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门户之秘 七
西门独步见他这么小看自己,心中不觉有气,暗道:“这可是你说的,等下我把你干趴下了,可别怪我。”说道:“尤伯,你小心了。”双指一伸,便向他眼睛戳去。
他手指甫出,尤伯右臂微动,“啪”的一声,已抢在头里打了他一记耳光,声音甚是响亮。西门独步怒道:“干么打我?”尤伯笑道:“我打你,是让你出手快点,要趁对方不备的时候出手,这样才能达到出其不意的目的,等到敌人想起要躲避,你手指已经戳在他胸口上了。那时你出腿一扫,对方焉有不倒之理?但是你要记住,这三招使出来,手脚一定要干净利落,中间不能有丝毫停顿,须得一气贯注,三招如同一招,这才见功,你再来。”
西门独步又是双指戳出,这次尤伯没有再打他耳光,头向后微微一仰,便即躲过。西门独步又是一指戳向他胸口。尤伯吸了一口气,胸口陡然向里一凹,陷进去了数寸。西门独步这一指便没戳中。他右腿立出,贴地横扫。尤伯稍微一抬脚,这招“乌龙摆尾”又即落空。
尤伯叫道:“再来,记住要快。”西门独步打起精神,将这三招反反复复演练了十几次,只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始终沾不到尤伯一片衣角,更别说要戳中他了。其实他初学乍练,要想在极短的时间里做到一气呵成,三招如同一招的地步,当真谈何容易,即便是一般身负武功之人也未必能够做到。但是他不死心,铁了心要练成,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好在他生性好武,这番演练正是投其所好,时刻虽久,却是乐此不疲。
尤伯却是甚感疲累,说道:“你一个人慢慢练吧,我累了要到床上去啦。”西门独步心下过意不去,有意给他戴顶高帽,说道:“尤伯,你武功这么厉害,你是天下第一吧?”尤伯出神半晌,说道:“不是,武林中武功比我高的人多的是。”说着叹了口气,道:“唉,就算武功练到天下第一又怎么样,那种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西门独步心道:“武功天下第一怎么会没有好下场,那时谁都不敢惹我,才叫威风呢。”他做别的事是一点耐心也没有,对武学之道却是情有独钟,即便再苦,也是甘之如饴,虽少了一个人陪他喂招,却仍旧是勤练不辍,这天晚上睡觉,便是在梦里也是在想着这三招。
第二天,照虚又让他去送汤,西门独步求之不得,自是欣然答允。他将鸡汤送进长清子房中,偷空便又去看他们练武,等记好了招数,回去便一个人慢慢演练。过了七八天后,尤伯腿上的伤势已经痊愈,已经能够下地走了,不过却没再指点过他武功,不管他练得好坏,均是不出声,总是皱紧眉头在房中踱来踱去,一个人想着心事。
这天下午他将汤送进长清子房中,又去练武场偷师。看了一阵子,见到精彩之处忍不住又是手舞足蹈一番。蓦地一抬头,见到冲虚正斜眼往这边瞧来,他吃了一惊,心下暗叫“糟糕”,转过身抜腿就跑。
只听冲虚在后面叫道:“好小子,站住
了。”西门独步心下更是害怕,跑得愈发快了。冲虚衣襟带风,一会儿便已追近,大喝道:“好小子,看你往哪里跑。”这句话说完,已到了身后。眼看就要被他抓住,西门独步大急,不及多想,抜脚就往长清子房间跑去。到了门口,半步也不停留,推开门就冲了进去。
长清子吃了一惊,说道:“干什么?”西门独步上气不接下气,伸手朝门外一指,气喘吁吁的道:“道……道长,有……有人在追我。”这时冲虚也已到了门外,大叫道:“臭小子,快出来。”长清子眉头一皱,喝道:“是冲虚吗,你在外面干什么?”
冲虚吃了一惊,适才追得太急了,也没细看路径,这时听到长清子的声音,才知已闯到了师父的住处。他心中大是不安,战战兢兢道:“师父,是我。”
长清子哼了一声,道:“进来吧。”冲虚大气也不敢出,进到房里,眼睛望着地下,叫了一声:“师父!”长清子坐在塌上,也不答应,说道:“你冒冒失失的干什么?”冲虚看了旁边西门独步一眼,说道:“师父,这小鬼偷看我们练功,弟子要抓住他,才……才打扰了师父清修。”
西门独步马上道:“道长,我没有,他在骗人。冲虚大声道:“你没有偷看,那么躲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我见到你几次啦,还说没有。”西门独步道:“我给道长送完汤后,便随便走了走,怎么知道你们在练功,你不要冤枉好人。”冲虚道:“哼,狡辩。师父,他在说谎。”
长清子道:“好啦好啦,冲虚,这就是你不对了。”冲虚心有不平,说道:“师父,我哪里错啦。”长清子道:“就算阿木他不小心看到了你们在练功,凭他一个小孩子,多看几眼难道就能将武当派的武功偷学去了。”
冲虚道:“师父,可是这小鬼不是武当弟子。”长清子道:“他现在不是,难道以后就不是了,我们不可以让他入了武当派吗?冲虚,你做事总是这么鲁莽,也不将这里面的问题想清楚,便妄下论断。你身为大师兄,有些事要自己检点才好,师父总不能跟着你一辈子。”说到后来,已是声色俱厉。
冲虚道:“师父,可是……。”他本想说这小鬼来历不明,怎么能做武当派弟子。长清子不等他说完,便道:“好啦,你出去吧。”他将冲虚一顿训斥,冲虚低着头,只有听话的份。别看他平日里在师兄弟面前耀武扬威,一到了师父面前,便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西门独步在一旁幸灾乐祸,心里暗暗高兴。只听冲虚说了一声:“是,师父。”耸拉着脑袋走到门口,临出门时狠狠瞪了西门独步一眼。
长清子待他走出,温言道:“阿木,你没事吧,冲虚他有没吓着你。”西门独步被冲虚临出门时这一瞪,心底直发怵,知道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闻言心不在焉地道:“道长,我没事。”长清子笑道:“你以后不能再叫我道长啦。”西门独步奇道:“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长清子脸露微
笑,缓缓说道:“阿木,你待在武当山上有一段日子啦,难道你不想入了武当派吗?”西门独步急道:“不,不,道长,我不想入武当派。”长清子看着他,眼中露出疑问之色,似是颇为奇怪,问道:“为什么?”
西门独步心道:“老子要是入了武当派,冲虚这个杂毛定要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摆足大师兄的臭架子,以后还有我好日子过吗?”这番话却不能说出来,说道:“道长,我人又笨,做事又懒,要是入了武当派,不出一个月肯定要被逐出门墙的,我看算了。”长清子笑道:“你可以慢慢改啊,又不是不许你犯错。”他见西门独步执意不肯,也不好勉强,说道:“你既不想就算了,谁也不会来强迫你,以后想通了,再入也不迟。”西门独步心道:“不用想了,我是决计不会入的。”说道:“道长,那我出去啦。”长清子点点头,嗯了一声,算是答覆。
西门独步出得房来,在门口张望了好一阵,见冲虚不在附近,这才往回走。他一路上眼睛不时东张西望,就像作贼一样,十分小心。走了一段路后,正要松一口气,突然只见前面长廊柱子后面闪出一个人来,正是冲虚。西门独步一见,呀的一声,转身就往回跑。冲虚身子一晃,已拦在前面,嘿嘿笑道:“好小子,这会你就是插翅也飞不掉。”
西门独步见他拦住去路,不及多想,两指一伸,就往他眼睛戳去,叫一声:“着。”冲虚出其不意,头向后急仰,说道:“哼,你想……。”这句话还没说完,只觉胸口微微一痛,已被西门独步一指戳了个正着。他大吃一惊,西门独步一腿横出,已向他双腿扫到。满拟将他扫倒,哪知这一下犹如蜻蜓撼柱,不但不见冲虚倒下,反而自己腿上隐隐生痛。他心里也是吃了一惊,暗叫:“怎的他不倒下?”这招“夜叉探海”要求所使之人认穴奇准,力达指尖,一点之下劲透要穴,才能见功。
冲虚是武当派第二代弟子中的一流高手,他只不过是跟着尤伯练了几天功夫而已,要想将冲虚打倒,实是力所难能。他刚才这一指虽然戳在冲虚胸口,但慌慌张张之下,哪里有什么准头?虽然是戳中了,却并非是“膻中”要穴,冲虚一来出其不意,没有防备,二来西门独步招数精妙,竟然被他戳中了胸口,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他一惊之下,大喝道:“好小子,还有两下子。”右手一探,便往他胸前抓落。
西门独步知他左手跟着便要在自己右肋点下,这一招是看熟了的,当下身子往左一偏,冲虚这一指便落了空。冲虚“咦”的一声,似是颇为奇怪,跟上一步,曲指成抓,又即抓落。
西门独步故伎重施,双指又向他眼睛戳去。冲虚此刻已有所防备,焉能再被他戳中?西门独步又只会这三招,正所谓可一而不可再,三招一过便即技穷。冲虚手臂一长,已抓到了他后颈“天柱穴”,一把提了起来。
西门独步要穴受制,登时四肢瘫软,不能动弹,他大叫道:“喂,喂,冲虚道爷,有话好说,你快放手。”
第四章 门户之秘 八
冲虚没来由得挨了长清子一顿训,此刻正是满腔怒火,骂道:“谁跟你这小鬼有话好说,上次还没有将你打怕么,你是不是嫌命长了。”说着将他带到了上次那间柴房前,关上门来又是一顿暴打。
西门独步这次却是哼也不哼一声,索性闭上眼睛,任由得他在自己身上施暴。冲虚大是奇怪,问道:“你怎的不出声,也不叫一声痛。”西门独步慢条斯理的道:“反正我出声是要挨打,不出声也是要挨打,我干么要叫痛?你最好是将我打死了。”冲虚怔道:“为什么?”
西门独步道:“这样我明天就不用给你师父去送汤啊,换了给你去送不是很好么?”冲虚心中一凛,暗道:“我图一时痛快,差点倒将这事给忘了,要是将这小鬼打重了不能行走,师父明儿要是追究起来,可不得了,可是就这么便宜了他不成?”要是被他一句话吓住,就此住手不打,又觉太没有面子,在他身上又重重打了几记,这才道:“教你这小鬼知道我的厉害,哼,看你还敢不敢跟我作对。”说了这句场面话,即掉头而去,留下西门独步一个人在房中。
西门独步双手在地上一撑,慢慢站了起来,只觉腰酸腿痛,这一顿殴打实是不轻,不过比起上次来却是好了许多,心道:“这次总算将你唬住了,老子还以为你是不知道怕的呢。”当下出了房间,一个人慢慢走回住处。
到了住房前,他一进屋就道:“尤伯,我给你老人家丢脸啦,你那三招根本就不管用。”尤伯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怎么了,跟人家打架啦。”西门独步哼了一声,道:“要是跟人打架就好了,我是被人家打。”
尤伯呵呵笑道:“谁打你了?”西门独步怒气冲冲的道:“除了冲虚这个牛鼻子外,还能有谁?”说着“啊唷”一声,脸现痛苦之色。原来是他坐在椅子上,不小心碰到了伤处。尤伯道:“你过来,让我看看伤得怎么样。”
西门独步站起身走近,尤伯掀起衣衫,看了一眼,说道:“哼,下手这么重。”在他伤处一按,西门独步又是“唷”的一声,叫了出来。尤伯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倒了颗朱红色药丸在手上,说道:“把它吞下去。”
西门独步伸手接过,问道:“尤伯,这是什么?”尤伯道:“这是疗伤圣药,你吃下去,身上就不会那么痛了。”西门独步张嘴一吞,只觉药气冲鼻,入口甚是辛辣,肚中好像有一团火在烧一样,一股暖气跟着升了上来,四肢百骸顿时说不出的舒服,果然觉得不是很痛了。
尤伯两只手贴在他胸前后背不住摩擦,帮他推宫过血,辅助药力散发。西门独步只觉全身舒泰,大是受用,跟那天晚上的感受依稀相似,心道:“我还在奇怪那天的伤怎么好的这么快,原来是尤伯暗中在帮我。”心中不由一阵感激,说道:“尤伯,谢谢你啦。”尤伯哼了一声,道:“你不用谢,你也帮
过我,我又岂是知恩不报的人。”西门独步道:“尤伯,你教我的三招一点都不管用,根本就不是冲虚的对手。”
尤伯冷冷的道:“你要想胜过冲虚趁早别想。”西门独步道:“为什么?”尤伯道:“冲虚是武当派第二代弟子中的一流好手,凭你一个小孩子有多大能耐,怎会是他的对手。”西门独步心凉了半截,说道:“那我岂不是报不了仇了。”
尤伯道:“那倒未必,你如在我悉心调教下,三年之内,当可和冲虚不相上下。”西门独步道:“要三年?能不能再少一些。”尤伯瞪了他一眼,道:“三年已经是最少的了,还要瞧你是不是真的聪明,能不能吃得了苦,若是资质愚鲁,便是三十年也不行。”
西门独步不死心道:“尤伯,有没有速成的法子,能够在最短的时间,武功达到最高的境界?”尤伯训道:“你当是吃饭这么简单吗,武功是苦练出来的,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事。我告诉你,急于求成是学武之人的大忌,你根基若不打好,便是练一辈子也只是二三流角色而已。”
西门独步听他这么一说,心下大为沮丧,心想:“假使我现在起始练武,要几十年后才能有所成就,难道要我等到头发白了,才可以报父母之仇吗?白乌龟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么长的命。”想到这一生都有可能报仇无望,心中不由十分难受。
尤伯道:“好啦,你睡一觉起来,身上的伤就差不多了。”西门独步道:“你呢?”尤伯不答他话,自行回到床上,盘膝坐下,闭目运功。
西门独步躺在床上,心想:“我本来以为到了武当山上就会平安无事,待过的一年半载后,等到外面的风声不那么紧,就下山去。哪知道冲虚这个牛鼻子处处跟老子过不去,隔三差五的就来打老子一顿,这样下去,迟早要被他打死。哼,老子若是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他还当我是真的怕了他呢?”他想到这里,心中愤恨难消,要报复之心越来越强烈,再也无法抑制,暗道:“这个仇老子是一定要报的,大不了不待在武当山上。只是这个牛鼻子武功强过我太多,可不能跟他硬碰硬,我想个什么办法的好。”他眼珠转来转去,想了一会,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登时喜不自胜,心道:“哼,老子虽然打不过你,就算是吓也要吓一吓你。”他心中计较已定,说做就做,片刻也耐不住,爬起来轻手轻脚向门口走去。虽然动作轻微,但尤伯还是察觉到了,睁开眼睛道:“阿木,你要去哪里?”西门独步随便找了个借口道:“尤伯,我要去茅房。”
他出了房门,径直就往后山跑,趴在草丛里,眼睛四处寻找。突然间只听“咕”的一声,前面不远处一物蹦起尺来高。西门独步一见,心下大喜,暗道:“找到啦。”跟着那物追了过去。
只见那物一跳一跳的,动作极是缓慢,原来是一只奇丑无比的大癞蛤蟆。它在地上
蹦了几蹦,西门独步已经摸近,掏出事先早已准备好的口袋,看准了迎头一罩,那蛤蟆便已成了他袋中之物。那蛤蟆似是甚为惊惶,在袋中扑扑乱跳,发出几下沉闷之极的“咕咕”之声。西门独步哈哈大笑道:“对不住啦,蛤蟆老兄,今晚上就要靠你来建立奇功啦。”在草丛里蹲伏了一会,已陆续捉到了四只大蛤蟆。后山之地草深林密,似此类之物颇多,又是动作笨拙,捉起来自是毫不费力。
他将袋口紧紧扎住,这才兴冲冲的往回走。走到半路,担心那些蛤蟆会被憋死,便松开袋口,让它们透一透气。等到了住房外,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他将口袋往床底下一藏,便出去替尤伯准备晚膳。等服侍尤伯吃完饭后,两人说了一阵子话,便各自上床睡了。
西门独步睁着眼躺在床上,好不容易挨到二更时分,他轻声叫道:“尤伯,尤伯。”尤伯却不应声,想是已经睡死了。这才放心,悄然下得床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将房门轻轻地开了一道缝,身子一侧,闪身而出。
外面已是一团漆黑,他一路摸索着向冲虚的住房走去。此时观里的人已经安寝歇息,四下里一片寂静,除了他袋子里的几只蛤蟆偶尔发出几记极轻微的咕咕声之外,再无别的动静。
冲虚的住处颇远,他在观子里走了大半圈之后,经过一道月洞门,来到一间厢房前。只见房里透出火光,照得窗户通明,正是冲虚的住房。观里其它辈份较低的普通弟子睡得是挤在一起的通铺,冲虚是众弟子之首,待遇颇高,与其它几个大弟子一样,每个人都有一间自己的卧房。
西门独步吃了一惊,暗道:“怎的这牛鼻子还没睡?”蹑手蹑脚地向窗户靠近,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若是让冲虚发觉,不但这次计划泡汤,而泄露了自己行踪,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他伏低身子,侧耳倾听房里动静,只听里面冲虚的声音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用力一点,你手上劲力这么小,是没有吃饭还是怕捏痛了我。”
一个声音诚惶诚恐道:“是,是,师父。”西门独步大奇,不知他们在干什么,慢慢站起身子,伸出舌尖舔破窗纸,凑眼往里一瞧。只见冲虚敞开了衣服横躺在床上,他旁边一个小道士双手不停地在他身上按摩。这个小道士十七八岁年纪,头了挽了个小道髻,竟然便是静玄。
冲虚躺在那里,半闭着眼睛,显是十分受用。静玄却是一刻也不闲着,手指这里抓抓,那里捏捏,看样子十分辛苦。西门独步心下大是不平,暗道:“哼,你倒是会享受。”
只听冲虚道:“静玄,师父每天晚上叫你来这里替师父按摩,你有恨过我吗?”西门独步心道:“怎么冲虚牛鼻子是静玄的师父吗?”想起静玄曾说过长清子是他师祖,却没想到他是冲虚的弟子,暗想:“唉,静玄拜这个牛鼻子为师,还会有好日子过吗?苦头那是吃定了。”
第四章 门户之秘 九
静玄低着头,轻声道:“弟子不敢,师父待弟子恩重如山,便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师父的恩情。”冲虚哼了一声,道:“你倒会说话,其实你心里想什么,师父我会不知道么。你此刻定是恨透了我,只怕心里已将我骂了十七八次啦,是不是?”
西门独步心道:“哼,你这么可恶,又岂是骂十七八次而已,不把你骂千次万次不能解恨。”静玄一听,当即便有大难临头的感觉,马上跪下道:“弟子决计不敢,徒儿侍候师父你老人家,那是诚心诚意,决不敢有半点不敬的地方。”
冲虚对他颐指气使,动辄要他做这做那,其实他心里早就不满已极,只是迫于他的淫威,一直是敢怒不敢言。此刻被他说中心事,更是惊惶,只怕他要对自己不利,忙加分辩。冲虚不耐烦道:“好啦,好啦,我只不过是随便说说,用得着吓成这个样子。”说着翻了一个身,背心向上,说道:“你再在我背上捏捏。”
静玄惊魂稍定,手上力道不免大了一些。冲虚大声道:“你这么用力干什么,刚才还说不敢对师父不敬,怎么现在又想捏死我了,是不是?哼,说得全都是谎话。”静玄吓得十指发抖,嘴里只是道:“徒儿不敢,徒儿不敢。”
西门独步越看越气,心道:“这个牛鼻子真的是不可理喻,有这么百般刁难人的吗?真的不是人。”静玄在他背部上下揉搓,战战兢兢地十分小心,生怕又触痛了他,借口来向自己发难。
按摩得一会,冲虚身子一动,静玄道:“师父,你要起来吗?”冲虚喝道:“走开,我要去茅房还要通知你吗?”紧一紧身上衣衫,说道:“你跟我去。”静玄没法,只得跟在后面。
西门独步一听他要去茅房,马上逃离窗户,缩身躲在墙角的黑暗角落里。只见冲虚大开房门,静玄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向茅房走去,隐没在黑暗之中。
西门独步本想将几只蛤蟆倒在他门口就算了,一见有这等好机会,岂肯错过?身子往前一冲,几步就奔进了他房里,拉开床上被子就将几只蛤蟆倒下,随即盖住。转身经过桌旁时,见桌上瓷杯里盛了满满一杯茶水,心念一动,端起来掀开被子往里一泼,又即盖过。他将瓷杯放回桌上,又斟了满满一杯茶,做好这一切后,片刻也不停留,急急走出。他这些动作看起来似是有点繁琐,但只是一瞬间的事。等到冲虚从茅房回来,西门独步早已在墙角里躲好。他一颗心不住呯呯乱跳,又是紧张又是兴奋,一握手,只觉掌心也湿了。
冲虚进了房后,又在床上躺下,忽然间见到被子一耸一耸的,似是有什么古怪,不禁大为疑惑,说道:“奇怪。”揭开被子一角,右手伸进去一摸,触手处一大片湿湿的,他皱着眉头道:“静玄,你在我床上撒尿了么?”
静玄吓了一跳,马上道:“师父,我没有。”冲虚哼了一声,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便不再说。伸手再往里一摸,这次却是触手冰凉,似是摸到了一物。那东西一动一动地,似是活的。他大吃一惊,叫道:“咦,这是什么东西?”左手使力一掀,将整张被子揭了开来。蓦地里一团黑乎乎的物事蹦起尺来高,迎面扑
到。
这东西来得突然之至,他出其不意,事先绝无防备,登时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大步,右手顺势一挥,便将那物打落。只觉触手处十分柔软,那物在空中“咕”的叫了一声之后,啪的一声,便即跌落。定睛一看,只见那东西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四肢撑开,肚腹上一片雪白,竟然是一只硕大的癞蛤蟆。他右手一挥之下,已然将其打死,余下的四只蛤蟆一得自由,立时四散奔逃。只听这里一声“咕咕”,那里一声“咕咕”,有的跳进了床底下,有的跳上了板凳,更有一只甚至跳上了桌面,兀自一蹦一跳的,实是十分可笑。
静玄在一旁吓得变了脸色,骇极大叫道:“蛤蟆,蛤蟆,师父,蛤蟆撒尿啦。”冲虚板着脸孔,一声不吭,神色难看已极。
西门独步在墙角处听到静玄骇极而呼的声音,一想到冲虚吃惊时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要笑,若非此刻身处危地,只怕早已笑出声来。
只听房中冲虚的声音道:“哼,刚才定是有人来过啦,否则怎会平白无故的多出几只蛤蟆来。”西门独步听到这里,心中吃了一惊,他是顽童心性,这番恶作剧虽不能说是报了仇,但终究是出了胸中一口恶气。高兴过后,便开始担忧起来,心知冲虚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定要将这件事查个明白,没查出来倒罢了,若是让他知道是自己捣的鬼,后果可就是难以预料了,而听他的口气,多半是已经怀疑到自己。越想越害怕,再也不愿多待,发足就跑,要离开这危险之地。
他这么一跑,形踪立露。冲虚听到脚步声,便即察觉,大声道:“外面是谁?”西门独步更是害怕,撒开两腿没命价狂奔,却是向着后山方向而去。他心知此时若向住房跑,冲虚轻功高招,势必半路被他截住,而就算跑到了住处,冲虚跟踪追来,到时不免要连累尤伯,边跑边想:“老子再也不在武当山上待啦,现在就下山去,免得担惊受怕,看冲虚牛鼻子的脸色做人。”跑得一会,已到了后山门,他将门一开,一股山风迎面吹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天上星光黯淡,一轮眉月正钻进了厚厚的乌云里,清辉全无。四周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林中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偶尔一两声枭啼响起,听来让人毛骨悚然。西门独步顾不得害怕,抬脚就往树林深处跑去。
林中落叶陈积,长草及膝,他高一脚低一脚地行走,虽然看不见路径,但这后山之地他是玩熟了的,知道只要出了林,便有一条小路直通山下,到时就不怕冲虚追来了。
走了一阵,只觉手脚乏力,正要坐下喘几口气,忽听前面不远处一阵兵刃相交之声传来。西门独步吃了一惊,还道是自己听错了,再凝神细听,又是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响起,时歇时止,但只要沾上了却是连绵不绝,显然是斗得十分激烈。
西门独步又惊又怕,寻思:“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打架,可……可真是踏马的古怪。”想要不去看这热闹,但好奇心起,又实在忍不住。当下卧倒在草丛里,一路匍匐着前进。潜行得一会,兵刃相交之声越来越响,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眼前的长草,只见前面六七丈外的一片空地上,两条
人影正盘旋来去,斗得甚是激烈。黑暗中看不清楚两人相貌,但风声呼呼,金刃劈空之声大作,劲道凌厉之极,显然两人都是高手。这番恶斗十分凶险,两人却都是闭住了嘴,谁也没出一声。
不久,月亮穿过云层,透过树林间的空隙,一大片清光倾泻下来。两人剧斗方酣,一股劲风带动地身旁树叶上下乱舞,忽然左边那人头一侧,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西门独步看得分明,差点失声而呼:“尤伯!”
只见尤伯腾挪跳跃,身手之敏捷胜过猿猱,手中挥舞着一根毫不起眼的物事,黑乎乎的却原来是一根烧火用的铁棍。与对方长剑一碰之下,发出叮叮叮叮的清脆金属声音。他一根烧火棍使出来,劈击点刺,势挟劲风,又快又狠。与他对敌的那人武功也自不弱,尽可能接得住。西门独步暗暗紧张,心想:“这人是谁?武功这么厉害,不知道尤伯是不是他的对手。”
斗了一会,两人忽然身法一变,相互交换了位置易地而斗。酣斗中,那使剑之人仰起了脸,月光下只见他面色凝重。西门独步一见之下,这一惊又是非同小可,暗叫道:“咦,奇怪,怎会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人竟然会是武当派的掌门长清子。他心里大急特急,心想:“怎么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啦,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他起先见到尤伯,不知道另外一人是谁,心中便暗暗盼望尤伯取胜,这时发现他的对手是长清子,心里没了注意,也不知该盼望谁胜谁输,只希望两人谁也别受伤才好。”他与尤伯关系亲密,相互之间已有恩义,就像一对亲爷孙一样,在他心中那是万万不能伤的。而长清子对他也是温勉有加,关怀备至,更要他入了武当派,这一份长辈对晚辈的爱心,亦足感人。他难以取舍,心里只是叫:“别打啦,别打啦。”
正要站起来出声制止,忽听“噹”的一声,长清子借势往后一跃,跳出圈子,厉声喝道:“且住,你怎会使武当派的‘先天无极剑’,你到底是谁?”
只听尤伯嘿嘿冷笑,阴森森的道:“你瞧我是谁?”说着抬起头来,月光如水,照在他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长清子仔细看了一会,突然失声叫道:“你……你是失踪了二十年的白鹤师叔。”眼前这张脸虽然满是皱纹,但轮廓分明,虽然间隔了二十年,却变化不大。
长清子年少之时曾在师父白石身边侍候,见过这个师叔几次,知他喜欢云游四方,行踪无定,但也仅见过几面而已,眼前这老人相貌依稀就是。而且对方又会武当派的“先天无极剑”,这是假冒不来的,哪里有什么怀疑,恭恭敬敬道:“师叔,你老人家好。”
尤伯哼了一声,道:“这可不敢当,你眼里还会有我这师叔么?我没有被你气死已经算好啦。”长清子一怔,不知师叔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仍是不敢失礼,说道:“师叔,师侄有二十年没有见到你老啦,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你老人家过得还好吧?”
尤伯道:“我当然过得好啦,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早死,好让你做得事没人知道。”
长清子听他说得不明不白,一时摸不着头脑,说道:“师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四章 门户之秘 十
西门独步见他们师叔侄相认,住手不打,心中暗暗欢喜,寻思:“原来尤伯叫白鹤,是长清子道长的师叔,可瞒得我好苦,唉,早知道我就坚持求他收我做徒弟该有多好,冲虚牛鼻子见到了我,还得叫我一声‘小师叔’,那时我就说道:‘嗯,冲虚小师侄快快请起,不把他气死才怪’。”正想到得意处,只听尤伯说道:“什么意思?我问你,你师父白石是怎么死的?”
长清子似是吃了一惊,说道:“师父在当年泰山一战中受了剑创,这才去世的,此事天下皆知,师叔你那时缺席了师父的葬礼,师侄们寻不着你老人家的仙踪,因此不等师叔回来,就入土为安了,师叔是不是为这件事而见怪?”
尤伯道:“我那时正云游四方,突然听到你师父的噩耗来不及赶回,这才导致终生遗憾。这件事错在我,与你们无关。我问你,杀你师父的凶手是谁?”
长清子道:“杀害师父的凶手便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剑’西门飞雄。”西门独步听到这里,吃了一惊,心想原来他师父是死在我爷爷的剑下。
只听尤伯哼了一声,道:“你师父当年是中了西门飞雄的一剑没错,却还不足以致命,何以他养了两年的伤,却总是不见好转?”长清子默不作声。尤伯大声道:“因为你师父根本就不是中了剑创而死,他是被毒死的,而下毒的人就是你。”他这句话说出来,不啻于晴天霹雳,只震得西门独步目瞪口呆。
长清子恼羞成怒,大喝道:“你胡说,师父明明是剑创发作而死,此事同门师兄弟都可以作证,你虽然身为师叔,也不能血口喷人。”尤伯冷笑道:“此事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你瞧这是什么?”右手似是捏着一物,举在胸前。
西门独步凝目一看,并没有见到他手里捏着什么,正自奇怪。长清子已失声叫了出来:“透骨神针!好啊,原来那天晚上偷袭我的人是你。”只因钢针细小,相距又远,西门独步便没瞧清楚,此时听长清子叫了出来,他心里打了个突:“原来打伤尤伯的人是长清子道长。”心里隐隐想到了什么,一阵害怕,缩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只听尤伯道:“不错,是透骨神针!我在香积厨里藏了十几年,目的就是要找出害死白石师兄的凶手,你很善于伪装,在人前总是故作清高,行迹又掩藏得好,本来我只是怀疑而已,可是那天晚上我中了你一枚透骨针后,我才发现凶手原来就是你!想你堂堂的武当派掌门,怎会有这等歹毒霸道的暗器,岂不是很奇怪。”
长清子额头微现汗珠,说道:“一枚透骨针也不能说明师父是我害的,你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尤伯道:“你可知道我去发掘了你师父的骸骨?”长清子大惊道:“你……你竟敢去发掘他老人家死后的骸骨,你不怕人神共愤么?”
尤伯叹了口气,道:“为了找出害死师兄的凶手,我也顾不了那么多啦,师兄地下有知,必定会知道我的苦心。”提高声音道:“我发掘了师兄的坟墓后,发现了一些蹊跷,他全身骨头上现出一层黑色,显是生前中了剧毒,由此我断定他是被毒死的,而能够下毒害他的人必定是身边最亲近之人。”
长清子大声道:“
所以你就怀疑是我,真是可笑。”
尤伯道:“我还不敢确定,后来我又在师兄的后脑骨里发现了这个。”右手一扬,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枚钢针来,与先前那枚毫无二致,正是两枚长短,大小一模一样的透骨神针。长清子一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尤伯道:“你见到了罢,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话说?”
西门独步听到这里,心中种种疑窦不明白之处,刹时豁然而解。想起尤伯曾对自己说,‘我告诉你,这世上人心险恶,即便是你最亲近的人也不要相信才好,有些人在你身边忠心耿耿地侍候了几十年,到头来还是要致你于死地’这句话,指的自然是长清子了。心想:“原来长清子道长竟然是杀害师父的凶手,怪不得尤伯说他们正派人士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内心里卑鄙无耻,我居然被他蒙在鼓里,还一直以为他是个大好人。唉,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以后可什么人也不要相信才好。”
只听尤伯激动的道:“我猜想你给师兄下的定是慢性毒药,所以将养了两年,伤势越来越重,却并不立时毙命。而师兄后来定是无意间发现了你的奸谋,所以你才准备杀人灭口,趁他不备,暗下杀手,将钢针射进了他后脑‘风府穴’中,是不是?”说到这里,不禁声泪俱下,哽咽道:“师兄,你就是做梦也想不到你心爱的大弟子,竟会对你下这毒手,要害你的人,就是你最亲近的人,这是何等的痛心啊,只怕你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了。”
长清子听到这里,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他时至今日仍是内疚神明,每天晚上做恶梦,都会梦见师父来向他索命。他当初害死师父后,将一切处理得很干净,料想这件事定是天衣无缝,不会再有第二人知道。哪知道事隔多年,又被人重提了出来,而且竟然被查出了真相,却教他如何不惊惧?眼中杀机大盛,已起了杀人灭口之意。
尤伯痛哭了一阵,这才止泪收声,说道:“只是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师父已定下了你作为继承人,这掌门位置迟早都是你的,又何必害死师父,背上这杀师灭祖之名于你有何好处?难道你暗中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成?”
长清子面色惨白,低着头一声不吭。尤伯道:“怎么,害怕了吧,你当初做出这等天理不容的事来,可想过有今日么?”长清子仍是不出声,脸上神色难看已极。
尤伯大声道:“师兄,你在天有灵,终于沉冤得雪,我今天要清理门户,亲手杀了这个畜牲给你报仇。”说着欺身而进,一棍当胸刺了过去。长清子见弑师之事被他揭穿,师叔侄已经破脸,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是让他将这件事传出去,哪还了得?此时只想杀了他灭口,闻言冷哼道:“老鬼,你想杀我,只怕没这么容易。”见他当胸一棍刺到,身形一侧,长剑反刺他右肩。他剑上力道十分强劲,棘出去时嗤嗤直响。尤伯知道厉害,身子一退即进,烧火棍已罩住了他下盘。
两人这一次交上手,都是以快打快,倏忽之间己相交了七八招。拆解到第二十招上,长清子一剑劈来,尤伯横棍一挡,“叮”的一声,兵刃相交,黏在了一起。两人的内力通过手臂源源不绝地传送到兵器上,就像是两块吸力
极强的磁铁吸在了一起,再也难以分开。
这时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二尺,彼此间呼吸可闻,已成了贴身肉搏地局面。两人各以小擒拿手攻击。只见尤伯左掌成虎抓,划了个弧形,向长清子咽喉抓去。长清子也以虎抓手出击,反抓他手腕。两人都是出手如风,在方围不到一尺的范围里斗得猛烈异常。其中的凶险比之兵刃相斗有过之而无不及,任谁中了对方一招一式,只怕都是筋折骨断的惨祸。尤伯身为师叔,几十年的武功修为自是非同小可,而长清子也已得到了武当派武功的精髓,这一相斗,竟是丝毫不落下风,两人斗了个不相上下。
西门独步见他二人凝立不动,而左手相攻之际,变招之快,出手之速,实是难以形容,只瞧得咋舌不已。斗了一会,只见尤伯一掌拍出,长清子也是一掌迎来,“啪”的一声轻响,两人双掌相交,就此胶住不动,又已比起了内力。只僵持得一会,尤伯便即发觉不对,叫道:“好啊,原来你这畜牲并没有受伤。”
原来他见长清子武功精妙,心想要想在招数上胜过他,难以办到,便欲以几十年的浑厚内力取胜。长清子小了他二十来岁,内力修为定然及不上自己,更何况他受过伤,内力更是大打折扣。哪知与他一较之下,才发觉上了当,对方的内力源源而来,毫无滞息之状,又哪里有受过伤的迹象了?他一惊之下,想要撤掌,但此刻早已成了骑虎难下之势,又哪里能撤得开?一疏神,对方的内力排山倒海般涌来,只觉胸口沉闷,气也要透不过来了。忙催动内力奋起迎上。
只听长清子狞笑道:“我要是不假装受了伤,能把师叔你老人家骗出来么,哈哈。”尤伯一脸气愤之色,说道:“卑鄙,你以为你没有受伤,内力便及得上我么,哼,妄想。”
这番比拼内力,最是凶险不过,不死不休。不像比斗兵刃一样可以收发由心,倘若一方内力不继,出现衰竭之相,非要死在另一方手里不可。尤伯已试出长清子内力悠长,非一时三刻可以取胜,心下也自吃惊:“想不到这畜牲的内力修为竟是如此了得。”他比长清子大了二十来岁,内力修为固然深厚得多,本来在这上面大占便宜,但是他年已老迈,精力远不如从前,长清子方当壮年,精力充沛,这一对峙,胜负之数实难预料,不到最后关头不知鹿死谁手,更何况尤伯受了内伤,并未完全痊愈,又多了一个落败的因素在里面。僵持久了,只怕长清子胜出的机会还占多。
这中间的道理尤伯如何不明白,寻思:“我初时只道这畜牲受了内伤,这才等不及要来报仇,不想竟尔中了他的奸计。唉,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难道我一条老命竟要毙命于斯。”他一盘算没有胜出的把握,便即起了同归于尽之念,加紧催动内力,一波又一波源源不断的通过手臂向前涌去。
长清子发觉对方掌上内力骤然大增,如潮涌来,如何不知他心意,心下窃喜:“你这样只有死得更快,强弩之末又焉能持久,枉你身为师叔,竟然连这点常识都不懂。”
武当派武功以绵密精巧见长,在各派中号称韧力无双,最能持久,长清子运起武当心法,恪守“以逸待劳,以虚御实”的要旨,尤伯内力虽强,一时却也奈何他不得。
第五章 冤家路窄 一
他一面守御,一面暗中积蓄内力,只待这消长之势一过,对方内力呈现衰竭之势时,便进行反攻。哪知道对方的内力沛不可当,犹如一个浪头又一个浪头打到,不但不见衰竭,反而呈越来越强的趋势,竟似是无休无止,无穷无尽。相持了一顿饭功夫,强猛如初,又哪里有半点不继的迹象出现?长清子这才慌了神,心下骇然:“这老鬼的内力这么深厚,我真是太低估了。”
过了半个时辰,长清子终于坚持不住,兄觉手掌上压力越来越大,便似有千斤之重。尤伯正在将他的内力一点一点的压榨掉,多僵持一会,便多消耗一分。他满头大汗,形似虚脱,全身骨节咯咯轻响,已到了快要散功而亡的境地,气喘吁吁地道:“白鹤师叔,你饶了我吧,我知道错啦。”
尤伯哼了一声,道:“若是让你这个畜牲再活在世上,还有天理么?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一面说,一面加紧催动内力。长清子知道再哀求下去也是无用,只得咬紧牙关苦苦撑持。他此刻内力已所剩无几,等到体内最后一丝内力耗尽之时,便会脱力而亡,除非此时有奇迹出现,否则必死无疑。
就在这危急时刻,猛听长清子大喝道:“冲虚,你来得正好,快将这奸细杀了。”尤伯吃了一惊,他正全神贯注与之比拼,并没发觉有人过来,听他这么一叫,只道是他来了帮手,急忙转头。
突听“嗤嗤嗤”一阵急响,几十枚钢针都射进了小腹里。他早就在提防长清子的暗器,只是钢针十分细小,来无影去无踪,这一下相距既近,又是在毫无准备之下突然发难,便没有避开,等到惊觉,已是尽数射中。尤伯惨呼一声,向后便倒,摔在地上,双眼翻白,脸上肌肉扭曲,竟已毙命。
这变故来得突然之至,西门独步差点忍不住就要叫出来。他见尤伯摔倒在草地上,一动也不动,显是中了长清子的暗算,已经毙命。心中悲愤莫名,便要冲出去跟长清子拼命,只是想到武功及不上他,这才竭力克制,眼中泪珠却忍不住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长清子见暗算成功,心下叫了声:“好险。”他足底下装得有发射透骨神针的机簧,只要足尖用力在地上一点,便能发出。刚才这一叫,旨在扰乱尤伯的心神,等到他发觉,那是无论如何也避不了了。
他浑身虚汗直冒,便如是大病了一场,念及适才情形,兀自心有余悸,摇晃着走到尤伯尸体前,喘吁吁的道:“师叔,这可是你逼我的,你要是不死,让人知道师父是我杀的,那还有我活得吗?你就安安心心去吧,以后逢年过节师侄会多烧点纸钱给你,哈哈哈。”说完提起剑就向他胸口插落,忽听“呯”的一声,长清子一声闷哼,往后退了一大步。尤伯已站立起来,一掌击在他胸口。
长清子大叫:“好啊,老鬼你诈死。”原来尤伯中了暗器后,情知无力再斗,便倒地装死,诱得长清子近前,便突然出手,以惊雷闪电般的一掌击在他胸口。这一掌好不厉害,长清子“哇”的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身子摇摇欲倒。要不是尤伯事先受了重伤,功力还剩下不到平日的两成,只怕胸骨碎裂,当场就得毙命。而尤伯胸口上也已中了长清子一剑,他双腿一软,噗的一声倒地,这次是真的死了。
长清子吸了几口气,稳住身子,慢慢地走近尤伯尸体,伸手将他胸口上的剑抜出来,恶狠狠的道:“死老鬼,临死都要打我一掌,哼,真的是可恶,你有本事再来打我啊。”说着提剑在他胸腹间一阵乱刺。只见尸体上血流如注,将身上衣服都染红了,刹时间就成了具血尸。而长清子兀自不解气,伸脚在尤伯尸身上乱踢。
西门独步见他毫无人性,对一具尸体如此发泄,转过了头不忍再看。眼中却噙满了泪水,念及这些天来与尤伯在一起的日子,心中一阵难过。正自伤感,突听长清子厉声喝道:“出来!”
西门独步吃了一惊,忙转过头来,只见长清子满脸血污,双目圆睁,月色下看来说不出的狰狞可怖。心里不禁又慌又怕,心想:“他在叫谁出来,难道他发现我了吗?”
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出来,只见左边两丈处的草丛一动,一个人畏畏缩缩地站了起来,叫道:“师父!”正是冲虚。
西门独步心中一喜:“原来他发现的不是我,而是冲虚牛鼻子,倒吓了我一大跳。”心知冲虚定是跟着自己追踪到了这里而被长清子发现了踪迹。只不知他来了多久,是何时躲进草丛里的。
只见长清子板着脸道:“这么晚啦,你一个人跑到树林里干什么?”冲虚结结巴巴地道:“师……师父,没什么,我……我睡不着,就一个人出来走走。”长清子哼了一声,道:“你来了有多久啦。”冲虚低声道:“就只一会儿,师……师父,我什么都没听到。”
长清子两道锐利的目光直视着他,似乎要看到他心底去一样,说道:“我不信。”冲虚心中一寒,扑的一声,跪在地上,说道:“是……是真的,徒儿……徒儿发誓是真的什么也没听到。”
长清子铁青着脸道:“你过来。”冲虚心中怕得厉害,颤声道:“师父……。”长清子冷冷的道:“怎么,师父叫你过来,你怕什么?”冲虚背上冷汗直流,只得道:“是,师父。”哆嗦着身子,慢慢走近。在离长清子五尺之处停下,低着头,不敢看他。
长清子瞪着他道:“我不管你听到也好,没听到也好,今晚上的事你只要敢说出去一个字,后果你知道吧?”冲虚马上道:“是,师父,弟子发誓决不将今晚上的事说出去。”长清子点点头,声音转作柔和,说道:“好啦,你回去吧。师父还要在这里查一查,看这奸细有没有同党。”
冲虚恨不得马上飞离此地,巴不得师父有这句话,应声道:“是。”转身就走。还没走出三步,长清子提剑就向他后心刺落。只听“噗”的一声,长剑贯胸而出,露出好长一截在外面。冲虚万料不到他竟会突下杀手,慢慢转过身来,嗬嗬叫道:“师父,你……你。”嘴角边鲜血直流,话也说不出来了。
长清子狰狞道:“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以放过一个,就算是我的弟子也照杀不误,你不要怪师父心狠。”右手抓着剑柄往后一抜。冲虚“啊”的一声惨呼,摔倒在地,身子扭了几扭后,就没动静了。
长清子哼的一声,在他背心上拭干净了剑上血迹,将尸体拖到尤伯身旁。在尤伯怀里一阵掏摸,将两枚钢针收起来。至于其余的那些都射进了尤伯腹中,倒不用担心被人发现,然后摊开冲虚右手五指,将剑柄塞在他手里,让他紧紧攥住。这一布置,显是要给人造成两个人同归于尽的假象。忙了一阵后,,这才拍拍手,松了口气,看了地上两具尸体一眼,似是甚感满意。抬起头来,向四周望了望,这才蹒跚着向观里走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西门独步趴在草丛里,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心道:“好毒的心肠。”大气也不敢透一下,只怕发出一点轻微响动,让他发觉了引来灭口。静伏了半天,确信长清子不会去而复返后,这才跳起身来,走到尤伯尸体旁,跪在地上,说道:“尤伯,你放心,我将来一定会替你报这大仇,你就放心去吧,我走啦。”
尤伯双目大睁,显是死不瞑目。西
门独步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洒了几滴眼泪,出了林后,便向山下奔去。
在道上奔亡了两日,到了老河口,歇了一宿后,次日到了汉水畔。岸边靠码头处正泊着一艘敞篷的江船。船上已坐了六七个人,西门独步见只不过是一些妇孺老幼,并无江湖中的人在内,便也上了船。在船上一个十分窄小的角落里坐下,过了一会,又上来两个客商模样的人,走到西门独步面前,看了他一眼,在旁边坐下。西门独步暗生警惕,不禁往里挪了挪,不欲跟他们靠的太近。
船老大见人已坐满,便起锚开船。驶到江心,西门独步身旁的两位客商说起话来。其中一个肥胖客商道:“喂,你听说了没有,这两天武当山上出大事啦。”另一个高瘦客商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肥胖客商道:“听说武当派的掌门大弟子被人杀死啦。”
西门独步吃了一惊,暗中留上了神。只听那高瘦客商道:“不会吧,有这等事,我怎么没听人说起过。武当派势力如日中天,门下弟子都是些武艺高强之辈,怎么可能被杀,你会不会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肥胖客商道:“千真万确,据说凶手是一个老头,在武当山上藏了很多年啦,后来不小心露了形迹,被武当派的掌门大弟子发现了,两人动手打起来终于同归于尽。”高瘦客商道:“那老头是干什么的,怎么这么厉害。”肥胖客商道:“好像是香积厨里烧火的,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武当派说是敌人的奸细,到底是不是,谁晓得。”高瘦客商道:“武当派权大势大,居然有人敢去做奸细,可不是自己找死吗?只不过倒害死了一名大弟子,真是可惜。”
西门独步听到这里,不禁又惊又怒,知道他们所说的烧火老头就是尤伯。长清子阴险毒辣,杀了自己的师叔不算,还诬陷他是奸细,而对自己的弟子也是毫不手软,肯下手杀害,用心之恶毒,手段之残忍,实是令人发指,简直称得上是丧尽天良,十恶不赦。心想这样一来,便没有人再心生怀疑,长清子便可以安安稳稳的做他的掌门。若不是自己侥幸得知了真相,只怕尤伯真得要冤沉海底了。
那肥胖客商道:“潜伏在武当山上的奸细共有两名,除了一个死了之外,还有一个给逃掉了。武当派兴师动众,命令门下弟子正四处追捕,瞧架式只怕不会轻易罢休。”
西门独步心中一凛,暗想:“怎么会有两名?武当派就只有我跟尤伯是外人,难道他说得那个奸细是我吗?”越想越怕,心知自己跟尤伯住在一块,而半夜里又突然失踪,长清子定是怀疑自己知道了真相,要杀人灭口,这才下令出动弟子大肆追捕,此刻危机四伏,处境怎样可想而知。
他一心想着这些事,此后两人的话便没听进耳中。等船一靠岸,他见路就走,虽然是漫无目的,却想离武当派越远越好。后来为了慎重起见,又故意用泥尘将脸蛋搽黑了,掩去本来面目,这才继续上道。心想:“老子这一自毁形象,就算是爹妈见了也保管认不出来,更别说是那些臭牛鼻子道士了。”
道上数日,已至河南境内。这天傍晚时分,到了一处市镇,西门独步迳去街边的一家客店投宿。还没进门,店里的一名小二早便见到,双手叉腰,在门口一站,喝道:“站住,站住,你这小叫化好大的胆子,这地方是你能进得么?”
西门独步听他口中叫嚣,无礼之极,不禁怒道:“你叫谁小叫化?”那小二嘿的一声,道:“就是你啊,怎么你不是小叫化么?”
西门独步怒道:“你嘴里放干净些,老子是来投客店的,可不是什么小叫化。”
第五章 冤家路窄 二
那小二啧啧数声,嘲笑道:“就你这样子还想来住客店,你骗谁呢?快走开,不要挡在这里,要是影响了本店的生意,瞧你赔得起么。”西门独步骂道:“老子有的是银子,你当住不起你的破店?”
那小二道:“你要是有银子,我马上便叫你大爷,不过瞧你的样子未必能拿得出来吧。”西门独步心道:“这厮当真是狗眼看人低,看老子怎么羞辱你。”伸手往怀中一摸,还想这一摸却摸了个空,不由得暗暗叫苦:“糟糕,糟糕,我怀里明明还揣得有五两银子的,怎么忽然不见了,难道是不小心在路上丢了?”
那小二见他一只手伸进怀里,脸上神色却古怪之极,掏了半天也没掏出来,讪笑道:“你的银子呢,快掏出来让我看看啊。”西门独步道:“我本来是有五两银子的,只不过现在丢了而已。”那小二哼了声,道:“我就知道你这小叫化要这么说,哼,没钱还想来骗吃骗住,你这种人我生平见得多了,快滚,快滚。”作势将他往外面赶。
西门独步强压怒火,喝道:“直娘贼,你等着。”掉头疾往回走。心想:“银子中午的时候还在,现在不见了,定是掉在道上了,等我找回来,再来同这厮理会。”一边走,一边朝地上不住张望,不知不觉出了市镇。
他走了一里地,也寻了一里地,连银子的影子都没见到,心中不禁有些气沮起来,寻思:“这么大一锭银子,就算掉在道上也一定让人捡走了,看来是找不到啦。”他初时只是寄希望于万一,这时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心中也就不再存任何指望。没精打采地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心想:“现在没了银子,住还是小事,以后吃饭可就没有着落了,难道真的要像那些叫化一样去讨着来吃吗?踏马的,老子怎么就这么倒霉哪。”越想越觉生气,抓起地上石头不住使劲乱扔,借此来发泄胸中的怨气。
便在这时,道上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有人正朝这边走来。西门独步知道定是赶路的人经过,他正在气头上,也懒得抬头去看对方是什么人。
只听脚步声到了近前,忽然停了下来,一个异常娇柔地声音道:“这位公子,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这声音又绵又软,听在耳中让人如沐春风,十分舒服。
西门独步一惊,朝说话之人瞧去,霎时之间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只见眼前五尺之处站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身穿鹅黄衣衫,眉如远山,眼似秋水,脸上肌肤细腻,隐泛莹光,端的是明眸皓齿,光采动人。西门独步一见之下,胸口宛如被一个无形的铁锤重重击了一记,心道:“哎呦,我死了,我死了,哪里冒出来这样一位美女,这不是天仙下凡是什么?”呆呆的注视着对方,浑忘了要回答。
那女郎见他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实是无礼之极,不禁又羞又窘,但仍道:“公子,我
在问你啊,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其实西门独步蓬头垢面,脸上搽满泥尘,邋里邋遢的,以他现在这付尊容,怎么看也是一位小叫化。她称之为‘公子’,那是故意抬高他了。
西门独步“啊”的一声,如梦初醒,急忙站起来,结结巴巴道:“姑……姑娘,你……你是在同我说话么?”那女郎脸上一红,轻轻地道:“我瞧你一个人没精打采的坐在这里,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
西门独步见她脸上这么微微一红,犹如羊白玉脂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不禁心旌神摇,魂为之夺。过了半晌,定了定神道:“姑娘说得没错,我……我是掉了五两银子。”
那女郎听他这么说,忍不住低呼一声,脸露喜色,说道:“你快看看,是不是这锭银子?”右手皓腕伸出,手掌心中已多了一锭五两银子。西门独步一见,大喜道:“是了,是了。姑娘,是你捡到了吗?”那女郎嗯了一声,低着头道:“银子既然是你掉的,你快拿回去吧。”
西门独步道:“是。”刚要伸手去接,转念一想,又缩了回来,摇头道:“姑娘,我想过了,这银子我不能要。”那女郎诧异道:“为什么不要,这银子明明是你掉的啊。”西门独步道:“我是掉了银子不假,但也不能说明就是我的啊,既是姑娘捡到的,我看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这五两银子对他来说虽然很重要,但为了要在这美貌姑娘面前显得自己很大方,他是豁出去了。
那女郎道:“那怎么行,银子是我捡到的,决不能据为己有,你快拿着吧,我要走了。”说着将银子往他手中一塞,转身便走。就在她转身之际,一股淡淡的幽香随风冲入鼻端,沁人心脾。西门独步一吸之下,顿觉心旷神怡,急道:“姑娘,你等等,我还没好好谢过你呢。”那女郎似是没听见,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视线里。
西门独步怔立当地,翘首望着她的背影,不禁呆呆出神。心中暗暗起誓:“苍天作证,我西门独步今生若不娶这位姑娘为妻,日后便教我一生孤苦,寂寞终老,死后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其实他对对方一无所知,仅见了一面,便立此毒誓,只能用一见钟情来解释了。瞧了手中失而复得的银子一眼,突然想起:“对啦,我怎么就忘了问一问她的名字了呢?”跟着叹了口气:“唉,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自此这女子的音容笑貌在他心目中便一直魂牵梦绕,挥之不去,一生都为之难忘。心中惆怅久之,这才慢慢往回走。
到了镇上那家客店前,西门独步大步进去,往里一坐,将银子往桌上重重一拍,喝道:“小二的,快给小爷上菜。”那小二见他去而复返,身边又有银子,态度立马转变,点头哈腰道:“是,是,小爷你稍等片刻。”一会功夫饭菜送上桌来,店小二谄笑道:“小爷,你慢用。”西门独步哼了声,白了他一眼,也
懒得去搭理。用过饭后,便去楼上客房里休息。
这时正值初更过后,西门独步在房中洗净了手脚,便即上床休息。他躺在床上,一时不得便睡,想起这段日子以来所经历的种种遭遇,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只低落了一会,想起白天所遇见的那位女子,精神马上又振奋起来,心想:“这位姑娘生得可谓美之极矣,最难得的是她有这份好心肠,哪有见到银子不要,反而去送还给人家的,这不是太傻了么?”想到这里,心底一个念头忽然冒了上来:“嘻嘻,我跟她素不相识,她凭什么将银子送还给我,莫不是她见我生得英俊,看上了老子不成?哈哈。”心底这一念头甫生,跟着便即自责:“西门独步啊西门独步,你未免将天下的女子瞧得忒也轻了,你对这位姑娘敬若天人,心里若是起了一丝肮脏之意,便是亵渎了她。唉,只不知她住在何处,以后还有没有这个机会再跟她见面?要想娶到这位姑娘做老婆,真不知要几世才修得来这样的好福气。”
就在他长嘘短叹,患得患失之际,楼下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想是有人前来投店。西门独步听了,也没在意。只听见店小二的声音道:“大爷快里边请,本店有的是上等客房,保管令你满意。”那人“唔”了一声,开口说道:“小二的,顺便问一下,你们这里可否有一位十七八岁,长得浓眉大眼的少年来投宿?”
这人说话声音不大,但在西门独步耳中听来,何异于晴天霹雳?差点吓得从床上滚下来,心中暗叫:“不好,怎……怎会是白无秀这乌龟?惊惧之下,只感手足冰冷,一颗心“噗嗵噗嗵”跳的十分厉害。
那小二道:“本店的生意在这地方是最好的,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人,又哪记得这许多。”只听白无秀道:“你务必记清楚了,这少年是我的一个远房侄子,前段时间不幸与我失散了,我找寻多时未果,心中常自焦急,想他孤身一人无亲无靠,在外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办,小二哥,你说是不是?不知贵店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位少年?”
西门独步暗骂道:“草你白乌龟的十八代乌龟老祖宗,老子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侄子了。他奶奶的,有你这种叔叔,老子宁可一头撞死。”
那小二踌躇道:“你说的这少年嘛……。”西门独步大急,暗叫道:“别说,别说。”白无秀马上道:“怎么,想起来了么?”小二道:“本店倒是有一位,就不知是不是?”
西门独步大惊,心想店中只有一位少年,这人不是我还会是谁?登时恼怒不已:“踏马的,这小二的当真多嘴,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白乌龟问你,你不会说没有?这乌龟王八蛋要是知道我在这里,不把老子抽筋剥皮才怪。”心中恐慌,更加的六神无主。白无秀的声音却清清楚楚的传入耳中:“当真有?那太好了,这人说不定就是我那侄儿,你快带我去看。”
第五章 冤家路窄 三
小二道:“这个……这个。”白无秀道:“噢,对了,小二哥,这里是一点小意思,你收下。”似乎是送了他一些银两。小二道:“这个可怎么敢当。”听得出语气十分愉悦。
白无秀道:“这点小钱算得什么,要是找到了我那侄儿,在下只有感激不尽。”那小二欢然道:“那可多谢了。”两人说到这里,声音倏然止息,不但那小二不说话,甚而连白无秀的声音也听不到半点。
西门独步凝神倾听,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心下正自奇怪。忽听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隐隐传来,有人正踏着楼梯,朝楼上走来。
西门独步登时吓得魂飞天外,脑中第一个反应便是:“不好,白乌龟上来抓老子来了。”心知此刻生死悬于一线,自己若再不逃走,白无秀进得房来,必被他抓个正着。
这当儿真是火烧眉毛之时,西门独步一个骨碌跳下床,几步冲到门边,轻轻拉开门闩,悄无声息地开了门,身形一侧,闪出门外,右手顺手掩上了房门。待瞧清楚了周遭形势,不由得暗暗叫苦。原来楼上两侧都是厢房,只中间一条通道可以下去,若自己这么冒冒失失的下楼,必与白无秀撞个正着,这一来岂不是自投罗网?正自无计可施之际,脚步声又近了些,一人低声道:“快了,就在上面倒数第三间房。”正是那小二的声音。
西门独步吓得几欲晕去,知道再迟延得片刻,一等白无秀上了楼,自己只有死路一条。心慌意乱之下,伸手便去推对面房间的面。这一下原是事急无奈之举,岂知一推之下,房门竟然应手而开,里面竟没上闩。
西门独步大喜过望,一个箭步冲进房间,迅速瞟了室中一眼。只见桌上烛盘里点着一只红烛,烛火明亮,照得室中亮堂堂的。房中靠墙处是一张床,绸帐低垂,虽然瞧不见帐中情形,但猜想里面十有**没人,否则自己突然闯进来,对方岂有不叫出声的?
他关上门上好闩后,只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蹲在门后,侧耳倾听房外动静。听得白无秀道:“他就在这上面?”小二嗯了一声,道:“没错,这会说不定他已经睡着啦。”脚步声渐渐逼近。西门独步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蹲在那里,禁不住全身发抖。
过得片刻,突听白无秀叫道:“咦,怎么回事,他不是住这?”这声音近在咫尺,显是白无秀到了自己所住房前,推门后,没见到人影,忍不住喝问出声。
西门独步吓了一跳,立马转身。没走得几步,腿上忽然没了丝毫力气,慢慢软倒在地。心中暗骂道:“他奶奶的,白乌龟这杀千刀的当真是老子命中注定的克星,要不然我一听到他的声音,又怎会吓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抬眼朝门口望去,只见上面正映着两个人的影子,其中一个侧着脸,身材较高的是白无秀,另一人佝偻着背,提着油灯挨着他的正是店小二。只听他结结巴巴的道:“怎……怎么回事,他,那个……你侄子就住在这里啊。”
白无秀哼的一声,抬手便朝他脸上打去,喝道:“你敢骗我!”啪的一声,西门独步在房中也听得清清楚楚,暗叫道:“打得好,打得好,最好是能打死了这厮,老子一条老命差点就断送在这直娘贼手里。”心中这么想,身子却一动也不敢动,白无秀就在门外,给他一千个胆子也不敢乱来。
那小二抚着脸颊,委屈道:“我……小的怎敢骗大爷,那小乞丐明明就……就住在这间房里。”白无秀喝道:“还敢骗我,信不信我一巴掌拍死了你。”西门独步这会吓得魂不附体,心中却是大乐,暗道:“白乌龟找不到老子,便拿小二出气,认定是这小二骗了他,他奶奶的,老子只要再等得一会,一等他离了店,立马就走,岂不是又像上次一样溜之大吉。”
那小二本待还要分辩,见他发火,生怕他一怒之下,就此将自己杀了,吓得哪还敢再说?白无秀哼的一声,转过头来,面朝着西门独步藏身的房间。西门独步吃了一惊,还道他已猜知自己就躲在这间房中,生怕他来个破门而入。当下深吸一口气,手足并用爬向床前。他一只手搭上床沿,鞋袜也不脱,掀开帐子便从被子一角钻了进去。
被窝中一团漆黑,他双眼不能视物,只觉床上被褥毛毯十分柔软,且散发着一股说不出名的幽香。这香气似麝非麝,似兰非兰,飘飘浮浮,若有若无,闻之令人心神一荡。
西门独步使劲一嗅,低声道:“好香,好香。”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忍不住伸手朝被窝里面摸去。一摸,摸到了条大腿,顺着大腿一路摸上去,直摸到了一人脸蛋。西门独步吓了一跳,暗叫:“不好!怎么这被窝中有人。”他刚才进屋时,见到里面空无一人,只道主人不在,哪知竟会睡在床上,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
西门独步伸手触摸,算得大胆无礼之极,奇就奇在那人既不缩身避拒,也不开口呼叫,倒似是默许了一般。西门独步一颗心渐渐放下来,心想:“我还怕你大叫大嚷,惊动了姓白的乌龟,想不到你竟一声不出,这可真是太好了。”只觉手掌停留之处肌肤光滑细腻,十分娇嫩,突然间似是明白了什么,暗叫道:“不好,难道是个娘们?”他心中一意识到对方是个女子,哪还敢再放肆?头急速往后一仰,立刻离得对方远远的,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被窝中空气不畅,那女子身上香气一阵阵传来,直往鼻孔里钻,西门独步初时想要屏住呼吸不闻,到最后实在是憋不住了,只得长长吸了几大口气。这几口气一呼进,顿觉四肢绵软,似是连骨头也酥了,整个人轻飘飘地犹如身坐云端里。
西门独步暗暗吃惊,心中连呼:“奇怪,奇怪。”不禁又离那女子远了些。他侧身躺在床角一侧,不敢乱动。过得半晌,半边身子渐感酸麻,便伸展手脚想要活动一下。不想手刚一动,便觉触手温软,才知又碰在了那女子身上,立刻闪电般缩了回来,暗骂道:“踏马的,真正该死,刚才的无礼之举还可说是无
心之失,老子现在既已知道这人是个娘们,再碰到她身子可就说不过去了……。”
忽然童心一起,寻思:“反正老子摸也摸了,骂也骂过了,还不是这样,人家还不是一声不吭。”恶作剧之心难忍,当下在被窝中蹬直身子,紧挨着那女子睡下,侧过了头在她耳边低声道:“喂,你是不是死人?那女子埋首被中,对西门独步这一问,一点反应也没有。”西门独步在她耳边吹了口气,道:“你怎么不回答,你……是不是哑巴?”那女子亦不作声。
西门独步叹口气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哑巴啦,喂,你是怎么搞的,怎么跟我睡在一起,躲在被窝中又不出声,害我吓一跳。”明明是他自己钻进来,占了人家的被窝,他却厚着脸皮反倒怪起这女子来了。跟着又叹了口气道:“唉,我差点忘了你是个哑巴,哑巴是不能说话的。”
说时头微微一动,轻轻叫道:“哎呦,你的头发遮我的眼了。”伸手掠开眼前头发,只觉柔顺无比,拿在手里不住拨弄,赞道:“啧啧啧,你的头发长得倒好,就是不知人长得怎么样,不会是一个血盆大口的母夜叉吧。”跟着嘻嘻笑道:“喂,我把你的头发剃光了,让你变成个秃子,你说好不好?”
那女子一听说要剃光自己头发,变成个秃子,呼吸顿时变得粗重起来。西门独步说剃光她头发云云,原是信口胡说,吓唬吓唬她而已。听得她呼气甚急,显然是上了自己的当,内心大为得意,低声道:“你是不是害怕了,你要是害怕就求我,我就不剃你头发,你求是不求?”跟着屈指在自己额头轻敲一记,笑道:“你瞧我这不是在说废话么,你要是能说话,也就不用这么麻烦啦。”顿了一顿,又道:“好,你如不想我剃你头发,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那可是有条件的。你一定要问是什么条件了,是不是?”将嘴凑近她耳边道:“条件就是你必须得做我老婆,你答是不答应?”停了一停,又道:“好啊,你不说话那就是答应了,那我可要剥你衣服了。”说着作势就要去解她衣扣。
那女子大骇,脸上胀得一片通红,呼吸也随之变得十分急促,偏生一动也不能动。二人从头至脚都被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西门独步在被中看不清楚这女子相貌,也不知她脸色如何,但听她只是气喘,足见内心十分恐慌。西门独步说要这女子做他老婆,并且要剥光她衣裳,只不过是一时的恶作剧,随口说说而已,当真要这么做,却也不敢,笑道:“你不让我剥你衣服是不是?”
那女子赶忙屏住呼吸,当作回应。西门独步假装生气道:“你这也不让那也不愿,那我问你,咱俩孤男寡女共睡在一张床上,那算怎么一回事?”
忽然感觉右手上凉凉的,似是有小水珠滴了下来。西门独步奇道:“咦,这是什么?”过了一会,方始明白是这女子的眼泪。这一来登时意兴全消,什么兴致也没了,安慰道:“别哭,别哭,我是跟你闹着玩的,你放心,我保证绝不侵犯你就是。”
第五章 冤家路窄 四
那女子心里委屈,眼泪流得更加多了。西门独步大急,不知该如何是好。低声央求道:“你别再哭啦好不好,最多我不挨着你就是。”说完身子一滚,又已滚到床的另一边,心想:“欺负一个弱女子可不是什么英雄好汉的行径,日后要是传了出去,我西门独步可真的没脸见人了。他奶奶的,都这么久了,也不知道白乌龟走了没有?”想到这里,忍不住探头出帐,朝门口望去。
只见房中漆黑一团,便跟被窝中相似,原来桌上那根蜡烛在这阵功夫里烧到了尽头,已经熄灭。西门独步凝神倾听,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心知白无秀机警狡诈,唯恐中了他的奸计,暗想:“白乌龟狡猾得很,说不定这会正躲在门外等着老子出去,他奶奶的,老子这么长时间都等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岂能上这当。”一缩身,又钻进了被中。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那女子虽然就在身旁,也不想跟她说话了。寻思:“那日被白乌龟抓在手中,像老鹰抓小鸡一样,老子只当一条小命从此不保。他奶奶的,哪料到老子福大命大,竟然给逃了出来,嘿嘿,白乌龟当时还有不给气得冒烟的……,不过这乌龟本事倒挺大,老子逃了这么远又过了这么久,想不到还是让他给追了上来,哼哼,当真是冤家路窄,差那么一点点,一条老命又要栽在他手上。”转念又想:“白乌龟本事大,老子的本事可也不小,不然他这么厉害,老子能从他手中逃出来?”越想越觉得意:“老子这次逃得性命后,一定找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苦练武艺。等练好了武功再来找白乌龟报仇,他奶奶的,不在这龟儿子身上刺上十七八个透明窟窿,老子就不叫西门独步。唉,只可惜尤伯被长清子这贼道害死了,要不然有他从旁指点,凭老子的聪明才智,有个三五年也就可以艺成出师了,这一来,可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想到这里,突然心中一动,似是想起了什么,身子往前一靠,紧贴着那女子,轻声道:“你别害怕,我是想问你,你是不是被人点了穴道,因此不能说话,也不能动?”说着将食指凑近她鼻端,说道:“要是呢,你就屏住呼吸,要不是呢,你就使劲呼气。”说完,那女子果然屏住呼吸,以此答覆。
西门独步大喜,说道:“果然是这样,你给点了什么穴道,我帮你解穴好不好?”又一想不妥,常言道‘男女授受不亲’,自己刚才触摸她身体,那是一时的无心之失,现在既已知道她身份,怎么能再碰她身子。更何况自己对解穴一道一窍不通,怎么能解得开?当即道:“嗯,你的穴道不解也罢,你可不要误会,说我不懂,其实……其实我对解穴是很在行的,只不过不想再碰你身子罢了。”
伸指又去探她鼻息,只觉匀细悠长,十分平稳,说道:“你不气喘了,那就是说你答应不再让我碰你身子了对不对?好,是你自己答应的,可不能怪我袖手旁观,见死不救。”顿了一顿,笑道:“你是怎么被点了穴的,是不是你跟谁有仇,也给哪知乌龟这么一戳,嘻嘻,就不能动了。我跟你一样,以前也给人点过穴道,也是不能说话不能动,不过我那只乌龟是白的,你那只乌龟是不是也是白的?不是,那么是黑的?也不是,那么是绿的了?”自言自语道:“唉,一个大姑娘竟然给一只绿毛乌龟点了穴道,岂不是吓了你一跳。”说着叹口气道:“我只能对你说,你又不能回答,一个人老是自问自答,当真无趣得紧,你说是不是?要是你穴道解开就好了。”
说时身子微微一动,鼻中闻到一阵淡淡的少女体香,忍不住道:“喂,你为什么这么……。”一个‘香’字还没出口,便即缩住,心想:“这句话可不能随便就说出来,人家姑娘要是听见了,还道我是有意轻薄,心里会怎么想?只怕不把我当成一个淫邪好色的坏蛋才怪。”一时无话可说,只得道:“你怎么那么讨厌,问了你这么多也不回一句。好,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了,我要睡觉了。”身子一侧,背对着那女子,果然不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西门独步一觉醒来,寻思:“现在不知是什么时辰,都这么久了,白乌龟迟迟没见到老子,只怕心中一泄气,认定是那小二骗了他,说不定此刻早已走了,他奶奶的,老子就不信他能等这么久。”
心中坚信白无秀已走,片刻也不愿多耽,心想:“老子现在出去,马上就走,这次一定逃得远远的,说什么也不能再让白乌龟追上来。”被中漆黑一团,幽香依旧,西门独步也不向那女子打招呼,掀开被子,便下了床。走得几步,又回过头来向帐中望了一眼,微有不舍之意。转念一想,老子现在逃命要紧,这当儿婆婆妈妈地干什么了,再不走岂不误了大事?
当下定了定神,放轻脚步,先蹲在门后仔细听了一阵,然后才将门开了道缝,伸头出去左右望了望,寂无声息。正感庆幸,耳畔忽听得一个声音叫道:“龟儿子,终于抓到你啦。”西门独步登时吓得魂飞天外,心中只叫:“不好,是白乌龟!”脑袋本能的往里一缩,想要缩回去,哪知已然迟了,白无秀一只手伸出,抢在头里抓住他后颈衣领,一把提了起来。
西门独步大骇,张嘴欲叫。白无秀出手如电,早已一指点在他哑穴上。西门独步空自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心中暗暗发急:“糟啦,这次再被白乌龟抓到,只怕老子的小命不保。”
白无秀一只手提着他,走出几十步,到了间房前,推门进去。“噗”的一声,将西门独步往地上一扔,转身点着了烛火。在室中桌前坐定后,双手往脸上一搓,揭下一张面具,放在桌上。转过头来,也不说话,只是瞪眼望着他。烛火时明时暗,白无秀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十分难看。西门独步瞧在眼里,心中一声哀叹,暗暗叫苦:“这次可真的是失算了,原来白乌龟一直就待在这间房里,守株待兔,就等着老子出去自投罗网,他奶奶的,这次可真的是大糟特糟了。”
过了一会,只见白无秀慢慢站起身来,走到西门独步身边,解了他被困穴道,又慢慢走回去,回复先前坐姿,始终是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西门独步一动也不敢动,心念电转:“不知白乌龟这次会不会杀老子,瞧他的样子多半是凶多吉少,我不如先用言语探探他口气,再作计较。”当下强笑道:“白爷,你好啊,咱们又见面啦。”白无秀哼了声,横了他一眼,理也不理。过了半晌,才道:“龟儿子,你胆子可不小哇,有本事你现在再逃给我看看。”
西门独步忙道:“白爷你说笑了,我就是逃到天边,也决对逃不出你老人家的手掌心,你瞧这次还不是让你抓到了。你老人家就好像是如来佛,我就算再有本事,也绝对逃不出你的五指山。”
白无秀明知他是在胡说八道,毕竟听着心里受用,哼了声道:“你知道就好,不过要想抓住你这龟儿子,可真还有点不容易呢。”
西门独步心内暗暗得意,嘴上却道:“白爷你过奖了,我是一点本事也没有的,你老人家要想抓我这小孩子,还不是手到擒来,那个……嗯,不费吹灰之力。”
白无秀重重哼了声,不再说话。西门独步见他面色不善,始终猜不透他心意,内心不免惴惴,说完这句话后,突然间有了主意,说道:“我这次在武当山上……。”白无秀闻言一惊,插嘴道:“你去过武当山?”西门独步道:“是啊。”白无秀又问道:“你去武当山干什么?是什么时候去的?”
西门独步登时脸现郑重之色,故作神秘道:“这件事关系重大,要是换了别人问起,就算杀了我头也不会说出来,既是白爷问起,可不敢不答……。”却见白无秀瞪着自己,脸上不住冷笑,瞧神情多半是不相信自己说的。心内不由暗惊:“哎哟,白乌龟要是不相信老子说的,那该怎么办?”
突听白无秀厉喝道:“龟儿子,你过来。”西门独步不敢违拗,低声应道:“是。”从地上站起来,走上前去。白无秀待他走近,伸手就是一巴掌拍了过去,大喝道:“你这龟儿子胡说八道,又想来骗老子,信不信我一巴掌拍死了你。”白无秀自经历上次西门独步逃跑之事后,已知这小鬼年纪虽小,却是诡计多端,心中已对他不敢再有丝毫轻视之心,此时听他信口开河,又想来诓骗自己,不禁怒从心起,恨不能当场将他劈死了。
这一巴掌打在脸上,好不疼痛,耳中立时一阵嗡嗡作响,西门独步心下虽怒,却不敢有半句怨言,更别说还手了,忍痛道:“小的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哪敢骗白爷你。”
白无秀“嘿”的一声,怒极笑道:“好,我问你话,只消有半句答得不对,立时便将你杀了。”事已至此,西门独步只得硬着头皮道:“白爷你请问就是。”
白无秀哼了声,说道:“我问你,你既已去过武当山,可知武当派的掌门姓什么叫什么,怎生一付模样?”
第五章 冤家路窄 五
西门独步大喜,登时便想:“我还以为你要问老子什么,倒吓了我一大跳,这还不容易。”强忍脸上喜色,说道:“你说的是武当派的掌门长清子道长么?”将长清子的近貌说了一遍。为使白无秀深信不疑,便连玉清子、乾清子等人也顺口带了出来。
白无秀早些年曾陪同师父枯木道人上武当山去盘桓过数日,对长清子等人的形貌自是深记于心。虽然事隔多年,但听这小鬼说得跟自己印象中的并无太大出入,又想长清子,玉清子等人的名字,这小鬼决计捏造不出,看来他是真的去过武当山,不由得都信了。喝道:“龟儿子,算你说对了,我再问你,你去武当山干什么?”
西门独步心道:“这句话可不好回答,白乌龟好不容易信了老子的,别要一个说溜了嘴,弄得前功尽弃就糟啦。”白无秀见他沉吟不答,正要喝骂。西门独步见状,不等他发难便道:“我上武当山其实是为了去打听我家剑谱的下落。”
白无秀一惊,失声道:“你说什么,此话当真?”西门独步凝视着他脸,点了点头。白无秀迟疑道:“你家的剑谱,怎会跟武当派拉上干系?”
西门独步故作诧异道:“白爷你难道忘了,我不是跟你说过抢了我剑谱的那人口中曾说过什么武当山,还有什么牛鼻子什么的。”白无秀道:“那又怎样?”西门独步道:“我心里一直在琢磨,湖北地方这么大,要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还不知要找到猴年马月。既然这人跟武当派有过节,要是我能混进武当派中去,说不定能探出什么线索来,这样岂不是要比在外面瞎找一气要好的多。白爷,你说是不是?”
白无秀暗暗点头,心道:“有道理,这果然是个好主意。”问道:“那你可探听到了什么没有?”自打他一听到‘剑谱’两字后,前后态度立时迥异,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连语气也变得十分温和起来。
西门独步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暗道:“只要白乌龟还惦记着我家的剑谱,就不怕这臭贼不上当,这一招可真是万试万灵。”说道:“我那天离开了客店,后来想办法混进了武当派,在里面明查暗访了一个多月,也是老天爷有眼,终于让我查了出来……。”话犹未了,白无秀便迫不及待的道:“哦,你查出了什么,快说。”急切之情,见于颜色。
西门独步微微一笑道:“白爷你先别急,听我细细说来。武当派中有个叫冲虚的道士,你认识么?”白无秀昔年在武当山上曾和武当派门下弟子私下里讨教交流过,知道冲虚是武当掌门长清子的首徒,虽然名望,武功比之自己稍微逊色,却也是武林中的一位好手,在这当口不知他提这不相干的人出来干什么,当下不耐烦道:“我自然认识,你只说重要的,提这人干什么。”
西门独步嘻嘻笑道:“白爷你不知道,我要说的事跟这人可有莫大干系。”
西门独步说谎有个诀窍,凡是虚无空洞的一概不说,对于细节却是不厌其烦,但凡能跟这事沾上边的,便尽量罗织。别人听他说得有板有眼,又是确有其人,便不容易产生怀疑。就因为他深知这个道理,因之年纪虽小,却已是个说谎骗人的高手,白无秀心机虽重,要在这方面比起来,终究是棋差一着。
只见白无秀皱着眉头道:“好,你快接着往下说,可别再卖关子啦。”
西门独步道:“是。白爷,武当派前几日出了人命案子,你总听到了吧。”白无秀听他说话老是绕来绕去,心中渐怒,恼道:“我当
然听说过,那又怎样?”
西门独步道:“死的人中其中就有一个是冲虚,这个白爷你恐怕不知道吧。”白无秀微感震惊,问道:“你怎么知道,听谁说的?”
西门独步嘿嘿笑道:“不瞒白爷你说,冲虚死的时候我也在场,是我亲眼所见,决对不假。”白无秀心中不信,问道:“那你说他是怎么死的?”西门独步道:“这臭道士是被人一剑刺死的。”
白无秀心中一惊,冲虚算得是剑术高手,在剑法上造诣颇高,想不到竟然会被人一剑刺死,这当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迟疑道:“不会吧?”
西门独步赌咒发誓道:“怎么不会,这牛鼻子的武功是很厉害了,不过可惜一山还有一山高,他身上被人家刺了一剑,连话都说不出来,就翘屁股了。”白无秀怔道:“什么翘屁股,那是什么意思?”西门独步暗骂:“臭乌龟,这都不懂。”笑道:“就是死翘翘的意思。”
白无秀见他的神情不像是在说谎,心中已有些信了,说道:“杀他的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
西门独步道:“怎么不知道,白爷你可能不相信,天下事竟有这般巧法,杀他的不是别人,竟然就是当初抢了我剑谱的那个老头,你说这不是天意是什么?”实则杀死冲虚的人是长清子,西门独步为了编造谎言,好使白无秀坚信,便将之换成了这个根本就不存在的‘老头’来代替。
白无秀“啊”的一声,惊呼道:“是他!你……你真的看清楚了?”
西门独步道:“怎么没看清楚。”将那晚在武当山后山,林中夜斗的情形说了一遍。说道自己如何躲在暗处,见到两个人怎么打起来,后来对方怎么刺了冲虚一剑,以及冲虚怎样倒地诈死,诱得那老头近前。临死时奋力一击,两个人终于落得个同归于尽的下场。整件事的经过他说得一点也没错,全部属实,只在人物身份、结局方面稍微篡改了一下,将长清子换成抢剑谱的‘老头’,而将尤伯与冲虚之死说成是两人同归于尽。他本来就善于说谎,没有的事也能说得有**分像,更何况这件事是他自己所亲历,这一来更是说得口沫横飞,活龙活现,一番添油加醋只听得白无秀吃惊不已。
白无秀静静地听他说完,心中不由得凉了半截,喃喃地道:“那老头既然死了,剑谱顺理成章也就没来,没啦……都没啦。”西门独步听他念叨,只怕他一怒之下,又像上次那样对自己又要打又要杀,忙道:“那倒未必。”
白无秀眼前突然一亮,似是重新看到了希望,急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西门独步一笑道:“那老头虽然死了,可是剑谱却好端端的还在。”白无秀一愣,突然明白过来,大声道:“你知道剑谱下落?”其实西门独步丝毫不知,表面却装出一付什么都知道的样子,点了点头。
白无秀简直不敢相信,蓦地站起来,左右手同时使劲抓着西门独步双肩,激动道:“你说的是真的?快告诉我,剑谱在哪里?”心神激荡之下,双手不禁微微发抖。
西门独步双肩肩骨咯咯直响,只道肩膀被他抓碎了,只能咬紧牙关,强忍痛楚,皱着眉头道:“白爷你先放开手,我正要告诉你呢。”白无秀这才发觉,“哎呦”一声,双手立时松了,叫道:“我不抓你就是,你快说剑谱在哪里?”
西门独步揉了揉肩膀,心道:“龟儿子的乌龟爪子倒厉害,抓得老子好不疼痛。他奶奶的,再让他这么抓得一会,只怕是要断了
。”眼见白无秀神情急切,若再放刁不说,只怕他又要打人,定了定神道:“剑谱就藏在武当山的后山上。”白无秀一怔,愕然道:“在武当山的后山上?”西门独步道:“是啊。”白无秀不解道:“怎么会在那里?”很显然是不相信。
西门独步道:“那老头死了后,我趁着没人,就去搜他的身。一搜之下,就将剑谱搜了出来。”白无秀半信半疑道:“哪有这么容易的?”西门独步道:“是啊,说真的我也不相信,我原本没想过真的能搜到,岂知事情就是这么简单。那本剑谱外面被油纸紧紧包住,里里外外共裹了三重,被那老头贴肉藏着,害我费了好大劲才打开来。”说到这里,故意问道:“白爷,你说他为什么要用油纸包起来呢?”
白无秀不理他,哼了声,说道:“你既然寻回了剑谱,就应该随身带着,又为什么要藏在山上?”西门独步道:“白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武功太也差劲,这么贵重的东西要是随身带着,难保不出意外。要是万一有个闪失,再要寻回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因此还是藏在山上比较稳些。”
白无秀又哼了声,说道:“剑谱藏在山上什么地方,你应该还记得吧?”西门独步道:“应该还记得。”白无秀瞪眼道:“什么叫应该还记得,你要是敢忘了,我杀了你这龟儿子。”
西门独步伸了伸舌头道:“白爷你不知道,山上林子很大,当时又是天黑,我记得当时是将剑谱埋在了两株大树的中间。为了怕日后找不到,还特意在上面插了一根树枝作记号,我做完这些后就急急忙忙逃下山来,一直到现在。好在我对山上还比较熟,咱们一起慢慢地找,总能找到,就算一次找不到,找上百次千次又有何妨,白爷你说是不是?”他知道白无秀一旦得知剑谱的下落,一定会逼自己跟他去取,因此事先打下伏笔,日后好为自己开脱。‘谁叫山上林子这么大,就算找不到也没什么稀奇’,到时白无秀纵然要怪,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白无秀面色凝重,背着双手在房中踱来踱去,心下暗自盘算,也没闲心去理会西门独步说什么。自从西门独步那晚从客店逃脱后,这些日子来,白无秀甘冒奇险,在湖北,河南两地来回不停奔波,日思夜想的只是想着如何再将这小鬼抓回来,痛加折磨一番,然后再将他处死,以平息心中的这股怒火。岂知自己还没动手,这小鬼竟忽然主动将剑谱的下落说了出来。白无秀对西门家的剑谱一直是朝思暮想,念念不忘,此时得知了剑谱的下落,这份惊喜当真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当即改变主意:“这小鬼暂时还不能杀,等剑谱到了手后,再将他除去便是。”
只是听西门独步说将剑谱藏在了武当山的后山上,心中又有些犹豫不决:“这是在对方眼皮子底下行事,如果贸然上得山去,只消行踪一败露,后果将会不堪设想,此事当真十分棘手。”又踱了几步,暗想:“古语道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成就大事,哪有不冒险的。”想到这里,决心已定,抬起头瞪着西门独步道:“龟儿子,咱们明日就动身前去武当山,我这次就再信你一次,你要是再敢骗我,一定让你死得惨不可言。”
西门独步大喜,听他这么说,知道眼前这一关算是过了,暗道:“看来白乌龟暂时还不会杀老子,现在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等到了武当山上再说。他奶奶的,只要这龟儿子敢去,老子总有办法惊动那些牛鼻子来跟他作对,长清子虽然十分可恶,但落在这贼道手上,总比落在白乌龟手里强。”
第五章 冤家路窄 六
翌日,白无秀打点好行李,戴上面具,拉了西门独步下楼,便欲动身前去武当山。此时天色尚早,店中食客无多,二人在店里靠墙角处一张桌面坐下。店小二一见,满脸堆欢的走过来,看了西门独步一眼,笑嘻嘻的道:“大爷,你侄儿找到啦。”
白无秀“唔”了一声,说道:“你去准备些早点,我们吃完就回去。”店小二点头哈腰道:“是,大爷。”白无秀为怕途中发生什么不测,事先早已封了西门独步的哑穴,这小二如此可恨,西门独步苦在口不能言,不能狠狠损他一顿,只得横了他一眼,暗道:“要不是这厮多嘴坏事,老子又岂会落在白乌龟手里,他奶奶的,这直娘贼当真害人不浅。”
那小二上了几样点心,便即退下,说道:“大爷,你慢用,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小的。”白无秀昨晚上虽然打了他一巴掌,但给的那锭银子足有十两之多,他服侍起来自是加倍殷勤。白无秀挟筷一尝,味道还可以,点了点头,不禁多吃了几口。西门独步心神不定,却哪里吃得下去?
白无秀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怎么不吃,是不是又在想逃跑?”西门独步指指嘴巴,又指指肚子,摇了摇头,意示自己没胃口不想吃。心想我做哑巴自有做哑巴的好处,倒不用多费唇舌来解释。白无秀见他不想吃,也就不理,心中暗自盘算到了武当山下后,该当怎样行事方能不被对方发现。
正在这时,只听门外“嚓嚓嚓”一阵脚步声响,直往店里走来。白无秀面朝里壁,低着头,自顾自吃喝。西门独步却是仰起了脖子,朝门口张望。
只见进来得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须眉皆白,一双眼睛里透着凶光,大咧咧的往店中一张空桌旁一坐,叫道:“小二的,快给爷爷上吃的,肚子饿死啦。”那小二大声应了句,说道:“老爷子,你回来啦,马上给你准备,你先坐会儿。”原来这老者是店中的熟客。过得一会,那小二端了一盘牛肉,一壶酒上来。
那老者抓起大块牛肉就往嘴里塞,又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酒,跟着出了口长气,显是十分惬意。西门独步心中一动:“不知这老头是什么路道,会武功不会。我若是能挑拨得他跟白乌龟打上一架倒是美事,嘿嘿,说不定老子就可以趁乱开溜了。”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不管这老头会不会武功,是不是白无秀的对手,总之这一路上是要给他四处树敌,惹得麻烦越多越好。他心中既已存了惹事生非的念头,行事便无所顾忌,对着那老者又是瞪眼珠,又是伸舌头,大搞古怪样子。
那老者据桌大嚼,又是牛肉又是酒,正吃得高兴。蓦地里见到西门独步的怪状,心中大怒,他不去惹别人,别人已是烧高香了,这小子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惹爷爷?大喝道:“兔崽子,你干什么?西门独步见他发怒,心中大喜,伸伸舌头,向他做了个鬼脸。”
那老者愈发恼怒,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大喝道:“兔崽子,你怎么不说话?”自这老者进来,白无秀一直是低着头,不愿招惹事非,只怕被人认出又
旁生枝节。此时听他开口喝骂,只道是在骂自己,又哪里知道是西门独步在暗中捣鬼?起先还强自忍耐,但听他左一句“兔崽子”,右一句“兔崽子”的骂不绝口,虽不欲多事,可也已忍不住,当即转过头来,怒喝道:“兀那老头,你嘴里不干不净的叫什么?”
那老者圆睁环眼,喝道:“岂有此理,爷爷爱叫便叫,又干你这直娘贼屁事,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白无秀大怒,叫道:“你这是找死。”顺手从桌上竹筒中抽出一根竹筷,手腕一抖,激射而出,决意打瞎了他一只眼,以作惩戒。
白无秀盛怒之下出手,这一甩之力十分强劲,竹筷飞过几张桌子,笔直向那老者射到。若是让他戳中,只怕不只是瞎了一只眼这么简单,竹筷更要深入脑内。西门独步不禁暗暗有些替那老者担心。
那老者脸露冷笑,神色间大是不屑,待竹筷飞到距眼睛三寸之处,伸出两根筷子这么轻轻一夹,便即夹住,大喝道:“兔崽子,在爷爷面前卖弄本事吗?这点道行可不够,还给你。”随手一甩,也是一根竹筷飞出,向白无秀激射而去。
只听风声劲急,破空之声突然大作,这一甩之力竟大得异乎寻常,就是强弓硬弩射出也无如此厉害,比起白无秀初时射来的力道更大了一倍也还不止。白无秀大骇,哪敢用手去硬接,头急忙往下一缩。那根竹筷在头顶三寸之处飞过,余势不衰,“嗤”的一声,插在了背后的板壁上。竟然透壁而入,只余下个小孔在哪里,单以这份手劲而论,实可称得上惊世骇俗。
白无秀脸色大变,霍的站起身来,颤声道:“你……你是谁?”他见这老者内力如此深厚,简直是罕见罕闻,武林中具有如此身手的可谓少之又少,却想不起是谁来。
那老者哈哈大笑,举起酒壶喝了口酒,得意道:“我是你爷爷。怎么,你这小子知道爷爷的厉害了是不是?”白无秀闻言大怒,却是不敢发作,反而弯下腰去,恭恭敬敬的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你老人家,还请前辈恕罪。”那老者哼了声,道:“你这会就是认错也已迟啦。”
白无秀大惊,忙道:“前辈,有道是不知者无罪,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这一次,晚辈一定终生铭记你老的大恩大德。”自忖不是这老者的对手,如能不跟他交恶,便是低声下气也无妨。
那老者嘿嘿笑道:“爷爷若是要取你的狗命,简直是易如反掌,你既然知道错了……,那好,爷爷这次就网开一面,破例饶你一次……。”白无秀大喜,忙道:“谢谢前辈。”
那老者一挥手道:“你小子急什么,爷爷话还没说完,饶了你的狗命可以,你在地上跪下磕三个响头,叫我三声‘爷爷’,然后再把一条左手砍下来,爷爷就放你走路。”
白无秀心中一寒,说道:“前辈,有没有比这再轻一点的。”只觉这条件太过苛刻,让自己跪在地上叫他三声爷爷不算,更让自己把一只手砍下来,这可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那老者眼一瞪道:“没有啦,快说,你到底依不依爷爷说的去做?”白无秀面露难色,一时颇感为难。那老者催道:“快点,你不答应是不是?爷爷可没耐心跟你这么耗下去。你再不答应,爷爷等下要是一反悔,你小子就是求都没用。”
白无秀哀求道:“前辈……。”那老者怒道:“要叫爷爷,什么前辈不前辈的,你这小子婆婆妈妈的不爽快,要你叫一声爷爷,那是你天大的福气,别人就是想叫爷爷还不让叫呢。你反倒磨磨蹭蹭的,真是岂有此理。”说着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显是十分生气。
西门独步坐在一旁幸灾乐祸,暗想:“白乌龟这么害怕这老头,看来老子是找对人啦。他奶奶的,这老头要是能杀了白乌龟,老子叫他一百声爷爷都行。”店里其它几位客人都是怕事之辈,一见到有人要打架,唯恐避之不及,都是出了店门远远离去。
只听那老者不耐烦道:“小子,你到底答是不答应?你再不痛快些,爷爷可是要翻脸啦。”白无秀心想这个条件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现在的形势想要不动手都不行。听这老者一再相逼,怒从心起,不禁大喝道:“放屁,我只不过是看你年长,这才尊你一声老前辈,你不要得寸进尺,欺人太甚,你当我是真的怕了你吗?”
那老者脸一沉,怒叫道:“岂有此理,你居然敢骂爷爷我放屁,好小子,你有种。喂,你还不快快自己了断,更等什么。”白无秀心想事情既已到了这步田地,多说无益,眼前唯有想法打败这老者才是正紧。呛的一声,抜剑在手,足尖在地上一点,身随剑起。只见剑光闪烁,这一剑中宫直进,直取那老者胸前要害。
那老者随便抬眼看了一下,冷笑道:“你这可不是自己找死,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向爷爷动手,我看你是活腻了。”话中尽是轻蔑之意。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待白无秀一剑刺到,上身微微一侧,便即避过,跟着右手抬起屈指在剑身上一弹,只听“叮”的一声,发出清越声音,白无秀的长剑往外急剧荡了出去。
白无秀只感这一弹之力奇大,剑身上一股热力传到手臂上,虎口发麻,长剑把捏不住,几乎便要脱手飞出。他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好在他反应奇快,变招迅速,手腕一翻,倒转剑锋,顺势向那老者后颈斩落。那老者头也不回,手中两根竹筷往后一夹,犹似背上长了眼睛一般,牢牢地夹住了剑身。他露了这一手绝活,正是将听风辨位之术运用到了极致的表现。
白无秀使劲一抽,直是纹丝不动,感觉剑身好像被两把铁钳紧紧钳住了一样,哪里还能抽得出来?心下又惊又骇,想不到这老者两根竹筷一夹之下,竟是威力如斯,实是令人可怖可惊。当下不及多想,右足飞起,一招“魁星踢斗”向他小腹踢落。那老者上身微晃,左手一指向他右腿膝弯“阴陵穴”上戳去。但白无秀这一招只是虚招,脚踢至中途,便即缩回。右手一挣,两筷之间果然略觉松动,剑锋顺势一滑,往下急削。这老者如果不撤去双筷,那么半只手掌也要被削掉。
第六章 武林一怪 一
那老者“咦”了一声,似是十分惊奇,大声道:“好小子,原来是青城派的,你是枯木这个杂毛的弟子是不是?这招‘顺流直下’是青城剑法吧?”白无秀大喝道:“是又怎样?”口中说话,出手丝毫不缓,一剑向他头上削去。
那老者倏地跳起身来,让过这一剑,手掌在桌上一击,只听哗的一声,四条桌腿齐折,塌在地上,嘿嘿笑道:“是就太好啦。”话中竟有惊喜之意。
白无秀一怔,收剑退在一旁,问道:“怎么?”那老者道:“你既是青城派的,爷爷可不会让你轻易就死,你有什么拿手绝活不妨都使出来,让爷爷开开眼界。”说着欺身直进,一拳击向白无秀面门。
白无秀只感呼吸为之一窒,这一拳拳锋未到,劲风却已刮得脸面生痛。他不敢直撄其锋,脚步一转,已绕到这老者身后,剑尖颤动,刺向他背心。
那老者大喝一声:“好!”竟不转身,斜刺里向旁冲出。白无秀剑法一经施展,攻势立刻绵绵不断,出手迅捷狠辣,招招不离这老者胸腹头脸等要害之处。那老者却是浑不在意,更将双手拢在袖中,脚下随意趋走,便如是廊庑间闲行散步一般,优游不迫,进退自如,别说要刺中他了,便是一片衣角也沾不到。
白无秀抖擞精神,一柄利剑越使越快,剑光舞成了一片银幕,将这老者裹在其中。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始终奈何不了对方,有几次眼看就要刺中,都差了那么一点点,让对方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
白无秀越斗越是心惊,他自艺成以来,出道至今已历十年,对自己的武功一向是十分自负,从没有遇到过什么真正的对手。除了当日与西门谦一战,稍受挫折外,一直是所向无敌。但即便是西门谦面对自己如此凌厉的攻势也是不敢掉以轻心,这老者竟是视若无睹,轻轻松松便避过去了,这可是生平从未有过之事。明知不是这老者对手,但当此情势,又势必不能罢手,伏剑认输,只能咬紧牙关拼命死战。幸好这老者只是一味闪避,并不曾还手,至于能接得住他几招,心里那是一点底都没有。
西门独步见他二人动上手,心下又惊又喜。见白无秀竭力相攻,始终沾不到半分便宜,反倒弄得十分狼狈。而那老者在他剑底下,却是挥洒自如,游刃有余,其中之高下明眼人一看就知。白无秀虽说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这老者武功实在是高得出奇,白无秀在他面前简直就像个婴儿一样,连一点取胜的希望都没有。又见这老者退走趋避之际,眼光不时向白无秀脚下方位瞄去,不知是何用意。心想他武功这么厉害,一出手就能将白无秀打倒,干么偏偏要多耗时光挨到现在?难道是像猫捉老鼠一样,先要戏弄个够,这才将他弄死?睁大眼睛瞧了一会,见他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循着墙脚慢慢走向门口。
白无秀身处战局,全神贯注之下,即便是马上打雷下雨也未必知觉。西门独步大喜,眼看再有几步就能跨过门槛,孰不知那老者早已发觉,右手一根竹筷适时甩出。西门独步忽觉左腿弯上一痛,已被什么戳中。他肚里叫了声“哎哟,”脚下一软,噗的
倒地,再也站不起来。用手在地上一摸,原来是根竹筷,暗骂道:“你奶奶的,老子要走,又碍你这老鬼什么事了,真是岂有此理。”他肚里暗自叫骂,那边厢白无秀却是叫苦不迭,他使出浑身解数,已将一路青城剑法从头到尾使完,仍是没能伤得了对方,无奈之下,只得又从第一招“五岳摩天”开始,一招一招接着使下去。
青城派是中原武林四大剑派之一,与武当、峨嵋、华山派齐名,威名所著,实非幸致,剑法上委实有其独到之处。白无秀是枯木道长的关门弟子,日夜承其教诲,受益颇多,剑法实已得到了青城派的精髓,若非遇上了这武功奇高的老者,换作旁人怕不早已胜出,又哪里用得着撑持到现在?而这老者见他剑法施展开来,凌厉悍狠,虽在久斗无功之下,仍是谨守法度,招数不失端凝稳重,确是名门弟子风范,也不禁暗暗点头。又见他剑法变幻,一招之中往往刚猛与阴柔兼有,轻灵与狠辣并存,心想青城派得能名列四大剑派之一,果然是有点门道,心中更是欢喜。
白无秀闯荡江湖多年,得了个“青城快剑”的称号。出手之际,端的是又快又狠,如疾风似闪电,剑法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使到第三十五招“平地波澜”,这一招是青城剑法中的精华部分,一招三式,是青城派赖以成名的连环杀招之一。
那老者一见,猛地跳上一步,发拳往白无秀胸前击落。白无秀为他拳力一阻,不由得放慢了速度,待到这一招使完,那老者双手又已笼在袖中。白无秀压力一去,剑法又即流畅。但过不了几招,那老者又是一拳击出,白无秀又只得放慢速度。那老者虽不出手全力攻击,但只要白无秀剑法使得过快,遇有不明白之处,便想方设法使他缓得一缓,以便能看清楚他剑势来路。
白无秀见他一拳击出,风声虎虎,势道威猛绝伦。只觉胸腹间犹如压了块千斤巨石,气都似要透不过来。好在这老者只是一击即退,虽然难受,也只是一瞬之间。而且有好几次对方拳头明明已经挨到了胸口,却并不直击而下,等到自己回剑自救,这才收回,显是手下留情之故。但即便是如此,白无秀也不敢掉以轻心,这老者拳力如此刚猛,只要挨上他一拳,定是筋折骨断死得惨不可言。他这时不再存有伤人之心,只求自保,剑法使出来尽是防御的招数。
到了第七十招上,白无秀剑法一变,又欲从头重来,斗至此刻,他已将青城剑法从头到尾、翻来覆去的运使了两遍。那老者突然说道:“小子,你干么不使‘百川入海,万流归宗’这两招?”
白无秀吃了一惊,大声道:“你说什么?”原来青城剑法共有七十二招,这“百川入海,万流归宗”正是七十二招剑法中的最后两招,乃是脱手飞剑的绝技。白无秀自出道以来,生平从未在人前使过,一方面是自己剑法高超,对方往往还没等到他使出这两招来便已落败,另一方面,若是没有十足把握,也不敢轻易使出。试想这一击若是不中,到时失了防身利器,那时只挨打不还手,岂不是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他当时与西门谦一场血战,也就是因为没有必胜把握,才不敢冒险使出。这两招是青城派的不传之秘,
即便是一般门下弟子也是未能传授,而这老者却是从何得知?他大惊之下,不由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爷爷知道的还多着呢,青城剑法有什么了不起,在爷爷眼里瞧来,不过是些三脚猫的把式,你看好了。”他‘你看好了’这句话一说完,右手往前一探,就去抓白无秀手中之剑。
白无秀没等反应过来,只感手中一轻,不知如何长剑竟已被他凭空夺去。至于他用的什么手法,别说自己不知道,就连瞧都没瞧清楚,当真犹如探囊取物,再也容易不过。白无秀大惊之下,不由得往后连退几步。
那老者执剑在手,斜手一挥。白无秀咦的一声,原来这老者使得这一下赫然便是青城剑法中的起手式“五岳摩天。”那老者一脸得意之色,嘿嘿笑道:“怎么,很奇怪是不是?”不等白无秀回答,青城剑法第二招“千峰竞秀”,第三招“夕阳度岭”接连使了出来。白无秀越看越奇,大声问道:“你怎会使青城派的剑法,你到底是谁?”白无秀初时见他会使一招“五岳摩天”还不怎样,认为这老者只不过是从哪里偷学来了一招青城剑法而已,待见到他又连使了两招,这才心惊,不由得有此一问。
那老者不答,手中长剑越使越快,什么“群壑倏暝”、“凉月封松”、“乳雁投林”、“雁落平沙”剑招源源不断地使了出来,无一不是正宗的青城剑法。只听风声呼呼,他剑上的力道大得吓人,犹如是扯起了风箱在吼,声势威猛之极。
白无秀号称“青城快剑”,此刻与这老者比起来也是自愧不如。他心下正自惊疑,忽听那老者大喝一声:“百川入海,万流归宗”!一道白光向上急剧飞起,犹如长虹经天,“笃”的一声,插在了屋顶梁上。这一插之下,剑身直没至柄,头顶大梁一阵“轧轧”直响,似乎屋顶都要塌下来了,头顶灰尘扑籁籁地往下直掉。
那老者拍了拍手,转过头来道:“小子,爷爷这手青城剑法使得怎样,比起你来又如何?”
白无秀目瞪口呆,这老者剑法使得如此凌厉狠辣,已深得青城剑法的精要,尤其是最后两招脱手飞剑,力贯顶梁,便是自己师父要以如此劲力掷出也是不能,心中不由十分钦佩,抱拳说道:“前辈剑法神乎其技,令人大开眼界。”那老者道:“你是说我的青城剑法胜过了你师父么?”
白无秀面露尴尬之色,轻咳一声,说道:“前辈剑法通神,家师确有不及。”那老者哈哈大笑,十分得意,说道:“你小子眼光倒不赖,知道爷爷剑法通神。哼,青城派自诩剑法正宗,独步海内,在爷爷瞧来不过是沽名钓誉,不值一文,什么青城剑法,我呸,狗屁不如。”
白无秀听他诋毁本门剑法,默然不语。那老者道:“喂,小子,你怎的不说话,你认为爷爷说的不对是不是?”白无秀道:“没有,前辈所言极是。”心中却大不以为然。
那老者怒道:“你这话当真是言不由衷,你心里一定在说爷爷放屁了对不对?”白无秀哪敢说‘是’,忙道:“前辈所言一字千金,确是珍知灼见,晚辈实不敢谬赞。”
第六章 武林一怪 二
那老者这才高兴起来,说道:“喂,小子,你拜在枯木杂毛门下有多久了?”白无秀道:“在下八岁上山拜师,到如今已有二十年了。”那老者道:“嗯,有二十年了,怎么剑法还这么差劲,难道你的狗屁师父没好好教过你吗?”
白无秀道:“晚辈资质愚鲁,家师所传的剑法只学了一点皮毛,让前辈见笑了。”那老者道:“什么见笑?这种烂剑法简直是要吐。喂,小子,青城剑法的精要你知道吧?”
白无秀毕生钻研,岂有不知之理,闻言说道:“在下从小蒙师父训导,不敢说已深得青城剑法的精髓,却也略知一二,前辈是想指点在下的剑法吗?”
那老者摇摇头道:“爷爷可没兴致教你,小子,你瞧爷爷的剑法如何?”白无秀道:“前辈的剑法出手不凡,招数紧密连贯,而且又快又狠,的确是本门剑法,只不过……。”那老者忙道:“只不过什么?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白无秀摇头道:“我也说不准,前辈所使的剑法有些地方固然跟晚辈所习的一模一样,不过有些地方却是似是而非……到底是不是,晚辈所学尚浅,也不敢妄下论断。”那老者道:“哦,哪里不对,你说出来让我听听。”
白无秀回想适才这老者所使剑法,说道:“前辈的剑法前二十招与晚辈所习的还没有太大出入,但二十招以后,前辈却是好像没有把握住节奏,有些地方需要稍微慢下来的,而前辈却是一晃而过,偏于激疾。”
那老者道:“青城剑法不是要使得越快越好吗,怎么会不对?”白无秀摇头道:“前辈所言大致上如此,但像第三十招“铁锁横江”,家师曾说这是阴柔小巧的招数,若劲力太足一味刚猛,难免轻灵不足失之呆滞,对敌之际,就不能很好的将这一招的妙处发挥到极致。再比如第三十六招“峭壁断云”,这是攻守兼备的招数,刚猛与阴柔兼有,前辈却是一味的狠攻,就失去了足以自保的后着,难免美中不足。”他侃侃而谈,随口指出了这老者剑法中一些缺陷所在,一一加以改正。
那老者脸露喜色,不自禁道:“怪不得爷爷总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原来如此,这可太好啦。”仿佛是解决了一个困扰多年的难题,言下欣喜之意流露无遗。白无秀见这老者本门剑法使的如此娴熟,虽有一些缺陷之处,也不放在心上。心想他若非本门中人,剑法不能有此造诣,是以听他问及青城剑法的精要之处,想也不多想便即奉告,却哪里知道这老者是偷学而来的剑法,此时不足之处被他加以斧正,登时水到渠成,大功告成。他还道这老者是本门中的哪一位名宿耆旧,怎么却没有听师父提起过?这么一想,登时敌意尽去,躬身施了一礼道:“前辈,你是青城派的吗?晚辈得罪莫怪。”
那老者瞪了一眼道:“胡说八道,爷爷怎会是青城派的,你想跟爷爷套近乎,好让爷爷不杀你是不是?”白无秀大感意外,说道:“你不是青城派的,又……又怎会使青城剑法,这怎么可以?”那老者哈哈大笑道:“你只道爷爷会使青城剑法,就一定是青城派的是不是?哼,其实天下武学殊途同归,强分派别乃是人为,你以为青城剑法是什么了不起的绝学不成。”说着纵身一跃,从大梁上抜了白无秀那柄剑下来,一手抓住剑柄,一手扳住剑尖,指上用力,剑身弯了转来,喀的一声,断成两截。他双手随扳随断,只听喀喀之声不绝,已将一把长剑拗成了一寸一寸的废铁,抛在地上,森然道:“小子,你武功这么差劲,居然还敢在外面惹事生非,胆子不小。这把破铜烂铁爷爷给你毁啦,你有什么话说。”
白无秀暗暗心惊,低声道:“前辈将它毁了那是再好不过,打明天起,晚辈退出江湖回乡下种田去啦,留着这把剑也没什么用。”那老者哼了一声,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爷爷还没跟你算帐呢。”
白无秀心中一凛,颤声道:“前辈,你要跟我算什么帐?”那老者横了他一眼,说道:“爷爷生平就喜欢杀人,算你小子倒霉,今日撞到爷爷手上,那是非杀不可。”
白无秀更是害怕,说道:“前辈,你要杀我是不是?”那老者点点头,笑眯眯的道:“对啦,碰到了爷爷,你小子只好怨命苦。你是自己了断呢,还是要爷爷动手?”白无秀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央求道:“前辈,在下可不是有意冒犯,你看在我师父的面上就饶了我这一次行不行?”那老者呸道:“你不提你的杂毛师父还好,他算什么东西,爷爷干么要卖他的面子。”
白无秀深知武功与这老者相差极远,再打也还是输,此时一心只想着活命,哪里还顾及什么面子,什么大侠的风度早抛到九霄云外去啦,只是求之不已。
那老者皱了一下眉头,不耐烦道:“你这小子也算是武林中有头脸的人物,怎么这等怕死没用,真是岂有此理……,总算爷爷今天心情还不算十分坏,喂,你不想死是不是?”白无秀一听有转机,马上道:“是,是。”
那老者指着西门独步道:“这小娃娃是你什么人?”白无秀吃了一惊,说道:“前辈,他是在下的侄儿。”西门独步心中大急,肚里一个劲叫道:“我不是他侄儿,我不是他侄儿。”苦于哑穴被点,虽极力想说不是,又哪里说得出来?
那老者点了点头道:“他干么不说话?”白无秀忙道:“前辈,我这侄儿他天生是个哑巴,不能开口说话。”那老者突然大怒道:“撒谎,你当爷爷是三岁孩子,这么好骗吗?这小娃娃明明是被你点了哑穴,你居然说他是哑巴,真真岂有此理。”
白无秀见被他识破,不敢再说话。那老者道:“你不是不想死吗?爷爷把这小娃娃带走,他一命抵你一命,你答不答应?”白无秀心想,剑谱还要着落在这小鬼身上找出来,你将他带走,那我一番指望不是尽数泡汤了吗?说道:“前辈,这小娃娃可跟你老人家无怨无仇,你把他也放了行不行?”那老者怒喝道:“不行,爷爷说话算话,他要是不死,你就得死,是他性命要紧呢,还是你的性命要紧,你看着办吧。”
白无秀苦着脸道:“前辈,在下求你了,只要你把我们叔侄俩都放了,你想怎样都行。”那老者哼了一声,道:“你求爷爷,爷爷偏偏就不答应,你待怎的?”
白无秀忙道:“那我不求你,你放过我们吧。”那老者道:“可是你已经求啦。”白无秀道:“那不算,就当我没说这句话行不行?”那老者呸了一声,道:“狗屁不通,求都已经求啦,怎么可以不算,你小子说话岂不是如同放屁。”
白无秀心想只要你肯放过这小鬼,便是让我承认放屁也行。此时只想让这老者打消念头,说道:“前辈,你一个儿自由自在的多快活,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小娃娃跟着,岂不是很累赘。”那老者摇头道:“有什么累赘,爷爷又不是要他跟我过一辈子,这小娃娃年纪不大,胆子却是不小,不杀他何以立威?哼,得罪爷爷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白无秀道:“前辈是菩萨心肠,怎么会跟这小孩子一般见识。”只道他是在开玩笑。那老者哼道:“那可未必,爷爷杀不杀人只看心情,哪管他什么大人小孩,要不然你以为你这小子能逃得掉?莫不是你还以为爷爷是什么大好人不成?”白无秀言语中不敢有丝毫拂逆,顺着他道:“这个自然,前辈想杀谁就杀谁,天下又有谁管得着。只是这娃娃年纪尚小,要是被前辈就这样给杀了,只怕于前辈名声有碍。”
那老者大手一挥道:“爷爷的名声都是靠本事得来的,哪一个王八蛋敢说半个不字,爷爷就让他好看。”说着怪眼一翻,不耐烦道:“踏马的,你这小子啰哩啰嗦的真是烦人,爷爷可没闲功夫跟你瞎扯。喂,小子,你定是不肯答应让这娃娃跟我走啦,是不是?”
白无秀心下踌躇难决,想说‘是’,又不敢说,只怕激怒了这老者,到时反倒累得自己搭上一条命,只好愣在那里不出声。便只这一凝神间的功夫,那老者已向西门独步走去。
白无秀一惊而觉,急叫道:“前辈,不可!”走上几步,便欲制止。那老者反手一指,点在他胸口“玉堂穴”上,白无秀气息受阻,登时僵立不动。他左腿前伸,已然迈上一步,右臂抬起,作制止状。此刻穴道一受制,想要收腿放臂也是不能,姿势甚是滑稽古怪。白无秀心中空自焦急,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幸好还能开口说话,大叫道:“前辈,你……你不能杀这娃娃,他是……他是……。”心想:“要不要将这小鬼的身份说出来。”
那老者转过头来,恶狠狠的道:“他便是天王老子,爷爷也要杀他一杀,你再啰嗦,连你也一并杀了。”白无秀心中一凛,登时住口不语,那老者哈哈大笑道:“这就对啦,你小子不说话,便少了许多麻烦。”说着一把抓起西门独步身子,提在手里,向西门独步道:“小娃娃,你跟爷爷去,嘿嘿,爷爷是不会亏待你的。”
西门独步听这老者说要杀了自己,料来他只是说说而已,心中也不如何害怕,暗道:“这可太好了,跟你这老鬼在一起,总好过跟着白乌龟。”抬眼一瞧白无秀,只见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简直就像是座雕塑一般,脸上满是忧急焦虑之色,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顺着脸颊直流下来,显是心中十分焦急,不由大为开心,暗想:“白乌龟虽然捉住了老子,却总是不能如愿,这次只怕更要气炸了肺。嘿嘿,老子这次逃出生天可再也不能让他抓住了,日后练好了武功再去找他报这大仇,也不怕他飞了。”那老者提了西门独步便向门口走去。
白无秀忽然道:“前辈,请等一等。”那老者愕然道:“怎么,你小子又有什么事?”白无秀道:“前辈武功盖世,在下好生仰慕,敢问老前辈尊姓大名?”他想今日之事已成定局,要想保住西门独步已是无望,但只要知道这老者的来历,日后自当设法报今日之仇。
第六章 武林一怪 三
那老者用手搔了一下头皮,说道:“你打听爷爷的名号,是想日后找我报仇吗?”白无秀被他说中心事,哪敢直承其意,马上道:“不敢,在下萤烛之光如何敢与日月争辉,这点自知之明倒是有的。恳请老前辈不吝赐告,晚辈也好日日铭记于心,知道是败在当世哪一位高人的手下。”
那老者道:“本来凭你这小子还不配知道爷爷的名号,但你既然问起,爷爷就告诉你也无妨。喂,你竖起耳朵听好了,爷爷我姓丁。”
白无秀喃喃自语道:“姓丁……姓丁……。”皱起眉头,凝神思索。忽然脑海中一道灵光一闪,想起中原武林中流传已久的几句话来:“四大高手,剑掌拳刀。长胜不败,义薄云霄。逢怪且死,遇恶不饶。”难道眼前这老者竟是武林传说中位居四大绝顶高手之一的丁老怪不成?怪不得武功如此高强。白无秀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骇然道:“我知道啦,你……你是丁……丁老前辈。”他心寒胆裂之际,‘丁老怪’三字差点脱口而出,总算及时止住。
那老者嘻嘻笑道:“对啦,被你猜中啦。”白无秀虽已猜知对方身份,但听他亲口承认,还是吃了一惊,颤声道:“你……果真是丁……老前辈,可不是骗我?”
丁老怪脸孔一板,怒喝道:“岂有此理,你不相信是不是?天下除了爷爷外,难道还有谁敢冒充我的名头不成?”
白无秀只觉背脊上一股凉意直泻下来,遍体生寒。素闻丁老怪心狠手辣,性格喜怒无常,为人介乎于正邪之间,他一个人独来独往,行踪不定,等闲人便是要见他一面也是甚难,但是死在他手下的武林人士却是不计其数,黑白两道上的人物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便吓得闻风丧胆。想不到在这小地方竟然会遇到这么一位谈虎色变的人物,心中不禁栗栗危惧,什么报仇之念立马消失殆尽,不剩下半点。
丁老怪眼皮一翻,喝道:“小子,你现在已经知道爷爷的名字啦,怎的还不快谢过爷爷的不杀之恩。”白无秀怕到极点,一时精神恍惚,闻言战战兢兢的道:“谢……谢老前辈的不杀之恩,晚辈……委实感激莫名。”
丁老怪哈哈大笑道:“你说得可是真心话么?当真是对爷爷感激莫名,还是在心里大骂爷爷的坏处?”白无秀惶恐道:“是,是,不……不是。”丁老怪脸一板道:“到底是‘是’,还是‘不是’?”白无秀连忙道:“是不敢,晚辈不敢在心里面说前辈的坏话。”
丁老怪哼的一声道:“爷爷我料你也没这个胆子。小子,我劝你以后还是找个地方好好躲起来,不要再在外面抛头露脸,丢人现眼,下次要是再让爷爷见到,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你便是有一百条小命,也不够爷爷杀的。你脸上这张皮,爷爷就不扒你的了,你好自为之吧。”
白无秀心下骇然:“原来他早就知道我脸上戴着面具,只是没有揭穿而已。”跟着又想:“你把这个小鬼带走了,我得不到剑
谱,就是不杀我,我也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哪里能再让你找到?只是要藏在什么地方不被人发现,才是头痛的事。”
丁老怪说道:“好啦,爷爷要办正事啦,可没闲功夫跟你这狗杂种啰嗦。”也不见他如何作势,突然间就向前蹿了出去。出了店门,倏忽之间,已在数十丈开外。白无秀目瞪口呆,似这等来去如电形如鬼魅的轻功,他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更何况丁老怪手中还多了一人。他心中不胜骇异,呆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
只见丁老怪东一飘,西一荡,只一会儿功夫便已远离人烟。西门独步身子一动,挣扎着要下来,丁老怪随手一指,解了他哑穴。西门独步长长出了口气,叫道:“老前辈,你好。”丁老怪犹似没听见,脸上殊无表情,仍是向前疾行。
西门独步得脱仇人之手,心中欢喜莫名,只觉这老者实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他心情一好,话便多了起来,一个劲的称赞丁老怪武功了得。丁老怪初时不理,后来听他越吹越厉害,简直赞得天花乱坠,毕竟喜欢,突然停下脚步道:“喂,小鬼,你怎么知道爷爷武功了得,你也知道爷爷的名头吗?”他说停就停,似这等自急剧运动而至突然的绝对静止,若是换了一般武功稍差之人,非得气血翻涌,头晕眼花不可。但丁老怪武功既高,内力也是极为深厚,几至随心所欲的境界,自是半点不受影响。
西门独步不敢说自己是信口胡吹,这老者的名头又实在是没有听说过,只好吹牛吹到底:“当然知道,这个……嗯,老前辈你的大名江湖中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到八十岁小到八岁就没有不听过的。”
丁老怪眼睛一亮,喜滋滋的道:“哦,是吗,爷爷的威名已如此响亮了吗,竟然连八岁的小孩都知道了。”西门独步假话张口就来,道:“那是自然,还有许多小姑娘吵着闹着要嫁给你呢。”丁老怪一拍大腿,叹道:“唉,这都是人太出名了惹得祸,不过爷爷年纪大了,这祸害小姑娘的事可是万万做不得的。”西门独步道:“那是,前辈你为人嫉恶如仇,乃是天上地下,古往今来,武功天下第一,智谋第一的大英雄,大豪杰,不但人好,心地也好,绝对算得上是武林中绝无仅有百世难得一见的旷世奇才。”他一心想讨好这老者,马屁是能拍就拍,就差没有说他长得脸如冠玉貌赛潘安了。
丁老怪突然怒道:“呸,狗屁不通,说爷爷是天上地下,古往今来武功天下第一,智谋第一的大英雄大豪杰嘛爷爷我推辞不掉也就认了。什么人好,心地也好简直是匪夷所思,至于这嫉恶如仇,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还是人说的话吗?”
西门独步万料不到马屁拍在了马脚上,道:“是,是,爷爷说得是,其实这些都是我听别人说的,要是我根本就不会说出这种混帐话来。”
丁老怪点头道:“下次谁再说这种话,你给爷爷我好好记住了,爷爷不杀他全家才怪。”西门独步暗抹了把冷
汗,道:“记住了,记住了,爷爷你放心,下次我再听谁这么说,不用你动手,我就先把他杀了。”
丁老怪哼了声,抬头四处一望,只见远处荒野中孤零零地立着一株树,枝叶茂盛,亭亭如盖,一阵微风吹过,树身轻轻晃动。丁老怪心中一喜,自言自语道:“嗯,好地方,就是这里啦。小娃娃,我们去那边树下歇歇。”也不待西门独步说话,施展轻功越野而过。奔到近处,只见地上杂草丛生,甚是荒凉。
丁老怪将西门独步往树下一放,转身坐在一块光秃秃的石头上。西门独步笑道:“老前辈,我腿上的穴道你也给我解了吧?”
丁老怪歪头看着他,脸上神色似笑非笑,十分古怪,半晌才道:“喂,小鬼,你叫什么名字,你父母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在外面瞎跑。”西门独步道:“我叫……。”心下寻思:“如果他知道了我的真名字,追问起来只怕要糟糕。从今以后‘西门独步’这个人是死了,我须得改名换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身份。”想起在武当山上用了‘阿木’这个假名,便道:“前辈,我叫阿木。”
丁老怪惊奇道:“阿木,你叫阿木?”继而呵呵大笑道:“有趣有趣,谁给你取了这么个狗屁名字,这是要笑死爷爷吗,啊哟。”西门独步心想:“我的名字是狗屁,那你的名字定然是极好的了。”问道:“老前辈,你叫什么名字啊?”
丁老怪瞪了他一眼,似是大感奇怪,说道:“怎么你不知道爷爷的名字?”西门独步道:“我听那个青城派的白乌龟说起过,只知道你姓丁,却不知道叫什么。”丁老怪忽然脸色一变,摇头道:“不对,不对,刚刚你还说爷爷的名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么现在又不知道爷爷的名字了。哼,你这娃娃说话牛头不对马嘴。”恶狠狠的道:“小鬼,你刚才称赞爷爷武功了得,是不是在吹牛。”
西门独步吓了一跳,赶忙道:“不是,不是,牛皮不是吹的,车子不是推的。我刚才称赞你老人家武功了得,那是句句实情一句牛也没有吹。”
丁老怪瞪了他半天,这才道:“这还差不多,要是让爷爷知道你假心假意言不由衷,喀喇一声,我扭断你脖子。” 西门独步惊魂稍定,连连点头。丁老怪道:“喂,小鬼,你听好了,爷爷我叫丁老怪。”西门独步乍听之下,差点笑出声来,心道:“我还以为你的名字能好到哪里去,原来也不过如此。”忍住笑道:“前辈你的名字不同凡响,果然是世间少有罕见罕闻。”
丁老怪不知他是在出言讽刺,问道:“是吗?你也知道是好名字,好在哪里?”西门独步一本正经道:“那当然,前辈武功盖世,乃是武林中的一代怪杰,‘丁老怪’三字,实在是名副其实。”说话时脸上露出无比崇敬之色,道:“给你取这名字的人,当真是一位高人啊。”丁老怪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站起来走上几步,足尖在西门独步腿弯上一踢,喝道:“起来吧。”
第六章 武林一怪 四
西门独步见他举手投足之间便解了自己受困穴道,心中十分佩服,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丁老怪伸手拍拍他肩膀,说道:“小娃娃,你很好,你很好。” 他拍一下,西门独步的肩膀便喀喇一声,响一下。拍了三下,便接连响了三下。西门独步吓得脸如土色,只道一条肩膀就此废了。
只听耳边丁老怪道:“小鬼,爷爷有话要问你。”西门独步套近乎道:“前辈,以后我就叫你爷爷了,我觉着你比我亲爷爷还亲,你老人家也别叫我小鬼啦,就叫我阿木吧。”丁老怪嗯了一声,说道:“我觉着还是叫你小鬼顺口一些,喂,爷爷问你,那个青城派的灰孙子是你什么人?”
西门独步道:“爷爷你是说那个青城派姓白的家伙么?”摇摇头道:“我不认识。”丁老怪道:“你不认识,那你怎会跟他在一起?”听他睁眼说瞎话,心中不禁暗暗恼怒。
西门独步咬牙切齿道:“我只知道他姓白,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他杀了人,又把我这小孩子掳了来,哼,想不到他们青城派居然会出这种败类。”心想:“白乌龟卑鄙无耻,为了要得到剑谱,不择手段,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难道不是大坏人么?”
丁老怪道:“嗯,他杀了人,那是谁啊?”西门独步吃了一惊,寻思:“这可不能告诉他。”说道:“也不知道是谁,我曾亲眼见到他用剑杀了好几个人,爷爷,你说他不是大坏人又是什么?”
丁老怪陡然色变,西门独步这句话在他耳中听来异常刺耳,好像是在故意讥刺他一样,寻思:“爷爷杀人不眨眼,死在我手上的武林人物没一千也有八百,哼,这小子是故意绕了圈子在骂我吗?”
丁老怪性子喜怒无常,旁人往往难以测度他心意,当真是说翻脸就翻脸,西门独步这句话已犯了他的大忌,眼中杀机大盛,就要发作。
只听西门独步说道:“那个姓白的武功十分厉害,我只道天下无人能胜过他,这个‘天下第一’是非他莫属了。后来见到爷爷你的武功,那才是死心塌地的佩服,才知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说时脸上露出一付欢喜赞叹之色,显是心中十分敬仰。
丁老怪凭空戴了顶高帽,心中乐不可支,大声道:“呸,就凭那小子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称得上‘天下第一?’给爷爷我提鞋也还不配,阿木,当世武林中有一人武功天下无敌,打遍天下无敌手,你可知这人是谁?”西门独步自不知此人是谁,却道:“知道,是爷爷你!”丁老怪哈哈大笑,显是十分得意,又问道:“这人内力深厚,当世罕有其匹,拳脚功夫天下无双无对,你道又是谁?”西门独步又道:“是爷爷。”他问一句什么,西门独步便以一句‘是爷爷’来应对,当真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丁老怪一生争强好胜,自大傲慢,于自己的武功向来十分自负,素来没将天下人放在眼里。西门独步这一番刻意奉承,正是投其所好,句句都打进他心坎里去
了,眉花眼笑道:“爷爷纵横江湖几十年,一身武功已经出神入化,登峰造极,旁人只消学到爷爷我一成的本事,终生便受用不尽。”
西门独步连连道:“那是,那是。”丁老怪道:“你如果悟性好,又是绝顶的聪明,这一成本事当可学会,只不过跟爷爷这等震古烁今的大宗师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老大一截。你要是再学上个一二百年说不定能跟爷爷打个平手,只不过要想胜过我,那是千难万难绝无可能。”
西门独步听他自吹自擂,胡吹一气,寻思:“天下论剑,无出西门!我爷爷是武林中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你这老鬼再厉害,多半也不是我爷爷的对手。”说道:“爷爷你武功盖世,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我从来就没想过能胜过你老人家。”
丁老怪手捋银须,眼睛微闭,怡然自得道:“年轻人只要肯用功,不怕没出息。只要爷爷还活在世上,这天下第一嘛固然没有希望,但武功天下第二你未必没有这个可能。”西门独步连连点头,说道:“是……是。”肚里暗骂:“呸,不要脸,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也不知道羞耻。”此后听他自称自赞,西门独步也不吱声,待丁老怪自我吹嘘了好一会,才道:“爷爷,青城派姓白的那厮本门剑法已经是十分高明的了,怎么你的青城剑法却比他还要厉害,那是什么缘故?”
丁老怪一怔,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西门独步咂咂嘴道:“我只是好奇,爷爷,你也是青城派的吗?”丁老怪呸的一声,吐了口涶沫在地上,似觉十分恶心,大声道:“他奶奶的,爷爷怎会是青城派的,那些乌龟王八蛋焉能与我丁老怪相提并论。”
西门独步一直在担心,听他自认不是,暗中松了口气,不禁问道:“可是你会青城派的武功啊。”丁老怪脸露得意之色,哈哈大笑道:“不知道了吧?你想不想知道那是什么原因?西门独步不答,眼神中却露出殷切之色。”丁老怪得意洋洋道:“你想知道,爷爷我偏不告诉你。”说完纵声大笑,响彻四野。
西门独步颇觉失望,待到丁老怪笑声甫歇,央求道:“爷爷,你就告诉了我罢,好不好?”丁老怪一扯胡须,笑眯眯的道:“青城派的剑法在武林中虚名是有的,却还算不上是第一流,爷爷会使,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值得大惊小怪的,哼,其实爷爷会的,又岂只是一门青城剑法而已。”
西门独步听他语气相当傲慢自负,讨好道:“是啊,爷爷你自己的武功就比青城派高明得多,青城派跟你老人家比起来,那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丁老怪哼了一声,说道:“你这话对是对了,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别派的武功也并不是全然一无所取之处,爷爷通晓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其中的高下优劣自是分辨得出来,也不能一概而论。”
西门独步大吃一惊,寻思:“他这话是真是假?一个人要想将另一派的武功学会,即便是一种也是难能可贵,而通晓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这几
乎是不可能之事。”说什么也不信,料想他是在吹牛,也没放在心上。
丁老怪越说兴致越高,见西门独步居然并不出声附和,大声道:“你不信是不是?”西门独步道:“信,当然信,哪里有不信的。”口中虽这么说,脸上却是一付不以为然的神色。
丁老怪瞧在眼里,心中大怒,忽然间袍袖一拂。西门独步只觉一股劲风迎面袭到,腾、腾、腾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倒退了三步,方始站定。胸口宛似中了一记闷棍,烦闷欲呕,说不出的难受。他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忽然一花,丁老怪的一只拳头已递到了胸口。西门独步大骇,叫道:“你干什……。”一个‘么’字还没出口。胸口微微一痛,丁老怪的拳头一沾即止,迅捷无比的缩了回去,跟着右手曲指成抓,连晃三晃,变抓为掌,向他面门击来。西门独步见他一掌正面击到,不及多想,双掌一竖,便往前推了出去,要将他这一掌封住。
就在两人手掌将触未触之际,,丁老怪脚步一错,右掌忽然斜刺里一个转弯,竟从绝不可能的角度弯了转来,“啪”的一声,击在了西门独步背心。丁老怪这一掌本是正面攻敌,但他手臂竟能于半途之中弯了圈子去袭击敌人,这等武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实是匪夷所思,说不出的诡异。
西门独步脚下一个踉跄,往前直跌出四五步,险险就要摔个狗吃屎。幸好丁老怪并不想取他性命,掌上未附有丝毫内力,否则这一掌打在背心上,哪里还有命在?他回过身来,心中呯呯乱跳,低声道:“爷爷,你这是干什么啊。”丁老怪哼了一声,道:“我这是在教训你。”西门独步奇道:“教训我?”兀自不明所以。丁老怪怒道:“你刚才听到爷爷说通晓天下各门各派武功的时候的那个狗熊样子,教人看了实在是惹气,我不教训你教训谁?”
西门独步随即恍然,暗道:“原来是这样,臭老鬼,差点被你吓死。”大声分辩道:“这真是天大的冤枉,我刚才说相信的时候,样子再诚心也没有了,爷爷你没有看到吗?”
丁老怪怒气冲冲的道:“你嘴上虽然说信,但肚子里怎么想的,爷爷岂会不知?”西门独步奇道:“这可奇了,我肚子里怎么想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怎会知道?”丁老怪大声道:“哼,你这小鬼牙尖嘴利,实在是可恶,不给你点苦头尝尝,爷爷我就不叫丁老怪。”
西门独步吓了一跳,忙道:“爷爷,你武功这么厉害,我可是打从心眼里佩服出来,又何必跟我这小孩子过不去?刚才你在我胸口这么一拳,背心上这么一掌,这两招是什么武功,不是我吹牛,我看天下就没几人能挡得住。”
丁老怪一听,马上转怒为喜,咧嘴笑道:“什么两招,是六招!刚才爷爷连使了六种不同派别的武功你不知道么?这六招武功本来并不是十分高明,但在爷爷手上使出来,威力实可说得上是非同小可。”说着连连摇头,叹口气道:“唉,非同小可,非同小可。”
第六章 武林一怪 五
西门独步瞪大眼珠,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回想适才丁老怪所使诸般招式,难道他在这一瞬之间竟真的演示了六种不同的武功?他心里虽说不信,但有了前车之鉴,语气神色不敢有丝毫流露,不动声色道:“哦,这我倒孤陋寡闻的紧,不知是哪六种武功?”
丁老怪满面放光,笑眯眯的道:“你听好了,我刚才袍袖一拂,这一招是山西清凉寺主持济云和尚的独门武功,江湖上称之为‘流云飞袖’。你胸口中的这一拳是河北史家‘金刚拳’中的一招‘蛟龙出海’。右手抓连晃三晃,那是青海玉树派的擒拿手,叫作‘云龙三现’。脚下这一错,乃是江西‘七星凌云步’蒋家的独门轻功‘倒转七星’。击向你面门这一掌,是广东佛山五虎门的‘五丁开山掌’。最后击中你背心那一招吗?则是云南大理九龙观观主千幻道人的‘千变万幻手’。”
西门独步惊奇道:“别的倒罢了,你刚才袍袖这么一拂,也能算得上是一门武功?”丁老怪怫然不悦道:“怎么不算!这一拂学问可大啦,这是济云和尚的看家本领,济云和尚你认得吗?”西门独步道:“你是说济云和尚啊,他不是山西清凉寺的主持么,我当然认得。这人年纪已经很老啦,而且是个大光头对不对?”
丁老怪嗯了一声,道:“原来你认得。”西门独步心想:“刚才明明是你自己说出来的,不然我又怎会知道。和尚嘛肯定是个光头,我随随便便这么说一句,臭老鬼居然也信之不疑,真是好笑。”说道:“我听人说济云和尚的武功很是厉害,都能排到天下第一二三四五高手之列,不知是不是真的,爷爷你有没听过?”丁老怪一听,马上道:“你这话是听谁说的,就凭济云秃驴这点微末道行,也说得上很厉害?还一二三四五高手之列?真是岂有此理。”
西门独步与丁老怪相处虽短,却已知道他于这武功孰高孰低,十分看重,故意道:“还不止这些呢,我还听人家说他的武功更在爷爷你之上,不知是不是?”
丁老怪气得哇哇大叫,破口大骂道:“放屁,济云这秃驴怎会是我丁老怪的对手,你快说是谁说的,我不把这龟孙子的脖子扭断才怪。”
西门独步暗暗好笑,说道:“是啊,旁人这么说我也不信,爷爷你武功这么厉害,又岂是一个济云能比?就是十个济云和尚也比不上一个丁老怪,爷爷你说是不是?”
丁老怪一听,立刻眉花眼笑,点头道:“对对对,你小子总算说了句人话。”顿了顿,又道:“济云秃驴迂腐得很,说什么出家人与人大动拳脚有失观瞻,因此自创了这套武功出来,与人动手之时,他拳头暗藏袖中,专以袖劲伤人。其实在武林高手内力贯注之下,一片衣袖已不逊于刀枪剑戟,常人一不小心被拂中,还不是有性命之忧,说什么出家人慈悲为怀,真是可笑。”
西门独步寻思:“原来这套武功是专门以袖劲伤人,怪不得臭老鬼衣袖这么一甩,我便站立不住,直往后退,以后倒要小心了。”问道:“爷爷,这‘流云飞袖’奇功既是济云和尚所创,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是济云教你的么?”
丁老怪洋洋自得道:“济
云秃驴敝帚自珍,自以为这‘流云飞袖’是他的独门武功,天下再无第二人会得,岂知这世上竟还有我丁老怪这一号人物,不但精擅这套武功,而且造诣更在他之上,济云秃驴只怕是连做梦都想不到,哈哈哈哈。”他开口狂笑之际,白须不住四散飞扬。
西门独步跟着大笑了几声,问道:“爷爷,你还没回答我呢,这用袖子伤人的武功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丁老怪笑声蓦地中绝,一瞪眼道:“我干么要告诉你这小鬼。”西门独步无端受了一顿奚落,不禁有气,暗道:“哼,不说就不说,好稀罕吗?你就是想告诉我,我还不想听呢。”
丁老怪道:“‘流云飞袖’是以丹田之气为辅,运劲于外鼓荡而出,劲力柔中带刚,比起河北史家‘金刚拳’一味刚猛的外家路数可谓要高明得多。哼,史沉云这匹夫外号‘一拳震七省’好大的口气,那次爷爷单枪匹马找上门去,要寻这姓史的晦气,这老匹夫大言炎炎,说什么在拳头上绝不能输了给我,当真狂妄得很。爷爷为了让他输得心服口服,用得也是史家金刚拳中的招数,三拳就将他打得身受重伤,吐血而亡。嘿嘿,‘一拳震七省’当真是浪得虚名。”
西门独步不忍道:“爷爷,你将他教训一顿也就是了,干么非要出手把他打死,唉,这不是太过……。”他本来是想说,这不是‘太过狠毒了么’,但见丁老怪脸色越来越难看,便忍住了不说。
丁老怪哼了声,道:“你这小鬼知道什么,天下武学浩如烟海,拳法之道更是流派众多,历来名家辈出,武林中虽也不乏拳术名家,但无论怎么标新立异,力求变化,大致离不开‘蓄劲而发,一击即中’这个道理。这姓史的本事没有学到三成,就在外面招摇撞骗,总有一天要死在人家手里,那时岂不是让人将普天下使拳的人都小瞧了么?他一人而害得大伙跟着脸面无光,岂不该死?爷爷我不杀他全家,算是便宜之至。”
西门独步叹了口气,只觉丁老怪独断专横,任意妄为,要想同他理论实是甚难。丁老怪恶狠狠的道:“你叹气干什么了,是认为爷爷说得不对吗?”西门独步赶紧陪笑道:“叹气的意思就是说爷爷你说得十分对,令人心服口服,无话可说。”丁老怪道:“那你又为什么要笑,是在认为爷爷说得很可笑么?”
西门独步马上道:“我觉着爷爷你说得话很是有道理,心里一高兴,脸上就笑出来了,可没有别的意思,爷爷你不要多心。”
丁老怪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小鬼一张嘴当真是能说会道,死的也能被你说成活的。”西门独步笑道:“爷爷你过奖啦。”丁老怪又哼了一声,说道:“你不要高兴的太早,爷爷若是劲力使足,适才这一拳便能将你胸口打穿个窟窿,你知道么?”西门独步伸伸舌头道:“幸亏爷爷你手下留情,多谢啦。”
丁老怪摇头道:“爷爷一拳没将你打死,未必安着什么好心,只是顾念着你这小鬼若是就这么死了,太也便宜你了,总须找个新鲜花样出来,否则这杀人又有何乐趣可言?”西门独步一听,不禁打了个寒噤,不敢接口。
丁老怪跟着又解说了其余四种武功,对于
这些武功的源流来历,出自什么门派,这一门中又有哪些高手,无一不是耳熟能详,知之甚稔。甚至于这一招武功中的得失长短,也是了然于胸,当真是见闻广博。
丁老怪自称通晓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西门独步初时还不大相信,此时听他说来头头是道,不禁有些将信将疑,寻思:“臭老鬼看来并非只是一味在吹牛,只怕真的如他所说也不一定。”言念及此,心中忽然一惊:“臭老鬼既然通晓天下武学,我们西门家名头又是这样响亮,不知这西门剑法他会不会?”当下问道:“爷爷,你武功这么渊博,当真是古今少有,不知这世上可有你不会的武功么?”
这一句话似是问到了丁老怪的要害,只见他脸色一沉,神情大是窘迫,哼的一声,干脆转过头去置之不理。半晌才道:“小鬼头就爱啰哩啰嗦,爷爷我干么要告诉你。”西门独步心想:“臭老鬼不愿说,看来非要激他一激。”装出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道:“算啦,我早就知道你是不会说的。”
丁老怪满脸胀得通红,怒道:“呸,你怎知道爷爷我不会说,天下又有谁猜得中我丁老怪的心意?我偏要说出来,臭小鬼你听好了,这世上有三种武功爷爷我不会。”
西门独步脸上不禁露出笑容,说道:“爷爷你既然不想说,还是不要说吧,我也不想知道这三种武功是什么武功。”
丁老怪大声道:“不行,你非知道不可,否则爷爷岂不是输了给你这小鬼。”他起先说什么也不肯说出来,此刻却是唯恐西门独步不听,接着道:“这三种武功在武林中流传已久,但凡练武之人没有不听说过的。一是少林派的七十二项绝技,少林七十二绝技博大精深,闻名天下,据说除了当年‘一苇渡江’的达摩祖师能一人身兼七十二项绝技外,少林寺几百年来,从无一人能修习到二十种以上,这是少林派的镇山绝技,防守极严,从不外泄,若非寺中怀有大智慧大神通的有道高僧,一般门下弟子也是无缘修习,外人更是无此契机一饱眼福,爷爷不会,那也没有什么稀奇对不对?”
西门独步点了点头,意示赞成。丁老怪道:“第二种便是号称从未败过的西门剑法了,‘天下论剑,无出西门’!这称号你便多半没有听过,跟你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
西门独步心想:“臭老鬼这次可猜错了,你爷爷我不但听过这句称号,而且还会这套剑法,我不说出来,你又怎会知道?”
只听丁老怪道:“第三种嘛便是号称天下第一阳刚掌力的丐帮降龙十八掌,这路掌法名气虽大,其实却是浪得虚名,像这些叫花子的武功,爷爷自然不屑去学,就算不会,也是未可厚非,你说是不是?”
西门独步内心颇不以为然,却又不敢反对,只好点头。又问道:“爷爷,你说的这三种武功当中,不知哪一门又比另外两门更厉害些。”
丁老怪摇摇头,喃喃的道:“各擅胜场,各擅胜场……。”西门独步道:“就是说没有高下之分了,这怎么会,就算再厉害,也总该有个排名先后才对啊,好比……好比两个人打架,总有一个赢一个输,哪有不输不赢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