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大唐封魔录TXT下载大唐封魔录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唐封魔录全文阅读

作者:笑万夫     大唐封魔录txt下载     大唐封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大唐封魔录全文阅读

楔子:历史,比未来有更多秘密

    史家公论:盛唐转衰,由安史之乱起。

    而这其中的关键,又在潼关之战。

    安禄山率大军十五万兵起范阳,是在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九。

    同月十五日,唐玄宗即已确息安禄山叛乱的消息,开始组织募兵平叛事宜。

    有些史家认为,这里暴露出了玄宗后期唐朝的府兵制度的缺陷,地方军力强盛,而中央虚弱,临时募兵不能抵抗强敌。

    事实上,当时唐朝中央直属的羽林军有八万人,与安禄山所部十五万军队相比并不算差距悬殊。

    而后,又调集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右羽林大将军高仙芝率军据守潼关,二人所率军队总在十五万之上。

    哥舒翰所率哥舒铁骑更有二十万之巨。

    所以,当时玄宗麾下可以调配平叛的军力远在安禄山之上。

    回到开头的话题,**彻底溃败的根源在于潼关之战。

    潼关,临险据要,易守难攻。

    然而,第一波驻守潼关的军队,执行坚守策略的主帅高仙芝、封常清却被玄宗所派的监军边令诚诬告,以“失律丧师”之罪斩于阵前。

    第二波驻守潼关的军队,主帅哥舒翰也采取坚守之策,受杨国忠谏言,玄宗下旨强逼哥舒翰主动出击,因而中伏兵败。

    杨国忠在同玄宗西逃的路上,于马嵬驿即被义愤而起的**士兵乱刀斩杀,连他那得宠的妹妹杨玉华也遭缢死。

    奉命斩杀高仙芝、封常清的监军宦官边令诚被叛军俘虏,后,又为平叛的**所获,交由肃宗后,以矫旨枉杀之罪赐死。

    好像所有的责任,都杨国忠、边令诚身上。

    好像所有的问题,都是因为唐玄宗老迈昏聩,误信谗言。

    然而,这中间又有颇多的疑点。

    如果说,边令诚矫旨枉杀高仙芝、封常清,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时安禄山十五万大军兵临城下,虎视眈眈。临阵杀帅,大军攻城,岂非自己也性命不保?事后证明,他也确实随着潼关的失陷而遭俘虏。

    私仇?当年,高仙芝官拜安西都护副使,大破吐蕃军后,直接将捷报上奏朝廷,触犯了安西都护正使险些赴死。正是边令诚上报唐玄宗,陈述厉害,不仅救了高仙芝一命,更令高仙芝日后飞黄腾达,直坐到右羽林大将军的位子上。

    时间已经过去了1300年,帝王将相,也都已成尘埃。

    也许,无论科技如何发展,我们都无法洞悉当时人物的心机。

    收罗再多史料,我们也很难断定哪一方观点就是定论。

    有时候,历史比未来有更多秘密。

    因为,未来可以验证,对于过去,我们只能想象。

    也正因如此,历史才那么精彩迷人,由着一代代好事之徒,咀嚼参详。

一、香车美人?恶力金刚

    长安收复,是在安禄山叛乱爆发的第三年,唐至德二年的春天。

    至德,是唐肃宗李亨的年号。

    肃宗主政含元殿。玄宗被安置在兴庆宫。

    回想起自己在马嵬驿一呼百应,处死杨国忠和杨玉环后,带领一众文武与玄宗分道而驰,北上灵武登基称帝、聚兵平叛,不过是一年前的事。

    如今,自己的两个儿子李、李,依然率领着郭子仪、李光弼众人与叛军鏖战,唐帝国的版图随时都有再次被分裂的可能。

    长安城,这座昔日繁华浩瀚的大都会,曾经居民二百余万,仅来自西域、吐火罗、康国、天竺、南诏、吐蕃、扶桑、大食等的异国使臣、商旅、留学生、侨民,就有二十余万人,那是何等的繁华昌盛。

    眼下更多是断壁残垣,门阀巨贾、官员百姓,百不存一。他收复的长安,不过是一座破败的空城。

    现在想来不免一声苦笑,做皇帝,最容易的大概就是登基那一刻功夫。

    不过,自己的身上毕竟流着那个伟大的天可汗李世民的血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历史证明,唐肃宗,确实是个极富执行力的皇帝。他先是召集流亡的官员回朝,重建各级有司府衙;联络门阀,筹借钱粮充实国库军需;又派得力官员加强对长江两岸仍在唐朝治下各地的生产与赋税管理;同时部署京畿地方官员,修缮城墙、坊市,回流居民、商贾以及各行匠人。

    长安,这座昔日繁华的大都正在艰难的恢复着。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就是发生在这样的时代里。

    初秋时分。过了午时,阳光便已不再那么刺眼。天气清朗,尽山河大地如画卷般铺陈开去,骑在马上可以望到远处的终南山脉。

    出长安城春明门,向东南方的一条大道上。一主一仆,正不紧不慢的策马而行。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年轻公子。他外着花青色蜀锦裁制的宅袖圆领胡服,大领自然的外翻,露出白色缎子的里衣。头上软脚幞头嵌着一小方白玉,长巾不系,任由它飘于脑后。一副不羁的派头。

    那时候,长安的世家子弟大多如此装束。

    他俊俏的脸上,眉目清秀,天然带着三分笑意。耳朵也生的好,轮廓分明,耳垂肉圆,生就一副菩萨的相貌。一脸笑意不羁的神态,喜人,可爱。任谁见了都想多看几眼。

    再看腰间,镶嵌着黑色宝石的革带上,一面玉佩之外,还悬着一口直刃长刀,乌鱼皮的刀鞘,犀角包银的手柄。猜测是一位军功世家的子弟,或者自己在朝中担着武官的职责吧。

    公子胯下一匹乌骓宝马,油然似墨,眼目如怒,骄悍异常。

    上乘的鞍辔也是西域巧匠打造。这骏马本来十分的威风雄武,只是那黑缎似的鬃毛,却被精心梳理成一个个小髻,每个小髻上又用红绳系上两个小巧的铜铃,随着马蹄踏踏叮当作响。

    大概是那公子天生性喜,所以也给这骏马往欢喜里装扮。

    身后的仆从,衣饰、马匹自然配着主人的身份。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小巾束髻,黑黑的脸膛。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情,一张好像生来就没合拢过的大嘴里,一口板牙干净白洁。算不上潇洒俊美,却也十分的惹人喜欢。

    他二人,不紧不慢的赶着路,手中的鞭子也不策马,只是在手里扬来扬去,悠然闲逸,好似游荡在阳春三月的扬州花巷里。

    这欢乐的一主一仆走在还未及修整尚且破败的官道上,与这战乱艰难的年月很不相称。

    约么走了半个时辰的光景。前面忽然传来一阵打杀叫喊的噪杂声响,粗哑的叫喊中夹杂着几声少女的娇喝。

    听来不像是正规军队之间的战斗,应该是战乱时丧失家园的流民半路打劫吧,虽然朝廷几经安抚流民,还是会有草寇剪径的消息传来长安。

    主仆二人打马疾走上前。

    果然是几十名衣衫褴褛的村汉组成的团伙。他们大多用了农作的锄头铁叉做武器,少数几个手里挥舞着在战场上捡来的刀枪,有叛军制式的,也有羽林军制式的。

    为首,是一个稍胖些略显粗犷的汉子,不高的身材,袒胸露乳,挥舞一把突厥弯刀,比比划划吵嚷着令手下上前厮杀。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是一架金漆雕画、悬着明黄流苏的马车,驾车的两匹黄骠马披饰着锦缎翎毛,金玉镶嵌的辔头。精美华贵,难怪招来这许多的强人。

    护在马车四周的,是四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看样貌是汉人女子,却穿着天竺女子的装束,纱制的短衣,金色臂钏与雪白的臂膊相互辉映;齐膝的紧口裤裙,露出曲线曼妙的小腿,脚脖上用五彩丝线缚着紫金的铃铛;小巧秀美的脚丫儿未着鞋袜。

    四个娇娃妙态婀娜、身法灵活,与众草寇战在一处,却似跳舞戏耍一般,竟不免令人怀疑是寺庙画壁里的飞天仙子下凡。

    黑马上的公子一直笑着,却已看出那四个女子的功夫确实不错,只是她们将吴钩挂在腰间,各自用了豹筋的软鞭与贼人厮斗,招招只落在痛处,不愿取人性命。因此,才与流民草寇缠斗不歇。

    笑脸的公子转向那少年仆从,却见那小厮看得痴痴笑笑,两眼紧紧盯在那四个曼妙少女的身上,舌头都快伸出来了。

    公子嘴里一声啧响,那痴笑的小仆回过神来,知道公子是让自己赶忙喝止他们。急忙呀呔一声:“你们这些臭烘烘的村野匹夫,还不赶紧从仙子姐姐身边闪开。”

    听这小厮口不择言,公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那众人闻声倒也赶忙停了下来,向这边瞧过来。

    为首的莽汉打量一下二人,见他们主仆骏马鲜衣,那仆人模样的少年马后还挂着箱笼包裹。只盘算着来者定是富家子弟,想不多时,挥手分出一拨人手,吆喝着朝二人卷来。

    小仆见状,不改嬉皮笑脸,反手解下背后的一对铁鞭。一侧身,便要下马与众人厮打一番。

    笑脸儿的公子知道,这样缠斗下去必然也是难解难分,不能令众人知难而退。当即摆手,在虚空里作势一打。小仆见了,一咧嘴,缩了缩脖子,赶紧收起身法。心里盘算,自己这点儿能耐还是得多加历练,以后遇见这样漂亮的姐姐们才好显弄一番身手。

    眼看十几个草寇朝自己这边围过来,那公子却依然端坐黑马。他嘻嘻一笑,轻轻抬起左手。众人一怔,不知道那公子会使出什么法门,小心的停在那里,却见那公子只是把手伸向耳边,轻轻捻弄起自己的耳垂儿来。

    这是他自幼的习惯,有什么事儿发生时,就会轻轻捻几下自己的耳垂儿。大概他自己也非常喜欢自己那双耳朵吧。

    众寇心下咿呀一声,壮壮胆子继续向前。却又见那公子右臂一弯,探向腰间。众寇又是一怔,他们已经看到他腰间的宝刀,寻思着这位公子也必然是个会功夫的厉害角色,只怕他不会像几个姑娘般心慈手软,于是更加的小心。

    谁知道那公子却也不取那宝刀,只在挂刀的旁边一个雕花的小牛皮囊里取出一样事物。众寇心中不解,又急又恼,胆大的向前挪动几下,胆小依然然怔在那里。

    笑脸儿的公子翻手为掌,托着那一样小巧的事物向前一探,似乎是要给众人一观。只见那公子笑意吟吟,口中似乎默念有词。那手中的物件竟变得越来越大,不多时已高及尺许。

    此时众人看得分明,那是一尊木作的护法金刚,手持一柄烈火降魔杵,虽然小巧,样子却十分的勇武凶悍。此时,它竟舞动着身形,一双怒目,似乎正看着自己。

    众人心下一惊,并不曾见识过这等手段,自然也不知道它有什么厉害之处。连同那与四女子缠斗的草寇也都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

    待那尊怒目金刚大到约莫三岁孩童大小的时候,突然从公子手上一跃而下,轰然落地,砸起一阵烟尘。再看时,竟化作一具十丈开外的金刚巨人,将众人全然遮蔽在身下。那凶神青面獠牙,怒目俯瞰,哇呀呀恶吼震天,巨杵舞在半空随时都会奋力击下将众人砸成血泥肉饼。

    草寇这下看得明白,顿时吵嚷着抱头四散。

    那四名妙龄的侍女,此刻也看的清楚。虽然道得破这其中的奥秘,却也明白这公子定然有着非凡的手段,不好招惹。更不知道这二人是路见不平,还是另有图谋,于是闪身贴近马车,护的更紧。

    众贼散去,四下一片寂静。

    秋阳之下,公子手中依然是那件精巧的木雕小头陀,上乘的金丝楠木闪着华丽的光辉,栩栩如生,十分的可爱。

    此时,那车中的人大概已窥见所发生的种种。随着一阵清脆甜美的笑声传来,团花苏锦的小帘被一只玉手撩开。

    一张漂亮的脸隐在那里,柳眉杏目,小巧的鼻子,浅浅的酒窝,婉儿一笑,露出一颗俏皮的虎牙。那逼人的青春伴着一股慑人的幽香,从她的每一个毛孔流淌出来,溢满这秋日辽阔的天地。

    就算是真的死神来了,在她的青春美好面前,也一定会心甘情愿化作一捧花泥。

    “谢谢啦!”一声醉人心魂的叫声。

    忽然,那女子柳眉一蹙。

    因为,她忽然瞥见到那公子腰间的玉佩。那是一件极不寻常的玉佩。虽然隔着十几步远,也能一眼断定就是那件东西。

    那是一件玉珏。玉珏,简单说就是有缺口的圆形玉璧。那玉珏缺口的首尾是两个龙头交对,龙身是云雷纹样,造型古拙精美,刀法简练素朴。上面还有一块殷红的沁色。

    那件玉珏不是唐时的制样,而是一件上古的玉器。

    贞观十五年,**大败来犯的薛延陀部。薛延陀首领真珠可汗夷男,不断向唐天子李世民遣使朝贡。这古玉就是其中的一件。几经辗转到了广平王李,也就是自己的父亲手里。一年前,父王拿它赏了人。

    那车中的少女,给几个侍女略施眼色,两侍女分占了左右车辕策马驾车,余下二女护定于车尾。

    那车马是要回长安的。正好路过站在前面的主仆二人,那主人模样的少女看着笑脸公子,又清脆的喊了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啊!”便着人策马疾驰而去。

    原本欢乐的主仆二人,竟一时呆住了,面面相觑一番。那小仆嬉皮笑脸的追问:“公子,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漂亮的女子啊?我怎么从没见过。”那公子旋手给他一记栗凿儿,说,不认识。便也驱马前行。

    “郡主,你认识那个乐呵呵的公子么?”驾车的侍女问道。她们虽为主仆,关系却如姐妹,许多事都问得。

    “他呀!就是那个浪荡公子喽。”

    车中的少女故作神秘的说道,不禁脸上微微一热,没有人看到那一抹羞涩的红霞,掠过她梨花般的脸庞。

二、奇怪的信?空空杯酒

    长安南望,是著名的秦岭。秦岭又名终南山。

    周武王灭商后,殷商的遗民伯夷、叔齐认为诸侯伐君是为不仁,是以不食周粟,隐居在秦岭首阳山,以松针、山泉充饥。终南山就成了历代隐士们的圣地。

    大约600年后,周王室日渐衰微。老子出函谷关,在楼观台留下了两卷《道》《德》经,后来人们根据老子的经书发展出道教一门,李唐王朝尊老子为祖,崇尚道教。终南山更成了道教的圣地。隐居修仙人的越来越多。

    秦岭很大,素有八百里秦川之说。

    辋川,只是这终南山千岭万壑中的一条小小溪谷,位于以玉闻名的蓝田境内。

    这里有一处别业,本是武后当政时著名诗人宋之问所有。开元年间,转为以少年诗才名震长安的王维所有。十数年经营,颇有诸多得意的地方,文杏馆、看湖亭、竹里馆、辛夷坞等怡人小景,成了王维和朋友们煮茶论禅、弹琴长啸的佳境。

    安禄山十五万大军反唐,直破长安的时候。玄宗闻风西逃时只带了皇子皇孙和一些文武重臣。以王维的品阶,不在此列。因此,安禄山攻陷长安,王维毫无意外的成了叛军的俘虏。并被掳至洛阳,供安禄山伪燕王朝装点门面。

    这件事,也成了王维人生的巨大转折点。

    毕竟在安禄山伪燕政权呆过一段时间。王维被**救回后,便有人将这件事报告了肃宗,应该是那些平日里嫉妒他诗才的人吧。王维被投入大狱。

    幸运的是,他在安禄山伪燕时写的一首思念李唐王朝的诗被秀才裴迪流传出来,又有平反有功的弟弟王缙愿意为兄长削籍赎罪,这才被赦免,给了个太子中允的闲职。

    连番不幸的遭遇之后,王维愈加向佛,过起了半隐半仕的生活。这些也直接影响到他后期的诗画,被人尊为诗佛。当然这是后话。

    那浪荡公子和仆从,便是奔向这王维的辋川别业而来。

    一天前的夜里,已经是夜禁时分,他收到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但整件事,思量起来却非常的令人奇怪。

    信,是由父亲的近身侍卫送来亲手交给自己的。父亲有一支二十人组成的近卫队,那二十名近卫跟随父亲的时间几乎比自己的年龄还大。他记忆中,这些人从来没有离开过父亲身边超过五十步。

    当时自己正在书案前摆弄着一只木鸟。

    前些日子在酒坊喝酒时,认识了一位正在禁宫修缮宫殿的木匠,这些匠人属于九寺五监之一的将作监统管,是皇室御用的工匠。两人酒喝在一处,甚是投机。那匠人便以木鸟相赠。

    匠人说,木鸟是自己做工乏味时以殿柱的边角料做的,不成敬意。只是那木鸟内嵌机关,旋转机括可以飞出千步开外,也是旁的工匠不能所及的。

    公子试过,匠人所言不虚。因此,夜深了也把玩不倦。

    那近卫直接翻窗进了自己的书房,想必不是走的正门,而是游墙进得府内。近卫将信交到自己手上,也不叮嘱什么,只是两句寒暄后,迅即闪身退入夜色,遁形而去了。

    信件是以父亲常用的封函装着的,不是竹管木盒,不是蜡丸藏书。不知道这是怎样一封信,竟让那近卫弄得如此神秘。

    公子心中奇怪,捏信在手,未曾急着打开。先是掂了掂分量,又弹弄了几番。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思量一通,即是父亲差心腹送来,还是先看看信再说。公子当下取出一把象牙小匕,挑开封蜡,展信便看。

    噫!一目了然,信的内容很简单。

    吾儿。着查访高仙芝、边令诚二人旧事。没有落款。

    此外,再无半点信息,也不说查什么内容,也不说急不急,也不说查到何层境地。就这么劈头盖脸的说查访下这两个人的旧事。

    是啊,这二人一个死了多年。一个潼关陷落时,被叛军掳走。有什么事,肯定都是旧事。

    就在他顾自端详那信的内容时,却忽得见了灯光映透的地方,一片红渍。

    翻过来,那显然不是红渍。豁然印着的,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帅印。如今这天下兵马大元帅可是当今天子的亲儿子广平王李。而且战乱之际,这帅印之下的权力毫不逊色他那皇帝老子的玉玺。

    这是哪一出?父亲的信简单平常,看不出有什么大事发生。可这背后,却又盖着广平王的帅印,明白告诉自己这是一件天大的差事。

    顺其自然吧。公子这样想着,将信收好秘藏。

    高仙芝、边令诚都是比自己大过三十几岁的人物,又逢遭战乱,他们两个的事,知道的人也不多了。

    不过,他倒是已经想到了一个人,也许他知道,打定主意,便安心去睡了。

    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倒也在日落时分赶到了辋川所在。

    沿着辋河走到一处水浅流缓的地方,那里有一座漫水桥,头大的卵石用铁条箍住砌成三座桥墩,海碗粗细的榆木对半劈开铺做桥面,河水紧贴着桥板流淌而去。

    过桥不远,一处山岗前的巨石上刻了“华子岗”三个字。绕过巨石,一条小路沿着溪流而上,直入深谷。二人落鞍,牵马进了幽谷。

    山谷里,夕光斑驳,分外清幽。一缕凉风,吹得人心透彻。

    最奇的一处,溪底是一块极大的青石,浅溪缓缓,绵延一百二十余步,全无半根杂草、石屑。青石冷然,令那浅浅的溪水,生起无限的清凉之意。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王老居士的《山居秋暝》,大概就是在这里得来的吧。这样的地方,真是容易让人生起出世的心意。

    王维别业的入口,在一小块较为开阔的空地上,那里杂花野草生得非常茂密。小径没入其中,尽头是一座简单的木门。两根圆木分开树立作为门柱,丈二处又架设几根横木,人字形支了一座草亭。柴门,用去皮的荆条编制,年深日久,木色渐渐有了几分枯意。

    右边的门柱上系了一个碗大的铁铃铛,铃锤下端系了一根细长的草绳。

    门庭,十分的简单朴素。

    要说这王家本也是河东望族。只是王维生性淡泊,后来习画学诗,没有沾染门阀子弟惯有的奢靡游侠之气。近禅之后,愈发的安素旷达。是以,这庄园经营许久,也只是更加幽朴归真,不见半点的艳俗痕迹。

    二人拉马近前。那小仆见得公子眼色,去摇动细长的草绳。惊起一只灰色的松鼠,滑下木柱游入了草丛。铁铃声,悠远清扬,在山谷里流转回荡了好一阵子。

    应声而来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子,留着桃形刘海儿。童子一见来人,十分欢喜。因为,每当这位公子来的时候,就会有上好的酒食瓜果享用。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无疑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童子接过公子手里的缰绳,招呼着大家入内,和小仆一起把马匹安顿好后,早已按耐不住,赶忙兴冲冲取下公子带来的包裹箱笼。

    此时,已经能看到一处临湖的屋舍,旁边一块巨石,刻有“鹿寨”二字。走到近前,能看到旁边的一处小小渡头。一叶扁舟系在湖岸。

    “老居士就在竹里馆。我们直接过去就好。”童子一脸稚气。

    公子点头上船。吩咐小仆帮童子一起撑船过去。

    湖,不大。只是兴之所至,没有砌筑环湖的路径,任由野树疯长逼压湖面。

    竹里馆,是一座“榭”,竹木搭建,茅草棚顶,只有三面围合,临水一侧探出湖去,装了低矮的栏杆。又因馆舍两侧种了许多的毛竹,因而取名竹里馆。

    铃声响起的时候,王维正躺在临湖而设的一张胡床上,身前是一张百年的古琴。他并没有弹琴。入秋了,黄昏时,山中的凉气来的更早一些,万物清冷,他正独自伤怀。

    他受贬斥后,来的人就少了。来时摇铃的要么是朋友,要么是来送菜送粮的山民。这么晚了,应该是朋友。便嘱咐童子去接引来。

    已是晚饭的时候。

    浪荡公子推开门,大步进到馆内。不和主人搭话,先嘱咐了小仆和童子取过箱笼包裹,里面有两具精美的竹编食盒,装着在西市小仙居买来的卤牛肉、烤羊腿、酿驼峰、清蒸火腿,还有胡饼、馒头;一具竹笼里装着马**葡萄、哈密瓜等果物;三只皮囊里装着西域来的葡萄酒,战乱年代,这些葡萄酒尤为的珍贵。

    公子吩咐小仆和童子帮忙,把熟食热好,瓜果洗好摆在盘里,酒也给各自斟好,这才招呼王维过来坐下。

    “郭兄弟,还是那么豪爽!”王维任由他们操持着,看上去很享受的样子。

    原来这位浪荡公子姓郭。

    “哈哈哈哈,同豪爽人且豪爽!老哥请用!”。公子边说,边指了指桌上的酒食。

    王维先是看了看那些葡萄和哈密瓜,微笑着说,“这些葡萄和哈密瓜不像是西域进贡的!”

    “哈哈哈哈,自然不是。这些是我路过灞河苑的时候,让七宝进去偷摘来的!如今叛乱的事早已传遍番邦,去年那些番国就没来朝贡,今年的也还没到,怕是来不了。皇帝都吃不到西域进贡的葡萄呢。”

    灞河苑在灞河东岸,是李唐皇家的田产。后来专门为皇家培植葡萄、哈密瓜、石榴等番邦的果物。虽说都是西域请来的农师,毕竟水土不同,结出的果物,大小色泽也差很多,口味也差一些。如今战乱,那灞河苑的守卫都去了前线,只留了几个老叟。因此被主仆二人钻了空子。

    “哈哈哈哈,这等事,也就你这个浪荡公子做得。也亏你如此,才叫得浪荡公子!”王维听完也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都不是拘小节的人。王维虽是居士,对酒肉也能乐在其中。小仆和童子也在案前,边吃边为两人斟酒。几个人吃喝的很是快活。

    几回酒肉下肚,山中落起了雨。湖面上灯光照过的地方,可以看到轻轻的涟漪。

    此间真是快活啊!姓郭的公子想着。长安城里以前只是喧哗,现在重建着,更多了许多的嘈杂。一座小小的山谷里,竟成了世外桃源。

    “咦?老哥有新画作成?”这时,他忽然瞥见墙上一幅画,便摇身起来,端着酒杯踱到画前。

    画中大雪纷飞,一个人安卧于中堂。

    画的是《袁安卧雪图》,袁安是东汉年间的名士,家境贫寒。隆冬时天降大雪,他只安卧家中。走访的官吏问他如何不出去乞食。袁安说,如今天降大雪,大家都难有口饱饭吃,不想去给别人带来麻烦。那官吏以其高洁,保举孝廉。

    袁安因此成了历代士人心中安贫守节的榜样。许多名家都有画过《袁安卧雪图》传世。

    王维也跟着举杯站起来,斜眼笑看着郭姓的公子。

    姓郭的公子没看多久,便看出那画中的惊奇之处。原来,那画中竟还有两株繁茂的芭蕉。芭蕉本是岭南之物,于隆冬大雪中绿意葱茏,是人间没有的。

    公子不由心下一震,转瞬又拍手惊呼,恍然有所醒悟,惊呼道:“妙绝。妙绝。这雪中芭蕉堪称千古妙绝!”

    “是啊,裴秀才早你几日看到这幅画,也叫它雪中芭蕉,倒是忘了那冻着的袁孝廉!”王维说笑起来。

    后来,王维这幅《袁安卧雪图》也真以《雪中芭蕉图》为名流传后世,袁安成了配角。

    二人落回座中,酒已没了。公子拿起空空的酒壶,斟在两人空空的杯里。二人举杯痛饮。

    王维心中大喜,知道他是真的懂了。脸上流露出难得的满足。

三、玄甲幽骑?那时少年

    雨一直在下,童子吵着七宝跟他讲山外的见闻,没多久便耐不住困意,两人摸着溜圆的肚子,听着雨声睡倒在榻上。

    两个孩子睡着,王维取出一只黄铜的盒子,里面有白日新碾的茶末,公子把打来的山泉倒入火架上的铜釜,拨一下炭火,二人开始煮茶。

    饮茶空谈,又过了许久。王维问道:“当初多亏郭令公破了贼军救我回来。令尊忙于平乱,诸事还顺利吧?”

    令公,是对中书令的尊称。唐朝节度使,多加封中书令的尊衔,这位郭公子的父亲便是协助肃宗和广平王收复长安的朔方节度使郭子仪。

    因此,王维称他郭令公。

    这位公子,便是郭子仪的六公子郭暧。

    “恩,家父倒是还好。只是贼军中有一股精锐,似是依着太宗当年的玄甲军打造。有三千人,每人有五骑换乘,各配刀、枪、连弩、短匕、流星锤、飞爪六种武器,甲胄、盾牌都是黑色。从缴获的武器来看,那些武器也都是玄铁所造,甚是锋利。据细作回报,这支军队被称作幽骑军。叛乱初期,就是这支军队帮着安禄山连破**二十余万大军。”

    玄甲军,是李唐起兵太原初期,秦王李世民的一支私人部队。李靖、尉迟敬德、程知节、侯君集、罗士信、李等大唐名将就是出于这支军中。这支军队人、马皆穿黑色玄甲。当年在虎牢关,李世民以三千五百名玄甲军大破窦建德十几万大军。

    玄甲军名震天下,王世充不战而降,天下大势趋向李唐。玄甲军可谓是奠定了李唐霸业的一支劲旅。

    天下平定后,加入这支军队就成了一种荣耀。李唐皇室也大大利用这一点,作为赏赐,扩编门阀子弟加入玄甲军。

    玄宗开元年间,这支军队已经成了贵族子弟炫耀怒马鲜衣的花瓶军团。战斗力甚至不如普通的骑兵军团。

    对于玄甲军,王维多少也听过一些传闻。但终究不懂其中的厉害深浅,由着郭暧说下去。

    “这支军队,以突击歼灭为主。每逢两军相冲,幽骑军分作十人一小队,五小队做一冲锋集团,互为攻防,依赖骑兵强大的机动性能,于乱阵中左冲右突,如幽灵鬼魅一样,来回绞杀之下,**溃乱难敌。自天宝十四年到现在,三年间,我军没能歼俘一名幽骑军。

    父亲为了制定应对的战法,不惜牺牲了一支百人连弩队,才歼灭了其中一小股,缴获了他们的军械马具。自那以后,幽骑军战法也更加诡诈,我军不能再占到什么便宜!

    不过,破幽骑军还不需急于一时。目前父亲和李光弼大人,采取了声东击西、避实就虚的游击战术,也攻取叛军不少城池。

    当下,是想跟老哥打听一个人边令诚。”

    恩,的确自己很多年前跟郭暧提过边令诚一些事。

    那是叛乱爆发前一年,郭暧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自己当时初识佛学,在法华寺的一次法会上,遇见了郭暧。法华寺是密宗,后来自己并不喜欢这个流派,也没再参加过法华寺的法会。不过倒是跟郭暧成了忘年之交。

    除了佛学,他们也谈论些诗词绘画文章书法。他就偶尔的提了一句,说当今那个宦官监军边令诚,幼时曾和自己一起学画,而且天分极高,甚至还在自己之上。

    边令诚,是第一个以宦官身份担任监军的人。所以,当时的长安城内,也有些话题流传。

    都是很多年前的偶然一句,他还记得。王维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年轻人,记忆力的强健,思维的缜密。

    “当初潼关被攻陷的时候,他被掳走了。他和我不同,我和一班文人不懂军机,只是养来装点门面。倒是他,毕竟担任监军多年,一直是严加看管的。怎么突然会问起他?”

    “是家父来信要我查问一下,老哥如果方便,还请说与兄弟。”郭暧,不多不少的说了句。

    “恩,本来我们有二十多年没过来往了。只是安禄山兵压潼关的时候,传言他在玄宗皇帝面前诬告高仙芝,并矫诏杀了他和封常清,我才又想起这个多年前的老朋友。”

    当初,安禄山的大军攻来长安,潼关是最后一道防线。驻守潼关的是右羽林大将军高仙芝,原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因兵败被罢官,以白丁的身份在军中辅佐高仙芝。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边令诚竟然在玄宗皇帝面前诬告高仙芝和封常清,并且矫诏杀了二人,可以说是直接导致了潼关的陷落。

    “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震惊。虽然表面上看,边令诚和高仙芝一个是领军的统帅,一个是皇帝派驻的监军,私人的往来也不多。但其实,他们二人自幼就认识,因此我非常不解为什么传来消息说是边令诚矫诏杀了高仙芝。”

    王维讲到这里,郭暧一惊,继续听了下去。

    “这件事,还要从头说起。我认识边令诚的时候,我们两个都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当时,在长安城内的停云画院,我们一起学画。

    他是一个很具天资的人,样貌非常的清秀脱俗。他性情较为孤僻,爱画山水,总是一片云、一座山远远的落在画的一角,疏疏落落,空寂淡泊。先生非常喜欢他,认为他将来一定会凭借画艺名扬天下。

    我们二人很投缘,读书作画之余,经常一起玩耍。

    他是一个孤儿。在安化门附近靠近永安渠的归义坊,那里有一处很大的宅院,他和许多孤儿一起住在那里。我偶尔跟他去过几次,但没有进到里面。

    王维继续说:“有一次我看见他和一个儒雅又不失英姿飒爽的少年在一起,因为边令诚一直很孤僻,很少和别人玩耍,我就多了句嘴,问他那少年是谁。边令诚只说那是他的远房表哥。

    后来他那远方表哥去了塞外跟随驻扎在西域的父亲从了军。我也是在二十多年后,见到名震西域的安西都护使高仙芝回到长安,我才知道当年那个儒雅的少年,边令诚的表哥就是高仙芝。

    高仙芝的风度仪表是非常出众的,可以说令人过目不忘。所以,我才肯定高仙芝就是当初那个和边令诚在一起的少年。”

    王维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欣赏回味的笑意,郭暧想,那高仙芝定然是个龙章凤姿的人物,才使得老哥哥如此欣赏他吧!不由得继续倾听下去。

    “高仙芝去了西域之后大概一年吧。边令诚也离开了画院。他无声无息的走了。

    再见他时,已经是一个太监了。穿衣行事也变得不一样,开始喜欢华美的衣服、金玉饰物,那清秀的脸变得更加阴柔。

    我们就像什么没发生过一样,闲聊了几句。那时候,我已经在长安小有诗名,开始的时候,我是很喜欢同那些喊我是神童的人饮酒唱和的,我不知道,我是天生就淡泊乖僻,还是慢慢才变成现在这样子的。

    我们有了各自不同的生活,但我知道他内心里有另一个世界存在,虽然我不确定那个世界里是不是那个画者边令诚。你明白,我们这样的人不喜欢去打扰别人内心的世界,所以,联系也就越来越少。偶尔遇见,发现他这个太监做的还挺成功。一路向上爬,直做到内务总管。

    直到有一天,他做了监军。记得,他第一次的任务就是去安西都护府担任监军的职责。

    在出发前的一天夜里,他来找我,我们喝了酒,他甚至和我聊起了我最近的诗作。那个时候,我的诗作在宫廷、官宦之间流传很广。但我没想到他竟然也那么用心。

    寒暄许久,我们聊谈诗论话,甚至闲聊一些官场上的见闻。谁也没提彼此的生活和变故。

    最后,他交给我一个箱子,转身就走了。

    那箱子里是一方砚台、几支笔和一些纸张。那是他当年学画时的东西。他一直保存着。

    后来,张九龄荐举我做了监察御史。职责所致,也有过几次会面,他好像彻底变了。我们几乎成了彻底的陌生人。”

    王维一边说着一边回忆。好像有什么事想说明一下,却再也想不起来了。年轻时候的事,就像春天的柳絮,偶尔飞过来,又飞远,恍恍惚惚,甚至于有些事都模糊了真假的界限。

    王维也不勉强自己,说了句大概就这些吧。所有若无的问了句怎么突然要查访这个人。

    郭暧也不隐瞒,把收到信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下。对于王维这样的人,是没什么不能说的,他虽然没有遁入空门,却也好似从来和这个世界没多少交涉。

    王维听完,也说了句:“顺其自然吧!”

    这和郭暧的想法一致。两个人都认识到这背后定然有天大的秘密,而且以高仙芝、边令诚的身份和那件事的影响,很可能盘根错节,牵扯到太多的人物。是以不便在信中交代太多,以防万一。

    越是沉积日久、错乱如麻的事,有时候越是需要一个不明就里的人来,虚空里浑轮一棒,倒能拨开云雾。

    过了子时。二人兴致已散,喝完最后一杯茶,捂好炉火。二人给两个孩子盖好薄被,去了内室休息。王维好客,内室里有几张特制床铺,专供朋友们过夜。

    二人是在一阵鸟鸣中醒来的,渐渐又听到室外有收拾锅子、碗筷的声音。是童子和七宝在收拾一早的饭食。见二人穿衣出来,那童子噘嘴说,有几只松鼠趁人们睡着,偷吃了公子带来的酒食。把大家逗得开怀大笑。

    雨,大概是在清晨停了,露水很重。

    吃完早饭,安排七宝去喂了马匹。二人又耽搁了小半日,等着露水散了,才出了辋川回奔长安。

    山中日月长,总归是因为没有俗事扰心吧。就在郭暧离开长安的这一日里,长安城内也生出许多变故。

    二人回到长安已是未时。郭府在亲仁坊,位于东市的西南角,自唐开国初年就是皇亲国戚和官僚贵族的居住区。二人从明德门入城,打马穿过宽阔的朱雀大街,转入了东市。随便找了个酒肆,要了些酒肉吃喝起来。

    却见边上三四个浑身泥尘的汉子,应该是帮谁家做工的泥瓦匠,酒足饭饱,几个人在那儿咋咋呼呼的,说道一件奇事。

四、西域狐妖?扶乩之喻

    他们二人一进长安。郭暧便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了严密的监视之中,而且那些暗中监视他们的人不只一股。

    他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去熟悉的小仙居。而是随便找了个酒肆,就是想找个陌生的地方,以便找出那几个人。

    因此,他不动声色的和七宝打趣着吃肉喝酒。这时,旁边的一桌人在那儿咋咋呼呼热闹起来,虽然聒噪,却也听出其中有几分意思,渐渐缓下来,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

    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咋呼的最响。

    “嘿,他娘的。那天夜里可把老子吓死了。忙了一天的活计,干脆就在新砌好的厢房里找块板子睡下了。约莫半夜的时候,我被一泡尿憋醒。

    我迷迷瞪瞪往后院的茅房走去,就听见内院里有嘈杂的人声,打耳朵一听,还有一个咿咿呀呀的声音好像在唱歌。

    那声音不男不女,特别的凄惨骇人。现在这长安城里,满是冤魂恶鬼,我当时就吓坏了。嘿,可是越害怕,就越想看看,我摸着黑冲内院嘈杂的地方钻过去。

    我躲在暗处,就见院子里几个家丁丫鬟围着,中间一个穿着西域女衣的身影,在那里跳着诡异的舞蹈,我一看那脸,把我吓了一跳,面色苍白的脸上,描眉画眼,还画了血呼啦一张大嘴。就是他在那扭动着身子,还唱着诡异的歌,非常的凄惨。

    我看了一会,我肯定那穿西域女衣的人,是个男的。那些家庭丫鬟,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却也不敢上前。

    就这样,一直僵持,那穿女衣的男人凄凄惨惨的唱了很久的歌儿,好像非常的伤心难过,虽然我听不懂那歌曲的内容,却又恍恍惚惚好像明白那人在想着什么人,才伤心欲绝。

    哎。这都好多天了,那个男人几乎每天都扮成女人,在院子里跳啊,扭啊,唱啊。我他妈现在都有点习惯了,他不出来折腾,我倒睡不着觉了。”

    那汉子说完。一个猴脸的瘦子也抢过话头儿:”我那天也见了。嘿,你别说,那个男人那身段一化妆,还真有点那个意思。”

    瘦子这么说的时候,脸上一阵坏笑,惹得几个人啐了他一口。不过倒没打断他。

    只听他继续说:“这个事儿,我还真知道的比你们多。就在昨天,我们几个去采买木料。那跟我们一起去的家丁憋不住嘴,跟我们说,那是他们家公子。说是刚从西域回来,不过不是走的陆路,是乘了船,从天竺绕过南海那么回来的,这一路就走了一年多。说是路上太过颠簸。差点把命丢了,回到家睡了小半个月一直没醒,家人硬是给灌点参汤保着性命。 这一天夜里总算醒来了,却开始抹脂涂粉的,还穿起西域女人的衣服,跳起了胡舞,开始把全家人都给吓坏了。那家丁在杜家干了大半辈子了,是看着这公子长大的,好好的一个人变成了这样,他是不住的唉声叹气啊。”

    “我看呀一定是撞了邪,狐狸精上身,嘿嘿嘿,八成还是个西域狐狸精,不然怎么的就穿胡女子的衣服唱胡歌呢!告诉你们,这几天听丫鬟婆子私下嘀咕,杜家老爷已经在找和尚道士、巫婆神汉的来抓狐妖了。嘿,到时候可要看看是个什么样儿的小狐狸精,把个公子谜成这样!”

    众人听他们这么一说,都一脸猥琐的笑起来。那几个人一时没了正形,话题扯来扯去,尽转到大姑娘小寡妇的身上去了。

    郭暧也听个差不多,知道这些卖力气的穷汉平日里就爱嚼些大姑娘小媳妇神神怪怪的东西。一时也没太放心上。其间借着凑热闹的档儿,瞥了几眼,大概摸清了那几个跟着自己的人在什么地方。只不过,他们只是远远的盯梢,不急不缓的,估摸着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太消停。心里琢磨着,这下可热闹了,看来这事牵扯的人还真够多的。

    什么人啊?自己前天夜里收到的信。今天刚回长安,就被盯梢了,还不止一拨人。如此乱世里,还有这么多势力盘踞在长安。想想,都够累的。郭暧竟想的累了,一捻耳垂儿,索性结了帐回家。

    主仆二人酒足饭饱,牵着马溜达着往回走。待郭暧回到自家门前,那些盯梢的人竟渐渐退去了。

    一连折腾两天,郭暧也真累了。

    七宝伺候郭暧洗澡入睡,自己也悄悄回厢房睡了。

    不敢张扬。这位浪荡少爷生性淡泊乖张、不拘礼法,白日夜晚没个正形。还好他平时对伺候自己的几个丫鬟家丁都不错,总是乐呵呵的,每每还有不少打赏。是以大家也都替他维护着,轻易不让掌家的大少爷和老夫人知道。

    因为郭子仪将军连年征战在外,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已经是郭子仪的长子郭曜在打理。

    郭暧沉沉的睡去,房间里的光色已有些昏暗。夕阳的光照在灰瓦白墙的院子里,惹得爬山虎的叶子如葡萄酒一样殷红。

    这时,他听到外边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好像有人正攀援着布满爬山虎的山墙而来。他猛然想起那几个跟踪自己的人,也许是他们散去了又派人跟到了家里来。他明显感到已经有人立在了窗前。

    他起身,大方的向窗子走去。他并不担心被那些人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他们。甚至,他渴望着能够及早的和这些人过过手。反正自己在明处,他们在暗处。自己对他们的了解如一张白纸。对他来说,任何的信息,都很可能是打开局面的钥匙。

    他看着窗外的人影,轻轻打开窗子。那人影却也不回避。窗子开来,豁然一股春风扑面而来,却是那日马车里的妙龄少女,甜甜的酒窝,莞尔一笑,露出一颗小巧的虎牙。

    郭暧心中一喜,刚要开口说话,却见那少女的笑靥渐渐扭曲,那婉然笑着的小嘴儿渐渐撕裂成血盆大口。赫然眼前的分明是一只黑毛的猴子,正张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对着自己喘息着。

    郭暧猛然醒来,身上一阵凉意。是一个梦。

    他疾步近到窗前,窗子被打开了一条细缝。有人朝屋里窥探过。他开窗纵身上了房梁,眼见一个毛茸茸的身影在屋宇间向东南方弹射腾挪,眨眼间消失在一处高楼的阴影里,那里隐约竟是兴庆宫的方向。

    玄宗皇帝龙还长安后,便以太上皇的身份,居住在兴庆宫。

    这只死猴子真是扫兴,何不待那姑娘开口说上句话再来。

    猴子,就是那个飞身而去的跟踪者,他也在一进长安就跟踪着郭暧的众人之列。

    那时候,郭暧已经发现了这个浑身黑毛的怪物。那怪物浑身**,只围了一块灰色的兜裆布,脸上也是细密的黑毛,只有眼鼻口唇的位置露出红润的皮肤,活像一只猴子。

    他四下看看,发现只有那只黑毛猴子来过,也不追赶,抽身下跃回了房内。

    他不急。因为在郭暧看来,天下的事都不是一天能做完的,也不是一定要做完的,很多事来了就来了,完了就完了。终究无所谓,而又无所可为。

    他也不恼。反正那黑毛猴已经走了,而且料定他还会再来。这么想着,郭暧扯了一身居家的袍服穿上,洗涮停当便向前厅走去。已是晚饭的时辰了。

    他脸上还是乐呵呵的,甚至有一丝得意。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他明显感到自己的感知力大大提升,自己的元识正渐渐苏醒。

    经过几年的密宗修炼,自己总算已有小成。要知道,许多人可能终其一生都停留在体术修炼的阶段,根本不能唤醒自己的元识。

    元识的苏醒,不仅会大大增进自己的元力,而且会令自己的眼力、耳力、嗅觉、感知获得巨大的提升,甚至会形成一个场,环绕着自己,在场内的一切事物,都能清晰的感知到。

    因此,虽然被打扰了好梦,却也有意外的收获。刚才的梦,前一半是真的梦,后一半正是自己的元识觉醒后,感觉到了那只黑毛猴子就附近,因而生成的幻象。这个梦境更加证明了自己近来的判断。

    前厅里已掌了灯。母亲、大哥及一众家人早已就座,大家正陪着母亲说笑。中间是一具精工雕饰厚重浑圆的檀木桌案,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盘盏,都是越窑、邢窑中的上品。盘盏摆好,盖着盖子。只等郭暧来了就可以用晚饭了。

    母亲及诸位姐妹嫂嫂们的衣饰十分的华贵。因着郭子仪和几位儿子的功劳,李唐皇室的赏赐总是不断的。只是位于母亲左手边的大哥郭曜,却衣着朴素,素色的居家常服,小巾束发,更衬托出他沉静寡言的性格。

    郭曜,姿容瑰伟、性情沉静、文武不凡。这些年平定叛乱收复长安,也颇有功绩。授官卫尉卿,从三品,是九寺之一的卫尉寺的正职长官,专管两京武库和仪仗军械,还被加封太原县开国公,在京城中也是显贵的人物。

    只是身为长子,出生在父亲发迹之前的日子里,郭曜身上传习更多的是郭子仪修身齐家的练达与持重,因此不像众兄弟姐妹一样喜欢华贵的衣饰,穿衣用度一向非常的朴素。

    郭曜已近不惑,比郭暧大过许多,平日里对郭暧也是关爱有加。可能是他太老成持重的原因,许多事难免会对郭暧严加要求。古训说父不在长兄为大,这一点也是做兄长的责任。所以,郭暧难免对大哥有些敬而生畏,在大哥面前还是留心眼色,注意收敛自己的乖僻。

    老夫人见郭暧进门来,招呼他赶紧入座,吩咐开席用饭。老夫人热心的问了几句昨天去探访王居士的事儿,便又和几位嫂嫂谈笑开去。家人之间,你敬我让,晚饭吃得很是开心。老夫人持家有方,兄弟姐妹妯娌姑嫂间,融洽和乐。膝下儿女都是老夫人生养的,也可见郭子仪与夫人的情意深厚。

    用过晚饭,待老夫人和一应女眷孩童各自回房了。郭曜叫来老管家郭安,说是时局混乱,老爷平叛在外,让他好生督管府中兵丁,看护好宅院,不要出什么差池。老管家点头答应着退下了。

    看来大哥也察觉到什么了,没等郭暧多想,大哥已经把目光投向了自己。

    “那天夜里,父亲也给了我一封信。”看着六弟一向嬉笑不恭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惊愕,郭曜继续说了下去:“父亲只是说他安排了你查访那二人,要我帮你把持大局。你不用多想。父亲没有对我多说什么,我料定父亲大人给你的信也很简单。”

    郭曜猜的很对,郭暧心中不由得佩服起这位大哥。

    “我年少时曾在高仙芝帐下担任军锋从事。那时候你刚出生不久,自然不知道,后来我也没向你说起过。目前也没有跟你多说的必要。

    我想父亲之所以要我帮你把持,是因为这件事牵扯甚广,甚至关系到李唐天下的运势。我能告诉你的是:要尽可能的去查访二人,以及他们牵扯的众多人物,但是不要急着下结论。

    你知道扶乩吧!”

    郭暧点点头。他生性聪慧,从小就对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充满了好奇,曾经他也是很热衷扶乩这种事情的。

    扶乩也叫做扶鸾、请神,是一种流传已久的巫术。需要铺满细沙的木盘一个,用桃木或柳木做成的丁字形或丫字形的 “乩笔”,扶乩时,须正鸾、副鸾各一人,唱生、记录各二人。正鸾、副鸾各持乩笔的一端,共同推动乩笔在沙盘上刻画,并由唱生唱出所刻画的文字,由记录记下,最后解读。

    只听郭曜继续说道:“对于那二人的事,就像扶乩一般。真相,由力量强大而又智慧卓绝的那一股势力决定,这天下大势也由此而定。

    我郭家自远祖讳字郭亭时,便于汉高祖时受封阿陵侯,由此发迹数百年家族基业。如今,我郭家收复长安,平定叛乱在即,力挽李唐江山于旦夕,可谓功塞天地。然而盛极则衰,难保日后不为人构陷反遭屠戮。

    为此,父亲才给你安排了这件事。扶乩,用强则败,用计则乱。还要循序天道,无为而为。也因此,父亲把这件事交给你这个毫不知情的人去查访,我在暗中把持。以后我也不会过多插手这件事的,但你要谨记我今天的这番话。”

    如果郭子仪听到郭曜这番话,一定会很欣慰的。如今他身为天下兵马副元帅,时刻与天下兵马大元帅广平王李鏖战于平乱前线。一封信是很难把事讲清楚。幸好,他有一个郭曜这样的儿子,几乎完美的继承了自己的智慧与韬略。

    编辑大人?这里面,哪来的涉黄了?纯粹就是一个中邪后男扮女装而已啊?亲,我找半天,找不到涉黄在哪啊

五、疯汉狂语?夜探病坊

    郭暧点头,表示明白了。

    又听郭曜讲道,其实这件事玄宗太上皇、肃宗皇帝、大理寺等都已开始派人过问。因为,五日前**平乱时,将在潼关陷落时被叛军掳走的边令诚救回来了。

    广平王李,见了那奸佞边令诚,当下便欲斩杀,以鼓舞三军气势。

    当时,安禄山十五大军以虎狼之势逼犯潼关,危难之际。边令诚却向玄宗皇帝诬告潼关守军将帅高仙芝和封常清。在潼关十数万守军之前,不顾**将士震天的喊冤之声,一力斩杀了高仙芝和封常清,以致军心涣散,乃至造成了后来潼关守军的溃败。因此,边令诚已被众多**将士恨之入骨。

    此时,边令诚已经神志不清了,准确的说是已经疯了。当然,人们不了解他为何会疯掉。是因为被叛军掳去,恐惧中疯掉的吧。人们大多如此猜想。

    边令诚和王维等人不同。在安禄山的眼里,他只是一个宦官,连装点门面的价值都没有。三年来,一直过着阶下囚的生活,已是枯瘦如柴,满面疥疮,嘴里嘟嘟囔囔语无伦次。

    察验俘虏的兵丁说,他们搜检叛军俘虏时,那人见了他们,便当众脱了破烂的裤子,从**里扣出来一面金牌,疯疯傻傻的对他们喊叫,说自己是大唐潼关守军的监军边令诚,要见他们的主帅。

    负责的校尉不敢隐瞒,给那人强行泼水洗刷了身体,便带到了中军大帐。

    一路上边令诚痴痴傻傻的嘟囔着,来至中军大帐。边令诚一眼见到了银盔银甲美髯飘胸的郭子仪,一时间竟错认成了高仙芝。

    他突然发狂的大笑大叫起来:“哈哈哈哈,仙芝,你终于肯定听我的劝告了。你终于肯见我,为少主效力共图复国大业了。哈哈哈哈。仙芝,快,快,快。还来得及,快随我去马嵬驿,擒杀了玄宗那老昏君,占了他李唐的江山。”

    众人一听,不由得又气又惊。本想询问几句,便当着一众将士的面斩杀了这误国的奸佞,没想到他却阴差阳错说出了这一番言语。

    广平王李当即下令,将边令诚严加看管,责令下去严守秘密。而后遣退了众将官,只留了建宁王李、兵马副元帅郭子仪。

    李、李,都是极具才干卓识之人。当初,安禄山兵犯潼关,他们也是支持避敌锋芒,坚守潼关,等待时机的。

    然而在短短数日内,先是边令诚矫诏杀了封常清、高仙芝;而后,哥舒翰率领哥舒铁骑20万镇守潼关,又有杨国忠从中作梗,一力鼓动玄宗下旨严令哥舒翰主动出击。

    哥舒翰有碍高仙芝、封常清的前车之鉴,是以倾巢出击,中了叛军的埋伏,全军覆没。潼关的失守,直接导致了长安的陷落,也可以说直接的导致了大唐的陷落。

    当时二人极为困惑玄宗的决断。因此,在马嵬驿,二人才舍弃了玄宗皇帝,追随父亲太子李亨北上灵武,进而召集天下兵马,讨伐反贼。

    没想到,这背后竟然有如此的玄机。边令诚的疯言疯语,至少说明在安禄山这伙叛军之外,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涌动,甚至已经窜至了大唐帝国的权力中枢。

    边令诚,也不过是这股势力的一枚棋子,却能左右皇权、临阵杀帅,以致几十万大军灰飞烟灭,更致使帝都陨落,李唐王朝几陷倾覆。

    这些人是谁?他口中的少主是谁?就连右羽林大将军高仙芝都曾与他们苟合,宰相杨国忠都为他们利用,他们已在朝中攫取到了怎样的权势?玄宗虽已退为太上皇,可如今父皇肃宗皇帝的朝廷里是否也有这一批势力的存在?父皇对这件事知道多少?

    三人计议良久,背后隐隐生出汩汩的冷汗,就好像被遮住眼睛的人,夜里行走于悬崖边上 ,行走了许久,今时才得以取下眼罩,看见这脚下的万丈深渊。

    是以三人决议,要分一明一暗两厢行事。明着,按部就班,严加看守边令诚,封锁消息之外,令帐中主簿即刻拟就文书奏报朝廷;暗中,由郭子仪安排一个令众人不置怀疑的人,就以边令诚、高仙芝二人为线索广为查访,以探究竟。

    郭暧,这个长安有名的浪荡公子,就被选中了。

    郭子仪有八个儿子。大郎、二郎沉静持重、文武皆能;三郎、四郎、五郎功于武艺,果勇有谋,两个幼子尚为幼小,却也聪敏好学。

    唯独郭暧,十四五岁就好偷偷跑出去在那西市、东市里转悠,与那些当垆胡姬逗笑,和走江湖卖艺的孩子戏耍。

    总之,不论江湖术士,和尚老道,巫婆神汉,外教坊里的舞姬乐师,少府寺的各色工匠,西域来的商贩驼师,波斯来的传教使徒,他都交往得来,就是与那教书的先生和不来。

    这些年渐渐好些,也是好佛好道好茶好诗,好与那歌姬饮酒赋诗,好与些江湖汉子喝酒划拳,学了一身稀奇古怪的玩意。搞得大半个长安城里,都知道这个浪荡公子,却几乎忘记了他的名字。

    知子莫若父。虽然平日里也没少打骂这个浪荡子,但是郭子仪相信自己这个儿子。郭暧虽然浪荡乖张,却还从未出过什么真正的差子,他有他自己的心思,只是不为旁人所理解。因此,他才提议把这件事交给郭暧去办。

    不过,郭暧有一点是估计错了。那就是白日里跟踪自己的那波人并非针对自己一人而来。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郭暧收到了那封密信。

    郭暧接到信至少六个时辰之后,广平王、建宁王上奏朝廷的奏章才送达长安。如今的朝廷,似乎早已如东、西两市一般。奏章一到,消息已经四散开去。

    长安之中的广平王府、建宁王府、郭府,都迅即被人安插了眼线监视。郭曜吩咐管家郭安加强戒备,便是因为他也察觉到了那些暗中的人。因为郭暧当时已不在长安,是以那暗中的势力等到郭暧回到长安之时,才跟踪上来。

    也正巧郭暧这浪荡不拘的性子,虽然发现了追踪者,却没有急着揭穿他们,歪打正着的把他们蒙在了鼓里。

    郭曜、郭暧倾谈良久。郭暧很受用,不像是在谈什么惊天大事,倒似是兄弟谈心一般。大哥向来严肃,这样与自己谈吐良久,也确实难得。

    更声响起,已是亥时。长安城开始了夜禁。郭暧回到自己房中有一会了。他坐在书案前,又摆弄起那架木鸟,若有所思。

    亥时三刻,白日里喧闹的长安城终于安静下来。坐在书案前,偶尔有秋风吹过,窗前一侧的芭蕉便发出迎风摩挲的声响。

    七宝伺候完少爷洗漱,已回自己的房间睡下。郭暧收起木鸟,放到一架紫檀雕楼的多宝阁里。在靠近床头的木柜里,有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件银灰色的衣服,据说那是用吐蕃国大雪山上的银蚕丝线混合了浣火纱织成的,水火不侵之外,平常的刀剑也难以伤到它分毫。

    郭暧穿了夜行衣,挎了刀,取了一个犀牛皮制的背囊,蹑手蹑脚的来到屋外,飞身跃上房去。

    那犀牛皮的背囊,是一个林邑国来的使者送给他的,里面是各色的江湖朋友或送他或替他做的一些小巧玩意。

    有攀墙渡水用的钩爪、水鬼,有火折子;有一段长过三十余仗的豹筋绳子;有一个牛皮卷里裹满了钩针、直针、柳叶刀、小弯刀等,一团桑树皮糅取的白色细线,一根精钢小管,一头斜切,缘口很是锋利;一只二寸见方的木盒里装着纸墨刀笔;还有一架极其精致的小弩,黄铜制成,收着的时候不过手掌大小,一寸来厚,展开来也不过一尺左右大小,机匣里藏满三十根二寸长的驽钉,装上机簧和猴筋催动,可以连续发射。另外就是些瓶瓶罐罐装满各种粉末药剂。

    郭暧的轻功很是驳杂。一位南天竺来的胡僧教过他登天术。一位在昆仑山修行过的道士教过他神行术和夜行术。夜行术更注重夜间攀墙援树隐身潜行。郭暧就仪仗了这夜行的本领,由这长安城的东北角直向西南方向的归义坊疾行而去。

    愈往西南,灯光愈少。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街道上,巡更的灯笼来回游荡。约么行了三刻钟的时间,郭暧便来到了归义坊,他轻身从房上跃下,走在街道的阴影里。

    因为战乱的缘故,长安城里人口剧减,这平民聚居的地方虽然回填了不少流民,还是有不少院落空置着。依着王维的说法,郭暧大概找到了那家院落。门前挂着一盏灯笼,灯笼和门额牌匾上的字一样:永福悲田坊。

    悲田坊,也叫病坊,济病坊,养病坊。是唐初时期就开设的慈善机构,一般由**出资兴建,由**的义仓提供米粮,然后招募寺庙的大德僧侣主管;也有一些门阀巨贾、寺庙道观私行开设,不受**管制。主要收养一些老人、弃儿、残疾人,或者干脆流离失所的穷人。

    茶人陆羽,便是一个在弘福寺开设的病坊长大的弃儿,如今也在寺院里帮忙照顾贫苦孤老,他也是王维的朋友之一。所以,郭暧认识,据说他正在把古今饮茶之道辑录成一本书。

    郭暧左右看了,并无人往来。便再次跃上墙去。这是一座两进的大院,中间起了一座二层阁楼。前院里黑漆漆没有光亮,后院西边一间厢房里亮着一盏灯,灯影恍惚可见里面还有人没睡。

    郭暧提了口气,吐纳几次,调匀了呼吸,几番手脚攀援便如壁虎般游了过去,倒挂在房梁上。只听里面一个柔声的男子说话。

    “松哥,你说真是这大唐气数未尽么?那胡儿势如破竹般连着攻下洛阳、长安,转眼间又这么让人夺了回来。”

    那男子说的胡儿便是安禄山。

    “不知道。水烧好了,帮我端来!”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来很是淡漠、沉重。

    “恩,就来。诺,你去年这件袄子,我帮你缝补好了,已入秋了,转眼就是冬天,到时候正好能穿。”

    那柔声的男子应了一句。两人便不再做声。房间里传来舀水洗涮的声响,估计是那淡漠沉重口气的男人要洗脚吧。

    郭暧掏出一根一尺长的竹管,濡湿了前段,轻轻点破窗纸,便顺着竹管看了进去。

    只见那二人却是在为一个老人擦洗着前胸,胸前生了一片的毒疮,二人正在帮他清理伤口。那老人半昏睡着,似是喂食了麻沸散,所以二人给他清理伤口,他不见有疼痛的反应。

    摇动竹管,看清屋里面南北各有一条大炕,两边都睡满了人。许多衣衫褴褛的孩子睡在炕上。连那胸前生疮的老人在内,还有三五个病弱的老人。

    看情形,倒是和常见的悲田坊差不多。只是那柔声的男子一句大唐气数之说,还是让郭暧决定继续听下去。

    二人帮那老人擦洗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个瘦削白净的男子便坐到一处炕头上,那里摆着个竹编的笸箩,里面有针线,那男子竟捡起一副针线和一件孩子的衣服缝补起来。

    “哎,不管怎么样,终究是苦了这些百姓。”柔声的话语,是从这个白净的男子嘴里发出的。

    另一个,是位略黑些的男子,穿着麻布衫子,裹紧了身形,显得很是魁梧强健。他继续去查看其他几位老人,没接那白净男子的话,听对话,这个魁梧的男人应该是姓松的。

    松,是高句丽人的姓氏。

    那白净的男子,又自顾自的说起来:“今日,到西明寺领米粮,又见不少洛阳一带过来的流民。说是如今战况也非常的胶着,**与安禄山军队的征战十分艰难呢!”

    “羽弟,早些睡吧。这些事,我们是想不明白的!”那魁梧的男子回了句。

    那白净的男子,姓羽。也是高句丽的姓氏。

    “恩。松哥,这些年你是不是累了。最近越发的心不在焉,好像心事重重。不似当年那般意气风发了。哎,也不知道小狐狸明早能不能回来。”

    姓羽的男子,一边回答着,一边把缝补好的衣服和针线收起。姓松的男子回头查看了那些睡着的人,取了油灯,便和姓羽的男子去了另一边的房间。

    郭暧急忙折身翻上房梁,因是怕他出来屋来。却见他二人只是过了堂屋,去了另一边的厢房。不多时,灯也熄了。他二人竟一起睡下了。

    又等了一会,不见异样。郭暧便继续夜行回了去。到家时,已近子夜了。自己简单洗涮了,便上床盘膝打坐起来。

    虽然,在松、羽二人对话中并未探得什么玄机,不过可以肯定他们都是武艺高强的人,而且都是高句丽人。

    不过,既然是座病坊,当初王维为什么没有进去过呢?也许这几十年来,其中有许多变故吧。

六、神厨鲜于?连环杀劫

    郭暧一早醒来,在花园里练过了拳脚。因为要出门办事,便让七宝去厨房把早饭取来自己房里。

    早点是一壶山羊奶,十个白煮鸡蛋,一斤熏火腿,一斤烤牛肉,一碟白灼小白菜,六个馒头,还有一杯葡萄酒,一碟樱桃。很是果腹。

    主仆二人一个桌上,很快吃完了事。换了便服出门,也不乘马,径直向着左金吾卫衙门的方向走去。

    他们要去找的人,是左金吾卫衙门的左街使。

    长安城,由皇城朱雀门向南行至长安城明德门,是为朱雀大街,以朱雀大街为界,朱雀大街以东为左街区,朱雀大街以西为右街区,分在左右金吾卫管辖内。

    左金吾卫府,在皇城东永兴坊的西南隅,旧时在崇仁坊,中宗神龙年间迁至此地。

    右金吾卫府,在皇城西布政坊的东北隅。

    古人以天子面南背北,左东右西。

    左街使,便是这长安左街治安、巡逻、更鼓、消防、人口稽查等等具体事务的负责人。官阶虽只是六品,所涉之事却极为重要。

    他们要找的这位左街使,名唤鲜于燕,可以算作是郭暧的酒肉朋友。

    鲜于燕精于烹饪。他能把一枚鸡蛋做出三十余样不同的菜色,能把一条鱼做出四十多种吃法。

    他擅烹冷胡突、醴鱼臆、连蒸诈草獐皮索饼。

    冷胡突,是一种鱼羹汤,鱼肉滑嫩、汤汁甘鲜。

    醴鱼臆,乃是取黄河鲤鱼的鱼胸,加西域葡萄酒酿成,鲜香醉人。

    獐皮索饼,是用金獐腿肉做馅的胡饼,在瓦炉中烤制,面皮金黄,獐肉酥嫩,咬一口油汁溢口,肉香远飘。

    他还会做一道叫樱桃毕罗的胡饼,是和一位西域来的歌姬学的;经过他几番改良,竟然青出于蓝。他做的樱桃毕罗,连着面饼烤炙熟透之后,那樱桃竟香色不变,红亮剔透如玛瑙琉璃,咬嚼起来,甜美酥软。

    要说这鲜于燕,眯缝着小眼,看不见眉毛,络腮胡子,矮胖身形,是个不二的憨俗之人,却凭着这道樱桃毕罗,尽得醉月楼那些姑娘们的欢心,可想而知他的樱桃毕罗味道如何。

    一次酒后,鲜于燕摸着肚皮说起,自己这左街使的位置,还是一次烤兔子烤出来的。

    那还是天宝未乱的年月,玄宗皇帝出城游猎,照例有左右金吾卫选出的兵将护驾,鲜于燕那时候是守卫延平门的小校,也在护从之列。

    皇帝亲贵游猎完毕摆起了酒宴,他也趁着歇息的空档烤起了自己打到的一只野兔。

    他这个人一向随身带着个鹅蛋粗细,半尺来长的竹筒,是他自己特意削制的,竹筒里分了几个小格子,装满了各种烹饪的香料。

    虽然当时,他只有一堆篝火,几根木棍驾着剥皮去脏的兔子,却凭着娴熟的手艺把握住火候,以及那秘制的香料,令那只兔子外焦里嫩,肉香飘逸。

    没想到,一阵风吹来,肉香竟然飘到了玄宗皇帝的酒宴之间,直盖住那御厨烹制的各色佳肴,馋得众人不住的提鼻子闻嗅。

    玄宗皇帝一时兴起,下旨找来鲜于燕,把自己打来的兔子、獐子、猪獾之类,一并交给他去烧烤,以飨宴群臣。

    事后,老皇帝见他为人憨厚爽直,便赐他做了金吾卫左街使,从六品。虽说他以厨艺得官,却是中正勤勉的人,这些年愈发的干练敏达。战乱时护从老皇帝出走,收复长安后回来,擢升正六品。

    他俩相识也不过半年光景,那时长安刚刚收复。郭暧正在小仙居吃酒。鲜于燕在附近忙了半晌,也顺路在那儿用起午饭。

    这小仙居的大厨,原来是个吐火罗国来的胡人,专做西域菜式,潼关沦陷时,他便携带着家小回西域去了。

    小仙居暂由原来大厨手下一个帮厨掌勺。这鲜于燕嘴刁,吃了几口烧牛肉,便咋咋呼呼起来,骂那厨子们烤的不是牛肉是牛皮,难咬难嚼。当垆的老板娘是个粟特人,大方泼辣,便跟这左街使吵嚷起来。

    郭暧常来小仙居吃酒,和老板娘混的很熟。他见鲜于燕的官服是左街使的制样,便半开玩笑半抱打不平的来说和,逗那鲜于燕以一锭五十两纹银做赌注,如果他自信烧制的牛肉好吃过小仙居的,便烤来给大家吃,如果大家都说好吃,这五十两银子便是他的。

    鲜于燕见有人为店家出头,一时意气。不顾官服在身,进了厨房扯过围裙系好,又是摔打又是揉捏的操持起来。

    大家饭也不吃了,围在厨房门外。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嗨,就闻得缕缕肉香飘出,众人不禁提鼻子闻嗅。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肉香愈发浓郁的透骨入髓,还没见鲜于燕端出肉来,众人早已酥醉神往,眯着眼睛啧啧称赞。

    待那鲜于燕将烤牛肉直接装在上菜用的大木盘里,举过肩膀,出得厨房门来,这些平日里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达官富贾、纨绔子弟,竟似地狱中的饿鬼一般,撸胳膊挽袖子,围着鲜于燕伸手就抢。

    只见那烤牛肉,肥瘦适宜、酥嫩不腻,咬一口油脂溢流,爽鲜入喉。

    如此场面,郭暧自然是输了。

    鲜于燕看众人撕抢差不多了,便护住几块烤肉,端来放到郭暧桌上,又喊小二把自己桌上的酒食也挪移过来。手也不擦,把郭暧放在桌上的银锭一把抄起,掂量掂量,收入了自己的牛皮荷包里。二人四目相望,不禁哈哈哈大笑起来。

    鲜于燕本就不是蛮横无理的人,只是近日操劳太过肝火气盛,又逢正午饥饿难当,才致使脾气上来。如今下得厨房里一顿操持,一时火气早已消散于空。

    两个人一个会做,一个会吃,也都是性情中人,三两杯酒下肚,便呼兄喊弟起来,老板娘也上来忙赔不是,又送了壶收藏多年的葡萄酒。一场闹剧欢喜收场。

    郭暧是个欢乐的人,他的朋友也大多是欢乐的性子。

    主仆二人来到金吾卫衙门鲜于燕的办事厅子门外,就听见里面有嘟嘟囔囔的咒骂声,挑开竹帘一进门,便闻到一股隔夜的汗臭。

    有人躺在榻上,有人依案而睡,有人干脆睡在了地上。每个人都是一脸的烟火色,衣服也都泥污不堪。鲜于燕正和几个睡眼惺忪还算醒着的金吾卫兵训着话,大抵还是要给他们打打气,鼓舞一番。

    鲜于燕见郭暧二人来了,也算找到个出气筒子,骂了一句,说道:“昨夜那升平坊杜家着了火,大家忙活一夜,本想早上眯瞪一会,这不,一早又来了一桩凶杀案。我还得带着几个弟兄过去。”

    “杜家着火,哪个杜家?又是哪家报来凶杀案?”郭暧不禁问道,一手自然的接过一个小校递过的茶水。

    “就是那个工部郎中杜佑的一个族弟家,家中颇有些田产。他家公子杜环得了疯病,非说是什么被狐狸精怪附身,闹了好些日子了。本来夜里由那疯公子闹闹就算了,昨夜不知怎的,他家老夫人请来个突厥神汉做法驱鬼,结果酿成火灾,好在火势不大,折腾一宿总算扑灭了。”鲜于燕有些咋咋呼呼的说道。

    “噢,这个杜环被狐狸精上身的事,倒也听市井中传过几句!”郭暧跟了一句。

    “可不是,以前光听什么狐仙鬼怪的,这次是真见着了,嘿,那公子那样子,太诡异骇人了!”

    “不过,火烧狐狸精这招也太损点儿,驱没驱鬼不说,害得弟兄们够呛,本来昨夜不该我等当班。那竹哨子一吹,只得跟着忙活一夜,今天还得继续忙活。”没睡的那几个兵丁,忽的睁大眼睛附和起来。

    “咳,不许胡说。”鲜于燕不信鬼神,身在公门,也不好放肆下属乱谈怪力乱神。“郭兄弟,这么大早的你找我什么事。也不是吃肉喝酒的时辰啊。最近哥哥太忙,说来已经月余没和开怀畅饮了。”

    鲜于燕三十有五,比郭暧大过不少。

    “我就托你打听点事儿。大哥要是不方便,我改日再来!”郭暧见他们太过劳累,不想再打扰,便笑着回道。

    “哈哈哈哈。哪里话,正巧今天的案子,你可帮我端详端详。”鲜于燕,并不把郭暧当外人。

    当今长安城内,谁不知道朔方节度使、天下兵马副元帅郭子仪有救国之功,家中老幼差不多都是朝廷命官,虽然眼下郭暧无甚官职。可在东西两市花楼酒肆间,遇见了官场上的人物,也都给他几分面子,以礼相待。

    再者说,郭暧所学庞杂,长安城内各色人物认识的不少,鬼点子又多。虽然表面浪里浪荡的,处久了便也能知道他是心思聪敏的人。因此,早先有几档案子,便是郭暧帮着侦破的。是以今天的事情,也想找郭暧帮忙过问一番。

    郭暧听他这么说,倒也不推辞。一来,是知道鲜于燕遇到了难处;二来,他一时觉得这血案可能与自己要查访的二人有关。心中便打定要与他们同去查勘一番。

    大家说着,鲜于燕和几个属下,已经洗漱停当,换上备存的服制,招呼着郭暧二人出门而去。

    一出门,鲜于燕便问郭暧到底打听什么事。

    郭暧只当随口一说似的,道:“想你帮忙查一些归义坊永福病坊的事情。我知道那是在韩当韩大哥的辖内,所以想你和我同去。”

    韩当正是右街使,他做那右街使就做了十几年,更是在右金吾卫当了大半辈子差。想来没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鲜于燕直呼:“这好办,这好办。我约了老韩午时见面,到时你和我一起去了就好。”

    “噢。这样是好。不过,大哥约他做什么?难不成,你这左街使要他右街使来帮你勘查此案?”郭暧心喜,却又有所疑惑。

    “可以说是,也不算是,说来话长!”鲜于燕,眉头一皱,便把这其中的缘由从头到尾的细说了一遍。

    原来,半月之内,这长安右街之中,也接连发生了两起命案。

    虽然左、右金吾卫各有自己直辖所在,然而毕竟在长安一城之内,很多事情难免都要牵扯其中,因此遇有相关事务,左、右街使会出面互通消息、辅助彼此。每月逢五之日,双方还有衙会沟通公务。

    鲜于燕早已知道长安右街发生的两起血案及相关情况,因此巡街的兵卫大概说明昨晚案情之后,他便猜测此案可能与右街发生的凶案内有牵连,因此早命属下去约了右街使韩当,自己则带人先去案场察验。

七、阎罗鬼判?察事厅子

    第一宗案子,发生在监察御史田陌桑田大人家中。

    那是在七月九日夜晚,田府上上下下都已歇息入睡了。

    约莫刚入子时,伺候完老爷夫人入睡的两个丫鬟也已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方要入眠。就在二人半醒半睡的时候,忽听得门外有声音呼唤二人前去。二人披了衣服,恍恍惚惚下得床来,便向门口走去。二人行如蝴蝶,轻轻盈盈,踩在地上却如行在云中。

    二人所住的小厢房紧邻着老爷夫人的卧房,房门直通老爷夫人日常起居的一间小厅。

    二人打开门时,却见那小厅里忽然变得空旷了许多,没有点灯,中间烧着一具火盆,火烧的很旺,还有人打着火把。

    再看时,只见得老爷、夫人都是跪在地上,整个厅堂却是化作了一座公堂,公堂上端坐着一位穿戴官服、青面獠牙的人物。恍惚听到一句怒喝:“呀!见了咱家阎罗王,还不下跪!”

    二人一惊,看清了,那坐在案后的分明就是地狱里的鬼王阎罗王,和寺庙里壁画上的那位一模一样。

    阎罗王左右站着阴曹地府来的判官、主簿、黑白无常,一众鬼卒打着火把站立两厢,摆出一副凶恶的阵势,似在审问田陌桑田大人。

    二人依在老爷夫人身旁跪下,只见得田大人身上已是受了许多刑处,浑身的鲜血淋淋,头发蓬乱。

    二人心中讶异,然而这身子却似乎早已不是自己的一般,叫也叫不出声来,竟连怕也怕不起来,一味昏昏如睡,恍恍惚惚经历着这眼前的阵势。

    那判官往前一步,代阎罗王问了一番姓甚名谁家住哪里诸如此类的套话。二人依依作答了。后来,似乎又问了些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眼前的一切,彷如梦中,那一干鬼众的声音听来似有,想来却又似乎没有,眼前灯火影像也是光怪陆离,如有似无。

    判官问了几句,没了二人的事情,便一直跪着。那一众阎罗判官,继续审问田陌桑田大人。

    这一场审讯极其的漫长反复。那阎罗王与判官连番的问话,他们好像对田大人的回答很不满意,不断的用起烧红的烙铁、夹棍、竹签、皮鞭等刑具,通通在田大人身上施了个遍,惨叫声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有昏昏睡去。

    次日一早,二人醒来,竟不约而同的四下张望,看到彼此都睡在自己的床上,心中十分讶异,互相说道起昨夜的事情,不知是梦是真。

    二人洗漱穿戴完毕,将信将疑的去到老爷夫人房里,发现老爷和夫人正好好的睡着,老爷鼾声如常。

    两个丫鬟本想和老爷夫人,也将夜里的事情说对一遍,但又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后来的几天里,田陌桑和夫人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神色,二人就更不好再问什么,只是私下里同一众家丁婆子说道了不少,旁的家丁婆子说那夜却未听到半点声响,两个丫鬟心中寻思那夜当真是恰巧同时做了个怪梦也说不定。只是,怪事即怪,自然难以放下,还是四处同人说道。

    事情发生后第四日,也就是七月十二日。田陌桑和夫人一睡未醒。田家的管家看老爷和夫人是睡着去世的,以为是人老了自然故去,没往它处想,便向右金吾卫处报了身死销籍的案。

    金吾卫在这长安城中,所涉及的事项很多,迁入迁出,走失人口,自然死亡都要登记造册,更何况田陌桑是朝廷命官,身死后要报上金吾卫入册销籍,并上报朝廷及各部处理后事。

    前去办差的小吏先是察验了田陌桑和夫人的尸身,无毒无伤,勘明了是自然死亡,记录成案后,由田陌桑的儿子签字画押,便回去交差了事。中间,有多嘴的家丁向那小吏说起两个侍女的怪梦,那小吏当是无稽之谈,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这件事却也传播开来,一时间弄得街巷悉知。

    要不是第二宗案子发生,田陌桑和夫人的死大概永远都不会被人怀疑。

    第二宗案子,是在七月二十四日,发生在右羽林卫中郎将宇文雷家中。

    宇文雷夫妻二人,连同他们的儿子儿媳,一夜之间都在睡梦中死去了。

    接到报案,右街使韩当亲自到了宇文雷的府宅,因为一夜四命,所以当时韩当就带了金吾卫的仵作前去。

    察验之下,四具尸体并无毒迹伤痕,死者表情安详,真如睡梦中死去一般。

    韩当在这长安城中混迹半生有余,做这右街使也已有十几年了,见识颇多,虽然当下看不出其中端倪,心中隐隐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便招来老爷夫人、以及少爷少夫人的亲近丫鬟等人查问。

    一问之下,这宇文府中竟然也发生了和田府中一样的怪事,三日前的晚上,也有阎罗判官一众阴曹差役来审判这宇文雷和他的儿子。因为宇文雷和田陌桑私交甚厚,两家的下人也多有往来,田家发生的事他们也早已知道了。因此,再向韩当说道自家事情的同时,多少也扯上了田家的事情。

    照顾宇文雷和他儿子宇文英的各有两个近身的丫鬟,也都是睡在主人紧邻的厢房内。阎罗王夜审宇文雷父子二人,老少夫人、四个丫鬟也都在侧旁证。四个丫鬟说的话几无半点差异,都说是半醒半睡之时,听到有人呼唤,便起了身,走到厅中也是看到阎罗王带了一众阴曹官差在审问老爷、少爷,还不断的用刑。醒来后,也都如做了场梦一般。

    鲜于燕是个好吃嗜肉的人,生来不信因果鬼神。只是,这两宗案件,几具尸体完全看不出端倪,想来其中的蹊跷还在这一帮阎罗鬼卒身上,这才跟郭暧说的十分详细,看他能否从中想出什么。

    “今天这宗案子,也有阎罗王夜审的怪事么?鲜于兄才断得这几宗案子内有牵连。”郭暧听完,不禁问道。

    “这个,来报案的人倒未曾提到,只是说出了命案,不过来报案的是左千牛卫将军徐秋迟徐将军府上的管家!一脸的慌张,说是一定要我亲自前去,才好将事情说的明白!”鲜于燕也略有疑虑的回答道。

    听鲜于燕这样说,郭暧心中大抵也明白了几分。

    监察御史,虽然只是八品官职,却有着监察百官的权责,可谓吏小权重。

    右羽林卫中郎将,正四品下,担当着护卫皇族和皇城安危的重要责任。

    左千牛卫将军,从三品,是皇帝亲卫队千牛备身的直辖统领。

    这一系列的谜案都是指向了李唐王朝的重臣,的确容易让人有所联想。

    徐秋迟的府邸,在常乐坊。一行人很快就到了。

    府门前已有小厮在候着,见是左街使带人来了,也不通禀,直接请众人前去。鲜于燕带了仵作和郭暧前往,其余的留在了门房等候。

    徐府有四进,案子发生在徐秋迟卧房外的小花园里,位于徐府的第三进。

    刚入了第三进的门廊,就听得里面有人在说话,听语气内容不像是徐府的家人。

    “咦独孤大哥怎么也来了?”一个女孩子甜蜜的声音。

    “死了几个太监,过来看看!”一个男子沉默冰冷的回答,那声音里似乎有无限的怨愁。

    “哎呦!怎么说话呢?独孤少卿,说话也得注意些才是。咱家也是为皇帝办差,纵然你是皇亲国戚,不也得看皇帝的面子不是!”一个骄横的年轻人阴阳怪气的插了句嘴,应该是个小太监。

    那女孩子刚要发作,便止住了,应该是被人劝阻了。那小太监也被人呵斥了一句,不再作声。

    院中沉默。

    刚才被呵斥过的小太监似乎正等着找人耍耍威风,给自己找回面子,见鲜于燕和郭暧等人来了,一甩拂尘,迎头便呛了鲜于燕一句:“哎呦,左街使好大的架子!怎么着,下次要不咱家派了宫里的车鸾去接您,要您早来一会儿,可别累着您!”

    那骄横的小太监一眼又瞥见了郭暧,上下打量一番,又咋呼起来:“啧啧啧,这不是天下兵马副元帅,郭子仪家的六公子么。怎么?您是在哪个府司里当差啊!这可不是寻常的人命案子,可不许谁随便当热闹看。怎么着啊”

    郭暧见得那小太监腰间挂着的腰牌,看明了是察事厅子里的人。察事厅子,是当朝权宦李辅国一手创办,专门监视百官,查访文武大臣的**。

    郭暧依然笑嘻嘻的,不过心中多少有些厌烦,这察事厅子里的太监着实可恶,竟然连自己的样貌都已察晓,还知道自己在朝中并无官衔,只是个散人,是以欺人。

    小太监还要聒噪,身后有人一拂尘抽在他屁股上,疼的他哎呀一声,回头一看,缩了脖子忍痛闪身退了两步。这次是真不再做声了。

    打人的也是个太监,一袭绯色的袍服,高贵华丽。尤其令人称叹的,是那太监竟然十分的俊朗潇洒,不同于寻常的太监那样阴晦柔媚。

    郭暧认识他。他就是察事厅子的副总管,鱼诺海,虽然是个太监,又在李辅国手下当差,却是个爽快的人,几次酒宴上,两人喝过酒。郭暧不由得朗声笑道:“哈哈哈,小鱼,是你啊!你们察事厅子,怎么也办起这凶杀的案子了?”

    鱼诺海说话的声音也很轻爽,他看着郭暧朗声道:“郭公子,手下人不懂事,别放在心上。说来惭愧。这次死的三个人,是我们察事厅子的人。又是死在徐大人的家中,是以前来查勘一番!郭公子,这是陪鲜于大哥来的吧?”

    “恩,是啊,来帮鲜于兄过来看看。”郭暧也不隐瞒,只是心下一惊,没想到这次死的竟然是察事厅子的人,这就蹊跷了。

    鲜于燕见他二人说完,也过来打过招呼。虽然不熟,他也是认识鱼诺海的,郭暧曾经拉着他们一起喝过酒。

    先前说话的女子,原来是尚宫局的薛尚宫,薛衣柳。只见她肤如羊脂,年轻貌美,虽然化妆时似是刻意修饰过了眉眼鼻梁,却难掩那脸上流露出的西域女子的媚姿。

    尚宫局,是唐承隋制,设立于后宫之内专管宫内大小事务的女官,尚宫局有尚宫二人,正五品衔,管辖着尚宫局内的司言、司簿、司正、司闱四司。

    那个被称作独孤大哥、独孤少卿的人,就是大理寺少卿,独孤欢。不过,但凡见过独孤欢的人,都会一眼肯定他的父母起错了名字。

    这独孤欢,身形高大,样貌不俗,不厚不薄的嘴唇,直鼻梁,两道剑眉斜飞入鬓,奈何一对眸子里却是的异常孤冷,永远一副满怀忧郁不解人情的悲傲。

    郭暧也接着过来和薛衣柳、独孤欢见过礼。

    这薛尚宫虽然是五品的女官,但毕竟是内宫的官员,此次也是来查问这案子不成?难道宫里也有人关心这案子?

    郭暧见到薛衣柳也在,不禁心下思量,不过此刻那薛尚宫的心思似乎全扑在了独孤欢的身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只落在独孤欢一人身上,眸子里溢满了爱意。就连郭暧和她打招呼时,她也只是含糊应了一句便了。

    独孤欢认得郭暧,见他过来搭话,不改冷傲的点点头,小声应了句:“郭公子”便算见过礼了。

    这独孤欢虽然只是大理寺少卿,算不上位高权重,却是信成公主和驸马都尉独孤明的儿子。是以官场之上,大家也只好将就着他这冷傲的性子。

    鱼诺海见众人都来了,便招呼大家开始合计这案子的事情。

八、老仆夜惊?人心各异

    鱼诺海先是向大家介绍了侧旁站立的一位年轻公子,说他便是徐将军的儿子徐如林。

    都说虎父无犬子,徐秋迟魁梧高大,一脸的络腮胡子更显得威武骁勇,于军中也是颇有果勇之名。

    只是这徐公子却生的相貌平平,纵然一袭华服在身也看不出什么风采。是以郭暧、鲜于燕来了,都没认得出来他便是这将军府宅的少主人,竟不曾上前见礼。

    鱼诺海向众人引见时,这徐公子也是唯唯诺诺。“疾如风,徐如林”乃是孙子兵法中的治军诀要,只是这徐公子徐如林,一眼看去便是庸懦有余,谈不上什么稳健。

    也因此,这徐府中的命案便自然的由着察事厅子的人来主持,毕竟死者是察事厅子的人。

    鱼诺海果然是直爽性子,开门见山:“想必大家都很诧异,为何我察事厅子的人会死在徐将军府上。其实,我们几天前接到线报,说是会有歹人要对徐将军不利,所以连夜来一直有我察事厅子的人暗中守在徐府,以探究竟。而且,我们十分怀疑欲对徐将军不轨的人,和前日里谋害田陌桑和宇文雷两位大人的是同一伙人。

    在这里,我可以向大家保证,绝非我察事厅子要对徐将军不利。是另有其人,而我们的人,也恰恰是死于那伙人的手中。至于我所说的,可请徐府的少公子和管家徐泰为大家做个印证。”

    徐如林听得鱼诺海如此说,赶紧对老管家徐泰支吾了一句。

    老管家徐泰上前一步,环视众人一遭,拱了拱手,说:“昨天夜里,大致的情形是这样,入了子时,徐府上下大都睡下了。我睡的房间距离老爷的房间不远,我上了年岁之后呢,就一直睡得很轻,夜里有半点的声响都很容易惊醒。

    我刚睡下不久,就听见老爷院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还有人小声说话的动静。我就把后窗轻轻打开一点,向那边看去。

    起初,一眼我就看傻了,那院中分明是一群妖魔鬼怪黑白无常,一个个青面獠牙的。我定定神,细看了一会,看他们动作身影,又觉得可能是人装扮的,大概有五六个人,老爷和夫人跪在那群怪人当中,我当时吓坏了,赶紧自己捂住了嘴,才没叫出声来。

    我看的出,老爷和夫人情形不大对,他们都痴痴呆呆的跪在那,好似没睡醒一般,以老爷平日的脾气和一身本领断然不会是这样的。

    后来,就见两个化作小鬼儿打扮的人把老爷厢房里的两个丫鬟也带了出来,拉在夫人一旁,也让跪在了那里。”

    听老管家说到这里,郭暧和鲜于燕不由的互相看了一眼,点头示意,这果然和田陌桑、宇文雷家的案子一样。

    鱼诺海,也趁机和大家对了对眼神,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他先前的说辞,至少被证明了有一半是真的。

    “我当时吓坏了。连窗子都没关,便轻轻的离开窗前,好像我有点动静就会被那伙人发现似的。我蹑手蹑脚的从自己的房间里退出来,我想去叫家丁来。

    巡夜的家丁有十二个人,每四人一组,留一组守着门房,另外两组交替巡视府宅。我在去向门房的路上,没见到巡夜的家丁,心中便有些不安,到了门房一看,那十二个人全都昏睡在那儿,一身的酒气。平时他们值班巡夜,难免也都喝些小酒打发时间,但这次不知怎的就昏睡过去。

    我试着叫醒他们,可他们实在睡的死沉,我又怕惊动了后院的那些怪人,不敢出大声,便悄悄地去了门房一侧的厢房,那里是不用值夜的仆从、家将睡觉的地方。我叫了几个会些拳脚功夫的家丁,一起到了后院。

    还没到后院,我们便听到那里传来叮当磕碰的声响,像是刀剑碰在一起的样子。

    我们快走几步,躲在了通向后院的门廊里,就见那伙妖魔鬼怪样的人,围住了三个黑衣人,他们缠斗在一起,静静的厮打着,双方似乎都不愿意闹出太大动静。只是偶尔传来刀剑相击和割破皮肉的声音。

    那三个黑衣人的功夫的确不错,被五六个人围着,也不见败势。听声音,两伙人都有受伤。

    看见老爷夫人和两个丫鬟都还呆呆的跪在那里,并没受到伤害,我们也就放心躲在暗处看着他们。因为不知道那三个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我们也不敢贸然上去帮忙!”说完,徐泰面带愧色看了看地上的三具尸体,又看了鱼诺海一眼。

    “就在两伙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忽地从暗处又杀出一个人影,没看清那人用什么兵器,只是三道寒光闪过,就见那三个黑衣人倒在了地上。

    那后来的黑衣人也不和那伙妖人交涉,径自一跃,飞身而去。那伙妖人中有人似乎受伤不轻,互相搀扶着也跃上房梁逃走了,留下三具尸体,还有老爷夫人和两个丫鬟呆呆的跪在那里。

    我们把老爷夫人和两个丫鬟扶进房里躺下,他们便昏昏沉沉睡过去了。一早醒来后,各自都不记得发生过的事情了。看到了三具尸体,老爷都给惊着了。连忙吩咐家丁到各有司衙门报告。事情大致就这个样子。”

    老管家徐泰一口气把昨夜看到的事情讲完,脸上一阵阵虚汗萌出,看来是很后怕的样子。

    “既然你们察事厅子的线人能够侦知会有人谋害徐将军,想必对这伙贼人的了解很深入了吧?”鲜于燕单刀直入的问向鱼诺海。

    鱼诺海抿抿嘴,没有回答鲜于燕,而是给那个骄横的小太监递了个眼色。

    那小太监见机会来了,一晃脑袋,白了鲜于燕一眼,环顾众人,继而说道:“为了皇上的安危,更是为了大唐江山的稳固,咱家李大人才创设了这察事厅子,眼线广布京城、州府。能够探听到这些消息,自然不在话下。不过,我们终究是为保护皇室安危而立,对这伙贼人的来历哪会有心思追究那么多,只要不危害到皇上就是了。”

    郭暧见鱼诺海回避了鲜于燕的问题,心想,你这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看来察事厅子必然对这伙人有所了解,甚至很深。

    再看独孤欢,他似乎对这件事一点不在意的样子,只当死了几个太监,全不放在心上。

    薛尚宫听鱼诺海说那个庸懦的公子就是徐秋迟的儿子,倒是不时的看过去几眼,眼中却是流露一丝怨愤,不禁令人生疑。看来这薛衣柳和这案子的牵连,也必然很深。

    鱼诺海没等众人接话,又问了徐府的丫鬟家丁几句,昨夜那两个丫鬟,说是睡下后半睡半醒之中,被人喊了几句,便恍恍惚惚出了门,后来的事竟全然不记得的了。几个家丁仆从嘴里也没问出什么新鲜事儿。

    见是这样,鱼诺海便招呼独孤欢和鲜于燕叫仵作当场验尸。大理寺、金吾卫各有自己的仵作。因为死因明了,倒也不用太费周章,当场验明,各家也好早作计议。

    两个仵作一起上手,各验了一遍。

    地上三具尸体,都是一袭夜行黑衣装扮。那个骄横的小太监先行在三人腰间的暗袋里摸出了他们的腰牌,验明身份确是察事厅子的人。

    三人受伤的情况差不多,胳膊、前胸、后背、大腿部分均有利刃划伤和点刺的伤痕,却都绝非致命之伤。

    这说明,那伙妖人的武功路数、所用的兵刃都应该是一样的。从伤口来看,应该是极薄而窄的剑或匕首。而且,那伙人的武功应该不会太高,是以五六人对战三个人,也没有机会使出夺命的杀招。

    致命伤,在喉部。三人的喉管,被利刃齐齐削断,鲜血溅出,面罩、前胸都是血迹。其中两人的伤口,是从左至右划开,另一人是从右至左。看样子,那后来的黑衣人,应该是左手用刀的高手。

    听仵作讲到致命的刀伤和那杀手很可能是个惯用左手刀的刀客。鱼诺海眸子一亮,不禁上前几步,亲自验看了那三人的刀口。抬头一脸和气的招呼大家,希望各司能协力查找这京城中惯用左手刀的杀手。

    虽说勘验出这厉害的杀手乃是左手刀客,可毕竟在诺大的长安城中,也如大海捞针,平日大家也都未曾遇见过这类人物。郭暧和鲜于燕,含糊了几句,便算罢了。

    鱼诺海看向独孤欢,只见他双手抱胸,冷着一张面孔,当下硬挤出一副笑脸问了句可否见识过左手用刀的高手。

    独孤欢例行公事般的回了句没见过,反问到:“鱼总管,似乎对这个左手刀客更感兴趣。怎么不是来追查,到底是哪些人在伺机谋害我大唐命官的么?”这倒是独孤欢当时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鱼诺海笑笑,也不和独孤欢计较,走过来恭恭敬敬的对鲜于燕一抱拳,请他继续查勘现场,并联系右街使,将几宗案子彻底查实,早日捉拿凶手。又嘱咐了那个骄横的小太监几句,要他好生配合几位大人,鱼诺海自己便告辞走人了。

    鲜于燕拍拍滚圆的肚皮,冲郭暧咧咧嘴。两人里里外外各自检查了一遍,尽量做到没有疏漏。

    快到午时的时候,两人觉得检查的差不多了。汇在一处,决定离开。只见那独孤欢,竟然一直站在院里,偶尔也四下看看,却并没有细查什么。薛衣柳自然一直陪着。

    两人心下奇怪,这个独孤欢倒也真是,不问、不看,还硬是站到了最后。鲜于燕见老管家还在,随口问了句:“你家老爷,没和谁有什么过节吧?”

    因为当初断定是连环案,又加上几位苦主都是朝廷命官,想来应该是针对的朝廷,而不是向他们个人寻私仇。鲜于燕这么问,也纯粹是多年当差,习惯性跟了一句。

    “我家老爷回到长安后五六年,一直在千牛卫府任职,由中郎将一直做到大将军,做的都是保护皇家朝廷的事儿,从未和谁结过仇怨啊。”老管家边寻思,一边喃喃的回道。

    鲜于燕随口一问,也没指望有什么答复,本就想告辞走了,却没想到一直不曾出声的薛衣柳,满脸娇恨的甩过一句:“他在长安没有仇家,那他当年跟着高仙芝在西域烧杀抢掠,难道人家会忘记么?”

    听他这么一说,不仅郭暧、鲜于燕心中一惊,就连独孤欢都眉头一紧,瞥了薛衣柳一眼,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二人却看出,那眼神中的情感非常的复杂,复杂到二人都看不出那到底是怎样的情感。是爱?是恨?是惭愧?是无奈?

    薛衣柳劈头盖脸的一句责问,独孤欢莫名其妙的一瞥。甚至比这案情都要耐人寻味了。

    老管家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接下话去,眼看鲜于燕作势要走,赶紧就个台阶,送他二位出了徐府。

九、迷心幻境?狐狸少女

    看老管家送鲜于燕和郭暧出门,薛衣柳也有些后悔,自己实在不该对老管家当场发作。于是她拉了拉独孤欢的衣角,两人也紧跟着出了徐府。徐府门外,薛衣柳看定了郭暧、鲜于燕及一众随从的去向,自己拉了独孤欢反向而去。

    “这也太简单了吧!呵呵!”鲜于燕抚摸着肚皮,拍了拍。

    “你找到答案了?”郭暧打趣儿的一问。

    “至少我找到了方法!”

    “哈哈哈哈,是啊。鱼诺海,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所以他干脆什么都不说。”

    “所以,他们一定跟那些妖人有所牵扯!”

    两个人一起说话,就像自然自语一样。

    “那些阎王判官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些人会真的把他们当做地府的鬼王判官呢?”鲜于燕,似问非问。因为,这些已经不是重点了。他本来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鬼神。他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奇。

    “是幻术。”

    “就是你哄姑娘时玩的那些小把戏?”

    “恩,差不多吧!”郭暧知道,有些事情和鲜于燕没法谈,比如幻术、灵魂、妖魔、佛法之类的东西。他不信那些,他会把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转化成他所能理解的事物。你跟他讲幻术,他就会理解成,你把那个樱桃给看一眼,然后用很快的手法藏了起来,所以樱桃不见了。但是,那个樱桃一定在你身上某个地方或者干脆就握在另一只手里,绝对不会凭空消失了。

    简单的人,用最简单的思维看待世界,往往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是,幻术,有时候真的不是那么简单。

    “那个老管家并没有中幻术啊?这是不是说明他很聪明。”鲜于燕反唇相讥。

    “他只是运气好。做案的人看来并不想乱杀无辜。迷倒门房和巡逻的守卫,容易理解对吧!那些贴身丫鬟呢?因为距离主人房间太近,难免在行事的时候惊醒他们,所以干脆一起施加了幻术。可他们没想到,还有个老管家夜里难以入眠,耳朵又出奇的灵敏,不然也会一起被施加幻术的。喏,这个是我在院子里找到的?”郭暧拿出一段小小的残香。

    鲜于燕拧拧眉头,露出一副“你继续说吧,我听着”的表情。

    郭暧调皮的故作神秘,没直接回答,却把那一小段香用手指碾碎了放在鼻子前嗅了一嗅。就见郭暧一张笑嘻嘻的脸上,慢慢的泛起红晕,呼吸渐渐急促,两眼微合,一副非常陶醉、非常享受的表情,好像在啜饮世间最醇的美酒。

    郭暧享受了一会,一抖肩膀,清醒过来。

    “这个是用产于南天竺的奇花异草炼制的,我闻的出,里面至少有曼陀罗花、死藤草两种。死藤草,名字听着恐怖,其实却是一样好东西,能让人顷刻间飘飘欲仙。那伙做案的妖人,就是借助了这种迷香,令得那些人心智迷失,受人操纵,相信他们就是地狱里的阎罗王和黑白无常。”郭暧,交往甚广,迷香这种东西他自然知道。这本来就是一些低级幻术师惯用的伎俩。因为不能依靠自身的力量使人陷入幻境,只好借助迷香。

    “南天竺来大唐传法的僧人中,也有些会使用这些药物展示神迹,以求迅速的收揽信徒。300年前,那时也正值乱世,曾有一位叫鸠摩罗什的神僧,号称会是成为第二个佛陀的人。

    前秦王苻坚为了获得鸠摩罗什,就派大将吕光伐焉耆、灭龟兹,把鸠摩罗什掠到了凉州,后来苻坚去世,吕光自立为王号称凉王,将鸠摩罗什奉为国师。后秦之主姚兴又举兵灭凉,把鸠摩罗什迎到长安,尊为国师,入主逍遥园西明阁,译经传法。可见他在当时的影响力。他所翻译的《金刚经》堪称汉传佛教的唯一真法,广为流布;他翻译的《心经》,也都被看成是本朝玄奘**师翻译《心经》的师范。

    他少年时即以佛法和神奇的医术闻名,相传龟兹国王的王子在众目睽睽下死去,他却救活了过来。因此,老国王便邀请鸠摩罗什向万千王侯国民开坛**,他讲经讲到一半时,便现出天降花雨的神迹,漫天蔽日的金花带着迷人的香气和宝光从天而降,他的身上也放出万道的光华,夺目四射。这一神迹很快传遍西域三千佛国,引起震动,是以天下僧众王侯都视其为宝。

    不过,据我一个来自南天竺的僧人朋友说,他那些所谓的神迹都有可能是借用了迷香的力量,使得千百万人同时进入了幻境。僧人焚香本是法事,没有人会怀疑的。而且这个鸠摩罗什的父亲就是出身于南天竺的上层贵族。我这个天竺朋友的说法,大致可信。那时候以幻术引导他人,在南天竺是许多僧人惯用的伎俩。”

    “神迹?请阎罗王出来吗?不过我看你刚才很享受的样子啊,阎罗王,没那么美艳吧?”鲜于燕又问。

    “迷香主要是使人迷失心智,再加入不同的药物,则会使人陷入不同的幻境之中,或者恐怖,或者美好。不过这些药物,在南天竺也是传说中密不外宣的东西,没人见过,更没人亲自用过。一般对人施用迷香时,可用言语动作或者其它道具加以引导,使别人或者自己进入特定的幻境当中。老管家徐泰清醒时看到那些人早已装扮成阎罗无常的样子,就是为此。”两人心中对案情已有了八成把握,所以,郭暧干脆就当讲故事一样,跟鲜于燕闲聊起来。

    “你刚才用了什么道具?那么香艳。”鲜于燕一翻白眼,一脸有肉不给我吃口的表情。

    “我刚才想了一个姑娘。”郭暧一撇嘴,嬉笑着说。

    郭暧说完,拿出一张丝帕擦去手中的香末,连同手帕一起丢掉了。

    “喂喂喂,你把证据丢掉了啊。”鲜于燕故作惊呼状。

    “事情到现在,你不会真的以为这案子,还需要一根小小的香头儿做证据吧。查勘几番,那伙妖人逃走时,竟然连血迹都没留下。应该是久经训练的杀手组织,而不是寻常的幻术师。而这背后牵连的也绝对不会只是几条人命了。你约了韩当在哪见面?”

    “在西市的摘花楼。咦,那边怎么回事?”鲜于燕刚回答完郭暧,就发现前面有一群人围在那里。这是出来徐秋池的府上不远,第一个十字路口的位置。

    大约有三十几个人围在那儿,中间是几个披着硕大斗篷的人,斗篷是用麻布做的,已经挂满了补丁,也有些地方的破洞干脆就没有缝补。其中的两人隐约露出了脏兮兮的脸,各人身前都摆着缺口的破碗,已有些铜钱丢在里面。

    是乞讨的人吧,可也没必要围观在那里啊,捐过银钱散去就是了,为何久久不散,人越聚越多。二人想着,也禁不住走到了近前。

    这才发现,原来那几个人是背对背的坐成了一圈,中间一处小小的空地上,一只银色的小狐狸在那里扭动着身子,好像是在学着人的样子跳舞,那狐狸的面目,也是极其的妖媚,两只幽蓝色的眸子如美人的眼睛,倩兮盼兮。

    真是一样夺天地造化的灵物。原来这些乞丐,用了这样的伎俩,难怪会引来这么多的人。郭暧心中寻思道。

    那妖女一样的银狐虽然难得,郭暧却也不放在心上,别人的东西再好,他也不怎么放在眼里的。

    郭暧吩咐七宝丢下几分碎银子,便想招呼鲜于燕继续赶路,却不巧看见那乞丐中一领斗篷下,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就像眼前的那只银狐,一个女孩子长着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

    那女孩子笑了笑,猜来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虽然长着狐狸一样的眼睛,那一笑之下,却不见妩媚风骚,浑脱的更加调皮可爱。

    郭暧,也报之一笑,拉起鲜于燕,招呼了七宝等人挤出了人群。人多嘴杂,妖狐跳舞的消息一时在坊间传开,路上的人不断围了过来。

    那个狐眼的少女,虽然不在上乘的美人之列,那股青春活泼的俏皮劲儿,倒也是十分的可爱。郭暧不由得想起了那个车中的女子。

    还不知道她是谁呢!既然,她认识我,总会有再见的日子吧。

    郭暧一行人慢慢踱着步子,也就走了百余步的光景,互听的几声叫喊,回头一看,刚才的地方,人群突然的炸开了锅,跌跌撞撞的四散奔逃。有人边跑边叫着,狐狸大仙啊,狐狸大仙啊。狐狸大仙显灵啦。

    郭暧、鲜于燕闻声,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正瞅见一个小二模样的人跑过来,七宝上前一把揽住他,大声喝问出了什么事。

    那小二应该是吓坏了,两只手比划着,嘴里支支吾吾的说起来。

    原来,就在郭暧、鲜于燕离开不久。狐眼的少女一声口哨,那只妩媚的银狐便不再跳舞,地一下钻进了少女怀中,隐没在斗篷里。那少女和其他几个乞丐一起,齐刷刷一把拉下斗篷,眼目手脚全都缩进了斗篷下边。

    众人大为不解,呆呆的看着,不一会,一个胆子大的人挑开了一具麻布斗篷,却见那斗篷下只是一根木棍撑着,众人一看连番挑开那几具斗篷,下边各都是木棍撑着,原来的乞丐和那只狐狸早已不知去向。胆小的人不明就里,以为是妖魔作祟,一声叫喊,顷刻间,围观的人四散奔逃。

    “这些杂胡,整天装神弄鬼,屡禁不止!”鲜于燕低声骂道。

    幻术,本就兴起于西域诸国。早在大汉武帝时代,汉军逼退匈奴,与西域诸国大开商路之后,便有来自大秦的流浪艺人,向武帝进献斩头复生的幻术。

    大唐开国后,李唐历代君主都十分注重对西域的开拓和控制,更是多方保护商路的畅通。许多流浪于西域诸国的杂耍艺人都往来长安、洛阳,乃至各地州府,以求生路。

    当然,也有学习前辈人物向帝王进献表演的,只是在高宗时代,因为高宗皇帝十分厌恶斩头、断肢、腰斩之类的幻术表演,便命令禁止两京之内的幻术表演活动。奈何大唐昌隆,人民富庶,那些前来大唐求财谋生的西域诸胡艺人,自然是屡禁不止。

    刚才那伙乞丐神奇的消失,便叫做障眼法,也算是幻术的一种。他们先以银狐惑人,求取银钱,再以障眼法脱身,几次三番,便会在坊间博得名望,日后自有财路可取。

    鲜于燕这样的粗人,是不懂得欣赏那些玄妙新奇的事物的,何况那些流浪街头表演幻术的胡人,往往都会做些偷盗奸淫的事情,自己又身兼金吾卫的职责,是以对这些幻术弄人的杂胡,没什么好感。

    看刚才那伙乞丐,少说也有六个人,众目睽睽之下以障眼法逃走,的确是有些本领的。

    想到这里,郭暧不禁想起那天夜里,松、羽二人口中的“小狐狸”,这样的字眼儿,不可能是真正的名字,一定是大家送与的绰号,而绰号的来历,往往又和那人的品貌特征相关。

    说不定,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小狐狸”吧。这样一来,这伙人的来历也许并不是普通的游街艺人那样简单。

    郭暧并没有向鲜于燕多说什么。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对破案并没有什么好处。

    大家很快来到一处车马行,鲜于燕嘱咐了仵作和一帮兄弟回去,将今日的案子和勘察录成卷宗。因为三具尸体已被察事厅子的人带回,许多事倒也省了。

    郭暧、鲜于燕便同了七宝,租了辆马车,直奔西市的摘花楼而去。

十、冷面韩当?神秘冰尸

    三人来到摘花楼的时候,已是午时三刻。韩当来的很早,他已经要了些酒菜,自己吃喝起来。

    摘花楼的老板是扬州人,经营的是扬州菜色,菜品色相精致,口味咸中微甜,口感清淡鲜嫩,十分注重食材的本味。与西域菜肴的辛辣豪爽不同,更为饕客中的上乘人物喜爱。

    虽然正当乱世,这摘花楼的老板却也是个不寻常的人物,早已疏通了关节,保证用的都是江南出产的鲜美食材。

    韩当年过五旬,襟怀淡泊,扬州菜自然更配他此时的口味。他未到午时就来了,估摸着鲜于燕不会来得太早。便先点了一份清炖蟹粉狮子头、一件三套鸭、一盘水晶肴肉,一壶花雕,自斟自饮起来。一个十六七岁的芳华少女,怀抱了琵琶坐在楼头,轻拢慢捻抹复挑,弹奏着一段《霓裳羽衣曲》。

    越是一个人的时候,越要懂得享受。更何况一个看惯了京城风雨的老人。

    郭暧与韩当自然不会陌生,认识鲜于燕不久,鲜于燕便把韩当介绍给了他。虽然大家年龄相差悬殊,一副口舌肠胃,却是相通的。

    “老韩,几位朝廷命官接连死在你的辖内,你还有心情喝酒?”鲜于燕逗他说道。

    “去,去,去,说话也不怕脏了这美酒佳肴。再要胡说,就令小二把你轰出去。”韩当头也不抬,笑着打趣儿似的说道,又夹起一块肴肉送入口中,只待他二人自己落座,七宝也跟着坐在了一角。

    几个人又着小二新添了几样扬州特色菜肴,吃将起来,席间不提案牍俗务,都是聊些风花雪月的事。

    韩当顾自吃菜饮酒,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纵然说起话来,也是酒如何菜如何,深解珍馐五味,是以和两人也算交得来,此外,倒不见他同谁有所交往。

    右金吾卫的府衙距离摘花楼也就一炷香的时辰。用罢午饭,韩当领了几人穿街过巷,踱步而回。

    路上,鲜于燕三言两语跟韩当讲述了徐秋迟府上发生的怪事。韩当听完,眉头一紧,脸上竟流露出一丝失望。郭暧和鲜于燕悠然踱步,倒也没有察觉到韩当脸上的异样。

    韩当,生就一副瘦高的身形,直接比鲜于燕高出两头半,走在路上好似一根旗杆上挂了一领袍服。他和鲜于燕各自独行还好,走在一起难免招来路人的斜眼。

    府衙的后堂,有几间屋舍,本是供值夜的兵卫休息和长官小住的地方。几年来,也被韩当充做了自己的家,常年住在那里。

    他至今未娶,只有一个兄长,在少府寺任职。少府寺是管理皇室御用工匠的府衙。兄弟俩少年时都是心思精巧的人,二人感情很好。只是年纪愈长,哥哥已经儿孙满堂,他不便,也不愿再和哥哥住在一起,自己便把这右金吾卫的府衙后堂当做了家。

    后堂紧邻有个小门,开门进去现出一座院落,有三间高大的瓦屋,这里是存放各种陈年物证、档案的地方。高大的屋舍遮蔽了阳光,是以,刚进这院子,便觉得有些阴冷。

    院中有一座亭子。也是奇怪,这样的亭子有什么用呢?那库房里少不了各种血迹斑斑的凶器,加之这阴森湿冷的气氛,怕是没人敢来这亭下举杯邀月吧?不过,看着眼前的韩当,心中倒也多少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郭暧认识韩当,但大多是在酒宴之时,谈的也都是风花雪月。当他随着韩当走进这右金吾卫的府衙时,在他那瘦削的背影里,他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在和蔼风雅的另一面后,一个充满了力量的韩当。没错,不仅仅是因为身高,而是那身体里蕴藏着的力量,一种令人着迷又有些神秘的力量。

    郭暧,是第一次来这里。心里自然想了不少。待走到亭子跟前,韩当摆手,大家停下。支撑这座亭子的是四根石柱,一根石柱上,孤零零兀自挂着一具铁环。

    郭暧心下大抵明白了,眼看韩当伸手拉动铁环,亭子中心的一块石板移动,露出一段石阶,下面是黑洞洞、冷森森的地窖,不知深浅几许。

    郭暧吩咐七宝留在外边守候,自己跟了韩当、鲜于燕下到了地窖之中。

    约莫下了三十余级台阶,三人停下来,迎面有一座门,看样子很是厚重。站在地下阴冷至极,初秋的天气,纵然在地窖之中也不该如此阴冷才对。想来,是地窖里面有些古怪。

    石阶的通道是直的,因此还有些微的光亮透进来,韩当取出火折子打着,引燃了门旁插着的一根火把。火光亮起,可以看清那扇门上,竟然钉着厚厚的一层棉被,看样子,那湿冷的气息倒像是透过这棉被而来的。

    门上挂着一把黄铜的锁子,火光下可以看出常年摩挲的地方有些光亮,看来是要经常开启使用的。

    韩当没有开锁,把手斜向里一指,原来这门前地方倒是不小,一侧远离地窖门的墙上挂着几领夹棉的斗篷,鲜于燕碰了碰郭暧,意思是叫他裹上棉斗篷。三人都裹了棉斗篷,韩当这才取下火把,开了锁,开门叫二人进去。

    那棉斗篷放在阴冷的地下,初穿上身时也不甚暖和。进得门来,心中不免庆幸还是有这斗篷的好。地窖里面,阴冷异常,犹如寒冬。

    这地窖很小啊。郭暧心中的念头刚一掠过,却又收回,原来只是一段通道。十步路后,还有一扇门,也是一样钉着一层棉被,门上一把几乎一样的铜锁挂在那里。

    此时,郭暧心中那个谈笑风声、品酒论月的韩当已随着这阴冷的气息远去了,在那具枯瘦的背影前面,一回头时,该会是怎样的一张脸呢?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第二扇门打开,韩当举着火把一进门,顿时满堂火光。这地下当真是一个极广阔的所在,眼前有千百具火把烧着,场面甚是壮观。

    一股冷流袭来,才发觉事情不对。仔细看去,却只有韩当手里一具火把,眼前火把都是它的影子。

    原来,这里四面墙壁连同穹顶上都装满了铜镜,中间堆满十几列巨大的冰块,那些冰块都堆砌成上下三格的柜子模样。这些铜镜和冰块互相映射着那一只火把,是以有千万具火把同时燃烧的阵势。

    郭暧心中叹服,此地空旷幽深,点的火把太多,难免会融化冰块,少了又有碍视线。只是,这样大量的冰块,就算是自己的府上也用不起啊,盛夏时,炎热难当,也只多用上三十几块。这些冰块不知道韩当从哪里弄来!

    专有商贩冬日储冰,夏季贩送至王公府上,价格自然是极高的。

    韩当把火把插在一处铜制的灯座上。令二人朝着一列冰柜走去。

    原来,那些冰柜里,放满了**的尸体。

    田陌桑和夫人的尸身,当时并未引起注意,早已殓葬了。宇文雷父子和老少夫人的尸体,由宇文雷的弟弟做主,安排存放在了右金吾卫,说是要查明死因后再行安葬,他十分怀疑自己的兄长和侄儿是死于非命。

    韩当走在前面,来到几具尸身前停下,两具女尸裹着麻布,两具男尸**着,应该就是宇文家几具尸身了。韩当转过脸来,郭暧看到,那一张脸已变得十分冷峻,剑眉如刀,直割人心。

    “我们勘察过宇文府上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异常。唯一异常的就是,这四具尸体毫无伤痕可见,找不出任何一种外伤的痕迹,也验不出任何中毒的迹象。窄薄的锋刃,以极快的手法刺入人体后,身上的伤口确难以查到,但是脏腑内必然会有出血的迹象;天下的毒药,无论多么高明,纵然使用前无毒无色无味,毒杀后,脏腑眼鼻,必然也会有种种异变。”韩当指着那具尸身,对二人说道。

    郭暧心中不明,眉头一紧。倒是鲜于燕察觉到了什么,说道:“老韩,你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鲜于燕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三分关切。郭暧更加狐疑起来,那种发自内心的关切,不是对这案子,倒更像是对韩当自己。

    韩当不接话,兀自冷着一张脸,好像人世间一切的情感都被这冰窟冻结。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打开来,展出一根钢针,一根细如猪鬃却无比坚硬的针。

    “这是我从宇文英身上取出来的。”韩当说着,把针递到二人目前,二人都有些惊愕,这样的针,竟能一针毙命!看这针应该没有淬毒才对。

    韩当把针收起,又取出一方厚不及寸、阔不及手掌宽大的木盒,木盒上没有繁冗的嵌刻装饰,却有着历经十数年把玩摩挲的光亮,润泽剔透,非常的漂亮。打开来看,里面放着一件司南。

    唐代的司南沿袭旧制,大多是在打磨光滑如镜的铜盘上,摆一件磁石雕琢的勺子,以勺炳指向定位南北。

    韩当手里这件司南,制作极为的精妙,约莫一握大小,托于掌中,小巧可爱。底盘以白玉精雕而成,又用朱砂嵌上:八干,甲乙丙丁庚辛壬癸;四维,乾坤巽艮;十二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戊亥,总共组成二十四个方位。

    漆黑如墨的磁勺,也是极具匠心的细巧。郭暧向来喜好奇技淫巧,也不由得被眼前这小小的司南吸引住了。

    韩当托着掌中的司南,停在宇文雷头部一尺之处。待磁勺稳住,继而轻轻向前推移,此时,三人都好像失去了呼吸一样。

    韩当慢慢把司南贴近五寸,四寸,三寸,两寸,就在司南距离宇文雷头皮约莫两寸近时,那小勺细细的柄子忽然动了一下,方向偏了,韩当进而上下左右移动司南,最终在宇文雷头皮上定下一个位置,韩当取出一根针灸用的银针按在那里,作为标记。

    韩当小心的把司南收回木盒,开始在标记银针的地方细心摸索,郭暧、鲜于燕依然屏住呼吸,认真的看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纵然头发也是不能轻易剃除的,解剖察验过后的脏腑,也要完全依照原样缝合,恢复原状。

    此时,郭暧、鲜于燕心里多少已有了眉目。看来凶手是,先以迷香令人深度昏睡,再以钢针钉入人的脑中要害。这样一来,即不会有任何出血的症状,也不会有脏腑五官溃烂,因为有药物压制住了痛感,也不会导致身形样貌的扭曲。加上之前阎罗王夜审的妖兆,人们只会以为他们真的是被黑白无常取走了性命,不会怀疑到是人力所为。真正做到了杀人于无声无息无形无迹。

    这果然是世间几近完美的杀人手段。不过,老韩是怎么发现的呢?而且,看样子他似乎早就发现了。

    韩当摸准一处位置,掏出尖利的钳子,慢慢插入一段,一用力,拉出一根钢针,和刚才的一模一样。

    韩当扫了他二人一眼,看出他们心中的疑惑。他并没有急着对二人多说什么。而是,转身走开了,走向一个从来只有他自己去过的角落。那里,有一座独立的冰柜,那里也有一具尸体。

    早在多年前,鲜于燕就知道那里有一具非同寻常的冰尸。他第一次走进这冰窟的时候,就发现它了,并且曾经想去看一看它。

    只是他还没有靠近那具冰尸,韩当就怒不可遏的制止了他,鲜于燕吓坏了。虽然后来也生出过好奇的心思,想想韩当那张愤怒如修罗般恐怖的脸,也就压住了。

    此时,韩当竟然走向那具冰尸。鲜于燕一脸错愕,他不动,郭暧也没有动,郭暧第一次来这里,所以,多看鲜于燕的脸色行事。在鲜于燕的记忆中,有外人在场的时候,韩当既不允许别人靠近它,自己也不会随意靠近的。难道,那具多年前的冰尸竟也和这案子有所牵连?

    韩当走出几步,冷漠的回过头,示意二人跟上,便又转身,向那具尸体走去。

    说是角落,相比中间简单堆放的冰柜,这里算是一间繁华的所在了。冰柜下面有石头砌成基座、栏杆,一张胡床,一张桌子上,摆着一张琴、一尊香炉、一只花瓶。花瓶里的花,妖异的开放着,十分的鲜艳,看来是勤于更换的。

    雕砌这座冰柜的冰材,也更加剔透、巨大,五面封闭。透过冰壁,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躺着的,是一位十**岁的女子,甚至可以看清她姣好的面庞,带着善良的微笑。

    鲜于燕第一个惊住了。他第一次看到,这座冰柜里竟然是如此美丽的一个女子。

十一、开元旧事?三足金乌

    韩当停在那具女尸前,转过身。许久。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仿佛还有一丝歉意,大概是对鲜于燕有所抱歉吧。当初鲜于燕贸然接近这女尸的时候,他业火横生,自己也至今记得。

    他吁了口气,终于做下决定。

    “她,叫兔儿。”他看着二人说道,就像为老朋友介绍自己的心上人。

    “我和哥哥自幼丧父,母亲改嫁后,我们便寄居在大伯家里,大伯是蓝田一个普通的玉工,也不是什么名匠,收入向来微薄,我们兄弟过去后,大伯的家境也日加艰难。为了帮持家计,哥哥十二三岁就去了玉坊做工。

    大娘每日也要劳作,根本顾不及我。那时候我又瘦又小,同龄的男孩子总是欺负我。我就一个人在村里荡来荡去。后来,我发现村外一处破庙里开着一处学堂,一个年纪不大的秀才在那里教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读书。

    那秀才有一个小女儿,就是兔儿,她比我大两岁,十分的天真善良。”

    原来这看似十**岁的姑娘,比韩当大两岁,若活到现在也该是位年近花甲的老太太。二人想着,又看看冰柜里的兔儿,不禁觉得有些荒诞滑稽之处。

    “自那以后,我每日都跑去那破庙里,听那秀才讲书,和兔儿玩耍。可叹造化弄人。过了三五年,我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时,兔儿的父亲得中探花,外放万州做了个通判,很快就带着家眷离乡赴任去了。那时候,我还不懂得大人那些功名利禄的事情,看他一家人十分的欣喜,我却非常的难过,我舍不得兔儿,兔儿也舍不得我。她就用母亲做衣服剩下的散碎布料,缝了一只小兔子给我。”

    鲜于燕倒是见过,韩当经常把弄一只小巧的布偶兔子,看那样子的确是年代久远,都已经失了本来的颜色。

    “开始的一年多里,我每天都会哭。后来,我禁不住想,大概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吧。等我渐渐长大,也开始慢慢明白人世无常的道理后,我竟然又遇见了她。”

    说到此处,韩当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乎又在思索,是不是应该继续说下去,或者,就让一切都淹没罢了。

    过了一会,他终究还是又开了口:“我再见她的时候,已经是六年后,大概是开元七年,到现在已快过去近四十年了。那时候,我已经是右金吾卫里一名小小的仵作学徒。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一处花楼外,看到了她。她正从一乘装饰华丽的轿子里出来,进到那花楼里。她已出落的十分艳丽,又施了粉黛,戴了许多珠玉首饰。但我肯定,我看到的就是她。”

    听着的二人,又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明白了韩当的隐衷。

    “我自然想尽办法接近了她。才知道当年,竟然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就在她父亲带着家眷赶赴万州的途中,途经巴蜀时,遇见一伙山匪。父母和两岁大的弟弟都被杀了,留下她被卖到了一处妓馆。几经辗转,又被卖到了长安。

    我并不在乎这些,她也知道我不在乎。可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仵作学徒,哥哥也是刚进少府寺,俸禄微薄,根本筹不到银钱为她赎身。

    有一次我们相会的时候,她无意间告诉我,说她的一个恩客,是右金吾卫的将军,有一次酒后乱语,说什么已联络好一位王爷,要成就一番大事,将来必为她赎身,纳入府中做妾,给她一生富贵。我当时年轻气盛,很气她这样说,大概是嫌我不能筹钱为她赎身。

    其实,那时候我身份低微,并未见过那位右金吾卫将军。等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却是跟随我的师父,去给他验尸。当时,我的师父察验很久,并未察出什么端倪,就按心病发作定了案。死者家中依礼安葬,也未有所怀疑。

    我心中总有一丝忧惧,便连夜去了兔儿所在的那家花楼。谁知道,那老鸨却说兔儿昨夜死了,一早便着人拖去了城东的乱葬岗。

    我登时瘫坐在地上,许久没能回过神来。我心中好恨,恨苍天弄人,恨自己没有本事。我感到浑身无力,好像一点尘埃落下来,都能将我压死。

    我一直瘫坐在花楼外,心中一片空白。直到凌晨时分,才跌跌撞撞离开那里,回到右金吾卫找了匹马,用金吾卫的腰牌出了城。我知道城东外三十多里处,的确有一座乱葬岗。

    兔儿,真的在那儿。我检查过,她身上没有外伤和中毒的痕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方向,没有分寸。我也好像死了一样。

    最后,我还是把兔儿抱到马上,带她去了一个地方。

    我们很小的时候,一次玩耍时,在蓝田一处山坳里发现两处岩洞。其中一洞,洞内终年有寒风鼓动,人莫能进;紧邻一处洞内,如水晶宫般,满是千年的寒冰,终年不化。

    我把兔儿就带到了那座冰洞里。

    我开始遍览医术,苦学验尸的本领,以及方术、巫蛊、医毒药理、奇门遁甲,也都所学不少。我相信,兔儿和那位右金吾将军的死,不会那么简单。

    三年后,我所学愈多,也愈加的绝望。因为兔儿真的就好像自然死亡一样,始终查不出内外伤痕和中毒的迹象。

    最后,我不得不铤而走险。我盗发了右金吾卫将军的陵墓。三年的时间里,那位将军的尸骨都已经腐烂了。幸运的是,我却在他的颅骨内,找到一枚钢针。钢针入脑二寸,还紧紧的嵌在骨头里。

    我恍然大悟。三年里,兔儿的身子一直在冰洞里,毫发未改,我又不忍心破坏她的发肤。是以很难堪破真相。我让哥哥帮我雕琢了这小小的司南,借助它,也从兔儿的头颅中取出了一枚一样的钢针。

    我大抵复原了当时的案情,一定是有人先给二人使用了极其厉害的**,也许是久经熬制的麻沸散,然后打入钢针,使人无声无息的死去。一般仵作验尸,头部不见伤痕,是很难会想到开颅检验的。”

    韩当说完,不禁仰起头,长久未曾说话。三个人,沉默。

    不过,郭暧倒看出,韩当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冷峻的脸也渐渐舒展开来。是哦,卸下几十年一直压在心头的巨石,该是多么畅快的事啊。

    “这件事,我一直深藏在心底,不敢声张,纵然我做到金吾卫右街使的位置上,我知道,以我的力量,也很难将这件秘案公开纠察。所以,这些年,我一直暗中留意查访,却再也没遇见过钢针杀人的事件。

    直到后来出了田陌桑的事儿。其实,知道我做过仵作的人,已经很少了。明面上,我故意放任金吾卫的仵作胡乱察验一番,我则利用和田家的私交暗中查看了尸体。我肯定,田陌桑的死,和兔儿的死是同一伙人所为。

    我既欣喜又震惊,同时也充满了恐惧。我保持着冷漠,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因为只有事态继续扩大,这伙暗中的势力才会更加明朗,也才会有更强的势力出来与之对抗。否则,只凭借我的力量,这一生都难为兔儿报仇的。

    知道郭公子也插手了这件案子,我还是很欣慰的。在摘花楼吃饭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们。我年岁越来越大了,很多事,不再由着我的意愿发展。我只能赌一把,不然,这个天大的秘密也许就要带棺材里去了。”

    韩当说完,终于露出一丝微笑,看着郭暧。

    郭暧见韩当笑了,心想终于可以缓一口气了。他是个爱笑的人,刚才压抑的气氛,着实令他憋了口气。

    郭暧,也微微一笑,笑得十分温柔可爱,一个男人能笑成这样,是很少见的。他似有似无的问道:“这么说,韩大哥这许多年来,一定有所发现吧?”

    韩当叹了口气,回道:“这个,说来惭愧。几十年来,我虽然苦苦寻觅当年密谋起事的那伙人的蛛丝马迹,但是,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那伙人,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有时候,我甚至都想要放弃了。到目前,我所有的也都是一些猜测。我猜,这伙势力可能和边令诚有关,就是那个在潼关逼杀高仙芝、封常清的边令诚,潼关失陷后,他也被叛军掳走了,前几日朝廷接到奏报,说是边令诚又被捉回来了,如今正羁押在前军大营。”

    郭暧一听他提起边令诚这个人,心下一惊,莫非韩当真有什么惊人的发现么!真是不能小看一个纵情酒食、沉默寡言的人,也难得他今天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鲜于燕,则是一下子听蒙了。古代虽无报社电台,但是地方事务上报朝廷后,会分拣类别拟定条陈,下发各级有司官员阅览,以知天下事。边令诚矫诏斩杀高仙芝、封常清的事,早已传遍京城,鲜于燕自然知道。看过边令诚被捉回的条陈心中骂了句狗贼,也就放下了,鲜于燕哪里会想到这边令诚竟然会和几宗秘案有牵扯。

    “边令诚,和这几宗秘案会有关?不可能吧!开元七年时,怕是他还穿开裆裤呢,这几年他一直被囚于叛军中,怎的会来长安做案?”鲜于燕,略急,毕竟,被人当做大头蚊子的感觉不好受,他连忙说出心中的疑问。

    郭暧见鲜于燕先问了,也向韩当投过疑问的目光。

    “走,上去说吧。地下太过湿寒。”韩当说完,领了二人,取了火把出了冰窟。出来一看,七宝不在,大概是等久了,去了前厅找人解闷儿。索性也不找他,三人进了韩当的住处,里面竟然还有一间小小的密室,韩当领二人进了密室。

    韩当,把在宇文父子头颅中取出的钢针拿出来,放好在案上;又拿出一支摩挲的光亮细小竹筒。不禁看的郭暧心中称奇,想不到韩当这些小玩意儿一点不比自己的少啊。

    却见韩当打开竹筒,又倒出两枚钢针,形制大小和杀死宇文父子那两枚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光亮。看来这几十年来,韩当经常捻弄把看这两枚钢针。

    “这就是杀死兔儿和那位金吾卫将军的钢针,和这几日案中所用是一样的。你们看?”韩当说完,把针摆给二人,又替过两枚桃子大小的水晶球。

    二人会意,水晶球下,钢针看起来足有拇指粗细,依次看过四枚钢针,发现它们不仅大小形制一样,上面竟然还刻有图案。

    但见几枚钢针尾部,都刻着一样的图形:一龙一凤,围绕着一只乌鸦盘旋飞舞,并有云气与霞光缭绕,仔细看时,见那乌鸦竟有三足。钢针上的图画清晰可辨,这样细小的钢针上镂刻,不知用的什么法子,令人不禁叹奇。

    这四枚钢针出现的时间相差近四十年,并且每次出现都是用来杀人,应该不是哪个造针铺子里的活计卖弄手艺,而在针上雕楼这些图形。这些标记,很可能是属于某个极其隐秘且年代久远的组织,这些钢针就是他们秘密杀人的工具。

    三足乌,又称三足金乌,简称金乌,是太阳的象征。传说中,太阳是帝俊与羲和的儿子,又是金乌的化身。自盘古开天地时起,先民就有崇拜太阳的习俗,并且广为流传,至今,华夏夷狄、九黎百越的各个部族都有太阳崇拜的传统,他们或以太阳为图腾,或以太阳的化身金乌为图腾,不一而足。

    李唐王朝的历代君主,大多宽厚、怀仁,各族和睦安居,其中以太阳或金乌为图腾的民族不在少数。

    韩当何以判断这金乌钢针就与边令诚有关呢?看来,韩当这几十年果然是下了不少功夫。

十二、高句丽人?妖月仙姬

    韩当用一个生铁罐子烧好水,沏了三杯热茶。冰窟中的湿冷不同寻常,他自己常在那里活动,倒也习惯了,只是郭暧和鲜于燕难免有着经不住,鼻子里青涕下流。大家喝了几口热茶,身上感觉暖和了许多,呼吸也顺畅开来。

    韩当也不等二人发问,他当然知道他俩的疑问。三十多年前的案子发生时,鲜于燕也还只是个孩子,郭暧更未出生。这几十年来,大都长安内的风云波诡,自己看在眼里,他们却未必能够知道。

    看二人好些,他又慢慢说道起来,大概憋了大半辈子的话,都要在今天一股脑说出来了吧。

    “发现钢针上刻有三足金乌和龙凤图形后,我就开始留意带有这些图样的人物、物件,甚至宫殿瓦舍。当然,其中更多的是与这案子无关的,我也一一排查掉了。这耗费了我很大的精力,但所获并不多,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同时,我又从近几十年大大小小的谋反叛乱结党营私案件入手,跟大理寺、刑部的官员买通关系,也算知道了不少内情。我发现,真也好,假也好,诬告也好,实有也好。许多结党谋叛的案件背后,似乎都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操纵。甚至后来,他们已不能满足于躲在幕后,开始积极网罗边塞手握重兵的将帅。

    这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那个叫边令诚的太监。那时候,他还是一个相貌俊美的年轻人,样貌姣好,我觉得就算他不做太监,也一定是个柔媚的男子。

    我发现他勤于和驻守各镇的将帅交往,每每有边关将领到长安述职,他总会积极的和那些将领宴饮往来。他当时只是一个品阶不高的小太监,论情理、论财力,他做的这些都是让我疑窦丛生。

    不过,我现在倒是很奇怪。当初和他交往最深的一个人,应该是威震西域的高仙芝将军才对,每次高仙芝回长安,他们必定在西市的摘花楼宴饮达旦,交情很好才对。奈何,当日在潼关,边令诚要逼杀高仙芝呢?这件事,到现在我也想不清楚。”

    郭暧心想,他们何止是交往深切,还是表兄弟呢。不过,以韩当的缜密,都没发现他们二人的这层关系,看来两人后来有意掩盖了这些。

    “后来我查访到,边令诚交往的众将中大都是高句丽人。高句丽在亡国之前,其皇族的图腾就是三足金乌。当年,高仙芝、边令诚在西域时,大肆侵略西域诸国,尽掠石国、突骑施的财富,事后将所掠金银大部分都发放给了兵卒,收买人心。玄宗皇帝知道内情后,对相关人等只记功勋,却不给奖赏,刻意冷落了安西诸将。后来,更一步步把高仙芝调离了安西六镇,封了个右羽林大将军的荣号,渐渐剥夺了他手中的军权。

    当时,人们都说高仙芝贪财,呵呵,其实他那个人,务须多交,只见一面,就能知道那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岂会真的对些金银俗物动心。我推测,他当年侵略石国,应该是为了积蓄财力、笼络人心,以图大事。玄宗有所察觉后,才冷淡处理了他们,并把他调离安西六镇,使他丧失了实际的军事指挥权。

    至于在潼关时,为什么高仙芝没有临阵倒戈,为什么边令诚会矫诏杀死高仙芝和封常清,想必是另有内情。我就不知道了。而且,说边令诚矫诏杀死高仙芝,其实也是后来的说法,当时他身上带着的确实是玄宗皇帝亲下的圣旨。

    这其中的隐情,就不是我能知道了。只是,推看这几日,朝中众人对待边令诚的态度,更加使我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边令诚昔日交往藩镇将帅,拉拢朝中百官,朝廷应该都是知道的。只是,东窗事未发,又碍于各个派系的利害关系,没有人去揭露他。潼关之事发生后,边令诚露出了狐狸尾巴,之前与他牵连的众人,就开始坐不住了。有主张立即降旨杀他的,有主张带回详审的,各家说法不一,难窥他们心中隐秘。

    哎。但终究这些都是猜测。边令诚也好,高仙芝也好,我曾细细查访,也没有在他们身上、家宅中发现类似三足金乌的图形。不然,就可以有更切实的证据了。”

    韩当所言,对郭暧触动不小。因为有父亲和广平王李的指使,他相信,韩当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也幸亏自己认识了这样一位在长安城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吏,看长安风云如观池鱼。自己总算明白了父亲,乃至广平王李,为什么那么小心翼翼了。

    郭暧没有告诉韩当关于边令诚的事,他觉得那样太过冒险。他知道,韩当自己这几十年也是十分小心的,毕竟那伙势力所统领的杀手组织,的确令人不寒而栗。

    那样隐秘、隐忍的杀手组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前后两次出现,几乎相隔了四十年,其存在的时间则会更长,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暴露出来,这个组织的主人,该是多么有耐心的人啊,也许,还不只是一个人,很可能是一代一代相传。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秘密组织背后的人,不会是安禄山,因为他们已经不需要搞什么秘密暗杀了。

    如果,他们的目的是颠覆大唐王朝,此时,父亲应该会成为他们的目标吧,暗杀?拉拢?郭暧不禁思绪飘远。

    高句丽是遥远的东北方,一个古老的小王国,大概有700余年的历史。自曹魏以来,中原政权就多次出兵攻打高句丽,当年隋炀帝开修大运河,就是为了运筹粮草,攻打高丽。

    唐贞观年间,太宗也曾多次对高句丽用兵,可是直到唐高宗时,才彻底灭亡了高句丽。高句丽人的骁勇善战与团结可见一般。

    太宗皇帝怀柔四夷,攻破高句丽后,不断迁民入关以休养生息,对原来高句丽王族也大加封赏。尤其对那些骁勇善战的高句丽武将更能知人善任。因此,在大唐各镇、各道都有不少的高句丽武将,他们即效忠大唐,又团结己族,传为高句丽武人集团。

    在安西六镇,以高舍鸡、高仙芝父子为首的高句丽武人集团最为强大;而营州地区的高句丽武人集团,则因临近高句丽故国,内迁的高句丽人聚居于此,而人数众多。

    高句丽灭国初期,就涌现出多股反唐势力,有过多次的复国运动。也许,他们是觉得大唐如日中天,与之抗衡犹如以卵击石,是以将这股复国的热望转化成秘密的幕后操纵。这样想来,倒的确有其可能。

    鲜于燕倒是不像郭暧想得那么多。他祖上是阴山脚下的高车族人,也称为敕勒。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说的便是高车族人的生活。

    后来高车族逐渐湮灭,昔日的敕勒川早成了突厥人放牧牛羊的地方。高车族人流落四方,不断与汉人同化,大多心思安定,不像高句丽人那样总是对故国充满了怀念。

    鲜于燕便是如此,乐天知命。加上他久居京城,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的事也司空见惯了。所以,听完韩当所言,他并不觉得惊讶,甚至有些宽下心来。虽说自己的辖内,那伙妖人没能得逞,但毕竟也是死了察事厅子的人,前番一阵苦恼,这样诡异的案子,真不知如何是好。反而,要真如韩当所言,自己这个小小的左街使大概还能多少轻松些,顶多挨些斥责。

    于是,鲜于燕见韩当讲完,郭暧在那若有所思,便提醒了郭暧一句,到底有什么事问韩当。

    郭暧当下醒过神来,问起韩当,对永福悲田坊了解多少。

    韩当一听,心下诧异,看来郭暧此来不只是为帮鲜于燕这么简答。沉吟道:“那里,只是一处病坊,好像是由西明寺的僧人主持的。经常会收留一些孤苦无依的老幼,每月十八日,他们会把收留的人丁报到金吾卫,我当差几十年了,还从未见他们有过什么差池。倒是郭公子此问,怕是另有隐情?”

    看来,韩当对于边令诚幼年的事并不知道。依着韩当的说法,他对边令诚的监视是很严密的,如果边令诚做了太监后曾经回到过那里,韩当不可能不会知道。一般而言,病坊收留的孤儿,成年后各自为业,总也会回去帮衬些个。

    边令诚离开那里后,却再没回去。是碍于自己的太监身份,还是刻意隐瞒?

    郭暧不想牵连太多,便回说:“也是一些猜测中的事,日后韩大哥自然会明白的。”

    郭暧正追查的,很可能和自己要查的是同一伙人。韩当心下明白,不再追问,转首,把话题扯到了鲜于燕一边,问:“你说,那伙妖人正要装神弄鬼,便有三个察事厅子的人杀了出来。他们是怎么知道那天夜里会有人对徐秋迟不利的?前两番案子滴水不漏,不可能是从那两起案子中查访的线索。察事厅子,成立也才一年,他们的总管贺兰寿不到四十岁,副总管鱼诺海更是个毛头小子,这京城中大大小小的事,怕他们还没混熟呢。怎么就这么快、这么准确的追查到那天夜里的事儿?还派了三个人去。还有那个来路不明的左手刀客,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鲜于燕满不在乎的嘿嘿一乐,说道:“不管他们的来路多么诡异,我想你的大仇就该报了。第一,如果那伙妖人背后主谋的目的是颠覆大唐,那么现在就是正好的时机,无论他们多么隐忍有耐心,现在安禄山把大唐搞的分崩离析,他们也不一定坐不住了,这样的机会,错过了也许真的得等几百年呢。第二,他们既然一连做案,还要装神弄鬼的,一定是想在那些人嘴里问出什么来,看来他们并没有得到答案,所以才会继续做案,这次受察事厅子的人阻挠,他们一定还没有知道他们想探听的事情;第三,那伙人和那个左手刀客不好找,但是,察事厅子的人好找啊,看样子,察事厅子一定早就有所发现了;至于徐秋迟吗,也可以多加勘察,看他们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值得人们如此大费周折。”

    “恩,监视察事厅子的人,从徐秋迟入手,这倒是个好法子。”听鲜于燕说完,二人不住点头。

    “还有那个薛衣柳,听她说的话,徐秋迟当年应该是高仙芝的手下,还结下了很深的仇怨。”郭暧又补充了一句。

    “薛衣柳很奇怪,按着金吾卫的记录,她应该只是一个小小胡商的女儿,不知怎的,后来竟无端进了皇宫,今日再见已是尚宫的身份了。因为,当初她入宫前,核查身份时,发现许多疑点,她那所谓的父母久居长安,已有的子女早就记录在案了,凭空多出她那么大一个女儿,很生奇怪,怕出什么事端,一直没敢给她入宫的签文。后来,还是李辅国李大人亲自来打过招呼,硬是把她招进了宫里。”鲜于燕说完,大口喝了碗热茶。

    韩当恢复了往日的沉默,就像一件抖落一空的袍子,有些空虚,又有一丝的释然。郭暧和鲜于燕继续聊了几句案情,自觉差不多了,便欲告辞。

    天色早已暗下来,一缕凉风吹过。鲜于燕接连打了几个喷嚏。郭暧不禁抬头看了看天,忽然发现,东天之上,一轮圆月早已升起。

    那是一轮非常漂亮的圆月,好似一盏巨大的水晶错银的盘子。真是太美了。如果,今天是十五或者十六的话,这一定是非常美好的时刻,一定会有不少的女郎骚客,为之倾倒,为之酌饮赋诗。

    可今天,才是八月初五!

    郭暧没有做声,鲜于燕和韩当也已发现了异状。

    这巨月虽然漂亮,却来的太过妖异了。而且,它看着似远在高天,又似乎只在眼前不过百尺的地方,似远忽近,光怪陆离。

    巨月渐渐升高,又似乎在压迫下来,愈发变得硕大,眨眼间,已从车盖般大小,长至二十余丈方圆。传说中的月宫桂树,枝叶轮廓清晰可见,透过桂树的枝叶,甚至可以看到广寒宫里的一处阁楼。

    一扇窗子被推开,一阵淡淡的桂花香气漫溢下来,一个妖美的妇人倚在那里。

    那美妇人高绾着发髻,披着一件银色的纱衣,纱衣纤薄,可见一对雪白挺拔的酥胸半裸着。

    再看那妇人的眉目唇鼻,无不透露着一股成熟女人的风韵,好似一朵怒放的牡丹,挑逗着人们的每一根神经,简直就是在引诱着一场狂风暴雨。

十三、黑塔吴刚?九尾妖狐

    美妇人倚着窗子,展露笑靥,一时媚态无两。三个人看得出神。

    忽然,月宫中高大的桂树一阵晃动,树影后窜出一个壮汉,一袭深色的短衣,两把开山大斧握在左右手中,黑如锅底的脸上,毛毛扎扎满是胡须。

    这位就是吴刚喽。郭暧心里嘀咕。

    只见吴刚猛的跳出了巨月,落在了对面的屋顶上,仔细一看,那身形足有三丈开外,威风凛凛正如传说中的巨灵神一般。

    “郭暧,这汉子是虚是实?”鲜于燕想问面前这巨汉,是真人,还是障眼的幻术。

    “是真的。应该是昆仑奴吧!”郭暧的元识觉醒后,已经不需要动用手段,便能感知到对方的虚实,这高大的汉子有形有实,是真人不错。

    昆仑奴是一个泛称,大唐海图最南端的一些岛屿上,未开化的部落人种,被劫掠贩卖给人做家奴的也称为昆仑奴,但身形相对矮小,和唐人差不多,甚至有的还矮过唐人。

    传言在波斯国以南,一片遥远的大陆上,有一种异常高大的巨人族,波斯诸国经常会掳掠他们的幼童,阉割后,训练成异常凶残的特别军队。因为他们食量巨大,野蛮凶狠,用作家奴的,就很少见了。

    郭暧也是听一位往来大唐与波斯之间的西域胡商谈论起过,有一个商队里就有两名这样的昆仑奴,体型巨大,蛮力无匹,搬卸货物,驱赶虎狼,抵御风沙海啸,很是厉害。

    那充作吴刚的巨汉,又从屋顶上晃下身来,半截黑塔一样杵在三人面前,两口大斧的锋刃泛起寒光。

    这座院落本来就不大,现在显得更小了。

    那巨汉眼中一道凶光闪过,大斧早已劈斩下来,三人弹起身子,散开来,围住巨汉。

    郭暧抽刀在手。

    鲜于燕向来用一把剃肉的匕首做兵器,也取出握在手里。看看眼前的巨汉,再看看手里那把细巧的弯刀,鲜于燕不禁啧啧叹气,这扎上去,就跟用小鱼钩杀死一头猪一样,难。

    韩当,不紧不慢,抽出了背后的铁箫,横挡在前胸。就刚才腾身飞起的功夫,郭暧已看出韩当身手不凡。

    那黑塔巨汉见一斧落空,身子一塌,旋起两把大斧,直卷起一阵旋风,院中的一棵枣树,连同几根廊柱齐齐断倒一旁,砖瓦落了一地。这两把大斧一旋,直逼的三人抽身上了房去。

    不等那巨汉再施手段,三人已看出,这黑汉子体型巨大,身法头脑就十分笨拙了。三人的脚尖刚点到房顶,瞬间一用力,又弹射回来,从三个方向直杀向巨汉。

    郭暧一刀削在巨汉的脖颈上。韩当,一铁箫打在巨汉的后脑上。二人招数都落在实处,旋即借力翻回屋顶。

    鲜于燕虽然矮胖,一身功夫耍起来直如猿猴般灵活,又仗着自己几百斤的身量,就在郭暧、韩当抽回兵刃的空档,一下跨在那巨汉的脖颈上,两腿用力缠紧,一反手把匕首插进了那巨汉的眼睛里。

    巨汉怕是从没遇见过这样胆大的对手,更没想到过有人敢骑上他的脖子吧。痛入心髓,黑塔巨汉仰天呼啸,顿时撒了手中的大斧,两手胡乱摸向肩上的鲜于燕,想把他拉下来。鲜于燕浑身筋肉绷紧,一股狠劲儿绞在那里,愣是没被巨汉拉下来。

    郭暧斜眼瞄了月宫中的美妇人一眼,以防她暗中偷袭。吴刚是假的,那广寒宫里的嫦娥仙子,也不会是真的了。

    月宫中的美妇人,依然媚笑着,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怀里已经多了一只肥大可爱的兔子,雪白的兔子,红宝石样的眼睛,就像那妖娆的妇人一样可爱。看来她并不关心那“吴刚”的死活。

    那美妇人见到郭暧瞟向自己,更露出一副狐媚的样子,回望过来,一抖手,那玉兔便从美妇人怀里跳脱出来,直奔郭暧等人的方向飞奔过来。

    那玉兔凌空一翻,竟化作了三道银光,奔着三人极速闪去。郭暧看的真切,那飞过来的不是什么玉兔,而是三只血口獠牙的银狐。

    郭暧反手一刀撩开奔自己杀来的那只银狐银狐身子一卷,闪了开去。

    同时,郭暧又探左手取出一锭碎银子郭暧的飞镖术并不差,只是他不喜欢用,是以情急之下,取出了一锭碎银子打向奔鲜于燕而去的银狐。

    韩当此时倒显得有些狠辣,一铁箫挡开身前的银狐,一晃肩膀,不知从哪里已发出一枚粗长的钢针,向着奔鲜于燕而去的那只银狐打去。

    场面有些好笑。奔鲜于燕而去的那只银狐,似是大意了,一针、一钉全打在身上,惨叫一声,掉落在地,大概是死了。

    奔郭暧、韩当而去的两只银狐,却闪开了二人的攻击,落在屋瓦之上,不等二人反应过来,便上下翻旋、左腾右闪的与二人周旋起来。

    鲜于燕虽然没被银狐伤到,却也吓浑身力气一泄,被那黑塔般的昆仑奴一闪身,挣脱开去。昆仑奴忍着剧痛,捡起地上的双斧,翻身上了房顶,一路翻墙越脊跑了。

    鲜于燕,瞅了一眼地上被郭、韩二人打死的银狐,啐了一口。又看一眼那美妇人,那美妇人大概是看两只银狐缠得郭、韩二人十分狼狈,竟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鲜于燕料定美妇人暂时不会出手,便从怀里抽出一包物件,银光闪闪,两只小胖手掂量掂量,看着很有些分量,随即用力一抖,展开一张大网。

    鲜于燕飞身上房,先奔韩当处,拉网就冲银狐兜了过去。此事不关交情深浅,主要因为韩当身形高瘦,对战灵巧的银狐实在吃力。

    鲜于燕好吃,更好吃野味儿。用作兵刃的一把匕首,一张网,都是平时烧烤吃肉,捕猎鱼獾的用具。一把匕首,用得灵巧异常,专解人筋肉关节;一张银锁网,也是舞的挟风卷云,狗獾、狸猫、狐狸、金钱豹,装进这网里的不计其数。

    缠住韩当的那只银狐,真的十分通灵,见矮胖的鲜于燕舞着一张大网,手段竟无比的灵动迅捷,大概是看出此人此网的厉害,一个跳跃,飞到郭暧处,与另一只银狐会和在一起。

    鲜于燕呸了一口,给韩当使了个眼色,二人也追杀过来。

    三个身型各异的人,两只雪白的银狐,在青瓦粼粼的屋顶上,在虚假月光里,对峙着。

    一声唿哨响过,两只银狐迎风跃起,旋即回到了那美妇人的怀里,又幻化作一只可爱肥硕的兔子,在妇人怀里拱来拱去。

    那美妇人的媚笑渐渐变得狰狞,一张嘴慢慢变得巨大尖突,白森森的獠牙从血红的嘴唇里钻出来,瞳仁也由迷人的黑色变成可怖的红色。

    霎时间,本来美丽惑人的一张脸,已变成一颗硕大的狐狸头颅,雪白的身子伏在地上,壮硕如成年的黄牛,银灰色的爪子如钢钩一般闪着寒光。

    再看那整个的月亮,原来都是它的尾巴团成,九条巨大的尾巴,每一根都有十余丈长,此刻正分散开来疯狂的摆动挥舞着。

    看着那巨大的妖狐嘴里不断喷出殷红的血雾,郭暧暗叫一声不好。他能感到这只巨大的狐狸,有形有质,并非幻术,而是一种古老的巫蛊之术,那些巨尾、利爪、獠牙,都是实实在在能致人死命的武器。

    郭暧忙嘱咐二人当心,一时情急,竟觉到三脉七轮中的元识之力如热浪般滚滚袭来,想起师父教的法门的,郭暧运动周天,将这股力量慢慢运转至全身,郭暧低头看时,发现自己身上漫溢着一层金光,就连手中的钢刀都均匀的照着一层光焰,不由心中大喜。

    郭暧看自己成功运起了元识之力,就想嘱咐二人退下,自己独战妖狐。转头一看,不由一惊。

    看韩当那边,浑身罩着一道幽蓝的光芒,隐隐约约,仿佛一个道家的仙人,金冠博带,鹤氅飘洒,一柄铁箫上缠满了蓝色的火焰。

    韩当见郭暧看过来,微微一笑。

    再看鲜于燕,他竟不见了。

    此时,原本鲜于燕站立的地方,不知何时来了一头血口獠牙的恶狼,那身型比妖狐一点不小,筋肉激突,利爪如刀,看上去凶恶无比。只是那恶狼却有一双温柔明亮的眼睛,郭暧心下安定下来,知道那一定是鲜于燕,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的眼睛像鲜于燕那般明亮温柔。

    只是,想不到鲜于燕也会这等厉害的巫蛊之术,他的祖上应该是当年敕勒族中的贵族吧,也许鲜于一族就是敕勒族世袭相传的大祭司也说不定。

    郭暧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鲜于燕对鬼神之说不屑一顾了,原来鲜于一族竟是装神弄鬼的祖宗。

    那妖狐晃动着九根巨尾,张开血盆大口,啼叫起来,声音如婴孩一般。妖狐一纵落在三人站立的屋顶上,二人一狼,同这巨大的妖狐战在一处。

    虽然郭暧这边人数多了,奈何手脚终究抵不过那妖狐的九根巨尾。巨尾扫过,挂着风啸,每一根狐毛似乎都是一根铁条做成,抽在身上隐隐作痛,如果不是有金光护着,早已骨断筋酥。

    郭暧、韩当只好施展轻身的功夫,与那妖狐缠斗起来,招招落在妖狐尾巴上,却不能伤及要害,二人心中实在的焦灼。

    郭暧心中不由叹息,自己现在能运转三脉七轮中的元识之力,却不能将这威力尽数发挥出来,眼下所用的法门也只是师傅当初教自己元识觉醒后,初步操纵元识之力的手段,根本算不上金刚密宗中的功夫,更不是什么上乘功夫。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与妖狐斗下去,以求寻着破绽。

    郭暧、韩当与妖狐缠斗了半个时辰,不由得看向鲜于燕,本指望他幻化作恶狼之后能有所手段,却见鲜于燕也只是闪转腾挪,无处下嘴。

    鲜于燕化作恶狼之后,的确凶猛了不少,奈何没有妖狐那样的九根尾巴,也是碰不到妖狐的命门。他见郭暧、韩当看过来,忙使眼色,示意二人给自己创造机会,由他主攻。

    郭暧一想自己确实没有一招制胜的把握,连忙闪身后退,收好宝刀,掏出那架精工小弩,别好机簧弓弦,催动元识之力将弩钉打出,弩钉裹着金光飞射出去,一下命中妖狐,流出血来,映着雪白的毛皮,看得真切。

    韩当见机,也抽身后退,双手齐发,一枚枚燃着幽蓝火焰的钢针不断射出。

    妖狐一时疏忽,中了弩钉,不由大怒,见弩钉、钢针雨点般射来,九只巨尾悉数摇摆起来,拨打射来钢针弩钉。

    鲜于燕看准了破绽,地飞起,钻过巨尾的缝隙,落到妖狐身上,张嘴咬住了妖狐的脖颈,同时四张利爪也扣劳了妖狐身子。

    妖狐一阵剧痛,再顾不得那些钢针弩钉,几根尾巴啪啪啪的落下来,打在鲜于燕身上,鲜于燕忍住疼痛,死死咬住妖狐。

    妖狐此刻乱了方寸,破绽百出。郭暧、韩当迅即收了暗器,再换上钢刀、铁箫,对着妖狐打去。

    未出一炷香的功夫,妖狐败势已定。突然,妖狐九尾齐展,郭暧、韩当一个闪身退开。妖狐又猛的收回九只巨尾,接连拍在鲜于燕身上,就地一滚,顺势逃去。

    鲜于燕咬住九尾妖狐,铁扫帚般的尾巴一直拍在身上,早已吃不住了,这接连一怕一滚,鲜于燕一个没抓住,脱落下来,立时恢复了人形。

    九尾妖狐目标太大,没逃多远,那人便收了巫术,没入夜色里,失了踪迹。

    这边三人受伤也不轻,只好放任妖狐逃去。鲜于燕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幸好韩当有秘制的丹药,暂时压住了。

    韩当帮鲜于燕稳住伤势,又带二人重回冰窖里,说是有一张寒冰床,运功疗伤,事半功倍。

十四、巫蛊之术?兽王之力

    三人再次回到冰窖里。

    那张所谓的寒冰床放在冰窖的正中,第一次进来,韩当是带二人直奔宇文雷等人的尸体去的,有一排排装尸体的冰柜挡着,所以没有看见。

    说是寒冰床,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碾盘状的巨大冰块,表面坑坑洼洼,并不平整,看质地,像冰又像玉石,坐在上面奇寒无比,仿佛这冰窖里的冷气全由这寒冰床散溢出来。

    这大概也是韩当从那终南山的冰洞里运来的吧。郭暧心道。

    郭暧、韩当把鲜于燕抬上寒冰床坐好,各运周天元气帮他疗伤。

    自打鲜于燕恢复人形,他就一直处于一种半昏睡的状态,双目微微闭合,任由郭、韩二人摆布,一句话、一点声都没出。

    郭暧、韩当只当他受伤不轻,所以说不出话来,待到运动内息为他疗伤时,俱是吃了一惊。

    鲜于燕的体内,毫无半点内力、元气之类的东西存在,只是空空荡荡一具肉身。而且,这具肉身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心跳澎湃有力,那股强劲的力量通过二人的手臂,一**传来,引动着二人的元气都随着震荡不已。

    两人一惊,旋即料定鲜于燕伤无大碍,便要撤回手来。此时,鲜于燕似乎发觉了二人的心思,示意二人不要动,慢慢说了句:“你们把元气稍稍运到掌心就好,不用输入我的体内。”

    郭暧、韩当闻言,默契的停下,二人一前一后,各自双掌搭在鲜于燕的肩头,运动元气于掌心。

    过了一会,二人渐渐发觉,鲜于燕似乎有两颗心脏一般,一股心跳澎湃有力,一股心跳温柔徐缓,两股力量交织着传来,引动二人的气海内也徐徐泛起波涛。这股律动,非常的舒服,非常的温暖,虽然身处冰窟之内,却置身春天一般。

    而且,郭暧细心的发现,自己身上几处伤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因为这愈合的速度太快了,竟可以感受得到。

    本来两个人是想为鲜于燕疗伤的,没成想,现在却成了鲜于燕为自己疗伤。

    这就是巫蛊之术的力量吧,看刚才鲜于燕的表现,一定是了。巫蛊之术是一种上古时期就流传起来的巫术。

    上古时期的大萨满,往往集部落领袖和神之使者两种职能于一体,也是部落中集中掌握医药、巫卜、畜牧、种植、天文、武器制作、兵法刑律等诸多知识的人。

    当然,那时候人们的力量终究是弱小的,为了能对抗野兽和异族的侵扰,这些部落中的智者世世代代都在追寻着更为强大的力量。

    直到有一天,人们开始借助那些更强悍、更聪明、更狡猾的动物的力量,人们开始崇拜那些虎狼熊豹,并视他们为祖先。

    当年,蚩尤与炎帝、黄帝大战,能驱百兽为兵,用的就是巫蛊之术。巫蛊之术的最高阶段,就是能够直接将虎豹的力量移种到自己身上,蚩尤就是一种掌握了这种力量的大萨满。

    起初,炎帝、黄帝对于蚩尤率领的九黎族和百兽之军,是毫无招架之力的,无奈之下只好求援于西方的一个强大部落,也就是后来传说中的西王母和她的部落,并最终打败了蚩尤。

    大败蚩尤之后,炎帝、黄帝将所有俘虏全部坑杀,并派军队远征九黎,尽诛九黎族萨满、巫师,妄图将巫蛊之术消灭。

    虽然最终蚩尤败了,却依然成了不灭的军神被后世崇拜着,就连炎黄部落的后世子孙也一样。历代王朝用兵出征之前,都要祭祀军神蚩尤,而那大旗上的蚩尤军神,就是一个人形兽面的怪物。

    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农耕部落最先发展出种植、驯养的技术,渐渐放弃了狩猎和采集,最终摆脱了对野兽的恐惧和崇拜,是以未能发展出强大的巫蛊之术。而游猎部族,则长期以来狩猎、采集为生,始终无法摆脱毒蛇猛兽的噩梦,不得不在艰难的生涯中摩挲掌握了种种动物的习性力量,并逐渐发展各类强大的巫蛊之术。

    炎黄部落,就是中原地区以农耕为主的部族,他们对蚩尤族人的巫蛊之术充满了恐惧,因而在战胜蚩尤之后,不遗余力的扑灭了巫蛊之术的流传。

    如今,一些修习方术之人,在百越、南诏等地边访深山幽谷苦苦求索,对巫蛊之术却也始终不得一窥门径,只搜集到种种的传说轶事,犹如神话。

    郭暧向来结交三教九流,猎奇不少,听过一些巫蛊之术的传说,却从未见过。今日得遇九尾妖狐这类强大的巫术,当时已是又惊又喜,再见自己的好朋友鲜于燕,竟然也懂得这上古的法门,这个平日里快活忘我的胖子,竟然也深藏不露,真的是吃惊不小,脸上一番喜悦,心里也是一肚子话想找鲜于燕问个究竟。

    刚过了寅时,便觉鲜于燕心脉渐渐恢复了正常,只听他咕哝了一声,抬手把二人的手拍开,从冰床上下来,招呼着,连声大叫饿死个人了。

    郭暧、韩当早觉得浑身的伤痛去了个无影无踪,胳膊、腿上的伤痕也一夜之间消去,两人上上下下打量打量自己,再看看彼此,除了破破烂烂的衣服,各自气色好的出奇,生龙活虎,就好像昨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三人出了冰窖,见七宝守在外边,一副困倦的样子,看来是守了一夜。也来不及跟他细说什么,此刻只想赶紧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胡吃海塞一顿饱饭,赶紧命他去准备热水饭食。

    平日里,有一个专门照顾韩当起居饮食的老仆,也跟韩当一起住在金吾卫的府衙里。七宝烧水,老仆备饭,又去找了金吾卫的袍服,选两件合身的给郭暧、鲜于燕备穿。

    三个人痛痛快快洗了热水澡,一夜的疲乏彻底消退。老仆早已煮好了一大锅酸辣肉粥,特意加了不少胡椒,还有烤制焦黄的胡饼。肉汤和胡饼弥漫着热气,香味引动食欲,口水津津而出。

    几个人慢慢吸溜着肉粥,细细咬嚼着胡饼,腹中一股暖流,心中无限的满足。

    鲜于燕喝了三碗肉粥,吃了五张胡饼,抹抹嘴,摸摸肚子,一抬头,见郭暧、韩当盯着自己,脸上挂满了问号。

    他扫了二人一眼,见七宝和老仆吃完了,正收拾着,先不开腔,拿过自己的牛皮兜子,摸出一只小巧的竹筒,里面有他自己削制的牙签,他自己掏了一根,又递给二人各自取了一根 ,顾自在那里剔起了牙。

    郭暧、韩当会意。其实,他们倒不是真的要逼问什么鲜于燕的家族秘密,毕竟,这样的事儿放在谁身上,都一定是极为隐秘的事情。他们,更多的还是诧异,惊讶。

    七宝和老仆看在眼里,迅即收拾停当,又帮三人打水漱口,很快退下了。

    鲜于燕没有直接说什么,而是卖了个关子。

    鲜于燕是个实在人,对朋友向来没什么隐瞒的。这件事,确实是祖祖辈辈传下的家训,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施展巫蛊之术,不得向人吐露分毫,否则以族规处死。

    当初,敕勒族向中原迁徙,王权越来越强大,萨满逐渐失势,且地位愈发尴尬,并经常会受到王权的压迫和责难。为了躲避灾祸,鲜于一族逐步脱离了敕勒族权力核心,混迹于汉人之中。

    然而一百多年前,鲜于一族中有一位不甘寂寞的年轻人,因为贪恋世俗的权力与荣耀,向当权者炫耀巫蛊之术的力量,以致险遭灭族之祸。因此才传下了非常严厉的祖训。

    鲜于燕知道其中的厉害,是以从未向人提起过。昨日情急之下施展出来,被郭暧、韩当见识到,一大早醒过神来,多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他确实也不想对此多讲什么,便对二人说:“一个是我的故事,一个是那九尾妖狐的故事,二选一,只能讲一个。”

    鲜于燕讲完,故意的撇撇嘴,一副我是认真的,你们别想乱打主意的坚定劲儿。不过,这表情由他做出来,倒是十分的可爱。

    郭暧本来就想,一行识一行,鲜于燕大概也对那九尾妖狐的来历多少明白一些。探人**,不是他的性格,打定了主意,就想问问鲜于燕对九尾妖狐了解多少。

    见鲜于燕这么一说,郭暧扑哧一笑,反而逗道:“我们跟那九尾妖狐,非亲非故,不想知道她什么。我们就多关心关心你啊?”

    鲜于燕本想他们问问九尾妖狐就算了,听郭暧一说,鲜于燕一时语塞,啧啧啧,直摇头。

    韩当一看,也禁不住乐了。鲜于燕看出郭暧跟自己开玩笑,一脸拧巴的表情才舒展开来,镇定的说道:“那我就跟你讲讲本大爷的故事,你可给我听好了。”

    “九尾狐的传说,最早出现在《山海经》,《吕氏春秋》中也有讲过,这个你们都该知道吧!”

    这个,郭暧、韩当都知道。

    《山海经大荒东经》记载:有青丘之国,有狐,九尾。

    《吕氏春秋》中讲:禹年三十未娶,行涂山,恐时暮失嗣。辞曰:吾之娶,必有应也。乃有白狐九尾而造于禹。禹曰:白者,吾服也。九尾者,其证也。于是涂山人歌曰: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于是娶涂山女。大抵是说,大禹娶了一位九尾狐族中的女子,并在这位女子的帮助下取得了天下,建立了夏朝,这位女子为大禹生了儿子,便是启。

    鲜于燕咂咂嘴,继续说:“为什么扯这么远呢?其实,这种兽王蛊,也就是这种能够使人化作野兽的模样,增强人力量的巫蛊之术,就叫兽王蛊。这兽王蛊,不是一朝一夕,甚是不是一代两代人能够修炼出来的。”

    鲜于燕顿了顿,看看二人诧异的神色,得意的继续说:“这个还真得从头说起,早在上古时期,祖先们恐惧于毒蛇猛兽的力量,为了得到它们的利爪和毒牙以为己用,先民们不断尝试,将这些毒蛇猛兽的血液、甚至精血与人混合。比如饮下豹子的血、熊的血,以求获得神力,当然这样是不可能获得什么力量的,只能填饱肚子;后来,他们就开始尝试把野兽的血液注入人体中,结果很多人没获得神力,却死了;我想应该过了千百年吧,才有人找到方法,终于能将虎豹的力量与人结合,当然,也是牺牲了世世代代许多人才做的。”

    “什么方法?”郭暧、韩当异口同声,打断了鲜于燕。

    “不知道!”鲜于燕回答的特别干脆,头摇的特别坦荡。“这个祖训中没说,只是说那种蛊术,是融于一族血脉中的,不是后世人修炼出来的,诸如此类。第一个获得兽王蛊之力的人也不是自己修炼来的,而是无意间发现自己与生俱来就有可以化作兽形的力量,他在一次与异族的对战中,愤怒之下,刹那间变成了一头黑熊。后来,在他的子孙中也发现有人具备这种力量,却不是每个都有。不过这个人很聪明,他想到自己一族世代承袭着大萨满的位置,祖祖辈辈都在研究着这种兽王蛊,很可能是某一代祖先用了什么方法,使得自己后代中有人能够具备这样的力量。他便不断查阅祖先留下的典籍,当然那时候的典籍都是一些刻在扇骨、木片上的简单符号。结果,他还真发现了,在某一代祖先中,有人用了一种方法希望能够融合猛兽的力量,虽然典籍中表示那个方法失败了,但他相信,一定是那种方法,使得自己的族人的血脉中融入了这样的能力。”

    郭暧、韩当听得入神,心中有所思虑,却又不敢妄下定论。不过,这兽王蛊的修炼方法,倒是不必追根究底了,重要的是九尾妖狐的来历,看样子鲜于燕的确知道不少。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7736/ 第一时间欣赏大唐封魔录最新章节! 作者:笑万夫所写的《大唐封魔录》为转载作品,大唐封魔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唐封魔录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唐封魔录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唐封魔录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唐封魔录介绍:
阎王现世,审杀几多文武官员,是鬼是人?
妖月降临,嫦娥吴刚杀招频出,是仙是魔?
谁在密谋打开地狱之门,驱万鬼吞灭人间
安史乱世,妖魔苏醒……
一个花间任侠的浪荡公子,突然被父亲秘嘱,调查一宗关系大唐国运的陈年旧事,又将牵扯出怎样的秘密?
大唐封魔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封魔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封魔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