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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封魔录全文阅读

作者:笑万夫     大唐封魔录txt下载     大唐封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1、一头肥羊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11、一头肥羊

    兵分三路,一路通知右街使韩当,带人守住吕东来宅邸,只待鲜于燕等人赃并获后,即刻动手逮捕吕东来。

    二路交由万年县、长安县不良人,查封大吉商号等七处销赃窝点。

    鲜于燕带队直扑制造假金窝点,郭暧辅助,鱼诺海亦乔装随同,毕竟他对此案更为熟悉。

    单说鲜于燕一路,领了金吾卫五十人,直奔大安坊。

    大安坊位于长安右街最南端,右临永安渠,左有安化门,所处偏僻,交通便利。

    大队人马行动多有喧闹,为免打草惊蛇,郭暧单人独骑先到了那处宅院。

    这院落很大,是作为大吉商号的仓库使用的,这一点倒在金吾卫右街衙署内有明确的登记。

    这院子前后各开大门,左边院墙上还开了个小门,贼心毕露。

    郭暧绕着院子巡视一圈儿,寻个僻静的胡同把马匹安顿好,这才飞身上房。

    这院里东西两列厢房,高大宽敞,是仓库。北面一座三层砖木结构楼房。

    主楼做会客、居住使用,二楼三楼安静无人,客厅里有几个汉子,围着一个火盆,正吃涮肉。

    几人中唯有一人,看起来是个商人,其余皆是江湖汉子,眼神凶戾。

    有俩人咋咋呼呼,讲些无聊的笑话、见闻,其余几个只是乐呵着吃喝,郭暧偷偷听了一会儿,也没什么有用的情报。

    倒是仓房里十分热闹。

    郭暧捅破窗子瞄了一眼,果然如鱼诺海所讲无二,东边仓房确实堆的绸缎布匹,西边仓房则被改造成一个作坊。

    里边三座高炉,每个炉子配了两名小工,正大汗淋漓的拉动风箱,把炉火烧旺。

    余下十几名工匠,有分取矿砂的,有切割铜锡的,有操作坩埚倒弄金水的……

    有把做好的金锭从陶范里取出来,检验成色、抛光打磨的。

    有些金锭比重、成色不好,还要切割成薄片,重新调配铜锡、矿砂比例,扔进炉子里重新熔炼。

    这些人低头忙碌,井井有条,时而交头接耳几句,便重新投入手里的活计,显然已经十分熟练这项工作。

    哎呀,小鱼儿还真是能干呀。一个金锭,就能挖出这么大一个贼窝来。

    人赃并获,郭暧看得高兴,不由得乐出声儿来。

    捂嘴已经来不及。

    这些人警惕的很,只是稍微有点儿动静,竟有人听到了。

    那人把手中的铁锤,忽然急促而有节奏的敲击几下,所有人顿时停下手中的活计,抄家伙冲出来,把郭暧围在了中间。

    哎呀,坏了。郭暧嘿嘿一乐,笑得特别难为情。

    他倒不是怕这些小杂鱼。对于现在的郭暧来说,放眼天下已经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就是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内疚,万一把事儿给人家搅黄了,就太对不起鱼诺海了。

    可这些杂鱼不这么想啊,瞅着眼前的人细皮嫩肉,穿绸裹缎儿的,一准儿是哪个富商官宦家的少爷羔子呀。

    这就是送上门儿的肥羊啊。

    为首一人满脸胡子拉碴的,敞怀腆着大肚子,往前一迈腿,怒气冲冲盘问起来。

    这家伙太虚张声势,大冬天敞着怀不说,叉腰的时候还不忘把衣服往后撩开,整个雪白的大肚皮全露出来了,后腰上都是一圈厚厚的肥肉。

    “这位少爷看着可面生啊,不是咱们大安坊的吧?”

    “呵呵,不是,”郭暧满脸堆笑,能不动手就先不动手,“这几天路面上天平,就出来逛逛,本来就是闲逛,后来瞅着这院子不错,寻思着可以买下来,做个家里的仓库。”

    郭暧也看出这帮人“谋财”的心思了,故意顺着他们的心意说下去。

    “嗨呦,好大的口气呀,”络腮胡子眼里冒出光来,“小哥家里做什么营生啊?还得置办外宅做仓库。”

    “就是有些田产,每年囤下些粮食,不值几个钱,就是占地方。”郭暧煞有介事。

    “哈哈哈哈,好,好,好啊,咱们里边请里边请,里边暖和,咱们一边烤火,一边谈谈,您看您是想租啊,还是想买啊,跟我谈就成。”

    土财主?络腮胡子一听心花怒放,土财主好欺负,家里没经商的,没官面上的人,好吓唬。绑个票儿,很容易得到钱。

    络腮胡子大块头儿,不把郭暧放在眼里,一张大手掐住郭暧肩膀,就往屋里推。

    推屋里好动手啊。

    郭暧故意泄了浑身的力道,被对方逮小鸡子似的给提溜着推了进去。

    郭暧故意装出一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对作坊里的东西指指点点,问东问西。

    络腮胡子随便糊弄他几句,开始套话儿,得把这肥羊家里的情况摸清楚。

    郭暧虽出身富贵,却自幼浪迹市井,结交三教九流,他还真认识个纨绔子弟,被人绑过肉票,便学着那人的神情语气,套了个大富人家的模子胡乱应对。

    一来二去,这帮人还真把他当个傻少爷了。

    郭暧穿的便服,本身就是个官宦子弟,装傻少爷手到擒来,可他怀里还有一样东西呢。

    羽林卫参军的腰牌。

    郭暧在收复洛阳失地的战役中,屡立奇功,本来是要重赏的,郭子仪替儿子做主,坚辞不受。

    有功不赏,也于理不合,便让郭暧领了个羽林卫参军的职衔。

    龙武军也好,羽林卫也好,到开元年间,已经成了某种荣誉象征。

    一些官宦富商家的子弟,喜欢花钱捐个羽林卫、龙武军里的职衔来做做,高头大马,衣甲鲜亮,很神气。

    朝廷有时候也会主动把其中一些职衔赏给一些功臣子弟,以示恩宠。

    说通俗点就是,名誉价值,高过实际权力。

    粗人说话,肢体语言特别丰富,拍人后背一下,捶人胸口一拳什么的。

    络腮胡子也是这个德性,他本就有心吓唬郭暧,所以他一边说话,这手就一直没闲着,时不时动几下手。

    要是这肥羊身上现在就带着金子、玉佩什么的呢?那不就现捞一笔么。

    毛贼就是毛贼,眼界格局就是这般水准,可惜了,他们眼里这头“大肥羊”,不是羊,是头金翅大鹏雕啊,还是大鹏王呢。

    络腮胡子顺手在郭暧怀里一拍,感觉到一样物件,挺硬,又拍一下感受了下形状,嘿嘿乐起来。他以为那就是块玉佩。

    络腮胡子一把掐住郭暧的手腕子,伸手就往郭暧怀里摸,郭暧躲了几下,没躲过去。

    摸出来一看,是个铜牌子,上面还镂刻着花纹字样。

    络腮胡子懒得看那上面写的什么,在手里一掂量,铜的,一张脸唰的就黑下来了。

    他们就是造假金子的呀,是金的是铜的,他们很懂呀。

    分量不太对,这才仔细看它的成色,这才看见那牌子上的字。

    正面是“羽林卫参军”,背面是俩字“郭暧。”

    郭暧俩字好解释,郭暧自称“郭六儿”,一听就是按排行叫的,本名叫郭暧,也没什么。

    可这“羽林卫参军”一看就是官面儿上的人啊,还是个军官。络腮胡子的表情立马就严肃了。

    绑票的也有绑票的规矩,绑土财主,绑商人可以,绑军绑官那就是找死啊。

    “哎呦,小兄弟有来头啊?”络腮胡子把胳膊肘压在郭暧的肩膀上,一嘴口臭喷在他的脸上。

    “嘿嘿嘿,”郭暧嬉皮笑脸,伸手就想把牌子要回来,了,络腮胡子不松手,赶紧解释,“捐的,就是花钱买的,嘿嘿,还给我吧,铜的,不值钱。”

    “羽林卫有个张宝林认识吗?”络腮胡子问。

    “不认识。”郭暧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他当然认识,张宝林是左羽林卫将军。

    “没听过这个人?”络腮胡子又问。

    “有,有点儿印象。”郭暧支支吾吾。

    “到底认识不认识?”络腮胡子提高嗓门。

    “不,不认识,不认识,没见过。”郭暧憋红脸。

    “哈哈哈哈,连张宝林都不认识,”络腮胡子转忧为喜,诈唬道:“假的吧,什么羽林卫参军,伪造军籍可是重罪,要杀头的。”

    郭暧吓得赶紧抱住那块铜牌,不服气的辩解:“什么假的,五千两银子买的呢,怎么可能是假的?”

    “哈哈哈哈,只怕你银子是真的,这牌子是假的呀。”

    络腮胡子起哄,一帮人也跟着吵嚷起来,一口咬定郭暧是假冒羽林卫。

    说到最后,就连“郭暧”都有些半信半疑了,这些家伙就开始明目张胆勒索起来,每人要一百两银子,不然就去官府高发他。

    “伪造军籍,冒充羽林卫,可是杀头的大罪。”

    “是要抄家,杀满门的。”

    “是啊,一百两银子,你不亏。”

    郭暧心里那叫一个乐,这帮挨千刀儿的,自己做着满门抄斩的买卖,倒先忽悠起我来。

    “一百两银子?”郭暧哭丧着脸问。

    “每人一百两银子。”一帮贼人斩钉截铁说道。

    一帮人正在这儿诈唬呢,忽地有人一脚踢开房门冲进来,大声叫骂起来。

    “一帮蠢材还在这儿诈唬什么呢?官军都把咱们围啦。”

    不只是一个人,来了好几个,郭暧瞅瞅,认识,就是主楼里围着炉子喝酒吃火锅那几个。

    “他是谁呀?”

    领头的人一进屋就瞅见郭暧了,怒气冲冲朝络腮胡子吼起来。

    “肥羊,一头肥羊。”络腮胡子赶紧陪上笑脸。

    啪啪就是两嘴巴,结结实实抽在络腮胡子脸上,把他都给抽懵了。

012、财运八通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12、财运八通

    “马大,你打我干嘛呀?”络腮胡子还觉着自己挺委屈,“我这马上给弟兄们赚到一人一百两银子呢。”

    原来这里的头目人称“马大”,估计就是个江湖诨号。

    “我他妈打的就是你,他是干嘛的呀?”马大厉声喝问。

    络腮胡子这才把抓住郭暧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当着郭暧的面儿,就把自己想“宰肥羊”的事儿和盘托出。

    马大抢过他的铜腰牌,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起来。

    郭暧这浑身上下还真没一点军人气质,细皮嫩肉的,手腕子、脖颈子一点茧子都没见着。

    军人都是要穿铠甲的,脖子手腕子上小半年就能磨出茧子来。

    “买的?”马大把羽林卫参军的腰牌在郭暧面前晃晃。

    郭暧装出很害怕的样子,咕咕哝哝的连声嗯嗯。

    “行,行,”马大若有所思,连连点头,“等一会儿出去,你就跟外边的人说,这仓库是你们家的,你可是羽林卫参军,告诉他们不能随便查你家仓库。”

    “嗯,嗯。”郭暧连连点头。

    “马大,来的什么人啊,羽林卫参军扛得住吗?”络腮胡子问。

    “就说是军功世家,别说什么土财主家的少爷,你叫郭暧,对了,最近长安风头最响的那个,那个,那个那个那个,那个姓郭的,叫什么来着?”

    马大实在想不起来了,歪着脑袋瞟向络腮胡子。

    “郭,郭子仪,对,就是郭子仪。”络腮胡子眉开眼笑的样子,逼得郭暧差点笑出声儿来。

    马大嘱咐郭暧,出去就说自己是郭子仪家孩子,他也不确定郭子仪是不是有叫郭暧的儿子,就说是他侄子,只要能把郭子仪的名号挂上,就足以把外边人给镇住了。

    郭暧疯狂点头,拍着胸脯,复述一遍马大的话,说自己明白了。

    其实他也不是特别明白,呵呵,自己明明是郭子仪的儿子,非要冒充侄子,啧啧啧。

    外边肯定是鲜于燕他们来了,郭暧越想越觉得好笑。

    不过就指着他们几个,是不是能定了吕金山吕东来的罪名,还不好说,看这些人秉性才干,都是最底层干粗活儿的。

    还得见机行事,把吕金山诓来。

    再说鲜于燕这边儿,一到地方就把院子给包围了。

    墙上郭暧留了暗号,告知后来人自己先进去了。

    鲜于燕布控完毕,派了个轻身伶俐的手下进内查看,回报说郭暧正在西仓作坊里,被一群贼人围着。

    “喔,他这是打入敌人内部了,不愧是郭兄弟啊,走。”

    鲜于燕一挑大拇指,带人从大门突破,刚进院子里,就发现这个事儿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大几十号贼人,以郭暧为首,气势汹汹在院里摆开阵势。

    郭暧一身贵公子打扮,站在那群工匠里,特别显眼,一看就是这里的负责人啊。

    郭暧抱着胳膊,满脸骄奢淫逸的纨绔样儿,大大咧咧冲鲜于燕努努嘴。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呀?何故闯我家宅?”

    鲜于燕手里的双刀差点当啷掉地上,怎么回事?这小子被人控制了?

    不应该呀,以他的身手,几百个毛贼也不是他的对手啊。

    看见郭暧冲自己挤眉弄眼儿的,明白了,这小子使坏主意呢。

    “金吾卫左街使,鲜于燕,接到举报,说你们这院儿里涉嫌私造兵刃,特别过来查查。”

    “哎呦,”郭暧一叉腰,歪着脖子讽刺起来,“看这么大的排场还以为是哪个衙门的呢,原来就是个小小的左街使。”

    众贼听了嘻嘻哈哈起哄,叫嚣着让鲜于燕滚出去。

    “怎么着啊?这位兄台也是官面儿上的人?”鲜于燕配合他演戏。

    郭暧摇头晃屁股,摆了个非常牛逼的架势,把腰牌亮出来。

    “羽林卫参军,守皇城宫城的。”

    这下换鲜于燕嚣张了,提醒对方,自己左街使,可比他个参军大多了。

    郭暧不服,又说自己是郭子仪的侄子,让他们给个面子。

    鲜于燕哈哈哈哈大笑,一是笑这帮贼人太蠢,二是替郭暧感到好玩儿。

    他自然不能当下就信,便说郭子仪就在左街住,户籍人口他都知道,怎么不知道郭子仪有个叫郭暧的侄子啊?

    郭暧便说自己是郭子仪老家的侄子,诸如此类。

    鲜于燕装作半信半疑的样子,一步三回头的带人离开,临走撂下狠话。

    “小子,你们等着,我这就去郭府查问,要是敢冒充做假,一并治罪。”

    鲜于燕出门跟鱼诺海合计,二人同样认为这院中贼人多,却不见个顶事儿的人,须周旋一番,令他们主动把幕后主谋引出来,才是上策。

    鲜于燕带人离开,鱼诺海带了几人埋伏在暗处,明处令安排了人盯梢。

    明处的人无非就是逼他他们就范,贼人也不是傻子,料定官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众贼回到屋里,一帮人嘻嘻哈哈笑得开心,都说这傻少爷是个傻子,这左街使比傻子还傻。

    郭暧顺杆儿爬,也跟着众人高兴,亮起腰牌,拍胸脯大声吵吵。

    “怎么样,厉害吧?真的就是真的,五千两银子没白花,你们别想再诓我的银子。”

    马大不耐烦的打断他们,“别吵吵了,什么真的就是真的,你是郭子仪侄子吗?你也就是拖延下时间,顶不了大用,等会他们再回来,那才是硬仗,得想个办法。”

    “怕什么,要我说这事儿还不是赖吕老大?不良人都来查过两次了,早就说干脆在外边支个打铁铺子,就是不听,那叮叮当当的,谁听见了谁起疑呀。”络腮胡子埋怨道。

    “是啊,七哥说的对,这事儿还得请吕爷出马。”

    有人帮腔,被马大瞪了回去,有外人在,不方便提那人名号。

    结果当然还是得去请吕爷,他们嘴里的吕爷很可能就是鱼诺海提到的吕金山。

    从他们对话来判断,他们不敢轻易逃跑,这里的东西丢了,他们一家老小都得陪上性命。

    没想到吕金山竟然真的来了。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吕金山来到贼人中间,从容如常,看不出一丝慌乱情绪。

    他简单问了几句,了解个大概,便安坐喝茶。

    “派个人在外边盯着,等人来了再和我说话。”

    原本吵嚷喧闹的众贼当即安静下来,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下,他们很怕他,就连嚣张不可一世的马大,都恨不得把脑袋扎裤裆里去。

    就连对郭暧这个极其反常的存在,吕金山都表现的了然无趣,听马大讲了他的事儿,只是咧嘴笑笑,便好似把他忘了一般。

    此人心性之沉稳,实在罕有。

    心性沉稳之人,必有过人的本事,或是最极端的心思。

    吕金山到来没多久,鲜于燕去而复返。

    鲜于燕的信息封锁做的很好,查抄大吉商号等销赃窝点的工作非常到位,对方的暗桩是最先被清理掉的,没有走漏任何消息。

    所以,当吕金山见到鲜于燕时,仍以为这就是一次普通的搜检。

    这样的官差,他已经打发走两拨,在他眼里,这些人无非是贪个立功的机会,升官发财罢了。

    升官也是为了发财,所以,干脆打发些银子,他们自然会走。

    吕金山架子摆的很足,见面客气没两句,便以这里是长安右街,暗示鲜于燕没有调查权限。

    “左右街联合办案,还请吕先生多多包涵。”鲜于燕性情粗豪,但也懂得长安的规矩,没动手之前,该怎么客气还得怎么客气。

    “有这么严重,还要劳烦两位街使大人一同前来?”

    吕金山不太信鲜于燕的话,故意朝鲜于燕身后夸张的瞅了几眼,那意思是:我看看韩当(右街使)在哪儿,你可别糊弄我。

    “吕先生童心未泯呀,你当这种事还有开玩笑的不成?”鲜于燕笑笑,对他来说,既然吕金山在这院里,就跑不了了。

    随时可以动手。

    时间拖的越久,无非就是拉更多人下水罢了。

    吕金山眉毛动了一下,换过一副嘴脸,不过仍是试探的成分多一些。

    他想拉鲜于燕进屋里谈。

    纵然不在官场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私下谈,点条件,给好处。

    鲜于燕不为所动,“吕先生,请不要侮辱我的人格。”

    看着鲜于燕严肃认真的样子,郭暧憋得脸都红了。

    吕金山明显的愣了一下,陪上笑脸,“鲜于大人言重了,咱们这不还没谈嘛,怎么就知道不满意呢。”

    “吕金山,你要是还认识什么人,该请的就请去,想自己把这事儿扛了呢,就好好掂量掂量,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能扛得住几个轮回?”

    “呵呵,鲜于大人,这种话吕某听得多了,不过我也提醒你一句,您堵上的,可不只是自己的仕途。”

    “您让开?”鲜于燕一歪脑袋,杀气激荡而出。

    吕金山这才意识到情势不对,抬手挡住鲜于燕的去路,“慢着,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怎么?羽林卫参军郭暧,郭子仪亲侄子家的仓库?”鲜于燕讥笑道。

    “紫气东来,吕东来先生的库房。”吕金山话说的很硬气。

    众人听了暗喜,就怕你不把吕东来扯出来呢。

    “是又如何?”鲜于燕进一步道。

    吕金山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上书四个大字。

    “财运八通。”

013、八面财神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13、八面财神

    吕金山手里的金牌,金光灿灿,一看就是纯金的,上面还有“龙”形图腾。

    这可不是民间随便用的东西。

    鲜于燕忽然想起来了,当年收复长安后,肃宗、玄宗相继回归,然而当时的长安已然破败不堪,城中米粮油盐,乃至宫中器物用度,都十分紧缺。

    李辅国便网罗许多门阀巨贾,一番威逼利诱,使他们捐粮捐钱,以解燃眉之急。

    皇帝家都揭不开锅了,自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封赏,便以金银铜铁,按各人捐助多少,打造了这些牌子。

    这些牌子当然不会是什么丹书铁券,免死金牌,上面就是刻了些“祝您发财”之类的吉利话。

    就算是告诉这些有钱人,“朕谢谢你们。”

    不过当初为了找那些老家伙们借钱,李辅国故意把它们的名目和功用说的很模糊。

    也具有一定“护身符”的意思,具体能发挥出多大效力,端看持有者自己的运用。

    鲜于燕认识这东西,当下嘿嘿一乐。

    “这应该不是吕金山先生的吧?”

    “是我家主人,吕东来的。”

    “这么说是吕东来要你拿着这面金牌,来这里的?”鲜于燕再次确认。

    吕金山总算看出情况有些不对,“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接到线报,说你这仓库里存在有违大唐律令的勾当。”

    “确实有,”吕金山干脆承认了,“现在兵荒马乱的,有些商贾豪绅委托我们打造兵刃,以做护院防身用。”

    吕金山以退为进。

    战乱年代,官府对于民间私造兵刃的管制尤为严格,然而对于门阀豪绅造办兵刃,用来看家护院,却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抓到了,只要没有确实通敌、叛乱的证据,也都会不予追究。

    这些豪绅自有他们的理由,当初叛军杀来,朝廷只顾自己带兵跑了,把百姓全都丢给了虎狼,没有尽到保护之责,他们制造兵刃不过是以图自保。

    “片面之词。”鲜于燕笑笑。

    “连吕爷的面子都不给?”吕金山流露怒色。

    “鲜于燕只知道效忠朝廷,知道有李家爷爷,不知道有什么吕爷。”

    “不过是个小小的街使,你的忠心,你家皇帝爷爷看得到吗?”

    “拿了。”鲜于燕不再废话,伸手便抓住吕金山的左手腕子。

    吕金山似早有防备,手腕子诡异翻转,竟甩开鲜于燕,同时右手自袖口抖出一把匕首,握紧直刺郭暧心口。

    原来吕金山早就怀疑郭暧,并把他算计在内。

    只是他算错了一点,就是郭暧的实力,他以为郭暧只是个寻常小吏,不料那锋利的乌兹匕首,竟刺而不入。

    吕金山也是个狠人,一刺不入,进而抓住郭暧的肩膀,再次脖颈。

    他以为郭暧是穿了软甲之类,不料脖颈子都刺不进去。

    吕金山有些慌了,大骂一声妖人,变换招路与郭暧斗在一处。

    众贼见事不好,就想溜之大吉。

    鲜于燕就带来五十个人,再加上守门分出去十几人,人数上吃亏不少。

    不想有漏网之鱼,郭暧一脚踢断吕金山的右腿,击碎他的肩胛骨,丢给金吾卫的兵士按住,自己大喝一声,开启迦楼罗法阵。

    “土之卷迦楼罗百牢之术。”

    百尊泥塑金刚,自地底豁然而出,将那些贼人紧紧抱住。

    鲜于燕大喜,一边击掌赞叹,一边吩咐手下把贼人捆了,另外带人去各个屋里、密室寻取脏污、证据等等。

    制造假金的材料、工具,还有一千两真金,两千两假金,连同匠人的简单口供做齐,鲜于燕令人放出信号,通知韩当做好准备,自己带人快马冲向吕东来府邸。

    韩当不干吃亏的买卖,先是埋伏了五十人围住吕府,见信号响起,又调来二百人,大张旗鼓就把吕府给围了个扎扎实实。

    鲜于燕、郭暧、鱼诺海三人带着大队人马赶来时,正巧遇见薛衣柳也从东面急匆匆打马而来。

    看她神色,已能知其来意。

    薛衣柳是张皇后身边的人,而且他跟吕东来的关系,也早听鱼诺海提起过。

    她此刻前来,不知道是个人行为,还是张皇后之意。

    薛衣柳来到吕东来府邸门前,把马一横,挡住众人去路。

    她虽只是一名宫中女官,可是实际的影响力,却比在场众人高出太多。

    “鲜于大人,韩大人,你们鲁莽了。”

    薛衣柳的口气令人生厌,几人中韩当最是不讲情面,当下反唇相讥,“薛宫人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薛衣柳脸色唰的就变了,女人爱生气,女官更爱生气。

    “老韩老韩别这样,别这样儿,给薛姑娘几分面子。”鲜于燕赶紧满脸陪笑的劝慰。

    “韩尚宫您这是去哪儿呀,我们这边人喧马闹的,冲撞了薛尚宫还请多多包涵,我们这也是公务在身,公务在身。”鲜于燕笑道。

    “鲜于大人不必兜圈子,我来正是为了吕东来。”

    “哎呦不巧了,我们呐今天也是为了吕先生的事儿来,薛姑娘要是来会朋友,还请再选个日子,我们这边”

    鲜于燕故意这么说,意思是给对方机会,别这趟浑水。

    “鲜于大人的好意,奴家心领了,只是今天这事儿恐怕是一场误会。”

    “……”

    “当初圣上还都长安,吕东来出力不少,大半豪绅大户都是他召集来的,捐下不少粮钱,至于造办兵刃的事儿,皇上都默许了,您总不能让那些人再跑到皇上身边,抱怨朝廷,无力保护黎民百姓吧?”

    “薛姑娘,现在东都即克,天下太平指日可待,旧时权宜之计,不可乱了大唐法度。”

    鲜于燕不卑不亢,薛衣柳也不好发作,当即莞尔一笑,换了态度。

    “既是如此,可否请鲜于大人等上片刻,容我回禀娘娘,娘娘先问过皇上的意思,再做决定如何?”

    “兹事体大,薛姑娘你确定皇后娘娘愿意管这档子闲事?”鲜于燕严肃起来,认真的盯着薛衣柳。

    薛衣柳犹豫了一下,刚要说话,被门内一声咳嗽打断了。

    两名家仆把大门推开左右,一位风采不俗的中年男人缓步踏出,正是吕东来。

    吕东来来到薛衣柳马前站好,薛衣柳想下马,却被吕东来拦住了。

    “今日多有不便,薛姑娘还是请回吧。”吕东来的声音极具温柔和磁性。

    薛衣柳有些不解,有些幽怨的望着对方。

    她也不知道眼前这男人,究竟瞒了自己多少事。然而,她就是那么迷恋他。

    她曾不止一次的提醒自己,这个男人是危险的,像毒蛇一样危险。

    有秘密的男人令人着迷,却又令人爱得不知所措,爱的狼狈。

    吕东来一再坚持,薛衣柳这才不情愿的调转马头,回望几眼,这才疯也似的催马远去。

    “几位兴师动众,不只是因为几件私造的兵刃吧?”吕东来扫视众人,,眸子里流露几分悲怆。

    众人点头。

    “也不是因为那些金子?”吕东来试探道。

    “主人,快走”

    不等鲜于燕众人回答,押在后方的吕金山忽然叫了一声。

    猝不及防,吕金山挣脱两名兵士,倏地窜到双方中间。

    “主人,快走”

    吕金山又喊了一嗓子,左手一柄刚从金吾卫队士手里夺过的钢刀,早已举起,直刺鲜于燕的咽喉。

    吕金山伤重,三五招便被鲜于燕扣住两手手腕,死死带在怀里。

    吕金山嘴角渗出血来,痴痴笑笑的嘟囔着。

    “血爆封禁”

    他的身体像吹胀的猪尿泡一样,嚯地鼓起来,浑身的皮肤迅速大量充血,变成光亮的紫色

    “小心”郭暧一掌按住吕金山头顶,一把拨开鲜于燕。

    “金刚鹏王之护”

    郭暧反用结界,把吕金山罩在里面。

    可怜吕金山最后的忠勇,也只是化作一片血雾。

    要说吕金山这门儿功夫的威力的确惊人,锋利的碎骨,在血雾中迸射,炸雷一般的冲击波,把整个结界都撑得随之膨胀。

    若非郭暧出手及时,吕金山身边这几十号人都得死在这儿。

    郭暧收起结界,吕金山的血沫子、碎骨溅落一地。

    极为恐怖的一幕,纵然金吾卫的汉子们,也有不少失声尖叫的。

    反倒吕东来,眼睁睁看着跟随自己十几年的忠仆残死,竟无动于衷,脸上真真的无一点情绪变化。

    “吕先生,抱歉了。”郭暧冲吕东来抱拳。

    “既非郭公子之过,又何须向谁道歉呢。”吕东来微挑眉毛,盯着郭暧的眼睛,直到把郭暧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才笑着转移视线。

    “郭公子向来好修养,只不过吕先生眼看着自己的老仆死成这样儿,却还要故作镇静,您这是在委屈他呀,还是在委屈自己呀。”韩当没好气儿的讥讽。

    “那是他的命,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会恨我,更不会恨你们。”吕东来招手唤过家仆,吩咐他们把吕金山的骨和血好好收起来。

    “人都死了,几位官爷就不用再卖关子了吧?也请给吕某一个痛快话儿。”吕东来神若虚空。

    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也许眨眼的功夫儿,他就会跑掉,也许会忽然把手平伸,任由众人捆绑。

    “财神,八面财神。”郭暧亮出底牌。

014、吕东来的秘密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14、吕东来的秘密

    听到八面财神四个字,吕东来哑然一笑,乖乖把手伸了出来。

    “呵呵,想不到你们竟查到这般地步。”

    就在吕东来束手就擒的同时,吕宅内燃起熊熊大火,有家人自院内将大门紧闭,众人花了不少功夫儿,才把大门打开救火。

    冲进去时,率先起火的几栋楼已经烧成灰烬。

    吕东来没有反抗,不过他既没有直言承认自己是财神,也没有明确否定。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也是一味沉默。

    鲜于燕几个人心里很清楚,对这样的人,就是用刑也没用的,只能攻心。

    可一想到吕金山的横死,吕东来**家园时的情景,又觉得此人实在没什么弱点可言。

    小半个吕府已经烧成灰烬,看火焰燃烧的情况可以确定,事先布置了火油。

    没有留下半点脏证,甚至就连宝楼中近二万两黄金,十万两白银,也都烧熔了大半。余下的金砖银块也是光秃秃没有半个戳记。

    能够证明他是财神,还多亏了在洛阳发现的那些书信。

    有几个目睹了安庆绪杀死安禄山经过的小太监,早已受够他们父子二人的残暴和虐待,听到**攻城的消息,他们便躲进一处假山洞里。

    为了活命,这些人早在暗中偷盗一些安禄山时期的信件、文书。

    安庆绪弑父夺帝,安禄山暗中勾结联系的一些人,不曾及时交割,很多文件、信物也被废弃。这些也被有心叛逃的太监、宫女收了起来。

    还有在大火中抢救下来的许多东西,不少还是有极大用处的。

    他们的打算倒也精明,那些宫女纵然流落民间,总能有个活路,可做太监的阉人就不同了,得到朝廷的宽恕,几乎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在他们所贡献的文件里,便有几封信,是吕东来写给安禄山的。

    在其他人写给安禄山的信件中,也有提到吕东来的名字,并称他为财神,或八面财神。

    郭暧等人第一时间,便联想到了乌鸦集团的财神,那人在乌鸦中排名第九,据说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力。

    只是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乌鸦中人说他是个粟特人。

    富可敌国,胡人的样貌,精通十几种语言,长安城里符合“财神”特征的人,屈指可数,几番调查,也都一一排除。

    朝廷一度怀疑他早已离开长安,回到西域,或是更遥远的西方。

    人们从没想过吕东来就是财神。

    他面白无须,姿容俊美,身材修长,一点也不像那些虎背虬髯的粟特人。

    现在仔细端详,吕东来身上的确有粟特人的影子,只是他不像粟特男人,而是像粟特女人。

    他什么都不肯说,郭暧等人也只能推测,他的母亲是一位粟特人,父亲是汉人。

    太子李豫受命调查吕东来一案,皇权蹈海泼天而来,不出半日便将吕东来在长安所有的铺面查封,另外发下公文通知各道各州,查封、收缴吕东来所涉产业。

    经过数日清账核实,发现有三万五千两黄金的漏洞,反复推算,仍是如此。

    而且这笔黄金就是在长安凭空消失的。

    三万五千两黄金,就算对于现在的朝廷来说,也是一笔令人抓狂的数目。

    这个亏空的数字,应该是在最近两个月内产生的。

    很可能这批黄金已被藏匿起来,或者运到别的什么地方。

    以假金换白银铜钱,再换成真金藏匿,或运走,这无疑是在从财政上掏空大唐。

    如果这批黄金,是被运到了叛军那里,则足以支撑安庆绪卷土重来,带给大唐再一次致命性的打击。

    必须尽快找到这批黄金的下落。

    就连惠果也没有办法。

    “师兄当初帮杜环打开心结的法子不行嘛?施个术法,令他老老实实把记得的事全吐出来?”郭暧问。

    “杜环为情所困,自己的内心也在寻求出路,我只须稍加引导即可,吕东来就不一样了,他心智坚强,他之心门不开,贫僧也无可奈何。”惠果淡然微笑,法力更胜从前。

    “师兄说无可奈何,那就是真的无可奈何了。”郭暧哭丧着脸。

    “一切因果自有其时,等也不得,急也不得。”

    惠果留下模棱两可的一句,便把郭暧赶了出来。

    就在惠果离开青龙寺,赶回左金吾卫衙署的时候,路上碰见了高力士的车驾。

    只是车里并非高力士将军,而是高仙芝。

    鲜于燕一早就把八面财神吕东来的事情,报告过高力士,当然还有高仙芝还活着的事儿,也一并说了。

    高力士早就怀疑高仙芝还活着,知道吕东来数日不吐一字后,便亲自出面请了高仙芝来。

    “事情总要有个了解。”高力士如是对高仙芝说道。

    “为什么不主动去找他呢?乌鸦的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高仙芝所说的他,并非是指财神,这一点高力士也很清楚。

    “老皇爷希望他自己站出来,”高力士叹道,“你说他会自己来吗?”

    “他的心思难以捉摸,不过,要看他的反应,得先把八面财神打掉。”

    “你之前跟财神没见过面?”高力士问。

    “没有,八面财神也很喜欢搞幕后操纵那一套,除了老狐狸自己,乌鸦中应该没有别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那就劳烦将军费些心思了,只是,”高力士不好意思的笑笑,“只是老夫答应你的事,恐怕”

    “阿翁多虑了,这件事结束后,我自会带万安离开长安,到一个没人可以找到我们的地方,您自己也须多保重。”

    高力士笑着送客。长安认识高仙芝的人还是不少的,便把自己的车驾借他,路上也好有个遮掩。

    “你真的没死?”当高仙芝出现在吕东来面前时,吕东来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的表情。

    “我也没想到低调神秘的财神,竟然是花天酒地的你。”有小吏为高仙芝搬过一把马扎。他坐下来,认真端详着吕东来的脸。

    “你能来这里,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把那些人都杀了?”吕东来不解的望着高仙芝。

    “他还在。”

    “你去见过他?”

    “没有,既然他喜欢装出一副大隐于市的闲云野鹤模样来,就让他多自娱自乐些时候呗。”高仙芝的手指轻轻敲在膝盖上,节奏舒缓。

    “你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吗?”吕东来问。

    “不清楚,他看起来不像是个想当皇帝的人。”

    “真是糊涂,真是糊涂啊,多少人根本不了解他的心思,却也心甘情愿为他奔波了半生。”吕东来仰起头,只有一扇小小的窗子里透过一束光,并不能带给这阴暗潮湿的地牢多少光亮。

    他并没有望向那束光那扇窗子,而是望着黑暗的角落。

    那里应该是有一面墙的,但那面墙已为黑暗吞噬,仿佛不存在一样,黑洞洞的,好像通向很远的地方。

    “也许,老家伙只是点燃了我们心底深藏的小火苗儿,让我们自己不顾一切烧了起来。”高仙芝笑着。

    虽然昏暗,吕东来仍能看见高仙芝脸上从容的笑容。

    “你这么说,倒还真像他的风格,小火苗儿,哈哈哈哈,恐怕还有黑暗,贪婪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现在可以说说了吧?”高仙芝抓住机会问道。

    “他没什么好说的,倒是你,高仙芝,”忽然有人闯进来,一字一顿的叫着高仙芝的名字,“你竟然还有面目活在这个世界上?”

    闯进来的人,正是薛衣柳。

    不是金吾卫门禁宽松,是鲜于燕故意放她进来的,也许她的出现,可以令吕东来多吐露些东西。

    高仙芝不认识来人,但看样貌却又好像在哪里见过。

    “薛姑娘,你怎么来了?”吕东来关切的问。

    “有人告诉我,高仙芝还活着,而且就在这里,我就过来了。”薛衣柳瞪得眼泛血丝,浑身都在释放着巨大的恨意。

    “你”吕东来看向高仙芝。

    “你,你是石国人?”高仙芝看得明白,薛衣柳虽然尽量以胭脂铅粉掩饰自己本来的五官样貌,但那张线条立体的脸上,还是写满了异域女子的风情。

    “亏你还记得这世上曾有过一个叫石国的地方,我正是石国左大臣的女儿,不过我知道说这些也没用的,高将军又怎么会把一个俘虏的女儿放在眼里呢。”

    当年高仙芝在西域时,曾灭石国、突骑施等,“破九国胡”,威震西域,令西方大小七十二国归附大唐。

    高仙芝无言以对,略有愧疚。

    “怎么?高将军无话可说么?是不是在高将军的铁蹄下,根本顾不及那些倒在尘埃里的生灵呢?”薛衣柳逼问。

    “当年的事是我做下,高某确实无话可说,不过,薛姑娘要想明白当年的真相,恐怕还得问问这位吕先生。”

    吕东来听说薛衣柳来自石国后,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现在听高仙芝这么说,则更是添了几分悲恸。

    “真相?呵呵,难道不是你好大喜功,杀我族人灭我家园?”薛衣柳嘴唇咬的渗出血来。

    高仙芝看向吕东来,就连薛衣柳也发觉吕东来神情有异,变得紧张起来。

    这个自己深爱着的男人,竟也是当年灭族凶手么?

015、鸿胪寺卿泉怀先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15、鸿胪寺卿泉怀先

    “吕郎,你,你,你真的也参与了那件事?”薛衣柳有些不忍心把“灭族”之类的字眼说出来。

    “我不是参与,我才是那件事的主谋,我没想到,没想到你你竟是石国人。”吕东来的表情万分苦涩。

    “如果你知道我是石国人,你会怎样?”薛衣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恐的问道。

    “也许,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爱上你。”

    “你,你不要脸,”薛衣柳的身子突突的颤抖着,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懊悔、疑惑,“你,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都不是真的,你只是一个商人,怎么可能让那些军队,让高仙芝听你的摆布。”

    “这些年你久在宫中秘密调查,应该也听过一个叫做乌鸦的组织。”

    薛衣柳点头,“你跟乌鸦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十三乌鸦中的八面财神。”吕东来终于坦白自己的身份。

    “可是,可是你有什么理由要杀我的族人,灭的家园?”薛衣柳道。

    “理由,理由就很多了呀。”

    “你”

    “你也不用这样无辜而怨恨的看着我,我恨你们,恨你们石国每一个人,恨你们突骑施每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会那么恨石国人?”

    “因为你们石国人杀了我的父母,杀了我的家人,杀了我们所有的骆驼,抢走了我们所有的丝绸和金子。”

    “你,你”薛衣柳哽咽起来。

    “想起来了吧?嗯?呵呵,你们石国人长年盘踞西域要道,官道上克扣重税,私下里组织马匪,打劫过往商队,那一年我跟着父母远走天竺,经西域回来,父亲本想在那之后就洗手不干,买些田地安顿下来,不成想却在石国遇到了马匪,我的父亲把我埋在沙子里,才总算逃过一劫。”

    “不,不,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薛衣柳痛哭起来。

    “是啊,不该是这样的,我该同我的父母,在江南水乡,在桃红柳绿的世界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不过他们都死了。”

    “……”

    “后来,我找到一支东归的驼队,一名赶骆驼的驼工收我做了儿子,我只能继续在西域的雪山、荒漠之间,来回的走啊走啊。”

    “……”

    “本来我想放下仇恨的,可是造化弄人,我的第一支驼队竟也是在石国被马匪抢了,连同我最初深爱过的姑娘,都被那些人杀了。”

    薛衣柳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当年石国被灭,她已有记忆,她知道吕东来所言是真的。

    她有什么资格恨吕东来吗?他的童年,他的青春,完全沉浸因为石国人所造成的巨大阴影和痛苦里。

    自己这积攒了十几年的怨恨,到头来竟是无处伸张。

    “恐怕你要灭石国,不只是因为自己的仇恨吧?”高仙芝凝视吕东来的双眼,逼问。

    “是的,大食想要东进,可石国等西域诸部却亲附于大唐,听从长安号令,如果能够策反石国、突骑施还有那些小国,与长安反目,唐朝就会失去在西域的根基。”

    “果真如此,”高仙芝恨道,“所以怛逻斯之战,也是你出卖了我们?”

    “是。”吕东来挑起眉毛,轻蔑点头。

    “为什么?”高仙芝轻声喝问。

    “为什么?我父母被石国马匪杀害的时候,**在哪儿?我的驼队我的爱人,被马匪追杀的时候,**又在哪儿?”

    吕东来憋了二十几年的心里话终于说了出来,他就像被抽空了一样,瘫软下来。

    “那批黄金呢?你把它们运到了西域?”高仙芝攥紧拳头,压低声音怒问。

    “怎么?你们还以为我会把金子给安庆绪吗?呵呵呵呵,他根本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走的哪条路线?”高仙芝进逼一步。

    “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你们知道了又能怎样?现在驿路已毁,你们的消息传不了那么快的。”

    “呵呵,一个月带着那些黄金,也走不了多远,西域那地方,我比你熟。”

    “呵呵,还是大意了。”

    “你把黄金运到大食?那样的话,他们就有能力扩大军队再次东进,西域,西域将会再起战火,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做?”薛衣柳不解,而愤恨的望着眼前的男人。

    这个他曾经深爱的男人,渐渐被黑暗吞噬,变得面目狰狞,犹如一头被仇恨喂养长大的怪物。

    “你不一样被仇恨所困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实话告诉你,你的父母都是被我亲手杀死的,那个左大臣,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他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很容易就能得到那些过往商队的行进路线,财富多寡,再把这些情报卖给那些马匪……”

    薛衣柳的心情非常复杂,她甚至希望吕东来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样一来,自己父母的死就不会显得那么无辜,自己这种爱上杀父仇人的行径,就不至于那么不可原谅。

    吕东来瞅了一眼薛衣柳的袖口,两只袖口处都有些异样的微微鼓起。

    那里是两把小巧细长的短剑,是他找来上好的乌兹钢,请工匠专门为她打造的。

    她曾对他说,她有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她要亲手杀了他。

    只是那个人功夫了得,就怕这辈子都不能如愿,如果不能用刀子的话,就用毒药,用毒药太便宜他了。

    剧毒死得太快,普通的毒药,又怕毒不死他。

    他便托人打造了两把细长的短剑藏于袖中,并请一流的刺客教她偷袭刺杀的手段。

    她的刺杀术已经炉火纯青,速度很快,只是那么眨眼的功夫儿,就能把人的心脏刺穿,紧接着第一刀,就刺入那人的咽喉。

    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但因为那剑太细,太薄,出剑的速度又太快,被刺中的人总是要挣扎很久才会死去。

    “不,不是,不是,不可能是你,不可能是你。”薛衣柳摇头,疯狂的摇头。

    “我既能策动高仙芝去攻打石国,自然就能混进军队,带着自己的人,冲进那个什么左大臣的家里,想知道你爹是什么死的吗?”

    “不要说,不要说了。”

    “你爹是我用马踩死的,活活踩死的,还有你的母亲,我把她赏给了弟兄们,等弟兄们快活够了,就把她埋在沙子里,只露出头来,用石块活活砸死,因为当年他们就是这么对付我的父母,我的阿扎丽的,哈哈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会在噩梦中惊醒,我的爹娘,我的阿扎丽,他们惨死呼号的样子,把我惊醒,不过后来,我就有些分不清楚,哪个声音是我的爹娘,哪一个是那个左大臣。”

    吕东来讲得很认真,很仔细,不由得人不信。

    薛衣柳的身影飘忽闪到他的跟前,两道银光忽闪,簪子一般细长的小剑,深深没入那男人的心口、脖颈。

    “不是真的,这都不是真的,他们不是你杀的。”

    薛衣柳疯狂的叫喊着,瘫坐在潮湿冰冷的地上。

    “薛姑娘你大仇得报,应该学着开心一点。”

    “不,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还是太善良,没学会该怎样去恨一个人。”

    吕东来到底是个男人,心总是比女人冷一些,硬一些。

    他也没想到,这两把剑最终会刺进自己的胸膛。

    吕东来把剑从身体里拔出来,血流如注。

    他本可以把伤口破开更大一些,让血流的更快,让自己死的更快。

    但是他没有,这是他自己设计的武器,他想试试,它是不是真的能让人痛苦不已,让她在这杀父仇人的痛苦中感到宽慰。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儿,吕东来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薛衣柳痴痴的爬在地上,摸索起被他丢掉的细剑,毫不犹豫的刺入自己的心口,拔出。

    她拼尽力气把吕东来抱起来,踉跄着向外走去。

    虽然没走多远,她们便倒下了,但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抱着心爱的人,走到哪儿,哪里就是天涯。

    太极宫,纵是皇家院落也颇有几分萧索意味。

    玄宗、高力士、高仙芝,还有郭暧,正在亭中喝酒。

    他们在等一个人来,至少他们希望那个人会在今日出现,因为大家的时间都不多了。

    只是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几个人还是有些吃惊,尤其郭暧,不敢相信眼前儒雅风流的老者,竟是乌鸦之主,竟是一切阴谋算计背后的主谋。

    他只有一个人来,依旧从容,依旧谈笑风生,只是看上去比前几日见面更苍老了许多。

    银青光禄大夫,鸿胪寺卿,泉怀先。

    银青光禄大夫,无定职,褒奖之用。鸿胪寺卿,则属九卿之一,鸿胪寺主掌朝会仪节,外宾之事。

    泉怀先,是这位老者的名字。

    高力士击掌相迎,笑道:“泉鸿胪到这深宫禁内,倒也如履平地。”

    古人常以官职相称,比如杜甫号称“杜工部”便是此例。

    “呵呵呵呵,高将军说笑了,”泉怀先步伐依旧从容,“老朽平生好结善缘,与李辅国大人也有几分交情,打声招呼的事儿。”

    高将军是指骠骑大将军高力士,而非高仙芝。

    “今天这里没有外人,你就不用卖关子了吧?”玄宗皇帝抖擞几分威仪,沉声说道。

016、隐太子的遗孤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16、隐太子的遗孤

    “连吕东来都死了,你们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泉怀先不请自来,也不等玄宗皇帝招呼,自行来到案前坐下。

    高力士躬身为他倒酒,显得十分客气。

    几人对饮良久,分明心事重重,却不知从何说起。

    年纪越大越是如此,太多的恩恩怨怨,乱做一团,没个头绪。

    “你身体倒显康健,”玄宗皇帝笑笑,口气不像在跟敌人说话,倒像是在跟多年未见的老哥们儿,“寡人是不行了,近来愈发觉得疲惫。”

    他甚至亲自为对方斟酒。

    玄宗皇帝的态度,令泉怀先感到甚为惊讶,看他神色,颇有几分失落。

    皇帝的态度,完全超乎泉怀先的预料。

    郭暧也很吃惊,为何老皇爷对这贼人如此客气?

    刚才他还等着老皇爷一声令下,便把此贼拿下。

    他认识泉怀先,甚至有过几面之缘,这老头儿豁达博学,善于说教,倾听者众,人缘很好。

    然而高力士和高仙芝却一口咬定,他就是谋划许多大逆不道之案的乌鸦之主。

    郭暧本是不信的,这老者的胸襟和风采,怎可能是那种十恶不赦之人呢?

    不过,当泉怀先走进来的时候,他又有几分信了。

    这老者谈笑从容的风采中,有几分难以掩饰的斗气,就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是抖着长长的尾巴和鲜红的鸡冠子,耀武扬威而来的。

    泉怀先愣住了。

    他原本准备了许多尖酸刻薄的话,极尽嘲讽之能事的话,想要奚落玄宗皇帝一番。

    最好是把对方羞辱的破口大骂,最好是两个人唾沫星子乱飞的吵嚷起来,也好把自己这郁结一生的愤懑宣泄出来。

    有时候跟对方痛骂一顿,比把他杀了,都更能释放自己心中的块垒。

    可对方竟是这样一种态度?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算是原谅了自己,这一生的阴谋算计吗?

    他又凭什么原谅自己?

    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老头子,可怜的老家伙,他都知道些什么呀?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应该恨,他应该恨自己,他应该带着满腔的仇恨,在白日茶饭不思,在夜里辗转难眠。

    泉怀先气急败坏,猛地一掷,把手中的玉杯在石阶上摔得粉碎。

    “混账,谁要来跟你唠家常的嘛?嗯?你个老不死的,你都知道些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你这样的态度,就会让我好受,呸。”

    “……”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自以为是的傻瓜,蠢蛋,混蛋。”

    果然,泉怀先唾沫横飞起来。

    玄宗皇帝嘴角浮起微笑,但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他不想伤害这个气急败坏的老家伙。

    他想和解。

    至少,在两个老东西临死前,对一些事情可以释然。

    泉怀先愤愤的咒骂着,但他也只是咒骂,并没有吐露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还是放不下,他想赢。

    他觉得,只要自己不说出那个最终的秘密,他就永远占据着某种情报上的优势。

    那个被自己的家族隐藏了一百多年的秘密,只要一说出来,绝对可以让眼前这个昏聩的老皇帝震惊不已,惶恐不已,懊恼不已。

    他对自己深深的恨意,就会瞬间转化成愧疚,他就会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都是天经地义的。

    巨大的反差的情绪,将会把眼前这个昏昏老人折磨的死去活来。

    可他竟然是这种态度,那种宽和微笑的样子,实在令人厌恶至极。

    自己筹谋一生的算计,竟然还是疏漏一招。

    泉怀先愤愤骂着,当他意识到自己真的无法激怒玄宗皇帝时,浑身的力气倾泻殆尽,慢慢坐下去,怨恨而无助的望着对方。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以为你都知道些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泉怀先低吼着,发出最后的指控。

    “是,唐隆年间,你暗中助我平定韦皇后之乱,先天二年,你密报太平公主谋反,助我先发制人,那个时候我确实不了解你,我曾多次暗中派人秘密察访,希望能找到你,襄助于我,开创大唐新的局面。”

    “不料自那以后,你便如消失了一般,直到开元二十五年,太子李瑛伙同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兵变一案,我发现在武惠妃和驸马杨洄的背后,另有力量支持,细查之下,果然发现了你的踪迹。”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我肯定那个人就是你,我开始意识到你的复杂。”

    “这几十年来你谋划不断,不过再后来更大的举动,莫过于指使高仙芝灭石国、突骑施的一干行动。”

    “起初我也以为是高仙芝贪功,不过我还是派高力士暗中察访一番,果然又有你的行迹出现。”

    “安禄山谋反,是他自己早有图谋,不过,我相信这其中也少不了你的勾连。”

    “还有天宝十四年,叛军兵近潼关,边令诚假传圣旨,临阵杀将,害得高仙芝和封常清枉死,以致军心动摇,这背后也是你的谋划。”

    “至于你暗中搞的那个乌鸦组织,就不用一一细说了吧。”

    泉怀先脸上的表情反复变化着,因为每当玄宗皇帝说起一桩案子,老皇爷也确实会流露几分怒气和不甘。

    但最终,还是没有彻底激怒他。

    泉怀先冷哼一声,再次讥讽起来,“呵呵你都知道了又怎么样?你李唐的大好河山,不世荣华,还不是被我玩弄的支离破碎?”

    “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吗?我曾经以为,你想自己做皇帝的。”玄宗皇帝直视泉怀先的眸子。

    “是,做皇帝,做大唐的皇帝,就是田间的糙汉子发起梦来,也会想一想吧,我的确那么想过,可后来我又觉得那又能怎样呢?最彻底的复仇,莫过于将它彻底的粉碎。”

    “你就这么恨?”玄宗皇帝甚至流露出几分怜悯。

    “呵呵,你什么都不懂,当然不会明白了。”泉怀先自以为引动了玄宗皇帝的情绪,得意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明白?”

    “喔?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什么这么恨你们?”泉怀先轻蔑的反问。

    “你想我说出来?”

    “有何不可?”泉怀先扬起脸来,迎着玄宗皇帝锐意的目光。

    “玄武门之变,”玄宗皇帝停下来,打量着泉怀先的表情,“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说,继续说。”泉怀先兴奋而激动。

    “玄武门兵变,我先祖太宗皇帝杀死自己的同胞兄弟,开国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进而受诏称太子,继皇位。”

    众人疑惑,不知道玄宗皇帝为何会提起这件不光彩的旧事。

    “精彩,精彩,继续说,不过他可不光是杀了自己的兄长和弟弟,还把兄弟的儿子全部赐死。”泉怀先补充道。

    莫说这些细节,就是公开议论玄武门之事,都是极大的忌讳。

    泉怀先却越说越激动起来。

    “是啊,一个杀死自己手足,又迫害侄子的人,应该遗臭万年,为后人代代唾骂才对,就像杨广那样,可是他偏偏却开创了一代盛世,为世世代代的百姓所称赞,所以这份奇耻大辱,无论怎样也无法在心底抹平,对吧?”

    “没错儿,没错儿,李世民凭什么,他凭什么被称为天可汗,凭什么受到万国来朝,百姓爱戴的荣耀,他不过是一个杀死自己同胞兄弟的刽子手。”

    “是啊,所以你要把他创下的这份荣耀粉碎,彻底的粉碎,甚至你连继承这份荣耀都不愿意,你宁愿它彻底的粉碎,对吧,我的好兄弟。”

    “你你说什么”泉怀先嚯地站起来。

    郭暧和高仙芝同样深为震惊。

    玄宗皇帝,竟称眼前的人为兄弟。

    “你是开国太子李建成第五子李承明的孙子,难道我不该叫你一声兄弟吗?”玄宗皇帝直迎泉怀先喷火的目光,毫无避讳的说道。

    巨大的沉默。

    就连高仙芝这个曾经乌鸦集团的得力干将,都不曾料到,泉怀先竟是隐太子李建成的后人。

    泉怀先张大嘴巴,空洞如被抽干了灵魂一般,呆呆的望着玄宗皇帝。

    “你,你都知道?”他的声音,好似从历史的虚空中传出来,低沉而悠远。

    “其实最早对你的身份起疑的,还是太平公主,她使人在高句丽旧地找到几封信,是虬髯客写给泉盖苏文的。”

    泉盖苏文,原名渊盖苏文,因避高祖李渊讳而改字,是高句丽末期一位弑君夺权的军事独裁者。

    渊盖苏文设计邀请高句丽荣留王检阅自己的军队,宴席上诛杀百名大臣,后又冲入皇宫杀死荣留王并分尸,且不与荣留王举行葬礼。

    当时的高句丽、新罗、百济同为唐册封的属国。渊盖苏文掌权后,对内暴政,对外侵略。

    新罗派遣使者入长安,控诉渊盖苏文勾结百济,侵犯其四十余城,并妄图切断其入唐通路的阴谋,请求太宗皇帝予以援应。

    太宗皇帝遂以专使前往高句丽调节制止,不料却为渊盖苏文粗暴拒绝,而新罗苦苦求援,长安不得不出兵干预渊盖苏文对新罗的侵略。

    公元666年,即唐高宗乾封元年,渊盖苏文去世,其长子渊男生嗣立莫离支。

    (莫离支,为高句丽后期出现的全新官职,其权力超过相当于宰相的大对卢,为渊盖苏文之父渊太祚,为夺取皇权而自设的专权官职。)

    渊盖苏文次子渊男建、三子渊男产互相勾结,暗中派兵刺杀巡游的渊男生,渊男生为自保投附长安,后随唐将李攻平高句丽。

    渊男建兵败,被流放于黔州。

    渊男产,自城破时请降,入长安,授司宰少卿,加金紫光禄大夫。其后人改姓泉。

    名义上,泉怀先是渊男产的儿子渊浩明的后人。

    实际上,这个渊浩明便是大唐开国太子李建成的遗孤,第五子李承明。

017、百年算计一朝尽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17、百年算计一朝尽

    听玄宗皇帝讲完一切,泉怀先无言以对。

    玄宗皇帝承受了他的复仇,而他,却对玄宗皇帝的宽容,不知所措。

    “所以,你也觉得我做下这些,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吧?”泉怀先又问。

    玄宗皇帝思索良久,他想说,他觉得他很可怜,遗孤一脉被人算计于股掌之间,被人算计了几代人。

    可仔细想想,这样的说法对他实在太残酷,其实被算计的又何止李建成李元吉。

    “不,是我们被人玩弄了。”玄宗皇帝叹息道。

    “我们?被谁玩弄?”泉怀先自负算尽天下,这世上竟还有玩弄他的人?

    玄宗皇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使高力士离开,自己再次为泉怀先斟满一杯酒。

    泉怀先的骄傲和斗气消减,甚至有些不安起来,来这里之前,他还自负的以为自己是那知道最终秘密的人。

    现在看来,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玄宗皇帝已经有所准备。

    他不确定高力士进屋内去做什么,也许那里已经埋伏了一队千牛卫,随时可以冲出来杀掉自己,把这一切的秘密都埋葬。

    泉怀先的眼神里流露几分惶恐。

    “你不用担心,他只是去拿一样东西。”玄宗皇帝看出泉怀先的心思。

    人之从容与否,往往跟手中的底牌有关,心态则会随着事态的变化,而变化。

    泉怀先挤出一丝笑容,端起酒杯却并没有喝下去,其实他早已满饮一杯。

    他本是抱着飞蛾扑火的必死之心来的,现在却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杀手锏不过是一个秘密,现在那个秘密却被人提前知晓,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高力士出来了,他的身后没有手持刀斧的士兵,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虚惊一场,也对啊,李辅国怎么可能会允许他还养着自己的近卫呢,是自己乱了阵脚。

    泉怀先这样想着,同时目不转睛的盯住高力士手里的东西。

    那是两件紫檀木的盒子,交叠放在一起,做工十分朴素,外表只是仔细打磨过,却未有任何的纹饰镶嵌。

    一般宫内的木器盒子之类,往往镶嵌一些贝母、金银之类。

    这两件盒子三寸来宽,长一尺有余,高不过寸。

    十分普通的盒子,太过扁平,不像是装了什么大的物件。

    玄宗皇帝示意高力士把东西呈给泉怀先。

    高力士从命,把盒子在桌案上摆好。

    两件盒子没有明显的开启按钮,很明显是利用鲁班锁原理,做成的机关盒子。而且,很长时间没有被打开过了。

    高力士手法生疏的摆弄着,搞得大家心里都有些紧张。况且他已老迈,有些细小的构件摆弄起来,实在力不从心。

    “是什么东西?谁的信吗?”泉怀先忍不住问。

    “是,原本还有那几封虬髯客写给渊盖苏文的信,后来那几封信无端失踪,若我猜的没错,应该在你那里吧?”

    泉怀先点点头,他当然会带在上身,那本是他赖以反击的利器,是自己身份的证明文件之一。

    “那这些呢?”

    “是虬髯客写给齐王李元吉和李靖的信。”玄宗皇帝笃定的回道。

    泉怀先没有急着表露心迹,而是趁着木盒未打开的功夫儿,仔细揣摩着那两个名字背后可能存在的信息。

    齐王李元吉,当然是曾祖李建成这边的人。

    可李靖的身份就复杂很多,李靖当然是秦王李世民的人。

    不过,虬髯客也承认自己和李靖交情莫逆,并与李靖的夫人红拂女,三人并称风尘三侠。

    在祖父李承明传下的口述中,虬髯客是一位高句丽贵族,因见隋帝杨广昏庸,天下大乱,便只身来到中原,希望能寻一位明主,建功立业。

    几番蹉跎后,结识了李靖。

    当时李靖已经投唐,并成为李渊父子手下的得力干将。

    虬髯客受到李靖的影响,也认为李渊父子最有希望收拾破败局面,重整河山,便有心投靠。

    当然了,他是个心性高傲之人,不是说凭谁引荐一下,就乖乖加入人家阵营了事的人。

    他希望能够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最大化的展现自己的价值,这样才好谋得心仪的位置。

    殊不料,机会没有等来,玄武门之变倒先来了。

    就在秦王李世民诛杀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又赶到太极宫逼迫高祖李渊立其为太子的当日,李靖深夜赶到虬髯客寄居的寺庙,将一个昏死过去的孩子带给他。

    李靖说明了那孩子的身份,并希望虬髯客带着孩子离开中原。

    虬髯客自诩侠义,有结义兄弟相求,热血上涌,便带了孩子连夜出城。

    然而李靖只是说明了孩子的身份,却没有表明原因和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带着孩子来到长安东面不远的商州,第三天便听到了来自长安的消息。

    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妄图截杀李世民,而被李世民反杀,天子下诏立秦王李世民为太子。

    虬髯客不是三岁小孩儿,当然明白了真正的阴谋是什么,也明白了李靖为何要自己离开中原。

    李世民效仿杨广,弑兄夺嫡,未来天下必将再次陷入大乱局面。

    虬髯客亦心灰意冷,遂带着李建成的遗孤,也就是泉怀先的祖父李承明离开中原,回到故土高句丽。

    虬髯客一生孤独,便将李承明托付给渊盖苏文,渊盖苏文将他交给三子渊男产作为养子,对外则称亲生。

    后渊盖苏文暴政侵略,招致灭亡,渊男产便带着李承明重新回到了长安。

    只是当时太宗已崩,高宗继位,也没人能认得李承明是谁了。

    不过,李承明亲历和虬髯客所讲述的故事,却在这一脉人中流传下来。

    在虬髯客说法里,他并没有同曾祖一方的李元吉有过联系。

    至于说李靖的救命之恩,也是听虬髯客的片面之词。

    李承明的说辞里的确有李靖带人冲进东宫一说,不过当时他被一名士兵打晕,之后的事情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李靖有救过他。

    泉怀先心机深沉,他已然猜到了事情本来的样子。

    他仰天长叹,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可真是太残酷了。

    高力士的木盒恰巧这个时候全都打开了,他把盖子揭开,请泉怀先自行取阅。

    盖子打开,一股好闻的檀木香味儿散溢出来。

    每一件木盒里各有一封信,就连信封信笺上都弥漫着檀木的香味儿。

    信封上的字迹,正是出自虬髯客的手笔,出于好奇,他先拿起了写给李元吉的那封信。

    称呼很亲切,三胡吾弟

    三胡是李元吉的小字。古人有名有字,名不宜直呼,字却是日常亲朋好友之间呼来喝去,以显亲近用的。

    这个虬髯客显然同曾祖父那边也是非常熟识的,可他却隐瞒了这条信息。

    信的内容一目了然,是虬髯客向李元吉通报消息,说秦王近日有所图谋,势必于太子不利。

    落款确实是虬髯客的名字,日期在玄武事件之前的一个多月左右。

    泉怀先仔细辨别笔迹、纸张,确定不是伪作,当即重捶桌案,大骂:“虬髯客狗贼,欺人太甚。”

    他心中已有答案,捧着虬髯客写给李靖的那封信,泉怀先端详良久才打开一观。

    如其所料,心中内容同写给李元吉那一封信大同小异,不过是立场对调而已,称呼当然亲切的“药师吾弟”。

    药师,是李靖的字。

    时间也是玄武兵变之前的一个多月左右,比之给李元吉的那封信,只提前了一天。

    泉怀先反复对比、验证着两封信的真伪,忽然想到自己怀里便有那几封虬髯客写给渊盖苏文的信,那几封信是不会假的。

    当时的高句丽、新罗等国都是用汉字作为官方文字的。

    虬髯客写给渊盖苏文的信,也是汉字。

    三封信互相比对,确定是同一时期的纸、墨,笔迹亦是出自同一人。

    泉怀先不得不信,他心如疯马,如乱卷的波涛,又满饮几杯,才借着微醺平静下来。

    “你早就知道了?”

    “也是这几天的事,”玄宗皇帝坦言,“豫儿阴差阳错得了一本太宗留下的书,夹页中有一张图,我们按图上线索找到了这两个盒子。”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太宗皇帝是知道真相了?”泉怀先忽然想起什么。

    “是,虬髯客的真名渊太希,正是渊盖苏文的叔父,他来中原图谋如何,便很清楚了,所以后来太宗皇帝攻灭高句丽,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当时的文件中并没有关于你祖父的记载,所以才使得你一脉潜居他族至今。”

    “所以这一切,只是源于一百多年前的一个阴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泉怀先情绪难控,渐入癫狂。

    “造化弄人,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去想他了。玄宗宽慰道。

    泉怀先哪里听得进去,就算听得进去,又怎能在短时间内化解种种的恩怨颠倒。

    虽然不合时宜,郭暧还是追问了一句那批黄金运出的路线。

    他本以为八面财神是他的人,他应该知道的。

    不过,他也不并知道,十三乌鸦各自之间皆有自己的图谋,无非是因为共同的利益而合作罢了。

    玄宗皇帝希望泉怀先重入宗谱,被对方拒绝了。

    “知道我为什么终身不娶,不留子嗣么?我就是想着报了那桩大仇,便一了百了的,宗谱之类就算了吧。”

018、李白穿靴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18、李白穿靴

    前面不远,就是剑门关了,高力士的双腿寒湿症发作,肿胀的厉害,山道逼仄又不能坐轿乘车,一路骑马,肿胀的双脚连马镫都不能探入,就那么悬着,实在痛苦难当。

    高力士招呼牵马的小太监停下,找了一处开阳暖和的地方,生了火,让小太监帮忙,费了好大劲才把靴子脱了,烤火。

    高力士回望长安的方向,摇头苦笑,他心里苦,倒不是为自己,是为了他的玄宗皇帝。

    几天前,李辅国罗织了罪名,将他流放黔中道。

    呵呵,他本以为那丑鬼会将自己直接赐死的,不过想想也是,流放有时候比杀头来得更残忍。

    他又想到郭暧和独孤欢,他们奉命赶往西域追讨那批黄金,不知道路上是否顺利,西去黄沙万里,驿路残断多时,想来比自己更是不易。

    自己老了,这大唐的未来,还得靠那些年轻人。

    虽是流放罪人之身,然而毕竟大半生陪伴君王左右,气宇姿态中浑身一身的贵气,是难以磨灭的,就连身后跟随服侍的几名少年,都是骏马鲜衣。

    富贵非常之人,行走在荒山险岭之间,十分的突兀。

    高力士无亲无故,太子李豫从中安排,准他带了几个小太监在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李豫本欲力争,保下高力士不受流亡之苦,却被高力士拒绝了。

    现在李辅国权倾朝野,就连在肃宗皇帝那里都是说一不二的,自太宗起,历经则天女皇,再到玄宗皇帝,李唐一朝在太子废立一事上,有过太多坏的榜样。

    这一点高力士心中再清楚不过了,而且玄宗皇帝把李豫看做未来李唐的希望,他又怎忍心李豫为自己犯险。

    “太子还是要谨慎自保,不必为了老臣强行出头,免得招惹晦气,路上能有这几个后生照应,老臣已是感激不尽。”

    高力士拒绝了太子的好意,这对他来说,这是他为大唐、为老皇爷所能做的最后的贡献了。

    权力,真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

    有时候它只是写在一张纸上的几句话,却操纵着许多人的生死。

    高力士一边由小太监驾着腿烤火,好让自己舒服一点,一边盘算着一生的过往和眼前的局势。

    他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

    这一生看过太多太多的人,被赐死,被流放,其实流放和赐死也没什么区别。

    而他们的行踪,也早已为一伙山贼所注意。

    巴蜀山道上的山贼也极有经验,每年都会有几个达官显贵,因为罪行暴露或是得罪了什么人,而被发配流亡。

    这些人虽不比那些到地方赴任的官员阔绰,但好在安全,没有风险,杀人越货,就算把他们都杀了,朝廷也不会深究的。

    为首三人,都是膀阔腰圆的汉子,这些山贼不需要什么智慧,谁力气大,够狠,压得住人,就能做老大。

    身后是十几名少壮,有拿着刀剑的,也有的干脆使的猎叉。

    虽是一帮草寇,人数和体力上,仍是占了非常明显的优势。

    三名匪首躲在树丛中,评估了一下对方的实力,就等高力士烤火正悠然忘我的功夫儿,大吼一声率众杀出。

    高力士当然不甘心死在几个草寇刀下,奈何寒湿症发作,一身功夫难以施展,只好仰仗几个小太监与众草寇缠斗。

    这些小太监受高力士提点,学过功夫,私下也有演练,奈何没有实战经验,更没杀过人。

    从没杀过人的人,在生死之战中是很吃亏的,没有杀心,便狠不起来,下不去手。

    山谷空旷,厮杀声传出去老远,在空谷间来回激荡。

    这殊死搏斗的喊杀声,传入山道上一名骑着瘦马的老者耳朵里。

    这老者一身灰袍,花白的头发,腰悬宝剑,嶙峋瘦马的鞍子上挂着一柄长枪。

    兵刃撞击声,喊杀声,激起老者沉寂已久的热血和侠心。

    想当年,他正青春年少,也是骑着马,腰里悬着宝剑,从碎叶城不远千万里,来到中土,来到蜀中游历。

    只是那马是上等的西域宝马,那剑亦是祖上流传的龙泉宝剑。

    当时的他以一人之力,斗败四十余名游侠儿。

    老者驱马快行,很快便望见前方山坳里打斗的众人。

    谁是贼人,谁是路人,一眼便知。

    他赶紧下马,在路边树上拴好。

    马虽瘦弱,也是抛下脸面为一富贵人家写了一首赞诗,勉强换来的。不容有失。

    老者冷然拔剑,脚下踏风,几个跳跃冲入阵中。

    这老者自称是大汉飞将军李广的后人,所使的剑招亦是祖上流传下的三十六路破军剑法,专是当年李广在军旅中对战杀敌时总结创立的。

    这剑路刚猛凌厉,招招逼人要害,不消十数回合,贼人已被斩杀过半。

    瘦马老者一味厮杀,顾不上看清路人是谁。

    看在一边烤火的高力士却看得真切,认出来人,笑着暗道一声“冤家”,不住的摇头。

    这瘦马老者不是旁人,正是谪仙诗人李太白。

    对于山贼来说,“人为财死”就是个笑话,保命永远是第一位的。

    山贼丢下同伴的尸体和受伤的同伴,哄然四散,顺着崎岖的山路逃走。

    李白挺着长剑,把受伤的山贼也赶跑,直到看着他们跑远了,才回过头来,去看那位似乎受伤不能站起的老者。

    小太监们不认识李白,一人站出,走到李白面前“感谢老丈”仗义出手。

    李白仍是没有认出高力士来,冲对方一抱拳,转身要离开,不料背后却传来击掌赞叹之声。

    “谪仙人,好剑法。”

    李白心口像是被重重揍了一拳,愣在那里,眉毛和胡须抽搐几下,转过身来端详着坐在大石上烤火的老人。

    这人竟认得自己?李太白很是惊讶,自己一生飘零潦倒,知交好友或死或散,早已许久不曾见过什么熟识的人了。

    能唤自己“谪仙人”名号的,当是十几年前在长安供奉翰林时期的故交。

    谪仙人的名号,更是对自己举荐有恩的四明狂客贺知章所赠。

    李白仔细打量着对方,忽而瞪大了眼睛,却又不敢相信这竟是真的。

    这老者像极了那人,可那人终日陪在天子身边,富贵非常,怎可能会流落这荒山野岭,为一群宵小欺辱?

    李白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喊出那个名字。

    “你,你是”

    “怎么?不敢认么?”倒是高力士胸襟坦荡,挺了挺身子,扬起脸来让对方看个清楚。

    “真,真的是你?”李白的嘴角抽搐着,高力士能落到这步田地,他是断然不曾想过的。

    “是我,高力士。”高力士郎然应道。

    李白再次上下打量着对方,忽而激动涕零。

    高力士虽仍着锦衣,富贵气息仍在,可相比当年一人之下万明之上的风采,仍是显得潦倒非常,发髻蓬乱,胡须也是几日不曾修饰了。

    李白蹬蹬蹬几步上前,扑在高力士身前,曾经的恩怨顿然烟消云散,似老友重逢,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想当年,他是极看不起这位尊贵非常的宦官的,不过,坦诚一点来讲,诸多长安人物,自己又曾把哪个放在眼里呢?

    天子来诏,都不从的。

    在李白的眼里,那些朱紫权贵,不过是一群俗人,就连眼前这位位极人臣的高力士,也曾被自己使唤,为自己磨墨脱靴。

    想不到他竟也有落魄的时候,就像所有陷在长安政治漩涡里的官吏一样,身不由己,渺小卑微。

    他也是个普通百姓。

    李白怜悯之心顿生,进而又觉得对不起他来。

    仔细想想,高力士这个人虽说权势熏天,也不过是喜欢顺着天子的意思说话办事罢了,待人处事,却也不曾欺压过谁。

    是自己鲁莽了。

    李白忽而觉得脸上一热,惭愧的厉害。

    高力士擅于洞察人的心思,找个话题,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闲聊了几句家常。

    李白亦关心起长安之事,不管经历几多世故变迁,他作为诗人的赤子之心总是不变的,也不懂得变通,径直问了几句。

    有些事自不便说,李白又不懂政治和为官之道,高力士只说现在李辅国是天子面前的红人,老皇爷身边只有九仙媛在照顾了,自己走了多日,也不知老皇爷一日三餐可好。

    寥寥几句简单非常的话,在高力士嘴里说出来,却把其中的辛酸凄楚说的十分明白。

    李白这个人看不透世事,却很通人情,他可以通过感受别人的情绪,来了解别人的遭遇。

    现在改朝换代了,李辅国权倾朝野,老皇爷日子过得凄苦。

    李白见过李辅国其人,是个丑鬼,骨子里透着一股子阴险,不是个好人。

    初春时节,午后一过,天色就暗得快,风也很快凉下来。

    得抓紧赶路。

    “你的腿”

    李白忽然意识到高力士的双腿异样,肿胀的就像吹起来异样,虽说有布袜裹着,却也能看出其中的痛楚。

    “寒湿症,不妨事的。”

    高力士忍住噬心之痛,强笑着说道,一边招呼小太监给自己穿上靴子。

    那靴子本是特别缝制,比平常时穿的肥大许多,奈何一路寒湿症愈加厉害,腿肿胀的更厉害,一时竟不好穿进去。

    每穿进去一点,高力士的身子都要抽动一下,牙关咬紧,仍是疼的厉害。

    李白看得难受,忙道:“这样不行的,得找些油膏来。”

    油膏自是有的。

    几个小太监怕路上赶不到驿站客店,便带了几样炊煮之物。有一个铜罐里装着白花花的猪油膏。

    “冻疮,肿胀的地方,涂抹些猪油不妨事的,穷人家买不起药,冬日寒春便用这个当药使的。”

    李白一边说着,一边用勺子挖些猪油在火上稍微烤一下,涂在高力士的腿上。

    他的裤子、袜子早被剪开,只是裹在腿上,也在上面涂了厚厚一层猪油。

    如是穿起靴子来,果然方便许多。

    高力士站起踩几下脚,当真舒服许多,高兴,直夸李白的法子好。

    “哈哈哈哈。”李白笑得更开心,心口郁结多年的块垒乍然消散,想不到曾经的恩怨,竟是以这般情景化解。

019、地堡毒尸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19、地堡毒尸

    两人不同路,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

    李白说他要去永王那里。

    高力士一怔,关于永王谋反的流言早已传开,但又不好明言,只好劝李白不妨试试别的地方。

    李白笑笑,丢下一句“永王通诗赋,永王处好,”便打马远行。

    高力士苦笑,他知道李白不会接受自己的建议的,甚至连考虑都不会考虑一下,“通诗赋”这样的条件,对于李白来说具有绝对的吸引力。

    苍山古道,彼此的身影化作小小的黑点,而在遥远的西方,亦有一队人马,正在风沙中艰难前行。

    一行人有大理寺少卿独孤欢,羽林卫参军郭暧。

    另有云麾将军郭昕,录事参军颜颉,率五百骑兵前往巡视西域各处。

    郭昕,是郭子仪的侄子。

    颜颉,是颜真卿的小儿子。

    因安禄山之乱,朝廷抽调西域兵力东平叛,西域兵力空虚,吐蕃、大食多有侵扰,驿路遭毁,通信断绝。

    郭子仪遂上报朝廷,请求派出人马,巡视各方,以了解边疆情况。

    这可不是个什么好差事,西域动乱,朝廷又无法派出大队人马,只筹集到五百骑兵为用,莫说遇到吐蕃军,就是遇到大股的马匪,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场九死一生之旅。

    朝廷无将可用,郭子仪给皇上面子,说自己举贤不避亲,这才把自己亲侄子郭昕报上去,由他率五百骑兵前去,另诏颜真卿之子颜颉为录事参军。

    **鼎盛时期,就连步兵都有两匹马换着骑,骑兵则为三到五匹。

    现在朝廷无法抽调那么多马匹,每人只有两匹马。

    五十余人,五百多骑,就是走在宽阔号称天街的朱雀大街上,也是浩浩荡荡一支队伍。

    然而在这浩渺无际的大漠中,却如一列小小的蚂蚁一般,慢慢的蠕动着。

    他们出阳关已经有两日,预计四日后可到蒲昌海(罗布泊),在蒲昌海的绿洲中补给食水后,需再行十余日,放到焉耆都护府所在的焉耆镇。

    不过,能否准时到达还要看天时,初春时节,风沙肆虐,每天只有两三个时辰好走。

    这些兵将也都是在长安就近招募,之前还从未见识过这毫无生机的大漠,和吞天蔽日的沙暴,一些人因为水土不服和内心的恐惧,早已病了数日,骑在马上,摇摇欲坠。

    幸好还有郭暧这个“移动城堡”,大风暴时,便张开结界保护众人。

    同时,也好让这些新兵多些安慰,鼓舞士气。

    天马上就黑了,风沙已越来越大,必须得找个能避沙尘的地方安顿下来。

    郭暧的结界也不可能连续张开几个时辰的,从傍晚到清晨,沙暴裹着细小锋利的石子儿狂奔疾走,人和马匹扛不过一个时辰就得毙命。

    郭暧和独孤欢轮流负责探路的工作。

    独孤欢已经离开大队一个多时辰,还不见回来,人们心里涌起不安和焦躁,排在队尾的士兵嘟嘟囔囔的抱怨着。

    郭昕催马绕着队伍跑了一圈儿,嘱咐大家跟上队伍。

    “没什么好怕的,咱们出来半个多月,什么事儿吓到过咱们爷们儿啊。”

    郭昕安慰大家时,也是板着脸的。

    出发前,这些兵他只集训了三天,还得加强磨和和驯服,他必须时刻保持威严,保持冷静,不然一旦遇上什么事儿,这些新兵蛋子非得炸了窝不可。

    其实他打心底还挺感谢这恶劣的环境和大风暴的,对于一支优秀的军队来说,除了敌人的长矛刀剑外,苦难和艰险是最好的老师。

    总有个别人会被淘汰,坚持下来的就会成为无所畏惧、无往不前的勇士。

    风越来越大,地上细碎的砂石开始滚动起来,发出沙啦沙啦的撞击声。

    风还会越来越大,把这些枣核大小的小石子扬起来,先是膝盖那么高,打的马腿不时抽动几下。

    然后到马腹,打在马肚子和人们的腿上,马匹和人都穿着铠甲,可以挡住大部分极速飞来的石子,但还是有个别的小石头儿,打的人生疼。

    等到这些小石子被卷起铺天盖地的时候,一切就都晚了,人和马匹都撑不到那个时候,就会被风沙打的伤痕累累,埋进厚厚的沙土里。

    就在昨天,还发生过一件不小的意外。

    有三名士兵的羊皮水囊,被风沙卷起的石子刺破,沙暴起时浑然无觉,到了一处峡谷中时,才发现水都漏光了。

    荒漠之中,又穿着铠甲,人不喝水连三天都很难撑过去,三名士兵立马慌了。

    这次行军没有配备专门的粮草辎重部队,所有的武器装备,水粮都要自己带着。就连郭昕和颜颉几个人都不例外。

    而且每个人都要看好自己那份装备,无故丢失,偷窃他人武器、水粮,受军法处置。

    郭昕安慰了他们,并向大家喊话。

    “军纪军法,是为了让我们团结在一起,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更加强大,而不是把我们变成一盘散沙,让一枚小小的石子都可以打败我们,那些兜兜转转的小石头儿,可以刺破我们的水囊,却绝不会刺破我们的心。”

    郭昕找人帮他们补好水囊,每人只是倒了一小口儿过去,就又把他们的水囊装满了。

    众将士深受鼓舞,高呼“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或是被起伏的沙丘挡住了,或是真的独孤欢跑出去太远,终是不见他的踪影。

    每隔一段时间,郭昕就要绕着队伍跑上一圈,安抚大家的情绪,这让他有些口干舌燥。

    郭昕也懊恼起来,斥候探路,不管前面情况如何,除非人死了,不然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返回报告,郭暧确信独孤欢不可能会死,那只能当他是没规矩了。

    这次军事行动,郭暧一方面负责巡视各方,另外也好配合独孤欢和郭暧追讨一批黄金,自己这边属于配合人家,不好发作。

    “怎么办?六子?”郭昕问道。

    郭昕比郭暧年长,习惯叫他六子,郭暧一般称他“辉哥哥”,郭昕,字长辉。

    “放心吧辉哥哥,一会儿大不了我顶着,独孤那边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没了探路先锋的指引,队伍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下来,郭昕刚想催促大家快点,赫然发现前方不远处一人一骑,身后还跟着一匹马,疾奔过来。

    是独孤欢。

    大家顾不上军仪,欢呼雀跃起来。

    总算有惊无险,独孤欢也的确带来了好消息。

    就在前方五百米处,有一处地堡,可供队伍过夜。

    因为他在地堡中发现一些异样,排查危险花去不少时间,所以才耽搁了。

    为了不让大家害怕,独孤欢事先说明,他在地堡里发现了三具尸体。

    绕过几座沙丘,独孤欢带人来到那座地堡前,入口处是五块巨大的岩板树起,做成的巨石阵。

    这些巨石可以有效的防止风沙灌入,免于淹没入口。

    入口就在巨石阵的中心部位,也是一块薄石板,利用了杠杆原理,拉动石板上的铁环,可以很轻松的把石板升起来。

    入口可以容下两匹马平行进入。

    一支五百多人、一千多匹马的队伍进到里面,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

    郭暧起初还纳闷这些巨大的板岩从哪儿来的,进到地堡里才明白过来,这地堡,半是人工,半是天然形成,地下就是个天然的岩洞,经过人工扩建、改造形成。

    空间十分巨大,还有几条很深的岩洞,不知通向何处。

    三具尸体,被靠边摆好。

    郭暧举着火把看了几眼,尸体已经风干,但看衣服的破损程度,死亡时间不会超过半年。

    这三个人都是中毒死的,浑身紫黑,干瘪。

    这种情况必须排查三具尸体的死因,才能确定这里是否安全。

    独孤欢仔细检查过尸体,找不到伤口所在,割开死者喉咙,也可以确定不是通过食水中毒。

    毒,八成是通过外部伤口进入死者体内的。

    没有在死者身上找到毒针之类的暗器,也可能是时间仓促,所以没有发现。

    杀死他们的,是人,或者蛇蝎之类的毒虫,都有可能。

    这里空间很大,四个主要的地下空间,彼此连接,可以容纳两千多人,很可能是某个古老的绿洲部落,或是大型的驼队发现并改造完成的。

    独孤欢检查了四所“大厅”和一条天然隧道,已经花去不少时间,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危险迹象,便赶紧出来通知郭昕一行人。

    一共有三条大型岩洞,和五条小的岩洞,为了防止有人,或者蛇蝎之类的“杀手”出没,这些地方必须安排士兵轮流守夜。

    这倒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毕竟躲在安全的地下,就算有人从岩洞里钻出,也是自投罗网。

    蛇蝎之类,若发现及时,也不会造成什么危害。

    有几个士兵有丰富的狩猎经验,提出可以在岩洞里生起火,蛇蝎之类自然容易不容易过来。郭昕采纳了他们的意见。

    大家干脆生起更多的火堆,把四个“大厅”照的亮亮堂堂的,

    从那三具尸体上面得到的信息太少了,作为大理寺少卿的独孤欢很不甘心。

    或者说,他打心底认为那三具尸体有古怪。

020、暗访蒲昌海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20、暗访蒲昌海

    郭暧看出独孤欢的心思,他被这三具尸体吸引住了,又沉浸在工作的乐趣中。

    自打离开长安,独孤欢的精神就好了很多,虽仍是寡言,却不再饮酒,一门心思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正是郭暧撺掇他来的,找到那批黄金,顺便也许可以找到喜鹊。

    郭暧没有明说自己的意图,独孤欢也没有拒绝,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郭暧张罗着众人让开一块地方,把三具尸体并列摆好,四周插上几支火把,又找来几面盾牌,通过反光,可以让这里更亮一些。

    先大体看看。

    衣服的款式差不多,粗制布衣,看样貌有一个是唐人,另外两名具有明显的胡人特征,高耸的鹰钩鼻,眼窝很深。

    他们身上值钱的,铭牌、徽记之类能表明身份的东西,都被人扒走了。

    独孤欢说尸体摆放的很整齐,衣服鞋子之类,也都穿的好好的,扒走他们身上东西的人,很可能是他们的同伴。

    独孤欢第一个进来的,而且在这三人之后,独孤欢之前,应该也没有别人进来过。

    地堡四个“大厅”里都踩满了脚印,人,骆驼,牛羊都有,是一支规模很大的驼队。

    那些牛羊赶在路上,是杀来吃的,伙食比郭昕的正规军还好。

    “可能是赶骆驼的人。”独孤欢盯着郭暧的眼睛说道。

    “也可能是骑骆驼的。”郭暧开玩笑道。

    如果是骑骆驼的,多半就是商队里的人。骆驼耐力好,才能跋涉千山万水。

    骑马的,多是马匪,或是绿洲部落里的武夫。

    马速度快,敏捷灵活,抢劫突袭比骆驼要好很多。

    这半年来,从长安出发到西域的商队少之又少,要是能有什么法子跟长安联系上,查一查,肯定能找到是哪支商队的人。

    郭暧把他们裤子靠近大腿内侧的衣服割下来,拿水打湿,骆驼的骚味儿便透了出来。

    “呵呵,你小子还真有办法。”独孤欢难得笑了笑。

    “搭把手,把他们衣服全脱了吧,小心碰上毒针暗器什么的。”郭暧嘱咐一句,自己先照准一具尸体,脱起他的衣服来。

    有一具尸体的衣服,之前已被独孤欢脱了大半,没发现什么。

    三具尸体都脱光了,仍是看不出什么来。

    也不知道他们中的什么毒,浑身紫黑,而且他们的皮肤就跟晒干的苹果一样,皱皱巴巴的,原本中毒膨胀,干瘪后形成很深很多的褶皱。

    “能看出来什么吗?”郭暧逗弄独孤欢。

    “不是蛇蝎之类,应该是有用毒高手精心配制的毒药。”

    “现在可以肯定了?”

    “嗯,若是蛇蝎之类,能把三个壮年汉子毒杀的,毒性一定很强,伤口附近会脓肿溃烂,这三具尸体的皮肤虽然干瘪皱巴,却也能肯定没有溃烂的皮肤。”

    “……”

    “通体紫黑,说明那种毒传播的速度很快,一般快速致命的毒药,等不及毒素遍及全身,那人早就死透了,不会形成通体紫黑的情况,而****,虽然理论上能够最终传遍人的全身,却也会给中毒者带来巨大的痛苦,他们会抓破自己的皮肤,甚至自杀,这些尸体的状况很明显也与之不符。”

    “……”

    “一种又快又致命的毒,蛇蝎之类是不可能做到的,只有人,只有人能把它发挥到极致。”独孤欢无奈摇头。

    有人,很可能是一个人,盯上了一支规模庞大的商队。

    他一个人当然无法靠武力,对付整个百人之众的驼队,便想出这种毒辣骇人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几个,使恐怖深入他们心底,进而瓦解他们。

    这是目前最为合理的推测。

    “一个人,抢劫一个驼队?现在的马匪都这么狠了吗?”郭暧叹了口气。

    “凶手是不是马匪还不一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之间应属偶遇,而且就算是马匪,他的老巢很可能不在附近,不然,他会选择先去报信,带大队马匪前来,那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有道理,不然,他的毒再厉害,也难保不会被人发现,到时候那些赶驼工非得把他烧死不可。”郭暧附和。

    两人又把尸体斩开,一股恶臭顿时扑出来,郭暧赶紧把衣服塞进他们的切口里堵上,把尸体拖了出去。

    两人躲在地堡外的巨石阵中,继续看那具被剖开的尸体,疾风把恶臭带走,倒也方便仔细看下去。

    两人忽然眼睛一亮,高兴的冲彼此大喊起来,风太大,谁也听不清谁在喊什么。

    二人把尸体丢出巨石阵,任沙暴把他们卷走。

    这些尸体带有剧毒,放在地堡里不是办法,万一有大雨灌进地堡,毒被浸出来,地堡就废了。

    沙暴会把他们掩埋,或是风干风化,化成尘埃,剧毒也会随之消散。

    二人回到地堡里,说出彼此的想法。

    原来那尸体外表干枯,内脏部分仍是湿烂的,外部干硬的皮壳保护了内脏部分,以免内部的水分迅速蒸发。

    他们之前也没谁见过大漠里的干尸,但从尸体的“新鲜度”来看,他们愿意相信,三具尸体应该是一个多月前遇害的。

    他们不约而同的联想到了吕东来派出运送黄金的那支驼队,三万两黄金,分装在不同的骆驼上,那必然是一支不小的商队。

    “呵呵,不管怎么样,权当他是条线索吧。”郭暧兴奋的说道。

    第二天一早,独孤欢和郭暧检查了那几条人可同行的岩洞,确定没有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二人把情况告诉郭昕,大队人马进入急行状态。

    四日后,郭昕率队来到蒲昌海(罗布泊),这里有几座绿洲,生活在绿洲中的人,以古楼兰后裔自居,他们自汉以来,就同中原交好。

    而且,这里也是通向焉耆镇乃至西域的必经之路。过往商旅,都要在这里补给食水。

    其中一座绿洲还建起一座小城,是用沙土混了树皮浆汁之类夯筑而成。

    小城里有一座官署和一支不足百人的驻军,此外便是各种客栈、商铺。

    住在城里,不但舒服,还更安全,很多大型商队还是愿意多花些银子,住店的。

    小一些的商队干脆住在城外的胡杨林里。

    离开长安之前,就到兵部和吏部了解过,蒲昌海城的官署,即是官驿,可提供过往官员的食宿,但规模不大,五百人的队伍和一千多匹马肯定是安排不下的。

    郭昕到官署内签署了通关文牒,当地的小吏建议郭昕几个人住在驿站,五百骑兵驻扎在城外,那里有一处土方夯成的围墙,可挡风沙。

    小吏的建议被郭昕果断拒绝。

    他心里很清楚,这些新兵蛋子要想锻成钢,自己就得跟他们吃住在一起,断然没有把他们扔在外边,自己住驿站的道理。

    郭暧和独孤欢也都是刀山火海过多少回的, 不怕吃苦。

    一行人在城外安顿好,郭暧和独孤欢便进城内打探最近过往商队的情况。

    小城内十分的萧条,二十余家客栈,就两间开着的,还有一间商铺勉强支撑着。

    都是本地人开的。客栈没有生意,全当自家住着。

    见郭昕几个人进来,几个正在街上踢猪尿泡的孩子,赶紧跑回店里,叽叽喳喳的叫喊。

    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看后来他们家大人也喜笑颜开迎出来,猜测喊的是“阿爸阿妈,来生意啦”之类的话。

    那些大人出来看看,见是军官,又是朝官署方向去的,又垂头丧气的回去。

    官差有官署的驿站住,不会住他们的店。

    那间小铺子里,也是一位本地老大爷和他的小孙子在照看,卖些盐巴、铁锅、铁刀什么的,本地人,做本地人的生意。

    那些做过往客商生意的人,都散了,都回老家了。有回沙州、肃州的,也有去焉耆的。

    连同官署的小吏,到城内几个小老板,打听下来都说近半年都没见过什么像样儿的大型驼队了。

    都是小商队,就在几个州府之间来回,做些盐巴铁器干菜米粮之类的小买卖。

    他们会到官署签署公文,然后随商队住在城外。

    也有些小驼队住在其它几个绿洲,这些驼队虽小,做的都是就近的买卖,地面儿上很熟,不到官署签报也没人深究。

    那支大型驼队很可能没有进城,也没有到官署签报。因为在官署签报,是要验货的。

    不过那些绿洲里的楼兰人,很少有说汉话的,想打探消息就麻烦很多。

    至于黄金的事儿,也不能跟当地的小吏明言,怕引起恐慌。

    就在郭暧和独孤欢犯愁的时候,颜颉咯咯笑着站出来,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

    二人一听,正同那些楼兰人讲的一样。

    原来这颜颉不但精通儒学数术,还通晓许多地方语言和民族文字。他的理想是像班定远那样,为大唐经营西域,开疆扩土。

    班定远,正是东汉名将班超,封定远侯。当年他仅率三十六名死囚,孤军前往西域诸国。

    西汉时期,西域尽数归汉,朝廷设下西域都护府。到东汉时期,匈奴再次壮大,不断侵扰西域诸国。

    班超正是此时出使西域。在鄯善,因为匈奴使者的到来,班超敏锐察觉鄯善首领的态度变化,便率人斩杀匈奴使者,火烧匈奴营帐,迫使鄯善首领坚定了归附大汉的决心。

    颜颉、郭暧、独孤欢三人脱下官服,换上当地人的服装,开始在各个绿洲部落间暗访。

021、诡异的驼队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21、诡异的驼队

    古楼兰信奉佛教,这里的绿洲部落延续了祖先的信仰,每座绿洲上都建着一所佛寺,里面住着三五名僧人。

    一座大的佛寺里,竟有三十余名僧人。对于这些绿洲部落来说,已经是相当众多了。

    走过几个绿洲后,三人有些失望,没人见过百人以上的大型驼队。

    也许他们凭着自己的队伍庞大,水粮给养携带充足,强行绕过了蒲昌海。

    但那样一来就麻烦大了。

    往西走有两条路,一条走石城镇、播仙镇、于阗镇,一条走焉耆、安西,这些都可以通往大食方向。

    郭暧和独孤欢十分担心。

    颜颉知道黄金的事,他作为录事参军,自然也该是知情人。

    他倒是很自信,从阳关出来,对于一队想要低调行事的驼队来说,蒲昌海是最好的补给点。

    这里驻军少,管理松懈,部民淳朴,很少疑心那些过往商旅。

    “他们有可能化整为零,把大驼队分成几股小队,分批次在各个绿洲补给水粮。”颜颉盘算片刻,笃定的说道。

    他的推断很有道理,郭暧和独孤欢欣然信服。

    于是他们换了询问的话术,问部民们是否见过一支来自长安,说长安官话的商队?

    郭暧干脆问他们,知不知道有哪个商队里有人得过怪病,死的时候浑身紫黑?

    郭暧判断,那名杀手肯定混进了驼队里,暗中杀人。

    要想整个驼队因为恐惧而涣散,必然会继续用那种邪门的毒杀人的。

    贸易繁盛的岁月,这里的部民们听惯了来自各地的语言,对于何谓长安官话,没有具体的印象。

    但听到“怪病”之类的说辞,却有几个部民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半是遮掩半作神秘的说出一件事情。

    一个多月前,将近两个月的时候,蒲昌海陆陆续续来了几支驼队,在几个绿洲里安顿下来。

    虽说平日里也时不时有些小型的商队路过,但基本上三五天里,也就能看见一两支七八个人的小队伍。

    但那次,也就一两天吧,陆陆续续来了**支商队,每支队伍都在三十人上下。

    虽说他们住在不同的绿洲里,彼此也不见往来,但一位颇有见识的老人仍然十分肯定的认为,那其实是一支大商队,不想太扎眼,才分几批过来的。

    他们中有些人一看就不是赶驼工,而是专门负责护卫驼队的刀客。

    护队刀客和赶驼工,在气度做派上大为不同。

    赶驼工遇上马匪,也会杀人,但多半出于自保,杀气没那么重,尤其他们跟骆驼那股子亲昵劲儿是刀客比不了的,就跟亲兄弟似的。

    专职护卫的刀客,体型就更为魁梧,杀气重,对骆驼牛羊之类的牲口,就当他们是牲口,打骂起来透着股子狠劲儿。

    就近跑买卖的小驼队,全靠地面儿熟儿,路熟,人也熟。

    这些小队伍都知道些隐秘的小道,或山谷里,或是地下的岩洞中,可以帮助他们绕过一些不比不要的麻烦。

    平时,他们也会打点一下马匪,甚至有些小商队跟马匪之间还会勾结在一起,若是见到押送大宗宝货的商队,还会把消息卖给马匪。

    总而言之,小驼队是不会配备专门的护商刀客的,多一个人,就多出一份本钱。划不来。

    还有一点也能证明他们是大商队,他们赶着三头牛,十几只羊。在绿洲里又新买了几十只羊。

    赶着活牲口当储备粮,这也不是小商队的做派。

    至于“怪病”的事儿,部民们没看到什么“皮肤紫黑”之类的症状,但确实有死过人。

    “死了七八个吧,有两个队伍里都死了人,跟我家靠近的那个队伍,就知道的清楚些,距离我家有二百多步,平时说话,是谁也听不见谁的,那天一大早儿,我刚起来去看牲口,就听见远处那驼队驻扎的帐篷里,传来几声惨叫。”

    “我们绿洲的规矩是不管谁家出事儿,大家伙儿都赶紧过去帮忙,不光我,还有好多其他的部民也都风风火火赶过去了,想看看是不是有马匪啊,狼群什么的作乱。”

    “结果我们反倒被那些刀客拦下了,不让我们靠近,我一瞅那些人,全都杀气腾腾的,一手打着火把,另一手里握紧了明晃晃的长刀。”

    “那些刀客很粗鲁,却也不敢真的动手,毕竟是在我们的地盘儿上,后来还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汉人,看起来像他们的管事,那人会说我们楼兰语,好声好气儿的跟我们说,是他们驼队里有俩后生,第一次走大漠,夜里做噩梦,自己拿刀把自己砍到了,还跟我们不停的道歉,说打扰了我们休息之类。”

    老者顿了顿,眼珠子狐狸一样打了个转儿,卖起关子,“你们猜后来怎么着?”

    颜颉赶紧好奇的追问,求大爷继续讲下去。

    “人家自己都说没事,我们何苦管那闲事儿,这绿洲的海子是干净的,可这绿洲上来来往往的人,却有那么几个人心是黑的,他们不信佛祖,佛祖也不会保佑他们,我们早已习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我们散去没多久,就从他们营寨里跑出三匹马,马后边各用绳子托着一个大布口袋,裹得严实,可任谁一看,也能知道是死人了,后来又听说别的驼队里也死人了。”

    “我卖了几只羊给他们,买羊的时候听他们那意思是,休整两天就赶紧出发的,结果却一下耽误了十几天。”

    “十几天?”颜颉用楼兰语和唐语多次重复了一遍老人的说话。

    郭暧和独孤欢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高兴,耽误了十几天行程,可是个好消息。

    “十几天?怎么会那么久?”颜颉用楼兰语问。

    老人拼命摇头,“不清楚,那个山羊胡子的管事放出风儿来,说是队伍里后生太多,水土不服,所以多修整几天,听上去倒也合情合理,不过后来又发生一件奇怪的事儿。”

    “那天夜里我听见羊圈里狗叫,怕有狼来偷羊,就赶紧钻出帐篷去看,没有狼,却见那驼队中间一个大帐篷里灯火很亮,大半夜的很古怪。”

    “我悄悄凑过去,躲在一处草坡后边,可以很清楚的看清帐篷上映出的影子。”

    “有两个人跪着,好像还在低声吵吵什么,说的好像是粟特语,我也就能听懂一两句,就听那俩跪着的人说:不是我,老大,真的不是我,粗声粗气的大老爷们儿,一副哭腔儿,好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什么。”

    “我寻思他们这是设私刑呢,那个问话的人,小胡子一翘一翘的,一看就是那个管事的山羊胡子,那人还会说粟特语呢,双方来来回回对话很激烈。”

    “后来山羊胡子低吼了一声,一挥手,便有俩人猛的出手,抱住那俩跪着的人的脑袋,拿匕首划开了他们的喉咙,看那架势一定是的。”

    “可给老汉我吓坏了,这是坏人啊,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给我们绿洲带来什么大灾难,我就趴那老实看着,不大一会儿,就有人把尸体拖出来,没敢骑马,就俩人扛着尸体,小跑着把尸体运走了。”

    “你们没有报官?”颜颉问。

    “没有,怎么报官嘛?那些人二百多号人呢,就官署里那一百来个老兵,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啊,而且,这是他们驼队内部的事儿,官署也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三人借了老汉的狗,顺着他指的方向一路向南找下去,走了约莫七八里地,还真发现了那批尸体。

    一共七具,除了裹尸的麻布外,里边是一丝不挂,浑身紫黑。

    没找到那两具被私刑处决的尸体,可能因为夜黑风大,又是步行,没扔的太远,也可能绑了重物扔海子里了。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七具紫黑的尸体,说明那个杀手仍在继续。

    至于耽搁十几天,又私刑处决了两名粟特人,应该是驼队老大在排查那名潜伏的杀手。

    对方心狠手辣,又在暗处,一旦上路到了渺无人烟的大漠里,危险就会成倍放大。

    哪怕是被对方偷偷把水囊都毁了,乃至在水里下毒,都会葬送整个驼队。

    在绿洲里找出那名杀手,相对就安全很多。

    潜伏的杀手当是人数有限,甚至只有一个人,否则,就不会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

    老者还说那几支驼队,是向西南方向顺着且末河一路走的,途径石城镇、播仙镇,在沿着大雪山脚下走上一段,可到于阗镇,过了于阗,再经疏勒城,翻过葱岭,再走上几日,就是大食的疆域。

    “你说那俩粟特人会不会是下毒的杀手呢?”郭暧问独孤欢。

    “有可能,不过也有可能是那名杀手,故意挑起他们的内乱,让他们互相猜疑,随时可能出现的致命杀手,伙伴之间的猜忌不信任,很快就能将那支队伍瓦解。”

    “照你这么说,我可希望那杀手没死呢,说不定那黄金驼队已经在石城镇,或是播仙镇自相残杀,等着我们去搬金子呢。”郭暧笑起来。

    “呵呵,若是一个人有本事把二百多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那肯定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别忘了他手里还有那种诡异的剧毒。”

    “嘿嘿,不怕,走着瞧,明天咱们就快马加鞭,追他们去。”

022、前功尽弃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22、前功尽弃

    且末河,发源于昆仑山的雪山融水,一路流经播仙镇、石城镇,汇入蒲昌海。

    郭昕的队伍逆流而行,沿途都是大大小小绿洲,就算没有绿洲的地方,气候也比大漠里好上许多。

    队伍行进的速度很快。

    若是如此,那支黄金驼队的速度也会很快。

    郭暧在蒲昌海买了一条狗,帮助寻找黄金驼队的踪迹。

    那支队伍从不进城,在石城镇、播仙镇都是驻扎在城外几里地外的绿洲内,派出小股人马进城采购粮食、牛羊。

    水自然可在海子、溪水里取得。

    能够获得这些判断,主要是通过那些被遗弃的尸体。

    一次发现两具紫黑色尸体,一次发现一具。

    还有一具被割喉处决者的尸体。

    那个山羊胡子,就是黄金驼队的管事人,一定气坏了。想到这里,郭暧咯咯乐起来。

    更主要的是,尸体的新鲜度越来越好,他们之间也就差个十来天的路程了。

    郭昕的马队在绿洲的行进速度更快,而且是急行军。

    黄金驼队浩浩荡荡,赶着许多牛羊,还有个神出鬼没的杀手需要时不时停下来排查处理,这样下去,总有机会赶上的。

    在播仙镇到于阗镇之间,是一段长达八到十五天路程的无人区。

    在播仙镇,每人又多添置了两具水囊,带上充足的干粮,一路沿着沙漠的边缘急行。

    就像是做路标似的,那些紫黑色的尸体,再次出现。

    不过都是一具、两具出现的,总共出现了五具。

    有可能是那杀手的毒,数量越来越少了,毕竟这种诡异的毒药本身就很罕见。

    还有就是驼队的人提高了警惕,无法一次连杀数人。

    不管怎么说,那个杀手都还活着。

    还在继续像一个死神一样,隐匿在黄金驼队的队伍里,为他们本该优哉游哉的旅程,笼上一层深深的恐惧。

    在距离于阗还有两天多路程的时候,遇到一小股土波轻骑兵,大概二百人左右。

    这些骑兵在绿洲间穿梭,试探性劫掠一些绿洲部落。

    如果没有大唐的游骑兵来阻止他们的话,他们就会把这里变成他们的地盘。

    打上一场胜仗,对于这些新兵蛋子来说,简直是最有效的鼓励,胜过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说。

    郭昕有意锻炼自己的部下,一番简单勘察后,利用一处峡谷,摆了个口袋阵,迅速歼灭了他们。

    这些新兵还是第一次参加实战,开始即兴奋又有些害怕。

    等到他们依照郭昕的部署,把敌人打的落花流水时,彻底激发了他们心中的热血和家国情怀,也更加坚定了他们对主帅郭昕的信任。

    郭昕留下两名活口,以大唐云麾将军、左武卫大将军的名义,修书一封,令他们传信他们的首领,让他们明白,唐威赫赫,不可轻犯。

    于阗城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时有小股土波军前来侵扰。

    这里的建制为毗沙都督府,由历代于阗王担任毗沙都督,现任毗沙都督为于阗王尉迟孝。

    于阗城下辖皮山城、固城城、吉良镇、胡弩镇、坎城镇、兰城镇六座小城。

    于阗城守军近八千人,其余各小城亦有少量守军。

    对于郭昕的到来,毗沙都督尉迟孝尤为高兴,亲自出城门迎接,听到郭昕歼灭一股土波骑兵的消息后,精神大为振奋。

    尉迟孝坦言,近年来常受土波军的侵扰,甚至有两次派出大股部队前来攻打,几次去书安西都护府和长安,都无法派出强大援军,一直艰苦守城,早就盼着朝廷派人来。

    尉迟孝说什么也不肯放郭昕走了。

    说是打探到可靠消息,这几天会有一支大股土波骑兵前来夺城,情势危急。

    郭昕有些为难,那边三万两黄金,也不是个小事儿。一旦落入大食手里,会对西域局势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可若是放任土波夺取于阗镇,则更是万万不可。

    一个迫在眉睫,一个是巨大的威胁。

    郭暧和独孤欢商量过后,也建议郭昕留下来,多给他们俩几匹骆驼,两个向导就好。

    毗沙都督尉迟孝安排好一切,找来两个最有经验的向导,十匹骆驼,驮着八人份二十天的水粮,交给郭暧和独孤欢。补给绝对充足。

    郭昕另写一封书信,相当于介绍信的意思,眼下他对西域各城驻军并无权力调动,只能请求配合。

    郭昕嘱咐他们,万一发现对方势力庞大,就寻求疏勒城或是其他地方的守军帮忙,千万不可硬来。

    他没见识过郭暧和独孤欢的战斗方式,自然免不了担心。

    先说郭暧和独孤欢这边儿,两人来回换着马匹和骆驼,还给俩向导穿上全套的盔甲,四人冒着风沙赶路,一天可以多走两个多时辰。

    这一天一行四人来到了徙多河流域,这里的绿洲中已有不少土波人的部落。

    土波军队也可以通过大勃律、小勃律的走廊,翻过大雪山,来到西域境内。

    当然,还有不少的吐火罗人、大食人。

    这里民族众多,各种势力犬牙交错。

    许多佛寺被捣毁,当地的居民说有一支来自西方的圣火真理教徒,他们头戴火红的帽子,脖子也用血染红,行事极其凶残。

    他们的神使告诫他们,杀掉异教徒和叛教者,就是对真理之神的赞颂。

    为了宣传他们的教义,他们会屠**寺里的僧众长老,焚毁寺院。

    郭暧虽未剃发出家,但毕竟与佛门有着极深的渊源,看到那些烧成一片焦土的寺院,难掩伤心。

    而且这个所谓的圣火真理教,也许正是预言中的真魔劫。

    两位向导常年在西域各个城市、绿洲间穿梭,路熟,人熟。很快打听到黄金驼队的下落,那支二百多人的驼队的确到过这里。

    十五天前到达这里,在这里修整了七八天后,又继续西行。

    七八天路程的差距,很是揪心。

    与黄金驼队的距离越来越近,总算赶上来了,可此地距离唐与大石的边界也很近,也就是十五天左右的路程。

    能不能追得上,很不好说。最惆怅莫过于失之交臂。

    向西走有两条路,一条通向喝盘陀,一条通向疏勒城。

    喝盘陀主城仍在**控制下,周边小城大半已被土波侵夺。

    就连疏勒城也和于阗城一样,时常受到土波骑兵的侵扰,不过相对还是安全很多。

    经疏勒镇,可以通过乌孜别里山口,沿着赤河一线,翻过葱岭到达大石。

    两名向导介绍,走喝盘陀到大石会很麻烦,出唐境后还要在吐火罗境内走上好几天才能到达大石。

    而且喝盘陀一带各种势力犬牙交错,这两年都没商队走那条路了。

    那种二百多人的大型驼队,肯定是走疏勒方向的。

    路上的确遇到几股土波骑兵小队,还有两支马匪。担心向导的安全,不易近战,所以郭暧和独孤欢一出手就是大招儿,连杀带吓唬,把人全打退了。

    三日后,他们安全到达疏勒城。

    疏勒,是佛国,是惠琳师兄的故乡,当年鸠摩罗什大师也曾在这里驻锡说法。

    疏勒国为汉初西域三十六国之一,地处丝绸之路交通枢纽,是汉文明与西方诸国文化的交汇处。佛教由西域传入中土,疏勒是为首站。

    西汉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疏勒正式归属中原王朝,至汉和帝永元七年(公元95年),遣班超出使西域,镇守三十一载,大大巩固了中原政权对西域的控制。

    历代中原政权皆以疏勒王代理疏勒都护之类地方长官。

    随着中原政权的兴衰更迭,疏勒国一直受到匈奴、突厥、土波等民族的侵扰,但亲向中原汉族政权之心,始终不改。

    唐太宗贞观十三年(公元639年),疏勒国不堪突厥部落的侵扰和剥削,第三次派遣使者入长安,要求中央恢复对西域的统治。

    对于疏勒王的盛情,再难推辞。太宗皇帝果断出兵,收复高昌,设立安西都护府。

    至贞观二十三年,安西都护郭孝恪十年经营西域,从突厥手中夺回龟兹、疏勒、于阗等地,帮助西域各民族从突厥的残暴统治中解放出来。

    同年,太宗命令郭孝恪将安西都护府迁往龟兹,恢复两汉以来的旧制,正式建立龟兹、疏勒、焉耆、于阗四镇。镇,即军镇,是唐派驻西域的军事机构。

    上元二年,设立疏勒都督府。

    都督府历任都督,由地方少数民族首领担任,受中央册封世袭。

    疏勒都督为历代疏勒王担任。

    见到长安派人来,疏勒都督涕零泪下,听说朝廷已经收复长安、洛阳二京,更是面朝东方长安的方向行三跪九叩大礼,山呼万岁。

    郭暧和独孤欢自然也很感动,疏勒国自汉以来,向来心向中原,矢志不渝,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疏勒王热情款待,席间双方交流了各地的情况,这两年来,疏勒饱受侵扰之苦,疏勒王显得颇为感慨,又对中原秩序的恢复感到欢欣鼓舞。

    疏勒王介绍,乌孜别里山口是通往西方的主要通道,大型商队多是经过那里向西而行。

    然而,别说近一个月来,就是一年多来,都不见大型驼队到过疏勒境内了。

    疏勒王对境内管理十分留心,虽是各国、各族交汇之处,但种种往来人物,都管理的井井有条。

    就算他们分散成小股商队,也该有所发现才是。

    然而,并没有。

    郭暧、独孤欢二人脑袋里一片空白,追逐月余,难道就这样前功尽弃了?

023、贼穴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23、贼穴

    疏勒都督府辖内有羁縻州十五个,如达满州、耀建州、演度州、金州等。

    这里遍布佛寺,有时候一座小城里便有七八座佛寺,香火鼎盛,还有几座道观。

    其中一座道观建在悬崖峭壁上,那里有一处天然山洞,传说老子西行到达这里后,在山洞中留住讲经数年,教化一方。

    后来道教西传,道教徒便在那里建起道观,并有“老子化胡岩”五个大字刻于悬崖上。

    郭暧又问到圣火真理教的事,疏勒也已有所了解,大致与郭暧私访得来的消息差不多。

    那些人崇拜圣火真神,好以诡计骗人入教,对于顽强不肯皈依者,则以杀戮惩罚。

    除了杀人放火,他们还常暗中偷偷破坏佛寺、道观,使异教信徒失去信仰之地。

    事态紧急,疏勒王重新安排向导带领郭暧二人四处暗访,原来于阗城的向导便派了一队骑兵护送回去。

    同时,疏勒王也调动疏勒都督府的情报系统,打探可疑驼队的消息。

    一切安排妥当,郭暧取出师兄惠琳的书信、头发、衣服,交于疏勒王,以头发、衣服代为归乡之意。

    疏勒王甚为感动。现任疏勒王,本是惠琳俗家堂兄,幼时多有交集,虽远隔千万里,数十年光景,血脉之情无可断念。

    郭暧和独孤欢在向导的指引下,把几条可以翻越葱岭的大道小路都察看过,确实如疏勒王所言,每条路上都严格把守,再加上处处天险限制,要想神不知鬼觉的把三万两黄金运到大石,几乎是不可能的。

    二人断定,他们一定是在疏勒一带藏匿下来,等待某个时机。

    两天过去了,一条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向导认为,那些人很可能到达疏勒后一直没有进城,而是躲在某处山谷里,安顿好后,再派出少量人进城买些粮食什么的。

    当地人笃信佛教,很少进山里游猎杀生,山中水草丰美,野味野果很多,就算他们有二三百人,也可以找个偏远的地方藏起来,不用频繁与人接触。

    向导的话很有道理。

    他们转了两日,也发现疏勒、葱岭一带如塞外天堂一般,到处是草原、密林,湖泊,很多地方都少有人至。

    见郭暧二人点头认可,向导又高兴献计,说城里找不到他们,就去野外找,要是真有那么一支大驼队藏在山里,肯定也能找到的。

    “可以找那些老牧羊人碰碰运气,他们的足迹遍布整个葱岭。”

    在一个叫金州的地方,还真有一个老牧羊人提供了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

    他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却看到一个很可怕的事情。

    在一处山谷里,有十几头死狼。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情形,吓坏了。

    狼这种东西,残忍而狡猾,十几头狼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动物能战胜它们。

    一下子全死了,一定是邪魔作祟。

    向导问他具体的情况,那老者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死狼群是在昨天看到的,当时吓得呆住,哪还敢靠近了看,赶了牲口就往家跑呗。

    “很臭,有一股子恶臭,应该是死了很多天了,还有些鹰啊,乌鸦,野狗的尸体,也都死了,都掉在地上。”

    郭暧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中毒。

    那些狼是中毒死的,而那些鹰、乌鸦和野狗,则是吃了狼肉,再次中毒死的。

    很可能那些狼,也是吃了“毒肉”死的。

    一个用毒的高手,那位“老朋友”再次出现了。

    简直在给郭暧他们撒下路边暗号一下。

    打听好狼尸所在的方位,郭暧嘱咐向导多带两条狗,径直朝那座山谷打马狂奔。

    葱岭属高山高原地貌,平均海拔四千五百米以上,境内主要的山峰都在六千米以上。

    这里的山谷和平原交差错落,许多小型平谷藏在高高的山岭中间。

    目的地是一处溪谷,遍地茅草,间或生着几株柳树和成片的沙棘,草及马腹,打马穿行,不时惊起几声雪鸡的啼鸣。

    一株桦树上挂着一只秃鹫,看情形像是从天上俯冲掉下来的,顶部几根树枝都被压断,秃鹫翅膀和身子也被拉扯的不像样子。

    靠近树下时,可以闻到一股诡异的恶臭。这东西爱吃腐肉,八成也是吃了“毒肉”,飞起没多久,便死去坠了下来。

    前面腐臭的味道更甚,向导下马拔来几株开着黄花的嫩草,揉碎用布裹了捂住口鼻,一股清甜的药香味儿扑进鼻子里,舒服很多。

    三人继续前行,死掉的动物越来越多。

    这些畜生跟人不同,身上有毛带羽,不能通过皮肤颜色判断,是否中了与之前同样的毒。

    但这股臭味肯定是中毒死的。

    狼尸被找到了,不过不是十几头,是三十几头。

    牧羊老爹的确没仔细看就跑了。

    对于生活在边塞高原上的人们来说,这样的景象的确骇人听闻。

    郭暧三人,把狼尸所在的地方全都搜了个遍,找到一头牦牛的尸体。

    通过牦牛身上的齿痕来看,那些狼最初是吃了它的肉才死的。

    牦牛的皮被狼群剥开,露出紫黑色的肉。已经烂臭生蛆,恶心的很。

    要不是有向导的法子,恐怕两个人都得大吐特吐。

    是那个人下的毒。

    为什么要毒死一头牦牛呢?难道就是为了毒死这群狼?

    难道有这些狼群,不是对那个人更有利吗?

    他只有一个人,可以诱使狼群跟赶驼工和护商刀客厮杀,他自己躲在暗处坐收渔翁之利,岂非更好?

    难道是出了别的岔子?

    还是说那个用毒的人已经得手,把驼队的人都杀光了,只身面对狼群,所以才出此计策?

    这里不像有大队人马驻扎过的样子,郭暧和独孤欢边走边分析这里的情况。

    这座山谷偏僻而闭塞,单单出现一头牦牛的毒尸,也有颇多可疑之处。

    向导盯着溪水一直看。

    说是溪水,也有三五米宽,清澈见底,目测深处足有三四尺深。

    “这水有问题。”向导朝上游瞥了一眼,对二人说道。

    “河水清澈,不像有什么古怪啊?”郭暧回应。

    “太宽了,”向导解释,“一般溪水从山上流下来,都是小水沟沟,慢慢汇成河的,这河水量这么大,前面应该有很长一段才对。”

    在三人所站的位置,就能看到河的源头,在一处断崖下,山水沿着石壁流下来,汇成一汪清潭。

    岸边是郁郁葱葱的柳树和沙棘。

    三人把马留在原地,徒步来到断崖下。

    潭水很浅,却安静而宽阔,水面上缭绕着轻柔的烟气。

    郭暧好像发现了什么,忽地纵身掠起。

    向导的目光追逐着郭暧的身影,恍惚间看到一双巨大的翅膀,在郭暧背后乍现,转眼又消失不见。

    老人家使劲儿揉着眼睛,再三确认郭暧背后真的没有翅膀,这才放下心来。

    一定是刚才被那死掉的秃鹫,摄了魂魄,所以才出现幻觉,回去可得请庙里的僧人好好做场法式。

    老人家小声嘀咕了两句,再看时,郭暧已经扒在岩壁上,像壁虎一样迅速攀援着。

    郭暧再一个跳跃,竟凭空自岩壁上消失了。

    老向导吓了一跳,今天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被死秃鹫摄去魂魄的是那郭暧?变成秃鹫妖了?

    独孤欢前后挪动脚步,也发现了端倪。

    二人跳进清潭,朝着郭暧消失的方向涉水而行。

    原来这山崖并非一块整体,后面竟有一条可容纳三四匹马并行的溪谷夹道。

    只是两面断裂的山体,犹如利刃劈成,裂谷处岩层的纹理色彩完全一致,若非贴近了看,断难发现其中的玄机。

    郭暧招手示意二人悄悄跟上,不要说话。三人小心的水前行。

    脚下是及膝深的溪水,冰冷刺骨,溪底却很平缓,都是光滑的大块岩石和细碎的砂砾,水流和缓。

    峡道两边是几十丈高的绝壁,空间逼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心中阵阵生寒。

    峡道弯曲,呈现不规则的“s”形。

    在距离一段转弯处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忽然一声凄厉的鹰啸响起,一只秃鹫振翅高飞。

    随着鹰啸声起,三支弩箭早已凌厉而至。

    独孤欢护住老向导,郭暧轻身飞起,脚踏刀削般的岩壁,凌空向前,先后接住三枚弩箭,转手射向暗处的敌人。

    这一次老向导看得真切了,郭暧背后不仅有巨大的金翅的影子,整个人身上都包裹着一层金光,好似佛教护法神迦楼罗天尊一般。

    疏勒是佛国,疏勒的百姓自幼熟悉佛教经典和掌故,对于这迦楼罗天尊的模样自是认得。

    老人家噗通跪进水里,捻动手中的菩提,朝向郭暧的方向念叨起经文来。

    对方在拐角处的峭壁上以藤条编了个大筐,有三个人在那里把守。

    他们所在的方位占尽地利,居高临下,远程射击。不过,他们被吊在峭壁上,自己也失去了灵活性。

    遇见轻功高手,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更何况是郭暧这种已近神佛之人。

    郭暧封印了他们的穴道,将之带到下面。

    这三人高鼻深目,头发卷曲,一看便是大石人。

    独孤欢稍稍使了些手段,疼得三人龇牙乱叫,当即说出了实情。

    他们懂唐语,交流倒也简单。

    他们的确是大石人,圣火真理教徒,几个月前受到本教大长老的指派,潜入大唐,并在阳关外接应,帮助四海商号吕老板的驼队运送一批货物。

    “你们认识吕东来?”郭暧问。

    三人摇头,“认得吕金山大老板,吕金山老板是大长老的老朋友了。”

    吕金山?郭暧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世上有几个吕金山?

    “商队的管事,是吕金山?”

    “不是,是吕金山的弟弟,吕金海,吕金山大老板,已经很多年不亲自跑商了。”

    郭暧三人一喜,看来这下还真找对地方了。

024、都怪你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24、都怪你

    郭暧又问了他们毒尸的事儿,三人面面相觑,诧异反问。

    “你们怎么知道中毒的事儿?你们是一伙儿的?”

    独孤欢是刑讯高手,知道对这些人不能露软,一脚踢在一人胸口,警告他们别废话,老实回答。

    这些人圆滑的很,为了活命什么都肯出卖。

    他并不知道运送的货物是什么,只说那些货物是送给大石国大祭司的,任何人不可私贪。

    郭暧、独孤欢等所认识的佛教、道教,都主张清心寡欲,以不贪,开悟,追求精神的超脱。不贪财,不好色,更是两教中的基本律例。

    可这圣火真理教不同,他们的教义鼓励信徒追求金钱、女色,一时皈依者众。

    但又因对金钱和女色的贪婪,内部常有争斗,他们的长老既利用他们,又不信任他们,便也在情理之中了。

    至于那名下毒的刺客,据吕银海说早在阳光的时候,便有人遭了毒手。

    所以吕银海并不怀疑他们这些后来接应的人。

    那名刺客仍未抓住,吕银海很头疼,连对方怎么下毒的都不知道,时刻担心自己被对方杀死,又谁都信不过,所以一直失眠睡不着,憔悴不堪。

    除了那名刺客,吕银海也很令人害怕。

    他这个人本身就很多疑,这一路被他处死的也有七八个人。吕银海总是疑神疑鬼的,看谁都像下毒的人。

    他甚至怀疑这些圣火教的人里也有刺客,因为大唐的刺客懂得一种叫做易容术的本领,可以化妆成各种人。

    除了毒死的,被吕银海杀的,还跑了三四十个人粟特人、突厥人和唐人。

    眼下驼队就还剩下一百八十多人。

    峡谷尽头是一片山间平原,驼队就驻扎在那里。吕银海仍在想尽办法把那名刺客找出来。

    “那名刺客的同伙,一直没有出现吗?”郭暧问。

    “没有,除了你们,一直没人来。”

    “你们躲在山里是不是在等待支援?你们到底打算怎样突破防线,把东西运出去?”

    “那就不清楚了,吕银海已经派出信使到大石,跟长老联系,他们会想到办法的。”

    郭暧杀了三名贼人,继续前行,一路上又遇见两个暗哨,都给轻易拔除了。

    后边的人说,吕银海把驼队分成了两队,吕银海自己带了一队,在这座山谷里,大石人阿布杜巴斯带了一队人和货物,在别的地方。

    这些暗哨也不知道阿布杜巴斯去去哪儿了。

    他是大石人的头领,吕银海几番确认后,认为他是可惜的,其余的人都不可信。

    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内情。

    把队伍分成两支,这显然是一个计谋。

    吕银海在赌那名刺客只有一个人,如此一来,那名刺客必然心急,自乱阵脚,才会露出马脚。

    那刺客没有能力把所有人都杀死,就算只是杀死两名头人也不行。

    因为杀了头人,这些人就会一哄四散,货物也会被众人哄抢瓜分。

    现在那名刺客必须做出选择。

    一,放弃其中一队货物,等自己的同伙来,顺利抢夺他所在那一队的货。

    二,不惜暴露自己,冒着失败被杀的危险,率先把自己所在的那队人杀掉,把货物藏好后,逼问出另外一队人的下落,再去杀另外一队人,或者混进里面。

    这样便可以得到全部的货物,但会非常危险。

    为了安全起见,郭暧嘱咐老向导赶紧原路回家,自己和独孤欢换上对方的衣服,深入贼巢。

    郭暧也就懂几句简单的大石语,不好明着混进去,二人尽量躲在树丛里,观察着对方的动向。

    里边是一片狭长的谷底,不大的平原上长满了耐寒低矮的树丛。

    对方七八十个人,劈出几个圆形的营地,还有一座山洞,货物应该是放在山洞里。

    洞口有人把守,不然可以先去验验货,看看到底是不是那批黄金。

    一处空地上有一块天然的岩石,一人多高,顶部还算平整,有人在上面燃起一堆篝火,下边跪着二十多人,朝向火焰口中念念有词,不断跪下起身,如此往复。

    圣火真理教的神或者说偶像,应该就是火焰。

    这一点倒比佛教道教来的容易,不必费心思花大把的银钱去塑像,燃起火来,就是自己的神了。

    另外几十人围着那个山羊胡子的家伙,坐在另外一处空地上,有个人在唱曲儿讲故事,逗得大家嘻嘻哈哈笑着,山羊胡子也不时发出几声干笑。

    山羊胡子应该就是吕银海了,说是他弟弟,不过看起来比吕金山还要老,枯瘦,眸子里却散发着一样的精明。

    吕金山的绝招是“自爆术”血爆封禁,邪门的很,不知道这家伙会什么功夫。

    不过血爆封禁那种东西,也只能用一次,也许还有别的邪门功夫也说不定。

    这帮家伙看起来挺乐呵的,那名杀手不在这边?或者采取了等待同伴,只取一批宝货的策略?

    留下吕银海,其余的全都杀掉,把黄金藏好,再去找阿布杜巴斯那些人。

    二人迅速达成共识,独孤欢守住谷口,郭暧去杀人。

    郭暧腰间悬着羽林卫参军的制式佩刀,但那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一种形式。

    他已经可以在不进入金刚鹏王状态下,随意释放风之卷千羽神杀刀。

    眨眼功夫就把几十号杂鱼收拾掉了,再出手封了吕银海的穴道。

    就剩下山洞那边八名看守了,郭暧冲过去,三五下也都收拾掉。

    山洞里堆满了货物,郭暧劈开一口箱子,里面果然是黄澄澄的金条,码放的严丝合缝。

    郭暧出来时,独孤欢也已走到吕银海的跟前,审讯起阿布杜巴斯一伙人的下落来。

    吕银海早被郭暧杀人的方式吓坏了,浑身哆嗦着,把阿布杜巴斯的藏身地招了出来。

    虽是兄弟,这吕银海比吕金山还是差了许多,换了吕金山怕是死也不肯说实话的。

    担心吕银海使诈,还不能杀他,由他带路去寻找另外一批黄金的下落。

    搬运黄金已经来不及了,郭暧运起神力,辟下一块巨岩堵住了那座洞口。

    吕金山这次直接吓得尿了裤子,吃了几个月的牛羊肉,腥臊的厉害。

    郭暧把他踢进水里,让他好好洗洗,才出发。

    至于那些骆驼,就先留在原地,再来搬黄金还用得上。

    二人骑马,郭暧把吕银海挂在自己马屁股上,在山里继续找下去。

    这地方太多这种夹在山腹中的谷地,有些出入口在半山腰的悬崖峭壁上,只能容许一个人侧身通过,进到里面却别有天地。

    吕银海缓过劲儿来,恢复奸诈本性,带着二人在山里兜兜转转。独孤欢上来朝他踢了一脚,又把一壶酒给他灌下去。

    人喝醉了,意志力变得薄弱,问出的话可信度更高。

    这种地方不比在长安城里,哪哪都有个名字,荒山野岭的还真离不开这个家伙。

    傍晚时分,吕银海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不过总算找到了那座山谷。

    消灭掉几个暗哨,进到谷口的时候,就听见里边传来喊杀声。

    那名刺客果然在这里,只身一人在敌营潜伏许久,又怎肯放弃一万多两黄金,必然会舍身一搏的。

    把吕银海捆好堵上嘴,二人潜入谷中,乍见一人正力斗群贼。

    那人一身圣火教徒装束,手中一把弯刀,一条绳索作软鞭用,身形矫健,地上倒伏的三十几具尸体,证明他的功夫不俗。

    “嘿,还是个女的。”郭暧嘴角浮现一丝赞许的微笑。

    一个女子潜伏于二百多人的驼队里,朝夕相处而不被识破,定是付出极大牺牲的,其性格的倔强和隐忍,实在令人叹服。

    “这你都看得出来?”独孤欢苦笑,瞥了他一眼。

    “当然了,男的身材再怎么清瘦,那体态动作也是大开大合的,女子闪转腾挪之间,才会如跳舞一般,曼妙妖娆。”

    “……”独孤欢瞅着他发呆。

    “嘿嘿,要学会欣赏,懂吗?女人是这个世界最美丽的风景。”

    郭暧说完,挺身杀入战圈。

    郭暧杀人的速度太快了,他的风之卷千羽神杀刀皆是无形刀气,收发自如,令人无可抵御。

    独孤欢亦是以道门玄气伤人,不大一会儿,就把对方收拾个差不多。

    一处倾斜的悬崖下堆着那批黄金,一个满脸大胡子的汉子,带了七八名手下,在那守着。

    听凭手下死伤不断,那人竟从容不动。

    郭暧瞥了一眼那名“刺客”,那人立时露出三分女儿家的羞涩忸怩之态。

    “喂,姑娘,一会儿我们去那坏人,你可不许背后被我们撒毒针啊。”

    那人瞪了郭暧一眼,却立马转过脸去,痴痴的望着独孤欢,眼睛里满是怨愤。

    “姑娘”独孤欢看不出眼前的人究竟是男是女,只是出于对郭暧的信任,也跟着喊起来。

    他不理解眼前的人,为何会这样看着自己。

    独孤欢的话刚一出口,那人竟一顿拳头打过来,不轻,也不算太重,拳拳捶在独孤欢的胸口。

    郭暧哈哈哈大笑,瞬间明白了一切。

    只有独孤欢仍是蒙在鼓里,或是也已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谁,傻傻的在那儿挨着对方的捶打。

    “都怪你,都怪你。”

    “害我吃得这许多苦。”

    “害我一个人来这大沙漠,受那吹风日晒的。”

    “都怪你。”

025、以少胜多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25、以少胜多

    那人的声音分明也有了变化,的确是一个很好听的女孩子的声音。

    独孤欢又惊又喜,一把将眼前的人抱住,抱得紧紧的。

    “喜鹊,是你,真的你啊。”

    “你,你肯原谅我了?”

    “是我不好,都怪我,都怪我。”

    独孤欢抱住她,轻声在她耳边呢喃着。

    其实郭暧和独孤欢两个人早有猜到,那个潜伏在黄金驼队中的杀手,很可能是喜鹊。

    喜鹊西行的日子,同黄金驼队出发的时间差不多,她又是一个人,单人轻骑,自然更快些,可以撵上他们。

    只是那样的概率实在太小了,也太危险了。

    两个人都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其实,也是不愿意她一个女子,去吃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委屈。

    悬崖下守着黄金的络腮胡子,正是阿布杜巴斯。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抹掉脸上用于易容的粉泥,竟是一个柔弱的姑娘,终于忍不住叫骂起来。

    “混账东西,吕银海这个蠢货,被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他是用汉话骂的。真的骂人,自然要让对方听得懂。

    太阳已经转到山的那边,风已经凉下来。

    郭暧拍拍二人的肩膀,自己上前找那阿布杜巴斯要回属于大唐的黄金。

    “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阿布杜巴斯用生硬的唐语问,“你们找到了吕银海?”

    “省省力气,等着回一会儿答我们的问题吧。”

    郭暧手掌轻翻,数道刀气齐出。

    他自知阿布杜巴斯还有利用的价值,不欲伤他性命,不料这汉子竟挥动手中一根鸡蛋粗细的铜棍,挡开了郭暧的刀气,不但自己毫发无伤,还救下自己的手下。

    有两下子。郭暧心底赞叹。

    “雕虫小技,也在本圣火使面前卖弄。”阿布杜巴斯一拍胸脯,颇为骄悍。

    郭暧还是第一次同圣火教高手过招,有心试探对方的武功路数,当即抽出腰间长刀,单以力量和速度攻杀,以令他使出本教上乘招式。

    阿布杜巴斯的铜棍足有百余斤,耍的虎虎生风,古树、山岩被他砸到的,无不粉碎崩飞。

    郭暧刀路灵动,刀刀逼进对方要害,使他忙于应对,三十几招下来,阿布杜巴斯已然累的气喘。

    “真神降罚”阿布杜巴斯吼了一嗓子。

    郭暧抽刀闪躲,却不见有何种形式的攻击打过来。

    再行交手,却发现对方的力量陡然暴增,身体也在慢慢发生变化。

    他的脸和手上裸露的部位,青筋根根隆起,皮肤很快浮肿,随即又变得干硬如牛角一般模样,异常坚韧,长刀竟刺耳不入。

    随着变化加深,他身上的皮肤完全变成了角质,干硬的表皮出现皴裂,胡须和毛发悉数脱落。

    那张脸看起来实在狰狞,恐怖。

    就像一尊高大魁梧的泥塑,暴晒后皴裂,露出内部的黑暗力量来。

    郭暧刀路依旧从容,逼得阿布杜巴斯不断提升自己的真力。

    二人继续斗了百余招,对方皴裂的皮肤缝隙内,不断涌出热气,一些血管爆裂,流出血来。

    这招“真神降罚”可以使人大幅度提升力量和防御,副作用则是因为皮肤的角质化,堵塞浑身的毛孔,内部的热量无法散开,心肺和血管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这种状态持续下去,会自爆吧?郭暧暗想。

    谷中湿寒,阿布杜巴斯口中呼出大团大团的白烟,他喘的厉害。

    不过这种喘息,很可能是为了散热。

    他的眼珠血肿突出,不得不令人怀疑他是否还看得见。

    就在郭暧以为他已经到达极限的时候,忽听对方又一声暴喝

    “真火裂空”

    他的铜棍劈开虚空,竟产生一团火焰,直逼过来。

    他口中一吐,亦有火焰喷出。

    纵是如此,阿布杜巴斯仍是不能伤到郭暧分毫。

    他也明白过来了,自己不是郭暧的对手,对方是在有意试探自己的武功路数。

    啊

    阿布杜巴斯干哑的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怒吼。

    “死吧”

    “火狱真焰”

    阿布杜巴斯把铜棍往地里一戳,竟深深没入岩层之中,脚下大地隆隆,地岩崩裂,地火熊熊而出,围绕着郭暧、独孤欢等人,皆是一人多高的火焰。

    “不差。”郭暧笑赞。

    不知这阿布杜巴斯在圣火教中位列几等,这等召唤地火的功夫若是修炼上乘,着实难以对付。

    “地之卷金刚明界。”

    郭暧立定火焰之中,口诵迦楼罗天尊之咒,地火之中涌现一尊尊金刚,浮出岩层半身之高后,各自结印。

    地火被镇压下去,金刚之力将山谷中的岩层重新弥合。

    阿布杜巴斯心怀不甘,遂起同归于尽之意,竟以自己的头颅做矛,身躯做杆,直直的朝郭暧怀里撞去。

    郭暧飞身躲开,地下涌出一尊金刚力士,将阿布杜巴斯紧紧抱住。

    无论他怎么挣扎,那金刚力士不见半分松动迹象。阿布杜巴斯怒火中烧,身体迅速膨大。

    呃?又来一个会自爆的?

    这一招和吕金山的血爆封禁好像啊。

    郭暧赶紧又给他加了一层结界,把阿布杜巴斯牢牢严严实实包裹在结界里。

    果不其然,这家伙也是自爆流。

    而且他身上有一层厚厚的角质,皴裂成指甲盖儿大小一片片儿的,爆炸的时候,他浑身这些角质壳乱飞乱溅,更烟花一样。

    杀伤范围比吕金山那个血爆封禁还要恐怖。

    要是把他投到万军之中,当下就得炸死一大片啊。

    未免夜长梦多,郭暧三人连夜把消息通知疏勒王,组织赶驼工把黄金运回疏勒城,入库封存。只等把这边儿的事儿了结,再行取出运回长安。

    还有吕银海,见大势已去,老老实实交代他们运出黄金的计划。

    他们已经派出信使到大石,大石国王早有图谋,希望联合土波,攻打安西四镇,瓜分大唐疆域。

    夺地,取财,两不耽误。

    目前大石在边境屯有两万精兵,只待土波方面肯表示联手,他们会立刻发动对疏勒的战争。

    他们不想贸然进攻,因为担心土波黄雀在后,坐收渔翁之利。

    因为大石的目的也不单纯,联合土波之后,也想再灭土波。

    双方诚意不足,联兵之约谈的非常艰难。

    摸清敌方动向,疏勒王上书朝廷,希望长安方面再派使者与土波谈判,争取说服土波不与大师结盟。

    这样的安排可算是长远战略,但要等信使到达长安,长安再选派合适之人到达土波谈判,来回至少半年左右。

    半年肯定是等不了的了。

    另外,同递送长安的书信一起,还有信使到达龟兹,将大石的阴谋报告安西大都护、节度使将军苏定远。

    安西大都护总领龟兹、疏勒、焉耆、于阗四镇兵权,四镇之间的军事调度、兵力配合亦由其掌控、布防。

    大石、土波若真来犯,不然不会只取疏勒、于阗两城,以如今他们的兵力,完全有能力同时进攻安西四镇,四镇间的攻防必须周密调动,才能做到以众抵寡。

    此外,疏勒王亦联合于阗王,大力搜捕境内潜伏的大石间谍。

    大石之人擅于渗透,常以小股精锐伪装成教徒信众潜入他国,以金银女**惑百姓入教,进而发展成大石之兵力。

    他们的神使,就是他们的兵长。

    吕银海还有些用处,提供了几个联络人的名字。

    早在十多年前,当时安禄山尚未起兵叛乱,大唐一派盛世景象,吕东来就开始了与圣火教的合作,吕金山、吕银海作为吕东来的手下,自然也与圣火教中人来往颇多。

    一番细查,惊起疏勒王一身的冷汗。

    单在疏勒城内,就有一千五百多圣火教众,在他们的三座圣火殿中藏有长刀一千柄,长枪八百杆,弩二百多具,弩矢四千余支。

    辖内各羁縻州亦发现众多圣火教徒和私藏的军用武器。

    若敌军来犯,这些人里应外合,完全有实力在极短的时间内为他们打开城门。

    对于郭暧等人的到来,疏勒王又多了几分佩服,连番热情招待。

    再说于阗一方,果然有一支近八千人的轻骑兵来犯。

    因为知道于阗城内新增五百**,土波军多有谨慎,大军驻扎在二十里外,派出两千人攻城试探。

    郭昕在于阗驻扎多日,深知西域局势的艰苦,主力东撤,大石、土波时有来犯,敌人气焰嚣张,己方士气低落。

    郭昕有意在西域重振唐威,同于阗王尉迟孝议定对策,以攻为守,自己先带五百精骑对阵敌人的先锋部队。

    于阗王则率领五千精兵,埋伏于于阗城外的密林中,只待对方大队杀来,出其不意,猛击之。

    五百对两千,兵力相差悬殊。

    于阗王也早看出来了,郭昕带的这五百骑兵,虽然个个士气高涨,却都是新兵蛋子,能行吗?

    于阗王劝了几句,郭昕坚持,也只好依他。

    郭昕当然不是有勇无谋之辈,以少胜多,是为了打出气势,然而要想以少胜多,靠的则是谋略。

    郭昕料定对方必欺自己人少,采用半包围式列阵猛冲,意在一举全歼,不给自己逃跑的机会。

    所以他并不急于冲锋,而是摆了个骑兵方阵,在阵列百步之内撒满了铁蒺藜,只留后方一条数丈宽的出路,以免己方误伤。

    土波骑兵果然中计,见郭昕的军队几百人守在那儿,不肯前冲,先锋官一声令下,全包上来了。

    **的方阵队形结构紧密,盾牌、马甲连成一片,防御十分稳固,土波骑兵的骑射攻击完全无效。

    反倒在靠近时被**射杀小一半人马,再加上铁蒺藜绊马,人马跌倒压死的,损伤足有过千人。

    还没展开近战,土波两千人先死了一半多,**士气大盛,方阵分解为内外两个阵型,外围近战迎敌,内部**仍以弓弩射杀敌人。

    不到半个时辰,便将对方两千人马全部击溃。

    消息传至疏勒王处,**士气全面高涨。

    驻守本部的土波大将听探子回报,自己两千人被对方五百人一举全歼,惊怒交加,当下展开对疏勒城的疯狂进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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