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万物刍狗
92、万物刍狗
同姑娘聊了一会儿,郭暧大致了解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只是王顺儿老汉去挖什么工事,却是一条线索,也许值得去看一看。
“喂,你在想什么?”姑娘问道。
“没什么,昏睡了几天,把方才你说的话理一理,对了,姑娘叫什么名字呢?”
“王萍儿。”
姑娘利落的回道,虽说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却历经了灾劫,已经十分的倔强干练。
“我叫郭暧,不过你千万不要对外人提起我的名字。”
“你放心吧,我是不会跟别人说的。”
“哎呀,喝了姑娘几碗粥,肚里还是咕咕叫呢。姑娘这里可有我合身的衣服?”
郭暧趁着说话的当口早已运气调息,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决定出去走一趟。
“你那晚穿的二牛哥的衣服,我已经浆洗好了,”说着话,王萍儿把一包衣物放在了床边,反问:“你要做什么?”
“出去找点儿吃的啊,哎呀,饿得难受啊。”
一听郭暧要出去,王萍儿急了,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出门,洛阳城里禁卫森严,就算是白天也不能轻易在街上行走的,尤其是青壮少年,要么被怀疑是奸细,要么被抓去当兵做苦力。郭暧大病初愈,去到街上一定凶多吉少。
“王姑娘不用担心我,麻烦你先避一避,我可要穿衣服了。”
郭暧作势就要撩开杯子,唬的王萍儿赶忙躲了出去。
王萍儿见郭暧执意出去,便把本坊的情况向郭暧交代了一遍,嘱咐他万事小心。
这宅子自然原非王家父女所有,乃至一位扬州豪商的宅子,战乱起时回了老家。
那豪商的管家便招揽了一帮类似王顺儿一样的穷苦人家,在这里半是看家半是寄居。
这座宅子位于慈惠坊。
慈惠坊位于南市之北,洛水之南,东边是洛水的支流运渠,北望洛水风光怡美,难拥南市繁华富丽,在洛阳城算是很好的位置了。
这座宅子分有十几个小院儿,其余院落里也住了些人家。
郭暧从屋里出来,看院中有一樽养莲的大缸,里面还有一层雪泥,便用手挖了些涂抹在了脸上,脏兮兮的,连头发都弄得蓬乱不堪。就算不会遇见巡逻的叛军,最好也不要让无关的百姓看到,以免横生是非。
郭暧本就已将洛阳城的布局图熟记于心,小心翼翼的在附近一带转了几圈,很快便摸清了城中的道路去向。
时间仍在午时,办完了事儿,郭暧觉得更饿了。慈惠坊里有许多高宅大院,安禄山占领洛阳后,一些叛军头领、文武官员便夺了人家的宅子,自行住下了。索性寻了一处院子,溜进厨房里,带了些米面、馒头、盐巴出来。
梁上吊着几块肉。郭暧看了看没敢拿。叛军已经开始吃人了,万一是那种肉的话,就罪业深重了。
有了吃的,为了晚上行动方便,干脆又到主人的卧房,偷了一套合身的官服。
本以为王萍儿见到自己带了馒头和粮食回来会很开心,谁知道却吃了她的白眼。
“偷来的?”
“嘿嘿,算是吧。”
郭暧不好意思的捏了捏耳朵,这还是自己打小以来第一次偷东西呢,还要被一个小姑娘训,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抢就是抢,偷就是偷,什么叫还”
王萍儿一眼瞥见郭暧臊红的脸,把话收住了。
郭暧把东西放在灶边,随手递了一个馒头给她。
“这倒的确是偷的,不过是在一个叛军军官的家里偷来的,反正那些家伙的钱啊粮食啊,也都是从老百姓身上抢来的,姑娘,今天就变通下吧。”
郭暧嬉笑着,忽然瞥见床头的碎银袋子,仍然是自己离开时放的那样,那是很显眼的地方,姑娘动都没动它一下。
郭暧心底升起一股暖流,非常的感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然而当劫难降临,这些无辜的又无助的小人物,竟能如此坚守自己的操行。
也许父亲也好、李泌也好,广平王也好,之所以能够抱着舍生取义的决心与叛军殊死战斗,孜孜以求的并非权倾天下的富贵,而是这人间淳朴善良的苍生。
王萍儿犹豫了一下,接过馒头收了起来:“都凉了,还是先热一下吧,我顺便做些面片儿。”
见她终于答应了,郭暧咧嘴笑了笑,坐在床边看她在一边和面揉面,烧水,然后用小刀把一块面团削成一片片薄片,她的动作娴熟麻利,面片轻薄像花瓣一般,一片片飘入沸腾的锅里。馒头就放在卢火边烘着。
这是郭暧有生以来吃得最素的一碗素面了,只有盐巴调味,然而面片筋道,咬嚼起来满口麦子的香味儿。好吃的很。
郭暧接连吃了两大碗面条,三个馒头,大呼:“好吃,好吃,哈哈哈哈,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哎呀,不知不觉吃得肚胀了啊。”
“哼,净说些胡话,只不过是一碗盐水面条而已,你们这些公子哥平时山珍海味惯了,哪里会真心看得上我们穷人家一碗素面。”
“怎么会呢,是姑娘手艺好,真的好吃,好吃。”郭暧嬉笑着,一脸满足的抹了抹嘴。
王萍儿也不与他斗嘴,回身打开了一具木箱,在里面收拾起来,看样子是王顺儿老人留下的衣物。
窗外一片晴好,时间还早,郭暧躺回床上,盘算着晚上行动的路线。不一会儿,又昏昏沉沉睡去了。
是夜。郭暧嘱咐王萍儿先睡了,自己换了叛军的衣服,悄悄溜了出去。
东都洛阳,皇家和朝廷各部司都集中在城之西北,宫城作为皇帝办公和居住的所在,宫城之南紧邻的皇城,是各部司府衙所在。这些与长安相仿。
另在宫城之东有一座含嘉仓城,乃是自唐初便建立的国家粮仓,号称天下第一粮仓。
当初隋炀帝迁都洛阳,建成大运河后,全国的粮食得以更便利的运往国都,国家粮食的储备异常丰实,便在洛阳城的北边专门建立了兴洛仓、回落仓,专门储备各地运来的粮食。
炀帝末年,天下大乱,十八路烟尘齐讨无道昏君。
其中非常著名的一支瓦岗军,因为军师李密的策略,于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先后攻取了兴洛仓、回落仓,义军开仓放粮,天下的百姓纷纷归附。
兴洛仓、回落仓乃是隋都洛阳的命脉所在,李密的计谋重创了隋朝的统治。也深深影响了后来的天下之主李世民,考虑到粮仓修在城外的弊端,便在洛阳城内宫城东侧修建了含嘉仓。
唐玄宗天宝八年之时,含嘉仓储粮近六百万石,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粮仓。这也使得洛阳,成为了安禄山叛乱初期执意攻取的目标。
安禄山攻下洛阳后,便把抢掠而来的金银财宝以及含嘉仓的大部分粮食,全都运回了老巢范阳。安禄山的贪婪和短见,也正导致了他今日被困的局面。
含嘉仓城南、宫城皇城东侧,便是东城,同样是三省六部各个衙属办公所在。
不过,安禄山攻陷长安后,便迅速的堕落腐化,把长安城里一班文人,梨园里的一帮伶人,全都掠到了洛阳,以为自己歌功颂德、歌舞欢宴。所谓皇城、东城里的各路衙门府寺基本空着,并没有建立起完备的**体系。
安禄山自然在宫里。安庆绪也早已按耐不住,住进了宫城内原本属于太子居所的东宫。
原安禄山的军师中书侍郎严庄,范阳节度使史思明,住在清化坊。
当初在张府的时候,张氏兄弟有谈过,如今洛阳的局势,基本为这几个人所左右。
孔雀法王、真田景纲作为晋王安庆绪的宾客,也住在东宫里面。
郭暧自然明白要想探听到一些有价值的消息,绝非一两日的功夫,所以第一晚的任务,主要是潜入各个目标所在的地点,确定其衣食起居的所在,也好日后方便刺探。
不过,还是有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是白天所不曾注意到的。
郭暧夜行,飘身于屋宇坊巷之间,就见洛阳城内几个地方燃着很盛的火光,叮叮当当隐约有夜间劳作的声音。
郭暧悄然靠近一片火光,这里距离南城墙已然很近,再穿过一坊也就到了城墙下,这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地上支着七八个大铁锅围成一圈,里面烧着木柴火油作为光明,中间是一个幽深的洞穴,围绕着洞口,装了七八架辘辘,不断有土石从洞底拉上来,地上一百多名汉子正辛苦劳作,把从洞里挖出的泥土装车推走。
看样子洞底也有不少的工匠,这洞穴的确是个不小的工程。
几名军官正围在一处篝火边喝酒,时不时冲着步履蹒跚的工人们咒骂呵斥几句,一个黑脸臃肿的汉子,每每还要走过几步,对着身边经过的工人,狠狠抽上几鞭子。
想必这些工人人每天吃的也都是些清汤寡水的饭食,哪还有力气做这些苦工,走起路来踉踉跄跄,毫无生气。
想起恩人王顺儿,老人家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丧命的,郭暧心头热血翻涌,恨不得这就杀了几名军官,救这些苦难的人们远走。
此时的他,似乎比以往更能体恤这些生民的艰辛与苦难。
郭暧压住心头恨意,饶是看了一会儿,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坑洞看起来很深也很宽,如果是要挖地道潜出城外,这直上直下的还能跌死人,构造上却也不像。
郭暧悻悻退去,回到了王顺儿的院子,回到了自己暂宿的床上。
他睁着眼睛,望着黑洞洞的虚空,过往在脑海中浮现。
93、黄泉阴路
93、黄泉阴路
也曾是长安浪子,与人诗酒唱和,猜谜投壶,通宵达旦。
也曾架驱鹰犬,逐猎山林,结交胡人异士,放纵猎奇。
也曾与三五好友,趁着春服新成,春光正好,在曲江池边看尽长安丽人。
也曾在渭城灞桥,送人西离东去,不知何日是归期。
那些年的光景多好啊,所谓哀愁,也不过是伤春悲秋罢了。
他想到二哥,生不能见面,竟只好在梦里与自己道别。
他想到老凌人王顺儿,也曾运冰出入宫廷,可他毕竟不同于岑参、王维那些人,不同于父亲,不同李泌,他只是一个采冰的老人,也许他一辈子只做了采冰这么一件事。他不懂那些国家社稷的大道理,却冒死救了自己,而且在自己昏迷之时,便因故身亡,竟不能亲眼见上一面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想到方才所见,寒夜里衣衫褴褛的苦工,还有松下风收留的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亲人的孩子们……
所谓伤春悲秋,所谓生死离别,同这众生的苦难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然而,众生又是何尝的坚韧与勇敢,无论面对怎样的磨难,都在努力的活下去,直到春天来临,田野里开满了花朵。
这人间的众生,是何其渺小,又是何其的伟大,谁个又不是这芸芸众生的一粒砂呢。
郭暧满意的闭上了眼睛,此时他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潮水一般向着自己涌来,汇入自己的身体里,这股力量异常的浩大,又似真如幻。
郭暧不禁把手掌放在小腹上摩挲起来,感受着那股温柔而强大的元力,它似乎来自于天地间的每一个人,每一匹野兽,每一只飞鸟,乃至每一瓣美丽的落花。
郭暧一直睡到中午才醒来。
一片和煦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这种温暖的感觉,让他觉得很舒服。他缓缓睁开了眼,看到王萍儿已经在屋里帮人缝补衣服。
午饭依然是盐水汤面,热腾腾的白面条上,加了一小撮儿腌萝卜,令这一碗筋道的素面,更加的可口开胃。腌萝卜细细的切成了丝儿,碗里有,一旁的小碟子里还有一些。
郭暧也顾不得吃相,呼噜呼噜吃了三大碗面条,这才抹抹嘴儿,嬉笑着问起。
“今天加餐了,有腌萝卜啊?”
“你就爱耍贫嘴,不过是几根儿萝卜丝而已。”
王萍儿被他逗得咯咯乐起来。
王萍儿见他狼吞虎咽的吃相,觉得很可爱,他是没见过什么贵公子吃饭的样子的,虽然以前从没听说过郭暧这个名字,他人又诙谐,但她始终觉得他应该是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吃起来饭七大碟八大碗的,还有不少丫鬟婆子在一旁伺候着。
见他此时吃饭的样子,就是个饿坏了狼吞虎咽的少年啊,贵公子平时也是这样吃饭吗?应该不是吧。
“哪里来的?”
“邻居给的,我把你拿回来的米面,送了一些给邻居,他们给了这些。”
“哦,这样没问题吗?”
“什么?”王萍儿一时没听出郭暧的意思,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米面的事情传出去了,会不会有危险呢?”
“怎么会大家祖祖辈辈都是采冰的凌人,原来同住在一个坊里,叛军占领了洛阳,大家又一起住在这里的。如果不是他们帮忙,恐怕我也早被叛军捉去了,就连父亲的身后事,也是多亏了他们的。”
提起父亲,王萍儿的眼睛里又盈满了泪花,不过她终于还是忍住了悲伤,没让那痛苦的情绪侵蚀自己。
“哦,原来是这样,是我冒昧了。”
“也没什么了,是你不知情罢了。”
“我昨夜里出去,见南城附近有一处工地,正在挖一个很大的坑洞,其它地方好像也有,是不是就是令尊所提到过的那件事呢?”
“那就是的了。”
“老人家可有提到过关于那坑洞的事情?”
“倒是提过一些”王萍儿神情暗淡下去,欲言又止,似乎并不太想提起那些事。
郭暧看出端倪,尽量放缓了语气,问道:“姑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不,不是,倒也不是我的事情,只是那件事,听父亲说来总是心有余悸。”
王萍儿说着,把手轻轻按在了不断起伏的胸口。
“我看那坑洞,大的惊人,也非常的深邃,绝非寻常之事,我想一定同洛阳城的安危与未来有莫大的关系,如果姑娘知道些什么,无论如何还请告诉小生。”
“这个”王萍儿的心跳更加剧烈了,说话间有些慌乱。
“姑娘先喝杯水定定神儿,有什么事但请知无不言,不须怕什么,有我在呢。”
看情形,王顺儿老汉生前一定看出那坑洞的蹊跷,并且告诉了姑娘,而且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才使得姑娘一想起父亲所言,便生了惧怕。
王萍儿挨着郭暧坐了下来,捂着胸口,喝了好一阵子的水。
“父亲是很有经验的采冰人,懂得在各种条件下破开冰面、冻土,所以被叛军找去,在各个地方都看了看,帮助他们挖开冻土层,父亲说在洛阳城里一共画出了八个地方,都在挖掘那样的地穴,负责监督他的军官,只是划好地方,让他出主意看怎么挖才省工省力,其它的什么也没说,至于那地穴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更是之字不提。”
“也许,那叛军军官自己也不知情。”郭暧兀自呢喃道。
“恩,恩,恩,”王萍儿听郭暧自言自语,不禁频频点头,说:“父亲也是这么觉得,他觉得事情蹊跷,话里话外的打探几句,也是看那军官毫不知情,都是奉命行事。”
“后来呢?”
“后来么,父亲发现那地穴不仅过大,而且还十分的深邃,没日没夜的挖了几天,仍是不许停工,直到后来有一处地穴说是挖好了,便要父亲带人去探探深切方位,以作参考。”
“老人家下到地穴里面了?”
“恩”王萍儿轻轻应了一声,脸上袭过一抹阴郁,停了一会儿,才以低低的声音,继续讲述起来:“那一口地穴到了三五丈深处,土质变得松软,就挖得就快些,不过还是又往下挖了三十丈余深。
一个汉子一镐头敲下去,洞底好大一片都塌方了,当时就有几个汉子一起跌了进去,连个呼喊声都没听见,不知道落到了哪里,洞底还活着的人当时就吓傻了,赶忙跳进了筐里,疯狂摇起了铃铛,喊着洞口的人把他们拉上去。
那些人一上来都瘫倒在地上,先是挨了一顿鞭子,监工的军官才问起话来,可他们就是死活也不肯下去了,都说挖得太深了,黑洞洞的不见底,挖到了阴间黄泉路上去了。”
说到这里,王萍儿有些害怕的停了下来,抬眼望着郭暧。
郭暧心头一震,等王萍儿的情绪缓和下来,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些官兵个顶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哪里会信他们的话,只当他们是偷懒撒谎,不管不顾的又一顿鞭子抽,工人们躺在地上死也不肯下去了,一个军官发起狠来,一把抓住一个苦工的脚脖子,倒提着就要生生扔进洞里去,可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个时候”
王萍儿的鬓角微微渗出了汗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声音都开始有些颤抖了,郭暧连忙又给她倒了些水,嘱咐她先缓缓再说。
王萍儿一大碗温水喝下去,出了一阵虚汗,两手死死的攥紧了衣角,脸色煞白煞白的,像是怕极了什么东西。
郭暧猜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本来这样的回忆对一个姑娘家来说是很不好的,换作往日郭暧一定嘱咐她不必再说下去了,不过现在这事关系重大,也只好委屈她了。
王萍儿休息了一会儿,使劲儿抿了抿嘴。
“就在这个时候,从洞底忽地升起了一股阴风,吹在那军官身上,那军官晃了晃便一头栽倒在地上,连同他提着的苦工,哼都没哼一声就死了。
那军官身型魁梧,壮实的像条牛,可那风一吹就死了,当下工地上的人都吓得四散奔逃,连那些监工的官兵也都吓傻了,一个个慌忙戴了帽子提了刀剑,跑去向上司报告去了。”
“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觉得采冰人常年跟冰打交道,不是在冰窟上,就是冰窖里,阳气盛扛得住洞底的阴气,便喊了父亲和几个凌人,一起下去看看。
父亲带人到了那座地穴,相熟的人立刻围了上来,他们知道这事儿劝也没用,后边就站着官兵提着刀子盯着呢,这地穴是一定要下去的,便一个个七嘴八舌的把自己所见告诉了父亲,希望他心里能有点谱儿。
有的说,当时从洞里涌出来许多的黑雾,极其的阴冷;有的说那不是黑雾,是冤死的鬼魂,是鬼魂杀了那军官和苦工,当时便有人附和起来,说是真的挖到了阴间黄泉路上去了,冤魂趁机跑出来了,有的干脆说自己当时听到了洞里传来的鬼嚎声,吓死人了;也有的说是那些摔死的工人,化作了厉鬼,他们摔死了却不知道自己死了,便疯了似的往外跑,正巧撞在了那军官身上。
众人一阵吵嚷,来了几个军官叫骂了几句,大家才安静下来。
父亲明白大家一片苦心,谢过大家的好意,嘱咐他们退得远远的,自己便到了洞口。
还没来得及往下看,便有一股寒气穿透了父亲的身子,父亲做了几十年采冰人,打小跟着爷爷在冰上戏耍,还没怕过冷,可那一阵寒气,却令父亲心里也打了寒颤。
记得那晚上父亲回来,也是一脸的惧色,说是当时只觉得连自己的魂儿都被冻住了。”
94、小民大义
94、小民大义
这是极不寻常的,按节气来算,冬日里的地穴里应该是暖和的,而且前几天刚开挖的时候,这地穴里也是暖和的,大家都争着抢着到洞底去做工。现在却是一股极冻的寒气在喷涌。
一定挖到了什么东西,而且是凶多吉少。
父亲请示了监工的军官,要看看先前死掉的两人,就见那二人的尸身都冻僵了,衣服帽子扒也扒不下来,脸和手脚都变成了吓人的黑色。”
“这些人的死状很可疑,更像是中毒了。”郭暧说道。
“中毒,我不懂,不过父亲说是冻死的。”
“冻死?”
“是的,父亲也是那一次之后才告诉我的,我就他这么一个女儿,女人天生体质阴寒,是不能继承采冰的手艺的,所以,所以有很多事在之前他老人家也没跟说过。”
“老人家怎么说的?”
“是黑冰,又叫太阴玄冰,是采冰人最为害怕的东西,这种东西父亲也是听他的爷爷提起过,自己并未亲眼见过,只是每一代采冰人把手艺传下去的时候,会把一些事告诉自己的后代,黑冰就是其中之一。
我们寻常所见的冰,只要经过训练御寒得法,对采冰人基本不会造成什么伤害。然而,就像金银铁锡各自熔化的热度不同一样,不同的东西结冰的温度也有高低,我们寻常所见的冰是水冻结而成的,而这黑冰却是由枉死之人的怨气冻结而成的。”
“怨气?冻结成冰?”郭暧十分的诧异。
“是的,是怨气冻结成冰,所以黑冰的颜色是暗黑色的,要想这怨气凝结成冰,那要比水冷上千万倍才可以,所以黑冰是极其冰冷的,而且只会生在万年寒冰的最深处最冷的地方,所以采冰人又叫他冰核。
黑冰是黑色的,它周围的冰层里也会散发着人的黑晕,所以一旦采冰挖到了呈现黑色的冰层,就要赶紧停下来。
而且会通过冰政司的长官报告朝廷,请求朝廷举行水陆**会,超度亡灵怨气,不然,一旦怨气散开,轻则伤及方圆百里的生灵树木,重则引发天灾,惹得民不聊生。
据说在久远之前,有人觉得黑冰既然如此寒冷,不如用来做冰种,放在冰窖之中,冻水成冰,岂不一劳永逸。
后来,那些人还真的发现了一块鸡蛋大小的黑冰。”
“鸡蛋大小?”
“是的那一块只有鸡蛋大小,可它散发出来的寒气,却当场冻死了一条狗,有人戴上了厚厚的羊皮手套,试图将它取出来,只在手里捧了一会儿,那人整个便被冻僵了,也是冻得硬硬的,浑身的皮肤紫黑紫黑的。
后来人们又用铜勺子,铁勺子,木勺子去盛它,那铜啊铁的也是很快失去了铁性,撑不住黑冰的重量碎了一地,就连木头也一样。”
“黑冰还很重?”
“是啊,父亲说采冰人里传说里是这样的,一块鸡蛋大小的黑冰,就有几十斤重。”
“那后来呢?人们没办法,只得找来和尚道士做法么?”
“那会儿还没有和尚道士呢,就找了巫师祭司什么的,超度了怨气亡灵,后来这件事就当做采冰人的规矩传了下来。”
“那你父亲有没有把这件事报告当时的军官呢?”
“说了,不过那人似乎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催促父亲尽快了解情况,做好准备带人下去。”
“哦?那军官什么来头?不是原来负责监工的官兵也都被吓坏了吗?”
“那军官是晋王派来的。”
“噢,你父亲他,最后还是带人下去了?”
“不能不下去啊,父亲又向洞底的生还者问了些情况,知道底下塌方了,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也不知道底下究竟有多深,便让官家准备了尽可能多的绳索、火油和铁锅,底下太黑阴气又重,一般的火把根本不顶用。”
“不是说那洞里涌出的寒气,已经杀了两个人么,怎么还能下去?”
“最初的寒气更冷一些,父亲去时洞口已不见了黑雾,只是一股侵人的寒气,再加上我们祖传的御寒丹药和油膏,内服外涂,父亲当时判断要下去还是没问题的,只是,只是除了父亲带的几个凌人后生,那晋王派来的军官,还要父亲多带一个人下去。”
“晋王的使者,指派了一个人跟你父亲一起下去?”
“是的。”
“你父亲可有说一起下去的是什么人?”
王萍儿摇了摇头,不无忧虑的说道:“也不敢肯定是什么样的人,那人和谁也不说话,似是有一定身份的人,穿着的皮裘十分金贵,不过,父亲说他一起下去后,便取出了罗盘四处探查起来,应该是个懂得五行风水的人。”
“拿着罗盘?在地底下研究看风水?”
“恩,父亲是这样说的,他们下到洞底塌方的地方看了看,又往下十余丈后,载人的筐子才哐的落了地,父亲带着人支起铁锅燃起火油,每隔一段就架上一锅,足足点起了三十余支炉火,都没看到尽头,那底下原来是一处极为宽阔的洞穴。
那穿皮裘的风水先生,便要父亲带人抬着一具火炉随他到处查探。”
“可看到有太阴玄冰,黑冰什么的?”
“没有,”王萍儿摇摇头,继续说道,“虽说有火光,可也是照不见多大地方的,那黑冰又在冰层的深处,怎么可能轻易看到,只是那地底下确实有厚厚的冰层,却是很奇怪的,一般的地下暗河,都少有冰河的。”
“洛阳城地下的暗河是冰河?”
“是,而且那个风水先生似乎就是为了看那冰河去的,发现冰河后挺开心的,父亲说那人研究了冰河的走向、方位,还画了地图。”
“呵呵,这位风水先生倒是十分有趣呢。”
“有趣儿?是奇怪吧?”王萍儿嘟着嘴道。
“恩,是很奇怪,怎么样?他们在地下没看到什么冤鬼啊,黄泉路什么的吧?哈哈哈哈”
“嘁你怎么知道没看到?”王萍儿白了郭暧一眼。
郭暧一怔,瞪大了眼睛,惊问:“真的看到了冤鬼?”
“那风水先生一直要父亲他们往冰河的深处走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便发现前面有飘舞的鬼火,绿的,紫的,红的,当下便有一个后生吓得尖叫起来。
这一叫不要紧,那些红的绿的鬼火,全都乱窜起来,也呼号着跳动着向父亲一边追了过来。”
“啊?那后来”
“那风水先生倒是胆子极大,大概也算准了会有人被吓到,连忙命大家闭上眼睛不要出声,又在每个人脸上抹了一把腻乎乎的东西,等了好大一会儿,鬼嚎声才渐渐停息下来,他也不往里走了,却仍是要大家闭着眼睛,手搭着手鱼贯而行,他在前面带路,才把人带了出来。”
“噢,原来是这样。”
“恩,虽说那一次没出什么事儿,可父亲的身体却不行了,回来后虚的厉害,整个人都冷飕飕的,一直的抖,用了我家的御寒膏去不停的擦,擦了一宿才好些,结果第二天又有一处地穴塌方了,他们又要父亲去”
王萍儿话未说完,眼泪吧嗒吧嗒滴落下来,郭暧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郭暧好生安慰了她一番,忽然想起自己也许该为她做些什么。
“王姑娘,等这几日我探听些消息,你就先随我出城吧,这里还是太危险了。”
王萍儿满怀感激的看了看郭暧,她并没有急着回答郭暧的话,她放下了手中正缝补的衣裳,慢慢走到了门前,倚着门望向院墙的另一边。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咬了咬嘴唇。
“你能救得了几人走呢?”
“洛阳城里警戒森严,要想万无一失,也只能带姑娘一个人走。”
“公子还是独自出城好了。”王萍儿果决的回道。
“这怎么行呢,令尊于我有救命之恩,却连他老人家的面都没见到,我也只能尽力照顾姑娘的周全,也不枉他老人家的恩情。”
王萍儿走了过来,对着郭暧温柔的笑了笑,说道:“当日救你的也不止父亲一个人,这院子里住的都是冰政司的采冰人,当时许多汉子都有出手救你,二牛哥更是把自己的衣服给了裹上了,才躲得过一路巡逻的官兵,你才能安然回到这里。”
“这我看这院里的百姓,少说也有五十余口,要想带大家全部出城,肯定是不可能的,一路上太危险了。”
“公子不要多想了,小女子并非有意为难公子,就算公子能带这院里的百姓出去,可洛阳城里千千万万的百姓,谁又来带他们出城呢?”
郭暧被问住了,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时哑口无言。
“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谁,可看你形貌举止应该不是普通的**士兵,公子还是把心思放在大事上,争取早日救得洛阳的百姓脱离水火,不要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大事。
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常对我们说,**一定会打回来的,一定会来救大家的,要我们一定坚强的活下去,公子真心感念父亲的恩情,也该是以全城的百姓为重。”
“那姑娘你”
“你放心吧,二牛哥和叔伯婶婶们,还有院里的姐弟们会照顾我的。”
王萍儿神情坚毅,心底已经做出了选择,不禁令郭暧十分的感动和钦佩。
95、父子密谈
95、父子密谈
“二牛哥?就是你一直在替他缝补衣裳的那位吗?”郭暧逗她。
“哪有,不只是二牛哥的,叔伯婶婶们照顾我,我也就帮大家缝补缝补衣裳什么的,你别多想。”
王萍儿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泛起了红晕,惹得郭暧又一阵嬉笑。
“恩,相信他一定会好好照料你的。不过,想不到姑娘竟有如此的眼界和胸襟,小生实在钦佩。”
“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哪有什么眼界,不过是推己及人罢了,这几年里生生死死的也见惯了,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呢。”
王萍儿淡然的语调里,流露出饱经风霜后的坚强,这让他忽然想起鱼诺海来,小鱼儿也是这样的一个人,戏谑淡然之中,流露着少年不该有的淡然和坚毅。
“既然如此,姑娘就请将令尊的腰牌收好,他日夺取洛阳之时,也好命人找寻姑娘下落。”
“好,”王萍儿见郭暧不再坚持,释怀一笑,继而说道:“其实不只是地穴,沿着城墙一带的坊巷也在大兴土木。”
“这个昨夜里倒是没注意到。”
“恩,那一班人只白天做事,晚上就歇了,也不知是为什么。”
“离城墙太近了,夜间声音传的远,怕被**侦查到异动。”
“哦,原来是这样。”
“这院里可有做那一班工的?”
“有,一位叔伯带着几个年轻后生在东城的延庆坊做事,说是原来坊与坊之间,还有坊内的一些道路都给堵上了,一些原本没有路的地方,又凿开墙壁,开了路出来,弄得跟迷宫似的。”
虽然郭暧还没有到现场一看,大概也能判断出敌人的意图叛军是想引诱**深入,做鱼死网破之斗。
叛军撑不下去了。然而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困兽忘死之斗对于**来说也是极具威胁的,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郭暧的计划是代替采冰人中的一员,到工事现场看一看,不过自己醒来时已近中午,早已过了上工的时间,只好等明天了。
用过午饭,郭暧调息了一段时间,复又睡下休息了,今天晚上可先到史思明的府上看看。
戌时刚过,郭暧就到了史思明的府上。
昨夜里已经探明,情况大抵和张继武兄弟所言相符,府中只有史思明,长子史朝义,次子史朝清三人,其余皆是仆从丫鬟之类,家中女眷并未在洛阳。
这一夜,层云遮月,史府内灯火稀落,郭暧来到史思明书房外,正巧里面有史思明、史朝清父子二人在把酒话事。
史思明、史朝清父子二人,正围着火炉吃酒,仆从大概是被遣退了,只有史朝清在为史思明添酒加菜,服侍父亲。
话题似是刚刚展开,史朝清正向父亲嘘寒问暖,原来史思明这几天夜里负责督促工事进展,天寒地冻,须得注意身体。
“这些都是小事,安庆绪要为父去做这个监工,无非是想试探试探,看他这个晋王,也许还是未来的大燕皇帝能不能使唤的动我,为父也不过是到工地上看看,再到他的太子东宫里打个招呼就好了。”
说到太子东宫四个字时,史思明挑了挑眉毛,语气格外的重了些。目前安庆绪仍为晋王,并非太子,却已经住进了宫城内的东宫里。
史朝清听出父亲的话外之音,也不无讥讽的笑起来。
“呵呵,庆绪哥哥也是太心急了些,不过他敢这么做,也是挺让人佩服的,恐怕这件事皇上都不知道吧。”
史朝清所说的皇上,是指大燕皇帝安禄山。
“哼,肯定是不知道的,不过他这么做倒也算是有些手段,谁让皇上动不动吵嚷着要把太子之位传给张海棠的儿子呢,他这么做一来是向众人宣告自己对皇帝宝座的必取之心,二来也可趁机提前拉拢自己的势力,孤立张氏一族,排挤异己。”
“父亲说的极是,那海棠夫人的儿子还不过是个小娃娃,眼下局面怎么是他能担当起的,若是皇上心智清明再撑几年,可能还有他张家闹腾一番的余地,如今怕是大家没一个看好他们的。”
“张继武兄弟根本不足为虑,怕的是万一皇上真的下了诏书,立那小儿子做太子,安庆绪再有筹谋,总是名不正言不顺,到时候非是血溅百里不可,世事无常,一切自然还须早做打算。”
“父亲所言极是。”史朝清恭维道。
对于儿子的恭维,史思明显得有些不耐烦,问起:“这些天,你跟安庆绪混在一起,可有察觉什么异样?”
“异样?什么异样,父亲指的是”史朝清脸上的表情,几乎变成了**裸的献媚。
“哼”史思明哼了一声,把酒杯重重的搁在了案上,厉色道:“眼下洛阳危如累卵,安禄山又命在旦夕,你却只顾与那小子吃酒寻欢。”
“父亲父亲”史朝清唯唯诺诺,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史思明长出了一口气,叹了一声,脸上怒意渐消。
“今天你大哥找我谈了一谈。”
“大哥?他同父亲谈了什么?”史朝清显得有些紧张。
“关于安庆绪的事情,他察觉到安庆绪在有意疏远我们,在有些事上,开始防备我们。”
史思明对着儿子微微挑了挑眉毛,还是略有责备的意思。
“这孩儿就不明白了,他安庆绪想要做太子当皇帝,应该积极拉拢父亲才对啊。”史朝清蹙眉道。
“哎”史思明轻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脸上流露出无奈的情绪,转而说道:“你呀你,行事果决狠辣,这一点很像为父,可偏偏在察言观色洞悉时局方面,实在差你大哥太远了,真是令为父有些担忧。”
“孩儿明白,孩儿一定谨记父亲的教诲,实在有负父亲的期望了。”
“哎呀,说来也奇怪,不知道是他太像他母亲的过,还是母亲死的早,幼年我又对他缺少照料,所以令他生就一副妇人之仁,性情儒弱,哎”
史思明满饮一杯,神情落寞,有许多的失落和无奈写在脸上。
望着父亲流露出如此的心绪,史朝清显得有些警惕,小心翼翼的为父亲斟满了酒,低垂着眉眼。
正如史思明所言,长子史朝义的母亲早死,自己当年又正值壮年奔波沙场,这儿子的性情也越来越与自己不合,父子感情自然就疏远了。
更何况史朝清乃是自己宠爱的辛夫人所生,又十分讨自己喜爱,早就对夫人许下,若是百年之后,史家的家业肯定是要由朝清来继承的。
这些事情,史朝清心里自然是明白的。所以他十分在意父亲对大哥的感情。
“父亲,我和大哥虽非一母所生,毕竟都是父亲的子嗣,大哥儒雅宽仁,深得属僚们的爱戴,也是好事啊。”
史思明瞪了史朝清一眼,却也没接着他的话题说下去,而是再次反问道:“你倒是说说看,安庆绪为何要疏远提防我们史家?”
“是有什么事不想让我们知道。”
“然而呢?”
“然后然后”
“就算他想做太子想做皇帝,又如何?又为何不想让我们知道呢?”
“这”史朝清脸上一冷,惊住了,颤声说起:“他不相信我们,把我们当成了敌人”
“眼下是不是被当做了敌人,倒也未必,只是就算有我父子有心保他,他已然对我们生了猜忌,日后总是伴君如伴虎的。”
史朝清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史家兄弟同安家兄弟,打小一块长大,一起读书,一起打猎,一起到青楼了找女人,本是如手足一般的。
几人中,又属安庆绪、史朝义最有主见,不过史朝义性格内敛,所以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往往又以安庆绪为头领。史朝清小他们几岁,跟在屁股后边玩儿,自然而然把安庆绪也当做大哥一般看待。
父亲所说的事情,他是从来没有想过的。
“可是,可是,父亲,事情怎么会到今天这等地步,您与皇上,与安伯父,也是亲如兄弟一般,我们弟兄与情绪大哥也是兄弟一般,如何他不信任我们呢?不信我们,他还能信谁呢?”
史朝清的语气里带着无法掩饰的仓皇急促。
“哈哈哈哈,亏你能说出他能相信谁这样的话来,当一个人距离这世上最高的权力越来越近的时候,很多东西就变了,也许有一天,你和你大哥,也不得不面临如此的境地。”
史思明怅然若失的说道。
“什么?父亲”
史思明没有理会儿子的惊惶,兀自吃了几口酒菜,便命他回房休息了。
郭暧在窗外守了一会儿,等到史思明睡了,自己才原路回了住处。
后来史思明主动到张府,同张继武密谈的事情,郭暧也恰巧探听到了,知道了史思明意欲投降长安的事,连番探查,独孤欢同颜真卿前往燕山黑龙逆脉的事,自然也就在掌握之内。
不过令他决意不辞周折前往长安搬请救兵,却是另外一回事。
郭暧回到采冰人居住的大宅里,也就子时刚过,运功调息一番后方才睡去,第二天一早,精神十分的好。
一整天,郭暧都混在采冰人的队伍,跟着去了王萍儿之前提过的工地上。
同之前了解到的情报大致相符,靠着城墙、城门一带的坊巷里,街道都在改造,一些原本是私宅围墙的地方,反而开出路来,诚然如迷宫一般。
96、夺帝
96、夺帝
一些道路的转角处,摆着指示进出的临时标记,以便工人进出劳作。
工程量看着很大,不过拆墙砌砖之类的活计,比起挖那阴深的地穴来,还是轻松了不少。
一边拆墙,一边砌墙,恰巧砌墙的砖石木料便有了着落。郭暧瞅准机会,抢了一辆木轮车,做起运输砖石木料的活儿来,以便熟悉敌人的工事结构。
忙活了一天,郭暧都快要把行过的路径记下来了,却依然摸不着头脑。
这街道的改造,并未依循什么五行八卦之类的法子,也没有什么奇门遁甲之类的布置,只是纯粹的迷宫一般,令初次进入的乱作一团。
当夜郭暧又去了史思明的府上,他和史朝清都早早休息了,史朝义独自秉烛夜读,并没什么有用的情报。去了一趟安庆绪所居的东宫,也只是在吃酒作乐。
第二天,郭暧继续混在了采冰人的队伍里,又瞅准机会到了相邻的坊里做工。
情况和之前的一样,所改造的道路只是单纯的如迷宫一般,没有机关五行之类的布置,也不分什么生门死门。
听那张家兄弟所言,来到洛阳襄助安禄山父子的人中,一个叫真田景纲的甚是有些才略,想必是他筹划了这迷宫一般的工事。
只是,没有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的支撑,这阵法便失去了变化的可能,为什么要谋划这样一座大阵呢?
按这两日奔走的路径来看,就算是这单一的迷宫一般的路径,筹划出来仍是颇费才智的,即有如此才智,何不布化奇门五行之阵?
难道这真田小诸葛,就是要靠着这般单一的阵法,来应对赛半仙李泌么?
李泌可是十分精通军阵变化的妙才呢哎呀,对了,原来是这样。
看来这真田景纲是算准了无论自己摆出怎样的奇妙阵法,都会被李泌破掉,所以才摆出这般大巧若拙的迷阵来的啊。
这迷阵没有阵法阵眼,没有生门死门,便也无从破解,但凡你大军杀来,无论如何都要化整为零于这七拐八绕的大路小径之中,到时候暗中埋伏兵卒箭手,便如收割一般了。
难怪以小诸葛自诩了。
这些日子郭暧一直在洛阳活动,偶尔还去张继武的府邸,偷偷探听一番。
这样暗中观察原本熟悉的人,熟悉的世界,也是很好玩儿的一件事呢。
安禄山只是终日饮酒,性情愈发暴躁疯癫,只有海棠夫人在时,才会稍微缓和一些。在那里已经没有具备什么价值的情报。
安禄山的旧部严庄、崔乾佑等人,早已投拜在安庆绪的门下。是以郭暧把许多的时间,花在了安庆绪的宫内。
这一夜风寒侵骨,郭暧守在安庆绪的屋外。
安庆绪、严庄、真田景纲等人正在吃酒,所谈都是些风花雪月的闲话,郭暧等得不耐烦了,想早点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院门忽然吱扭一声开了,悄悄溜进来一个滚圆的人影,郭暧赶忙缩紧了身子,没入了阴影里,屏息静望来人。
滚圆身形者无须通报,恍若无人般进到了屋内。
安庆绪一眼瞥见了他,咧开嘴低声狞笑着,身子从铺装的厚厚的几近夸张的皮毛垫子上弹了出来,上前一把扶住了来人的肩膀。
“呵呵,怎么样?今天父皇没有打你吧?”安庆绪挑着眉毛问道。
安庆绪如此问,纯粹是为了拿来者开玩笑,因为在郭暧的角度可以十分清晰的看到来者胖乎乎白嫩嫩的脸上,赫然隆起了两道相互交叉的淤肿,是鞭痕,而且那淤肿紫青的部分,几乎就要胀破了,已然渗出血珠来。
说话间,似乎是觉得这样的玩笑仍是不够过瘾,安庆绪轻轻伸出一根手指,在来人淤肿处一划。
那胖成一团肉球的人,顿时疼的哎呀呀叫起来,肉呼呼的小拳头接连反击,打在安庆绪的胸口上。
“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你看我这样子是没被打过吗?”
来人和安庆绪就像两个一起做惯了坏事的孩子一样,用如此的方式宣泄着对家长严厉惩罚的不满。
白胖肉球儿一样的人,正是李猪儿,是安禄山宫内的太监总管。在安禄山未作皇帝之时,便是安禄山的贴身近侍,也是他的娈童。
李猪儿本是契丹族里一名俊俏聪明的少年,在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安禄山攻打契丹部落,便被捉去做了安禄山的近卫,那时候李猪儿还是个孩子。
安禄山脾气暴躁,经常打骂左右,为了生存下去,李猪儿的聪明渐渐变成了狡黠。
纵然成为了安禄山的娈童,仍然继续遭受了许多折磨和虐待。说到这一点,安禄山真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人,他既青睐李猪儿的容貌,却又不断的强迫他暴饮暴食,每每在他已经吃饱后,仍是逼着他吃下更多的肉和饭。
两三年之后,原本俊俏标致的李猪儿也变成了一个和安禄山一样圆滚痴肥的肉团儿。
安庆绪比李猪儿大了两三岁,作为安禄山的次子,却因为打小身子羸弱、性情内向,不怎么讨父亲的喜欢。
那时候他们仍在范阳节度使的将军府邸里生活。不是哪天李猪儿挨了巴掌,便是这次安庆绪受了责罚,或者干脆两个人一起跪在庭院里,领受家将的鞭刑。
执法家将自然懂得下手的轻重,只是那种在众人面前跪受鞭笞的屈辱,却比鞭子抽在身上更疼了百倍千倍。
所以,安庆绪虽贵为一方节度使之二公子,却同身为奴隶的李猪儿成了难兄难弟。
李猪儿和安庆绪闹完,见一空位兀自坐了下去,捡起一双筷子,紧吃了几口肥肉。
安庆绪单手拿起一壶,给他倒满了酒,又嘱咐服侍的丫鬟,赶紧取来金创膏药,亲自把一些金黄色透明的油膏,轻轻涂在了李猪儿的脸上。
油膏凉凉的,涂在**辣的淤肿上,非常的舒服,李猪儿不禁闭上了眼睛,满意的享受着。
安庆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任由瘦长的身子再次陷入厚的夸张又无比松软的毛绒垫子里。
他不无嫉妒的咬了咬嘴唇,一努下巴,问起话来。
“张海棠那个贱人,又去了?”
“嘻嘻,嘻嘻,是啊,还带着她的宝贝儿子,不然,我怎么有机会到你这里来。”
“哼,还真是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忘不了那个贱人。”
“嘻嘻,嘻嘻,”李猪儿一边咀嚼嘴里的碎肉,一边嬉笑着说道:“恐怕你更讨厌的是她的儿子吧,那可是你的小兄弟呢,你做兄长的也该多关心关心兄弟啊。”
“今天父皇过得怎么样?”安庆绪没理会李猪儿的调侃,白了他一眼,转而问道。
“眼疾愈发的厉害了,今天还栽了个跟头,爬起来便摸着身边一名侍卫,给撕成了两半儿。”
如此残忍血腥的事情,李猪儿竟说的十分平淡。
听到父亲因为眼疾而跌倒的事,安庆绪的反应不能说不算反常。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这么说老家伙看不见了?”安庆绪玩世不恭的笑道。
“快了吧。”
“都看不见了,还找那个贱人做什么,什么都看不见,那天下的女人不都一个样么。”
“嘻嘻,嘻嘻,你又不喜欢女人,你怎么知道眼瞎了,天下的女人就都一个样呢?”
安庆绪没理会他的反诘,大口咬下了一块腿肉,用力的咀嚼起来。
“嘻嘻,嘻嘻,你看你,你看你,你父亲什么都喜欢,喜欢漂亮女人,也喜欢俊俏的男人,你却倒好,什么都不喜欢,所以有些事儿啊,你是永远都想不明白啦。”
面对李猪儿的再三调侃,安庆绪好似没听到一般,他扫了一眼心事重重的严庄,骄横的问道:“你们说,如果现在向父皇进谏,立本王为太子,时机是不是合适呢?”
严庄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了几下,唯唯诺诺道:“如果现在谁敢在他面前提立太子的事情,恐怕会被他撕成碎片吧。”
“中书侍郎大人的意思就是不合适了?”安庆绪直勾勾的望着严庄反问。
严庄嘴角的抽搐更加明显了,就连手都跟着抖了起来,他斜眼瞥了瞥同坐的真田景纲和孔雀法王,抿了抿嘴仍是没说出话来。
“呵呵呵呵,你有话就直说,真田先生和法王大人都不是外人。”安庆绪阴冷的笑道。
“洛阳已然危在旦夕,皇上却是愈发的智昏意懒疏理朝政,如果不是晋王迎难而上带领大家固守城防,我等怕是造成**刀下亡魂,事到如今,晋王还在乎什么太子的名分呢?”
严庄说完抬眼望了一眼安庆绪,安庆绪有些不屑的把头扭到了一边,冷冷说道。
“本王现在要争的不就是个名分么?”
“王爷要争,又何必争个太子的名分呢?”
话说到此处,严庄的眼眸里射出了一道异常冷峻残酷的光芒。
“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混账”安庆绪一下子猛扑过来,一把抓住了严庄的领口,脸几乎都要贴在了对方的脸上,一双鹰目死死的盯紧了他的眸子。
李猪儿、真田景纲,大吃了一惊,捧在嘴边的酒盏木然停在了那里,观望着安庆绪的下一步反应。
就连一直闭目不语的孔雀法王,也微微睁开了眼睛,打量了一眼这位孱弱瘦削其貌不扬的文官,想不到他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郭暧的心跳几乎停下了一般,观察着屋内每个人的表情,不肯放过刹那的变化严庄的话,其实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们是想拥立晋王做皇帝,如果是这样的话,王权更迭势必引起叛军的内乱,对于**夺回洛阳,自然会是一件好事。
97、夜疑
97、夜疑
然而,逼迫父亲退位禅让这样的事情,终究有违纲常,就连安庆绪也被激怒了啊。
严庄淡然对视安庆绪愤怒的双眼,大有一番酸腐文人特有的视死如归之感。
诡谲的气氛足足僵持了一盏茶的时间。
安庆绪这才猛然向后一靠,重重的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他捻弄着手中小巧玲珑的银杯,陷入良久沉思。
“老严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啊,皇上他现在不是不想理会朝政,他也想啊,可是他的头疼啊,这酒一停下来就头痛欲裂,你们是没见过他痛苦的样子,哎,也是惹人心疼啊,可他一喝酒,又又,又发疯了,稍不如意逮谁抽谁,运气不好的被他捉住,小命都没了。
现在咱这大燕国事实上就是群雄无首啊,他这皇帝啊是没的指望了,你要是再不上进,咱们不如干脆都乖乖儿的投降算了。”
“不许胡说。”安庆绪白了李猪儿一眼。
“嘻嘻嘻嘻,胡说,胡说,眼前咱洛阳城里这点儿家底儿你还不清楚啊,那么多粮食那多金银珠宝全都运回了范阳,现在可好?被**围了城,自己把自己粮草断了。”
李猪儿埋怨起来,两只小胖手不停比划着。
“嗨,谁说不是,当初我们一帮臣子就劝诫皇上,那些金银粮草放在洛阳就挺好,能收买的就收买,不服的就打,都是要花钱用兵的。哎,算了,算了,不说了,不说了,眼下最要紧还是您晋王须早日上进,如此咱们这些人还能有些活路。”
严庄见他把话说开了,连连附和。
安庆绪仍是静默不语。李猪儿有些急躁了,瞥了一眼端坐旁观的真田景纲和孔雀法王,眼珠儿一转,又来了主意。
“还有真田先生、法王大人,也是为了咱们出谋划策辛苦经营,这些日子眼看阵法将成,可就算如此,没有你站出来领导大家,这些辛苦不都白费了吗,枉费了真田先生和法王大人一片苦心啊。”
安庆绪终于松动了,低头沉语:“你们说的本王心里都明白,只是”
“只是什么?有什么好只是的。”
“事到如此,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你们别忘了,还有大祭司那边呢,这件事如果被奶奶知道了,她一定不会答应的。”
安庆绪提到大祭司的时候,李猪儿和严庄都冷静了下来,尤其是李猪儿,本来一直嬉皮笑脸的,可一听到大祭司这三个字,脸顿时僵住了。
李猪儿眨巴眨巴眼睛,低声说起:“奶奶那边倒的确是个麻烦,她一直认定了你父亲就是逆龙天子,这件事被她知道了,我们一个都活不成。”
“大祭司都这么多年都没下过山了,没人去告诉她,她怎么会知道呢?”严庄见二人打了退堂鼓,赶忙鼓动一番。
“恩,这倒也是,那个地方警戒森严,而且凶险万分,任谁也不想去那个地方的,就算要进山,也除非是她老人家派出使者前来迎接,否则连那片吸血鬼林都别想过去。”
“所以啊,她老人家根本不会知道的,晋王您就放心吧。”严庄补充道。
“哼,你们别忘了还有那些家眷呢。”安庆绪仰天无奈道。
“是啊,是啊,老严,你跟老崔的父母妻子不也在燕山龙脉,被老太太看着呢吗。”李猪儿恍然醒悟。
“这”
“有那些家眷做人质,众人还是会追随父亲,而不会拥戴本王的。”
“既然如此,倒也省却了许多麻烦不如派出一队幽骑军,可以突破**防线,进入燕山龙脉,把家眷们全都接出来,这样一来大家不都又反过来拥护王爷了吗?卑职能够模仿皇上的笔迹,大可以模仿皇上的口气拟写一封书信,要大祭司把家眷放行。”
“不行,不行,不行,”李猪儿打断了严庄的话,不无担忧的说道:“我刚才都说过了,那地方儿凶险万分,就算是派出整队的幽骑军,都未必能进得了山,除非是大祭司派使者下山来接。”
“那按你这么说,山下的人上不去,大祭司永远不知道山下的情况,也就永远不会派出使者来接人了,那些家眷岂非一辈子老死山中。”严庄诧异道。
“皇上可以,皇上那只铁头雕,能飞越崇山峻岭,避开山中的魔物,把信送到大祭司那里,这是唯一的向龙脉山中送信的方法。”
李猪儿这么说着,脸上却并无一点高兴的意思。
“你这说了也是白说,那铁头雕你说它是个鸟儿,我看那就是个怪物,除了皇上谁也别想靠近它,自打来到洛阳,好几个不懂事的小太监好奇,就往前夺走了几步,就被那畜生捉住撕碎吃了,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办法。”
严庄也很清楚那铁头雕的事情,摇头叹息道。
“嘿嘿,”李猪儿本来玩世不恭的笑意里多了些阴森,斜瞅着安庆绪,刻意放慢了语速,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饲养铁头雕本来就是安家的独门密术,都说这铁头雕一生只认一主,不过据我所知,还是有使其改信易主的法子的,你说是不是啊,王爷”
安庆绪凝目望了望李猪儿,无奈的笑了笑,“这件事回头再说吧。”
严庄一听,眼睛里闪烁光芒,赶忙追问:“王爷,真的有法子?”
安庆绪摇头摆手,示意他不要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严庄悻悻的看了看李猪儿,李猪儿撇撇嘴没有理会严庄的眼神,嘻嘻笑着夹起一块肥肉放进了嘴里,乐呵呵的咬嚼着。
方才几个人只顾自己谈话,冷落了真田景纲和孔雀法王,安庆绪止住了话题,连忙举杯招呼二位陪了不是,众人又接连吃了几杯酒。
真田景纲生在扶桑岛国,自幼向往大唐的山川地理和风俗人情,方才听他们说起燕山龙脉和鬼林的事情,心中十分的好奇,禁不住向安庆绪问了起来。
安庆绪尴尬的笑了笑,说:“时至今日,这件事也没有什么不好讲的,不过本王也是所知甚少,还是李猪儿你来说说吧,平日里父亲和奶奶都把那里当做禁忌,就是我问起,也神神秘秘的三缄其口。”
李猪儿一听,这才笑嘻嘻的把燕山龙脉里的情况说道了一遍。
郭暧将屋中人所言一一记下,没想到很快便发生了史思明要求**协助前往燕山龙脉,救出家眷的事情。
那山中有一支规模庞大的战狼军团,非是人力能克,郭暧自然想到了好朋友鲜于燕,这才连夜赶回长安,搬取救兵。
燕山龙脉禁地。
夕阳的余晖遍洒连绵山巅,空谷之内的天光已然渐暗。
最后一名蛮猪铁卫不断的后退着,直到臃肿的臀部抵住了身后的岩壁,再也无路可退。
苍狼王上前,一爪划开了蛮猪脖颈的动脉,鲜血顿时喷涌出来,很快由于失血过多,蛮猪铁卫渐渐恢复了人形。
所有的蛮猪铁卫一字排开,陈列在一边。
几只幼狼上前,试探性的嗅着尸体发出的气味,不断抬头望望苍狼王这些尸体是不是也可以吃掉呢?
苍狼王制止了试图分吃尸体的幼狼,望向郭暧,询问如何处理这些敌人的尸首。
颜真卿的部队已经休整完毕,可以继续战斗的尚有五百余人,仍按浩然正气分成两个方阵,伤残兵将一百余人特别安置在一处。
大家最终决定原地安营扎寨夜间山地战斗对于不熟悉环境的**来说十分不利。
出于对死者的尊重,除了那些战死的**将士,叛军、夜狼、蛮猪铁卫的尸体、尸块,也尽量收拢好,庄重的陈列在一处空地上。
苍狼王率领狼群守护在外围原地休息并不代表这里是安全的,这里仍是敌人的巢穴之内,岂能真的安睡。
中间是浩然营、正气营的弟兄组成的防御带,正中心的安全区,是颜真卿等人,还有伤残人员的营地。
颜真卿、马相如、李护三位指挥官,连同所有战斗人员分成三批,以半个时辰为限轮番守夜。
既在敌营腹地,也不在乎什么暴露不暴露的,更何况敌人还可能有驯化的野兽作为战斗工具前来骚扰,索性燃起了大堆大堆的篝火,人们把水加热、把肉干和面饼从新烧烤了一番,满足的大口吃喝着、咬嚼着。
健儿们热情高涨,全然不顾山风里混杂的野兽和血气的腥臭味儿,他们肆意敲打着刀鞘剑匣,有唱军歌的,有唱小曲儿荤调儿的,浑然看不出就是这样一群人为了保护父母妻儿,为了守护心中的正义,与恶魔抵死相斗、抛洒热血。
独孤欢引荐,颜真卿同郭暧寒暄了几句,大家便赶紧分头睡了。
有狼群和篝火在,战斗了一天的人们睡得很安稳。
无论天时还是地利,夜间偷袭对于敌人来说都是十分有利的,而且白日里对方节节受挫,一定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从戌时开始,直到出了子时,第一波守夜的人已经睡了两次,开始第三次守夜了。山谷里依然平安静谧,只是偶尔有火焰的噼啪声,野兽和鸟虫的名叫,这些也只是令大家睡得更香甜罢了。
当前负责守夜的是马相如,脾气火爆的汉子,是一个倒头能睡,醒来便能立即投入战斗的勇猛之士。他带了几个弟兄,不断围绕着大家走来走去,叮嘱各处负责守护的兵卒打起精神,注意密林中的动向。
今晚的月色倒是不错,呵呵。
马相如抬头看看天,心中仍是放心不下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确信,今夜一定有一场十分惨烈的夜袭,他甚至开始暗暗希望这场战斗赶紧到来,因为越是到了黎明时分,人们就会愈发的困倦,失去快速反应的能力。
这群狗日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名堂,不会又有什么野兽之类的东西吧。狗日的,白天死伤那么惨重,晚上大好的偷袭机会,却如此沉得住气,真的会是一个老太婆在这里坐镇么?
98、尸踪
98、尸踪
安禄山手下骁勇有谋的将领,大多跟着他在洛阳,或是受命固守着夺取的州郡,这山中该不会还有什么足智多谋的家伙吧?
一个老太婆而已啊,管她什么大祭司不大祭司的,什么巫啊神的,骗骗小孩子和贪心的人们还成,嘁
马相如铁青的脸色在月辉下不怒自威,一身银甲泛起薄薄的毫光,犹如天兵天将一般。
林叶飒飒作响,暖风阵阵拂面,十分的舒服,只有丝丝缕缕的浑浊的血腥气提醒着人们这里是一处战场。
马相如向山谷的深处望去,那里是一片辽阔的幽深的密林,敌人几次进攻都是从那片密林里奔出的。再往远处,两岸山峦的走向迅速收拢,形成了一道极逼仄的山峡。
天神一样的将军皱了皱眉头,山峡那边应该别有洞天,不过在这一线天一样的峡谷里,敌人若是设下埋伏就大大不妙了,很难攻克,明天必定又是一场硬仗,如果能活到明天的话。
密林里升腾起一片一片的薄雾,雾气不断聚拢,最后连成了一片。
马相如本来就对季节时令之类不大了解,加上这山中气候又十分奇特,因此虽然看到了山雾弥漫,却也只是在心里念叨了一句起雾了啊,便作罢了。
山雾继续升腾,直到形成一阵阵云翳,遮蔽了月辉。
马相如忽然觉得这云雾有些说不出的诡异,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加快了脚步,叮嘱守夜的兵士严密监视四周的动静。
“喏将军。”
一名亲随见将军紧张起来,轻轻唤了一声:“将军。”
“什么事?”
“将军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异状?”
“呃,也没什么,只是那些云雾遮蔽了月光,谷中暗了下来,令人有些不安,此时若敌人偷袭,我方是十分被动的。”
“呃,也是,这山谷里也不知算是什么季节,竟深更半夜的起了那么大的雾。”
“恩,情况有异,所以一定多加留心。”
“不过,应该没多大问题吧,将军,你看那些狼群它们不好好的嘛。”
马相如顺着亲随所指望了望,那些身形矫健的狼群,绕着众人围了一圈,一个个头朝外蹲踞在地上,眯缝着眼睛正在假寐。
“你说的也是,浪的嗅觉和听力都远超人类,如果有什么动静它们一定会及时发现的,不过它们本来就是山中叛军驯养的,是不是能够准确的分辨敌我,就不好说了,一切还须小心。”
“是将军。”
一个时辰就这样慢慢消磨逝去,马相如倒是觉得这一时辰过得太快了,也许再过一会儿,敌人就会杀出来吧,马相如这样想着,有些不甘心就这样被替换下来去休息。
接下来是李护率领的队伍来守夜了,衣甲而眠的将士们互相帮忙整理了一番,戴上头盔,收拾好作为枕头的刀鞘箭壶,整装列阵,开始陆陆续续的走向各自的岗哨。
有那么一阵子,情况略微有些嘈杂,负责在外围警戒的群狼,不时的有那么几只回过头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人注意到那些遮蔽了天光的云翳,刹那间现出了一副骷髅的样子,随即又恢复如常了。
郭暧和独孤欢并未被安排守夜,两人挨在一起,轻声细语的聊了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一阵阵野鸡的啼鸣,在山谷里回荡郭暧揉了揉惺忪睡眼,看到远处的山峦已经披了一层薄薄的红霞。
竟一夜无事。大家感到十分的惊讶,说说笑笑的谈论着。
“哈哈,狗日的叛军不会是被吓破了胆吧,夜里都没个动静呢。”
“谁说不是,竟没一个敢上前来的。”
“知足吧,活着不挺好吗,还盼着他们来偷袭啊,我看是你们才有毛病吧。”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颜真卿几人聚在一起也是十分诧异,看昨天的形势,叛军应该在这里部署相当强大的兵力才对,真是有些猜不透敌人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尸尸体,尸体,那些尸体不见了,将军,将军那些尸体不见了。”
不远处,士兵们一阵骚乱。
一名校尉穿过骚乱的人群,一脸惊恐的跑过来,跪在了颜真卿面前。
“什么事,如此慌张?”
“大人,昨日里安置的那些尸骨,全都不见了。”
“什么?”颜真卿脸色一沉,“你是说,那些叛军的尸骨全都不见了?”
“是,不只是那些叛军的尸体,还有我军的尸骨,那些狼尸,也不见了,就连那些散碎无法拼接的尸块儿,也都不知所踪。”
几人面面相觑,那可是数千具尸体,在我军严密戒备之下,竟然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郭暧望向狼群,苍狼王此刻也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对着郭暧摇了摇头。
颜真卿一行人来到昨日堆放尸体的地方,此时只剩了一片空地,和地上厚厚的血污,就连一条胳膊一条腿都没剩下。
原本诧异的人们,此时更添了几分惊惧。
颜真卿赶忙下令浩然、正气二营的兵将摆好阵势,保护起受伤的兄弟,以防生变。
“如果是叛军昨夜悄悄将尸体运走,我们不可能丝毫没有察觉,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几波守夜的兄弟可是一点都没敢马虎大意。”马相如是条耿直的汉子,望了望众人第一个问道。
“恩,这一点颜某也可证明,三轮守夜的兄弟时刻盯紧了四周的动静,就算一只鸟儿飞过来,也会发现的。”
“也许不是叛军干的?”作为向导的猎户,装着胆子说道。
“不是叛军干的?壮士,你昨夜是否有所发现?”颜真卿急切的问道。
“没,没,没有,草民只是觉得事情太过蹊跷,几位大人请想,那几百头狼在边儿上守着,别说把这几千具尸体搬走,就是来一个人搬走一具尸体,都不可能啊?还没靠近就被那些狼发现了,什么东西夜间行动能躲得过狼的耳朵啊。”
“壮士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几千具尸体凭空消失了,总该有个说法,不然接下来实难用兵前行。”
“大人,也许是树精鬼魅吃掉了那些尸体啊,咱们昨天不是才穿过了一片鬼林吗?”猎户继续道。
“呃这个么,还是慎重考虑,不可草率结论。”
对于鬼魅之说,颜真卿自然是比较介意的,不过念他是一介猎户,信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也算情有可原。
郭暧同独孤欢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出颜真卿对于鬼魅邪术的态度,而且此时,将士们已然惴惴不安,的确不适合提出什么怪力乱神之说。
“独孤大人,郭公子,不知二位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呢?”颜真卿见二人若有所思,适才问道。
“数千具尸体凭空消失看似蹊跷,却也未必没有合理的解释,我们不妨先在这里查探一番,只是”
“郭公子有话直说无妨。”
“只是,比起这些数千具尸体的消失,我们该提防的是叛军到底想要这些尸体做什么,眼下我们可以暂且假定这些尸体是被叛军偷了去,还有万一这些尸体的失踪并非是叛军所为,那么对方能做到这一点,就说明对方有着相当强大的实力,也是需要我们多加小心的。”
“哈哈哈哈,郭公子不愧是将门虎子,见识不凡,公子所言的确值得注意。我们不妨先分头行动,看看这片地方有什么古怪再说。”
这一片空地的确不小,几人各自带了数名兵士,横列成排地毯式搜索起来。
地上厚厚的血泥早已干裂了,一些布片碎肉,嵌在干裂的血泥里,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极大的屠宰场一样。
一些满不在乎的士兵走得比较快地上大抵都是血污一片,能看出来什么呢?
“救命啊”
“救救救命啊”
众人一看,只见前面几名士兵,忽地陷入了地里,两条胳膊拼力支撑在地面上不断挣扎着,脸色早已吓得煞白。
郭暧、独孤欢飘身靠近,各自拉出了两名士兵,脚尖点地再起,返回了后方。
二人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登时赢得一片掌声。
郭暧叮嘱大家留在原地,不要再往前行,二人向士兵各自讨了一根长枪权做探路的拐杖,再次来到方才众人跌落的地方。
几口地穴倾斜向下不知通向了何方,洞穴的直径十分狭小,刚好够一个标准身材的人匍匐通过。
看洞壁上的擦痕和血迹,倒像是有人硬生生用两手挖掘出来一般。
郭暧俯下身嗅了嗅,腐肉和血腥的气味混杂着温热的泥土气息,更加令人作呕。
“这地洞是新挖的,不过看起来很深远。”郭暧低声说道。
“我试试。”
独孤欢应了一声,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件小巧的铜铃,铜铃尾部系了一条长长的红线。独孤欢小心翼翼的把铜铃竖了下去,快到地洞的转弯处时才停下来。
只见他左手拉住红线,右耳靠近洞口贴在红绳儿上,右手在细绳儿上轻轻一捻,发出一道阴柔之力,顿时铜铃内的撞珠儿飞快跳动,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
郭暧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过了好大一会儿,独孤欢才直起身来。
“这地道至少有五六里远,应该是通向那边的峡口的。”
独孤欢说着,向远处指了指。
99、悬空栈道
99、悬空栈道
那一处峡口,正是昨夜里马相如端详的峡口。大家早已注意到了那里,这片盆地虽然辽阔,风景宜人,却似乎并非燕山龙脉的所在,如果要进一步深入寻找,十有**要通过那道狭窄的山谷。从军事角度来看,那里就是一道天险,十分的危险。
二人又继续向前探查了一番,在空地的中间部分,大概有几百个这样的地穴,整片土地都被完成了蜂窝一样。
郭暧望着地上密密麻麻的地穴,眉头紧蹙。
“郭兄弟,你想到了什么?”
“一夜之间挖了这么多这么深的地洞,实在不像是人力所为。”
“恩,我看也是邪力作祟,你当初潜伏在洛阳,不是听那个李猪儿提起过这里吗?”
“他也只是提了夜狼卫和蛮猪铁卫的事情,而且他自己也是一名蛮猪铁卫,是大祭司,也就是安禄山的母亲亲自炮制的。”
“啊如此说来,这位大祭司着实有些手段啊。”独孤欢惊道。
“恩,我怀疑这些尸体之所以被偷走,恐怕也是拿去炼制了。”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同颜大人说起。”
“炼制尸体的事情暂且不须告诉众人,免得他们猜疑生惧,只是眼下这些地穴,恐怕也不能如实相告。”
“怎么?”
“这地穴硬生生用两手挖出来,恐怕是以邪术操纵那些尸体所为,不能直接告诉他们,就说敌人早有防备,早在地下挖了地道,以策万变吧,昨夜里敌人便是从这些地道偷取了尸体。”
颜真卿、马相如、李护听了二人的说法,心中疑云不由释去了几分。
其实郭暧二人的说法不是没有破绽,只是人们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颜真卿等人也趁着二人探查的机会,向猎户问明了山谷的情况他当年曾随自己的叔叔攀上悬崖,远眺谷内的情况。
这座桃源谷总体呈现葫芦形,那道峡谷便是葫芦的腰儿,大概有二里多长,峡谷那边是另一座盆地,更为开阔一些。当时他年纪幼小,又站在山巅之上,所见所记也大致如此了。
峡谷那边,应该就是敌人的大本营了。
密林中的情况,苍狼王早已通过狼群掌握了不少,里面到处是凶险的陷阱,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灭。
现在,有苍狼王率领狼群在前面带路,这些危险倒是可以躲过去。
猎户同伤兵人员留在了原地,并调配了三十名士兵留下来保护和照应伤兵,其余人等,连同驮马辎重,悉数向峡口方向进发。
密林中的景象殊为惊异,参天入云的乔木足有四五人合抱之粗,苍老的树干上生满了藤萝和青苔,底下是厚厚的几乎看不到地面的灌木和草丛,长满了奇花异草。
在一株树干上,盘绕了一丛牵牛花,花朵竟有大号的唢呐般大小;几个小池塘稀稀落落散布在林间,其间铺满了荷叶,几朵莲花真如莲台一般,十分的殊胜清丽。
还有一些藤萝,状如虬蛇,大概是感受到了闯入者的动静,十数条枝蔓在空中疯狂舞动。
就连这里的蝴蝶和蜻蜓,都比外间的大上了许多,在林间、池塘边上,翩翩飞舞,好一派桃源气象。
颜真卿作为一代诗书名家,自然对这瑰丽的景象赞叹不已,心境随之转换,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就连那些素日粗豪的大兵,面对如此仙境美景,都不禁连连发出啧啧的称奇道暂之声。
倒是马相如和李护,一直保持着作为军人的冷静和敏锐,不时的指指点点,哪里可能挖了陷坑,哪里装了狼牙拍,哪棵树上架着夜叉檑,都一一找了出来。
“这头苍狼王真是神奇的狠呢,不知道是什么来头?”马相如转头同李护说道。
“是啊,如果不是它,就这片林子恐怕我们都走不过去,可能是郭公子捉来当宠物养的吧。”李护当然不知道了,随意猜测道。
“恩,也是,郭公子不愧是长安出了名的浪子,养的宠物都跟别人不一样,瞧瞧那头狼的个头儿,一天得吃多少肉啊。”
“恩,哈哈哈哈,反正咱们那几两银子可养不起,嘿你看,那边有一排的机关弩。”
“看到了,足足有三十几架,这家伙一次能发射几百枚弩箭啊,好险。”
就在二人说说笑笑之际,忽地抬头发现身前一尊庞然大物挡住了去路不知什么时候,苍狼王停了下来,把二人堵在了那里。
好家伙!远处看只觉得这头狼的个头实在太大,靠近了才真切的感受到它的力量和压迫感二人仰起头只能望见它的下巴,脑袋大的一张嘴便可轻易生吞一头驴子。
苍狼王发出一声极具威胁的低吼,身边的狼护卫顿时也跟着低号起来,白森森的獠牙比锋利的尖刀更让人胆颤心寒。
二人登时呆在那里,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苍狼王紧紧盯住二人,忽然伸出舌头在二人脸上扫了一遍,随即一转身,摇着尾巴小步儿跑到了前头。
这样的动作虽然不会对马相如、李护造成什么伤害,但一舌头的倒刺却弄的人很不舒服,尤其那一大滩口水,弄得两人好像洗过脸一般。
口水,狼的口水,味道自然也好闻不到哪里去。
直等到苍狼王的狼护卫都跑远了,二人才敢动一动身子,赶紧拿出水囊来,把脸上的口水擦洗干净。
“哎呀,都说不能在背后说人是非,看来说狼是非也是很有风险啊。”马相如把脸一连擦了几遍,这才说道。
“别说了,肯定是刚才我们说它,被它听到了。”
“是,是,是,还是看看都哪布置了陷阱吧,这帮贼匹夫,真是把这里搞的跟天罗地网一样了。”
行军足足进行了半个多时辰,**人马才来到了峡口之前。
峡口前是一片空地,不过看情形之前也该是一片林地,应该是因为峡口太过窄小,叛军为了进出方便,才在这里平整出一片空地来,以方便堵塞的人马在这里歇息。
颜真卿示意兵马停住,自己带来马相如、郭暧等人,来到一处灌木丛的后边,仔细查探起敌人的防御部署。
空地,只是土石夯实而成,其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建筑。
空地向上的崖壁上,悬空开凿架设了栈道和箭塔,栈道和箭塔上三步五步都站立着控弩的士兵。
往下看,峡口处修筑了一座关卡,有十几名士兵分列关卡两边。
然而真正危险的,也是峡谷半空中架设的栈道和防御工事,看样子一直贯穿了整条谷地。上面部署了不少兵力,以弩兵为主,滚木、雷石、竹钉篱笆等等,都清晰可见。
外围崖壁上的栈道和箭塔,倒是可以用惊月弩来打掉,而峡谷半空中的防御工事,却根本无法破除,这道峡谷很窄,目测来看也只能允许两三人并排而行,整条山谷半空都布满了工事,惊月弩根本无法发挥应有的威力。
颜真卿面露愁容。
“大人,不如用火攻?”马相如建议。
“对啊,就用惊月弩把大火弩打上去,管保烧了他的连营。”李护附议。
“你们仔细看,岩壁上悬空的箭塔之间虽是以木栈道相连,但每段栈道之间却又有一段间隙,做成了软梯,假使一处箭塔着火,敌人大可以斩断软梯,便可以阻断火势,山谷里那些栈道想必也是如此作为。当然最要紧的还是这里林木茂盛,万一引发大火,别说是叛军,就连我们恐怕也得全军覆灭。”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道峡谷我们岂非是过不去了?”马相如耿直道。
颜真卿看了看马相如,默而不答。
马相如说的是事实,就目前来看这道天险根本不可能穿越。颜真卿虽为文官,也懂得与将士们生死与共的道理,是绝对不能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的。然而军令难违,到底该怎么过去呢?
郭暧给独孤欢使了个眼色虽然颜真卿和他的将士们奉行儒教,不喜怪力乱神,不过眼前也只有让他们见识见识怪力乱神的威力了,二人决定不再保留。
郭暧、独孤欢当即向颜真卿请求出战,破了这悬空栈道。
颜真卿三人当即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二人早已掠身飘出了数丈,分别冲向了两边的栈道。
“好功夫!”三人压低了声音赞道。
叛军早有防备,郭暧二人方一现身,便听得悬空箭塔上号角吹响,随即一阵箭雨猛扑下来。
想不到驻守此地的叛军竟如此训练有素。
箭雨疾如狂风,二人的速度却更快,密林中的人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瞅着漫天飞矢黑压压砸向二人,郭暧和独孤欢只是身形一闪,早已落在了崖壁下方,
二人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急速攀爬而上,还没等箭塔上的守军反应过来,他们早已一个翻身,落在了栈道之上,当下扭断了两名守军的脖子,抛下了悬崖。
独孤欢不忍两仪刀沾血,另取了一柄钢刀,只见二人身如腾蛇一般,在栈道箭塔上跳跃穿行,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斩杀了百余名守军。
谷内的叛军知道有人上了栈道,源源不断的冲了过来。
郭暧和独孤欢发现敌人援军不断追杀过来,索性斩断了连接栈道的铁索,外围崖壁上的栈道箭塔顿时失去了支撑,纷纷跌落了下来。
100、毒蚺
100、毒蚺
隐在密林中的**,远眺二人的战斗,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了,张开着嘴巴,惊讶的不知所以。
如果不是多年严格的行军训练,恐怕人们早已击掌欢呼起来。
崖壁上的战斗很快结束了,只见二人猿猴一般,或轻踏岩角,或荡动铁索,巧力腾跃,几个闪身,飘向了峡谷入口。
崖壁上空留下孤零零的铁索,横七竖八的残木和尸体。
峡谷入口处的悬空城寨上,早有一百多名叛军堵在那里,长枪并举好似狼牙箭树,齐齐扑向郭暧二人。
掠阵的**不由得为他们捏了一把汗,一个个暗自攥紧了拳头。
哪知二人早有防备,各自拉过一条长长的铁索,权做软鞭挥出,当即连人带兵刃绞住了七八名敌人,手腕一抖,将他们甩落悬崖之下。
二人双鞭蛟龙入海,把城寨上的士兵杀了个七零八落,随即冲进了峡谷之内。
此时密林中的**已经不能看到二人的身影,只能通过不断传来的喊杀声、惨叫声来判断他们所处的境况。
随着二人的深入,喊杀声也越来越幽远,却也更加凄绝,如此惨烈的战斗,很难想象二人在山谷里正以何等的方式杀戮着这根本不能算是人类的战斗。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儿,喊杀声渐渐平息了,颜真卿方要下令让斥候出身的李护前去探查一番,却听到谷内一声低昂的虎啸,随即传来阵阵万兽嘶鸣之声,整个山谷都沸腾了。
就连那些昨日才被收服的群狼,也跟着躁动起来,幸亏有苍狼王低吼示警,这才镇住了它们,否则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一想到敌人竟能训练野狼为之战斗,更能把活生生的人炼制成蛮猪,尤其是昨日那惨绝人寰的场面,众人心中不禁担忧起来。
“李护,谷内空间狭小不利大军作战,赶紧带上你原来斥候营的弟兄,随本官前去助阵。”
李护还没来得及应声,但听见一声悲惨的嘶鸣一条车轮般粗细的巨蟒从峡口猛然窜出。
这巨蟒通体墨绿,抬起头来足有三丈余高,一条身子几乎把峡口堵得严严实实,张开了血盆大口疯狂扭动着身子。
藏身密林中的**吓得一身冷汗,身子不由得后退起来这哪里是大蟒,分明是蛇妖,是蛇妖。
然而,还没等那畜生奔出谷来,便似有一股强劲的力道,把它硬生生拉了回去,任凭它怎样扭动挣扎,再也逃脱不得。
众人一阵后怕,一身虚汗几乎湿透了里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呆在那里。
是郭暧?还是独孤欢?这两个人到底拥有怎样的力量啊,竟能将一条如此巨大的蟒蛇倒拖回去。
苍狼王稳住了群狼,朝前走了几步,郑重的望着颜真卿,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怎的,颜真卿只觉得这狼王的眼睛会说话一般不要冒然行动,相信他们。
峡谷内百兽的躁动依然继续着,虽然不知道郭暧和独孤欢怎么样了,但至少可以侧面证明他们还在战斗,还活着。
又过了一会儿,百兽躁动之声也渐渐平息下来,脚下却隐隐传来一阵暗流隆隆之声,有什么东西在地底行军一般路过。
将士们一个个低头左右寻觅,有些人不断的挪动着位置,生怕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从底下钻出来。
李护俯下身子,把一个底部剖开的葫芦紧扣在地上,耳朵贴在葫芦嘴儿上这样能把地底的声音放大他仔细听了一会儿,随即安慰大家,暂且不必惊慌,地下的东西是朝着峡谷内奔去的。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数量却非常的多,当是数以万计的,根本无法估算大概的数字。
大家做好准备,脚底下三尺深处大概有千百条地道,整个地方几乎都是中空的,小心塌方,更要小心地底的东西突然杀出来。
听了李护的报告,颜真卿捻了捻胡须,一声笑叹:“哈哈哈哈,子不语怪力乱神,今天可真是大开眼界了啊,弟兄千万打起精神,小心为上。”
一头负责警戒的夜狼也俯耳听取了地下的声音,有些惊慌的小跑过来,附在苍狼王的耳边一阵低语。
苍狼王凛然一动,双耳警觉的直竖起来。
颜真卿等人看在眼里,只觉得这狼王好似很通人性,也会如人类一般思考呢他们当然不知道这狼王的秘密了。
狼王好似拿定了主意一般,昂首阔步,走到了群狼面前五百余头夜狼,阵列有序,威风凛凛,更衬得苍狼王无比的英武伟岸。
苍狼王发出一阵阵狼语,顿时有百余头夜狼小跑着出了阵列,分散到**阵营里边,每隔几步便有一头夜狼守卫在那里。
颜真卿等人正在为之疑虑之时,就见苍狼王对着他们怒了努嘴好似在说,不用担心,它们是来保护你们的。
随即,苍狼王一个漂亮的腾跃,蹿出了密林,直向峡口奔去,剩下的几百头战狼紧随其后,黑压压一片冲了过去。
这些夜狼极为训练有素,行动起来除了刮擦树叶草木的声响,几乎不会发出一点点多余的声音,连喘息声都十分的轻微就在这深沉静默的狼之军团里,却有无比坚定的杀意,从每一头狼的眸子里迸射出来。
苍狼王借助岩壁上的裂隙和凸起,如山羊一般攀上了悬崖,从悬空栈道杀了进去,身后的狼群则分成了两拨,一批走峡谷,一批追随狼王攀上悬空栈道,陆陆续续涌进了谷内。
“大人,看来这些战狼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李护同颜真卿说道。
“恩,应是如此,它们本来就是叛军所驯养,常年驻守在这里,虽然这些狼儿不通人语,却有随郭公子而来的狼王领导,大可为我所用,可谓幸哉。”
狼儿。这样的说法逗得李护和马相如一乐,昨天还是互相厮杀的敌人,今天就变成了共同浴血的战友,这样看来,这些战狼也的确是多了几分可爱。二人四下望了望留守的夜狼,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暖意。
这一次交锋,没有喊杀声,也听不到野兽的嘶吼,从**所在的位置来看,峡谷里静悄悄的。
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竟会令苍狼王也为之所动。人们想到那些偷运尸体所用的洞穴,会不会是同一种东西呢?
日头已近中午,密林中升腾起一层薄薄的湿热之气,**本就穿的冬装,再加上等待的焦躁,一个个脸上都挂了一层绵密的细汗。
时间足足过去了半个多时辰,终于,一头夜狼从峡谷里奔了出来。
它的嘴角乃至脸上的毛发沾满了鲜血,本就黑色的铠甲变得血污一片,等走的近了可以看出,它也受伤了,耳朵、脖颈、腿脚,但凡裸露的地方,都有一些小小的啃咬的伤痕。
夜狼径直奔向了颜真卿。
夜狼冲着颜真卿努努嘴,又向着峡口的方向望了望它的意图非常明显,前面的战斗已经结束,大部队可以过去了。它是来报信的。
负责传信的夜狼对着狼群一声低啸,夜狼卫当即出列重新排成了两队,跟随传信夜狼进入了峡谷。
颜真卿的队伍紧随其后,来到峡口才发现,原来里面有一线溪水从谷内流出,又沿着左侧的崖壁流向了远处。
峡谷内的溪流忽隐忽现,或没入岩隙,或忽然涌现,最宽处也就半尺左右的样子,然而水流平缓深沉。
如果是在往日,这溪流清澈幽深,婉转逶迤,一定非常的美。
只是此刻,溪流已变成血河,浑浊的血水里泡沫浮动,犹如地狱中的血池。
最初的战斗主要发生在悬空栈道上,抬头望去,可以看到上面挂着许多的尸体,一些人的脑袋或腿脚露在外边,死尸中的鲜血已经流得差不多了,只是偶尔有几滴坠落下来,落在人们的肩上脸上。
这里的战斗显得十分克制,可以想象二人一定是有所顾忌如果庞大的栈道坠落下来,入谷的唯一通道就要被堵上了,至少会上许多的时间来清理杂木乱石,会贻误军机。
再往里走过了一处转角,一个巨大的蟒蛇脑袋瘫在那里,早已死去多时了。
大蟒的脖颈处被小心划开了个口子,仍有腥臭的黑血从蛇嘴和伤口里不断流出,四散漫开,最后汇入了溪流血水之中。
“大人,这巨蚺的毒囊似乎被人取走了”李护是斥候出身,久在野外侦查,对于细节有着特殊敏觉性。
“这大蟒还有毒?”马相如满不在乎的说道。
一来北方多是草蛇菜蛇,甚少毒蛇出没;二来大蟒往往是靠蛮力绞杀猎物,少有毒物。
“不是大蟒,这是一条森林巨蚺,我也十分纳闷儿,这样的东西应该没毒才对,但是你们看的它的牙齿这种黑色明显是毒液受风后形成的,还有这里应该是它的毒腺,被小心割断了。”
“嚯那这样看,这畜生的毒囊可够大的啊,它要是放个毒得死多少人啊?”
马相如握拳比划了比划,比自己的拳头还要大上几圈。
“数十万计吧,不过眼下令人担忧的是这毒囊却被人取走了。”李护说道。
“大人,您看呢?”
“你们看这里的动物大多生得有违常理,大蚺有毒兴许也是有人故意培养的,郭公子和独孤大人都是身怀异术之人,或许这毒囊对他们有用,也或许是他们看出这毒囊厉害,所以事先取走安放了,我们还是先往前走吧,不必在这里耽搁太久。”
101、神秘村落
101、神秘村落
这大蟒虽死了,奈何它的身子实在太过粗大,本就狭窄的谷地通道几乎被它占去了一半,队伍只得顺势改为一队,艰难的向前行进。
绕过转角,便看到了大蟒的全貌,足有十余丈长,身上牢牢的钉入了七八根木桩,插死在那里。
人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越往里路越难走,本就光滑的石板路上淌了一层厚厚的血泥,稍不留就会滑到一边儿去,人们只得取了刀枪作为杖,撑在地上和两侧的崖壁上,没有人愿意用手扶住崖壁,因为那里也满是血污。
再往里走,战斗变得更加激烈起来,三三两两的尸体被抛了下来横在路上,一部分栈道也遭受了破坏,残木或卡在半空,或挡在路上,走在前面的士兵得把它们挪开,人马才方便通过。
颜真卿一路走一路观望,脸色越来越沉,虽说自己这些年也带领着平原郡的将士和百姓打了不少硬仗,死伤亦不在之下,然而当时的情景同现在比起来,却还是差了许多,尤其想到这一切的杀戮只是出自两个人之手时,心思便更加的沉重起来。
地狱里,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嗨,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呢?郭公子也好,独孤兄弟也罢,都是为了国家和百姓才不得不如此啊,所谓治国平天下,为君靖难,为民除害,匹夫有责。
呵呵,自己也只是纯粹的出于对这股强大力量的敬畏,才如此胡思乱想吧。
再往里走,出现了一头豹子,几只猫鼬,还有几条胳膊粗的金蟒,都死了。有的被削掉了脑袋,有的肚子上开了个大洞,蟒蛇全被斩成了几段。
越来越多的动物的尸体出现了,有些挂在栈道上,有些已经落在地上。甚至还有一头老虎,两头壮如牛犊的獒犬,有些动物则叫不出名字,不像是中原之物,其余野猪、狗猫之类,不计其数。
人们一边艰难行路,一边指指点点新发现了哪些稀奇古怪的动物,哪一头野兽死得太过诡异。
这里就是同百兽鏖战的地方了。
颜真卿等人一路观察尸体的情况,一边同自己在密林中所听到的声音联系起来,暗暗揣摩着当时二人的战斗。
动物的血液有一股特殊的腥味,再加上开膛破肚后脏腑里屎尿的味道,峡谷里的气息变得让人难以忍受,虽然用布巾湿水捂住了口鼻,还是不断有人呕吐起来。
掉下来的尸体越来越多,几乎没有可踏脚的地方了,每往前多走一步,都变得十分困难。
“看那是什么东西?”
“老鼠?是老鼠吧”
“我的妈呀,好大的老鼠。”
眼尖的士兵一眼看到前边地上躺着几只死老鼠,抬头一看,头顶的栈道上也是堆满了鼠尸。
一名士兵上前用长枪挑了挑,这些老鼠和普通的老鼠没什么两样,只是个头大的出奇,大的好比土狗,小的也有家猫那样大,更特别的是这些畜生的门齿和爪子出奇的尖锐锋利。
方才就是这些家伙在地底行军,引起了狼群的注意,在它们的牙齿爪子上,还沾着血迹和狼毛,看来是经过了一场了极其残酷的血战。
开始是几只,后来是几十只,当人们终于看到硕鼠大军的全貌时,所有人再一次被震撼,就算是说他们都被吓傻了也一点不算过分。
峡谷愈往里走,开始变得开阔起来,走到一处方圆数十丈的平坦地带时,那里的鼠尸竟堆起了一座两人多高的山丘,老鼠大军或被咬断了脖子,或被抓破了肚肠,或被利刃斩碎,血肉模糊的堆在那里。
一座死亡之丘,蔚为壮观,也分外毛骨悚然。
道路完全被封住了,想要移开这些尸体,短时间也是不可能。大家只能踩着鼠尸,从死亡之丘上穿越。
颜真卿毕竟是个文官,虽说已见惯了腥风血雨,但面对如此堆积如山的尸体,其强大的内心和意志还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当他踏上鼠尸之山,走了十几步,终于忍不住狂呕起来,最后只得由马相如和李护搀扶着,才走下去。
用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儿,**五百多人,才从死亡之丘上翻越过去。
颜真卿回头望了望,他不只是在看那些死掉的硕鼠,还有那些看不到了的百兽尸体,叛军的尸体,心底对郭暧二人充满了感激。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些人手不染尘,是因为另一些人手上沾满了血污。因为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用仁爱来解决。
翻过了死亡之丘,眼前的风光豁然开朗,两岸的山崖如张开的双臂,不断伸展开去。迎面吹来熏风,空气里腥臭难闻的气味儿减弱了许多。
不远处是一座土坡,登上土坡后,可以看到下边是一座略微低洼但更加辽阔的盆地,情形果然如同老猎户所言,整个桃源谷的地貌就像一个两头大中间细的葫芦。
这片盆地几乎有半个长安城那么大,极目远眺,可以望见成片成片的林子,一条大河还它的两条支流,河水泛着金波穿梭在绿树桑田之间,在田野和大河相邻的地方,散布着几处村落,几缕炊烟正冉冉升起,诚然一派世外田园气象。
田野间星星点点,好似有黄牛和羊群在悠闲的吃草,奇怪的是,却不见一个农人,连牧牛的孩子都不见一个。
颜真卿心有疑虑,乍然看到不远处,郭暧和独孤欢二人正坐在一处水塘边,除了苍狼王和先后到达的狼群之外,还有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孩子。
孩子正骑在牛背上,吹着笛子,因此格外醒目。
牧童第一个望见了从峡谷鱼贯而出的**,兴奋的比划着,喊郭暧和独孤欢看看,来人了,来人了。
郭暧、独孤欢闻声赶忙站了起来,向着颜真卿等人招了招手。
大队人马来到池塘边,颜真卿嘱咐弟兄们分成四队原地休息,自己和马相如、李护来到了郭暧二人跟前。
颜真卿上上下下打量起二人来,只见他们风采依然,一个潇洒俊秀,一个缄默刚毅,除了裤腿鞋子上沾染了些许血迹,身上竟是风尘不染。
“郭公子,独孤兄弟,二位二位”
颜真卿支支吾吾,竟说不出话来,二人浴血奋战,不但毫发无伤,身上连块血迹都没,真是匪夷所思了。
牛背上的童子见到颜真卿这个样子,咧开嘴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这个爷爷好可爱,这个爷爷好可爱!”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听了孩子的无心之语,颜真卿等人也跟着乐起来。
“想不到二位竟有如此的本事,真乃神人也,真是天助我大唐啊。”
“颜大人过奖了,颜大人率领军民安守平原郡,使得叛军不能侵犯秋毫,才是晚辈之楷模。”郭暧乐呵呵的抱拳回敬。
独孤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跟着笑了笑,招呼大家赶紧去吃些瓜果填填肚子。
那些瓜果早已摆在池塘边的一块大青石上,底下垫着洗过的荷叶,有梨子、桃子、苹果、甜瓜、枣子什么的,都是洗好了的,一个个还挂着水珠。
果香四溢,将士们看了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只等颜真卿一招呼,各队的什长伍长都赶紧小跑儿过来,替兄弟们领了回去,开心的咬嚼起来。
颜真卿轻抚牧童的额头,欣慰的看着正痛快吃喝的将士们,暗自感叹,这些与自己并肩鏖战的兄弟,哪个当年不还是天真烂漫的童子。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哈哈哈哈。”
大家享用过甘美的果子和干粮肉干儿,望着沃野大河,肚子里和心里都十分的满足,颜真卿不禁吟咏起《论语》中的句子,想象着孔子当年的心境。
“对了,郭公子,这童子就是附近村寨里的居民?”
事情自然非常明显,这与世隔绝之地,这童子自然是村子里的居民,颜真卿无非是借问而问。
“是啊,这些果子还是他带着我们去采的,给他银钱也不要,这里的居民不用银钱。”
“哦,看这几处村落少说也有三百来户人家,却不见他们的父母呢?”
“是啊,这些果子还是他带着我们去采的,给他银钱也不要,这里的居民不用银钱的。” 听颜真卿问起,郭暧笑答。
“哦,看这几处村落少说也有三百来户人家,良田沃野,却不见几个农夫农妇在其间劳作,这孩子可有同你们说什么?”
郭暧捏了捏耳垂儿,神秘说道:“我让他们都躲起来了。”
“躲起来了?这里不就是传说中的避难之地桃源谷吗,这里的人还能躲到哪里去?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历,是不是安禄山强迫百姓迁居于此的?”
颜真卿急切的问道。
因为在老猎户的说法里,桃源谷早在几百年被一场战乱毁掉了,这些居民应该是安禄山发现这里后,为了满足这里的生活需求,特别迁居百姓到此屯垦的,更甚至他们本来都是安禄山麾下的军人。
如果真是这样,如何处置他们,就是个棘手的问题,而且**也很有可能会受到他们的威胁。
102、葛衣老者
102、葛衣老者
“哈哈,颜大人误会了,最初我和独孤欢也和大人一样,以为山谷里的居民是安禄山调派在这里驻屯垦荒的军队,其实不是,他们是几百年前那次蛮族兵灾的幸存者。”
“山谷里还有幸存者?那些逃出去的人不是说叛军一把火烧光了这里吗?”
“恩,蛮族的确是在这里烧了一场大火,听这位小哥儿说,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两个月。”
郭暧指了指牧童,他口中的小哥儿就是指他。
兵灾,火灾的事情,倒是和老猎户嘴里的传说对得上,只是在这处十分闭塞的盆地里,经历过一场烧了两个多月的大火还能活下来,却是难以置信的。
颜真卿面露疑虑:“他们不仅躲过了兵灾,还躲过了那场将整个桃源谷都烧成一片灰烬的大火?”
“是的。
”郭暧对着牧童亲切的笑了笑,他的微笑极富感染力,似乎是在征求牧童的意见,是不是可以把他们一族的秘密告诉眼前这位老人家。
牧童晃了晃小脑袋,冲颜真卿做了个鬼脸,嬉笑着说:“这位老爷爷真好玩儿,嘿嘿,我们是这里的守护者,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当然能躲过那些野蛮人和大火啊。”
“守护者?”颜真卿听了,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疑问:“守护这座山谷么?”
“哎呀,老爷爷你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先生说了,问题太多的人不是好人,哼,不理你了。”
童子一扭脸儿,不再理会颜真卿,明澈的眼眸里闪烁着孩童特有的狡黠。
“不许这样跟老爷爷说话,乖,听大哥哥话。”郭暧嬉笑着在童子脑门上弹了脑崩儿,逗得牧童咯咯咯的乐起来。他浪里浪荡的气质,倒是挺讨孩子喜欢的。
郭暧逗着孩子,顺势指向了前方中间的一座山丘,示意颜真卿观瞧。
整个盆地的中间都是平原地带,这座山丘的出现,与周围的地貌显得十分突兀。
重要的是在那座山丘周围,还竖立着九尊高大的石台,颜真卿仔细数过,确确实实是九尊,且以几近相同的间隔距离,护卫着中间的山丘。
“这是”
颜真卿话停在嘴边,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已然猜到那座山丘到底是什么所在。
“一会儿过去看看,敌人的大本营就在对面,正好顺路。”
郭暧指了指一条修建的十分宽阔的同样与周边环境极不协调的大道,正好通向那座奇怪的山丘。
山丘那边,谷地的尽头是一片与山势相连的高地,上面草木葱茏,庞大的宫殿群落若隐若现,正前方是一座高接天际的露台,比中间的山丘还高出了许多。看建筑的风格,应该就是安禄山和她的母亲所作。
露台上恍惚可见星星点点的人,露台前方几个军团方阵早严阵以待。
午时一刻,休整完毕。**和夜狼军团顺着方才的大路,开始向着最终的目标进发。
来到近前,才发现这座土丘实在非常的宏伟,方圆足有千余步,高过百余步,整体与大道的方向一致,呈现出规则的椭圆形。
人工的痕迹也非常明显,底部由巨石砌成,石头的形状大小并不规则,大的如同方桌,小的也有一抱,奇妙的是拼接却异常的贴合,缝隙最宽处也不过一指。
填缝中生着一层细密的青苔,颜真卿凑上前,脸几乎都要贴在石头上了,看还不够,更用食指的指甲轻轻刮擦了一小片青苔下来。可以看出缝隙里的填料非常细腻坚硬,其间还混有细碎如米的石子儿。
仔细看罢,颜真卿直起身来,以手在大石的表面不断摩挲着,感受着那为风雨侵蚀而生的一层厚厚的天然皮壳儿。
上面还有明显的烟熏火燎的痕迹,看起来曾经被仔细的打扫过,只是当时火烧的太大,无根彻底的擦去。
他显得有些激动,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喜悦,不住的点头赞许。
一旁的童子见颜真卿行为怪异,从牛背上下来,凝眉看着他的脸,天真的问道:“老爷爷,老爷爷,你看什么那?”
颜真卿并没有急着回答他,良久才把手从石壁上拿开,摩挲着童子温润的脸颊。
“爷爷是在看这巨大的工程是如何做成的,这些石头砌在这里少说也有一千多年了,历经风雨大火却岿然不坏,古人的智慧实在令人叹服啊。”
“嘻嘻,你这老爷爷倒是满有见识嘛,比之前进来避难的那些教书先生可强多了,不过,老爷爷还是少说了,这座大大大土堆,都快三千来年了。”
哈哈哈哈,拿着颜真卿同那些乡村私塾的先生对比,可把郭暧乐坏了,就连独孤欢都忍不住笑了,上前努努嘴,道:“咱们这位老爷,可比你见过的那些教书先生强多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都是读书人,都是读书人而已,”颜真卿也自我解嘲的笑起来,“不过,娃娃你刚才想说这是大什么来?”
“哼,大什么大,大土堆呗,刚不是说了,又来问东问西。”童子一噘嘴,不客气的说道。
“也罢,你不说也罢,老人家不为难你。”
说完,颜真卿沿着阶梯向上走了一段,上边光秃秃的,全部用拳头鸡蛋大小的卵石漫过,准确的说是镶嵌在底部的泥层里了,卵石光溜溜的,也是只在填料里生着细微的青苔。
每隔一段距离,还有一方巨大的青石嵌在土丘表面,很明显,这些青石是与四周布置的高大“石台”遥相对应的。
颜真卿小心的踏上一块青石,可以看到青石上有雕凿的痕迹,只是年代太过久远了,风化侵蚀早已无法辨别到底雕琢的什么图案,只依稀留下一副风格粗犷的斑驳痕迹。
虽说大战在即,颜真卿还是抑制不住内心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急匆匆赶向一座“石台”,其实自打走近了这座“土丘”,便早已看清了那些“石台”其实是一座座巨大的石鼎。
一连察看了三座石鼎,颜真卿感到有些失望,这些石鼎上的确也有古刻的图腾,不过也同样因为年代久远模糊难辨了。
看这些石鼎的样子,还有风化的情况,那童子三千年之说大体还是可信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座大墓的主人,应该就是他了。
第一位铸造九鼎的人。
颜真卿回到宽阔的大道上,这条大道应该就是举行祭仪的地方。
只见颜真卿认真整理了一番衣冠,朝着土丘的方向深深跪拜下去,行了一通三跪九叩的大礼。他心里早已认定了这座大墓的主人是谁。
一旁马相如等人被颜真卿的举动惊住了。
颜真卿身为朝廷命官,这三跪九叩的大礼除了皇帝之外,便只有祭祀天地时的神灵,才会有资格受用了。
马相如、李护当然知道自己的大人是个尊贤好古之人,向来喜好摩崖石刻金鼎铭文,然而像今天这般怪诞的对着一座土丘行三跪九叩之礼,还是头一次见。
而且,颜大人此举可是逾越了礼制的,如果事情传出去,被朝廷知道了,难保不会被御史弹劾受朝廷责罚。
马相如当即吩咐手下,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对人说起,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一直对颜真卿有所保留的牧童见到此情此景,竟有些湿了眼眶,赶紧过来扶起了他。
“老爷爷快请起来吧,之前童子说话有失礼数的地方,还请老爷爷不要见怪。”
“怎么会呢,娃娃你很懂事,”颜真卿扶住孩子的肩膀,说道:“小小年纪就能懂得保守秘密,你很不简单啊。”
“大人”马相如、李护上前,诧异的望着颜真卿。
“哈哈,你们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对着这座山丘行此大礼吧?”
“是”
“哈哈,你们看这些石头是什么东西?”
“大人,是九尊石鼎。”马相如仍是诧异的说道。
“九鼎出,神州定,天下一统,这是好兆头啊,奸贼可除,大唐中兴在望啊。”
“呃哦,原来是这样啊,是个吉兆啊,那这样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了吧。”
“哈哈哈哈,不会,不会的。”
颜真卿并没有把话挑明,马相如和李护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既然大人说了没事,就是没事了。
“娃娃,我且问你,那边那些人到底怎么回事啊?”颜真卿拉住童子的手,指了指远处的宫殿群落,说道:“你们跟他们?”
“这位大人,你的问题还是让老朽来回答吧!”
牧童张张嘴还没来及说什么,就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从土丘一侧绕了出来。老人一袭葛衣,风采超然。
牧童一见老者,兴奋的跑了过去,“爷爷,爷爷,爷爷”
老者和蔼一笑,扶着童子的肩膀,向着众人走了过来。
可就在老人身后,赫然出现一支劲装弯刀的队伍陆陆续续走了出来,看得众人心里不由一愣。
这支队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水儿短裤短衫,浑身上下干净利落英姿飒爽,总计六百余人,按弯刀、弩弓、长枪的兵种分成了三个方阵,就在葛衣老者缓步走到颜真卿等人面前时,三个方阵早已呈品字形迅速围列在老者周围。
看众人脸色饱经日晒风霜,应该就是村寨里的农人,观其军容却阵型严整行动迅捷,实力不可小觑。
“老先生是?”颜真卿惊讶的问道。
103、水脉初源
103、水脉初源
“老朽无姓无氏,更没有名字,还希望大人不要介意。”老者态度诚恳,看起来绝非有意刁难。
“那就称呼您先生好了。”颜真卿客气道。
“可以,可以,”老者轻捋长髯,笑道:“这位大人是唐的臣子?”
“是,在下大唐平原郡太守颜真卿,”颜真卿说完,恭敬问道:“冒昧问一句,老先生知道外间的事?”
“有一些必要的情报还是知道的,”老者似乎是为了不使颜真卿有什么疑虑,继续道:“我们一族作为守护者,不只是守护先王之灵,其实这座外间称之为桃源谷的所在,更是为了守护华夏血脉而在,所以我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派出使者到民间走访,若风兵劫天灾,则会接引人们到这里修养声息。
不过,说来惭愧,自从上一次兵灾桃源谷被毁后,我们的力量也被大大削弱,对于人间的很多事情也是有心无力,有愧先祖的嘱托。”
“先王之灵?这座陵寝的主人莫非就是那位疏导洪水拯救天下苍生的英雄?”
“哈哈哈哈,九鼎出,神州定,颜大人机敏饱学,老朽甚为佩服。”
老者默认了颜真卿的猜测,露出赞许的神色。
“老先生过誉了,这个颜某此次帅军前来,一则是铲除叛逆维护华夏一统,再则更是为天下苍生黎民生机着想,拯救万民脱离战争灾祸,还望老先生”
“颜大人多虑了,其实老朽等这一天也已经很久了。”
“哦?此话怎样讲?”
“哎,惭愧啊,小老儿有眼无珠不识奸邪,竟自引狼入室,才使得这桃源谷为贱人侵占,这事已有多年了。”
“以先生一族的力量不能拒敌,所以希望借助外力么?”
“恩,事实如此,不过我们也有所顾虑,毕竟我们一族舍弃了姓氏与荣耀化身无名之族,世世代代守护在这里,这是我们一族永远的责任,而现在我们一族的力量也在不断的衰弱,我们害怕一旦引入外部的力量,桃源谷再一次暴露在世人面前,会带来更大的灾祸,所以,也是一直踌躇不能决策。
今日有托先王在天之灵庇佑,盼来仁德之师,老朽也就放心了。”
“老先生肯信任我们?”
“是的,呵呵,这一点还请颜大人多多包涵,自打颜大人进入太行燕山地界,便已经进入了我们的视线,早有快马使者察访过大人的德行操守以及官声,颜大人德政爱民明察善任实乃当世栋梁,我们这才决定现身与颜大人合作,也希望能够借助颜大人以及这位公子的力量,消灭奸邪。”
葛衣老者冲着郭暧、独孤欢微笑抱拳。看来郭暧、独孤欢二人的战斗,早已在守护者一族的监视之下。
郭暧二人谦恭回礼,只道事关天下苍生福泽自当奋力杀贼,引得老者称赞不已。
“哦?”颜真卿察觉老者话里机锋,不禁笑着再问:“为我们引路的那位猎户,可是”
“哈哈哈哈,颜大人果然才智过人,相信有赖颜大人鼎力相助,奸邪必除啊,猎户之事还希望颜大人不要介意啊,他几多撒谎,的确是为了考验诸位的德行与实力,毕竟我们不能再冒险了。”
“无妨无妨,老先生一族责任重大,千百年间已为苍生牺牲良多,这些都是小事都是小事,只是眼下大祭司一伙人的情况”
“恩,这件事说来话长,更是老朽失责所在耻辱所在,不过为了守卫先王之灵为了天下苍生,老朽绝对不会藏私隐瞒,其实事情闹到今天这般僵持的境地,实在是因为我们一族中出现了叛徒。”
诚如老者所言,他十分的坦承,道出一族叛徒之事,不由得令在前诸人吃了一惊。
“事后我们也察访过,颜大人所说的那位大祭司乃是阿史那德氏,范阳节度使的母亲,只是当年她初次来到这里,谎称族民被异族消灭走投无路,老夫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她,却没看出她祸心内藏,以至于后来酿成大祸。
这件事本来是不该说的,因为我们的先祖立下重誓,要隐姓埋名绝对不能提及先祖,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相信颜大人以及诸君定能为我等保守秘密。
我们一族的先祖曾经追随先王治理洪水涝灾,后来洪水虽去,天下的水脉却受到了涝毒侵染,百姓们饮用河湖之水,往往引发诸多疾病,动辄死伤数十数百人,几番思索后,我们的祖先掘地为井,吊饮地底之水,这才杜绝了涝毒。”
“原来如此,先生远祖原来是第一个挖掘了水井之人,小小一口水井,其福泽却是利在万民功在千秋的伟业啊。”
“哈哈哈哈,颜大人猜得没错儿。”
老者再次默认了颜真卿的猜测,曾经追随远古先王治水,又发明了水井之人,对于颜真卿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难道这事还跟水井有关?”颜真卿诧异道。
“的确如此,当年祖上将挖井之术传授九州万民,后来发现天下水脉无不息息相通,为了黎民福祉,祖上耗费多年心血才发现了这座谷地,果然在这里找到了水脉初源。”
“水脉初源?”这样的事,颜真卿倒是第一次听说,遍览竹书古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说法。
“是的,先王定鼎九州之后,中国的疆域变得空前广阔,如何管理如此广大的疆域,成了棘手的问题,作为先王的谋臣,这件事自然落在了先祖的肩上,先祖驯养鸽子以为信使,散布在九州各地,建立了初步的国家情报系统,以监测民计民生。
然而,这也只是解决了信息传递的问题,对于当时困扰着先民的疫疾仍是无法根除,先祖根据疫情由水传播的特点,决定从水源入手,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一处连通天下水脉的水源,在这里可以通过水脉的浑浊变化,监测天下水文疫情,更可以通过在水脉初源投放解毒药剂,来治理天下之水。”
说到这里,葛衣老者停了下来,不无自豪看了看身前诸人。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一件功在千秋的伟大业绩。”
“是,先祖的初衷当然是利在万民,不过,这处水源却也成了一柄双刃剑,一旦它为奸邪所掌握后果自然不可设想。因此,先祖并选了自己最小也是最骁勇善战的儿子,由他带领自己的族民守卫在这里,无论人间沧海桑田,我们一直守护在这里。
不过,不幸的事情最后还是发生了。
几百年前,十几万异族大军闯入了桃源谷,将藏身在谷内的数十万百姓几乎屠杀殆尽,枉死者的尸体堆满了整个山谷,没过多久那些尸体便开始腐烂发臭,以致怨毒滋生。
大量腐臭的尸液渗入地下,汇入了水脉初原,眼看就要酿成弥天大祸。
当时我们的族人就躲在水脉初源的地河之岸,一方面是水脉初源急需治理,一方面更担心夜长梦多,被蛮军发现我们的秘密,那样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痛定思痛,当时的族人只好一把火烧了整个桃源谷,将蛮军和腐尸都烧成了灰烬。
当时的水脉已经受到了极大的污染,而我们守护一族也在蛮族入侵时牺牲了太多人,力量大不如前,为了专心治理水脉,我们已经无力顾及人间的苍生,只得在桃源谷的入口处种下了雾莲和鬼柳,将入口封死。
接下来的几百年时间里,我们一族都一直在努力化解水脉中的怨毒,无奈那场兵灾太过恐怖,怨毒侵入地脉太深,接连污染了三层地下水脉,直到几十年前,我们也不过治理了两层水脉,虽然可保黎民饮水无碍,但第三层受到侵染的水脉仍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在这里,老朽想先岔开一下话题,提一件有关邪染水脉的事,现在**围困洛阳,可否发现洛阳城中有什么不妥的事情?”
“是与地下水脉暗河有关吗?”郭暧想到老凌人王顺儿探查地下暗河之事,上前一步说道。
“是,从我们对水文的观察来看,发现有人在洛阳一带掘开地层,将第三层水脉暴露于外,目前对方尚无进一步的动作,不过还是希望诸位能够多加留意,一旦收复洛阳,还请尽快将掘开的地层填补回去。”
郭暧听老者说法的确与洛阳所发生的情形相似,便把自己所知的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老人听了沉思良久,原本超然世外的淡然顿时减了七分,多了几分忧虑。
“老先生请放心,如果只是填回土层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我们一定尽力办好。”郭暧见老者忽然面色沉郁,不禁宽慰道。
“水源之事只是其一,老朽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之前便同几位坦承过,我们之中出了叛徒,如果是安禄山的人在挖掘地下受到邪染的水脉,老朽不得不担心那个老巫婆对我们的秘密已经了解了多少。”
原来,当初守护一族收留了阿史那德,也就是安禄山的母亲后,她自然对这些人的来历起了怀疑,她猜测那座巨大的封土堆应该是一座陵寝,这一族人在这里守护着什么秘密,也许就和自己梦中的黑龙有关。
为了揭开这个秘密,阿史那德便开始暗中活动,希望找到能够找到一个突破口。
104、勾狼一族
104、勾狼一族
阿史那德假意融入守护一族的生活,实则暗中调查一族的秘密。在她苦心钻营之下,终于有一个年轻人,进入了她的视野。
这个年轻人聪颖好学,且深沉寡言,一心沉浸在对先祖所留学识和密术的研习之中,几乎将一族流传至今的知识尽数收纳囊中。
这样一个不世出的人才,对于守护一族来说,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因为近几百年来,为了治理怨毒邪染,守护一族牺牲颇大,人丁凋敝,能够完美掌握先祖术法奥妙之人,更是少之又少。
这个年轻人无疑成了守护一族的骄傲,无论他多么的沉默寡言,仍就是人们传唱和簇拥的焦点。
不过,狡猾的阿史那德很快就发现,这个年轻人虽然聪明颖悟,却有着一个致命的缺点。
守护一族世代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民风淳朴,然而却始终保持着对人的警惕与戒心,尤其对阿史那德这个外来人,虽然各种善待于她,对于族中之事却讳莫如深。
而这个年轻人却和他们不同,对于族人的赞美和簇拥,他并没有感到什么骄傲和欣喜,只是觉得他们把族中所谓的使命看得太重了,他更看重先祖遗留的知识和术法本身的意义。
相对于其他人来说,他简直是一个单纯的毫无防备之心的人。
阿史那德开始尽可能的寻找机会与他接触,并试着与他探讨一些关于鸟兽的知识,果然不出阿史那德的猜测这个年轻人非但没有拒绝她的主动交流,反而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就这样,阿史那德利用这少年对上古知识的渴求,一步步蛊惑控制了他。”
说完,老者一声轻叹,显得十分悲凉,仿佛一族的命运便就此改写。看来年轻人的背叛,对于老者和族人老说的确是一桩沉重的打击。
“这少年天赋聪颖,应该不会看不破敌人的诡计才对啊?也许其中另有隐情。”
郭暧猜测这年轻人一定和老者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而且他觉得这年轻人的行径有许多值得推敲之处。
“这?”老者眼里流露出一丝希冀的眸光,随即又暗淡下去,灰心道:“哎,郭公子你一个外间人,很多事并不知情,就不要劝慰我了,起初族人也是这般劝说,可是,哎事情不容乐观啊。”
看来这少年的确伤透了老者的心。
“是晚辈唐突了。”郭暧见事情暂无转圜的余地,当即赔礼。
一旁的牧童听了两人的对话,扯着老者的衣角,不依不饶的嘟囔起来:“十七哥不是坏人,十七哥不是坏人,爷爷,十七哥不是坏人嘛!”
老者扶着孩子的肩膀,无奈的摇着头:“不闹了,不闹了。”
孩子瞅瞅老爷爷,又满怀企盼的瞅瞅郭暧,嘟着嘴不住的抽噎着。
“乖。”
郭暧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给了他一个坚定的微笑。
“后来阿史那德就威逼利诱占据了这座桃源谷?”
颜真卿更想快些了解目前敌人在桃源谷内的情况,才好知己知彼制定有效应对的战术,便把话题带了回来。
从双方目前相处的局面来看,当初阿史那德应该并没有采取极端手段来取得这座桃源谷。
“是,坦白说,也是我们委曲求全的结果,当阿史那德拉拢住十七就是那名少年后,便开始肆无忌惮的施展起她蛊惑人心的手腕,同时有意无意的展现她过人的才智和力量,她医术精湛,又精通巫卜之术,救治了族人中一些疑难病症,在一起事故中,更凭借一人之力,将一块崩落滚向人群的巨岩,生生挡住了。
无论是出于对她救助的感恩也好,还是对她强大力量的畏惧也罢,总之一大批族人受到了蛊惑,她成功分化了我们,局势对我们非常的不利。
哎,其实老夫也明白,我们一族在这与世隔绝之处生活的太久了,自然难以抵挡来自外间花花世界的诱惑,打心底里老夫并不怪他们,老夫也没有资格怪罪他们,毕竟这样的生活不是他们自己选择的。
后来,十七终于还是把我们一族的密术驯兽术,甚至兽化之术,透露给了那个老巫婆,我们一族成了她事实上的奴隶,要为她种植粮食饲养牛羊,还要帮助她训练野兽作为战争的工具,你们见到的那些死后恢复人形的蛮猪,也是我们一族的密术。
为了祖先遗训,为了守护华夏水脉初源,老朽和族人才不得不苟延残喘至今。
所以方才郭公子所言,才令老朽非常的担心,如果那小畜生把水脉初源的秘密都告诉了阿史那德,我们这一战将会非常的被动”被动一语,老者说的十分沉重。
颜真卿等人闻听此言,惊得脸色煞白,冷汗湿透了全身,气氛顿时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之中。
听老者所言那老巫婆的手段的确十分的厉害,单单对付她也许就要花费不小的力气,如果真的被她控制了水脉初源,一旦她做鱼死网破之斗,是不是能够及时阻止她破坏水脉,大家心里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就在大家几乎陷入了绝望的时候,苍狼王阔步上前,无比坚毅的看了看老者,低下头在他的肩上轻轻摩擦着。
老者显得十分激动,两手颤抖着抚摸着狼王的脸颊,湿着眼眶说道:“老朋友,咱们又见面了。”
他们认识?郭暧万分诧异,这老者既然一生隐居谷内,如何又会认识鲜于燕呢?
紧接着更为诧异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老者记录咕噜的说了一句,却不知道说的是什么,起初郭暧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楚,可接下来老者说的所有语言,郭暧竟然一句都不懂。
郭暧久在长安,契丹、突厥、鲜卑、扶桑、波斯、天竺、吐火罗等等语言,都听过,甚至都会说上几句,因何老者所说却根本像是天方夜谭一般?
老者一族精通驯兽之术,莫非说的狼语?
郭暧百思不解,却见苍狼王回过头来对着自己努努嘴,似是在说照顾好自己,我先去办一桩事情。
苍狼王犹如出征前鼓舞士气的将军,小跑着穿过了狼群,群狼顿时沸腾起来,追随着狼王向一处谷地奔去,很快消失在了密林了深处。
老者看出郭暧的惊异,笑道:“郭公子还请不要介意,方才老朽同勾狼氏所讲乃是古华夏语,当他是狼王形态的时候,用那种古老的语言会更方便。”
“勾狼氏?”郭暧一阵诧异,还从未听他提起过呢。
“他还没向郭公子提起过?”
“没有。”
“哦,这也难怪,兽王血脉赋予的记忆就将大江大河一样,世世代代经历了太多岁月,有时候他们自己也未必会去醒悟某个年代的记忆到底如何。”
“恩,这个倒是听他提起过,说是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很古老久远的画面,就好像是他自己经历过一样。”
“恩,这就对了,呵呵,”老者见郭暧仍有疑惑,继续道:“勾狼氏本是东夷蚩尤八十一部落之一,当年炎黄联军同蚩尤部落会战于涿鹿,最终蚩尤战败,东夷族大多数人民融入炎黄两族,炎黄联盟得以共治天下,号称二帝,炎黄二帝感佩蚩尤的武德与强大,尊其为军神,三人并列为华夏三祖。
勾狼一族自然也在归化之列,后来为了抵御每百年一次的蛮族入侵,勾狼一族便迁往北方大草原上,往来游牧于西方和东方之间,负责监视西方蛮族的动态。”
“噢,原来如此,想不到他的身世还挺复杂,哈哈哈。”郭暧打趣儿道。
老者见颜真卿等人听得似懂非懂,但是有些事情又不好与他说明,便笑着敷衍了几句,从新谈起眼前与大祭司之战的话题。
“颜大人,方才狼王已经率领狼群去守护水脉初源了,如此同那老妖婆打起来,也不至于顾此失彼受她掣肘。”
“如此甚好,接下来还请老先生能够为我等详细讲解此处的地理地形,有无暗道埋伏,也好制定相应的对策。”
“好。”老者欣然应允,当下把叛军做占据的地形利害讲述一番。
目前阿史那德领导叛军所占据的高地,位于神墓正北方,那里建筑了大量的宫殿,用以供奉先民时代伏羲、女娲,黄帝、炎帝、蚩尤等华夏先祖以及天地神,是守护一族的祭祀神殿所在。
祭祀神殿与神墓、祭祀神道形成一条**的中轴线。
祭祀神殿周围原本是守护一族世代所居的村庄,那处高地被阿史那德占领后,守护一族才迁居到了下方的盆地中。
高地北靠崇山峻岭,东南西三面都是悬崖峭壁,峭壁上可见一道道木栈道呈陡峭的z字形,连接高地与盆地间的交通。
“那片领地只有一道高不过三丈的围墙,箭塔碉楼也都在明处,不足为惧,当初她把主要的工事、兵力都放在了第一盆地和一线峡上,这些之前就已经被诸位破除了。
主要的威胁还是来自那些蛮猪铁卫,相信诸位昨日已经见识了夜狼和蛮猪的厉害,夜狼卫已经被勾狼氏收服,但还有二百多蛮猪铁卫守护着高地。”
“那头狼王倒是蛮猪铁卫的克星,可惜他不在了,二百多蛮猪铁卫可是一支非常恐怖的力量。”
105、阿史那德
105、阿史那德
一直不曾说话的独孤欢望了望身后的将士们,十分担心他们的安危,昨日里只是那么几头蛮猪就够大伙儿受的了,这一下子来二百多,就算是自己和郭暧拼尽全力也要杀个天昏地暗不可,到时候可如何照顾他们?
“先别说那些蛮猪铁卫,就这栈道恐怕我大军都无法上去,老先生,除了这条栈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攀上那片高地了么?”颜真卿问道。
“这一点颜大人请放宽心,还有一条密道可以上去,至于那些蛮猪铁卫,则由我们一族之人专心对付,大人和将士们尽可以去围剿那些亲兵,上边还有五百多亲兵也是骁勇非常,需要特别分派兵力应对。”
“密道?确定安全吗?”郭暧想起老者所言,阿史那德曾经大量攫取守护一族的秘密,不免有些担心。
“应该没问题,”老者想了想,说:“阿史那德分化了我的族人,老朽又岂能坐视不理,在那些背叛的族人里,老朽也安插了眼线,据他们的消息,那条密道阿史那德至今没有注意到过。”
“好,那就有劳先生安排人手为我们引路了。”颜真卿喜道。
“颜大人客气了,一旦战事爆发,到时候自会有我们的人事先打掉敌人的碉楼和箭塔,里应外合。至于阿史那德,她一般在自己的寝殿或是风月台上,风月台是一座露台,她经常在那里宴饮作乐,届时会有我们的人放出响箭指示她的行踪。”
“哈哈哈哈,如此甚好。”
颜真卿同老者商议好行军作战的细节与战术,又故布疑阵,命令所有将士在村寨附近搭起营帐支锅造饭,留下五十名兵士同村寨中的老弱妇孺在营中交相往来,营造出安营欢庆的气氛。
余下的**则同守护一族一起,通过一条秘密走廊,来到了神殿高地西南角的一处瀑布之下。
“就在这后边。”老者指了指瀑布。
只是这瀑布高有三十余丈,且水量极大,要是强行穿过的话,非得砸个粉身碎骨不可。
颜真卿等人凝眉不语,似是在等着老者下一步的行动。
果然,老者笑了笑,亲自走到了一处峭壁之下,伸手在一道岩缝里摸索起来,老者肩膀一叫力,一阵磨盘转动般的隆隆轰鸣自头顶传来。
头顶十余丈处,一块巨岩正自瀑布后边缓缓伸出,将瀑布水流的分成了两股,在下方形成了一个“门洞儿。”
真是巧夺天工,众人不禁暗暗暂绝。
老者指挥几名少年,进到瀑布下方,合力将一块岩石推开,现出一口洞穴,大小可容许两人同时通过。
那些少年继续进到洞里,大概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才有一人折回,通知大家密道安全,可以通行。
密道内部是一条天然的溶洞,有一条地下河在洞穴内蜿蜒静流,守护一族沿着溶洞内曲折向上的岩脉,开凿了一级级台阶,一直通向上方。
出口修建的更是绝妙壮丽。
它完全隐在一条大河下方,少年们扭动一处机关,溶洞上方一块巨大的石板移开,河水轰然下落,形成了一个向外的出口。
等湍急的河水流势缓下来,大军便从此通过,来到了高地之上。
大河上方同样是一条水量极大的瀑布,人们出了洞穴就站在瀑布下方十步之外的地方,水花四溅,一个个湿透了衣衫。
河流两岸是高大茂密的松杉,遮天蔽日,林间幽深静谧,松鼠和草虫的嘶鸣此起彼伏。
先头到达的部队就隐在密林中休整,拧去衣衫中的水渍。
双方合在一起千余人,通过密道来到高地之上,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
时间已在未时正,冬日的暖阳略见昏黄之色。
队伍来到密林边缘停了下来,一株美丽的花树上,栖着一只翠鸟,它很安静,以至于在它忽然飞向老者之前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翠鸟振动薄翼,在老者耳边啾啾了几声,老者转过脸来,也对着翠鸟啾啾了几声。
翠鸟像是得令的通信兵一样,疾飞出了树林,飞进了高墙里。
此时,**所据之地,距离对方的城防已在百步之内,可以清晰的看到箭塔上的叛军,正充满警惕的来回巡视。
没有任何先兆。
四座木构箭塔轰然向外压倒在围墙上,高墙难承其重,也紧跟着坍塌下来,形成四个巨大的豁口。
随箭塔坠落的士兵仍有喘息者,刚要起身呼号,便有几名少年鹰雀一般飞身而至,钩镰寒光过,割断了他们的脖子。
群雄兵分四路,从围墙的豁口冲入了城内。
这一带十几座院子里,住着的都是安禄山下属将官的家眷,有两支百人队不断在街上巡逻,负责守护他们的安全。
虽然之前已经得到命令提高警惕,然而**忽然突破城墙杀到了眼前,还是大大超乎了他们的预料,几乎没有遇到一点像样的抵抗,**便一举歼灭了这两股部队。
独孤欢擒住一个活口,问明了史思明家眷的下落,他身上带了史思明的信物和亲笔书信,倒也没费什么功夫,史思明的老母发妻还有幼子,便答应跟随他们离开。
至于其他叛军家属,多年未曾与丈夫儿子通过音讯,对于安陆三年将自己软禁于此早已心生怨怼,又听闻洛阳被围日久随时都会被**攻陷,便也半推半就的从了**的安排。
为了安全起见,颜真卿和守护一族各自调派了人手,由马相如领队护送家眷们转移到了一处秘密据点,暂时躲避起来。
没了顾忌,**和守护一族的勇士们更加骁勇,一路冲杀,很快到了内城中央的露台跟前。早有约定的烟火响箭指示,阿史那德正在这里。
这是一座极其宏大的广场,围绕广场树立着十几尊造型古拙粗犷的上古神灵塑像,几十根高愈百尺的旗杆上幡旗飘摆。
正中央,原本是一座祭天台,如今被扩建成了一座可容十几名伶人同时歌舞的露台。
而此时,正有操弄丝竹管弦的乐工,翩翩起舞的伶人,尽情为主人奉献着自己的表演。
露台后方,设有一架高大华丽的屏风,屏风下铺着猩红色的波斯地毯,几张桌案上铺满了瓜果酒肴。
七八名衣衫半裸披肩散发的少年,横倒竖卧躺在那里,在猩红色的地毯衬托下,少年白皙滑腻的**更加香艳可亲。
一位身姿丰腴的妇人将一件紫衣半遮在身上,正交肩叠股卧倒在少年们的怀抱里,一双惹眼的酥胸和滚圆的**,任凭少年们爱抚摸弄。
一名少年刚刚剥下了一瓣橘子,正要送到妇人的嘴里,猛然瞥见广场对面杀来气势汹汹的众人,手一抖,橘瓣儿掉在了妇人的胸口上。
比起杀气腾腾的**,那瓣儿橘子的掉落似乎更令少年害怕,身子颤抖着,支支吾吾望着妇人说不出话来。
妇人一声娇笑,伸手把少年的脸按在了胸口,橘子被压碎了,甜腻的汁液淌满了女人的胸口,妇人稍稍松手,那少年便抬起头,殷勤的舔舐起那些黏在女人身上的甜**液来。
更多人注意到了**杀来,乐工和伶人的动作已经明显慌乱起来。
另一名少年蠢蠢欲动,似乎急着起身躲藏即将到来的杀机,妇人看穿了他的心思,漫不经心把一只小脚压在了他的肩上,脚尖儿轻轻玩弄起少年的脖颈和耳朵。
“慌什么继续”
**围住露台摆好了阵势,浩荡的杀气逼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妇人却一点要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侧了侧身子,一名乖巧的少年当即横过腿来,由妇人把头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呵呵,颜真卿果然是你。”
“自然是老夫。”
“呵呵,当初颜大人来参加老身的寿宴,就看出你和那些文官不同,几次提醒我那傻儿子,早些对你动手,他都是笑说杀一文人不过杀一鸡尔,事到如今我这做娘亲的心疼啊。”
“哈哈哈哈,那可真是承蒙老夫人厚爱了,”颜真卿浩然正立,直指叛妇:“如今在本官看来,老夫人不如束手就擒,随本官解往长安领罪受诛,也不枉吃了半生的皇恩俸禄。”
“咯咯咯咯,说老实话,老身真的很羡慕你们这些人。”阿史那德把紫衣在胸前半遮,坐起身来。
“羡慕我们襟怀磊落不惧邪魅么?”
“哼是羡慕你们活得简单,倘若这世上的事情,都只须靠着忠义二字便能解决,那人生岂不容易了许多。”
“本官从来不认为只靠着一两道教条,就可以令这世界变得简单,黎民百姓也好,王侯将相也罢,为了功名利禄,或者只是为了活下去,没有哪个人的生活是容易的,只是,无论一个人生来如何处境如何,仍然有许多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人,哪怕他一生都没有机会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却也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人。”
“呵呵,你这话说的,倒是像极了他的腔调。”
阿史那德对颜真卿的话,似乎很有感触,斜阳的光辉落在她明亮的眸子,像是闪过了一抹回忆。
“……”
“呵呵,你在诧异什么?不是只有你们这些文人骚客才会对生活有感触的。”
“不,本官没有这么认为,只是诧异什么人的能对夫人说过这样的话。”
106、少年十七
106、少年十七
“哈哈,就是我那死鬼老头子喽,也就是扎荤山的父亲,他以前也经常那么念叨,他本来出身于一个富庶的粟特家族,颜大人一定有所谓耳闻,那是一个善于经商的民族,骨子里血液里都是金子银子撞击的叮叮当当的声响,可他偏偏向往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做一个游吟诗人,哈哈哈哈,他却连一句诗都不会做,他只是四处流浪。
我年轻的时候,倒是对他的理想充满了向往,可等我怀了孩子,却发现一切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只顾自己跋山涉水,却从不顾及我们母子的生活,以至于他现在到底是死是活,我们母子都清楚,呵呵,也许他早死在某条被海浪打翻的船里,或者在某处荒郊野外被狼叼走了,被山贼杀掉了吧。”
“哦,原来是夫人的家事。”颜真卿叹道。
“呵呵,你在逃避我的话题,颜大人你倒是说说看,他这么做到底是不是值得?”
“生于富庶之家而淡薄名利,是一桩好事,喜好远游也是人生乐事,只是已经有了妻子,仍然只身浪游,确实有失人夫人父的责任。”
“哈哈,难得听到一句公道话。怎么样?安禄山现在在洛阳还好吗?哈哈哈哈,不过既然你们都杀到了这里,恐怕我那傻儿子,也好不到哪去了。”
颜真卿也不避讳,当即把洛阳的情势略讲一遍,说道:“老夫人还是随本官前往长安领罪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颜大人,看在你方才几句公道话的面子上,老身可以留你个全尸,想要老身束手就擒就痴心妄想了,至少为娘的今天可以替儿子杀掉你们几个,以除后患。”
阿史那德说完,纤手轻轻在半空摇了摇,随即又躺回了那名少年的怀里。
两队身形魁梧**上身的近卫,忽然从屏风后边冲了出来。
“是蛮猪铁卫。”老者低声对众人说了一句。
随着蛮猪铁卫的出现,又有二十余名葛衣少年缓缓走上了高台,护卫在阿史那德两侧。
其中为首的少年,径直走在了阿史那德身旁,垂手而立。
老者神情一怔,身子轻微晃了一晃,苍老的眸子里尽是无可诉说的悲伤与怨恨。
老者无言,不过事情已然明了。
这些后来的葛衣少年,无论装束神情,都与守护一族的少年无异,那位为首的少年,应该就是老者口中的十七。
十七?应该是他的代号,守护一族虽然舍弃了姓氏,也总需要一个符号来互相辨认。
这少年的五官十分的清秀,只是一脸的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冷漠,与那深邃的令人感到害怕的眸子,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潇洒俊逸。
郭暧很快注意到这少年的奇异之处他的右臂与常人无异,紧束的袖口,露出纤长苍白的手,左臂却是一具异常宽大的袍袖更令人惊异的是,那袍袖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不安的躁动着。
郭暧正暗自诧异,老者终于说了句话出来,似乎是专门对着郭暧说的。
“你注意到他了?”
“就是他?”
“是的。”老者点点头,又恢复了沉默。
大家都在等待着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大家也都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十七忽然把手捂在嘴上,发出一声怪啸。
几乎同时,所有的蛮猪铁卫从腰带夹层里取出了一颗丸药,当即吞了下去。
药效快得惊人,这些家伙的身体马上起了变化。
如果说昨天人们看到凶悍强壮的蛮猪死后变成人形时,心底还有几许同情和惊异的话,这一次活生生的人们,一个个扭曲成野猪的样子,带给人们的则是彻底的恐惧和惊惶无措。
尖利的獠牙,首先撕裂了他们自己脸,从下颌位置穿了出来,嘴角向着耳朵两边迅速划开,与此同时,嘴巴和鼻子夸张的从脸上突了出来。
剧烈的痛苦疯狂撕扯着他们的肉身,令他们的身体在匍匐扭曲的同时,迅速膨大起来。
其实变化的过程非常快,人类的哀嚎很快变成了野猪凶残的嘶吼。
愤怒的猪群挤挤攘攘,异常躁动,只等主人一声令下,便会把挡在眼前的所有人撕咬个粉碎。
**吃过蛮猪铁卫的亏,知道这些家伙哪怕只有一头,都可能令己方全军覆灭,心中胆寒,气势上不由弱了一层。
“畜生”老者牙缝里蹦出俩字儿,不知道是在骂这些蛮猪还是族中背叛的少年,或许两者皆有吧。
郭暧也注意到了这些蛮猪铁卫应该是那名叫十七的少年,帮助阿史那德炮制的。
老者枯手一挥,守护一族的少年们顿时鹰跃雀起,飞身落在了蛮猪背上,他们的手脚上但似长了钩爪一般,死死的扒在它们上,身形随着蛮猪狂舞扭动,却似黏上了一般。
蛮猪为了甩开背上的敌人,疯狂扭动的脖子,却不想自己脖颈的要害暴露无遗。
瞅准机会。
一弯吴钩闪过一道寒光。一声凄惨的猪嚎响起。
一头蛮猪脖颈上的血管顿时被割开了,鲜血爆喷,几下便失去了意识,恢复了人形。
少年随即一个鹰跃,又回到了己方队伍。
少年们一个个相继得手,广场上铺满了蛮猪铁卫的血尸。
这样的战斗浩然正气的兄弟何曾见过,一个个心中暗赞,直叹世间之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二百多名蛮猪铁卫一步未曾前进,却被对方歼灭在自己的阵中,阿史那德不由发生出一声妖魅的狞笑。
阿史那德一声妖魅狞笑,身子一摇,自少年腿上坐了起来,柳眉一拧,怒道。
“老匹夫,当年一念之差留了你们一族的命在,今日果然成了老身的祸患,也罢,今日杀你们也不迟。”
阿史那德话音未落,就见身后几名仆人模样的***起,手中各自捧了一件样式朴拙的陶管儿,呜呜咽咽吹奏起来。
乐音起初尚能入耳,及至后来愈发的哀婉悲凉,竟至充满了怨恨之意,犹如一群无形的恶魔,不断的侵蚀撕咬着听者的脏腑,一阵阵寒意从心底涌起,令人不寒而栗。
“大家小心,大家小心。”彼此互相提醒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虽是如此,却根本没有谁知道这强烈的杀机,会从哪个角度以何种方式袭向自己。
“难道是这乐音?”郭暧试探着问起老者。
“不像,这乐音虽是令人十分痛苦,却也并未迷乱我们的心神牵制我们的行动,说来惭愧,这些年来对这婆娘的底细,我们仍是知道的太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史那德一阵骄狂狞笑,冷然道:“这不过是一段前奏,瞧把你们紧张的。”
说完,阿史那德郑重的拍了三下手掌。
乐音再变。
那小小的陶管里竟似涌出了千万恶魔,狂风暴雨一般袭卷着整座山谷。
大地一阵颤栗,是的,就在脚下传来一阵阵令人不安的躁动,有什么东西在地层深处疯狂的啃噬挖掘着。
“啊呀”
一名士兵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
身边的人的齐刷刷看过去,就见地面如笋破土一只鲜血淋淋的只剩了白骨的手,朝天探出,疯狂的抓挠着。
“怕什么稳住。”
一名什长大喊着,抽刀斩断了狂舞的白骨之手。
就在他挥刀弯腰的刹那,一双骨爪又猛然破土而出,从背后抱住了什长的双腿,疯狂的想要把他拖入地下。
一名士兵忙来解围,把钩镰枪勾住骨爪,想要把它拖下来,脚下一阵剧痛却是自己的脚踝被一颗骷髅头咬住了。
鲜血淋漓的骷髅,隐约露出森森的白骨,狰狞撕咬着他脚上的皮肉。
就在**和守护一族所占之处,大地就像一块生满了蛆虫的腐肉一样,不断有骷髅从地底冒出来,以利爪和尖牙攻击着人们。
显然这一幕也大大超出了守护一族的预料,再加上千百人聚集在一起,纵然身法迅捷,一身功夫也难以施展,战局顿时陷入了混乱。
李护带了几名亲卫保着颜真卿,不断斩杀着涌上来士兵,自己的腿上脚上,却早已被扯去了几块皮肉。
“地之卷金刚王界”
“太阴冰封”
郭暧、独孤欢见众人乱不成军,连忙各自施展本领,将脚下满目疮痍的大地暂时封印。
这两个招式,一个是利用密宗元力将脚下的大地凝结成岩石一般坚硬的结界,一个是利用玄阴寒气,将地层冻结,暂时封住了地底群尸的行动。
“哎呦,两位小哥儿人生的俊俏,这功夫也是俊的很呢,再来”
阿史那德说着,却是媚眼一转,对着十七摆了摆手。
就见那少年凌然跃起,落在了露台旁一株千年古树之上,这沧桑巨木冠盖如云根似蟠龙,尽纳天地生机。
众人不解少年行迹何为,就连守护一族的老者也是一脸的惊异。
“大家小心”老者提醒众人,随即却是压低了声音,暗自骂了一句:“小畜生,不知道又要搞什么鬼。”
这大树生的实在古老,树干上已经满是树瘤枯裂,十七瞅准一个方位,以掌刀削下一枚树瘤,露出一个新鲜的树洞。
众人一再诧异之际,十七早把一葫芦粘稠的汁液倒进了树洞里,动作迅捷利落,身手诚然了得。
十七做完这些,却并未离开古木,而是两腿夹住树干牢牢盘在那里,左手边宽大到诡异的袍袖袖口对准新切的树洞搭在了那里。
袍袖内一阵蠕动,有什么东西顺着树洞钻进了古木之内。
“这”
“这”
“这是”
“不好,大家速度撤退。”
老者忽然想起了什么,顿失从容不迫之态,惊声叫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