,继而大吃一惊:“这些人果然厉害。”想到他们这次来定是准备充分,说不定将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也不是什么奇事,当下嗯了一声,也不回答。

    这次眼独龙却不紧逼下去,

    向着人群中一位老者道:“卢前辈,这次就看你的啦。”话音刚落,只见人群分开,当中走出一位颤颤巍巍的老者来。群豪目光齐向他望去,只见他佝偻着背,一声不吭,一步一步极慢极慢地向前走去。好不容易在厅中站定,旋即仰头望着屋顶,一脸漠然之色,殊无喜怒之意。

    群豪见了,忍不住心底直骂娘,不知眼独龙穿插这老者出来有何用意。均想:“现在逼西门谦交出剑谱才是正事,你眼独龙又不是不知道,无故安排这老鬼出来串场是何用意?瞧他年纪一大把,难道剑谱还能着落在他身上要出来?”

    群豪素知眼独龙向来机警多智,说不定真有什么绝妙办法能令西门谦屈服,亲自交出剑谱来也不一定,但他此举实是太过匪夷所思,不满之下,不少人便开始躁动起来。

    眼独龙见状,提高嗓门道:“大伙请安静,卢前辈要说得是当年的一桩大事,这件事对我们人人都有好处,请大家不要乱动。”

    群豪一听于自己有好处,虽将信将疑,但还是渐渐平息下来,又过了一会,大厅中纷扰尽息,已是鸦雀无声。

    眼独龙点点头,说道:“多谢各位兄弟看得起在下。”向那老者道:“卢前辈,你是当年亲身经历这件惨事的人,烦你跟大伙说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那老者神色漠然,一如平时,张了张嘴忽然说道:“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话一出口,厅中立时轰轰作响,起了一阵回声。群豪相顾骇然,万料不到他说话声音竟如此之响。

    这老者外表看上去老态龙钟,面容蜡黄,好像是得了一场大病,哪知话说出来中气十足,跟这外貌极不相称,比之寻常壮汉说话还要加倍响亮。这一来,群豪轻视之心渐去,再也不敢小看了这老者。

    只听卢老者缓缓的道:“二十多年前的中原武林中,当时出现了四位武功高强之人,世人称他们为剑、掌、拳、刀。这四人各自凭着一身惊人武功行走江湖,赢得了极高声望。”说到这里,吁了口气,接着道:“这后面三人不说也罢,单说这使剑之人在四人中年纪最小,武功却是冠出其余三人,年纪轻轻便仗着手中一柄长剑横扫大江南北,击败了无数成名英雄好汉。其中有四川浣溪剑派掌门薛岳,地绝剑的田大光,逍遥神剑李明楼,还有中原剑客李虚白。”

    郡豪听到这里,均想:“这些人都是武林中大有来头的人物,声名曾显赫一时,这人居然能将他们一一击败,剑法自然是极高的了,不过没想到连‘中原剑客’李虚白都不是他对手。”中原剑客李虚白剑法飘逸不凡,生平罕有敌手,是武林中声名卓著的剑客,想不到竟会败在一个后生小子手里,当真是世事难料。”又想:“这人剑法如此厉害,却是谁?莫非……莫非……。”群豪面面相觑,心中同时想到一人,只是谁也不愿说出口。

第一章 蹄尽祸至 八

    卢老者续道:“这人当时声望之隆,剑法之高,实是武林中近三百年来最为杰出的人物,江湖上的好汉一提到此人,无不竖起大拇指赞誉有加,被视为英雄人物,端的是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说到这里,语音一转道:“这人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高的声望,本来也算得上是武林中的一件大喜事,但这人自成名后,却行为不端,竟去……竟去与魔教中人勾结,唉。”说着叹了口气,显得极为痛心。

    群豪“哦”的一声,均想:“我们只知道他剑法通神,想不到他暗地里竟还与魔教有勾结,这个魔教也是能轻易沾上边的么?这人身败名裂那是不用说的了。”群豪当中不乏奸银掳掠,打家劫舍之徒,一说到魔教,却均是心有余悸,避之唯恐不及。

    卢老者说完这些话,有些气喘起来,缓了口气道:“大家都知道,魔教行事一向邪恶诡异,自来与我们中原武林势不两立。双方互相争斗厮杀几近百年,大小决战更不下百来场。要不是魔教总坛远在西域边陲万里之外,怕不早已被七大派剿灭,哪还容得这些妖魔小丑活到现在?”

    群豪闻言,心中都深不以为然,暗想:“魔教创教至今已有百多年,据说教中之主历来由女子担任,武功高强尚且不说,便是教中的护教法王,长老,也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魔教人才济济七大派虽说人多势众不乏高手,但要说道远赴西域,企图一网打尽却也未必能稳操胜券。”

    只听卢老者又道:“后来七大派掌门聚会,商议此事,多位掌门认为只有将魔教彻底剿灭,才能结束武林中这场无休止的流血争杀。于是各位掌门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在这天一起歃血结盟,立誓除魔……”(群豪若不是听这老者说出,实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一段典故)卢老者道:“就在七大派准备大举攻打魔教之时,几位掌门突然得到消息,察知这人暗中竟然与魔教有来往。各派掌门大为震惊,痛心之余便齐去找这人理论,想要弄清真相。此人初时死活不承认,但各派掌门均已掌握确凿证据,终于抵赖不得……,后来说僵了,双方便互相约定以武力来解决此事。”

    卢老者说完,目光盯在西门谦身上,问道:“西门庄主,你知道这人是谁么?”

    西门谦早知此人是谁,却不愿说出来,闻言道:“在下不知。”心下大为恼怒:“你这老头胡编乱造,我父亲几时去勾结魔教了。”

    卢老者一字一句道:“此人就是名扬天下的天下第一剑,西门家的上代掌门人,西门飞雄!”

    西门谦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大声说道:“我父亲一介顶天立地的汉子,硬是被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说成是邪魔外道,弄得身败名裂,你们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由得你们乱说么。”

    卢老者斜睨他一眼,哼道:“公道自在人心,这其中的是非曲直自有天下人去评说,又岂是老朽一言能蔽之。当时各派掌门均心存善念,实不想与西门飞雄发生冲突,其本意只不过想让他自废武功从此不能再言剑……”

    群豪听到这里,都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西门谦怒容满面,喝道:“放屁,我父亲若是自废武

    功,岂不是承认与魔教有染?不正是中了你们打的如意算盘?”急怒之下,不禁口出粗言。

    这卢老者似是涵养极好,对西门谦辱骂之言,并不放在心上,双目中却精光大盛,说道:“若不是西门飞雄当年骄狂自大,不将众人放在眼里,又岂会导致泰山绝顶那一次的惨事发生。当年泰山玉皇顶一战,西门飞雄双手可说是沾满了血腥,一切祸端皆由此人而起。”

    他说的泰山玉皇顶一战,此事当年便已传遍了天下武林。年轻一辈的还不怎样,厅中岁数稍大的却知道,导致当年泰山一战的起因乃是因为七大派一致认为西门飞雄与魔教有染,因而成为武林中的公敌,人人都想杀之而后快。西门飞雄在苦辩无效之下,才最终酿成了泰山一场血战的发生。但这件事的是非曲直,武林中争议颇多,对于西门飞雄的剑法却是人人打心眼里佩服出来。

    花不秋定定的看着卢老者,脑海中迅速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只觉他像极了一人,只是心中无把握,不敢擅自叫出口,只是在心中嘀咕:“难道是他?”终于按捺不住,叫了出来:“卢千钧,你是二十多年前的‘八面金刚’卢千钧!”

    卢千钧一怔,默然半晌,才道:“不错,我就是卢千钧!想不到隔了二十多年,今日世上竟然还会有人认识老夫。”

    花不秋听他亲口承认,才知所料果然没错,但眼前这老者一付行将就木的样子,与二十多年前铁塔一样的壮汉相比,实是相差太远。卢千钧当年以一身外家硬功跻身武林绝顶高手之列,虽不属于哪一门哪一派,但功夫自成一家,可称一代宗师,身份并不逊于七大派掌门。后来泰山一场大战,江湖中传闻他身受重伤,早已死去,没想到他竟然一直活到现在。

    花不秋心下暗暗奇怪:“怎的他还没死。”群豪中大部分人却没有听过卢千钧的名头,实不知他当年的声望有多高。

    只听卢千钧道:“当年参与泰山一战的人物,除了七大派的掌门外,也有随他们一起邀来助拳的帮手,大家在九月九日那天,齐集泰山绝顶,当时秋高气爽,一片肃杀之气,西门飞雄早已候在那里。”说着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连声音也不自禁嘶哑起来,显是内心激动无已,深吸口气,才道:“大家按照武林规矩一对一的上前向他挑战,但此人的剑法实在太过厉害,出场与他交手的几个人中无一是他敌手,都败下阵来。大家见此情形,心下均满不是味儿,西门飞雄又趁机冷嘲热讽,大肆诬蔑众人的武功如何不行,大家实在听不过去,便反唇相讥。后来见他越骂越不像话,不由俱已动了真怒,那时大家只想将他制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招呼也不打,冲上去就动手。”

    西门谦冷哼一声,说道:“说不得是以多胜少,以众欺寡,这岂是你们堂堂名门正派所为。”

    卢千钧道:“你此刻定是要讥笑我们,但西门飞雄勾结魔教意图覆灭天下武林,如此险恶用心,人人得而诛之,只要能将他拿下,又岂在乎这点微薄名声。”

    西门谦怒道:“我父亲当时已经是无敌于天下,声名威望都已得到,又何必去跟魔教勾结败坏一世名声,用心险恶,从何说起?”

    卢千钧不去理他,面向众人道:“当时大家与他动手,心里便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他擒住废了一身武功,好让他不能助纣为虐,为害武林,但他剑法实是凌厉霸道,众人若不竭力相搏终不免丧生在他剑底,自危之下,人人俱已尽了平生之力。我当时也在参与围攻他的行列,激斗中只见他长剑一挥,不是有人断了一条手臂,便是带起一片鲜血,沙石上,草丛中,俱是斑斑点点的血渍,地上不时有人躺下,发出痛苦呻吟。”说着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仿佛当年那一场血战的激烈之处,已深深印到了脑子里,并不曾因为岁月的流逝而稍有淡忘之心,相反却成为这一生中最恐怖难忘之事。

    群豪听他缓缓道来,俱已听得入神,唯恐发出一点声音阻了他的话头。

    过了一会,卢千钧才睁开眼睛,说道:“这一场大战持续了两天一夜,实在是激烈异常,我们这么多人斗他一人,也是……也是……唉,反倒弄得死伤惨重,不过西门飞雄在这一场大战中也身受重伤,差一点就死去……。”

    花不秋突然问道:“当年泰山一战,江湖传闻前辈早已死去,不料传闻有误,前辈居然还好端端的活着。”这件事花不秋一直不得索解,好奇心驱使下,便问了出来。其实卢千钧年纪与他相差无几,近乎于兄长而非长辈,只不过他当年名声实是太响,花不秋称之为前辈,实是出于尊敬之故。

    群豪听他打岔,眼中均露出不满之意。

    卢千钧脸上突然现出痛苦之色,花不秋这句话似是问到了他的痛处。群豪见状,均想花不秋八成是要倒霉了,你揭了他的疮疤,他恼羞成怒之下,岂有好果子给你吃?不料卢千钧双手抓住胸前衣襟向两边一扯,“嘶”的一声,衣衫分处,露出里面黑黝黝的胸膛。群豪一怔之下,只听卢千钧道:“你们看。”

    群豪一见,登时骇极出声。只见他宽阔的胸膛之上,自颈至腹,上下纵横划着三道尺来长的疤痕,占据了整个胸脯。创处肌肉凸出,早已结成了黑疤,实是触目惊心。卢千钧激动道:“我胸前被西门飞雄划了三剑,失血过多便晕了过去……,后来待我醒转,已是人去峰寒,冷月当空。我当时受伤极重,躺在乱石堆中,好不容易挣扎着爬起来,却再也没见到一个人影,只看到沙石土砾之上,东一滩西一滩的到处是血迹,地上的尸体也已不见,当是已为七大派清理干净。想是我昏倒在乱石堆中,他们却因此没发现我,只以为激斗中我早已掉下了万丈悬崖。我在峰顶将养了几日,待到伤势好转,便也下了山顶。经此一战,我万念俱灰,往日万丈雄心刹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自觉无脸见人,便觅地而居,二十多年来不过问世事。”

    花不秋暗暗点头,心道:“怪不得,原来当年你只是受了重伤,并没有死,而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啦。”

    卢千钧道:“泰山一战之后,西门飞雄更得了一个称号。”向花不秋道:“你可知这个称号是什么?”

    花不秋肃然起敬,说道:“天下论剑,无出西门!”卢千钧道:“不错,天下论剑,无出西门!是说当年西门飞雄剑法第一,天下论及,再也无出其右者。”

第一章 蹄尽祸至 九

    “天下论剑,无出西门!”这八个字在武林中流传了二十多年,一直经久不衰。群豪中大多数人虽曾听闻泰山一战,但有关于这一战的起因,结果如何,却无一不是一知半解。若不是今日听卢千钧说出详情,只道是西门飞雄当年剑法第一,技压群雄,天下武人仰慕之下才获此称号,实不知却是由于泰山一战的缘故才得其名。

    当年泰山玉皇顶一场大战,西门飞雄之名威震天下。这场大战的与会者除了当时的七大派外,更有不少他们邀来的帮手,这些人可以说都是当时武林中的精英。西门飞雄一人一剑,独战群雄,不但没能将他制服,反倒弄得七大派死伤惨重,损折了不少好手。因这一战关系到七大派的盛衰荣辱,传出去势必会动摇其在武林中的根基。七大派由此相互严厉约束门下弟子不得泄露其中机密,更颁下严令,武林中有谁胆敢妄议泰山之战者,杀无赦,想要以此来遏止世人探究真相之心。因此武林中人虽知有泰山一战,但能知晓其中内情者,寥寥无几。

    当年西门飞雄的剑法名望,历来是武林中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各种称颂赞美之辞充溢一时。可惜自从传出他与魔教相勾结一事后,武林中人对他的看法便大为改观,以后纵有提起,也只仅仅是论其剑法,不涉为人,再也难以像初时那样深得人心。一代剑神威名当年传播得快,消退的也快,到如今已极少再有人能知晓西门飞雄的生平事迹,倒是这句“天下论剑,无出西门”的称号不受影响,广为流传下来。

    卢千钧道:“这一场大战,实是给中原武林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玄武门’的周宗鹤周老爷子当年在泰山决战中身受重伤,回到家后剑疮发作不治身亡,一代掌门就此一命归西。他的两个弟子则为争掌门之位反目成仇,两人打打杀杀互相争斗了二十多年,谁也不服谁,弄得一个堂堂大门派盛极中衰。华山派的掌门“华山一剑”邱灵子,在泰山决斗中当场死去,他的二弟子朱问鼎本来不属于掌门继承人,但他得到邱灵子的真传最多,在打死打残两位同门后,恃武力接掌了华山一派的门户……。像这类事件实是太多,崆峒派的掌门铁盘山在那次决斗中伤了元气,武功大不如从前,在门中已无力服众,他的大弟子龙战天便废了铁盘山掌门一位,篡位自立。铁盘山一怒之下,气得吐血,到最后只能郁郁而终。中原武林受此重创元气大伤,剿灭魔教之事只好不了了之。”说到后来,双眼紧盯西门谦,道:“这是武林中前所未有的一场大浩劫,西门飞雄实是中原武林的千古大罪人。”

    他这句话说得极重,一个字一个字便如是从牙缝里挤出,说到“千古大罪人”时,更是神情愤慨,显是内心对西门飞雄不满已极。

    西门谦冷冷的道:“他们若不是心胸狭窄,热衷名利,又岂会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来,只怪他们自己门户中相斗,才弄得元气大伤,与家父何干?况且我父当年若不伤人,便要为人所伤,每个人生身受于父母岂能任由人妄加宰割。”

    卢千钧大声道:“虽是与门户有关,但若不是西门飞雄当年将众人打成重伤,又岂会有日后这种惨事上演?你西门家的剑法虽说举世无双,老夫也不是贪图觊觎之辈,什么天下第一,在我卢千钧眼里一文不值,今日之所以提起这段陈年往事,只是要让天下人知道西门飞雄是怎样一个卑鄙无耻的狂妄小人。天下论剑,无出西门,嘿嘿,天下论剑,无出西门!”说完身子一晃,不知如何到了大门口,一眨眼的功夫便即消失不见。

    群豪想不到他武功竟这么厉害,当真是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不禁相顾骇然。

    眼独龙大声道:“卢前辈,你要去哪里?”追至门口,不闻应声,却是去得远了,不由沮丧之极。当初卢千钧隐居山林,是他费了好大的劲,多方打听才找到这老者。邀他出山,一方面是让西门谦对剑谱之事不能抵赖,而更深一层的意思,则是这老者一身超凡俗的武功。当年卢千钧“八面金刚”之名威震武林,身手委实非同凡响,只要他肯站在自己这边相助一臂之力,那么剑谱自是手到擒来,厅中诸人就算要争,也决对争不过自己。岂知他算盘虽然打得精,却事与愿违,卢千钧说去便去,竟连招呼也不打一个。眼独龙心情奇劣,呆了一呆,道:“西门庄主,这下你可不能赖了吧?”

    西门谦奇道:“我赖什么了,你说话可得有个谱儿。”

    眼独龙怒道:“你西门家藏有剑谱一事,西门庄主到现在还不承认么?”西门谦道:“我不懂独龙兄的意思。”

    眼独龙嘿嘿冷笑道:“不懂我的意思?好,好,好。”顿了一顿,又道:“庄主说西门家无剑谱,在下想问,当年西门飞雄纵横天下,

    一柄长剑打败了无数英雄,此事可有?”

    西门谦听他再次谈到自己父亲,不知他到底有何用意,寻思:“我父已亡故多年,此事天下皆知,这奸贼又不是不知道,他干么一再扯到死人头上,此事岂不是大违常理?”点头道:“不错,那又怎样?”

    眼独龙道:“西门飞雄当年技压天下,被武林中人公推为天下第一高手,这剑法从何而来,也是口授得么?”

    西门谦道:“这个自然。”眼独龙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西门谦奇道:“你笑什么?”自忖话中并无可笑之处,却不知他何故失笑。

    眼独龙大笑道:“令尊西门飞雄当年在娘胎里的时候,他的老子就已死去,西门飞雄若是口授的剑法,难道是西门灵的魂灵传授得不成,此事岂不可笑?哈哈哈。”

    西门灵是西门飞雄之父,也就是自己的祖父,西门谦听到这里方始明白他的用意。原来他之所以一再扯到西门飞雄头上,其意无非是想告诉众人,西门家确实有剑谱,令他不能抵赖,如果自己再说没有,那么西门飞雄的剑法从何而来?

    群豪方才听卢千均诉说泰山一役,心下对西门家的剑法更增向往之心,眼见此刻大有水到渠成之势,均想:“这次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一来可真是奇峰突起,局面立时有了变化。西门谦只觉自己正一步步陷入对方的圈套而不自知。这句话实是不好回答,一时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那“通臂猿猴”花不秋突然道:“西门庄主,我们瞧你也是条热血汉子,实是不想跟你翻脸,只要你答应将剑谱交出来,老猴儿我保证这里众家兄弟决不会跟你为难。对令尊大人我是很佩服的,他若在世大伙绝不敢上门生事,只是令尊一死,那没有法子,我们……我们一定要得到剑谱才肯甘休。”

    西门飞雄一生毁誉参半,是武林中最富争议的一位人物,大家虽说不耻于他与魔教同流合污,但说到武功,即便是最痛恨他的敌人,也不得不打从心眼里佩服。想西门飞雄当年何等英雄了得,花不秋一番言语直说得众人默不作声。

    西门谦心下暗怒:“我父亲的名头大,你不敢惹,难道我便由得你相欺么?”

    只听林玉仁哼的一声道:“老猴儿光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西门飞雄就是侥幸不死,大伙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了他不成?他武功就算再高,咱们也不是吃素的,我就不信他真有这么厉害。”

    厅中与林玉仁这般想法的实是大有人在,要知西门飞雄称雄于二十多年前,当时林玉仁还没出生,对西门飞雄的剑法到底如何个高法,实是一无所知。况且他出道之时,西门飞雄就已去世,此后听到的只是后人传言并未亲见,实不如老一辈那样刻骨铭心。

    花不秋哼哼连声,鄙夷道:“天下论剑,无出西门!就凭你也配,当年西门飞雄以剑论英雄,能在他剑下走上三招两式的那都是武林中大有来头的人物。你们天山派居于西域苦寒之地,对中原人物的名头自是不放在心上。这里二三百个人又算得什么,便是千军万马又怎样,人家若是要杀你,比捏死只虽蚂蚁还容易。你现在口出狂言又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在二十年前说出来,那才是大大的英雄好汉,老猴儿还心服些,现在人都已死了,说这话又顶个屁用,连撑牌面都嫌多余。你要是有本事,又要人家的剑谱干什么,我老猴儿为人虽说不怎样,那剑谱要就是要干脆得很,哼,可不像有些人……。”唠唠叨叨一时说之不绝。

    林玉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极是难看。唰的一声,抜出剑来,道:“你姓花的在山西小有微名,我林玉仁也自不惧,今天便领教领教阁下的拳脚功夫。姓花的,你出来吧,咱们做个了断。”他公开叫阵,花不秋无论如何也坐不住,腾地站起,叫道:“你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猴爷若不给你点厉害瞧瞧,还以为中原武林无人了呢。”

    他身旁的一个年轻人急忙按住,叫道:“爹,像他这种人咱们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你不要去。”

    西首人群中一人哈哈大笑道:“还是做儿子的乖些,知道老子打不过人家,便要老子做缩头乌龟。”人群中跟着又有人大笑道:“就怕做儿子的想当乌龟,他老子倒想做个英雄了,哈哈。”那年轻人脸含怒意,扭过头来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哼了声。那人就当没看见,依旧大笑不止。

    就在这时,东首这边也有人按住花不秋,不住劝说。花不秋怒视林玉仁道:“也不是猴爷怕了你,只不过碍着众家兄弟的面子才不跟你计较,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玉仁心下对花不

    秋着实忌惮,见面子已挣回,正好乘势收篷,也就不再言语。

    花不秋转过头来,怒视对面人群中一位汉子,喝道:“蒋云豹,刚才是不是你骂得缩头乌龟?”那蒋云豹是个虬眉虎须的壮汉,闻言咧开大嘴道:“是爷爷骂得又怎样,你待如何?”花不秋道:“好!”说完抓起面前一只酒杯,就向他掷了过去。

    酒杯去势劲急,飞过中间空地,笔直向蒋云豹射去。这投掷酒杯的劲力也就罢了,难得的是杯中酒水一滴也没淌出,实是一份了不起的武功。群豪见状,心下暗暗喝了声彩。

    蒋云豹笑道:“爷爷不会喝酒,你这猴崽子敬酒给老子吃,岂不是要老子好看?”待酒杯飞到面前,伸手便接住。

    蒋云豹练的是一身外家功夫,不懂得消力卸劲的法门。花不秋又是以小巧功夫见长,在这一掷当中,酒杯上已附了部分内力。蒋云豹酒杯一入手,只觉得手臂一震,微微发麻。一怔之间,只听啪得一声,酒杯碎裂,瓷片割破手掌,血水混着酒水齐流。蒋云豹大吼一声,劈手夺过一张木椅,就向花不秋砸了过去。

    椅子刚飞到中途,东首人群中一件重物掷出,“霍”的一声,登时将椅子砸得四分五裂,椅脚,碎木四散开去。西首诸人哇哇大叫:“想打架吗?”见木片飞来,各使手法接住。跟着东首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只听众人纷纷呼喝怒骂:“是哪个厚颜无耻之徒暗放金钱镖,干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想是西首群豪中有人不服,暗放金钱镖偷袭,因而招致喝骂。

    这时只见东首一人站出来,指着对面道:“王大麻子,这招‘天女散花’手法是你们王家的独门绝技吧,莫不是你瞎了眼,怎么招呼到爷们身上。”

    那叫王大麻子的冷笑道:“王某的金钱镖只射畜牲不射人,你是哪一条道上的爷们,却在这里狂吠乱叫大放狗屁。”那人怒不可遏,当即便欲发难。

    刹时之间,厅中闹哄哄地乱成了一团。两拨人马互相指责喝斥,谁也不肯相让,再这样下去,眼看转眼便是一场混战。

    眼独龙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大声道:“大家且静一静,听我一言,难道你们都忘了此行的目的么,现在剑谱还没到手,我们自己窝里就先斗了起来,天下宁有事理?”

    群豪一听,这才各自强忍下来,但瞧向对方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痛恨之色。

    眼独龙道:“这就对了,大家现在是在同一条船上,就算有什么事想不开,要打架,也等过了今晚再说。”说着向西门谦道:“西门庄主,这下你无话可说了吧。”

    西门谦在这盏茶之间,却早已想好对策,闻言道:“我西门家的剑法虽然厉害,但在下的剑法的的确确乃是先父口授,并非从剑谱中习得,我已申之再三,众位怎就不信。”

    眼独龙脸色一沉,喝道:“这‘天下论剑,无出西门’的名号也是假的么,西门飞雄一身傲视武林的剑法若不是从剑谱中习得,又是从哪里学来得?难道真踏马是西门灵的鬼魂传授得不成?”他话中本已尽量收殓不说脏话,这时心中有气,便冲口骂了出来。

    西门谦也不以为意,清了清嗓子道:“先父当年闯荡江湖,武林中誉为剑法第一,但剑法到底如何个高法,你我俱没有亲见,又焉知不是江湖中人添油加醋的一番夸大之辞?也说不定是确有其事,先父在外偶得奇遇,这才武功大进,得以扬名立万,但这剑谱却真的没有传下来。况且要是我西门家真有此物,又能够天下无敌,那在下还用得着整天待在家里隐匿不出?请问在座各位仁兄,又有谁听说我西门谦仗着剑法在江湖上杀过一个武林朋友?”

    群豪面面相觑,知他所言不假。

    林玉仁道:“说不定是你贪生怕死,虽然有剑谱却悟性不够,参悟不透上乘剑术也未可知。西门剑法自成一家,又哪有这么容易便能练成的?”

    西门谦笑道:“玉仁兄弟是天山派数一数二的大高手,天赋悟性自是极高,原非常人可比。况且天山剑法天下闻名,举世皆知,想必玉仁兄弟已深得其要,在下如何是阁下对手。玉仁兄弟是剑术高手,自是不稀罕这种下乘剑法了。”言下之意自是说:“你是天山派的高手,怎会稀罕别人的剑谱,如果硬要剑谱,岂不是说你天山剑法比之下乘剑法更为不如,那你林玉仁剑法高超云云,岂不是浪得虚名?”

    林玉仁果然脸色大变,喝道:“你……你竟敢羞辱我。”手按剑柄,便要上前动手。

    李万山走上一步,按住他手,意示不可妄动,向西门谦道:“庄主执意如此,就不怕遭到灭门之祸么?”

第二章 风云俱灭 一

    西门谦尚未回答,突听一个清脆女子声音道:“老爷,外面吵吵闹闹的是谁啊?”话音落处,只见大厅侧门走出一个中年女子来,脚步轻盈,走到西门谦跟前,正是西门谦的夫人王栖凤。

    群豪只感眼前一亮,想不到她年近中年,但风致嫣然,妩媚之处却是不减少女,又兼有一股雍容华贵之气,一见之下,自然而然的教人心生仰慕之意。

    西门谦皱起眉头,低声道:“夫人,你怎么来啦。”话中颇有怪责之意。王栖凤展颜一笑,说道:“我听得下人说有客人到,怕老爷你一时招呼不过来,这便来了。”说着向李万山道:“这位爷台是谁,请恕小女子眼拙。”

    西门谦忙道:“这位便是山东铁砂掌的李万山老师。”

    王栖凤裣衽为礼,说道:“小女子见过李老师。”李万山心下焦躁,又不好发作,只得道:“见过夫人。”王栖凤道:“李老师大驾光临,这一路上鞍马劳顿,想必十分辛苦,可否要去舍下先歇息会?”

    李万山道:“夫人盛情,李某心领,在下只是想要西门庄主允诺一件物事,若能得蒙庄主见赐,那就最好,又岂敢另行打扰。”

    王栖凤道:“哦,不知李老师要得是件什么物事?”李万山道:“若是寻常之物,李某也不会看在眼里,在下要得便是贵庄上的家传剑谱,还请夫人劝劝西门庄主,卖给大伙一个面子,如若不然,这……咳,只怕其中大有不便,嗯……,李某也是好生为难。”他话虽说得委婉,但其中的威胁恐吓之意,任谁都听得出来。

    王栖凤望了丈夫一眼,这才道:“原来是这回事,这剑谱就让李老师见识一下又有何不可。”西门谦一听,脸现诧异之色,急道:“夫人,你……。”

    王栖凤微微一笑道:“老爷,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为了全庄的人着想,也只能委屈求全了。”李万山喜动颜色,大声道:“果真?你没有骗我,这……这……这……。”心情激荡之下,一时话也说不出来。

    厅中群豪闻言,也是大喜过望,均想:“到底是娘们,一到要紧关头,便抵受不住,什么都招了,要是落在西门谦身上,又怎能套问得出来?”

    只听王栖凤道:“李老师先别高兴的太早,小女子尚有一言奉告。”

    李万山欣然道:“夫人有话就直说,若是有用得着李某人的地方,尽管开口。”王栖凤道:“不敢,小女子的意思是剑谱只有一册,若是能交到李老师手中,那是最好不过,就只怕你保护不周全,教别人夺了去。”

    李万山一听,沉吟道:“这个……。”王栖凤道:“不是小女子危言耸听,李老师只要剑谱一沾手,只怕立时就有杀身之祸,到时不免落得个命丧黄泉的结果。李老师你可曾想清楚,这剑谱是要呢,还是不要?”她这一番话娓娓道来,正说中了李万山的心事。

    李万山沉吟不语,他心里虽有独吞剑谱之意,但自忖并无把握技压全场,到头来,只怕正如对方所说,要落个杀身之祸。想要放弃,却又无论如何不甘心。正感为难之际,厅中一人大声道:“呸,他李万山算个什么东西,剑谱怎么能交给他?我瞧夫人你还是把剑谱交给在下的好。”跟着有人高声附和:“他李万山何德何能,剑谱若是交给他,岂不是暴殓天物。”

    李万山勃然大怒,喝道:“我不是东西,你就是东西?咱们掌底下见个真章,谁武功厉害谁就将剑谱拿去,你有没胆子出来见个高下?”他说话声音本就洪亮,这一含怒开口更是惊人,直

    震得群豪耳中嗡嗡作响。

    厅中又有人叫道:“好啊,你李万山自恃武功天下无敌,浑没将大伙放在眼里是不是?大伙可都听到了,他这是在叫场子哪。”

    李义山只因盛怒之下不及多想,这才脱口说了出来。话一出口,心下也是颇觉后悔。要知群豪中武功胜过他的实是大有人在,这一叫阵无异于自找苦吃。然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又如何能收得回来?他本就不擅言辞,这一下被人抓到口实,心下又气又急,站在当地直胀得脸红脖子粗。顿了顿,狠狠心大声道:“不错,就是这样,大家凭武功定个高下,谁技压全场,谁就将剑谱拿去。”向西门谦道:“庄主,你说怎么样?”

    西门谦心想剑谱一物已属子虚乌有,再要为之大动干戈是何了局,正要分说清楚,王栖凤抢着道:“既然大家都同意,我们也不好反对,就依李老师说得就是,只盼大家点到为止,不要伤了和气才好。”

    只听一人哼道:“既是比武,就得真刀真枪的干,刀剑无眼,偶尔伤到人那也是情理中之事。”

    李万山双眉一扬,喝道:“这个自然。”事已至此,料想别人也不会打头场,当下往厅中一站,喝道:“这第一场嘛,就由兄弟开始,哪一位下场指教。”

    话音刚落,只听田归墟叫道:“我先来。”李万山双目瞪视,想起适才当众羞辱之事,眼中如欲喷出火来,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大声道:“好,你有种,这便上来吧。”

    田归墟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口中却道:“小弟学艺不精,还请李大哥手下留情。”李万山不耐烦道:“谁跟你啰嗦,要打就打,不打就拉倒。”田归墟脸色一变,抱拳道:“那就莫怪兄弟无礼了。”李万山哼的一声,话也不答。心下却也不敢托大,双掌暗蓄劲力,喝道:“进招吧。”

    田归墟右臂一扬,呼的一声,照李万山当胸就是一拳击过去。

    李万山大喝道:“来得好。”便欲出手相格。突然眼前一道白影一晃,李万山暗叫一声:“不好!”足尖在地上一点,身子轻飘飘的向后弹了出去。只听田归墟一声大叫,飞起半空,整个人犹似腾云驾雾般,向后摔了出去。幸亏旁人见机得快,不等他堕地,已抢上接住,才不致令他摔伤。

    李万山惊魂甫定,呆了一呆,凝目看去。只见厅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人,这人身穿一袭白衣,背负双手站在那里,一脸倨傲之色。敢情田归墟就是被他出手擒住扔出去的。李万山一见之下,呀的失声叫了出来:“白无秀!你……你是青城派的白无秀白大侠。”

    群豪这时也已看清楚来人,心下都是吃了一惊:“他来干什么?难道是西门谦这老贼请来的帮手不成,这可有点棘手了。”

    青城派位居七大派之一,在武林中声势极其显赫,派中可谓人才辈出,高手如云,这白无秀一现身,厅中立时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西门谦心中也是一凛,见他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但身材魁梧,站在当地颇显出众。他虽已久闻“青城快剑”白无秀之名,却是从未有见过面,适才见他出手,心下大增戒惧之意。暗想:“青城派果然是人才济济,相不到这白无秀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高明的身手,真是名不虚传。”当下抱拳道:“幸会,幸会,这位想必就是青城派的白无秀大侠了,久仰久仰。”

    白无秀也还了一礼,说道:“见过庄主。”两人跟着互道了此仰慕之类的话。

    西门谦问道:“令师枯木道长他老

    人家还好吗?在下俗务缠身一直未有机缘拜会,他日有?定当亲上青城山问候。”

    白无秀听他言及师尊,加倍恭敬道:“有劳庄主挂念,家师他身子清健得很。”

    西门谦道:“那就好,那就好。”话锋突然一转道:“白贤弟这次来到临安,各处山光胜地可曾去游览过吗?要不要做哥哥的做导游,带你去各处观光观光。”他不知白无秀此来是敌是友,始终放不下心,要将他来意问清楚再说。

    白无秀微微一笑,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来并非游山玩水,而是有要事在身。”

    西门谦毫不放松,问道:“哦,不知是什么重大之事,白兄弟能否向在下透露一二么?若是有用得着西某人的地方尽管开口。”要知青城派乃是武林中名门大派之一,掌门枯木道长不仅德高望重,剑法造诣更是非同凡响,他门下最得意弟子共有七人,均已得到他的真传,俱是武功高强之辈,武林中人称之为“青城七剑。”

    这白无秀便是其中之一,名头响亮尚且不说,剑法当不在自己之下。西门谦只怕他心存不善,也如厅上众人一般贪图剑谱,令自己平空多一个强敌。因此这句话虽有探听人家**之嫌,但事关重大,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白无秀顿感为难,沉吟道:“这个……”西门谦道:“白兄弟若是觉得不便相告,不说也可以。”白无秀轻叹口气,道:“好罢,庄主定要知晓,便是有人说在下故意讨好,也不顾了。”顿了一顿,续道:“实不相瞒,在下这次擅闯贵庄,乃是赶着前来报讯的。”

    西门谦一怔,奇道:“报讯,报什么讯?”白无秀道:“此事说来还跟庄主有关。”西门谦更是惊讶,问道:“跟我有关?”白无秀点点头道:“这事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那日在下奉了师命下山公办,中午在途中一家客店打尖,刚坐下不久,便听门外人喧马嘶,涌进七八条大汉来。这些人一进来便呦五喝六,大声嚷嚷,又是要酒又是要肉,气焰嚣张之极。兄弟见只不过是一些寻常武人,也没什么特异之处,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只管自顾自吃饭。不想这些人席间大吃大嚼之际,嘴巴却是不闲着,三言两语之中,竟让在下发现了一桩大阴谋。只听得席中一个瘦子高声说道:‘这次咱们广邀武林同道齐去临安府,不怕西门谦这老匹夫不乖乖将剑谱交出来。’兄弟本无意探听他们讲话,然听他们谈及到庄主,便暗中留上了神。席中一人附和道:‘那是,他听话便罢了,若是不识趣,咱们就将他给灭了。’其中一人担心道:‘听说西门谦剑术高超,独步江南,在当地很有势力,咱们这一去会不会闹个灰头土脸?’

    那瘦子哈哈大笑道:‘花老二,你的胆子哪里去啦,你若是害怕就别去,那剑谱到时你可休要看上一眼。’那叫花老二的立刻陪笑道:‘兄弟只不过是有些担心罢了,又有什么害怕的,不说了,来来来,干杯。’在下听到这里,心中委实大吃了一惊,想到这些人用心如此狠毒,当时就想出手将他们全都打发了。然细细一想,意欲对庄主不利的又何止一人?本来嘛,庄主剑术通神,威震武林,几个狂妄之徒竟敢妄自来捋虎须,不异于自寻死路,这么几个跳梁小丑庄主自是不放在心上。但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屑小之辈手段卑劣,出手定非光明正大,实是令人防不胜防。在下只怕庄主一时疏忽,竟尔着了他们的道儿,因此不自量力赶来为庄主报讯,好让庄主早作准备,以免给这些人以可乘之机。唉,想不到最后还是来晚了一步,让他们抢了先,惊动了庄主大驾,在下实是惶愧无地。”

第二章 风云俱灭 二

    西门谦面露喜色,说道:“白兄弟用不着自责,在下一样很承你的情。”他起初甚是担心,及至听了白无秀这番话,顿时顾虑全消,疑心尽去,大喜之下,暗想:“今日如能蒙此人相助实是天大运气,厅上这些人虽然凶蛮,但忌惮青城派的名头,多半便不敢逞凶,我再好言相劝定能化解了这场干戈。”指着厅上群豪道:“在下与这里众位兄弟有些误会,想请白贤弟做个中间人化解了,不知你意下如何?”话中明显含有求助之意。

    想西门谦身份何等尊崇,这次居然肯自降身份开口求助,可见此事非同一般。白无秀闻言,微微一笑道:“这有何难,有白某在此量他人也不敢胡作非为。”他这么说自是答应相助。

    西门谦满心欢喜,说道:“那真是太好了,白贤弟此恩此德,在下没齿不忘。”

    白无秀双眉一扬,说道:“庄主说哪里话来,锄强扶弱匡扶正义原是我辈份所当为之事,庄主又何须客气。”

    西门谦心情极是舒畅,说道:“白兄弟肯仗义相助,在下实是感激莫名,再庄主长庄主短的叫岂不显得生份么?你看这样可好,咱二人一见如故,索性不如结为异性兄弟,在下痴长你几岁,便自居大哥,叫你一声二弟如何?”

    白无秀也是脸泛喜色,说道:“庄主如此厚爱,令兄弟倍感惊宠,就怕是做兄弟的高攀啦。”

    西门谦初时愁眉不展,既得白无秀相助,心情大大好转,闻言故意板着脸孔道:“有什么高攀低攀的,大家肝胆相照,一见倾心,所谓重英雄识英雄,你再这么说,那是瞧不起我啦。”

    白无秀道:“是,谨遵大哥之意。”说完两人相视大笑。

    群豪见他二人大敌当前,居然还有心思结拜,都是冷眼旁观。有的想:“青城派势力雄厚,门中又多武功高强之人,今日要是得罪了白无秀,只怕日后很难在江湖上立足。但眼看到剑谱就要有着落了,难道就凭这姓白的一句话便就此罢了不成?日后传到江湖上,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更有的想:“青城派虽然势大,但只要枯木道人不致亲来,姓白的纵是武功再高,区区一人有何足惧?今日若是不插手便罢,要是他胆敢多管闲事,说不得也只好将他一并杀了,只要这里众人不泄露出去,他门中又如何得知凶手是谁?只是务须毁尸灭迹,不露一点蛛丝马迹才好。”各人心怀鬼胎,厅中一时寂静无声,便连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

    过了一会,只听白无秀道:“大哥,在下心中有一事不明,还要向你请教才是。”西门谦道:“你我二人既已结为兄弟,还有什么不能说得,你不用顾虑放心说就是,只要是大哥知道的,一定竭诚相告。”

    白无秀点一点头,说道:“这些人大举前来庄上,定是有重大要紧之事,兄弟心下奇怪,委实不知何故,还盼大哥见示?”

    西门谦脸上笑容登时僵住,警惕道:“你问这个干什么?”白无秀道:“兄弟只是好奇,别无他意,大哥若有不便之处,就当兄弟没有问如何?”

    西门谦心下寻思:“我既跟他结拜,又要得他相助一臂之力,此事若再瞒他确是不通,只怕日后江湖中人都要笑我不够义气。”哈哈大笑道:“你既想知道,大哥便对你说了吧,这些朋友此次前来的目的,乃是为了一本劳什子剑谱,嘿嘿,只怕要令他们失望了。”

    白无秀一听,哦的一声,似是恍然大悟,说道:“是了,原来如此,我听他们话中谈及剑谱,想

    来便是为了此物,怪不得,怪不得。”言毕抱拳道:“大哥,兄弟有个不情之请要你应承,不知你答应不答应。”

    西门谦不疑有它,笑道:“贤弟你太客气了,咱二人既已兄弟相称,便须坦诚相待,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做哥哥的无有不允。”

    白无秀笑道:“大哥须得想清楚,这事却是不好应承。”王栖凤在一旁插嘴道:“若是强人所难之事,那也不须问了。”

    白无秀向西门谦道:“大哥,你意下如何?”西门谦暗皱眉头,心想大丈夫做事爽爽快快,你怎的如此婆婆妈妈。朗声道:“大丈夫一诺千金,你说出来,我答应你就是。”心下微觉来气。

    白无秀道:“好,如此多谢大哥了。兄弟想请大哥慷慨解囊,将剑谱让在下见识一下。”西门谦心中“突”的一跳,还道是自己听错了,变色道:“你说什么?”白无秀脸上笑吟吟的,一字一字道:“在下是想请大哥出示剑谱,让白某开开眼界。”

    西门谦面孔一板,正色道:“白贤弟,不是做哥哥的打诳,这剑谱确实是没有,别人不相信倒罢了,难道连你也不相信么?”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对。

    白无秀脸上笑容不减,说道:“庄上有无剑谱,这是不争的事实,大哥又何必讳莫如深。我只是好奇心起,想见识一下,凭白无秀的名头,决不能将它抢了去,大哥又何必自珍如是。”言下颇有怪责之意。

    西门谦急道:“可是剑谱是真的没有啊。”白无秀脸上笑容立敛,沉声道:“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西门谦愕道:“我怎么不对了?”只觉这声大哥听在耳中极是刺耳。

    白无秀脸上犹似罩了层寒霜,说道:“庄主此刻身处危难之中,白某既已决定相助,这条性命是不想要的了,只是临死之前想要见识一下剑谱而已,也好让在下知道是为了什么而送命,白某纵死,亦已瞑目。可是庄主却如此不通情理,连义结金兰的兄弟都信不过,岂不叫人寒心?试问天下又有谁肯为你死心踏地的卖命?”他话中称呼已改,竟然一反常态,语气变得咄咄逼人之极。

    西门谦目瞪口呆,万料不到他说变就变,翻脸竟是如此之快。白无秀这番话言词犀利甚是厉害,倒似是全然是自己的错。西门谦心中惶惑,一时间没了主意,叹了口气,半晌才道:“白兄弟是想趁火打劫么?”

    白无秀笑道:“趁火打劫嘛说不上,白某是什么人,决不能与这些人同流合污。庄主只消将剑谱拿出来让在下见识一下,你我二人并肩御敌自不在话下,就只怕庄主看重剑谱而轻慢了朋友。”

    白无秀于一个月前下得青城山,一路行来,耳中听到的尽是有关于西门家剑谱的传闻,据说只要是谁得到了这部剑谱,练成上面的剑法,便能无敌于天下。白无秀知道西门家是武林世家,剑术超群,天下人论及,均是推崇备至,剑法之妙之精,实是独步天下,冠绝武林。他武功得自枯木道长真传,剑法本精,怎奈学武之人于这孰高孰低看得甚重,一听得有更为高明的剑法,谁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又有谁不想天下无敌?当时便生出一股贪念,意图占有。只是西门谦剑法高超,他心下颇为忌惮,若冒冒失失的找上门,多半讨不了好去。况且自己出身名门正派,这件事要是一旦传出去,到时弄得身败名裂不说,即便是青城派也必容他不得。正当白无秀左右为难之际,无意中竟让他得悉群豪欲齐集西门山庄,逼西门谦交出剑谱这个消息,不禁大喜过望,于是暗中悄

    悄尾随群豪潜至临安。群豪人多松散,疏于防范,再加上白无秀又是刻意藏匿形迹,因此压根儿就没发现有人在后面跟着。

    白无秀原是想让群豪出面,逼西门谦就范。只要剑谱一入群豪之手,自己再趁乱出手抢夺,那便顺理成章。不料双方一阵口角争辩,陷入僵局,白无秀心中虽然焦急,却知现在还不是现身的时候,是以仍是隐忍不出。及至群豪相互之间就要大打出手,白无秀眼看就要坏事,这才不得不现身相见。他先用言语套住西门谦,让他意识到自己乃是为助拳而来,取得对方信任后,再以朋友身份请求剑谱一观。若是西门谦拿出剑谱,则中了他计,群豪到时定会一哄而上争相抢夺,那么自己则可混水摸鱼从中渔利。若是西门谦不从,自己再趁机翻脸也就说得过去了。白无秀老谋深算,这一番用心实是险恶之极。

    西门谦心下又岂有不知?他生平与人结交,几句投机之言,便往往对对方推心置腹,却想不到白无秀竟会是如此阴险之辈,不禁又气又怒。

    这一下峰回路转,实是大出群豪意料之外,万料不到白无秀临阵倒戈,形势竟然变得对己方有利起来,心下都是大喜,均想:“既有白无秀作后盾,则剑谱之事又多了一层胜算。即便日后有人追究起来,大可将罪责尽数推在此人身上。”厅中有人叫道:“白大侠,此事如何善罢,大伙儿唯你马首是瞻。”

    白无秀哼的一声,脸上露出鄙夷之色,显是不屑与群豪为伍。

    西门谦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说道:“白兄弟身居名门正派,遇事须得三思而行,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只怕于你名声有累。”

    白无秀心中一凛,暗想:“不错,师父若是知道,定要追究,那时不止是身败名裂更有性命之忧,这却如何是好?”想到门规森严,心中不由栗惧不安。

    西门谦见他脸上神色阴晴不定,鉴貌辨色已知他心思,续道:“只怕令师要清理门户,你自忖能胜过尊师么?”只盼这番话能让白无秀知晓其中厉害,就此打消图谋剑谱之心。

    但这念头只是在白无秀脑海中一闪即逝:“哼,只要我今日得到了剑谱,练成上面所载天下无敌的剑法,放眼天下又惧谁来?师父便是要杀我,终究不是对手。”这么一想,心中贪念愈盛,微微一笑道:“此事不劳庄主操心,师父面前我自有话说,你只须将剑谱交出来就是。”

    他说话之际面带笑容,若不是这番话说出来,众人还道他是在与故人谈心叙旧,这人城府之深用心之险,实是可怖可惊。

    西门谦见他执迷不悟,当下深吸口气,强抑怒火,暗道:“此人不愧是大奸巨滑之辈,想不到居然如此沉得住气。”哈哈大笑道:“阁下号称‘青城快剑’,依在下看来,应该叫做‘口蜜腹剑’才对。”

    白无秀也不着恼,仍是笑道:“庄主过奖,在下愧不敢当。”

    西门谦脸一板,厉声道:“想不到堂堂青城派,居然出了阁下这等人物,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哼,你想要剑谱,只须将这里各位英雄打败,技压全场,剑谱便唾手可得,西某自是双手奉上再无异议。”心中对这姓白的已是恼怒到了极点。

    白无秀大笑道:“庄主这‘卞庄刺虎’,‘二桃杀三士’之计,骗骗无知之徒倒罢了,白某又岂能上这当?你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然后坐收渔利,是也不是?”他这么一说,群豪登时醒悟过来,大叫道:“不错,差点中了西门老贼的奸计。”

第二章 风云俱灭 三

    白无秀笑道:“在下倒是有个提议,大可行得通。庄主不妨下场与各位切磋,有能胜过庄主的,便拥有剑谱,大家有没意见?”他这番用心最是明显不过,西门谦若是与群豪一场大战,损耗内力必多,到时他再趁机出手,定可稳操胜券,将西门谦一举成擒。

    西门谦内心思潮起伏,难以平静,暗道:“事已至此,我再一味妥协退让又有何用,大丈夫脸面何存?便是拼个鱼死网破,轰轰烈烈的也胜过苟且偷生,可决不能让他们小觑了,堕了我西门家的威风。”想到此,胸中豪气顿生,大声道:“在下今日事出无奈,斗胆一会天下英雄,哪一位想要剑谱,先胜了在下再说。”言毕往厅中一站,环目注视群雄。

    群豪见他神威凛凛,一时也不敢妄动,只盼别人先斗,到时好拣个现成便宜。

    西门谦背手负立当场,哈哈大笑道:“哪一位英雄下场指教。”他这一喝中气充沛,有若轰轰雷鸣,内力修为竟是十分了得。

    只见人群中灰影一闪,一人迅即前扑,叫道:“西门庄主,在下领教你的高招。”白光一闪,仗剑向西门谦刺来。

    西门谦往后一退,避开了对方几记厉害杀招,说道:“阁下是谁,在下剑底从不伤无名之辈。”那人却不答话,一剑快似一剑,向西门谦各处要害刺去。

    西门谦哈哈一笑,说道:“阁下既不肯通名姓,在下便应礼让三招才是。”嘴上说话,让过当胸刺来的一剑,大声道:“三招已满,阁下小心啦。”蓦地里剑气大盛,白光裹成一团,双剑相交,不时发出兵刃撞击之声。

    只见那人面色凝重,咬紧牙关一味狠斗,将一柄长剑使得呼呼风响。西门谦却脸现爽朗之色,出招攻拒之际,挥洒自如,便如是平日里练剑一般,浑没放在心上。

    那人见久攻无效,始终伤不到西门谦一根毫毛,剑招一变,一招“仙人指路”向西门谦腹上刺落。西门谦举剑一封,架住来剑,顺势刺向他胸口。那人身形微侧,剑尖上扬,攻他右臂。西门谦一声大笑,长剑陡然一振,剑光点点,幻化万道寒光,将这汉子尽数笼罩在寒光之内。那人身处其中,只觉到处都是剑光范围,向左冲不是,右冲亦不是,一咬牙,长剑中宫直进,分心便刺。只听叮叮叮叮一阵乱响,两条人影合而乍分,两人分立站在一旁。

    西门谦哈哈大笑道:“承让承让。”那人一怔,心想我又没输,要你承让什么。垂目看去,登时骇得跳了起来,只见右边胸口衣裳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铜钱般大小的圆孔,内衣已破,已能见到里面肌肤。他大惊之下,还道已受剑伤,略一检视却是无恙,知是西门谦剑下留情之故。对手在自己胸口神不知鬼不觉的刺了一剑,而不自知,这次可说是栽到了家,脸色登时难看之极,说道:“庄主剑法通神,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佩服佩服。”

    西门谦正色道:“你我二人势均力敌,功力相若,在下这一仗实是胜得侥幸,再斗下去,只怕反而要为兄台所伤了。”他这一剑正对中了对方心脏,若是使力稍大,便能透胸而过,这汉子哪还有得命在?只不过他知此刻情势纵然能杀了这汉子也是于事无补,因此手下容情,点到为止,用以警告对方让他知难而退。

    那汉子摇摇头道:“庄主剑下留情,在下岂有不知,用不着为兄弟脸上贴金。庄主适才这一剑的力道、方位拿捏得恰到好处,若是使力稍重在下已然尸横当地了。”想到既已败在他手中,那剑谱自是再也不能过问,心下不由极是沮丧,言毕耸拉着脑袋退了下去。

    西门谦初战告捷,震惊当场,朗声道:“还有哪一位下场指教。”

    群豪慑于他声威,面面相觑,俱是作声不得。

    忽见人群中一个矮子倒拖熟铜棍,大步走上前来,噹的一声,在地上一顿,大声道:“我来领教。”西门谦见他生得一张大饼脸,塌鼻阔口,头大如斗,偏生身材矮小,不过四尺,那根熟铜棍却足有七尺之长,比他人还高了一大截,抱拳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矮子怪眼一翻,粗声道:“你没听说过我的名头吗?‘邛崃一矮’就是在下。”西门谦道:“啊,原来是矮先生,幸会,幸会。”

    “邛崃一矮”怒道:“岂有此理,你是在讥笑我生得矮吗?”呼的一声,抡棍就砸过去。他说打就打,事先绝无征兆,西门谦见来势凶猛,不敢硬接,身子向右一侧,还了一剑。这矮子棍法甚是了得,一砸不中,改为横扫,又是一棍拦腰而至。

    西门谦剑走轻灵,刺他面门。两人剑来棍往,不觉斗了七八招。“邛崃一矮”一棍熟铜棍狠打猛砸,西门谦不敢与他硬接硬架,以免兵器受损,只因心有所忌,诸般凌厉剑招便使不出。这一来,两人便斗了个旗鼓相当。

    只见“邛崃一矮”舞起漫天棍影,口中呼喝连声,状同拼命,西门谦暗暗心惊。“邛崃一矮”越斗越是精神,一扫未中,棍法一变,一招“二郎担山”向他胸口戳了过来。西门谦看准来势,左手往前一探,施展擒拿手法抓住棍端,竟是极高明的空手入白刃功夫。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大喝声:“起。”

    “邛崃一矮”只觉一股大力往外急扯,长棍便欲脱手飞出。大急之下,力贯双臂,往回急拉。这一拉一扯,两人都较上了内力,这一下便无丝毫取巧之处,内力深厚者胜,成了个僵持局面。

    只见西门谦站立当地,颜色自若。“邛崃一矮”却是脸胀得通红,额上青筋根根凸起,豆大的汗珠颗颗往下直掉。

    西门谦大笑道:“还你吧。”左手一松,这一扯之力登时便卸了。“邛崃一矮”却是拼命在拉,长棍顺势回来,棍尾在胸口一戳,这百来斤的拉扯之力竟是尽数回到了自身。只觉胸口如击重锤,眼前一黑,“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往后一跤坐倒,便似一滩烂泥般,委顿不堪。

    西门谦抱拳道:“承让承让,矮兄没事吧?”“邛崃一矮”却也硬气,恶狠狠的道:“踏马的,你瞧老子有事么?”这一下急怒攻心,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在地上略作休息,等到精神力气稍复,挣扎着爬了起来,叫道:“姓西门的,你不过胜在牛高马大,那也不用得意,咱们走着瞧。”交待了几句场面话,这才摇摇晃晃着败下阵去。

    西门谦要想说几句客气话,只听脚步声响,又有一人大步走上前来。这人五十上下年纪,穿一身紧衣短打,身形高大,形貌质朴,便和一位庄稼汉无异,从腰间解下一对流星锤来,左锤在前,右锤在后,说道:“庄主,在下领教你的高招。”

    武林中使流星锤的不乏其人,名家却是甚少。西门谦见他招式严谨,气度沉稳,不比寻常之辈,抱拳道:“这位可是河北的‘飞星逐月’温老前辈么?”

    来人听他叫出姓名,心中不自觉一惊,跟着沾沾自喜:“他到知道我的名头。”当下施了一礼,洪声道:“不敢,老夫正是温正。”

    温正成名已久,当年在河北沧州擂台上以一路“飞星逐月”绝技连败十二条好汉,名声大噪。为人据说甚是正派,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想不到这次居然也

    在其列。西门谦不禁暗暗苦笑,心想厅中如温正这种人实不知有多少,说道:“温老爷子也想要剑谱吗?”

    温正一听,甚是尴尬,说道:“老夫只不过是想见识一下,并无他意,庄主不必多心。”唯恐他追问个不休,说道:“咱们只是手头上切磋切磋,勿请庄主手下留情才是。”

    西门谦道:“好,你进招吧。”温正道:“得罪了。”左臂一抬,流星锤脱手飞出,笔直向西门谦砸去。距胸口三尺之处,倏地停住,跟着大喝一声,右锤突飞而至,疾若流星,向他胯上击落。原来他左锤乃是虚招,意存诱敌,真正的厉害杀招却是后面胯上这一击。他见西门谦连败二名好手,心下颇为忌惮,一出手就是“飞星逐月”的成名绝技。这二锤一先一后,一实一虚,前后攻至极是难当。西门谦剑尖在铜锤上一点,借势往后一跃,这飞来之锤便已击他不到。

    温正双臂一抖,双锤同时收回,一收一放,双锤又是同时击出。西门谦想要出招攻敌,奈何相距的远了,只好展开身形避过来锤。温正于这路这锤法确实是有相当造诣,但见双锤此来彼往,错落有致,双锤去势有时一上一下,有时一前一后,有时又是双双攻到,当真是奇招妙着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

    两人斗到二十招上,西门谦兀自奈何他不得,心中不免焦躁,剑法愈见散漫。温正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心想今日双锤发威,若是击败了西门谦,不但剑谱到手,日后传到江湖上,“飞星逐月”之名更是大放光彩。这么一想,出招更是密集,双锤发出,去若流星,回似闪电,直逼得西门谦手忙脚乱。

    他这“飞星逐月”绝技共有三十二招,“直捣黄龙”、“投石问路”、“毒蛇出洞”三招过后,左锤“金瓜击顶”,便向西门谦脑瓜击去。西门谦纵身一跃,抢到他身前,倒踩七星步,唰的一剑向他后心刺落。温正大吃一惊,举起右锤一挡,“噹”的一声,挡开来剑。他这时左锤不及收回,右锤百忙中硬接了这一剑,只觉手臂发麻,对方这一剑上的力道竟着实不小。

    西门谦好不容易欺近身去,哪容他有还手机会,唰唰唰唰一连四记快攻。温正左支右绌,顿感招架为艰。西门谦反客为主,占尽先机,这一切只是瞬息间的事。

    温正单锤应敌,顿感不支,左手一抖,左锤迅即飞了回来,双锤在手,胆子立壮。只是西门谦已欺到身前三尺之处,再也不能飞锤伤敌,只好作一对铜锤使用。西门谦剑招越使越快,剑法中的凌厉妙着直至此时方始显现出来,数招一过,登时攻守易势,杀得温正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斗不数合,温正“哎呦”一声,左腕中剑,铜锤拿捏不住,“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还没回过神来,右腕跟着又是一痛,右锤也掉了下来。“噹噹”两声巨响,双锤掉落在地。

    温正呆若木鸡,站立当地,作声不得。想到一世英名化作流水,心里直比死了还难受。西门谦想要劝慰几句,温正大手一挥,失魂落魄般退了下去。

    跟着又有几人上前挑战,均被西门谦数招之间一一打败。前来挑战的人越来越多,双方照了面,也懒得再通姓名,出手便斗,倒也省事的多。只不过越到后来,对方的武功越高,西门谦渐渐有些感到力不从心,暗想长此以往下去,纵然不被打败,只怕累也要将自己累死。

    比试到第十五场上,对方是个手执长剑的黄冠道人,武功竟是异常了得。西门谦直到第三十招上,才以家传剑法中的一招“飞瀑流泉”,剑中夹指的绝技一指点中了对方右肩“肩贞”穴,令他撒剑认输。

第二章 风云俱灭 四

    西门谦刚要喘口气,只见人群中一人飞出,轻飘飘的站在当地。西门谦一见,拱手道:“啊,是李先生,请了。”李万山抱拳道:“庄主剑法果然厉害,在下领教你的掌法如何?”他见西门谦剑法超群,自忖不是对手,若是同他较量掌法,倒有一线取胜希望。

    西门谦若弃剑用掌与之较量,那是扬敌之长,用己之短,实没有胜他把握。但他听李万山这么一说,立时起了鄙夷之意,暗道:“亏你是武林中有头脸的人物,竟然说出这种话来,今日大不了一死,西某又有何惧?”胸中豪气一生,傲然道:“好吧,在下便空手接你几招。”

    李万山一听,心中大喜,暗道:“这可是你自找的。”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还请庄主手下留情。”

    西门谦脸露冷笑,神色间大是不屑。李万山身子微微一躬,左掌在右拳上一搭,正是铁砂掌的起手式“礼敬如来”,意示尊重对方之意。

    西门谦淡淡的道:“不用客气,这就进招吧。”李万山左掌一扬,一掌轻飘飘的向他胸口按了过去。西门谦凝神招架,一记掌刀,往他手腕上切落。李万山左掌一缩,右掌倏出,击向他小腹。西门谦身形一侧,让过这一掌,一招“钟鼓齐鸣”,双臂一圈,握手成拳,分击他左右两边太阳穴,出手迅捷之极。

    李万山见他一招一式使来,有板有眼,竟是从容于法度之间,心下暗暗佩服:“想不到他手上功夫也是这么厉害。”双掌往上一格,化解了来招。两人拳来掌往,刹时斗得十分激烈。

    群豪凝神观战,见二人使到精妙之处,不时发出一声喝彩。堂前烛火摇摇,地下掌影翻飞,两人翻翻滚滚直拆到五十招以上,渐感呼吸粗重,而双方都未有露丝毫败象。

    西门谦掌法究非所长,初时尚可勉强招架,时刻一久,登感不支。李万山却是在这上面浸淫苦练了二十年,越斗越是得心应手,一路铁砂掌使出来,拍击按打,厉害非常。再拆了几十招后,已渐渐占到上风。心中一喜:“看来百招之后,当可将他击败。”

    西门谦暗暗焦急,数招一过,更是险象环生。眼见李万山又是一掌击来,心中一横,避开胸前要害,闷哼声中,左肩上硬挨了他一掌。

    群豪都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西门谦看准空隙,右掌急往李万山肋间急速击落。只听“喀喇喇”一声响,实不知断了几根肋骨。这一下重手,却是逼得没法子,只见李万山大呼一声,向后摔了出去。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谁也没沾到便宜,不过一伤在左臂,一伤在肋骨,较之李万山的伤势而言,自是轻了许多。

    西门谦呼吸粗重,暗中调匀气息,臂上伤痛阵阵传来,不由皱紧了眉头。便在此时,突见面前一道白影一闪,白无秀仗剑急攻了上来。他快西门谦更快,对方身形甫动,他已向后倒退开去。这两下里一进一退,若合节拍,便如是事先商量好了一般。只听叮叮叮叮叮叮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密如连珠爆响,连绵不绝,在这一刹那间双方竟已相交了一十四招。两人心中都是一惊:“好快的身手。”伸手各击一掌,“呯”的一声,各自退开几步,剑器相撞之声戛然而止。

    两人站立当地,心中各自戒惧,都知遇上了生平劲敌。西门谦暗道:“我原知这姓白的身手不凡,只是没想到竟是如此了得,快剑之名果然名不虚传。”白无秀心中吃惊更甚,暗道:“我这一下出手事先毫无半分征兆,他在毫无准备

    之下竟连接我一十四剑而不败,丝毫不显慌乱,剑法似犹在我之上。”两人这一交上手,都知对方了得,这一战实是关系到双方的生死荣辱,再也不敢贸然出手。

    西门谦斜执长剑,剑尖向地,姿式端凝稳重,如渊岳峙,俨然一代宗匠气象。白无秀长剑当胸,左手指捏了个剑诀,一剑平平刺出。不待招式用老,中途便已变招,一剑反撩,自下而上向他胸腹间划去,剑法凌厉已极。

    西门谦举剑一封,荡开来剑,顺势还了一招。白无秀向右斜趋一步,一剑横削。两人这一次搭上手,都是全力抢攻,以快打快,但见厅中两条人影盘旋来去,犹似两个陀螺般急剧转动。

    群豪不禁瞧得目眩神驰,挢舌不下。但见两团人影翻来滚去,身子犹似足不点地般御风飞行,这一场比斗实是大开生平之眼界。

    西门谦二十年来深居简出,在剑法上用功之苦之勤,实非常人所能及,将一套家传剑法已练得炉火纯青,虽不敢自诩天下第一,但自信尚无可匹敌者,今日与白无秀这一战,才是遇到了生平从未有遇过的劲敌。当下打起精神,凝神招架,见招拆招,不敢有丝毫怠忽之心。

    白无秀越斗越是吃惊,他自八岁上便入了青城派,机缘巧合下做了枯木道长的入室弟子,因他为人乖巧伶俐,心计又深,是以深得枯木的青睐,同门七人中,以他得到的真传最多。只因枯木道长的加意指点,竟致让他高出同门侪辈一筹。白无秀于剑法一道向来自负得紧,自出道以来,一直未曾败北。因他出手迅猛,如风似电,因而得了个快剑之名。他一向骄狂自大惯了,及至与西门谦这一动手,才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登时去了轻视之心。两人各逞生平所学,凝神力战,一个是家学渊源,一个是出自名门,剑法上各有千秋,一时斗了个难解难分。

    两人高呼酣战,俱已尽了平生之力,知道只要稍有懈怠,势必伤在对方剑下,声名倒罢了,一条性命也必不保。因此下手之际绝不容情,长剑劈击来去,势挟劲风,招招皆是致人于死地的厉害杀着。

    西门谦剑招源源不断,西门剑法虽只有十三式,但招中套招,式中藏式,剑上又生出许多新变化,足可当得上“精微繁密,变化无穷”八个字。他剑法大开大阖,每一招使出均是势挟风雷,声势惊人,于沉稳中透露出一股霸道气息。白无秀的剑法却是绵密小巧,于堂堂之阵中偶尔又夹杂着一两记阴柔招数,极是难当。

    两人此来彼往,刹那间已相交了一百多招,斗到后来,全不看剑势来去,都是闭了眼睛,一味狠斗,只觉胸怀大畅,生平斗剑之乐无逾此者,忍不住就要大叫出声。

    西门谦心道:“这姓白的人才武功当世可称得上一流高手,怎奈如此良材美质却误入歧途,唉,可惜,可惜。”他心中大起爱材之念,白无秀心下却是另一种心思:“想不到西门老儿的剑法竟然如此厉害,今日若不趁机将其除去,日后还有我辈的名头么?”这么一想,不禁妒念大盛,一剑快似一剑,俱是狠辣异常。

    两人都是当世剑道高手,这一番剧斗虽然都是汗湿衣衫,但数十年的寒暑之功实是非同小可,斗了这许久,出手不但不见缓慢,反而越来越快。只见白无秀挽起碗大朵剑花,一招“雪地飞鸿”,剑尖颤动,犹如灵蛇吐信,急往西门谦胸前刺落。西门谦还以一招“飞来奇峰”,这一招去势极其突兀,当真如平地飞来,从绝不可能的角度刺出。

    白无秀大吃

    一惊,身子一抜,陡然跃起两丈,半空中剑光闪烁,一剑当头砍下。西门谦不待剑光及顶,已然变招,看准他下堕之势,长剑向上急削。这一招极是厉害,虽是后发而至,但白无秀如欲伤人,势必被剑锋拦腰截断在先。这一下变起仓促,当真是生死悬于一线,性命只在呼吸之间。白无秀吓得亡魂皆冒,人在半空之中,无从借力之处,百忙中剑尖在对方剑身上一点。西门谦只感剑身微微一沉,白无秀已借势倒纵出去,跟着白光闪动,白无秀一剑反削,以防对方乘势进袭。

    这几下当真是兔起鹘落,迅捷无比。西门谦攻也攻得奇快,白无秀避也避得惊险,只要他反应稍慢,只怕此刻早已断成两截,尸横当地了。

    白无秀突遇险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这中间只是瞬息间的事。群豪只看得眼花缭乱,实不相信这几下竟是人使出来的,都是轰然叫好。

    两人斗至此刻,交手已近三百招,但兀自未分出胜败,均知对方都是内力悠长之辈,只怕没有个五七百招不易分出高下。正斗得紧凑,耳旁忽然一阵娇喝怒骂声不绝传来。西门谦一瞥之下,不由大惊失色,只见夫人王栖凤手执钢刀,刀光耀眼,正往一人身上急速砍落。那人身穿金丝锦锻,手中握着一柄精钢折扇,脚下游走不定,躲避刀招。

    西门谦见他三十上下年纪,身材瘦削,涎着一张脸,一双眼珠骨碌碌地盯着王栖凤,露出淫邪之意,口中则银言秽语不时出言调戏。

    王栖凤气得柳眉倒竖,刀出如风,恨不得当场就将他砍死在刀下。原来西门谦与群豪比斗,王栖凤站立一旁,心中一直放心不下,甚是担心他的安危。眼见他与白无秀斗了这许久,竟然还没有将其打败,心中暗暗焦急,又是担心又是害怕。这时群豪中跃出一人,竟然对她出言无礼,语气下流之极。王栖凤大怒,哪里受得了这种肮脏气?她暗中藏得有兵刃,当即掣出雁翎刀来就是一顿猛砍。

    那汉子出其不意,险险被她一刀砍中,心中一惊:“这娘们恁地了得。”也不招架,只是腾挪闪避。

    这汉子乃是山西一带有名的采花贼,为人贪花好色,淫邪放荡,被他败坏名节,摧残致死的妇女实不知有多少。他一柄精钢折扇善于点穴,手底下功夫颇为了得,官府虽颁出公文几次捉拿,都教他逃了去。因他嗜色如命,且又凶残成性,江湖中人便送给他一个“色中恶鬼凶太岁”的称号。但他自命风流,将前面五个字尽数去掉,竟恬不知耻的自封为“风流太岁”。

    “风流太岁”自见了王栖凤后,惊于她美艳,不禁色心大起,此后一双眼珠便再没离开过她。想上前调戏两句,但慑于西门谦在场,一直是强压**,不敢妄动。此刻见有机可乘,一时心痒难搔,哪里还顾虑到这许多?左手五指成抓,便向王栖凤胸口抓落。

    王栖凤见他色眯眯的不怀好意,意图非礼,饶是她性子温和可亲,也不禁大怒。刀出如电便往他左臂砍落。王栖凤虽属女流,但也是出身武林世家,虽然后来双亲去世,家道中落,但自小也曾随父学过一段时间武功,虽不能达到一流身手,刀法上也已有相当火候。不要瞧她一付弱不禁风的娇怯模样,刀法使出来也是又快又狠。

    “风流太岁”左手急缩,也不进逼,立即退了回来。他知王栖凤虽然刀法娴熟,但终究是女流之辈,这一番急攻,时刻一久必定气力不济,果然不到一顿饭的功夫,王栖凤出手便慢了下来,胸口起伏不定,微见气喘。

第二章 风云俱灭 五

    “风流太岁”大喜,立即欺上前去,倒转扇柄,往她右胸“乳根穴”上点落,出手既快且准,果然是有些门道。

    王栖凤抖搂精神,提刀猛砍。“风流太岁”一点未中,又已退了回去,绝不与她过招。但只要王栖凤钢刀一缓,他又是乘机进袭。如此几次三番,王栖凤渐感乏力,刀法使出来已不成章法,开口娇喝道:“臭淫贼,有本事便与我动手较量,一味躲避退让,算什么英雄好汉。”

    “风流太岁”见她脸上薄含怒色,耳中听到这声娇喝,只觉骨头也酥了,淫笑道:“美人儿,你若是让我在你脸上这么亲一亲,剑谱我也不要了,便死了也甘心。”

    群豪想不到他居然这么下流无耻,当着这许多人面竟说出这种话来,不少人已大声斥责出声。“风流太岁”犹似没听见,脸上笑嘻嘻的,仍是银言秽语说个不停。

    西门谦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但高手过招讲究心无旁骛,哪能有半点分神?他关心则乱,剑法中立现破绽。白无秀乘机进袭,西门谦腾、腾、腾,向后连退了几步,险些被他刺中。这一来便失了先手,顿时居于劣势。

    西门谦振起精神,连使了几下连环杀招,方将局面扳回。但一有间隙,双目仍是不住往旁边张望,眼中流露出十分关切之意。只见那“风流太岁”将折扇一挥,打了开来,在面前故作潇洒之态的扇了几扇。

    王栖凤忽然脚步错乱,一个踉跄,险险就要跌倒。西门谦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王栖凤伸手一摸前额,叫道:“好晕。”显是不小心中了对方的迷香。“风流太岁”嘿嘿奸笑,说道:“是吗,让我看看。”说着就上前来拉她手腕。

    西门谦大急,长剑奋力刺出,将白无秀逼退一步,大喝道:“且住!”立时便要上前相救。白无秀一脸狞笑道:“怎么?还没分出胜败就想临阵退缩吗,这可不行。”长剑一展,又已缠了上来,竟是不让他腾出手来。

    西门谦内心惶惧,知道片刻间不能将他打败,但眼前情势,当真一刻也容缓不得,只怕王栖凤立时就要遭到对方的毒手。他心中又气又急,咬牙切齿道:“姓白的,我内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将你乱剑分尸。”

    白无秀大笑道:“你要打败我已是不易,还狂吹什么大气将我乱剑分尸。哼,西门剑法也不过如此。”西门谦怒气填膺,唰的一声,当头就是一剑。这一剑刺出,便不如初时那样端凝稳重,虽多了一份狠辣,却少了一分沉稳。

    白无秀原就是要激怒于他,令他神不归属,好让自己有机可乘。但见对方心神激荡之下,剑法果然弱了许多,心中不由暗喜。

    便在这时,只听王栖凤一声娇喝:“淫贼,还不受死。”跟着一声惨呼,声音悽厉,发自“风流太岁”口中。王栖凤一栖明晃晃的钢刀正砍在他左肩上,刀锋入骨,深入几寸,鲜血流得胸前到处都是。要不是王栖凤久斗之下气力不济,只怕已将他整条手臂砍了下来。但饶是如此,“风流太岁”也已受了重伤,这一刀下来,痛彻心肺,登时便晕了过去。

    原来王栖凤与他对敌之际,见他折扇一开,鼻中登时闻到一股甜香,心知不妙,暗生警觉,立即屏住了呼吸。她鼻中吸入了少许药粉,果然觉得头脑微晕,便假装中毒,好骗他近前。“风流太岁”自以为奸计得逞,全然不加提防。待到近前,王栖凤钢刀倏地出手,这一下相距既近,他又是毫无防备,万万躲避不开,竟致一击成功。

    “风流太岁”害人不成反害己,竟尔自食恶果。

    西门谦见王栖凤已脱凶险,心神大定,大笑道:“西门剑法虽不怎么样,但要胜过你姓白的,却是绰绰有余。”他心中顾念一去,剑法使出来登时得心应手,长剑圈圈展展,进退趋避之际,皆合法度,又走上了先前“凌厉浑厚,气象高华”的路子。

    白无秀脸色铁青,哼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这番比斗,在下可还没有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庄主定论不要下得太早。”

    西门谦不再言语,剑上力道渐渐加重,刺出去时嗤嗤作响。白无秀心下既惊且佩:“西门老儿果然了得,瞧不出他久斗之下,内力竟还是这么充沛。”但见西门谦稳打稳扎,步步为营,已将白无秀压制得缚手缚脚,这一次却轮到他沉不住气了,暗道:“他先前与众人比斗已损耗了不少内力,我再与他动手已是占了不少便宜,但直至此刻,他都未有露丝毫败象,我便是将他打败了也没什么光彩。”这么一想,心中不免气沮,急躁之下,登时连遇险招。他心中一惊,赶忙收摄心神,奋起招架。

    西门谦直至此刻方始渐渐占到上风,知道只要沉住气,不贪功冒进,似这样下去,最后当可稳操胜券。他将白无秀逼退了几步,乘隙向王栖凤望去,这一望不打紧,,心下登时连叫‘不好’。只见旁边刀光剑影,王栖凤舞动钢刀又与一个粗壮汉子厮杀在一起。

    西门谦忧形于色,心想:“糟糕,糟糕,怎么又打起来啦,她一介女流之辈怎敌得过对方源源不断而来的高手,这样下去终究是要吃亏,这……这却如何是好?”一时惊惶无计,忧心如焚。

    王栖凤却想:“我斗得一个是一个,大不了给他们杀了,但老爷那边至不济也会好一点。”她这么想虽是好的,但哪里想得到这许多人既存了心与他们为难,要斗得又岂是一个两个人而已?与她相斗的那个大汉手使一柄泼风大环刀,力气甚大,一柄刀使开来,呼呼风响。

    王栖凤气力不济,眼见对方来势凶猛,又不敢与他硬抗,只怕兵器被砸飞,只能左躲右闪,尽量趋避。这壮汉既不像“风流太岁”那样心存怜香惜玉之心,又无恃强凌弱欺负弱女子胜之不武之念。刀法施展开来,哪管对方男的女的,美的丑的,刀刀狠,招招恶,只要中了他一招半式,立时就得血溅当场,身首异处。

    西门谦空自着急,却又无能为力,大叫道:“你们要剑谱冲我来就是,不可难为妇道人家,传出去不怕江湖上好汉耻笑么。”

    那壮汉手中大刀丝毫不缓,哼道:“她挑拨我们大伙在先,又砍伤人在后,这等恶婆娘跟她客气什么,一刀劈了干净。”抡刀一阵急砍,王栖凤只骇得花容失色,面色惨白。

    只听群豪一声惊呼,她这一下避得慢了,壮汉一刀贴头砍来,将她头上发饰尽数削落,一头瀑布也似的青丝披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

    西门谦大惊:“夫人,你没事吧?”王栖凤芳心震颤,却不欲他担心,叫道:“老爷,不用管我,我没事,你自己小心。”

    白无秀此刻本来已居下风,西门谦心神大乱之下,被他一阵急攻,乘机扳了回来,两人又打成了平手。

    西门谦又气又急,知道如要上前相救,便只有将白无秀打败,眼前再无第二条办法。他目眦欲裂,眼中如欲喷出火来,厉声道:“姓白的,你再这样苦苦相逼,我可要下杀手啦。”

    白无秀嘿嘿笑道:“吹什么大气

    ,你此刻已是黔驴技穷,还能有什么作为,我看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倒可保住一条性命,如若不然,哼,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此时已斗了上千招,西门谦挥剑攻拒之际,只觉左臂上伤处隐隐作疼,初时还不觉得怎样,但这一场剧斗时刻良久,最是耗力伤神,此时稍一使劲,便牵动伤处,连带得右手也有些不听使唤。他吃了一惊,心中只是在叫:“难道我西门谦今日竟命丧在这姓白的剑下?不,不,不,我要跟他同归于尽。”陡然间剑光暴涨,西门谦形同拼命,剑招只攻不守,这一轮急攻势若狂风暴雨。

    白无秀心想:“你这是强弩之末,油尽灯枯之象,只要我守紧门户,时刻一久,你必定落败,哼,看你能支持多久。”眼见对方剑法中破绽甚多,却也不敢贸然出手,西门谦此刻拼命之下,难保不被他反噬。

    只见西门谦左一剑,右一剑,将他四下里退路尽皆封死。白无秀蹿高伏低,虽竭力闪避,但左支右绌,已是狼狈不堪。眼见西门谦又是一剑削来,白无秀头一低,只听“嗤”的一声,饶是他躲得快,右手衣袖还是被削下一大片来。

    白无秀又惊又惧,忙蹲低身子,只求不为对方所伤,哪里还敢出招攻敌?一时险象环生。西门谦踏上一步,剑出如虹,向白无秀身上刺落,其势竟是要将他钉死在当地。这会儿白无秀便求自保也是不能,眼看这一剑就要刺中。白无秀双眼一闭,暗叫一声:“我命休矣。”

    便在这节骨眼上,只听“噹”的一声,斜刺里伸出一件兵器,架开了这致命的一剑。只听一人大声道:“庄主,在下对你心存仰慕,一直想向你请教,今日有机会,还请不吝赐教。”

    西门谦哼的一声,也不说话。白无秀睁开眼来,见说话得是个虬髯壮汉,相貌粗豪,臂上,颈上肌肉盘根错节,根根凸起,手中倒提着一件黑黝黝的兵器,却是个独脚铜人。心中暗叫一声:“惭愧,若不是此人危急关头挡开了这一剑,只怕立时就要血溅当场。”此时思之,犹是心悸不已。

    只听那大汉道:“庄主,此刻我话说在先,在下向你挑战,那是单打独斗之意,可白大侠是否俯首认输在下并不知道,因此不能说在下坏了江湖规矩,以多欺少,说我二人合力斗你一人。”

    白无秀阴森森的道:“白某与他势不两立,这场比斗不死不休,岂能半途而废?”西门谦哼的一声,冷笑道:“你二人就是联手齐上,西某又有何惧?”那大汉脸色一变,沉声道:“得罪了。”

    西门谦唰的一剑,就向白无秀刺去。白无秀此刻已成惊弓之鸟,不敢招架,后身急仰,一个“鹞子翻身”倒纵出去。西门谦剑到中途忽尔转向,白光一闪,已刺向那大汉左肋。他虽在久斗乏力之下,但这招“声东击西”使出来,仍是神完气足。大汉出其不意,不料他说打就打,剑招说到就到,被他这招似是而非的剑法闹了个手忙脚乱。当下猛吸一口气,提起铜人往他剑锋上砸落。

    西门谦一招逼退白无秀,令这大汉招架为艰,仅此一招已令二人大为震惊。两人使了个眼色,并肩齐上,一个舞动铜人,一个催动长剑,一砸胸口,一刺小腹,双双攻到。西门谦此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有道是一夫拼命,万夫莫当,他既已存了必死之心,只求能将白无秀毙于剑底,哪还想过要闪避?剑法使出来俱是同归于尽的招数。如这大汉一锤当胸砸来,西门谦不闪不避,长剑却往他脑袋上劈去。虽然受了一锤之击,但对方一个脑袋也要被削掉半边。

第二章 风云俱灭 六

    两人都是暗暗心惊,此刻虽足以自保,但要想取胜却是万难。再斗了一会,在西门谦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下,两人合力竟渐渐落了下风,被他压制得抬不起头来。两人败象已露,虽在苦苦撑持,但群豪谁都知道熬不过一顿饭功夫,便要双双落败。突然人影一闪,又有一人加入了战团。

    白无秀与那大汉只觉手上压力骤减,眼光一瞟之下,只见一个方脸长髯之人挥舞八卦刀,咬紧了牙关,正抡刀猛劈,心中不由都是一喜。虽觉三人合斗一人没什么光彩,但终究是解了自己的围。此刻情势,俨然已成了三人合斗西门谦一人的局面。

    西门谦与他二人相斗,已是耗尽了气力,内力近乎衰竭,更何况此刻又多了一人,哪里还是对手?心知今日难脱大难,命在倾刻,但心里仍有一个声音在叫:“就算是死,也要杀了他们其中一人。”他一剑架开对方八卦刀,左手捏指成诀,便往大汉肋下戳去。大汉大喝一声,铜人往下一压,护住了肋下要穴。西门谦身形一转,右足急踢白无秀小腹。这三下分攻三人,出招又快又稳,一气呵成,没丝毫拖泥带水。群豪都大喝了声彩。

    只听呼呼风响,对方的八卦刀,独脚铜人又是双双攻到。西门谦躲过两人的一击,一剑斜劈下去,往白无秀肩头砍落。白无秀竟不闪避,举剑力挺,“叮”的一声,双剑相交,竟然黏在了一起。

    西门谦手腕一抖,一甩之下竟然甩之不脱。只觉白无秀剑上生出一股吸力,紧紧粘住了剑身。西门谦一怔,大喝道:“姓白的,你还要不要脸。”

    原来白无秀见一时难以取胜,竟黏住了他长剑要与他比拼内力。要在平时与白无秀比较内力自是不惧,但此刻他内力已近衰竭,全仗着剑法精妙才支撑到现在,如果此时再一相持,而另外两人乘机进袭,则后果不堪设想……。西门谦拼尽最后一丝残余内力,使了个‘卸’字诀,猛一使劲,才挣脱了这黏附之力。但白无秀得理不饶人,算准了他心事,竟是处处找机会与他兵器相撞。

    西门谦又气又怒,见白无秀这么阴险,直欲气炸了胸膛。这么一来,便处处要提防着他。此刻受制于人,剑法使出来时顾忌重重,哪还敢放手与之一搏?尽成了挨打不还手的局面。

    便在此时,只听群豪惊呼之声大起,充满了惊慌之意。西门谦头一侧,只见王栖凤手捂小腹,摇摇欲倒,指缝间鲜血汩汩流出,片刻间便沾满了衣襟。她咬紧了牙关,却是哼也不哼一声,生怕西门谦听到,分了心神。与她相斗的那个壮汉收刀退立一旁,脸上兀自冷笑。

    这一刀砍在小腹上,深入腹腔,实是致命之伤。她此刻话已说不出来,只是望着西门谦。忽然脸上一笑,极尽温柔之色,跟着咕咚一声,往后便倒。

    西门谦见她眼中流露出恋恋不舍之意,想起十

    数年恩爱夫妻,感情深厚,心中一痛,叫道:“夫人……。”他这时心神大变,对身遭之物恍如不闻,胸口门户大开。白无秀一见之下,岂肯错过这个机会?大叫一声:“着。”一剑刺出,正中西门谦胸口。他心下得意已极,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跟着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哎哟,不好,别要一剑将他刺死了。”此时想要收手,哪里还来得及,长剑一抜之际,西门谦胸口一股血箭跟着射了出来,直喷出三尺开外。

    白无秀面如死灰,全身仿佛堕入了冰窖之中。只见西门谦胸口血如泉涌,便似决了堤的洪水倾泻而出。群豪见此情景,都吓得呆了,隔了许久,才“啊”的叫了出来,心下都是一般心思:“西门谦一死剑谱便泡汤了,这番争夺终于是一场镜花水月。”眼见他伤重垂危,竟无一个人上前救治。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奔出一个少年来,叫道:“爹爹,妈妈。”群豪错愕之际,只见他扑过去,跪倒在西门谦身边,双手扶着西门谦双肩,不住摇晃,这少年正是西门独步。

    西门谦此刻已是进气少出气多,处于奄奄一息之中。听到这声叫唤,精神突然一振,努力睁大了眼睛,瞪着他。喉结不住上下移动,嘴唇张了张,似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西门独步强忍悲痛,伏下身子,想要听他说些什么。只见西门谦手指在旁边地上划了几划,一口气提不上来,头一侧,就此气绝。

    西门独步大恸,眼光顺着他手指瞧去,只见地上用鲜血歪歪斜斜地写了“报仇”两个字。他抬头望望王栖凤,又望望西门谦,泪水在眶眶中直打转,但努力克制住,不让掉下来。

    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将群豪从左至右缓缓扫视了一遍。群豪目光与他一接,心中都是一惊,见他眼中流露出极度怨毒之色,似乎是要择人而噬。群豪虽然都是胆大包天之辈,但不知为何,都是忍不住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均想:“我们杀了他父母,留着这小鬼,他日后定要找我们报仇,实是后患无穷。”

    西门独步跪立当地,心中悲痛异常,只觉喉头似有什么堵住了,喘不过气来。他又强忍着不哭出来,更是难受。正自迷迷糊糊之际,突然后颈上一紧,已被人抓住衣领,一把提了起来。

    西门独步双足乱蹬,叫道:“放开我,放开我。”反手往后面乱抓。

    只听身后一个粗壮的声音道:“小鬼,你爸爸妈妈死啦,你一个儿孤孤单单活在世上有什么好,我这就送你去跟他们做伴。”此人正是适才砍死王栖凤的那位壮汉。

    西门独步吃了一惊,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不好,他要杀我。”身子急剧扭动,想要挣脱他掌握,可是对方抓得牢牢地,哪里能挣脱得分毫?心中不禁又惊又怕,正自无计可施之际,只听群豪纷纷呼喝:“不可,刘啸坤你想干什么?”

    这叫刘啸坤的汉子转过头来,怒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现在不杀了这小鬼,难保他日后不找我们报仇,此时不绝后患,更待何时。”说着手起刀落,呼的一声,便往西门独步头颈上砍落。

    西门独步只感脑后一阵劲风当头罩到,他此刻命悬人手,无力反抗,唯有合上眼珠闭目等死。只听身后一声闷哼,此后再无声息,这一刀竟迟迟不见砍下。他心下大奇,只觉那抓着他衣领的手却渐渐松了,“噗嗵”一声,竟然掉下地来。他心中惊喜莫名,暗叫:“搞什么鬼,怎么忽然大发善心,又将我给放了。”往后看去,只见刘啸坤正转过了身子,背对着他。

    西门独步忍不住一声惊呼,只见他背上密密麻麻的插满了暗器,什么暗青子,铁蒺藜,飞刀,袖箭等等,简直数不胜数,被射成了个马蜂窝。

    刘啸坤双眼瞪得大大的,脸上兀自露出不相信的神色。他抬起手臂,向着群豪一指,口中“嗬嗬”连声,想要说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呯”的一声,重重倒了下去。

    西门独步心中呯呯乱跳,眼见这变故来得突然之至,不禁吓得呆了。就在这时,突见一条人影急纵而前,没等西门独步反应过来,左手腕上突然一紧,已被来人一把扣住了脉门。只觉这一握之力奇大,捏得骨头都快要断了。

    西门独步皱紧了眉头,强忍痛楚。只听身边一个阴恻恻地声音道:“小子,很痛吧。”西门独步见扣住他脉门的是个瘦小精悍的汉子,唇上留着两撇鼠须,说话之时,脸上露出讥嘲之色。不由怒道:“你抓住我手干什么,快放开。”

    那汉子冷笑道:“想要老子放了你,有这么容易?我问你,你家的剑谱藏在哪里,你知道吧。”西门独步心想:“爹爹至死都不肯将剑谱给他们,不要说我不知,即便是知道了也决计不说出来。”眼望地上西门谦的尸身一眼,心中一动,说道:“你是说剑谱么?”

    那汉子脸上登时露出急切之色,大声道:“你知道么,太好了,快告诉我在哪里?”西门独步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有一个人知道下落。”

    那汉子急道:“这人是谁?”西门独步往地下一指,说道:“你去问我爹爹吧,他知道在哪里。”他让对方去问已死之人,话中用意显然是在咒他死。

    那汉子怒极反笑,恶狠狠的道:“岂有此理,小兔崽子,你竟敢戏弄老子,不怕我一掌劈死你么?”说着扬起手掌,作势欲劈,喝道:“你要是不想死,就乖乖告诉老子,否则立刻送你小命去见阎王,你说不说。”嘴中恐吓,同时手上暗使劲力。西门独步只觉手腕上像箍了一道铁箍,越收越紧,痛得连汗都冒出来了。他却也真硬气,咬紧了牙关,硬是不出声,心想:“难道我便怕你了,这么一点小小痛楚,就能让我屈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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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剑风云介绍:
“天下论剑,无出西门!”这八个字在武林中流传了二十多年,一直经久不衰……。
“……丁老怪大声道:你武功不错啊,虽然比起老夫来还差了那么一点点,但当世也少有敌手了,不知是谁又有这个本事能够将你逐出中土。裘千恶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是姓裘的当年做的恶事太多的缘故。”
丁老怪怪笑道:“嘿嘿,你倒是直言不讳。”裘千恶毫不理会他话中的讥嘲之意,悻悻的道:“姓裘的虽是个恶人,可是为人光明磊落,既做了恶事,从来就不怕担恶名。败在他手下,裘某心服口服,毫无怨言。”丁老怪道:“哦,你说的‘他’是谁?”裘千恶道:“你还记得这几句话么?”丁老怪道:“什么话?”裘千恶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道:“天下论剑,无出西门!”丁老怪脸色一变道:“你说得是西门飞雄么?”裘千恶道:“不错,除了他外,世上更有何人能让裘某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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