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阶下之囚 二
陆千峰嘿嘿笑道:“南阳是廖仲海这厮的地盘,他对陈洪英敬重无比,而且你也看到了,那些弟子都是他的死党,岂能为我所用?若是在南阳城里歇脚,保不定他会做出什么愚蠢至极的事来,咱们这一出城,只要不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不怕了。”
莫大来恍然大悟道:“副帮主英明,属下还在奇怪,原来你老人家是怕廖仲海造反。”
陆千峰恨恨的道:“这厮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叛,但叛帮之心已生,实是本帮的心腹大患,须得尽早将他除去,若是再放任不理,可就成了一个真正的大毒瘤了。”
莫大来心中暗喜,心想只要廖仲海一除,就凭自己是陆副帮主心腹这一关系,何愁坐不上大勇分舵主的位子?连声道:“是,是,副帮主英明。”
西门独步半闭着眼睛,靠在一株树上假寐,听得莫大来话中一味的讨好巴结,显然是个热衷名利之徒,哈哈笑道:“陆副帮主,这位莫老兄说话十分有趣,只怕你放一个臭屁,他也要说是香的呢。”
莫大来哼的一声,向他横了一眼,脸色十分难看,骂道:“臭小鬼胡说八道。”
西门独步笑道:“咦,你说我胡说八道,难道是我说错了么?”
莫大来大怒,按捺不住便要发火。陆千峰道:“好啦,不要跟这小娃娃一般见识。”
莫大来强忍怒火,应了一声:“是。”狠狠瞪了西门独步一眼,自去找地方休息。
西门独步向陈洪英瞧去,只见他靠在不远处另一株树上,双目紧闭,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心想:“陈帮主突然遭此大变,此刻一定很难过。唉,可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一行人在林子里歇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便即动身。陆千峰押了二人不敢在大道上赶路,更不敢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行进,尽拣偏僻小路行走,晚间不是在荒野露宿,便是在一些废弃的破庙、破祠堂中过夜。
一路无事,不一日到了东都洛阳。洛阳古称“天中”、“京洛”,乃是数代帝王之都,在历史上极负盛名。洛阳的牡丹更是甲于天下,每年的四月,是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到时观者云集,万人空巷,洵是盛会。
一行人到得城中,已是午未之交,其时正值七月下旬,赏花之期已过自是无缘得逢其盛。
洛阳是丐帮总舵所在地,只要一入城,便是到了家门口。陆千峰直至此刻方始松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西门独步虽然身遭绑缚,走在大街的青石板上,仍是不住东张西望,对洛阳城里的热闹繁华景象大加赞赏。
众丐见他于大祸临头之际,兀自逸兴横飞,尚有闲心来评点风物如何,均想:“小娃娃没见过什么世面,原是不知道害怕,待到了本帮总舵之中,他就知道厉害了。”
他们哪知西门独步在途中这段时日经过一番思考,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既然无法测知后果,索性不去想。自忖大不了一死,就是要死也要死得毫无畏惧,可不能让这些臭叫化给小瞧了。因此一言一行之间,尽量显得心无挂碍,
轻松自在。
众丐见他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也不禁暗暗佩服他的胆气。
只听西门独步笑道:“陆副帮主,贵帮总舵选在这洛阳城里,果真是十分有远见。”
陆千峰哼道:“有什么远见?”西门独步道:“这城里的人一个个富得流油,你们伸手乞讨起来,只消叫得一声“爷爷”,“奶奶”,大把的银子马上就来了,还愁填不饱肚子,这还不是有远见?”说着哈哈大笑。
陆千峰哼了一声,骂道:“胡说八道,死到临头还在耍嘴皮子。”转过了头不理,继续前行。
西门独步侧眼斜睨,见陈洪英皱紧了眉头,面有忧色,似乎没听到他们说话。想是再过一会,便要见到帮中熟人,不知如何是好。
丐帮总舵是在城东二十里处的白马寺附近。众人行得一程,便见到八名丐帮弟子站在道旁相候。原来自陆千峰等人一进城,帮中弟子便已得到讯息,飞奔赶往告知总舵,这八名弟子是负责前来迎接的。一见到陆千峰等人,远远迎了上来,为首一名弟子道:“属下参见陈帮主,陆副帮主。”对陈洪英身遭绑缚直似没看见一般,持礼甚恭。
余下七名弟子纷纷道:“参见二位帮主。”
陈洪英一脸苦笑,摇头不答。陆千峰大咧咧地道:“好啦,不必这么客气,四位长老呢,怎的没来?”
那名弟子道:“启禀副帮主,四位长老得知二位帮主归来,都是不胜之喜,派了属下专门前来迎接,此刻正在总舵中恭候大驾。”
陆千峰哼了一声,面露不满之色。那名弟子只作没看见,躬身道:“二位帮主请。”当先在前带路。
走不出三里,又有八名弟子在道旁相候。如此前前后后共有三批弟子前来迎接。这许多人聚在一起,见过礼后,绝无半分喧哗之意,果真是帮纪严明。
再行一阵,随着大道转了个弯,不久便见到一座规模宏伟的大寺院,巍巍峨峨,十分气派,这便是洛阳的驰名古迹白马寺。
相传白马寺建于东汉明帝永平十一年,当时的天竺高僧摄摩腾和竺法兰用白马驮了经书来东土传道,因此建立。
此处离总舵甚近,丐帮弟子在各处要地均有把守,当真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不时有丐帮弟子来回巡逻。果然是防守严密,戒备森严。
西门独步见到这等仗式,心中方始感到有些不安,寻思:“丐帮在武林中号称天下第一大帮,果然是有些道理。这叫化窝防守得如此严密,便是皇帝老子的深宫内院只怕也不过如此,外人要想打进来,那是难于登天了。”
丐帮总舵经过帮中几代人的经营构建,已是颇具规模,一行人进入禁区,便见到前面黑压压的好大一片屋舍,有几人正站在大门口相迎。陆千峰识得是帮中四位长老,快步上前。
到了近处,四人当中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拱手抱拳,哈哈笑道:“陆老弟,你回来啦。老哥哥没去亲自迎接,还请莫怪。”这老者正是丐帮传功长老徐丙坤。
陆千峰身为副帮主,地位
在四位长老之上,但大家在一起共事多年,相互之间皆以兄弟相称。陆千峰闻言也是哈哈一笑,抱拳道:“徐老哥说哪里话来,咱们哥儿几个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都是自家兄弟,这么客气作甚?这几天不见,可想煞小弟了。”当下笑着和其余三位长老叙过见面之礼,互相寒喧了几句。
四位长老之中以传功长老徐丙坤年纪最长,他颏下一付长须,已经花白,脸上红扑扑的极是光润,犹其笑起来的时候,眯着眼睛,白须上下飞扬,爽朗之中透着十分可亲。
挨着他左肩一位面孔黝黑,木无表情之人是执法长老白锦堂。他生性不爱说话,与陆千峰见礼之际,只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陆千峰知之甚稔,也不以为意。一个高瘦老者是护帮长老袁白燕,掌棒长老鲍得胜是一位年过五十的秃头老者。
西门独步斜眼打量,见四位长老身形高矮不一,或慈眉善目,沉实稳健,或木讷深沉,不苟言笑。虽然神态各异,相貌有别,但身上穿着俱是十分朴素,一件衣衫往往补丁上打补丁,说不上很脏,却极是褴褛。
更奇怪的是四人腰间无一例外的悬着一些小小布袋,一数之下,居然有九只之多。四人目光偶尔瞥及陈洪英,都是迅速转过头去,对他如何身遭绑缚,谁也不提一句,似乎是没看见一般。
陆千峰心下暗喜,寻思:“我还担心你们一见到陈洪英身遭绑缚,便会马上向我发难,此刻你们谁也不提,当真再好也没有。”
西门独步心下忿忿不平,暗想:“陈帮主好歹也是你们的帮主,你们不向他行礼也就罢了,连招呼也不打一声,这是哪一门子的道理。”
当下四长老在前,一行人进入总舵之中。
众人穿过天井,进入大厅。从侧门进去,里面千门万户房间甚多,走过一条长廊,来到后堂。后堂是帮主平日与下属议事之处,属于帮中要地,闲杂弟子未经奉召,不得入内。莫大来等一众亲信弟子到了门口便即止步,在门外相候。
西门独步见陈洪英迈步进堂,便也跟着进去。到了堂上,四位长老一齐站定。
西门独步抬头一看,只见梁上一块匾上写着“正义堂”三个大字。堂上正中是一把油光发亮的红木交椅,上面铺以锦锻,料来是帮主宝座。
交椅之下左右并列排着一排雕花木椅,西门独步一见这等场景,立时便知这是丐帮内部议事之所,心道:“他们这便要审问了,怎么办?无论他们怎么威逼利诱,可千万不能承认自己是凶手,否则性命难保。他们见我不承认,料来也是无法可施,难道还会将我屈打成招不成?”这么一想,心中立时大定。
陆千峰在左首第一把交椅中坐了,四位长老也依次坐定。过得一会,便有两名弟子捧了茶壶上来,在各人面前斟了一杯茶,便即退下。
徐丙坤见陈洪英和西门独步二人仍是站在那里,从椅中站起,疾步上前,说道:“陈帮主,我来给你松绑。”双手前伸,便欲解缚。
陆千峰脸一沉,喝道:“且慢!徐老哥,你这是干什么?”
第十一章 阶下之囚 三
徐丙坤转过头来,愕然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陆千峰道:“你要给陈洪英解缚,问也不来问我一句,你当陆某是什么人了?”
徐丙坤道:“不错,这确是我的不是,陆老弟,徐老哥这里给你陪罪啦。我要为陈帮主松绑,你意下如何?”
陆千峰摇头道:“不行!”徐丙坤诧异道:“为什么?”陆千峰道:“陈洪英杀害帮中兄弟,这事你应该知道吧?”
徐丙坤点头道:“知道啊,廖仲海派了下属一早就将这件事的经过情形告知了总舵,只不过我们猜想,这只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
陆千峰板着脸道:“徐长老,你这句话就不对了。”徐丙坤听他话中不再以‘兄弟’相称,“哦”了一声,却不说话。
陆千峰大声道:“当时你又没在场,怎知会是误会?不知‘误会’二字从何而来,倒要请教。”
徐丙坤咳了一声,沉吟道:“这个嘛……这个嘛……嗯,陈帮主向来对帮中兄弟亲厚殊甚,说他是杀人凶手,这个……这个只怕谁也不信。”
陆千峰冷笑一声道:“你既不知真相,怎能知晓陈洪英到底有没杀人。这等毫无根据的妄加臆测,又怎能令本帮千千万万名弟子信服。”
徐丙坤皱眉道:“依你说来又怎样?”
陆千峰道:“杀害帮中兄弟的罪名十分重大,为了慎重起见,这件事理应由执法堂去负责调查清楚。若陈洪英真的是凶手,那时咱们须得秉公执法,召集全帮弟子开香堂废了他帮主一职,然后再另选贤能继任帮主。若是被冤枉的,那时他帮主照做,陆某也没有异言,徐老哥你说如何?”
徐丙坤道:“好,就依你,我先给陈帮主解了绳结再说。”指上用力,便要拉扯。
陆千峰手掌在木几上一拍,霍的站起来,厉声道:“徐长老,陈洪英此刻是本帮罪人,身遭绑缚,那是应有之义,你一再要替他松绑,到底是何居心。”
徐丙坤脸色唰的一变,胀得通红道:“我有什么用心了,这件案子只要一天没有结案,陈帮主便还是本帮帮主。你这样绑着他天下焉有是理?再说姓徐的敬陈帮主是条好汉,要给他松绑有何不可?”
陆千峰哼了一声道:“陈洪英神功惊人,他只要一脱束缚,徐长老你自信能擒得住他?”
徐丙坤大声道:“陈帮主身上大穴业已受制,现在已跟一个废人差不多,陆千峰,你到底怕什么?”
陆千峰怒道:“笑话,姓陆的生平不作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你要给陈洪英松绑就是不行。”
徐丙坤怒道:“你……你……。”额上青筋凸现,气得说不出话来。陆千峰道:“怎样,你想动手么?”
徐丙坤一张脸胀成了紫酱之色,张开口呼呼直喘气。好半晌才道:“我偏要给陈帮主解缚,陆千峰,你又能奈我何?”
陆千峰寒着脸,阴森森的道:“徐长老,这么说来,你是决意为陈洪英袒护到底,不惜
与本帮千千万万名弟子为敌的了?好,好,好,今日这正义堂中,便是你我同时毙命之所。”说完这句话,狠狠瞪着徐丙坤,便似要上前去扑打厮咬一般。
徐丙坤也狠狠瞪了他一眼,眼角随即向其它三位长老瞟去。只见护帮长老袁白燕坐在那里,嘴角微微翘起,未置可否。鲍得胜一脸关切之色,目不转睛地朝这边张望。执法长老白锦堂则摇了摇头,意示不可轻举妄动。
徐丙坤与陆千峰共事多年,于对方的武学修为俱各了然于胸,相互之间均十分忌惮。两人嘴上虽然说僵了,可谁也不敢抢先动手。
僵持了一阵,徐丙坤扭过头来,气乎乎的道:“陈帮主,姓徐的没用,帮不上你啦。”说完一屁股坐回椅中,呼呼喘着粗气,显是心中十分懊恼。
陈洪英叹了口气道:“徐长老,这件事让你操心啦,陈某十分感激,国有国法,帮有帮规,洪英也不能例外,一切就照规矩办事吧。”
陈洪英执掌丐帮二十多年,大风大浪经过无数,以前每逢遇到重大凶险之事,屡屡能于最危急关头化险为夷,这帮主做来虽然并不平坦,总还算有惊无险。
眼前这件事却说不清道不明,自己明明是被冤枉的,纵然想辩,可偏偏就是无从辩起,就算浑身长了一百张嘴巴也是无用。
况且以他的身份,如果一味卸责推诿,别人会怎么看?又岂是英雄好汉之所为?这中间的种种难处,当真是有苦不能言,除了自己外,旁人又怎能知晓?内心豪气登时一落千丈,只剩下灰颓萧索之意充塞胸间。
袁白燕、白锦堂和鲍得胜三位长老听他话中露出消沉之意,均想:“陈帮主为人慷慨豪迈,以前无论遇到何等大事,均能大笑而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过,难道陈七这厮当真是他杀的,可这又是为了什么?”
陆千峰道:“怎么处置陈洪英,徐长老已无话可说,不知三位长老还有何高见?”说着双眼定定的注视袁白燕、白锦堂、鲍得胜三人。
三位长老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均摇了摇头。这件事本就十分忌讳,陈洪英又有言在先,三人还能再说什么。袁白燕道:“就依陈帮主说的,一切照规矩办,待执法堂调查清楚了真相,再作定夺。”白锦堂和鲍得胜分别道:“正是。”“该当如此。”
陆千峰心下本来一直惴惴,担心拿办陈洪英,四位长老会联手一致跟他过不去,到时自己处境可就十分不利,这时听得三人之言,当真是喜上眉梢,心头仿佛移下了一块大石,本来绷紧了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心想只要将陈洪英定了罪,到时你们自是无话可说,纵然想要袒护,也是无从袒起。说道:“既然几位都没意见,那就先将陈洪英押下去,容待日后查清楚了再行审问。”
高声叫道:“来人哪。”莫大来等人早就在堂外候命,闻言大声道:“属下在,陆副帮主有何吩咐。”大步走进堂来。
陆千峰道:“你将陈洪英和这小娃娃押到大牢去,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靠近。”莫大来躬身道
:“是。”身子一侧,道:“陈帮主,请。”
陈洪英摇了摇头,大步走出。西门独步本来有许多话要说,一来四位长老没问到自己,二来此刻非性命攸关之时,纵是要强辩,也不必急在一时,到时如被定了罪,要打要杀,再来胡搅蛮缠一番也无不可。当下老老实实的跟在陈洪英后面出去。几名弟子紧随在后,负责押送。
一众人出了正义堂,走上一条长廊,到了后花园中。穿过道月洞门后,便是条窄窄的甬道。莫大来走在前面带路,再经过两间房子,甬道尽头出现了一道铁门,两名弟子站在那里,负责把守。
莫大来走到近处,向两名弟子喝道:“快开门,奉副帮主之命,押了本帮犯人陈洪英来入狱。”
两名弟子道:“是,是。”见到陈洪英被五花大绑,目光中露出诧异之色,一脸狐疑。
莫大来见两人迟迟不开门,喝道:“怎么,你们两个没听见吗?是不是要我请陆副帮主来。”
两名弟子惶恐道:“不敢,不敢。”又望了陈洪英一眼,这才转身去开铁门。开了门之后,眼望地下,垂手肃立在一旁。
莫大来哼了一声,这才进去。只见里面是一条狭长的甬道,墙壁上每隔不远处便点着一盏油灯,发出淡黄色光芒,十分昏暗。向里行得两丈,甬道忽然急转而下,这次脚下是一道一道的石级。莫大来在前,一行人越走越下,瞧情形已是深入地底。
西门独步心道:“这地牢建造的如此隐秘,除了他们帮中之人那是谁也无法找到。唉,给关在这里面,要想再出去可就难喽。”脚下一步比一步低,也不知走了多少级,才踏到平地。
眼前第一眼见到的是一张板桌,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灯光如豆。桌上杯倒碟翻,一片狼藉。一只碗里面还装着吃剩下的几根骨头。一个头发蓬乱的人趴在桌上,正在呼呼打鼾。
莫大来皱着眉头,在那人肩膀上一推,叫道:“吴世发,吴世发。”
那人肩膀一耸,迷迷糊糊的道:“是谁啊,打搅老子作梦。”眼睛睁开一线,向上一瞧,吃了一惊,马上站起来道:“原来是莫大哥,你……什么好风把你吹到这里来啦。”
莫大来哼道:“好小子,又在这里偷懒。”目光在桌上一扫,说道:“还不错啊。”
吴世发一只手搔了搔头,不好意思道:“莫大哥,让你见笑啦。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莫大来道:“副帮主让我来看一看你小子是不是在偷懒,哼,果然没错,这可让我抓到啦。”
吴世发大惊道:“果真?!”这……这,莫大哥,你可得帮帮小弟。”
莫大来冷笑道:“你就只有这点胆子?好啦,不跟你开玩笑啦,眼下有一件要紧事要交给你办。”
吴世发拍了拍胸口道:“还好,原来是吓我来着,不知莫大哥要我办什么事?”
莫大来道:“有两名犯人押到,需要你看守。”吴世发道:“是谁?”莫大来转过身朝后一指
第十一章 阶下之囚 四
吴世发一见,脸色突然大变,跪下来道:“属下参见帮主,请……请帮主恕罪。”自忖这一切已被帮主看在眼里,定然少不了一顿严厉处罚,背上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莫大来哼了一声,道:“起来吧,瞧你吓得这个熊样。”吴世发道:“帮主不说话,属下不敢起来。”
莫大来哼道:“你站起来看清楚了,再说这话不迟。”
吴世发心下暗暗奇怪,心想莫大来在帮主面前胆敢如此无礼,简直是大逆不道,他这是怎么啦。心下好奇,畏畏缩缩的站了起来,仔细一瞧,不禁惊咦一声,结结巴巴的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帮主怎会这个……这个……。”
地牢内光线昏暗,他初时并没瞧清楚,及至此刻,方始发现陈洪英身遭绑缚。
莫大来嘿嘿笑道:“他这个样子,还能做咱们帮主么?”
吴世发道:“是,是。不知陈帮主犯了什么罪,何以要押入地牢之内?”
莫大来道:“这个罪名可不轻哪,‘杀害帮中兄弟’,你说这条罪责重不重?帮主肯定是没得做了,这条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
吴世发当即腰板一挺,说话声音也变得中气十足,大声道:“当真?这就好了,刚才还害我担了老大的心。”指着西门独步道:“这小子又是谁,可眼生的紧啊,也是本帮中人么?”
西门独步见他身材甚高,左边脸颊上留着好长一道刀疤,一只手正指着自己,脸上露出凶恶之色,心中顿生怯意,身子微微一侧,躲到了陈洪英身后,挡住了他的视线。
莫大来道:“不知道,可能是跟陈洪英一伙的。好啦,废话少说,吴世发,你快带我去牢房。”
吴世发道:“好。”从墙上取过一付脚镣手铐,说道:“陈帮主,委屈你啦,这是里面的规矩。”
陈洪英嘿嘿笑了两声,也不说话,昂然不动,心中十分不是味儿。
吴世发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割断了陈洪英身上皮索。用钥匙一开,啪的一声,手铐从中翻了转来,在陈洪英手腕上用力一扣,上下之间嵌得紧紧的,不容一丝间隙。蹲下身来,又替陈洪英上了脚镣,这才道:“好啦。”向莫大来道:“莫大哥,这小娃娃要不要也给他上了?”
莫大来望了西门独步一眼,心想这铐镣乃是精钢所铸,别说陈洪英此刻功力未复,便是一如原状,凭他再大的能耐,也是无可奈何,所虑者只不过是怕有人将他救出而已。这小娃娃身无半分武功,毫不足惧,上不上铐镣却是无关紧要,说道:“算啦,本帮在江湖上声名卓著,这小娃娃非本帮弟子,给他上铐镣,传出去只怕有滥用私刑之嫌,没的让人说三道四。”
吴世发道:“是,是,莫大哥说的是。”提起桌上那盏油灯,高高举在手里,在前带路。
只见里面两边都是一道道的铁门,外面用锁头锁着,也不知有多少间。走到最里面的那间牢房前,吴世发掏出钥匙开了铁门,往旁边一站,说道:“
好啦,就是这里,进去吧。”
西门独步见到铁门大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心生畏惧,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陈洪英微一迟疑,便即进去。他一进去后,身形立即为黑暗掩没,看不到人影。
西门独步在门口大叫道:“我不要进去,你们放了我。”莫大来和吴世发等人均是哈哈大笑。只听吴世发恶狠狠的道:“臭小子,到了这里还由得你么?”伸手在他后背上用力一推,喝道:“滚进去吧。”
西门独步啊的一声大叫,眼前一黑,跌落牢中。吴世发又是哈哈大笑,跟着只听“咣当”一声,关上了铁门。
只听门外莫大来的声音道:“吴世发,这两个犯人可是副帮主亲自交待下来的,你可得尽心尽力小心看管,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吴世发道:“莫大哥,你叫副帮主他老人家放一百二十个心,这两个死囚关在这儿,有我吴世发在,决不会出什么意外。”
莫大来哼了声道:“这样最好,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你再贪杯好酒,迟早会出事。”
吴世发道:“莫大哥教训得是,以后我尽量不喝酒就是。这地牢打造的如铁桶相似,他两个就是插翅也飞不掉。”
莫大来道:“我这可是为你好,要真出了什么意外,大伙可谁也担待不了。不要说你,就连我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吴世发道:“是,是。我一定尽忠职守,决不会坏了副帮主他老人家的大事,要是让这两人逃了,吴世发这条小命也不要啦,到时提了头去见他老人家。”
莫大来哼了一声,又再慎重交待一番,才道:“好啦,我走啦,你好自为之。”
吴世发道:“是,莫大哥你慢走,我送你出去。”脚步声渐渐远去。
西门独步爬起来四下一看,牢里黑乎乎地,什么也看不见,只头顶上有一线光亮透入,十分微弱,也不知这牢房有多大。心中一阵惊惶,伸手在铁门上拼命擂打,叫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叫嚷了一阵,只听“叽”的一声,铁门上开了个小孔。西门独步心中一喜,还没说话,听得吴世发恶狠狠的道:“臭小子,你在里面吵什么,给老子安静些。”
西门独步道:“你快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儿。”
吴世发嘿嘿冷笑了两声,骂道:“做你的清秋大梦,要想出去,这一辈子也别想,乖乖在里面等死吧。”“啪”的一声,合上铁板走了。
西门独步呆了一呆,又是一阵乱击乱打。只不过吴世发这次却不理,任他怎么叫,怎么闹,外面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忽听陈洪英道:“算啦,你这是没有用的。”
西门独步停止击打,转过头问道:“陈帮主,你是不是已有出去的法子?”
陈洪英叹了口气,摇头道:“这四周都是铜墙铁壁,给关在这里面怎么还能出去。”
西门独步吃了一惊道:“不会吧,你说
这墙壁是用铁做的?”伸手在墙上一摸,凉冰冰的十分坚硬,且打磨得十分光滑,果然是一堵铜墙铁壁,心中刹时一片冰凉,叫道:“果真!这……这,他妈的,这群臭乞丐个个不得好死,造了间铁牢来关人,当真是伤天害理之至。”心中一急,不由得骂了出来。
陈洪英嗯了声,并不说话。西门独步叫道:“啊哟,对不住,陈帮主我可不是骂你。”
陈洪英道:“这间铁牢是专门用来关押重犯的,自建造之日起已不知有多少人在里面待过,老夫以前也从未觉得有何不妥。今日深陷此中,才深知其害,唉,老天爷当真是报应不爽。”
说时身子一动,身上铁链相撞,发出叮叮叮叮的金属声音。西门独步问道:“陈帮主,你手上脚上戴了铁链可方便吗?得想法子把它弄开才行。”
陈洪英道:“不用想啦,若是寻常铁链也困我不住,这付铐镣乃是精钢所铸,非同凡铁,要想将它弄开可就难了。再说弄开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出不去,戴不戴铐镣又有什么分别。”
西门独步听他这么一说,心知逃生已是无望。但要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铁牢里等死,总之是心有不甘,说道:“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陈洪英道:“小兄弟,这件事本来与你毫不相干,累你牵连进来,老夫当真十分过意不去。你放心,到时我自会说服他们放你出去,免受这池鱼之殃。”
西门独步道:“就怕你说的他们未必肯信。”
陈洪英心想这话不错,陆千峰若是肯信自己说的,也就不会将他绑了关在这铁牢里,顿时住口不语。
过了一会,嘿嘿笑了两声,自嘲道:“我自身都已难保,居然还想着救人,当真是痴心妄想。小兄弟,老夫在这里只能对你说一声对不住了。你给关在这里,要是一辈子都出不去,可后悔么?”
西门独步胸口热血上涌,一时什么也不想,大声道:“出不去就出不去,陈帮主你既关得,我也就关得,有什么后悔?外面那些狗杂种最多比咱们逍遥自在些,咱们待在这里面又有吃又有住,也不比他们差。”
陈洪英哈哈大笑道:“好,豁达大度,视死如归,不愧是大英雄本色,了不起。”
西门独步听他称赞自己为“大英雄”,心中一喜,全身骨头根根大轻。他于自己性命一向看得很重,说什么也不会轻生,若只为了做什么大英雄而丧了性命,这种事他决不会干。
只是他知道给关在这里面,要想逃生是没有指望,既然非死不可,那么慷慨陈词,冒充一下英雄好汉又有何不可?这正是知其必死而后英雄的心态,殊无一点壮烈的意味。
好在他有自知之明,心中虽然十分高兴,也没有得意忘形,还知道谦逊两句:“晚辈这英雄嘛马马虎虎,陈帮主你才是真真正正的大英雄、大豪杰。”
陈洪英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哪还像个帮主。‘帮主’二字就免了,小兄弟,你也不用客气,叫我一声‘老叫化’就是。”
第十一章 阶下之囚 五
西门独步道:“那可不行,陈帮主你的身份何等尊崇,我……晚辈怎能那个随便乱叫。”
陈洪英道:“你我同为阶下之囚,有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小兄弟,你我二人言谈投机,正所谓识英雄重英雄,大家相交倾盖,一见如故,何不结为忘年之交如何?”
西门独步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万万不可……。”陈洪英道:“怎么?”西门独步叹了口气,道:“晚辈怎能跟陈帮主你平辈论交,那不是太过……高攀了吗?”
陈洪英苦笑道:“什么高攀低攀,现在也只有你才叫我帮主。小兄弟,莫非你嫌弃老叫化是杀人凶手,才不肯答应?”叹了口气道:“小兄弟,你的心思我懂,老叫化今日有此一难,身败名裂固不必说,一条性命保不保得住也还是个问题,旁人都怕被牵连进来,划地自清避之尚且不及,又岂敢跟老夫沾上一丝干系?你这是明哲保身,乃是人之常情。算啦,我也不会怪你。”
他自登上帮主之位,二十多年来帮中弟子对他俯首听命,毕恭毕敬从来不敢有违。这一入狱,眼见各人前后态度迥异,简直有天壤之别,于这人情世故可又更看穿了一层,登时生出感慨之意。
西门独步听他话中露出落寞之意,于心不忍,说道:“陈帮主,你误会了,晚辈不敢跟你平辈论交,并非怕惹祸上身。”陈洪英哦了一声,却不说话。
西门独步道:“陈帮主你眼下受些委屈只是暂时的,你没有杀人,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等到他们查清楚了,自会将你迎出去,那时重登帮主宝座,再振雄风,也是指日间的事。所以嘛,晚辈不能跟你论交,最多也只能做对朋友。”
陈洪英黯然道:“能不能再做帮主我倒是无所谓,有人处心积虑设置这个圈套出来,其志非小,显是暗中有一个十分厉害的敌人窥伺在侧,意欲对本帮不利,这才是我真正担心的。”
西门独步道:“陈帮主你吉人自有天相,敌人的奸计必定不会得逞,你放心好了。”
两人说了这阵话,只觉相互之间心情好了不少。陈洪英生性豁达,这沮丧之意也只是在心中略一停留,便即消逝。见西门独步执意不肯与自己论交,也就不再勉强。
哈哈大笑道:“小兄弟,陈某一生相识遍天下,知心难有几人,想不到临近暮年居然能交上你这位小友,当真是大畅老怀,哈哈哈哈。”
西门独步也跟着大笑了几声,说道:“能跟陈帮主作朋友,是晚辈的荣幸,常人那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想的。”
陈洪英笑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外面可有什么人没有?他们不见了你,只怕要着急。”
西门独步道:“陈帮主,你再叫我小兄弟可不敢当,叫我阿木就行了。我爹妈他们就算着急也没有用。”
陈洪英道:“怎么?”西门独步道:“他们二位老人家早就过世啦,你说着急又有什
么用?”
陈洪英道:“原来……原来你是个孤儿。阿木,对不住啦,我不该问你这些话。”
西门独步淡淡一笑道:“不碍事。”心道:“老子给关在这铁牢里,十有**是出不去啦。若是在这里面关上一辈子,哼,可便宜了白无秀这只乌龟。”
问道:“陈帮主,你可有什么亲人没有?”
陈洪英叹了口气道:“我做了二十多年的丐帮帮主,至今仍是孑然一身,亲戚朋友是没有的,身边就只有一个小徒儿。唉,这样也好,无牵无挂倒也省了不少事。”
西门独步道:“你的小徒儿么,我见过,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陈洪英道:“他姓马,叫笑群,跟你一样也是个孤儿,年纪可能跟你差不多大。”寻思:“群儿不知是否平安,若是落在陆千峰手里,那可糟了。”
马笑群自小父母双亡,当年流落街头之时,还只五岁大一点,被陈洪英见到了带回总舵之中抚养。他无妻无子,孑然一身,将一腔心血尽数倾注在了马笑群身上,这十几年来两人相依为命,名虽师徒,实则情同父子,此时言及,不由大是担心。
西门独步见他忽然顿住了,一句话也不说,心下暗暗奇怪,寻思:“他怎的不说话了。”低声叫道:“陈帮主,陈帮主。”
叫了几句,听不到应声。他甫入黑牢,双眼还不能于黑暗之中见物,头顶上虽有一丝微光,瞧出去仍是一片模糊。只依稀见到陈洪英背靠着墙壁坐在那里,至于头脸则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心中甚是惊惶,又再叫道:“陈帮主,陈帮主,你怎么啦。”
陈洪英低低的道:“不用怕,我没事。阿木,你先休息一会儿,待我运功通完穴后,再同你说话。”
西门独步道:“是。”知他运功之时,不欲让人打扰。当下坐在地上,静静等待。只坐得一会,便感不耐,只觉心头十分烦躁,难以静心,暗道:“就这么坐在这里好像傻子一样,当真乏味之极,陈帮主正在运功,我只要不大声说话,只是在牢中走走,这么一点小动静料来也不会影响到他。”
当下站起来,放轻脚步,在牢里走来走去。牢内不过丈许见方,他从这堵墙走到那堵墙片刻即回。这一来一去,一去一来,已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却是不知疲累。只觉这样走个不停,反而比待在那里不动还要舒服些。不知不觉间头顶光线暗了下来,牢中变得愈加昏暗。
陈洪英胸口穴道被封,本来只须十二个时辰以后,便会自行解开,只是他稍微一运气,便觉胸口烦恶,气息受阻,似乎连说话都不畅了。此刻时间充裕,岂有能解而不解的道理?只是这几处都是位当气脉流经的大穴,解起来甚是不易,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的光景,才将被封的穴道一一打通。暗中一运气,立时真气流转遍布全身,劲力甫生,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好啦。”西门独步听他开口说话,
当下停止走动,问道:“这就好了。”
陈洪英点了点头,忽然说道:“有人来啦。”西门独步凝神倾听外面动静,无一丝一毫异声,诧异道:“没有啊,是谁?”心想你是不是听错了。
陈洪英身负绝世武艺,此刻功力一恢复,耳音立时变得加倍灵敏,老远就已听出这人下盘虚浮,脚下没力,显然是没有什么内力,说道:“是吴世发来啦。”
话音刚落,果然一阵脚步声响,由轻渐重,由远及近,到了铁牢门口。
西门独步大是佩服,刚想称赞两句。啪的一声,铁门下方接近地面处开了一个半尺见方的窗口,只听吴世发说道:“臭小鬼,吃饭啦。”双手端了一个木盘递进来,上面是一些饭菜,放在地上,说道:“快些吃,吃完了老子还要拿回去。”
两人身在铁牢中不知时刻之过,想不到竟已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西门独步走近一看,见两大碗白米饭上随意搭着几根青菜,毫无油水,伙食十分简陋,皱着眉头道:“怎么这样差,这是猪食,我不吃。”
吴世发大骂道:“他奶奶的,有给你吃就算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你到底吃是不吃?”
西门独步听他骂人,怒从心起,回骂道:“他奶奶的,老子就是不吃,你这臭叫化能把我怎么样?”
吴世发怒道:“他娘的,你这小鬼还敢骂人,看我饶不饶你。”西门独步道:“你不饶我,又怎样?哼,你自己只管吃好喝好,却不来理人家吃不吃得好,哪有这个道理。”
吴世发道:“什么道理,到了这儿就得乖乖听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谁管得着?你这小子当真不吃,好,我拿去喂狗。”双手一伸,便要端了托盘走。
西门独步心想自己不吃不打紧,累得陈洪英也跟着饿肚子可说不过去,一把抢了过来,低声骂道:“臭乞丐不得好死。”声音虽小,吴世发还是听到了,大怒道:“臭小鬼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西门独步又骂了一句。吴世发大怒欲狂,他在这儿做看守,每次有犯人押到,均是摆足了臭架子,大发淫威。犯人稍有不听话的,便对之大加折辱,一番整治下来,均是服服贴贴,从来没有强项到底的,积久下来,自然而然养成了高高在上的习惯。眼前这小子居然敢出言顶撞,如何肯咽下这口气?
当下手足并用,将牢门击得震天价响,喝道:“小鬼,有种你出来,老子我一把叉死了你。”
西门独步毫不示弱,也道:“死鬼,有种你进来,老子我一把叉死了你。”
吴世发气得几欲晕去,要是这铁牢中关的是寻常犯人,他早打开门冲进去将对方暴打一顿了。只是这里面关押得有本帮帮主在内,陈洪英虽然入狱,他心下毕竟十分忌惮,便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进去打人。这才后悔当初不该将两人关押在一起,以致此刻饱受恶气,却又束手无策。只得强压怒火,骂骂咧咧而去,不再搭理。
第十一章 阶下之囚 六
西门独步听得他走远,端了饭菜到陈洪英面前,说道:“陈帮主,吃饭啦。哼,这姓吴的好生可恶。”
陈洪英微微一笑,道:“本帮弟子都是混迹于市井间的低贱之人,口出脏话,言语污秽,那是寻常之极,你也不用介意,若要想从他们口中说出什么好话来,那可难了。”
西门独步道:“那也说得是,骂人的话谁都爱说,我也是经常‘口出脏话,言语污秽’,我爹以前还经常骂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呢。”
陈洪英哈哈一笑。西门独步道:“陈帮主,这饭菜不怎么好吃,你随便吃一些,能填饱肚子也就是了。”
陈洪英道:“阿木,你不用客气。咱们做叫化子的乃是低下之人,平日能有一顿白米饭吃已是莫大福气,又怎会挑拣?倒是你没吃习惯,只怕会不合口味。”
西门独步苦笑道:“差是差了点,不过没有办法,也只能将就了。”这一碗饭他吃在嘴里如同嚼蜡,毫无味道可言。随便吃了几口,只要肚子不那么饿也就是了,一碗饭中还剩得有大半碗。陈洪英却是饭量甚好,吃了个碗底朝天,毫无剩余。
两人吃完饭后,西门独步将碗具连同托盘一起放在铁牢门口,等吴世发来收回去。这牢中不过丈许见方,奇怪的是并不闷热,想是另有通风之处。
二人说了一会话,忽听地牢过道里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有人低声叫道:“陈帮主……陈帮主。”叫声极低,显是来人故意压低了声音,以免给人听到。
只听铁链声响,陈洪英快步走到门口,低声道:“是徐长老吗?”那人显然已经听到,脚步声朝这边走来,到了牢门外,说道:“陈帮主,是我。你给关在这里面,可苦了你啦。”
西门独步心道:“这姓徐的不像其它人,还算有些义气。”
陈洪英涩然道:“徐长老,你怎么来啦。这地牢是帮中禁地,要是让人发现你私进监牢就麻烦了。”
徐丙坤道:“陆千峰这厮下了严令不准让人探监,又吩咐了一些亲信弟子在外面严加把守,说什么闲人一律不许靠近。哼,这厮当真是居心不良。”他说话虽十分小声,话中仍是掩不住一股怒火。
陈洪英惊道:“是么?那么你快出去,要是引来嫌疑就不好了。”
徐丙坤道:“没关系,我进来时已借故将他们调开,吴世发这死样活气的家伙正伏在桌上打鼾,我趁他睡着了,点了他的昏睡穴。这下睡上加睡,没有十二个时辰是不会醒来的。”
陈洪英胸口一热,低声道:“徐老哥,我……唉。”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的好。
徐丙坤道:“陈帮主,你什么都不必说,我带了一些酒菜来,今晚咱们在这儿喝个尽兴。”
陈洪英道:“好。”向着铁门盘膝坐下。只见窗口处灯光耀眼,照了进来。徐丙坤将两碟下酒菜和一只烧鸡摆在陈洪英面前,说道:“这次匆匆忙忙的,只带了一点,改日再多带些,陈帮主,你不要见怪。”
陈洪英道:“徐老哥说哪里话来,你干冒嫌疑能来监牢看我,陈某已是十分感激了,岂能为了这种小事,而生责怪之意。”转过头来向西门独步道:“阿木,你也过来一块吃。”
西门独步知他二人喝酒之际,必有一些交心话要说,自己是外人可不便参与,当下道:“陈帮主,不用了,你同徐长老一起吃就是,不必管我。”
徐丙坤道:“陈帮主,恕我多嘴,这少年是谁?”
陈洪英叹了口气道:“唉,他是受我牵连被陆千峰抓进来的。徐老哥,等吃完以后,有件事还得请你帮忙。”
徐丙坤道:“好说,只要是姓徐的帮的上的,保证不会让陈帮主你失望。”陈洪英道:“如此多谢了。”
徐丙坤斟了一杯酒,递进来道:“陈帮主,你我之间共事了二十多年,交情非比寻常,姓徐的一直敬你是条好汉,这一杯就当是为你我之间的交情而干,请喝。”
陈洪英伸手接过,哈哈笑道:“陈某能有你这位属下兼朋友的好兄弟,世上更有何憾事,请。”仰脖一饮而尽。
徐丙坤又在杯中斟满,说道:“这第二杯嘛,就预祝陈帮主你早日洗脱罪名,恢复清白重登帮主之位而喝,请。”
陈洪英执杯在手,这次却是迟迟不喝,黯然道:“徐长老,你信不信我是杀人凶手?”
徐丙坤道:“当然不信!陈帮主你的为人怎么样,姓徐的还不清楚?定是哪个王八蛋故意设计了这个圈套来害你。可恨陆千峰这厮鬼迷了心窍,蓄意煽动了帮中一些弟子跟你过不去,当真是十分可恶。”
陈洪英道:“这件事计划得十分周密,不露半点痕迹,直到现在我仍是摸不着半点头脑,不知是谁在起心害我。”
徐丙坤安慰道:“陈帮主你不必过虑,咱们丐帮人多势众,耳目极广,还怕查不出谁是凶手?你就放心吧。”
陈洪英摇头道:“查不出来的,我知道。”言下十分心灰。徐丙坤急道:“陈帮主,你可不能灰心丧气,须得好好保重身子,一切以大局为重。”
陈洪英叹了口气,说道:“今晚上咱二人只须开怀畅饮,这些烦心事谁也别再提起,就冲徐老哥你对我的这片心意,姓陈的就算冤沉海底也值了。来,喝了这杯。”
徐丙坤道:“好,干了!”喝完之后,两人皆是一笑。
徐丙坤几杯酒下肚,心情甚是舒畅,说话声音也高了起来,大声道:“陈帮主,想当年你一掌伏七霸,挑了黄河沿岸十七座绿林山寨,那是何等的英雄气概。咱们丐帮在江湖上能有今天这种声望,跟你的英明治理是全然分不开的,这些事姓徐的到死都记得。”
陈洪英淡淡一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啦,还提它干什么?”
徐丙坤道:“不,陈帮主,你为丐帮任劳任怨,耗尽了毕生心血,做了多少事?旁人也许不会放在心上,姓徐的说什么也不会忘记。”
陈洪英叹道:“当年咱们一起出生入死,
共同创下了丐帮的大好局面,徐老哥你现在仍是贵为本帮长老,洪英却已沦为阶下之囚。唉,当真是世事难料。”心中不禁一阵伤感。
徐丙坤哼了一声,怒道:“陆千峰这厮以前一直十分好说话,这次忽然这么不近人情,可真是十分古怪,只怕这件案子是他搞得鬼也不一定。”
陈洪英吃了一惊,心想这句话若是落在旁人耳里,那还了得?忙道:“徐老哥,这种事无凭无据,可不能随便宣之于口。”
徐丙坤大声道:“怎会无凭无据?定是陆千峰暗中觊觎帮主之位,因此定下了这条毒计来害你。哼,我早就知道他图谋不轨,不怀好意……。”絮絮叨叨一时说之不停。
陈洪英暗暗皱眉,心想若说陆千峰是幕后主谋,实不异于捕风捉影,虽则自己也想脱罪,但人同此心,哪有无缘无故去猜疑旁人的?要是被人听到,加上一条恶语中伤的罪名在他身上,到时落得个搬弄是非,造谣生事的罪名可就糟了。打断他话道:“徐长老,你喝多啦。”
徐丙坤满脸通红,喷出一口酒气道:“才喝了几杯,哪有这么容易醉的。陈帮主,陆千峰这厮狼子野心,阴谋篡位,你……你可要小心了。”
还待再说,陈洪英忽然厉声喝道:“徐长老……。”徐丙坤一惊道:“什么?”陈洪英本想发作两句,转念一想,二人之间情同手足,他也是为自己好,叹了口气道:“好啦,不早了,徐老哥你该回去啦。”
徐丙坤道:“陈帮主,你是要赶我走吗?”陈洪英摇头道:“不是,你在这里待的太久,若是教人看到就不好了。”
徐丙坤顿时默然不语。过了一会,才道:“好罢,陈帮主,我改日再来看你。”收拾好了碗碟,便要离去。
陈洪英叫道:“徐老哥,且慢。陈某能不能洗脱罪名,早已不放在心上,有件事却务必得请你帮忙。”
徐丙坤停住脚步道:“是什么事?”陈洪英道:“牢中这位小兄弟与我素不相识,给关在这里,实则是受了我的牵连,我求你一定要救了他出去。”
徐丙坤道:“好,我尽力就是。”陈洪英道:“多谢。徐老哥,恕我不能相送了。”徐丙坤逊谢两句,提起菜篮来走了。
陈洪英站在铁门后,听得徐丙坤的脚步声声声远去,心中一阵惆怅。
西门独步听他不顾念自己的安危,仍是嘱托徐丙坤要将自己给放了,心中十分感动,说道:“陈帮主,谢谢你啦。”
陈洪英苦笑道:“谢我什么,阿木,徐长老肯答应帮忙,你出去看来是有望啦。这一来,我也就安心了。”
拖着铁链走到靠墙处坐下,说道:“这牢里黑灯瞎火的又没有床,你就靠着这墙角睡吧。”
西门独步道:“是。”闭上眼睛靠在那里,不再说话。
牢中一片寂静,连自己的心跳声也几乎听得见。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过道里又有脚步声传来,一轻一重,这次却是两个人,双双朝铁牢这边走来。
第十一章 阶下之囚 七
西门独步睁开眼道:“陈帮主,又有人来啦。”
陈洪英嗯了一声,却不说话。待那两人走到铁牢门口,才道:“鲍长老,袁长老,你们来啦。”
门外两人齐声道:“正是,属下鲍得胜,袁白燕参见帮主。”二人心下大为惊异,陈洪英给关在这铁牢中目不见物,又是隔着重铁门,单凭脚步声判断,便知是他二人,直如亲眼见到一般,这份武学修为可当真了不起,两人都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鲍得胜咳嗽一声,隔着铁门说道:“陈帮主,你还好吧?”
陈洪英道:“承蒙关心,足感盛情。鲍长老,袁长老,你们二位也好。”两人嗯了一声,都是讷讷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陈洪英道:“二位长老夜进监牢,可有什么事吗?”鲍得胜道:“也没什么事,我跟袁兄弟只是想来看看你。”
陈洪英道:“哦,陈某这里多谢了。”鲍得胜和袁白燕忙道:“不敢。”
鲍得胜道:“陈帮主,你给关押在这里,大伙儿心里都不是味儿。帮中现在群龙无首,都希望你能再出去主持大局,只不过陆副帮主……陆副帮主……这个……这个,咳咳……。”
陈洪英道:“怎么,陆千峰有什么地方不对吗?”鲍得胜顿了一顿,说道:“只不过陆副帮主这次也太小心眼了一些,一口咬定你是凶手,半点也不放松,可教大伙没了主意。”
陈洪英默然不语。鲍得胜道:“不过眼下执法堂正在调查,虽然目前还没有什么眉目,再过一段时间定然会查出凶手,陈帮主你尽管放心。”
陈洪英心知他是在出言相慰,这件案子毫无头绪,复杂难明,哪有这么容易查出凶手的,叹道:“鲍长老,你就不用安慰我啦,这件案子蹊跷古怪,可没有这么简单。”
鲍得胜脸上一红,说道:“要想查出凶手是难了一点,可万事总有个转机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柳暗花明了呢?”
陈洪英摇摇头,连连苦笑,心想你这可是自欺欺人了。
袁白燕插口道:“陈帮主,实不相瞒,这件案子当真是十分棘手,大家都是在发愁,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将你救出去。”
陈洪英淡淡的道:“不必了,洪英个人的生死荣辱早已不放在心上,你们也不必另眼相待,一切照规矩来就是,我不会怪你们。”
鲍得胜和袁白燕吃了一惊,齐叫道:“什么?”心想杀害帮中弟子是要身受九刀穿洞的极刑,陈帮主居然并不抗辩,心甘情愿的认了,到时那九刀下来,哪还有得命在?
两人面面相觑,互相对视了一眼,忽然之间心意相通:“陈帮主是以大局为重,欲以一死而息了本帮内部的纷争。”
要知帮中拥护陈洪英的弟子占了绝大多数,剩下一小部分则是陆千峰的心腹,如果两派弟子为了他一人而言语失和,大起纷争,甚而刀兵相向,出现自相残杀的场面,结果
定会导致丐帮四分五裂,元气大伤,那时实力一落千丈,再也难以在武林中称雄了。
二人一想到这里,脸上不由得露出崇仰之色,鲍得胜道:“陈帮主,这件案子定有折衷的办法,又何必一定要舍身成仁?你先在这里安心待上一阵,等有了好消息,我们再来通知你。”向袁白燕道:“袁兄弟,我们走吧。”二人向陈洪英告过辞后,一起走了。
鲍得胜和袁白燕走后没多久,执法长老白锦堂也跟着进来探监。如其它三位长老一样,说了许多诸如安慰保重之类的话,言语中更要陈洪英放心,虽然这件案子真相扑朔迷离,但自己一定会想尽办法为他洗脱罪名,恢复清白。
而一说到丐帮的内部之争,白锦堂言语中便变得谨慎起来,说道目前以陆千峰这派阻力最大,执意要追究到底,定陈洪英的罪。自己身处其间,实在是进退两难。一方面要居中作调停的工作,一方面又要极力避免两派之间言语失和发生冲突,实在是不胜烦恼。
陈洪英说了一些勉励褒奖的话,要白锦堂一切以大局为重,切不可令帮中兄弟自相残杀。
白锦堂为人沉默寡言,不苟言笑,这次却是谈锋甚健,两人足足深谈了一个时辰,白锦堂方始离去。
陈洪英心想本帮四大长老之中,传功长老徐丙坤为人性格率直,敢说敢当;掌棒长老鲍得胜沉实稳健,爽朗热情;护帮长老袁白燕为人较有心机,虽然私心重了一点,但为了丐帮的大业也是尽心尽力,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执法长老白锦堂则执法至公,不苟言笑。
几十年来,四人对己俯首听命,执礼甚恭,但自己贵为帮主,那还罢了。难得的是在自己蒙难的时候不落井下石,分别前来探视,足见义气深重。
陈洪英想到这里,全身热血如沸,久久不能平静,心想就冲着这份探视之情,自己就算即刻死了,也是毫无怨言。
四位长老自从这次探监过后,此后便一直没来。西门独步给关在这地底铁牢中,眼见头顶光线暗了又明,明了又暗,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
只觉时间出奇的漫长,不知何以自遣,无聊透顶之际,幸好还有陈洪英在旁边陪着说一两句话,否则当真闷也闷死了。而陈洪英自从与四位长老一夕深谈后,这些日子中也是坐卧不宁,极欲想知道执法堂调查的结果如何。
心想不管有没有查出真凶,只要让自己知道这件案子的确切讯息也就可以了,似这般久拖不决,于万念俱灰之际偏偏又怀着一线希望,内心之煎熬可想而知。
两人在地牢中焦急等待,别的倒罢了,一日三餐却甚是准时,每次到了吃饭的时间,吴世发便托着木盘过来送水送食。只要他一来,西门独步总是找一些借口来与他吵嘴。牢居寂寞,难以打发时间,能与之拌两句嘴,实在是其乐无穷。
而每次斗嘴吴世发均是处于下风,他心中空自怨怒,却又无可奈何。只不过吴世发为人极是阴毒,明里斗嘴不胜,暗
中便偷偷将伙食份量减半,以此来报复。
两人虽然经常吃不饱饭,但知他正是小人得意之时,若是跟他理论,除了徒遭一顿羞辱之外,什么也捞不着,也就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西门独步每每想到此后无穷无尽的岁月将要在这地牢中度过,心中便愀然不乐。心想陈洪英年事已高,关在这黑牢里,再过几年一旦归天,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到时没人说话没人理,这等日子如何过得下去?心中只要想想,便觉得害怕。
一想到父母之仇,胸口登时热血上涌,寻思:“老子这一辈子看来是出不去啦,白无秀这只乌龟老子是没办法去杀了,最好老天爷保佑,让他横遭惨祸,就此一命呜呼。只要他死了,老子虽然见不到,也心安了。”
不知如何,心中又想起那位送还他银两的美貌女郎来,心道:“这位姑娘不但人生得美,而且心地也是极为良善,我一心想要娶她做老婆,可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这不是痴心妄想么。唉,要是能再见这姑娘一面,就是马上让我去死,我也愿意。”
思及那女郎娇媚的脸庞,温柔的仪态,心中一阵甜甜的,脸上不由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又想:“她要是做了老子的老婆,老子一定事事顺着她,决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只不过人家是大家闺秀,会嫁给我这个无父无母的落难之人么?你奶奶的,她要是不肯,老子一定死缠烂打,无赖到底,无论想尽什么办法,总之是要把她抢到手不可。”
心中跟着又即自嘲:“嘿嘿,西门独步啊西门独步,你这一辈子是注定要死在这地牢中的了,既然出不去,这位姑娘又怎能做你的老婆,你就算想的再好,又有什么用。这位姑娘以后终究是要嫁人的,新郎倌不是你,你好得意么?”
心中一会欢喜,一会忧愁。如此胡思乱想的过了几日,这天中午他吃过饭后,靠在墙壁上打盹,迷迷糊糊中听得铁门声响,睁开眼来,只见灯光耀眼,门口站着几名丐帮弟子。
西门独步心中一喜,霍的跳起来道:“太好了,你们是来放我们出去的么?”
其中一人哼了一声道:“臭小子想得倒美。”向陈洪英道:“陈洪英,跟我们走吧。”语气甚是无礼。
西门独步大感失望,仍是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那人不答,只是催促陈洪英快些跟他们走。
陈洪英一言不发,拖着铁链走到门口,转过头来道:“阿木,我跟他们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你不用怕。”
西门独步点了点头,一脸关切之色,说道:“陈帮主,你可要小心了。”陈洪英也点了点头,说道:“走吧。”一名弟子关上铁门,带上陈洪英走了。
这铁门一关,牢中又是一片黑暗。西门独步一个人孤零零置身其间,蓦地一股孤寂之感袭上心头,说不出的惶惧害怕,心想:“他们将陈帮主带走,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我还以为他们是来放我出去的呢?”
第十一章 阶下之囚 八
猛地里想起一事,大叫道:“哎呦,不好!”寻思:“难道是他们已经查出了谁是凶手,因此上将陈帮主迎了出去,让他重做帮主?”
他一想到这里,差点就要哭出来,心里一个劲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陈帮主若是重新当上帮主,一定会将我放出去,他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是我多心了。”
虽则如此安慰自己,但心中委实无一丝一毫把握,只怕陈洪英重新登上帮主之位后,便将自己置之脑后,再也不闻不顾,任由自己一个人在这铁牢里继续受苦。
他心情极是烦闷,当真是坐立不安,心中只是念叨:“陈帮主快回来,你千万不可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念之再三,陈洪英非但没回来,时间却是一点一滴的过去。他心下焦急万状,不由得想:“陈帮主若是有事耽搁了,过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难道真如我所料,他一当上帮主后,便将我给忘了?”
摇了摇头,又觉这跟陈洪英的为人不像,想到最后,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本来就跟陈帮主没有什么交情,他就算把我忘了,让我一个人关在这铁笼子里也是应该的。”心中这么一想,反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得了,靠在墙角里,一时昏昏欲睡。
过了良久良久,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只知头顶光线越来越是微弱。西门独步困于地牢之中,时日既久,一切都已习以为常,知道此刻正是入夜时分。
他正处于精神恍惚之际,忽然一阵极轻的铁链拖地之声传来。西门独步一听,精神大振,暗道:“是陈帮主回来了。”跳起来奔到门口,左耳贴在铁门上,凝神倾听。
地牢中的过道不是很长,但陈洪英却走得极是缓慢,每迈出一步,脚下跟着发出一阵金属拖地时的声音,似是走得十分吃力。
西门独步暗暗奇怪,心想陈洪英出去之时脚步稳健,虽然足上戴了铁镣,但行走如常。此刻从声音中听来到像是患了脚疾,一步一挨的,不知是何缘故?
只听铁链拖地之声越来越响,到了门外,陈洪英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又轻又低,也是显得有气无力。
西门独步迅速离开铁门,只听“咣当”一声,牢门大开,灯光映照之下,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陈洪英。他身后几名弟子待他进入牢房后,便即关上铁门,什么话也不说就走了。
西门独步走上几步,欣喜道:“陈帮主,你回来啦,那些都是什么人?”本来陈洪英能洗脱罪名,重登帮主之位,对二人而言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不知为何,对于能在这铁牢中再见到陈洪英,他心中竟是说不出的欢喜。
他也为自己有此想法而暗暗感到奇怪,也可能是因为自己错怪了陈洪英,他并没有丢下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而感到欣慰。
陈洪英嗯了一声,隔了半晌才道:“是陆千峰的手下。”嗓子低沉沙哑,声音中流露出一股疲惫之意,似是十分委顿。
西门独步听出不对,问道:“陈帮主,你没事吧?他们把你怎么啦。”
陈洪英不答,扶着墙壁慢慢坐下来,怒道:“哼,他们想逼我说出降龙十八掌的武功秘诀,当真是异想天开。”
西门独步道:“是么,那你有没告诉他们?”
陈洪英
忿忿的道:“降龙十八掌是丐帮的镇帮神功,除了帮主有资格修习外,谁都不能告诉,这是本帮帮规中严厉禁止的,老夫怎能明知故犯。”说到这里,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气都快要喘不过来了。
西门独步心中一动,大惊道:“陈帮主,你……你,他们对你用刑了么?”
陈洪英又咳了好一会,才顺过气来,缓缓的道:“还好,他们虽然以诸般刑罚加于我身,但我始终没说出来。”
要知陈洪英虽已年近花甲之年,但以他的武功之高,身子之硬朗,一用上刑而至于如此虚弱,则施刑之重,可想而知。
西门独步大怒道:“岂有此理,这件案子还没有盖棺定论,他们就来对你严刑拷问,眼里还有没有你这个帮主?我去跟他们评一评这个理。”
陈洪英摇头道:“没有用的,他们已经认定我就是凶手,否则也就不会对我用刑了。”
西门独步道:“那……那该怎么办?难道由得他们胡来?”陈洪英叹口气道:“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逆来顺受,听之任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西门独步知他说的是实情,一时默然不语。过了一会,说道:“陈帮主,其实你大可不必受这皮肉之苦,那降龙十八掌的武功秘诀你都已经会了,说出来给他们听一听,又打什么紧,还是保重自己身子为是。”
陈洪英愕然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把降龙十八掌的秘诀说出来。”
西门独步道:“是啊,只要能保住性命,管它什么秘诀不秘诀的,有一句话不是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你要是为此而送了命,守住这秘诀还有什么用?”
陈洪英目光中全是诧异之色,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说道:“你这可是小儿之见了,非是我不肯将这降龙十八掌的秘诀说出来,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问你,你可知本帮自创建之日至今已有多久了?”
西门独步笑道:“这我可不知道了,想来应该不会很短吧。”
陈洪英道:“本帮创建于北宋年间,至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西门独步吃了一惊,说道:“那么久?我还以为丐帮是由陈帮主你一手创建的呢,想不到居然已有几百年了。”
陈洪英轻轻咳了一声,微笑道:“本帮立帮之初,原意是让天下千千万万穷苦无助之人团结起来,使得人人有饭可吃,有衣可穿。大家相敬相爱,相互之间亲如兄弟。到后来,人数越来越多,发展越来越壮大,一跃而成为当时天下最大的一个帮派。”
“本帮的创始人因其年代久远,已无从查考,只知是北宋朝的一位武学大家。继这位武学大家之后,本帮相继出现了几任为国为民杰出的帮主,重新阐明了本帮的宗旨乃是,‘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当是时,本帮侠义之名播于天下,可谓盛极一时。”
“当时的朝廷边患极重,北有契丹铁骑南下牧马,西有大夏国的连年侵扰,本帮以报国安民为己任,展开了一系列的秘密活动。其中包括刺探军情,暗杀敌方重要首领,破坏敌方的一些重要设施等等。上到诛杀元凶巨恶,下到济世救民,事无巨细,本帮皆有参与,只不过其事不论成与不成,本帮皆严守秘密,守口如瓶。是以除了帮中一些重要人物外,外界知之者极少……。”
西门独步心想:“乖乖隆地咚,想不到这群叫化还有这么大的来头。”说道:“陈帮主,这就不对了,贵帮既然做了这么多大事,就应该大肆宣扬,好教天下人人都知道才对,这样大家也就不会看不起你们了。”
陈洪英道:“这些都是暗中秘密进行,一加公布定会引起敌方的仇视,为本帮树立不少强敌,于本帮的长远大计殊为不利。再者我们只是怀着赤诚报国之心,但求功成,对身外的名声却也不放在心上。”
西门独步心中暗笑:“做了好事不留名,这不是傻子是什么,这些叫化子当真迂得紧。”
陈洪英顿了一顿,续道:“后来两宋朝灭亡,蒙古人入主中原,一统天下。蒙古鞑子凶狠残暴,对我汉人同胞大肆屠戮,激起了天下千千万万百姓的义愤。”
“本帮本着驱逐胡虏,还我河山的大愿,誓与之周旋到底。当时天下百姓苦元久矣,在忍无可忍之际,各地终于爆发了抗元大起义,本帮中不少弟子也加入到其中,抛头颅洒热血,干下了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业。”
西门独步听得悠然神往,笑问道:“那贵帮之中可有人当上皇帝?”
陈洪英笑道:“起义之时,大家同心同德,皆是怀着驱除胡虏,救万民于水火之心。事成之后,本帮弟子大多功成身退,鲜有贪恋权势者。本帮侠义之名垂之江湖数百年,声名始终得能不坠,也正是因为此。”
“到了近代,由于朝廷施政深得人心,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为免犯朝廷之忌,本帮便不敢再指摘朝政,妄议国事,将一门心思尽数放在了武林之事上。唉,本帮历代帮主无论文治武功,俱是威震当时的人物,到了陈某手中是最不肖者,窃居帮主之位二十余载,而无尺寸之功,现在更弄得身败名裂,身陷囹圄,惭愧啊惭愧。”说着连连叹气,自责负疚之情,宛然在目。
西门独步道:“陈帮主,你快别这么说。我曾听人谈论天下人物,说起你时,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都说你是一位义气深重义薄云天的好汉,又怎能是最不肖者。”
心道:“老子出身武林世家,武功却是稀松平常,拳脚剑法无一拿手,撒谎骗人却是样样在行,要说最不肖者,怎么也轮不到你啊。”
陈洪英苦笑道:“嘿嘿,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有道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从今往后从这些人口中说出来,不知陈某又将是如何不堪了。”
西门独步咬了咬嘴唇,默不作声,过了半晌,说道:“陈帮主,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你别见怪。”
陈洪英自从入狱,于万事早已不放在心上,闻言淡淡的道:“阿木,是什么事,你尽管说出来就是,用不着自责。”
西门独步道:“陈帮主,你的属下冤枉了你,只有我才知道你是清白的,不是凶手。”陈洪英叹了口气,心想到了这步田地再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只听西门独步一字一句道:“因为事发当天,我一直就待在庙里,半步也不曾离开过。”
陈洪英一听此言,猛地里想起什么,大声道:“当真!阿木,你说得是真的,那天你由始至终一直都待在庙里?那么你……你知道谁是凶手?饶是他老成持重,处世不惊,说这句话时也不禁手足皆颤,激动之情见于颜色。
第十一章 阶下之囚 九
西门独步道:“不但当天庙里发生的事我知道,而且你跟丁老怪约了在关帝庙中比武之事我也早知道了。”
陈洪英愈发吃惊,问道:“你从何得知,你认识丁老怪么?”
西门独步知道要想将这件事说清楚,非得从头道来不可。于是将自己如何在路旁荒庙中避雨开始说起,半夜偷听到胡老六几个叫化子的一番谈话,从而得知了丐帮在南阳召开大会的消息,兼且得知陈洪英的为人,心生仰慕之意,因此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南阳。
而到了南阳城里后,自己又是如何得知陈洪英在马祖德家中作客,准备夜探马府。当说到当晚陈洪英越出高墙,追踪丁老怪之时,陈洪英打断话头道:“且住,阿木,你说当天晚上还有第三条人影越墙而出,跟在我们后面?”
西门独步道:“是啊,当时还害我吓了一跳,趴在地上差点就不敢起来呢。”
陈洪英迟疑道:“奇怪,那会是谁?”望着西门独步,眼中露出疑问之意。
西门独步摇头道:“马府里有些什么人,陈帮主你要是不知道,我就更加不清楚了。”
陈洪英心中一阵疑惑,寻思:“当晚在马府中作客的除了我,群儿之外,还有一个就是陆千峰。群儿对武功只懂一点皮毛,能提气越过那堵高墙的,武功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到底是谁呢,会不会是马家的人?”眉头深锁,一时沉吟不语。
西门独步问道:“陈帮主,你想出来这人是谁了没有?”
陈洪英定了定神,道:“我想不出来,阿木,你接着说下去。”
西门独步道:“是。”将自己跟踪马笑群从而听到陈洪英与丁老怪二人相约在关帝庙中比武,后来自己又再跟着陈洪英师徒二人到了马府,返回客店之事一说。
陈洪英道:“那天晚上我跟群儿回马府的时候,便发现路上暗中有人跟踪,只是当时我没加点破而已。阿木,想不到原来是你。”
西门独步道:“原来陈帮主你早就发现了,我当时还以为你们不知道呢?我小孩儿家大胆胡闹,不知天高地厚,还要请陈帮主你原谅。”
陈洪英笑道:“我那时候可不知道你想要干什么,是以没加点破。要是早知道是你,那就好啦。”
西门独步暗叹一声,心道:“那有什么好的,你若是当时就说破,说不定就没有这以后的事了。陪你一起待在这黑咕隆咚的地牢里,你当我很高兴么?”
再说到关帝庙中发生之事,西门独步知道这一节最是重要,将自己如何躲在神像后面,又怎样听到有人走进来,在里面待不了片刻,又即匆匆而去等情一说。
陈洪英对当时的情形不住详加查问,直到确信西门独步说的都是实情,无捏造之可能后,便停止询问,陷入了沉思之中。
说完之后,西门独步道:“陈帮主,就怪我当时没向他们说清楚,否则你也就不会被关在这里了。”
陈洪英摇头道:“这不能怪你,即便你当时说清楚了,也不能证明什么
,找不出凶手,还是枉然。”说着扬起了头,似在竭力思索什么。
西门独步低声道:“陈帮主,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不知当讲不讲。”
陈洪英心不在焉的道:“啊,有什么话你说出来就好了。”
西门独步郑重道:“陈帮主,你遭人陷害而成为杀人凶手,这件事你不觉得是早有预谋的么?”
陈洪英应道:“是啊,只是我想不出害我的人是谁而已,这才苦恼。”
西门独步又道:“陆千峰事先好像早就知道你会出现在庙中一样,来的迟不迟早不早,你不觉得这中间实在是太过巧合了么?”
陈洪英心中一凛,沉声道:“阿木,你的意思是说陆千峰会是幕后主谋?”跟着摇头道:“不可能啊,丁老怪约我在关帝庙中比武之事,我一直秘而不宣,除了群儿之外,根本不可能有外人知道……(说到这里,不禁看了西门独步一眼,心想:“你若是没泄露出去,那就真的没外人知道了。”)……若说这个陷阱是陆千峰一手策划的,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西门独步道:“不知为什么,我心里老是觉得那姓陆的不是什么好东西。陈帮主,你再想想,如果那天晚上越过高墙跟在你后面的人是陆千峰呢?那就一切都好解释了。”
陈洪英霍的站起来,身上铁链一阵呛啷乱响,大声道:“不错,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如果那天晚上跟在自己后面之人真的是陆千峰,那么他得知丁老怪与自己在关帝庙中比武之事便一点都不奇怪了。况且能够避过他的耳目,令他不致察觉,也只有陆千峰这等高手才能做到。
而陆千峰在得知讯息后,大可有时间在第二天布置好一切。其实他也并不是想不到这一点,而是他压根就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陈洪英待人宽厚仁慈,常常以己之心度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共事了几十年的好兄弟,竟会如此处心积虑,设置圈套来害他,此时经西门独步一提醒,方才如梦初醒。
他闭上眼睛将这件事的经过情形前前后后仔细一想,那些枝枝节节在脑海中一加拼凑,当真是丝丝入扣,再也合理不过。
心想怪不得陆千峰这次如此反常,若不是内心有鬼,何以要一再逼问降龙十八掌的武功心法?他处心积虑设置这个圈套,其目的自是为了篡夺自己的帮主之位了?陈洪英一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气恼异常。
西门独步道:“陈帮主,你不是想不到这一点,而是你的心地太好了。”想起尤伯为长清子杀害之事,胸中没来由得一酸,说道:“这世上亲如父母兄弟,也有不相信的时候,更何况是你的下属。”
陈洪英慢慢坐下来,叹口气道:“是我一时不察,这才中了奸贼的毒计,这当儿就算明白了真相,也已迟啦。”
西门独步道:“还不算晚,陈帮主,我心中有一个计较在此,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咱们被关在这铁牢中有一段日子了,若是四位长老不来审问则已,一加审问,我当场便指证陆千峰,说他才是真正的幕后
主谋,到时陈帮主你再施展武功乘机将他擒下,你说这条计策可好?”
陈洪英摇头道:“不行,不行。”西门独步道:“为什么?”陈洪英道:“我现在武功全失,不会是陆千峰的对手。”
西门独步吃了一惊,问道:“那是怎么回事?陈帮主你的武功呢?”
陈洪英不答,而是重重叹了口气,道:“你看!”西门独步睁大眼睛向他瞧去,只见他身上不知何时又已多了一道铁链束缚。再凑近一看,发现铁链两端竟是从双肩肩胛骨中穿出来的。
西门独步吓了一跳,跟着脚下一软,不禁坐倒在地,骇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洪英道:“他们逼问武功不成,又为了防止我脱逃,因此用铁链穿了我的双肩琵琶骨。”
西门独步又气又怒,大声道:“他们给你戴了铐镣,这还不放心,又穿了你的琵琶骨,这不是存心要致你于死地么。陈帮主,你现在觉得怎样,可有办法恢复武功么?”
陈洪英道:“不成的,琵琶骨被穿,这一身武功是永远都使不出来啦。唉,这条老命虽然还在,却已跟一个废人差不了多少。”
西门独步不禁泄了口气,本来还指望陈洪英能够用武功制住陆千峰,现在竟连这唯一的希望都破灭了。他心中混乱已极,在牢房中不住走来走去,嘴里只是不住念叨:“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陈洪英道:“阿木,你坐下来听我说一句话。”西门独步道:“是。挨着他身子坐下来,道:“陈帮主,你要说什么?”
陈洪英道:“我想过了,即便我武功未失,你刚才这条计策也是行不通。”
西门独步眼睛一亮道:“难道陈帮主你有更好的法子?”
陈洪英摇头道:“我只是在想,若是你指证陆千峰说他才是幕后主谋,这件事无凭无据,终究难以取得他们相信,到时如果陆千峰反咬一口,说咱二人在铁牢中事先便已串通一气来诬陷他,反而会弄巧成拙。”
西门独步啊的一声,道:“我倒没想到这一点。”
陈洪英道:“老夫在这世上已活了一大把年纪,于生死之事早已看彻,便是要死,也算是正当时。可是阿木你年纪还小,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掉,不是太可惜了么。”西门独步默不作声。
陈洪英道:“最好的法子便是我承认是凶手,只有这样他们才不致于加害你。”
西门独步急道:“那怎么可以,陈帮主你要是承认是凶手,岂不坏了你一世英名。”
陈洪英凄然一笑道:“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况且陆千峰的目的只是为了要夺得丐帮帮主之位,只有我一死,他才会趁心如意。否则还不知有多少无辜的人牵连进来。”
西门独步大急,想要说“陈帮主你何必如此消极,一定还会有其它可行的办法。”然而仔细一想,自己若要安然离开此处,就现在的形势来说,除了陈洪英所说的这条计策外,确实再也想不出第二条更好的办法来,一时讷讷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第十一章 阶下之囚 十
陈洪英面色凝重,顿了一顿,缓缓的道:“阿木,从今天开始我决定教你丐帮的降龙十八掌。”
西门独步吃了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结结巴巴的道:“陈……陈帮主,你……你是在说笑么?”
陈洪英正色道:“怎么,你不想学?”西门独步忙道:“不是,不是。我是说……是说降龙十八掌既然这么厉害,你随随便便就传了给我,这……这。”
陈洪英呵呵笑道:“你是不是不信?”西门独步低着头不说话,等于是默认了。
陈洪英叹了口气道:“阿木,你说得没错,本帮中确实有‘非帮主不得传授’这么一条规定。但这只是在一般正常情况下而言啊。”
西门独步睁大了眼睛,不知他说这句话是何用意。
陈洪英又道:“降龙十八掌历来是由上任帮主退位或临终之时才传授给下任帮主。陆千峰一门心思想当帮主,久藏祸心,若是让他习得了降龙十八掌的神功,不啻于如虎添翼,天下只怕再也难有制得住他的人了。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心术不正,我不能眼看着丐帮几百年大好基业葬送在他手里。况且我此刻身陷囚牢,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十全十美的人来继任帮主?阿木,我是为了怕本帮这项威震天下的武功在我手中而绝,才决定传授于你的,你知道么?”
丐帮的降龙十八掌向不外传,陈洪英自从洞明了陆千峰的奸谋后,心中震惊之余,对帮中故旧再也难以相信,有心要找一位可靠之人来继承衣钵,却连唯一的小徒儿也不在身边,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致于将这门震古铄今的神功传给西门独步。
当此情势之下,当真是逼不得已,为了丐帮的大业着想,虽说传非其人,总是胜过陆千峰学会了为非作歹的好。他做出这一决定出来,实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决非一时的兴到之言。
西门独步道:“陈帮主,你将这么厉害的武功传授给我,就不怕我学会了胡作非为么?”
陈洪英淡淡一笑道:“不会的,你我二人相处的时日虽短,但经过我这一段时间的细心观察,觉得阿木你本性良善,并非是那种穷凶极恶为非作歹之人。”
西门独步胸口一热,再也不疑有它,说道:“陈帮主,是我不好,不该心生疑虑。你肯将降龙十八掌传授给我,我很是感激。”说着跪下地来,大声道:“师父,请受弟子一拜。”作势就要磕头。
陈洪英忙伸手拦住,说道:“你干什么,快起来。”西门独步抬起头看着他,一脸疑惑之色,说道:“师父,你……。”
陈洪英道:“阿木,有件事不得不先说清楚,我虽然授你武艺,却不愿做你师父,你还是叫我陈帮主吧。”
西门独步诧异道:“为什么?师父,你嫌我太笨,不配当你的弟子么?”
陈洪英摇头道:“不是,我私自将丐帮的镇帮神功传授给你,,虽说事出有因,总之是心中有愧,无以面对丐帮死去的历代帮主,而且在传授之前我要你先立一个誓。”
武林中于这师徒名份向来十分看重,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之说,既然身为弟子,便须尊师重道,事师严谨尚且不说,亦有诸般不成文的规矩。
西门独步为了报答陈洪英的授艺之德,才不得不委身于徒。陈洪英既不答允,在他而言实是大喜,也就乐得心安理得。听说要起誓,便道:“但凭陈帮主吩咐,不知你要我起个什么誓?”
陈洪英郑重道:“降龙十八掌威力奇大,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厉害武功,修习之人若是心术不正,习成此技后不免为害武林。我要你发誓学成之后不得逞技滥杀无辜,为非作歹,须得为武林苍生造福,你可作得到么?”
西门独步心想:“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这还不容易么?”说道:“若是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杀人凶手呢,能不能下手诛却?”他此时想到的是父母之仇,是以有此一问。
陈洪英道:“此事又当另作别论,总之若非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便不可狠下杀手。”
西门独步右手三指高举过头顶,大声道:“好,陈帮主我答应你,我若是习成了降龙十八掌后,绝不会滥杀无辜,对方若不是十恶不赦的大坏人,便不能下手取他性命,若违此誓,教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他发誓时一字一句,乃是出自真心,并不像平时一样心口不一,是以语速迅疾,说来十分斩决。
陈洪英十分高兴,大声道:“好,你起来。”西门独步道:“是。”仍是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后才站起来。
陈洪英微微点头,意甚嘉许,说道:“本帮有两项绝艺,除了‘降龙十八掌外’,另一项就是‘打狗棒法’。”
西门独步忍不住咦了一声。陈洪英道:“怎么?”西门独步忙道:“没什么,我只是觉着这‘打狗棒法’的名称十分古怪而已。”
陈洪英微微一笑道:“打狗棒是帮中权柄,自来见棒如见帮主,一直是丐帮最高权力的象征。本帮上任郑帮主接掌丐帮后,不慎将打狗棒遗失,从此湮没江湖,不知所踪。及至老夫做了帮主,几十年来帮中派了无数弟子出去探寻打狗棒的下落,仍是遍寻不获,是以帮中至今仍是有主无令,因之重拾打狗棒成了本帮两代人的心愿。”
“这路棒法精微奥妙,十分繁复,须得配合打狗棒才能发挥威力,因之这棒法却不必学,你只须学会降龙十八掌也就是了。”
西门独步道:“是。”陈洪英道:“阿木,你以前学过武功没有?若是有根底,学起来就快些。”
西门独步见他肯将降龙十八掌的绝艺相授,对自己可说十分眷顾,内心感激之余,不由得想:“陈帮主连这么厉害的武功都肯传授给我,若再骗他可真太也不够朋友了。”
他自惨遭大变以来,经历过那么多事之后,逐渐变得对任何人都不相信,在人前更一直十分小心,不肯泄露自己的身份。及至遇到陈洪英,心中顿生亲近之意,连这警惕之心也一并解除了,说道:“陈帮主,你先别忙着教,我不能再瞒你了,其实我是有名
字的,我的真名叫西门独步,阿木只是我的假名。”
陈洪英听了这句话,脸上淡淡的毫无惊异之色,只道:“嗯,你复姓西门,名叫独步,这名字很好啊。”
西门独步道:“还不止这些,我先前对你撒了谎,其实我乃是临安人氏,并不是一个到处流浪的孤儿。”
陈洪英似是想起了什么,说道:“你是临安人氏?临安府的武林世家也是姓西门,不知跟你可有什么渊源?”
西门独步凛然下拜,说道:“实不相瞒,西门山庄的庄主便是家父。”
陈洪英这才大大吃了一惊,失声道:“这么说,你便是‘西门山庄’的少主人了?”
西门独步听他语音有异,微觉诧异道:“是,想不到陈帮主你也知道西门山庄。”
陈洪英道:“天下论剑,无出西门!天下不知道的可没有几个。”西门家惨遭灭门之事,陈洪英早已耳闻,说道:“当日一场大难,令尊不幸为奸人所杀,整个山庄也被大火付之一炬,那么你现在是一个人了?”
西门独步听他称赞西门家,内心于无比骄傲之中又怀着一丝心伤,咬牙切齿道:“不错,杀父之仇,灭门之恨,晚辈无时或忘。”
陈洪英惊叹无已,摇头喃喃自语道:“想不到……想不到……。”
西门独步心下奇怪,不禁问道:“陈帮主,你说想不到,这话不知是什么意思?”
陈洪英吁嗟久之,仰头望着牢顶道:“嘿嘿,事隔多年,在这里竟能见到故人之后,当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西门独步喜道:“陈帮主,你跟过世的家父是知交故友么?”陈洪英摇头道:“不是,我与令尊素未谋面,并无半点交情。我说的故人指的乃是令祖父西门飞雄。”
西门独步闻言全身一震,半晌才道:“陈帮主,你认识我爷爷?”
陈洪英点头道:“不错,老夫当年曾与令祖父有过一段交往,两人言谈十分投机,相互之间引为生平知己。唉,只是昔人早逝,欲求再见一面而不可得,实在令人怅恨。”言下十分伤感。
西门独步心下念头电转:“武林中人一提到爷爷的名头,无不切齿痛骂,好像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一般,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难得陈帮主跟爷爷当年是好朋友,今日既有这种机缘,我何不趁机请教一番,也好知个端的。”
开口问道:“陈帮主,你既跟我爷爷是好朋友,那你觉着我爷爷的为人怎么样?”
陈洪英在黑暗中望了他一眼,缓缓的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西门独步不敢据实而答,只道:“没什么,我爷爷早死你是知道的,那时我可还没生出来,因此想听一听他生平的事迹,陈帮主你不会不知道吧?”后面这句话无疑有祈求之意。
陈洪英叹了口气道:“令祖父的大名当年威震天下,是武林中百年难得一见的杰出人物。他的为人风范,委实令人心折,是老叫化在这世上生平唯一敬佩之人。”
第十一章 阶下之囚 十一
西门独步心想:“陈帮主这番话可跟那些狗杂种说的不一样,难道其中另有什么隐情?”试探着问道:“陈帮主,那你说我爷爷是好人还是坏人?”
陈洪英道:“令祖父不但剑法通神,武功盖世,而且为人古道热肠,自然是一位大大的好人。”
他为人何等机警,立时便听出西门独步话中其意有所指,跟着问道:“阿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问?”口中仍以假名称呼。
西门独步肃然道:“正是。陈帮主,我今日听了你这句话,才知传闻有误,原来我爷爷并不是一个大坏人,这下我可放心啦。”
陈洪英淡然一笑道:“凡事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至于传闻未必便与事实相符,你听说了些什么?”
西门独步道:“陈帮主你应该知道泰山之战吧?”陈洪英点头道:“当年泰山玉皇顶论剑,令祖父西门飞雄仗着手中一柄长剑,败尽天下英雄,这是许多年前之事了,难道有人旧事重提么?”
西门独步道:“我爷爷在这一场比斗中好像杀了七大派不少人是吧?”陈洪英点头道:“当年玉皇顶上一场大战,七大派确实损折了不少好手。”
跟着正色道:“阿木,这件事干系十分重大,你都是从哪听来的?”
西门独步心道:“有很大干系吗,我瞧也没什么了不起。”搪塞道:“陈帮主,这些事我都是从别人那里胡乱听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因此来问你。”
陈洪英郑重道:“这就是了,你以后可莫要随意在人前提起才好。”西门独步问道:“为什么?”
陈洪英道:“因为当年这一战关系到七大派的盛衰荣辱,十分忌讳。各派掌门因此定下严规,相互约束门下弟子不得泄露其中机密,他们自个儿不说,外人更是谁也不敢提起,以免遭到杀身之祸,是以外人徒知有泰山一战之名,却不知其实,得能知悉其中内幕者,武林中也只寥寥几人而已。”
西门独步忿忿不平道:“他们这么多人围攻我爷爷,岂是英雄好汉之所为,又把这件事的真相掩盖起来,不让人知道,用心当真恶毒。而且还诬蔑我爷爷说他是杀人恶魔,这件血案是他老人家一手酿成的,真是岂有此理,难道这就是他们正派人士的一贯行径。”
陈洪英叹了口气道:“他们刻意隐瞒事情的真相,不愿让人知道,不但于事无补,反倒让人觉得心胸太窄。这件事今日又在江湖上流传开来,便是实证,可见有些事纵然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终究有一日要大白于天下。”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若说这场祸事令祖父是罪魁祸首,确是有失公允。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最是清楚不过,令祖父当年之所以蒙上恶名,被人误解,实则这里面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西门独步听到‘不可告人的秘密’这几个字,心中不由一震,料想有一件十分重大要紧之事将要从陈洪英口中说出来,内心既感激动又感兴奋,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生怕打断了他话头。
只听陈
洪英缓缓的道:“令祖父西门飞雄当年少年成名,一出道便即名声大噪,仗着手中一柄长剑横扫大江南北,生平从未遇过敌手,风头之劲,武林中一时无两,是当时武林中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
“令祖父武功既高,又兼且生得英俊潇洒,因此颇得美人垂青,在实至名归之后,不数年便即与他心仪的一位女子结成神仙眷属,过着令世人艳羡的神仙生活。外人只道他事事遂意,殊不知在无限风光的背后,令祖父却也有着一些外人不得而知的苦衷。”
他嘴中说着话,脸上却是一付神驰高邈地神情,似乎是又回到了从前。隔了半晌,才道:“那一年春天,令祖父和我相约在武昌黄鹤楼头喝酒,起先两人都是兴致颇高,孰料几杯酒下肚,令祖父突然不住长嘘短叹,大发牢骚,一付郁郁寡欢的样子。我见了自不免奇怪,便问起来由。”
“令祖父起先不愿说出来,老夫一来多事,二来心下奇怪,仍是不住催问,令祖父拗我不过,终于道出详情,原来他之所以如此苦恼全是为了一个女子……。”
西门独步听到这里,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陈洪英道:“我当时听了这句话,反应也是跟你一样,心想能够让令祖父挂在心上之人,这女子若不是美若天仙,便必定有其过人之处。顺口便问及对方的背景来历,哪知道令祖父的回答却令我大为震惊。”
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向西门独步道:“你道她是谁?”
西门独步心中不由一紧,也问道:“那是谁?”
陈洪英沉声道:“原来她竟是魔教新上任的教主,姓林名叫慕雪。我听到这里,心中这份惊讶实是难以形容,心想魔教与中土武林势不两立,形同水火。自来正邪不两立,如果令祖父与他们沾上一丝干系,只怕要弄个身败名裂……。”
微微一笑道:“阿木,你年纪还小,这些武林中之事你还不清楚。”跟着解释:“魔教是西域的一个神秘教派,行事十分诡密,教中据说有一部至高无上的武学典籍叫《玄阴秘录》,上面所载的俱是最高深的武学,一百多年来一直是魔教的镇教之物。”
“林慕雪因为机缘巧合得以邂逅令祖父西门飞雄,竟致一见钟情,从此堕入情网,不能自抜。对于她的一番苦恋,令祖父人非草木不可能无动于衷,但他深知正邪有别,若想缔结这段良缘,中间定会生出许多波折。再者令祖父已有家室,而且也一直深爱着自己的夫人,思前想后,令祖父终于下定决心,向她表明心迹,说她的一番深情,自己无福消受,叫她死了这条心。”
“但林慕雪兀自不肯罢休,仍是痴缠不已,令祖父为此十分头痛,最后两人终于闹翻了脸。林慕雪一怒之下,就此返回西域,从此在武林中消声匿迹。令祖父以为这件事就此平息了,哪知好景不长,七大派的人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说令祖父暗中与魔教勾结,意图覆灭天下武林,齐来向他盘诘责难。”
“令祖父并未直承其事,但七大派的人言之凿凿,说得有凭有据,令祖父百口莫辩,又不愿将与林慕雪的这段感情
纠葛公布出来。况且令祖父为人又是心高气傲,也就懒得再辩解,双方越说越僵,终于定下在泰山玉皇顶上动手,以武力来解决此事。”
“双方这场过节我最是清楚不过,曾向七大派的掌门人极力劝说,要他们取消这个约定。但七派掌门人不肯轻易罢休,定要令祖父自废武功方能妥协。我当时眼见劝说无效,这场决战看来是难以避免,便宣布丐帮保持中立,两不相帮。嘿嘿,当年若不是我极力约束部下不得参与这场混战,令祖父西门飞雄纵然剑法通神,武功盖世,只怕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西门独步听到这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陈帮主,晚辈在这里谢谢你啦。”
陈洪英奇道:“你谢我干什么?”西门独步道:“你当年没有与我爷爷为敌,我很是感激,在这里谢谢你啦。”他心里隐隐觉得若是陈洪英当年也在参与围攻之列,定是一个十分棘手的对手。
陈洪英哈哈大笑道:“莫说老夫当年与令祖父之间交情颇深,即便是素不相识,陈某也绝对不会做这种乘人之危的事,你又何必谢我。”
西门独步垂首道:“是,是晚辈错了。陈帮主你为人侠肝义胆,光明磊落,原就非常人可比,这声道谢真是多余的了。”
陈洪英叹息道:“泰山玉皇顶上一场大战,七大派精英尽出,仍是没能奈何得了令祖父,反而弄得损兵折将,终于成为了武林中的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件事倘若传出去,不但令七大派的颜面扫地,亦会动摇其在武林中的根基。为了顾全大局,经过几次密议后,七大派的首脑便派出门人弟子四处活动,将一切罪责尽数推在了令祖父西门飞雄身上。”
“并颁下严令,有胆敢妄议‘泰山之战’者杀无赦,以此来遏止众人探究真相之心。而令祖父也就顺理成章的背上了一个‘千古大罪人’之名,到处遭受世人的白眼,成为武林中千夫所指的对象。”
“不数年间,亲朋好友便一个个相继离他远去,当真说得上众叛亲离。令祖父心灰意冷之下,也就不再过问世事,过着离群索居的日子,不久便即郁郁而终……。唉,令祖父西门飞雄是一个天生的多情种子,输就输在一个‘情’字上。当年若不是遇上林慕雪这么一个女子,前途当真是不可限量。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红颜祸水,不知毁掉了多少英雄好汉,纵是令祖父亦不能免,唉。”
说着连连摇头:“令祖父当年婚娶的时候,老夫还曾为此取笑过他,笑他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沉迷于女人的温柔乡里而不知往返,颇有揶揄之意。”
“老夫一生心如铁石,视女色有如无物,自问从未对任何女子着迷。也唯有这一点自认为胜过了令祖父。几十年来也一直颇以此自喜。直至今日突遭大难,命在倾刻之际,方才明白,比起令祖父西门飞雄来,老夫毕竟还是逊了一筹。他虽然死了,可还有个后人替他扬眉吐气,再起风云,而老夫囚居铁牢,临终之际竟连一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嘿嘿嘿嘿,西门飞雄啊西门飞雄,老叫化算是彻底服了你啦。”
第十一章 阶下之囚 十二
他这句话中既含有绝望无助之心,又兼有寂寞凄凉之意,一听之下,令人忍不住为之心伤。
西门独步心中暗暗叹息:“陈帮主一生英雄,想不到临到老来竟会生出这等变故,这打击对他而言实在是太大,也难怪他会伤心。唉,想不到英雄末路,晚景竟会如此凄凉。”不禁暗暗摇头。
又想到当年爷爷仗剑江湖,令天下群雄束手,这等不可一世的英雄气概,此时思之慕之,一种无比崇敬之意在胸中油然而生。
暗道:“我一生之中须当以爷爷为榜样,发奋进取,勤练武艺,只有这样,才能重振我西门家的声望。终有一日,我会替爷爷洗刷冤屈,让天下人还他一个公道。”
两人心中各自想着心事,一时谁也不再说话,虽然近在咫尺,也似乎是视而不见。如此过了半晌,陈洪英方才回过神来,忽然问道:“阿木,你的家传剑法已学会了几成,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西门独步笑道:“我的剑法跟我爷爷,爹爹他们比起来可差得远啦。陈帮主你想看吗,我这就练给你瞧瞧。”
陈洪英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心里有个疑问无法索解,想向你问个明白而已。”
西门独步道:“陈帮主你有什么话尽管问好了,只要晚辈知道的,决不敢隐瞒。不过你可别考较我武功,我现在练的还不到家。”
陈洪英点点头道:“令祖父西门飞雄当年号称‘天下第一高手’,剑法何等高强,常人在他剑下走不出三招,便当落败。我原以为令尊已尽得其真传,造诣纵然及不上令祖父,也应该差不了多少。”
“哪知事实大出意料之外,令尊一世英名竟会折在青城派的白无秀这毛头小子手上。这姓白的在武林中名头虽盛,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高手,剑法还及不上他的师父枯木道人,何以会如此,当真令人猜想不透。”
听他这么一说,西门独步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其实他心里早就不止一次的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西门谦一死,这世上再也没人能告诉他答案了。说道:“对啊,陈帮主,我心里也是十分奇怪呢。”
心中不由得有些害怕,心想:“难道爹爹学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西门剑法,可要不是真的话,那爷爷传下的剑法又到哪里去了呢?难道……难道爷爷当初根本就没将剑法传给爹爹,以致爹爹的剑法似是而非,破绽百出……,不对,剑法之中看来也没有什么破绽啊,这……到底是什么原因?”他心中苦苦思索,始终猜不透这里面的玄机。
陈洪英低低的道:“令尊与令祖父两人之间剑法高下相差如此巨大,这中间……这中间定然有一个极大的关键,只是咱们现在还无法索解而已。”
说着抬起头道:“阿木,看来要想重振西门家的声望,最重要的便是在于找出这个关键所在,你心中可有底么?”
西门独步脸上一片迷茫,摇头道:“我
不知道啊。”
陈洪英叹了口气道:“唉,算啦,武学之道,在于勤修苦练,原非一朝一夕就能成功,急是急不来的,你现在还小,等再大一些的时候,可能慢慢就会领悟了。好啦,现在什么都不必多说,我现在就教你降龙十八掌。”
说着伸手在墙壁上一撑,慢慢站起身子。西门独步忙道:“陈帮主,我来扶你。”
陈洪英摆摆手道:“不用,我自己来。”走到牢中间,吸了口气,稳住身子,说道:“我身上带了铁链,不敢用力过剧,你瞧仔细了。”
拉开架式,双手连比带划,口中则不住解说这一掌的招式名称。出招之际,脚步方位该当如何变化,以求来配合这招掌法,前招与后招之间又该当如何衔接,使出来方能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他便说便练,再加上身上有伤,使来极是缓慢,待到将一套掌法演毕,已是过了一两个时辰。
西门独步睁大眼睛在一旁观看,惟见他动作迟钝,出招缓慢,丝毫不觉得这套掌法有何特异之处,心道:“难道这就是名震江湖的‘降龙十八掌’?也没什么了不起啊。”
心中这么一想,脸上顿时露出轻视之意,说道:“陈帮主,恕我直言,你刚才使的这路掌法,就是丐帮的降龙十八掌么?”
陈洪英一套掌法演毕,微觉疲累,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正是。”跟着微微一笑:“阿木,你是不是觉得这路掌法平平无奇,是否言过其实了呢?”
西门独步脸上不禁一红,幸好黑暗之中没被陈洪英看到,不好意思的道:“陈帮主,我不是诋毁贵帮的降龙十八掌不行,而是……而是晚辈见识浅陋,你可别见怪。”
陈洪英哈哈大笑道:“降龙十八掌乃是以劲力取胜,并不在于招数的繁复,越是外表华美的东西,越是不中用,武学之道亦复如是。要知道‘大巧不能胜至拙’,招数千变万幻,徒然炫人耳目,反到不如单刀直入来得直接。”
“你别看降龙十八掌的招数变化不多,但这套掌法威力之大,若非亲身修习者,不能知晓其中妙处。几百年来,武林中可还从来没人敢轻视呢。”7
西门独步一时心痒难搔,忙道:“是晚辈一时糊涂,说错了话,陈帮主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当真该死。”
陈洪英呵呵笑道:“你要是死了,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传人来啊,丐帮的降龙十八掌岂不是要就此失传了。”
西门独步心中一乐,也跟着大笑起来。
“降龙十八掌”共有一十八招掌法,自第一招起手式“见龙在田”而至第十八招“神龙摆尾”,每一招都有一个名称。陈洪英依着次序将前面三招掌法先行试演了一遍。
这三招掌法分别是“见龙在田”、“飞龙在天”、“龙战于野”。再将这三招掌法的得失要领向西门独步一说,便要他依法施为。
陈洪英在一旁则不住出声
指点,纠正他的错误之处,纵是一些细微之处也不轻易放过,边纠正边解说:“练武之人的马步一定要稳,要坚如磐石,有如泰山之重,只有下盘稳固了,才不致乱了阵脚,敌人有多少力推来,便有多少力反击回去。来,你再试一遍给我瞧瞧,记住要‘沉肩坠腰,含胸抜背,掌去如电,气凝如山’。”
西门独步点了点头,又反复演练了几次,直到陈洪英感到满意了才作罢。西门独步初时演练这套掌法只感生硬滞涩,其中还有许多地方尚未明白,而出招抬腿之际,更有些手脚不听使唤,经过陈洪英一番指点,使出来才算初具雏形,乍一看来,倒也似模似样。
丐帮的“降龙十八掌”经过历代帮主的不断完善,可称得上是千锤百炼之作,招数虽然枯淡直拙,窘于变化,但威力却胜过了世间任何一门掌法。
西门独步浸淫其中,方始渐渐体会到其中的妙处,三招掌法越使越觉得心应手,而攻守防御之际,也渐有法度可依。不但未觉丝毫疲累,反而感到神清气爽,周身舒泰,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感到屈伸自如,宛转如意,这等情形在他而言是从未尝试过的,心中不禁大叫“妙极”。他练功越有进益,学的兴致就越高,可以说是乐此不疲,渐渐地到了物我两忘之境。
陈洪英盘膝坐在一旁,边看边不住点头。再瞧了一会,微笑道:“好啦,阿木,今天就先教到这里,等练熟了,明天再教你另外三招。”
西门独步闻言停了下来,脸带兴奋之色道:“陈帮主,何必这么麻烦,干脆你今天一股脑儿将十八招掌法都教会我,岂不是好。”
陈洪英脸露笑容道:“若是你的内力足够深厚,再加上我的指点,一天之内当可将其学全,甚而两三个时辰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以你目前的根底来说,练功太过急进,对你身子反而有大害,须当循序渐进为佳。况且这套掌法在于年深日久的苦练,修习者每练一天便有一分进益,要想达到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的地步,还不知要多少时日才能功成。眼下我只是教会了你,将来有多大成就,还要靠你自己去努力。”
西门独步道:“陈帮主你放心,晚辈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定会将丐帮的降龙十八掌发扬光大,说什么也不会给你老人家丢脸。”
陈洪英面露欣慰之色,说道:“这样就好,你能这么说,也不枉了我教你的一番苦心。”
说着缓缓合上双眼,犹如老僧入定般,不言亦不动。西门独步便不再出声打扰,自行在一旁苦练掌法。
这三招掌法练熟之后,第二天陈洪英又传了他三招,次日又再传三招……,一套降龙十八掌堪堪教完,已是到了第六天的午后。
这六天来,西门独步脑中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套掌法,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用功不可谓不勤。再加上陈洪英的一再指点,一套降龙十八掌使来已是了无滞碍,而对于掌法中的诸般奥妙变化也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所差者只是火候而已。
第十二章 含冤去世 一
他自出生已来,在武学方面还从未得人如此详细悉心指导过,以前西门谦教他剑法,只是为了怕家传剑法失传,才不得不传授。而传授之际,少有讲解,只是让他强记剑法招式,自行领会,一个教的随便,一个学的茫然,时日虽久,又能有多大进展?
是以他连武学中的一些最基本最浅显的常识也是不懂。陈洪英教的时日虽然只有短短的六天,但在这六天里,西门独步所学到的东西却远胜过西门谦数年的教导。
在他眼里看来,陈洪英不但是一位益友,抑且是一位良师,不但令自己有茅塞顿开,拨云见日之感,更让自己看到了武学当中的另一个天地。也就是从这六天起,西门独步才得窥上乘武功的门径,为他以后成为一代高手打下了根基,这其间陈洪英的教导栽培之恩殊不可没。
陈洪英不住点头,对之大加赞赏:“阿木,你果然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只六天时间这套掌法就有这种进境,实在是难得,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快得多。哈哈哈,老夫果然没看错人。”
西门独步面露喜色,恭敬道:“是吗,陈帮主你过奖了,晚辈愧不敢当。”心中虽然高兴,却也不敢得意忘形。
陈洪英“唔”了一声,说道:“阿木,你现在已经学会了丐帮的降龙十八掌,只要你刻苦用功,将来自有一番作为,这是后话,不必多说,眼下有一件事你却须得牢记。”
西门独步听他说得慎重,心中微觉奇怪,问道:“陈帮主,是什么事?”
陈洪英看了他一眼,说道:“阿木,你我二人之间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我私下传授你降龙十八掌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不能透露给丐帮中人知道,你记住了么?”
西门独步心想:“陈帮主将降龙十八掌传给了我这外人,自是帮规所不许,若是让他帮中人知道,定要闹得天翻地覆,可就令他难以做人了。陈帮主为人仗义,我可也得讲义气,决不能将这件事泄露出去,以免害了他。”
说道:“陈帮主你放心,这秘密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晚辈一定守口如瓶,半句也不会对人讲。”
陈洪英点了点头,说道:“我原知你口风紧,也不是信不过你,只是这件事干系重大,非比寻常,不但不能向人透露,更不得轻易在人前展示,你做得到么。”
要他不得吐露其中秘密,西门独步自问尚可勉强做到,但要他以后不得轻易在人前展示这套掌法,这件事可就有点难了。好比是一个家财万贯十分富有的阔少爷,身上有大把的银子在手,不但不能摆阔,更要让他装穷,这当真是难以做到。
他原是十分张扬的个性,有了好东西在手,不趁机炫耀一番,当真是枉自为人了。嗫嚅道:“这个……嗯……这个……。”一时颇感为难。
陈洪英道:“怎么,你做不到吗?”西门独步忙道:“不是……不是,晚辈尽力照办就是,决不会给陈帮主你……惹麻烦。”
陈洪英微微一笑道:“
老夫已是将死之人,还怕什么麻烦?这么做只不过是让你免遭杀身之祸而已。”
西门独步心中一凛,惊道:“陈帮主,你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洪英双目直视,缓缓的道:“你还不明白么?”西门独步摇头道:“请恕晚辈愚鲁,我……晚辈还不曾明白。”
陈洪英叹口气道:“你有没听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见西门独步仍是一付不懂的样子,说道:“我实话对你说了吧,你虽已学会了降龙十八掌,可以你目前的功力来说,所学还尚浅,跟武林中真正的高手比起来还差得太远。”
“要知道降龙十八掌的名头何等响亮,武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心生觊觎之意。他们若见你身负降龙十八掌的绝艺,会招致多少人的眼红妒忌,到时你还有得命在么?”
西门独步听得浑身冷汗直冒,双膝一屈,,跪倒在地,边磕头边道:“多谢陈帮主指点,晚辈险些铸成大错。”
心道:“幸亏陈帮主知道我虚荣心作祟,肯出声指点,否则我学会了降龙十八掌在人前一卖弄,那些兔崽子知道了不杀了老子才怪。”
又想:“就算我学会了降龙十八掌又怎么样,丐帮中那些叫化子就算不杀我,在这铁牢中关上一辈子,跟死又有什么区别。”
他蒙陈洪英传授降龙十八掌的绝艺,内心十分渴盼能有一番作为,求生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开口问道:“陈帮主,你说咱们能出去么?”这句话他已经问过多次,只不过这次问的心境却已不同。
陈洪英嗯了一声,说道:“陆千峰一心想篡位,这次说什么也不会放过我,他与你无怨无仇,到时你只要一切装作不知道,我再向四位长老求情,他们一定会放了你。只不过你一定要听我的吩咐行事,不得轻举妄动,知道么?”
心下寻思:“徐长老已经答应我放了阿木,怎的到这时还没有消息,难道帮中又起了什么变故不成?”
西门独步知他欲舍命相救,心中十分感激,想要说两句感谢的话,不料喉头却哽住了,一句也说不出来。
便在这时,只听过道里一阵脚步声传来,十分杂乱无序,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到来。
陈洪英压低嗓子道:“快起来,有人来啦。”西门独步低声应道:“是。”
话音刚落,只见牢门被人推了开来,咣当一声,撞在墙上。西门独步叫了声“啊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只见门口两名丐帮弟子躬身朝陈洪英施了一礼,说道:“属下奉了各位长老之命,相请帮主和这位小兄弟到‘正义堂’中商议大事,帮主你老人家请动身。”语气不但十分恭敬,更依足了规矩。
陈洪英点头道:“是什么事?”那名弟子道:“请帮主恕罪,属下只是奉命行事,个中详情一概不知。帮主,你老人家请。”弯着腰在门口作肃客之状。
西门独步插口道:“是不是四位长老已经查出
了谁是真凶,因此叫你们来放了我们?”那名弟子道:“两位一去正义堂便知端的,请。”竟是半点口风也不露。
陈洪英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向西门独步瞧了一眼,说道:“咱们走。”西门独步满腹狐疑,只得道:“是,陈帮主你先请。”紧跟在后面出了铁牢。
那两名弟子向旁边一让,待陈洪英和西门独步出了铁牢,一左一右的在前带路。另有六名弟子尾随在后,将陈洪英和西门独步夹在了中间。
西门独步暗暗吃惊,心想:“瞧这情形是不许我们逃么?这样看来,要去正义堂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不如趁机打倒这几名叫化子,救了陈帮主跑路。”
这么一想,不禁磨拳擦掌跃跃欲试。陈洪英适才虽曾嘱咐过他不可轻举妄动,但他刚学会降龙十八掌忍不住技痒,极欲一试这套掌法的威力。”
心中虽无多大制胜的把握,却想冒险一搏,心想:“等会我故意蹲下身子,装作走不动的样子,待他们其中一人来问我。我就使一招‘神龙摆尾’,返转身子,这么一掌打在他胸口,管叫他口鼻喷血,一命呜呼。剩下的几人我再使一招‘亢龙有悔’,‘飞龙在天’,啪啪啪啪,一连几掌,管叫他们一个都活不了,这样陈帮主和我就可以脱身了。”他脑中盘算好了计策,忽然蹲低身子,双手抱肚,叫道:“唉哟。”
众人一听之下,都停住了脚步。他身后两名弟子叫道:“怎么回事?”走上前来便要扶他。
西门独步见他们果然中计,心中一喜,双手成掌,便要拍出。忽然右手腕上一紧,已被人牢牢抓住。
西门独步一颗心砰砰乱跳,抬头一看,抓他手腕之人正是陈洪英,惊叫道:“陈帮主,你……。”被他这么一阻,这两掌便拍不出去。
陈洪英向他使了个眼色,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低声道:“别做傻事。”
西门独步抬头望着他道:“陈帮主,我……。”陈洪英又向他连使眼色,意示不可乱来。
前面左边那名弟子转过身来,问道:“你怎么啦?”西门独步支支吾吾道:“没事,没事,我刚才只不过有点肚疼,现在好啦,咱们走吧。”
陈洪英这才放脱他手腕。西门独步心道:“陈帮主不许我贸然动手,定然有其深意,算啦,我一切听他的便是。”
一行人上了出地牢的台阶,经过外面把守的铁栅后,猛然间强光耀眼。西门独步不由自主的用手遮住眼睛,暗道:“好刺眼的光亮。”
他囚居地底黑牢已久,此刻乍见天日,不由得颇感不适。张嘴猛吸了几口气,心中一阵舒畅:“坐了这么久的黑牢,终于得见天日了,只希望这次能逃出生天,再也不要回到那鬼地方去才好。”
正凝思间,那两名弟子又带他们走上了一条甬道。西门独步眯着眼打量周遭景物,见确是去“正义堂”的路径,只不过这次却跟上次不同,长廊上每隔不远处便有一名弟子把守,垂手肃立,神色庄严。
第十二章 含冤去世 二
西门独步心下直呼“糟糕”,暗想:“这些叫花子有备而来,竟派了重兵把守,这次可真是凶多吉少了。”
一路忐忑不安的来到正义堂外,那两名弟子当即止步,向旁边一让,抱拳躬身道:“帮主,请。”
陈洪英跨过门槛,昂首而入。西门独步跟着也要进去,站在大门口的两名守卫各伸手一挡,说道:“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西门独步道:“我是跟陈帮主一起的,不是闲杂人,让我进去。”
其中一名守卫道:“正义堂是帮中重地,未经奉召,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小兄弟你听明白了没有?”
西门独步急道:“陈帮主是和我一起的,你没见到么?他既进去了,我自然也要进去,你们让是不让?”
另一名守卫道:“小娃娃,你别白费心机了,除非有上头命令召你入内,否则还要我们两个守在这里干什么?我看你还是乖乖在门口等得好,免得自讨苦吃。”
西门独步见这两人嚣张固执,其势又不能硬闯,眼前虽只一道门槛,却何异于鸿沟巨堑?当真半步也逾越不了,只能站在那里,望“门”兴叹了。眼睁睁的看着陈洪英进去,心中只有干着急的份。
陈洪英刚跨过门槛,忽听身后有人高声叫道:“帮主驾到!”堂中本来十分安静,这声叫唤过后,跟着便听许多人齐声叫道:“属下参见帮主。”
厅堂又高又大,这些人一齐大声叫嚷,隐隐竟有回声。只听吱吱声响,已有人将大门合上。
陈洪英陡然间见到这么多下属在此,心中不禁大吃一惊。随即抬眼向各人瞧去,无不熟识,原来竟是本帮礼、义、仁、智、信、忠、孝、勇,八大分舵的舵主到了。
心中不自禁地想:“八大舵主齐聚一堂,实非小事,这又是陆千峰的计谋么?”缓步走到堂中,见各人仍是站立在那里,拱手抱拳道:“各位兄弟请坐,不必多礼。”
众人都道:“是,多谢帮主。”十分恭敬。只陆千峰一人哼了一声,面色十分不善。
八位舵主有的白须飘飘,有的相貌精悍,依次坐下后,便不再说话,堂中一时静到了极点。
陈洪英见众人射向自己的目光之中十分复杂,充满了悲悯、疑惑、崇仰、惋惜之情,面上不禁一热,环顾身上铁链叮当,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才好。
静默半晌,只听陆千峰一声咳嗽,站起来道:“众位兄弟,大家这次不辞辛劳齐聚一堂,想必不用本座多说,也已知道所为何事。”
顿了一顿,又道:“这件事有关本帮的生死存亡,武林苍生的气运,须得请大家一起共同商讨出一个妥善之策才行。”说着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视一遍,似在征询意见。
只见坐在右首第五张交椅上之人哼了一声,冷笑道:“陆副帮主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大丈夫行事爽爽快快,又何必多绕唇舌。”这人貌相粗豪,威武雄壮,正是大勇分舵的舵主廖仲海。
陆千峰眉头微微一
皱,随即仰天打了个哈哈,笑声中却殊无笑意,说道:“廖兄弟既如此说,本座就不拐弯抹角了。这次召集诸位前来的目的,就是希望大家能对陈洪英杀害帮中弟子一事做个公正的裁决。”
众分舵主听在耳里,心中都是一凛。这件事涉及到帮主的清白威严,自己是下属,可不敢妄议。目光齐向帮中几位长老瞧去,只见四位长老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既不反对也不支持,样子显得高深莫测,不知是何心意。均想:“瞧四位长老如此模样,想必是暗地里已经与陆副帮主达成一致,陈帮主这次可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廖仲海哼了声,冷冷的道:“帮主对帮中兄弟向来亲爱有加,庇护尚且不及,又岂会狠心下手杀害?你诬陷他是杀人凶手,这不是含血喷人么?”
陆千峰道:“事发当日,大家亲眼见到陈洪英师徒在现场,这件事难道有假,难道陆某会昧着良心说瞎话?”
廖仲海道:“这只不过是敌人精心设计的圈套,用来陷害帮主而已。陆副帮主,你不妨用手拍一拍胸口,扪心自问,帮主的为人怎么样,你会不清楚?他又怎会干出这种十恶不赦的事来?你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会信。”
陆千峰连声冷笑道:“好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廖兄弟,那么你说敌人是谁?”
廖仲海道:“我不知道,不过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时候大家自然知晓。”
陆千峰脸上神色黯淡,似是十分痛心,缓缓的道:“陈帮主以前对大家怎样,大家都是感同身受,有目共睹。及令本座也是深感痛惜,不肯相信陈帮主会下手杀害自己帮中的兄弟。廖兄弟忠诚爱戴之心不在陆某之下,一时意气用事也是有的,本座也不会深究。”
“只是陈洪英所犯罪责十分重大,若不严惩,何以服众?外人到时会说咱们丐帮姑息养奸,包庇凶手,又拿什么来号令群雄,称霸武林?”陆千峰这番话,直说得其余几位舵主暗暗点头。
廖仲海一见,心中暗暗着急,大声道:“我不是说要大家‘姑息养奸,包庇凶手’,只是在真相未查出之前,不可冤枉了好人,免得大家到时候追悔莫及。”
陆千峰嘿嘿笑道:“好一个冤枉好人,廖兄弟你若是有证据证明陈洪英是清白的,大伙自然二话不说,马上放人。而且还向他磕头认错,求他饶了大伙的不敬之罪,可你要是拿不出证据来,又怎么说?”
廖仲海怒道:“废话!廖某若是有证据证明陈帮主是清白的,也不用跟你在这里罗唣了。”
陆千峰忽然脸孔一板,厉声道:“照啊,既然拿不出证据证明陈洪英是清白的,便容不得你来为他辩护。”
廖仲海道:“我虽然没有证据,倒要问你,陈帮主他贵为一帮之主,无缘无故的杀了陈七,这对他有何好处,又是为了什么?”
陆千峰冷笑道:“这句话你应该去问陈洪英才对,人又不是我杀的,我又怎知道是为什么?”
廖仲海戟指怒喝道:“你……。”“腾”的一下从椅中站了
起来,向陆千峰横眉怒视。
突听陆千峰背后一人大声喝道:“大胆,廖仲海你想犯上作乱么?”
众人齐向发话之人瞧去,只见这人身形高瘦,面色蜡黄,却是陆千峰的心腹亲信莫大来。
陆千峰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廖兄弟又岂会在这公堂之上真的跟本座翻脸。大来,你说错了话,还不快向廖兄弟陪罪。”
廖仲海一听之下,满腔怒火深自压抑,暗怪自己一时冲动,又为陆千峰所乘。他本来涵养功夫极好,十分沉得住气,虽然貌似粗鲁,实则为人有勇有谋,颇富智计。只是他挂念陈洪英的生死安危,一心为之着想,关心之下,方寸已然大乱,再不能像平时那样表现得优游从容。
两人一番唇枪舌战,陆千峰步步进逼,廖仲海苦于拿不出证据证明陈洪英的清白,处境已是十分不利。
他一想到这里,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下胸中怒火,转头向其余几位舵主道:“大家倒是站出来说句话啊,难道你们都忘了帮主平日对大家的好处了?帮主现在有难,正是我们做下属的报效他老人家的时候,怎的事到临头一个个却做了缩头乌龟。”
大智分舵主蔡之兴道:“廖兄弟这句话可不对了,帮主对咱们的恩德大伙自是铭感于心。”
廖仲海道:“既是如此,帮主有难为何大家却见死不救?以前在帮主座下,大家一齐发过誓,那时说了什么话来,姓廖的不会忘记,蔡舵主你也不会忘记吧。”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原来以前刚入帮时,大家曾宣誓要对帮主誓死效忠,这句话人人都是说过的。
蔡之兴皱了下眉头,道:“蔡某说过的话自然不会忘记,可此一时非彼一时也,现在的情形与以前比起来又自不同。”
廖仲海冷笑道:“是啊,所以蔡舵主你就落井下石,见风使舵,将以前说过的话都当作了放狗屁?”
蔡之兴勃然色变,厉声道:“廖当家的,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姓蔡的会是那种风吹两边倒的无耻小人么?”
廖仲海嘿嘿笑了两声,却不回答,脸上却是一付嘲弄之色,显然是在说你这句话说得没错。
蔡之兴看在眼里,哪能忍受,大声道:“蔡某对陈帮主忠诚爱戴之心与你毫无二致,可是大丈夫是非分明,陈帮主犯下了这种滔天罪行,他虽说是本帮帮主,姓蔡的也不能一味袒护。”
廖仲海怒道:“连你也相信陈帮主会是杀人凶手?蔡之兴,你当真是猪油蒙了心,还亏陈帮主往日对你青眼有加。”
蔡之兴哼了一声道:“事实俱在,证据确凿,陈帮主是凶手这是不争的事实。陈帮主虽对蔡某有恩,蔡某也不会糊涂到混淆是非,黑白不分的地步。”
大信分舵舵主蒋忠烈发话道:“蔡舵主此言差矣,陈帮主是否就是凶手,目前还无定论,要等到结案那天才会知晓。本帮人多势众,在江湖上又是耳目极广,还怕查不出谁是凶手?到时孰对孰错,便用不着再争了。”
第十二章 含冤去世 三
陆千峰冷冷的道:“陈洪英就是凶手,又何必再查?何况执法堂已查了这么些时日,仍是没有一丝进展,这么拖下去何时方是了局,总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
廖仲海冷笑道:“只要用心去查,自然查得到。就怕有人心怀不轨,贼喊捉贼。”
陆千峰脸色倏的一变,厉声喝道:“廖仲海,本座瞧在自己兄弟份上,这才对你一再容忍,想不到你仍是执迷不悟。你再胡言乱语,可莫怪本座不客气了。”
几位舵主见状,都是脸有忧色,心里暗暗为廖仲海担心。只蔡之兴一人脸带微笑,露出幸灾乐祸之意。廖仲海嘿嘿冷笑,眼望他处,不予理睬。
陆千峰横了他一眼,这才道:“陈洪英获罪下狱,帮中现在群龙无首,当务之急是要另选一位帮主出来打点帮中事务,大家以为如何?”
廖仲海心中一凛,暗道:“原来这厮是想做帮主。”大声道:“我反对!”陆千峰脸有怒色,瞪了他一眼,还是问道:“廖兄弟又有何高见?”语气十分不善。
廖仲海道:“根据帮中规定,若无意外,继任帮主的人选须得经由上任帮主选出。陈帮主年事虽高,但还没有退位,本帮在他老人家的英明治理之下,声势日渐浩大,帮中一切事务也均处理得井井有条,哪用得着再选什么帮主?”
陆千峰哼了声道:“陈洪英目前是戴罪之身,威德尽失,哪能再由他来统率丐帮。再说本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会,帮中事务纷纭,总须得由一人出面打理才行。况且陈七惨死,陈洪英有罪是定了的,难道他一天没有伏法,本帮就一天没有帮主?”
廖仲海朗声道:“不错,只要一天没有查出凶手,陈帮主便还是咱们帮主。”
陆千峰摇头道:“廖兄弟目光恁地短浅,为了一己之私,便置丐帮的生死存亡于不顾,唉,可惜啊可惜。”
廖仲海怒道:“我怎的置丐帮的生死存亡于不顾了?陈帮主做帮主便是存,不做帮主便是亡。”
陆千峰道:“陈洪英残杀帮内兄弟之事,已遍示天下,在外不但为天下人所不耻,在内亦为帮众所不容。他现在是威风扫地,脸面无存,还有谁会听奉其号令?”
“本帮在江湖上威名素著,门人弟子多达十余万,若无人发号施令,难以管束。这次另选帮主的目的,便是为了让大家和衷共济,上下一心,免得人心浮动,变成一盘散沙。”
“陆某这是为了丐帮的大业着想,难道还会有什么私心不成?廖兄弟千方百计从中阻挠,终不成是想看着本帮偌大一个帮会风流云散。”
廖仲海哼了一声,暗暗恼怒。陆千峰明明是想谋夺帮主之位,仗着言辞便给,能言善辩,不动声色间便将枪口掉向了自己,让人觉得他不赞成另选帮主是不识大体不顾大局,存有私心之意。
心想陆千峰果然厉害,不愧是老奸巨猾,这句话若是回答的稍有不慎,难免授人以柄,朗声道:“廖某忠于丐帮之心,天人共鉴,日月
可表,只要是有利于本帮的事,姓廖的纵然上刀山下油锅也不会退缩。可是另立帮主之议,实是非同小可,还请各位当家的三思。”
陆千峰冷笑道:“我们并不是怀疑廖当家对丐帮的忠诚之心,只是另立帮主势在必行,决不是你一人之力所能阻挠。”
廖仲海大声道:“本帮今日在江湖上能有这种声望,全是靠了帮主的苦心经营,他老人家为丐帮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当年皖南一战,本帮差点全军覆没,若不是帮主及时赶到,施展神功击退强敌,今日世上哪还有什么丐帮?大伙的命是保住了,可是陈帮主身中几疮,差点失血而亡的场景,大家都忘了么?”
说着目注大义分舵舵主陈守仁道:“陈当家的,你当年初任分舵主的时候,跟‘岭南七霸’一场大战,以一敌七,不幸身受重伤,是谁不顾危险替你出战,最后杀了‘岭南七霸’,代你出了胸头一口恶气?”
这件事本是陈守仁的毕生恨事,说出来殊无光彩,可是他身受陈洪英的大恩,始终铭记于心,不曾淡忘。激动的道:“当年‘岭南七霸’邀约比武,双方说好生死无咎,不得邀人帮手。陈帮主为救我一条老命,不顾江湖规矩,仗义出手,才使我苟延残喘得以活到今日。陈帮主大恩大德,陈某终生不敢忘记。”
廖仲海点头道:“是啊,陈帮主当年身先士卒,带领大家转战天下……,小的不说,大的还有‘江淮之困’,‘辽东之围’,哪一件不是九死一生,历经奇险?在座各位当家的又有谁没有受过他老人家的恩惠?”
“现在帮主有难,大家都不顾往日的情份,却来落井下石,这还是人么?陈帮主劳苦功高,这帮主之位除了他外,谁还有资格来坐?”他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各人触动心事,不禁点了点头。
陆千峰这次大动周章召集八大舵主齐聚一堂,事前谋划已久,可谓煞费苦心。本意是想拉笼说动八大舵主为自己效力,推举他登上帮主宝座。
可是廖仲海一番陈词,各人显然已经动心,只怕八位舵主意见达成一致,众志成城,到时反而对自己不利,心中不由暗暗着急。
只是廖仲海所言俱是实情,要说到功劳大小,帮中确无第二人再比得上陈洪英,便要驳斥,也无从驳起,一时登感不易措答。
莫大来见陆千峰面上大窘,存心向他解围卖好,插口道:“陈帮主虽然武勇,一己之力终究有限,本帮在江湖上能有今天的声誉,那是靠无数弟子拼了性命共同打下来的,谁也不能据全功。”
“说到功劳,这里陆副帮主,四位长老,还有几位舵主谁没有立下一些,只是这些都是大家份内的事,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即令廖舵主自己又何尝不是劳苦功高?”
陆千峰一听,心下大喜,暗道:“大来跟了我这么久,说话行事很能揣摩我的心思,这句话正合我意。”
廖仲海怒道:“莫大来,咱们在这里商议大事,你插什么嘴?你只不过是个‘内务总管’的身份,凭什么来
说话?”
内务总管是皇宫中服侍皇帝公主的大监头儿,唯有虚衔并无实权,廖仲海这句话不但意存嘲弄,更有骂人的成份在内。
莫大来脸色一变,便欲反唇相讥。陆千峰抢先道:“廖当家的,这里各位都是自己人,好兄弟,大家以后还要在一起共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犯不着在口舌上伤了和气。有道是‘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本座与几位长老这次召集各位当家的前来,目的便是要广开言路,听一听大家的意见。”
“大来的话最多不中听,各位当家的可以不予采纳,若是另有新意,也不失为一种参考。陆某不敢自专,大来,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好了,不用顾忌。”这句话明显有偏袒之意。
廖仲海重重哼了一声,心道:“且听你有什么狗屁要放。”
莫大来瞪了他一眼,面露得色,说道:“照卑职的意思,陈帮主虽为本帮立过不少功劳,可是他下手杀害自己帮中兄弟,罪责十分重大,这等恶行天理难容,自然不能再由他来做帮主。说到德高望重,人所共仰,眼下自然是首推陆副帮主,这帮主之位如让他人来做,帮中兄弟十有**会不服。”
大仁分舵舵主陈国栋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闻言道:“莫大来,你又不是帮中十之**的兄弟,怎知十之**的兄弟们心中不服?照我说,陆副帮主功劳是有的,在帮中也很受人爱戴,只是陈帮主还没卸任,人到底是不是他杀的,还有待调查。大家在真相还没大白之前便罢了他帮主之职,这不仅说不过去,更为历代所无。所以嘛,这另立帮主之议尽可从长计议。”
大忠分舵舵主荣德海身材虽矮,声音却甚是洪亮,说道:“本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会,在武林中威名赫赫,如何保住声名不坠,不被外人小看了,跟做帮主的是否德高望重可没什么关系。”
莫大来道:“荣当家的话可让人不明白了,陆副帮主若是想做帮主,就凭德高望重还不够?”
荣德海摇头道:“光是德高望重还远远不够,谁要想做本帮的帮主,第一须得令帮中各位兄弟敬服,大家内部意见达成一致,从心底里衷心拥护才成。”
“第二还得武功高强才行,若只是德高望重,咱们丐帮中这种人难道还少了,四位长老威名素著,哪一个不是德高望重?若只是以这一点来衡量,本帮岂不是有四位帮主。”
廖仲海附和道:“荣大哥说的没错,陈帮主武功盖世,他老人家做帮主,原是最好不过,又哪用得着再选什么帮主?”
莫大来不理他打岔,道:“那荣当家的意思是说陆副帮主的武功不行了?”
荣德海脸上一热,尴尬道:“我不是说陆副帮主的武艺不行,只是比起陈帮主来就……那个……嗯,还是差了一点点。”
大智分舵主蔡之兴道:“若是由武功高强的人来出任帮主,那就不是推举帮主,而是变成打擂台了。荣当家的不妨摆下擂台,让天下英雄好汉都来打擂,谁胜出了便做咱们帮主。”
第十二章 含冤去世 四
荣德海哼了声道:“蔡兄弟是否另有高见,在下洗耳恭听。”
蔡之兴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不敢,要说到武功高下,本帮中自是以陈帮主为第一。只是他老人家犯下这种事,已万万不能再做咱们帮主。陆副帮主久为帮主副贰,熟悉帮中大小事务,是帮中的第二号人物,退而求其次,这帮主之位理所当然应该让他来做。”
陆千峰假意推辞道:“本帮帮主之位,唯有能者居之,帮中贤人志士不在少数,这大位也不一定非有陆某来出任不可。”
廖仲海怒道:“什么,蔡之兴,你也推举让他来做帮主?哼,你不要忘了,当年皖南一战,是仗着陈帮主的盖世神功,大伙才得以保全性命。将来再遇上这档子事,看谁再来救你。”
言下之意不但在说蔡之兴为人忘恩负义,更似是在说陆千峰武功低下,他做了帮主,遇上危险未必救得了你。
陆千峰一听,心下大怒。廖仲海出言不逊,数次顶撞,他早已怀恨在心,暗中早萌翦除之意。只是此刻正是商议大事之时,小不忍则乱大谋,当着其它几位舵主的面,也不能对他怎么样,是以暗中对他虽然恨得牙痒痒的,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蔡之兴大声道:“大丈夫死则死耳,一味求护托庇于别人翼下,做人更有何趣味?陈帮主武功盖世,那是因为他练成了降龙十八掌之故,陆副帮主的武功虽然还没有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只要他做了帮主,学会了本帮的镇帮神功,未必就比不上陈帮主。”
廖仲海气极反笑,大声道:“好!好!好!蔡之兴,想不到你居然是这种人,算老子瞎了眼,看错了人。姓廖的今天要跟你划地绝交,你我二人之间再无半点交情。”
蔡之兴霍的站起来,森然道:“廖当家的要与蔡某绝交,姓蔡的又何惧于你?这里各位兄弟都听到了,非是蔡之兴不顾全兄弟间的面子,实是廖当家的咄咄逼人之故。”
其余六位舵主见他二人口角争论,竟闹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只觉劝又不是,不劝又不是,还是不出声的好。
廖仲海冷笑道:“蔡之兴,你赞成让姓陆的做帮主,我难道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蔡之兴脸孔陡然间涨得通红,额上青筋暴起,厉声喝道:“我心里又在想什么了,你说。”
蔡之兴之所以力挺陆千峰出任帮主,其意无非是想保全自己大智分舵主的位子。近几年来,帮中其余七位舵主在任上一个个干得有声有色,功勋甚著,已经好几次得到陈洪英的嘉奖。而自己偏又时运不济,连续几年一直在走下坡路,对帮中毫无贡献。陈洪英虽无责备之意,却也令他寝食难安,只怕哪天会被撤销了职务,换了他人来代替自己分舵主之职。
陈洪英既犯重罪,要想翻身已是不可能,帮中最有希望最有条件继位之人非陆千峰莫属。他若做了帮主,定会起用心腹,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若在他还没当上帮主之前,便即投效,陆千峰定会
另眼相待,到时拥戴有功,自己大智分舵主之位也定可得保不虞。这原是他的一番私心,还道已被廖仲海识破,不禁恼羞成怒。
廖仲海哼了一声,冷笑道:“各人心里明白,那又何必一定要说出来。”
蔡之兴铁青着脸道:“你今天若不把话说清楚,姓蔡的永世跟你没完。哼,别人怕了你廖仲海,姓蔡的可没怕过你。”
廖仲海长眉一挑,大声道:“蔡当家的是想跟在下切磋武艺吗,姓廖的乐意奉陪。”说着“唰”的一声,将随身佩刀抽出了一截,说道:“蔡之兴,你若有雅兴,咱们不妨去外面比划比划。”
蔡之兴大声道:“好,这是你叫阵,我被迫应战,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众舵主见他二人口角争执越来越严重,竟尔闹到抜刀子拼命的地步,若是不加阻止,更不知要演变到何种程度,纷纷相劝:“大家自己兄弟,有事好商量,犯不着为了一时口舌之争,伤了相互之间的义气。”“是啊,两位当家的都是明事理的人,大家各让一步,有话就说好了,用不着在手头上见个真章。”
陆千峰在旁冷眼相观,见廖、蔡二人翻脸,心中暗暗欢喜,嘴上却道:“廖当家的,蔡当家的,大家自己兄弟,千万不可动刀子,倘若二位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岂不是本帮莫大的损失。”
廖仲海满脸怒容,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道:“哼,你就偷笑吧,谁要你假惺惺地来做好人。”
蔡之兴心中对廖仲海原就十分忌惮,见捞足了面子,正好借坡下驴,说道:“我也不是怕了你,只不过大家自己兄弟,义气为重,不能动刀子拼命,冲着各位当家的面子,也不能跟你计较,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廖仲海板着脸,鼻中哼了一声,侧过头去不理。
陆千峰道:“大家都看到了,帮中只要一日无主,内部就会产生不和,各人之间谁也不服谁,很快就会变成一盘散沙。不用敌人来攻,我们自己内部就已先冰消瓦解,还谈什么共御外侮?因此另立帮主势在必行,为了本帮的长远大计着想,各位当家的再好好想一想,总须要推出一位合适的人选来。”
廖仲海道:“除非是陈帮主做咱们帮主,否则不论是谁我都反对。”
陆千峰寒着脸道:“另立帮主之议,可不是本座一个人的意思,各位兄弟也都不反对。廖仲海你不要冥顽不灵,故意从中捣乱。”到了这地步,人人都已看出他对帮主之位实是志在必得。
廖仲海冷笑道:“除了蔡当家的赞成另立帮主之外,其余几位舵主可都没说话啊,你怎知他们都同意?”
陆千峰不禁向六位舵主望去,瞧各人脸上神情,显然也是并不赞成另立帮主。心中不由大急,目光最后停在大孝分舵舵主秦振邦脸上,说道:“秦当家的以为如何?”
秦振邦长得腰圆膀粗,手上指关节根根凸出,棱状分明,乃是练外家武功的高手,闻言抱拳欠身道:“另立帮主这件事非同小
可,须得经由本帮上下弟子一致同意才成,秦某是下属,可不敢妄发訾议。不过依卑职之见,帮主现在身陷囚牢,怎样查出凶手,替他老人家洗刷清白,才是当务之急,至于立不立帮主,现在似乎还不是讨论的时候。”
陆千峰哼了一声道:“廖当家的不识大体也就罢了,想不到连秦当家的也是如此糊涂。陈洪英是杀人凶手已经确然无疑,再查下去也只不过是浪费时间。另立帮主事关本帮的福祸安危,早一刻便好一刻,这帮主之位除了陈洪英外,帮中人人都可做,大家坚持不可另立帮主,一味反对,岂非大大的不该。”
廖仲海道:“这帮主之位当真是什么人都可做?”
陆千峰一怔,随即道:“那也要看他在帮中是否位望尊崇,能令本帮上下弟子敬服才成?”
廖仲海点头道:“好,既然陆副帮主坚持要另立帮主,咱们也不好再反对。”
众人见他适才还极力反对另立帮主,哪知一眨眼的功夫,居然表示赞成,心下不由都感奇怪,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千峰也是暗暗奇怪,不知他说这句话是何用意,寻思:“这厮在卖什么把戏,难道他也想做丐帮的帮主?哼,你在帮中位望权势样样及不上我,若想与我争这帮主之位,只能是不自量力。”
脸上皮笑肉不笑的道:“廖当家的莫非也有竞选之意,那很好啊。”
廖仲海看了他一眼,却不回答,脸上似笑非笑,神色古怪之极。突然大声道:“各位当家的若是没有意见,在下想推举四位长老来做咱们帮主,大家意下如何?”
他这句话说出来,堂中人人都大吃了一惊。轰的一声,像炸开了锅,各位舵主不由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
陆千峰吃惊更甚,冲口而出道:“你推举四位长老做帮主?”
廖仲海点头道:“是啊,既然帮主之位人人可做,四位长老年高德劭,论位望论武艺都足以服众。由他们其中一位来做咱们帮主,自是再好不过,陆副帮主以为有什么不妥吗?”
陆千峰登时哑口无言,对这句话反对不是,不反对又不是,脸色十分难看。
廖仲海内心其实并不赞成另立帮主,之所以推举四位长老也是一时情急之下而生出来的急智。他知道陆千峰十分在乎帮主之位,召集八大舵主前来的目的,无非是想籍着在帮中的权势利诱逼服众人以图自立,如没有好的理由一味反对,不但会引来陆千峰的攻讦,更会惹来众人的猜疑。
权衡再三,这才不得已推了四位长老出来,料想陆千峰绝对不会同意,定会千方百计阻止。这样一来,出任帮主的人选便存在争议,既然大家意见不一,这帮主之位便非短时间之内所能选出,时日一久,只能是不了了之。
这一下以退为进,既阻止了陆千峰谋夺帮主之位的野心,又避免自己处于被动地位,可谓一举两得。眼见陆千峰脸上露出一付失望之极的神色,心中不由暗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