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水火无情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26、水火无情
六千土波重骑兵,由西南方的高地上疾驰而下,旌旗浩荡,如天兵天将自云间落下。
土波骑兵短于骑射,但其人马所装备的札甲,却有着十分出色的防御力。
大规模兵团作战,不是单单靠一个士气就能决胜的,比的都是硬实力。
为了破解土波军在甲胄防御上的优势,郭昕建议采用火攻的方法。
箭头燃火,并在每支箭杆儿上绑一支小竹筒儿,筒内填满火油,以蜡丸封之,箭射在对方身上,蜡丸破裂,火油溅到身上,火焰黏着而更盛。可以大幅度提升弓箭的杀伤力。
另外,再辅以“油弹”加大火势。
所谓油弹,是以猪羊的尿泡制成,把尿泡浑身扎满筷子粗细的孔,里面塞满棉花,而后浸灌火油,以抛石机发射,砸到人马身上后,火油四溅,可造成大范围的烈火攻击。
这次由于阗王尉迟孝率军正面迎敌,郭昕暗中埋伏,伺机巧取。
五千五百人对六千人,和对八千人时的心态,还是明显不同的,再加上刚才郭昕一场漂亮的歼灭战,于阗王这些人一个个都狼似的,嗷嗷直叫。受了土波人一年多欺负,这次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
按照郭昕的建议,于阗王把五千骑兵分成六个方阵,前四后二,形成两个互为攻防的品字形阵列,还是打防御战。
看到于阗王的旗号,狂怒之下的土波军展开队形,快速横压过来。
土波军队形紧凑,急速俯冲的状态下又难以变幻阵型,对于郭昕精心为他们准备的火攻阵法毫无抵抗力。
几百个火油弹在土波军中弹跳翻飞,粘稠的火油溅到人们的脸上、身上,和胯下的马上。
紧跟着是密集的弩矢,带着火雨铺天盖地砸下来。
那些箭矢虽不能刺穿敌人,却也能挂在他们的甲上,马上,把复仇的火焰扑到每个人身上。
土波军的阵型全乱套了,受惊的战马胡乱冲撞起来,身着重甲的士兵,披着铁甲的战马,蛮横的挤压着,疯狂的撞击着,发出惨厉的金属撞击声。
前边的队伍乱了,后边的队伍收不住攻势,又撞了上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儿,土波军已是狼藉一片。
想退,已经来不及了,郭昕带人截断了退路,不断追杀后方没有受到火攻影响的土波军。
等到火焰渐熄,勉强还剩下不足三千拥有战斗能力的土波军,不过这些人大多也失了战马,或是丢了长枪,战斗力大打折扣。
于阗王见时机成熟,命人吹起冲锋的号角,大队人马冲杀过来,就像漫天的洪水冲过麦田。
大胜。
尉迟孝十分高兴,当日便命信使把消息传给辖内各个羁縻州的长官,恩准大摆酒宴,以庆祝这许久不曾用有过的胜利。
新的土波军自大雪山下来,至少需要月余的时间。
联盟未成,耳目被抓,疏勒境内的圣火教卧底大举被歼,料定未来一段时间内,大石国也不敢轻举妄动。
趁着这个机会,郭昕辞别毗沙都督、于阗王尉迟孝,继续踏上巡边的旅程。
郭昕率军疾行五日来到疏勒,逗留两日后,又向东北方向折返,经七日后赶到龟兹城,那里是安西四镇都护府的驻地所在。
安西节度使、大都护苏定远对于郭昕的到来,十分欣慰。
郭昕协同尉迟孝,在于阗城大败土波军的消息早以传开,为久经土波、大石侵扰的西域,注入了一股强劲的活力和自信。这是其一。
另一方面,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苏定远年事已高,早已过了花甲之年,这两年苦守西域,心力憔悴,须发如雪,生死不足虑,而戍边事大。
他早就有心上书长安,请派新的合适人选来,以免因为自己的老迈,而耽误了国家大事。
奈何平叛吃紧,一直找不到好的时机。
如今,看到郭昕这等来自长安的青年俊杰,苏定远自感后继有人,更是老怀欣慰,喜形于色。
苏定远有意留下郭昕,使他接替自己,为大唐镇守西域,因而在酒宴上毫不吝惜赞美之词,更亲自撰写嘉奖令,颁布西域各镇,以为郭昕趁热打铁,树立威望。
所以,当郭昕急着离开,赶往疏勒、于阗的时候,苏定远极力支持,老爷子心中暗喜,你小子在西域胜仗打多了才好呢,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了,疏勒王、于阗王还不得跪下来求你留下啊?
苏定远派出自己的信使,联络疏勒、于阗、焉耆等地长官,众人联名上书,请求长安降恩,将郭昕留驻西域,镇守安西。
当然,这样的书信往来,时间上是很漫长的,少则三月,多则半载。这样的等待是漫长而多变的。
苏定远仍需小心应对,不止是土波和大石,就连北方的突厥部亦蠢蠢欲动,不得不防。
根据密探的回报,突厥部内来了一位名为摩罗昙照的**师,身怀异术,时常蛊惑民众和突厥部首领仇视大唐,意图侵犯唐境。
西域广袤,而多风沙险阻。当郭昕率队再次抵挡于阗境内的时候,距他离开时已过去一个多月了。
一小队人马,疯也似的自于阗城方向奔来,看样子是赶去疏勒城的。
这些人未举旗号,衣着也是平民打扮,但看骑马姿态却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才会有的干练凌厉。
担心是敌人的探子,郭昕赶紧派了一队人马包抄上去。
不料对方竟也调转马头,朝着郭昕这边疾驰过来。他们看见了**的旗号。
应该是于阗城的**。
坏了,大事不好。郭昕暗惊。
等那一队人马靠近问个明白,果然是土波派军来犯。
原来驻扎在大勃律的土波将军巴日萨,收到前军兵败八千精骑全部被歼的消息后,深为震怒。
尤其是听说于阗新来个叫郭昕的唐将,仅仅带了五百兵马,就扭转了战局后,更加暴跳如雷。
巴日萨揪住斥候的脖领子,眼睛里喷出的火焰,简直要把对方的灵魂烧着一样。
郭昕是什么人?从来就没听说过,还就带了五百兵马?
巴日萨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
然而一个小小的斥候,是没有撒谎的必要的。前军将领没一个逃兵,悉数战死,更没必要替他们把某个唐将吹嘘的神乎其神。
事实只能是真的有一个叫郭昕的人,带了五百人来,因为指挥得当,擅用兵法,而歼灭了自己的八千精锐。
大勃律是西线一带深入土波境内的必经之路,地位十分险要,这里常年驻扎有三万骑兵,五万步兵,以抵挡来自吐火罗、波斯、大石等国的进攻。
巴日萨不满足于守城之功,早有攻取于阗、疏勒之心,时常派出小股部队侵扰。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郭昕,只是带了五百骑兵来,就妄图阻挡自己的扩张大计?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巴日萨不敢大张旗鼓的行动,担心吐火罗、大石趁机来攻,遂点了一万精骑作为主力,三千步兵负责押送粮草辎重,隐了旗帐,悄悄向着于阗城方向杀来。
于阗是一座小城,一万三千人,足以将它全面封锁。
尉迟孝几次派出信使突围,都没能成功。
与郭昕相遇的这几个人,是自告奋勇的死士,他们趁着白日里土波攻城的机会,换上对方的衣甲,混进土波军的尸堆里。
土波人推崇天葬,须由苯教大祭司主持一套完整的仪式后,再将尸体切割成小块,任由天鹰啄食。
尤其战死勇士的尸体,仪式更为隆重,不能怠慢。
土波人会在每天傍晚收尸,运到后方妥善保存,第二天一早再请祭祀主持天葬仪式。
几名信使便在深夜自尸堆里爬起,冒着寒风徒步十几里地,找到绿洲中的于阗百姓,借了马匹前往疏勒,请求救援。
此时,土波军已围困于阗城七日七夜。
“郭将军,快想想办法吧,尉迟将军坚持不了多久了,这次的攻势太猛了,不打下于阗城,他们不会罢休的。”一名信使哭丧着脸祈求道。
郭昕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自己这边就五百人,实在杯水车薪。
至于疏勒城那边,随时都要提防来自大石的进攻,兵力大多布置在边境关隘。
就算去求援,也难以抽调太多兵马过来。
于阗不容有失,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郭昕嘱咐几名信使继续前行往疏勒求援,能来多少人算多少人吧。自己带兵火速救援。
于阗城位于玉河一条支流的岸边,两条支流和主河道形成一个“y”字型,于阗城就位于y字的中间部分。
两条支流都是冰川融水,地势远高过于阗城,白日里水量大,流速急。
郭昕在击退土波军后的第二天,便亲自巡视了于阗境内的地理风貌,眼下可以利用的,也只有玉河的水势了。
郭昕将人马分成两队,各自来到玉河两条支流的上游。他们连夜将冻土凿开,挖出一条一人多高的壕沟,又在壕沟上筑起一人多高的堤坝。夜寒冻土,倒也便于造弄。
壕沟和堤坝准备好后,便掘开河道开始蓄水。同时准备了大量的土石、连着树冠的大树。
第二天太阳升高,土波军再次攻城的时候,河水大涨,堤坝内的蓄水猛增。
郭昕又令将士们先将事先准备好的大树,一根根以绳索捆牢,连成一面面巨大的栅栏,丢进水里,随后再投进大量的土石。
两条支流的河水很快便被拦截,大量流进堤坝中。
越到正午水量越大,而构筑堤坝的冻土也开始慢慢融化。
堤坝最终化成一滩烂泥,洪水泼天而出,滚滚压向于阗城和城外的土波军。
027、三藏法师第一人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27、三藏法师第一人
因为地势的关系,洪水只是漫过于阗城外,迅速向下流去,再次汇入玉河中。
虽不能大量淹死土波军,却也把他们大半的人马和全部的粮草全都冲进了玉河下游。
死伤仍然十分严重。
而幸存下来的人和马匹,也因乍受风寒,病倒者众。
尉迟孝在城头亲自指挥防御,见到水淹土波军,狂喜不已,虽然只是远远的望见南方高岗上有一股**冲下来,心中早已断定是足智多谋的郭昕。
等到水势退却,郭昕、尉迟孝二人各带兵马,于城外的泥泞中收拾土波军的残余,生擒巴日萨。
疏勒王很是慷慨,派了三千骑兵过来,这已是疏勒城内骑兵的半数之多。
见土波军败,于阗无恙,三千骑兵稍作整顿,又连夜赶回疏勒。
至于巴日萨,既能得以生擒,也算一桩不错的买卖。
在对待土波的政策上,郭昕同尉迟孝是一致的,与之作战,不如与之求和,甚至结成联盟,共同抵御来自大石的威胁。
西域也好,土波也好,都是信奉佛教的,同信仰圣火教的大石相比,两者有更多相通之处。
郭昕以云麾将军、左武卫大将军的身份,态度诚恳的向巴日萨表达了**的想法。
“将军驻扎大勃律,亦是日夜防御大石来犯,你我相争,只会给他人渔翁之利,大唐与土波自太宗以来,世代交好,实不该兵火相向。”
巴日萨一肚子窝囊气,怕死归怕死,倔脾气还是有的,一直没有明确表态。
一来为了表示诚意,二来考虑到巴日萨久不在大勃律,万一大石或吐火罗趁机攻打,被他们占了大勃律,对大唐来说也是一桩更大的威胁。
郭昕和尉迟孝做出更大的让步,直接把巴日萨还有他的手下们全都放了,连同兵刃马匹也都还给他们,径直放他们走了。
这就是一场豪赌,输赢难定。
不过不管怎么样,该下注的时候,还是要下注。
于阗、疏勒战事不断,黄金留在这里终非善事。郭暧、独孤欢和喜鹊一番商议后,决定先把黄金运往龟兹,慢慢运回长安。
朝廷早有决议,三万两黄金不必全部运回,于阗、疏勒、焉耆各留两千两,龟兹作为大都护驻守地,留下四千两,以作军费调度。
两千两黄金运往于阗,两千两黄金留在疏勒,余下两万六千两黄金,由郭暧、独孤欢、喜鹊一起,护送龟兹。等到事态平息,再运回长安。
龟兹是一个拥有七百多座小城的西域大国,亦是一个伟大的佛国。
常说西域三千佛国,游历过于阗、疏勒之后,方知其盛大繁荣。上达王侯,下济黎民,无不笃信佛教,身体力行。
《汉书西域传》记载,龟兹国“王治延城,去长安七千四百八十里”。
其中的延城,便是唐时的伊逻卢城,安西都护府便设在这里。
伊逻卢城,建立于广袤的库车绿洲之上,整个龟兹也围绕这座繁茂的绿洲延展开去,北枕天山,南临大漠,西接疏勒,东临焉耆。
苏定远盛情款待了郭暧、独孤欢和喜鹊,安顿好黄金事宜,便抽出半日时间,亲自带他们在伊逻卢城内游逛一番,冷略西域风俗。
几日游历,郭暧打听到一桩神迹,为百姓争相传道,说是在城北四十里外的雀离大寺,有一枚巨大的黑卵,比一名成年男子还要高,还要大。
郭暧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孔雀法王涅所化的那枚黑卵。
除了卵型巨大外,更为神奇的是它的变化。
雀离大寺在龟兹的地位特殊,往来信众很多,所以当那枚黑卵被运到寺内的当天,便在龟兹传开了。
很多人都记得那是一枚黑卵,由一名身形魁梧,面相痴憨的雪域僧人背来。
那僧人沉默寡言,任谁问他什么,他也不回答一句,就连雀离大寺的僧人问他所来何意,他也不说什么。只是背着那枚黑卵,径直闯入寺中。
出家人慈悲为怀,见惯世间光怪陆离,四大皆空,因而对这奇怪僧人的奇怪举动,并不生嗔怒之心,任由他进到寺里。
痴憨僧人像是很熟悉这里一样,径直到了那块著名的“佛子岩”前。
他把黑卵放在佛子岩上,兀自打坐诵经,修的是《孔雀大明王经》。
雀离大寺的住持是一位得道高僧,闻讯赶来,见到黑卵和诵经的痴憨僧人,欣喜若狂,忙令一般僧众围坐黑卵周围,同诵《孔雀法明王经》。
如是已有两月有余,而那枚黑卵,也渐渐起了变化。
起初是黑玛瑙一般色泽,无光。约莫十日后由黑转紫色,光芒微生。
又十日,紫色渐淡,光芒寸余。
当那颗巨卵变成淡紫色琉璃一样时,微弱透光,隐约可见内部的胎形。
几经变化,又从淡紫琉璃色变成白色,复又变成金色。
“听前日去朝拜过的信徒回来说,现在已变成七彩琉璃色了,宝光万道,遍照整个西雀离大寺,甚为殊胜,信徒奔走相告,就连焉耆、疏勒、于阗、突厥的信众都不远千里赶来了。”
老百姓都这样说。
而且听他们的意思,先前对那黑卵还是有些忌惮的,如今反倒觉得是一桩大吉祥的事。
这样的事情任谁也忍不住要去看看的,更何况那“黑卵”还是一位“老朋友”呢。
在雀离塔格山南麓,清澈的库车河奔腾流过,大河两岸是起伏不平的土丘。
大河西岸,是为西雀离大寺,东西宽二百余米,南北近七百米。河东岸,是为东雀离大寺,规模略小。
两寺格局、风格相近,各有三座白色佛塔,其余殿宇建筑,多以金箔装饰,极为奢华。
两座寺庙隔着库车河交相辉映,恢弘壮丽,**盛大。
黑卵就在西雀离大寺内。
为了不麻烦寺内僧众,郭暧三人混在信众中,逐流而入。
来西域之前,惠琳曾向郭暧讲说西域风物人情,以及佛事的繁盛,还说师父不空自天竺来到长安时,亦途径西域诸佛国。
西雀离大寺中有一座院落,走廊墙壁上绘满各个时代的高僧大德,在雀离大寺布道说法的故事。
有自天竺而来,前往东方弘法的和尚,也有自长安去向西域求法的僧人,诸如法显、玄奘大师等人,那里便有他们的画像,同时记载了他们在西域活动、讲经的事迹。
也有一面墙壁上绘制了不空大师,自天竺来往长安时,在雀离大寺短暂停留时的传奇事迹。
据说不空大师于西雀离大寺讲经时,法坛正设在佛子岩别院。
是时天降梵雨香花,隐隐传来阵阵佛乐,更有佛子岩发出阵阵玉磬般的鸣唱,以应和不空大师。
不空大师的说法,引起整个西域的轰动,不仅是僧众和百姓,就连龟兹王都亲自出面挽留,但不空大师仍是不为所动,最终东行。
虽是为黑卵而来,愈到近前愈是别有些滋味,反倒不想急着去见了。
郭暧引着独孤欢和喜鹊,左转右逛,很快找到了那座绘制有百代高僧的院子。
确如惠琳师兄所言,果然找到了法显、玄奘两位大师的画像,并以梵语、唐语、龟兹语等,简述了他们的事迹和佛学观念。
在师父不空大师的画像前,尤其伫立良久,当时的不空和尚还是一位青年僧人,俊朗,**,几近佛相。
惠琳师兄还说,这院里有一面墙上,还讲述了佛子岩的故事,嘱咐他须仔细参详。
也找到了。
佛子岩的故事占据了很大一面墙壁,墙壁上共绘制了两位男僧,一位女尼。
郭暧看得仔细,原来所谓佛子岩,正是精通经藏、律藏、论藏,世称三藏法师第一人的鸠摩罗什大师所诞生之地。
这个故事,是以鸠摩罗什大师的母亲为线索讲述的。
大师的母亲俗名耆婆,是龟兹王的女儿,在她五岁时,后背生出一枚银币大小的红色胎记,中间色淡,而周围赤红。
耆婆公主成年后,曾询问一位高僧这胎记可有何说法,高僧嘱咐说,这胎记百万人中才有一例,是诞生智子的标记。
当胎记中间的颜色变得与周围一样时,便预示着她真正的丈夫已经来到身边,与他结合,会生出智力超凡的天才。因而要谨慎选择夫婿。
龟兹王认为这是关系到龟兹国运的大事,绝对马虎不得,在临终时仍惦记此时,一再嘱托耆婆公主和她兄长白纯王子。
兄妹二人心意相通,白纯继承王位后,亦坚持为妹妹寻找那个命中注定的男子,因而拒绝了西域各国天山南北诸多好男儿的求婚。
这一切直到那名名为鸠摩炎的僧人到来,才得以结束。
鸠摩炎家世显赫,天资聪颖,俊朗拔俗。他本是天竺国相达多的儿子,达多有意将相位传给他,奈何鸠摩炎一心向佛,希望能到东方弘扬佛法。
天竺是佛国,国王、王子出家为僧几是平常,达多最后尊重了儿子的心愿。
鸠摩炎出家后,本打算往东方传法,途径龟兹时,便遇到了白纯国王和耆婆公主。
随着鸠摩炎的到来,耆婆公主背后的胎记果如那位大师所言,中间部位变色,鸠摩炎正是她真正的丈夫。
耆婆一见倾心,而鸠摩炎仍矢志不渝希望能东行弘法。
白纯国王岂会放他东行,不惜动用王权之力,迫使鸠摩炎接受了这门婚事。
龟兹作为佛国,不论僧侣百姓,皆习梵语佛法,纵然还俗后,鸠摩炎仍坚持在家修持佛法,耆婆亦随之。
耆婆所怀的第一个孩子,便是鸠摩罗什大师。
028、孔雀法王之劫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28、孔雀法王之劫
据传说,耆婆怀孕期间,解悟佛法的能力倍增,仅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便读完《长阿含经》《中阿含经》《杂阿含经》共计一百三十卷佛典,而且正解无疑。
鸠摩炎非常吃惊,自认为已无法再指导妻子学佛。耆婆便往雀离大寺,寻求高僧指点。
当时有一位名为达摩瞿沙的罗汉,在雀离大寺讲经,耆婆每每到场修习。
达摩瞿沙注意到,每当自己讲解一些非常难解的经文时,耆婆都会发出会心的微笑,便说,她所怀的必是一位像舍利弗一样聪明绝顶的孩子,是第一智子。
鸠摩罗什大师半岁学会说话,三岁识字,五岁博览群书,七岁时随母亲一同出家,终成一代佛法大师。
因为耆婆每次到雀离大寺听经,都是坐在那块黑色平滑的大石之上,后来那块石头,便被命名为佛子岩。
孔雀法王的俗名鸠摩罗多,想必与鸠摩罗什大师有着极深的渊源。
这里只记载了鸠摩罗什大师在龟兹时代的行迹,并未记载太多后事。
就连他与白罗约的婚事也隐去了。
曾有一位三果罗汉预言,若鸠摩罗什在三十六岁前未破戒,当修成第二位佛陀,这个预言遍传西域,以至于流传到汉地。
当时的中原地区,佛教勃然兴起,自皇帝王侯到黎民百姓,都对佛教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为了争夺这位有着宏大前途的高僧,前秦、后秦不惜两次发动战争。
第一次前秦皇帝苻坚命令吕光攻破龟兹,夺取鸠摩罗什。
不过,这位大将吕光竟嫉妒起鸠摩罗什来,他实在想不通皇帝苻坚为何对一个和尚如此执着,竟不惜令自己远征龟兹。
嫉妒心和胜利者的傲慢作祟,吕光竟逼迫鸠摩罗什与舅舅白震国王的女儿结为夫妻。
这是鸠摩罗什第一次破戒。
半年后,为了龟兹安危,鸠摩罗什劝走吕光,自己也被迫随吕光东行。与妻子白罗约分别。
得知苻坚在淝水之战兵败的消息,吕光攻取凉州割据自立,建鸠摩罗什寺,供养鸠摩罗什。
又过了十六七年,后秦皇帝姚兴攻克后凉,将鸠摩罗什迎到长安,在逍遥园建草堂寺。鸠摩罗什在草堂寺开始了漫长而宏大的**、译经生涯。
同年,汉地的大和尚法显,西去求法,完美错过了与鸠摩罗什交个朋友的机会。
姚兴对待鸠摩罗什尊崇更甚,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为了彰显自己对佛事的真诚,不惜耗费国力,建造七级浮屠,总高八百八十尺。所谓浮屠,即佛塔。佛塔的风格样式,由鸠摩罗什亲自绘制,基座为莲花瓣,塔身四方形,高大、巍峨。
建成之时,整个长安都为之震动。
大概是为了表达对皇帝姚兴的感激,鸠摩罗什取出一件随身保存几十年的安息香呈献姚兴。
这安息香不过核桃大小,色黑,放于金碗点燃,香气弥漫,溢满整个长安,月余方散。
安息香功效非常,就连鸠摩罗什也为其所迷惑,恍惚中看见一女子,错认成自己的妻子白罗约,自此欲障再生。
鸠摩罗什因思念妻子之故,欲障难除,同姚兴讲出了自己的苦衷。
姚兴崇佛,但对于佛事终究是半信半不信的,尤其对那些不吃酒肉不娶妻的戒律,根本不当回事,马上便差人寻来那名与白罗约相似的女子,与鸠摩罗什欢好。
那女子为鸠摩罗什生下两个儿子。
姚兴也知道鸠摩炎还俗与龟兹公主耆婆成婚的事情,为了延续“法种”,也想生些智慧超群的“智子”,姚兴更赐给鸠摩罗什十个妓女。
鸠摩罗什哭笑不得,却架不住姚兴的权威和劝说。毕竟有其父母的旧事在先,鸠摩罗什也找不到切实的理由反驳。
鸠摩罗什自此同十个妓女在别院住,不再住于寺内。
这件事在整个长安城的佛教界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些和尚愤愤不平,也不再住寺内僧房,议论纷纷。
为了平息事态,鸠摩罗什召集有怨念的僧众,吞下一把把银针,辩解说,若有哪个僧人也能同自己一样,吞下银针的,亦可享受十个妓女。
不止是众僧,就连姚兴也被鸠摩罗什吞针的神技折服。
风波暂时平定下去,但在鸠摩罗什圆寂后,他的两个儿子,还是受到了残酷的打击。
鸠摩罗什临终前曾告诫后世弟子,“臭泥中生莲花,但采莲花勿取臭泥。”
喻示要大家以其**译经为要,不可执着于他的生活行事。
高僧大德自是明白鸠摩罗什大师的苦衷,但仍有人执着于他同妓女同住和留下法种的事。
这些人分成两派,一派人则以其事攻击鸠摩罗什大师,一派人为顾全佛法,认为应当抹去那些旧事,甚至抹去大师留下的孩子。
这些故事虽不曾记载于那些壁画上,郭暧也是知道的。
佛子岩院,那颗七彩琉璃色的巨卵上方,布了一道明黄色的伞盖。巨卵放射出的万千光华被遮掩,唯照在这古老的院落里。
院中围绕巨卵,盘腿坐了几十名僧人闭目念经,这些僧人看服饰年龄,有些已具备相当高深的修为。
僧人的外围,是前来参拜的民众,跪拜于地,或诵经,或祈福。
那名痴憨的魁伟僧人就紧守在巨卵边上,作入定状。
郭暧认得,正是那日在洛阳城上,助自己降服孔雀法王的昙华大师。
昙华大师身上、脸上积满尘沙,想来这几个月都是如此坐定,不曾挪动梳洗。
雪域高僧有闭关苦行的法门,可以数月不吃不喝,不动分毫。
巨卵中真真切切可以看到一个盘腿而坐的人形。郭暧本能的开启般若之眼,想要看个究竟。
那卵中竟不是一个胎形,而是一名真真正正的少年,样貌分明就是孔雀法王的样子。
似是受到了郭暧迦楼罗天尊之力的感召,卵中少年忽然睁开眼来,紧紧盯着郭暧的方向。
这一切当然难为世人所见,不过却也有巨大的反映,令人雀跃不已。
巨卵发出强烈的胎动之声,卵壳随之起伏,光芒更为盛大,阵阵闪烁着。
众僧大喜,诵经之声高涨,郎朗直上云霄。
昙华大师见乱内躁动不已,面露不解之色,以手附在巨卵之上,以做安抚。
而那巨卵的躁动却始终难以平息。
又片刻,祥光乍盛,于万道光华中隐隐现出大孔雀明王的法身来。
见此奇景,众僧,百姓,无不跪倒拜服,高唱大孔雀明王的尊号。
昙华大师再也按奈不住,嚯地站起,扫视周围的人们。
众僧,百姓,亦随着昙华大师的目光望去,在院门处的人群中,竟又隐隐现出一尊金身来。
西域之人自幼学习佛法,自然认出那尊金身的本来面目,是迦楼罗天尊。
大孔雀明王,迦楼罗天尊,双双化现。
僧众,百姓疯狂躁动起来,这边磕头,那边磕头,恨不得把这辈子的头都磕下去,恨不得把眼睛挖出来,看看自己所见到底是幻是真。
郭暧不想惹出麻烦,强行收起被大孔雀明王共鸣引出的法身,于此同时,巨卵上方化现的大孔雀明王法身亦慢慢消散。
两尊大佛的化现只是幻光构成的形象,殊胜非常,却又捉摸不定。
众僧,百姓,如失了魂般张望、摸索,犹如一场大梦。
一些高僧似是得了开示,郎然大笑,不再拘泥这肉身形具的色相,大踏步出门而去。
有不懂装懂的百姓,也照样学起来,大笑着离开。
有些则继续跪拜那颗巨卵。
有些仍是一番失魂落魄,大梦方醒的迷离样子。
昙华大师一眼认出郭暧,赶紧分开众人,来到跟前。
那些久在寺中的人,指指点点,纷纷称奇,这痴憨和尚竟然站起来了,他都两个多月一动不动了,那个年轻人到底是谁,能有这么大本事让大和尚站起来?
郭暧不是佛门弟子装束,围着巨卵的僧人们,也感到奇怪,纷纷朝这边望过来。
昙华大师向郭暧行过佛家的合十礼,随即又深深跪下去,这一下弄得郭暧也手足无措起来,赶忙俯身扶他起来。
昙华将郭暧引在巨卵跟前,设下一道秘境结界,低声恳求。
原来不久前曾有邪徒来犯,想要抢夺孔雀法王的圣胎。昙华怀疑那些人是摩罗昙照的手下。
摩罗昙照,便是阿史那达曼,曾假冒宝象法王的名号,在西域和中原一带做下不少恶业。
孔雀法王鸠摩罗什之所以会去洛阳助纣为虐,也是受他蛊惑。
摩罗昙照出身突厥王族旁系,幼年时他的父亲参与族内王权争夺,失败后全家被诛杀,只有他一个逃出,隐姓埋名流落到大雪山,师从宝象法王学艺。
宝象法王看出他心性狡诈诡计多端,实在不具备修习佛法的根器,便将他逐出师门。
以昙华大师的说辞来看,摩罗昙照阿史那达曼,应该就是乌鸦集团十三黑鸦中的那个“宝象法王”了。
而且他的说法,同安西节度使苏定远的情报也对得上,那个在突厥部兴风作浪的法师,应该就是阿史那达曼。
昙华大师希望郭暧留下,帮助护持孔雀法王的圣胎,而且若是郭暧在的话,有迦楼罗天尊之力,可以增强引导佛母大孔雀明王的化现。
若非有高手护持,万一那摩罗昙照前来破坏,孔雀法王的圣胎恐难逃劫厄。
029、夺功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29、夺功
昙华大师态度朴实而恳切,郭暧亦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是他有些好奇,那位摩罗昙照的法力如何。
“以大师的法力,尚不能抵挡摩罗昙照么?”郭暧问。
昙华不解。
“昙华师兄莫要误会,我只是见你法力高强,连孔雀法王尚且不敌,怎么还怕那个摩罗昙照么?”
“喔,僧人会的术法不多,法力也在鸠摩罗多师弟之下,只是,只是他尊敬僧人,不会对僧人动手罢了。”昙华大师解释。
原来如此。
郭暧当即做下决定,请独孤欢和喜鹊回去,自己在这里护持孔雀法王的圣胎。
昙华告诉郭暧,可以双手护持圣胎,念诵迦楼罗天尊法咒,即可以圣力导引孔雀法王走上正途,早日完成涅回归。
郭暧依法而行,无意间竟触及到孔雀法王与昙华大师间的一段隐秘往事。
郭暧在导引过程中,亦深入孔雀法王的记忆里。
原来他果然是鸠摩罗什大师的法种后裔,但他的祖上被禁止出家,更不许提及自己的身世。
就算隐姓埋名,仍是不断受到追杀侵扰。
他们的家族先是在长安、五台山、巴蜀一代辗转逃亡,最后迫于无奈,只好西逃。
那一年鸠摩罗什之父和家人来到凉州,那座鸠摩罗什大师曾经住持**十几年的城市。
罗什寺尚在,香火依然鼎盛。
只是他们这些后世子孙迫于无奈,不敢公开身份。
有感于祖先的行迹,他们便在凉州安顿下来,鸠摩罗多的父亲亦找到自己的心上人,成家立业。
而昙华大师,则是鸠摩罗家的仆人。
当时的昙华并不是痴傻之人。
在鸠摩罗多两岁多时,智力已在十几岁童子之上,经史子集,佛教经典,无不通解。
鸠摩罗多的早慧引起民间流言纷纷,自然有有心人把这件事同“鸠摩罗什第一智子”的传说联系起来。
那些暗中不满“法种”流传的势力再次追杀而至。
昙华为救鸠摩罗多身中百余刀,浑身血污好似罗汉杀神一般,却仍旧不肯放弃,一直将小小的鸠摩罗多护在怀里,奔走急逃。
因缘所致,昙华在凉州城外巧遇了正欲往罗什寺求法的宝象法王。
宝象法王击退贼人,救下昙华主仆二人。
在罗什寺求法月余后,宝象法王带二人回到大雪山月轮寺。
虽然鸠摩罗多和昙华得救,但终因失血过多,导致昙华脑力受损,变成痴憨之人。
也正因为这层关系,孔雀法王视昙华如父兄,成年后对昙华照拂有加,从不曾流露不敬之意。
比摩罗昙照先来的,是突厥的军队。
那些密探在探知孔雀法王圣胎的消息后,便到了伊逻卢城,通过城内的奸细,知道了那批黄金的事情。
两万六千两黄金,对于任何一个想要征服一方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以黄金和王权做诱饵,摩罗昙照说服了突厥右贤王阿史那巨力,在春猎中射杀了伊利可汗。
阿史那巨力成为突厥部落的新王,称巨力可汗。
巨力可汗紧急调集三万铁甲重骑来攻龟兹,另有一万五千骑兵攻打焉耆,以钳制焉耆**来援。
两地守军早已熟知对方的战法,焉耆、龟兹互通烽火,各自坚守,一旦龟兹方面打退敌军,焉耆之围自然可解。
突厥大军远道奔袭,又事出仓促,意在速战速决。
安西节度使苏定远看出对方破绽,烽火传信,令龟兹境内所有羁縻州坚守不出,自己亦亲率将士在城门坚守。
第一日,突厥军势在必胜,攻城之势凌厉狂猛。
第二日,突厥军尚且斗志昂扬,拼死冲锋。
两日不克,等到第三天的时候,那些突厥军但见城头吊起油锅、滚木,便自生畏惧,不等热油泼下来,一个个全都滚下长梯去了。
等到第四天的时候,突厥人的冲锋已尽显疲态,任凭后方擂鼓阵阵号角频吹,也提不起精神。
等到第五天时,突厥军已经无法组织起一次像样的全面冲锋了。
只在三处看起来较为薄弱的城墙附近,有三支敢死队不断冲锋。
第六天,第七天亦是如此。
急行奔袭,没有粮草辎重部队,全靠士兵个人背带干粮,顶多就背上半个来月口粮,加上来时路途消耗,他们撑不了几天的。
巨力可汗被摩罗昙照忽悠的太狠,他还真以为自己可以一两日便攻克伊逻卢城,到时候城内粮草、金银任取挥霍,根本不必为粮草发愁。
现在可好,自己死伤万把人,伊逻卢城仍旧跟铜墙铁壁一般。
可把巨力可汗给气坏了,天天指着摩罗昙照鼻子骂。
心里这个恨呀,你帮我夺取王位我感谢你,可我那虎皮垫子还没坐热乎呢,你就火急火燎把我忽悠来,打龟兹?
你这是嫌我们阿史那家的可汗宝座更新换代的不够快吗?
几十年流窜生涯,锻炼出摩罗昙照一身没羞没臊脸皮厚的过硬本领,不管阿史那巨力怎么骂,他都是耷拉着脑袋听着,挨骂呗,听着就是了。
一来他不懂兵法,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二来,他就属申公豹那种性格的,喜欢出坏主意冒坏水,但是你要让他自己去干点儿什么,他不愿意。
第三条,也许是最为关键的一条,他知道独孤欢、郭暧在城里,终南山剿灭乌鸦,有郭暧,洛阳城大败孔雀法王,就是郭暧和独孤欢干的。
虽说摩罗昙照也是有功夫的人,但是为了个人身体健康着想,他还是不想强出头。
他的野心,可不止是想做一个国师,他爹是为了争王位死的,全家被杀,他自己一辈子到处流窜,不就为了称王称霸吗?
他是算计着等自己在突厥部落站位脚跟,积攒一些影响力,就把阿史那巨力干掉,自己取而代之。
不过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阿史那巨力这些兵将都打没了,就算自己将来取而代之,也不成孤家寡人了吗?
没兵没将的,怎么统一天下啊?
思来想去,他想出个坏主意来。
一来是为巨力可汗,二来更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他建议巨力可汗,先把雀离大寺围了。
巨力可汗一听更生气了。
我围雀离大寺干嘛呀?我也是半个信佛的人,对寺庙道观兴兵,那玩意儿损阴德啊,冒犯神佛是要下地狱的。
而且你不是个和尚吗?怎么出这么个馊主意呀?
摩罗昙照赶紧给他解释,雀离大寺对龟兹人来说意义非凡,不仅是他们的信仰所在,更是历代龟兹王灵骨存放地。
只要出兵把它围起来,不论是伊逻卢城还是其他羁縻州,百姓们肯定会祈求**出兵救援,如此就能把**从城里引出来。
只要**肯出城,到了绿洲大漠里,那些**怎么会是咱们大突厥骑兵健儿的对手呢?
这一点儿,巨力可汗倒是以为可信,龟兹的百姓的确把对神佛的供养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而且摩罗昙照还自告奋勇,说什么冒犯神佛的事儿,就交给他去办,伊逻卢城的黄金珍宝就由巨力可汗去占有。
一顿忽悠,巨力可汗又恢复了对摩罗昙照的信任,和对美好明天的向往,当下调了两千骑兵,由两名千夫长带队,跟着摩罗昙照去围攻雀离大寺。
摩罗昙照指使两名千夫长,把西雀离大寺的大小庙门堵住,尽情骂阵。
不过,他也毕竟是佛门中人,知道冒犯神佛的下场不会好过,因而也只是嘱咐他们骂阵,不许杀僧毁寺。
但有翻墙跑出去的,放三五个出去,由他们去报信。
表面上,摩罗昙照尽力完成与巨力可汗的约定,私下里则是急于得到孔雀法王的乱生圣胎。
他之所以要这么做,可不是出于对孔雀法王的同门之情。
而是在宝象法王为鸠摩罗多定下孔雀法王尊号的时候,他就生起深深的嫉妒心。
而且摩罗昙照这个人,修习佛法虽说差点儿,可在人情世故上的歪心思却多的很,他断定“孔雀法王”这个尊号非比寻常,可是与佛教四大护法神之一的佛母大孔雀明王同名的,这背后一定隐藏着巨大的奥秘。
对此,摩罗昙照颇下了一番功夫,在宝象法王那儿旁敲侧击打探不出来,干脆自己去藏经阁翻找有关佛母大孔雀明王的经论。
有时候他不惜易容成宝象法王的样子,骗过藏经阁守卫,去阅读更为高深秘藏的经典。
几易寒暑,刻苦攻读,只为打探孔雀法王的**。
如果真的有人世轮回,投胎到现在的摩罗昙照先生一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小报儿记者。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算是坏人下了苦工,也能憋出一大泡坏水儿来的。
除了那些为大众所熟知的关于佛母大孔雀明王的故事,摩罗昙照还发现了孔雀法王轮回涅、证果得道的秘密。
佛母大孔雀明王与迦楼罗天尊,本就是一对互相羁绊的护法神,而且还是神魔一体的护法神。
尤其是大孔雀明王,连如来世尊都敢吞下,可见其为成正果前的宏**力与邪性。
相对于迦楼罗天尊的修道证果,佛母大孔雀明王的成佛之路更为复杂一些。
其中“卵生圣胎”一劫是必须要经历的磨难。
在这一过程中,虽说会有圣光护持,一般宵小难以侵扰,但若遇见法力高强的魔者前来干扰,或令其丧命,再堕轮回。
或将其封禁于卵胎之内,夺取其无上法力。
030、小心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30、小心
哄骗孔雀法王离开大雪山,与迦楼罗天尊转世者相逢,进而涅化成卵胎形态,这一切都在摩罗昙照的算计之内。
甚至就连“卵生圣胎”的孵化地点在西雀离大寺的“佛子岩”都在经书中有所记载。
摩罗昙照翻墙进到寺内,悄悄混进僧众信众里。
寺里的人全乱套了。
西域诸国笃信佛教,对寺院神佛极为尊崇,虽然各部落间也屡有战事,但战火波及到佛寺里,这还是第一次。
寺内高僧不断安抚信众的情绪,吵嚷声良久才平息下去。
几名小僧奔去塔上望,又赶紧跑下来将突厥军围寺的情况报与主持。
有几位身怀武艺的汉子自告奋勇,希望住持准许他们突出重围前去伊逻卢城报信。
这些人久在寺内,对于大城被围浑然不觉。
住持应允,与众人商议过后,决定自己率领僧众前往正门,与对方讨个说法。也算是吸引对方的注意力,那些赶往报信的勇士,则趁机由密道而出。
西域广袤人稀,没有马匹是不行的。就连寺内密道,都能容下一匹大马通过。
主持往正门走,两名突厥千夫长就在那里。
余下的僧众也呜嚷呜嚷跟着,虽说直面蛮横残忍的突厥人让人畏惧,但总比自己落单的好。
摩罗昙照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窃喜。来到佛子岩院时,果见里面没几个人了。
不过三五个和尚,和两三名信众。
他当然认识昙华。
昙华,昙照,是他们二人的法号,论起辈分来,昙华算是摩罗昙照的师兄。
昙华为人痴憨,却独具心眼,擅于辨识人的善恶。
昙华向来厌恶昙照。
不过论起心机和功夫,昙华就不是摩罗昙照的对手了。
昙华唯一厉害的就是那个倍化之术,这一点上他倒很有天赋,按照宝象法王的说法,历来修炼倍化之术者,也不过大到三四十丈高,昙华则可以无止境的大下去,直到充塞天地。
摩罗昙照看清形势,躲进一处假山后开始了他的阴谋。
他把一枚竹钉插进地里,念诵起恶毒的邪咒,那木丁便如地鼠一般,钻进土石中,悄然游向昙华。
木钉混在土石中,浑然无半点杀气,任是神佛难察。
摩罗昙照早就把宝象法王坐下几个弟子的术法路数、窍门、照门摸索的一清二楚,昙华的名门就在他的尾骨和脊柱。
若他的尾骨和脊柱重伤,就算勉强倍化自己的身体,也无法站立行动,只能如一滩烂泥一样,倒在那里。
而且他的身躯倍化越是巨大,沉重的身体反而会对自身造成巨大的反噬伤害,直到把自己压死。
坏人之所以令人厌恶难缠,就是因为他们从不介意使用恶毒的诡计。
竹钉来到昙华身下,猛然翻出,穿透他的尾骨刺入他的脊柱里。
毕竟是竹钉,纵有邪力灌注,穿透的深度也较为有限,否则昙华立时便会命丧当场。
出于守护者的本能,昙华当即倍化了自己的身体,抱住孔雀法王的圣胎。
一干僧众吓得赶紧退后,郭暧亦随人们退到一边。
郭暧不知昙华受伤,更不懂得倍化之术的利与弊,只当是昙华发现了敌人踪迹,所以施展术法保护卵生圣胎。
摩罗昙照不知有郭暧在场护持,干脆大步流星的从假山后走出来,边走边极尽嘲讽之能事。
“哈哈哈哈,昙华啊昙华,你守了鸠摩罗多这小子一辈子,可曾算到会有今天这般结果?”
“恶,恶徒”昙华显得十分痛苦,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脊柱受到重创,浑身瘫如烂泥,身体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你话说的越多,就越死的快。”
摩罗昙照又一阵得意的狞笑,“对了,赶紧趁着还有把子笨力气,趁早儿闪开。”
“休想。”昙华恶狠狠的瞪着摩罗昙照。
“嘿嘿嘿,佛爷是看你仁义,给你留个好死,既然你不懂佛爷一片好心,那佛爷干脆慢慢在这里等着,等你自己把自己给压死,我再把这颗大鸟蛋带走。”
“妄,妄想。”昙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眼睛瞟向郭暧。
来人不曾出手,郭暧也没有急着出手,索性看看这土波打扮的和尚到底什么来头。
他不认识摩罗昙照,还以为对方是大雪山上下来的僧人。
“嘿嘿,你吓唬谁啊,现在我可不怕了,想当初你千方百计不许鸠摩罗多接近我,可惜呀”
摩罗昙照还真就抱着胳膊站在那里,做出一副歇息姿态,得意的瞅着昙华。
郭暧咳嗽了一声。
郭暧毕竟是君子,君子跟人交手,总要提醒一下对方。咳嗽,就是君子们最常用的方法,距离近的话还可以拍拍对方肩膀。
或者朝对方扔个石头子儿什么的。
摩罗昙照一扭脸,见是个穿着中原服饰的少年,样貌还算帅气,就是看不出有什么大本事。
郭暧和孔雀法王不同,孔雀法王一看就是个得道高僧,郭暧看起来就像个普普通通的纨绔子弟。
应该是镇上哪个汉人豪商家的子弟。
摩罗昙照没好气的瞪了郭暧一眼,“有痰也得给本佛爷忍着,今天佛爷办正事,不想乱杀人。”
一个和尚张嘴闭嘴就是杀人,听得那几位僧人一阵恶寒,不断口称佛陀之名,叨念着罪过罪过之类的话。
郭暧咯咯一乐,“这位大和尚,我是提醒你一下,我是昙华大师请来的帮手,我们一起守护孔雀法王的卵生圣胎的。”
“嗯?”摩罗昙照一脸怀疑的上下打量起郭暧,怎看也是个资质平平的纨绔子弟,腰里挎着长刀,却也是普品,当下狰狞狂笑起来,“就你也配跟佛爷动手?”
“这位大和尚看起来很喜欢以貌取人啊?”郭暧逗他。
“嘿嘿,好,好,好呀,佛爷我就在这儿站着,给你三招儿的机会,你要能伤到佛爷,佛爷就当你是个高手,哈哈哈哈。”
摩罗昙照环抱双臂,转过身来,盯住郭暧的眼睛。
郭暧是君子,但他不是傻子啊。见对方如此嚣张,也不必讲究什么繁文缛节了,当即飞起一脚踢向摩罗昙照的小肚子。
功夫高低,速度和力量是最为关键的两个影响因素。
摩罗昙照以为自己可以后发制人,不成想都没看清对方的动作,小肚子上便被郭暧狠狠踹了一脚,整个人就像被抛石机抛出的羊皮口袋一样,高高飞起,远远飞走。
几位得道高僧都忍不住拍手喝彩。
摩罗昙照被踢起来几十丈高,一直远远的飞出了雀离大寺,掉进了奔涌的库车河里。
那些不明真相的突厥兵,一看有一团火红的东西飞出来了,还以为是寺内高手出来搏杀,都不用等头领下令,个个弯弓搭箭,照着摩罗昙照就射上了。
嗖嗖,嗖嗖,几百支弩箭,眨眼间落进库车河里。
摩罗昙照知道这些突厥骑兵的弓箭的厉害,不敢在原地露头,潜游百余步才敢上岸。
“看清楚,是我,你们的大国师,我是大国师。”
摩罗昙照扯着脖子高喊。
不过,还是有几支箭被意犹未尽的射出来,三三两两落在他的脚边。
摩罗昙照冲那几名射箭的突厥骑兵摆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不过他那样子,看起来更像在做鬼脸,十分滑稽。
更何况他刚从水里爬出来,河水浸透僧衣,滴滴答答的落着水,样子更显可笑。
两名千夫长带头笑起来,于是场面一发不可收拾,所有堵在雀离大寺正门的突厥兵全都笑起来。
摩罗昙照张几下嘴,又不甘心的闭上。
虽然他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但他心里明白,他不是一个受人尊敬的人。
他可以施展些手段,令人害怕自己,然而那些人也只是当面点头哈腰的,背后总是在嘀咕自己,赶上诸如落水之类的糗事,他们更是会放肆的取笑自己。
还不能得罪这些当兵的,将来万一自己有机会做大汗呢?
还得指着他们帮自己打天下呢。
摩罗昙照自我安慰着,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笑容,你们今天这样笑话我,有朝一日还不是要替我卖命?
摩罗昙照悻悻然分开人群,再次回到雀离大寺,直奔佛子岩院。
他摸了摸肚子,几乎没什么痛感,那名少年用的是巧劲儿,只为把自己踢飞。
不过他的功夫,确实不低,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没有他的情报。
郭暧已经帮助昙华大师解除倍化之术,并把那枚竹钉吸了出来。
昙华下半身瘫痪,只能斜靠在佛子岩上,紧紧抱住孔雀法王的圣胎。
郭暧有些后悔,刚才自己贪玩了,没有一招毙敌。
也是没想到那名僧人竟是摩罗昙照,如果不是他怂恿孔雀法王到洛阳,二哥郭旰也不会惨死。
而且他手段毒辣,留下来绝对是个大患。
所以这次见摩罗昙照一露头,郭暧便冷然出手,十几枚羽刀直扑对方面门、胸口。
郭暧的千羽神杀刀,本是风之虚无的力量,有相无实,避无可避,距离又如此之近,十几枚羽刀悉数没入摩罗昙照的体内,就连面门上也被开了几个窟窿。
摩罗昙照仰面栽倒,宽大的僧袍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失去支撑的大布口袋。
郭暧刚要上前检查对方的死状,就听身后传来昙华大师的叫喊。
“郭少爷,小心。”
031、冥间无名界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31、冥间无名界
郭暧转过身来,昙华冲他点点头,再次嘱咐他小心些,“当心,他没那么容易死的。”
郭暧有些狐疑,对方已被自己射穿十几个洞,血都流一地了,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不过他们毕竟是师兄弟,昙华对他的手段比自己更为了解,还是小心些好。
郭暧抽出长刀,小心靠近。
般若之眼看过,那满是血污的僧袍下确是一具残破的尸体,一缕残魂附在模糊的血肉上,若即若离。
情况危急,容不得妇人之仁。
郭暧催运元力灌注于长刀之上,向着那团离魂猛刺过去。
长刀刺中摩罗昙照的尸体,那朵离魂却乍然不见,而长刀却不论怎样也拔不出来了。
这胡僧性情狡诈,所学驳杂,如此招式不知是何等厉害的阴险招式。
郭暧一时惊愕,正欲弃刀闪躲之际,忽见那朵离魂化成一团旋涡,一团漆黑虚无的旋涡,直向自己扑来。
这黑色旋涡大如车盖,内里透着极强的阴邪森冷之气,好似一眼洞穴,望去不见尽头。
是通往冥界之路。
又是这种开启地狱之门的术法。
这类术法无可抵挡,除非有法力更高,懂得其术法原理者以破解之咒化解,否则只能躲避。
郭暧纵身落在墙头,冥旋涡转而攻向无辜僧众,所过之处无论草木,土墙,山石,无不为其所吞噬。
不好。
郭暧凭空掠起,同时幻化迦楼罗之翼,卷起一阵飓风将僧众吹走。
这冥旋涡着实难解,罡风、羽刃都它吸了去,土之卷的术法更是连试都不须试,这些操弄冤魂和冥界一类的术法多嫌邪祟,郭暧很少花心思去研读,现在倒真成了他的弱点。
而且那摩罗昙照现在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那团离魂到底怎么回事?
可以舍弃**而生么?
它又躲去了什么地方?就连般若之眼都看它不到。
冥旋涡再起变化,或大,或小,分裂十余个来,上下左右包围起郭暧。
难缠,难缠啊。
这玩意儿碰不得,打不掉,实在想不出什么招儿来对付,弄得郭暧也只有狼狈闪躲的份儿。
“骄傲的迦楼罗呀,从不愿对地狱多看上一眼的你,可曾真正思考过生与杀的意义?”
声音是自孔雀法王的卵生圣胎里发出的,但那声音与孔雀法王的又有些微不同。
声音发出之际,卵胎微微振动,祥光缭绕。
郭暧瞥了一眼,笑道:“哈哈,我还以为骄傲的那个是你呢。”
“不同,不同。”
“有何不同?”郭暧反问。
听孔雀法王的意思,他是有办法的。郭暧也沉下心来,先听孔雀法王怎么说。
“我之骄傲在杀伐果断,视一切众生平等,一切丑恶善良,晦暗光明,皆在平等观。”
“……”
“你之骄傲在满足于自己对人世的理解,不愿多见杀戮污秽,不愿多见晦暗冤魂,不愿见白骨地狱。”
“心向光明生,眼向光明观,有什么不好吗?”
“众生在大千世界,众生在极乐世界,众生在地狱,既要渡化众生,便不该偏于一隅,一善,一光明。”
“你是想我往那地狱里看么?”郭暧笑问。
“不敢么?”
“你倒是来帮我的,还是来诱我入瓮的啊?”强敌在前,郭暧仍不忘调侃几句。
卵生圣胎收敛光芒,不再发出声音。
孔雀法王的说法印证了郭暧的猜测,这些冥旋涡正是冥界的通道口。
只是冥界深邃广袤,结构复杂,不知这些入口到底通向什么地方,而且,冥界有自己的时空界限,活人是无法进入的。
对了,他只是说让自己朝里面看几眼,又没说让自己进去?何必那么死心眼儿呢。
几个冥旋涡竟是连接一起的,就好像在一个倒扣的大锅上凿开几个洞一样,外部的世界是统一的。
每次只能同时存在六个大小不同的冥旋涡,新开启一个,就会闭合一个。
摩罗昙照的魂体就在里面,郭暧试着以羽刀射他,却被他轻松躲过。
他可以随意操纵这些冥旋涡,开启或闭合,或者干脆自己躲在冥界不被外界所见的地方,外部的攻击很难命中他。
好奇心起,郭暧想起幼年时第一次遇见师父不空大师那一次,那座山谷里,离魂排成长长的队伍,不断进到黄泉入口。
其实,进去看看也没什么吧。
自己怎么说也是迦楼罗之体,连个冥界都进不去,也太招人小瞧了。
哎呀,进去了可怎么出来呀?
哎呦,已经进来了。
不等郭暧反应过来,他人已经进到冥界之内。
一阵无比强烈的撕裂感转瞬即逝,迦楼罗天尊之护自动开启,抵挡住冥界时空的伤害。
“空之卷般若寂灭斩”
进到冥界,郭暧不敢耽搁,数千道般若之刃扑向摩罗昙照的魂体。
这一招式,可以直接击杀魂体,不过在地狱冥界使用,还是第一次。
那魂体竟忽然变得小如蝼蚁,躲过数不清的刀刃,虽然他的行迹仍是逃不过般若之眼的视线,想要击中他却十分的困难。
郭暧试了一下,自己也能随心变大变小,在这个空间里大和小并非绝对的,无论如何变大,如何变小,整个空间看起来都没什么变化。
过了几招,摩罗昙照的魂体也依稀化成本尊的样貌,只见他念诵咒语,关闭了那些通往现世的冥旋涡。
郭暧大惊,咬牙横心,继续同摩罗昙照纠缠下去。
不过几个回合,那魂体竟忽然穿透冥界与现世的结界,消失不见。
而郭暧所在的空间,亦发生极大变化,原本所能站立之处,全然变成一片虚无,上下下左右,渺茫空旷,到处飘荡着幽怨哀嚎的魂灵。
这些魂灵无所凭依,无所向往,空洞的眼眶里是绝望的黑光。
郭暧振动迦楼罗之翼,掀起的飓风将盘绕在身边的冤魂吹散,未几多时,那些冤魂又疯狂反扑过来,张牙舞爪,大有将郭暧撕碎吞吃之势。
郭暧再次挥动翅膀,虽吹散许多冤魂,却有不少扒在了迦楼罗之翼上,甩之不掉,顽强的趴伏在上面,狰狞空洞的脸上,慢慢生出森冷的獠牙。
有迦楼罗之护的庇佑,那些冤魂并不能直接攻击到郭暧,但因为身在冥界的原因,佛光受损,冤魂啃噬迦楼罗之护时,仍让郭暧感受到钻心的疼痛和恼人的刺痒。
混蛋,这个摩罗昙照,果然狡诈。
外边昙华大师身受重伤,断然不是他的对手,孔雀法王的卵生圣胎危矣。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
孔雀法王应该对摩罗昙照的功夫和诡诈十分了解才对
不会的,他断然不会是在算计自己,卵生圣胎中的圣魂不只是属于鸠摩罗什,还有佛母大孔雀明王的本体意识在的。
而且,他那样儿,也只是会害了自己。
这些冤魂纠缠不清,就连离相寂灭斩也奈何他们不得,在冥界之中,这些冤魂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力量,不同于在现世。
郭暧心烦意乱的很,怎么出去都是个问题。
郭暧振翼高飞,上下求索,只是这里的空间实在太大了,根本无法触及尽头。
这样的试炼实在来的太突然,自己从来对这些往来地狱的咒术不感兴趣啊。
不会那种邪路子功夫。
“这里是冥间无名界。”一个声音传来。
好像来自遥远彼方,又好似于自家心口发出,自言自语。
郭暧四下张望,咕哝着应了一句:“冥间无名界,还挺有名堂的。”
“是无名界,意思是这里无可名状,不可言说。”那个声音又道。
“你是谁?你在哪儿?”郭暧意识到这个声音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你身处无名界难道不该问,我是谁,我在哪儿么?”
“我?我是郭暧,我是迦楼罗天尊,我在无名界啊。”
“那只是我告诉你的名字。”
“你”
刹那,佛光在不远处荡开,郭暧受光芒指引,赶紧过去观望。
是那名曾多次出现在自己意识里的僧人,正是他,一直以来不断指引着自己。
“你?”郭暧惊愕。
“我。”那僧人终于转过身来,笑望郭暧。
那竟是自己的脸,是郭暧自己的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郭暧忙问。
他的般若之眼可以看破一切虚幻,眼前的“郭暧和尚”的的确确是那个人,绝非摩罗昙照的诡计幻化。
刹那间,那张脸再次幻化,竟是一头大鹏鸟的样子。
再多看时,却又变成别个男子的模样。
那人的样貌,不断变化,然而无论怎么变化,却都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是过去的你,现在的你,未来的你。”
“未来的我?怎么会在这地狱里出现?”
“也不是每一次轮回,皆须如此,也许是因为这一次的敌人异常强大,所以佛母大孔雀明王,才引导你进来。”
“你的意思是,我进来了可以修炼一下,变强喽?”
“是。”
“那该怎么做?你赶紧教我?摩罗昙照已经跑出去了,我得赶紧出去制服他呀,我赶时间。”
“劈开无名界,就能出去,就能获得自由往来三界的力量。”
“劈开?无名界?怎么劈?”
“这要你自己去悟。”
“我?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032、三界金光遍照迦楼罗大天尊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32、三界金光遍照迦楼罗大天尊
郭暧忽然发现,那个所谓过去现在未来的自己,安坐于虚空,那些冤魂沐浴在他的佛光里,竟似十分喜乐享受。
这些冤魂,怎么不去攻击他?
他还能和他们和谐相处?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们怎么”
“无区别心。”那声音回应。
“如何做到无区别心?”郭暧紧道。
“见人,见我,见众生。”
“可这些都是冤魂”
郭暧语出,围绕他身边的冤魂忽然全都张大嘴巴,发出尖利的呼啸。
“冤魂亦是众生。”
“可是”
“这里是冥界,这里本就是他们的家园。”
“这”
“所谓天界,人界,鬼界,不过是种种生命,不同轮回的栖息之所,各有各的风景、气候罢了。”
“这”
“放下你的执念,挂碍,感受他们的生命。”
郭暧循着那声音的指引,让自己平静下来。
郭暧闭着眼。他对这些数不清的冤魂,还是有些忌惮。
那些冤魂一拥而上,扑在郭暧的身上幸有迦楼罗之护,并无大的伤害。
郭暧还是紧张的动了一下,那僧人举手压下,示意他不要乱动。
感受到了。
最先传递而来的,是他们的贪婪,和对新鲜生命的渴望。
郭暧克制着内心的厌恶和恐惧,所谓贪婪,不过是所有生命繁衍至今的原力罢了。
紧接着是他们的恐惧。
他们在害怕自己。
……
郭暧缓缓舒了口气,原来他们也害怕被自己伤害。
身上刺痒的感觉消失了,郭暧意识到那些冤魂,不再啃噬他的结界护甲。
甚至,他们开始陆陆续续,从自己身上离开。
同时,他亦感受到自己身体里,一股力量渐渐涌出,进而流通全身。
这股力量简直太神奇了,魔天鹏王、金翅大鹏王、甚至连同那个小小的郭暧的力量,都混融其中。
所有关于魔天鹏王,金翅大鹏王,迦楼罗天尊的记忆都更加清晰,统一。
不但是自己身上的变化,就连感受到的外界也在发生明显的变化。
那些冤魂的躁动、愤怒消失,安静下来。
就连整个冥间无名界原本阴冷、压抑的气氛,都消失了。
郭暧开眼,看到上下左右,多如恒河沙数的冤魂,都似婴儿睡着一般,安静的沐浴在佛之金光里。
那些佛光,不仅来自对面的僧人,还源于自己的金身。
迦楼罗之护已在不觉间收起,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缭绕周身的金光,那些金光不只是浮于自己的体表,更是源于自己的内心深处。
这些冤魂,也都变得如沙弥一般,充满了祥和安定之感。
放眼望去,目穿鬼界,人界,天界,种种瑰丽景色,若有似幻,乃至千千万万世界。
对面的僧人微笑,颔首。
郭暧已知其来历。
那是第九世迦楼罗天尊,摩柯萨多留在地狱中的一点灵识。
当初,他与一位上古魔神大战,被对方连着肉身打入地狱界,因祸得福,参悟出人佛鬼无别观的究竟果报,几近佛陀之境,可以肉身进入地狱、人间、佛界。
郭暧行合十礼拜别。
心动,身动,转念间已再入人间,来到西雀离大寺佛子岩院。
摩罗昙照的肉身已坏,大概是用了“寄魂夺舍”之类的术法,夺了一名龟兹僧人的躯壳,正在那里与昙华斗争。
虽样貌不同,但郭暧的般若之眼,可穿过肉身直视他的灵魂。
昙华大师明显不是摩罗昙照的对手,身上血淋淋,被对方开了十几个口子,仍是强撑着,不肯对方半步。
还好有孔雀法王的卵生圣胎,不断传输圣佛之力给昙华,助他应对敌人。
“退”
不容怠慢,郭暧爆喝一声,剑指摩罗昙照,一枚神羽刀立飞出,穿破肉身色相,直逼摩罗昙照的魂体。
摩罗昙照根本没料到郭暧能从无名界出来,佛光圣耀之际,神羽刀早已杀至。
摩罗昙照擅弄魂术,当即脱离肉身,想要遁地而走,不过还是晚了一步,魂体肩头被郭暧的神羽刀射中,受伤不轻。
摩罗昙照魂体入地,那名被他夺舍的龟兹僧肉身倒地不起。
“空之卷大莲花界”
郭暧口诵圣咒,一朵金莲自脚下盛开,愈来愈大,逐渐铺展开去,将整个西雀离大寺包裹起来。
郭暧新悟之招,结界里的人,不生恶念、杀心。结界之外,凡有杀心、恶念者,无可进入。
郭暧设好防御,赶紧上前扶住昙华大师,为他输入佛元,止血调息。
“恭喜郭居士,得证三界金光遍照迦楼罗大天尊果报。”
昙华气力恢复,笑望郭暧,说出一长串尊号。
郭暧一笑,想不到这层境界还有这么长一个名字,同对方客气几句,见昙华恢复有成,则告辞退出。
郭暧想知道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以其般若之眼,纵然在佛子岩院也能看到寺外那些突厥骑兵,两千来号人马深入唐境,来雀离大寺抢圣胎,胆子也忒大了些。
这里距离龟兹府城伊逻卢城不过五十余里,快马来援也不过半个时辰左右。
难道他们还有大队人马去了伊逻卢城?
郭暧早有思量,不过还是得捉个把俘虏来问个明白,才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巨大的金莲结界,把突厥骑兵拒之于外,人不能前,马不能进,一众人全吓坏了,军心躁动,不住的交头接耳。
不少人滚下马来,跪倒磕头,恳请神佛的宽恕。
两名千夫长壮着胆子,“胆小鬼,快起来”之类的叫骂几句,那些人哪听得进去呀,仍是跪拜不已。
这些突厥人大多信奉昆仑神之类的萨满神,知道昆仑神震怒,凡人是根本无法抵挡的。
而佛寺是祥和**之地,带兵来犯,惹得神佛发怒,自己这些肉身凡胎又怎能抵挡?
赶紧跪下求饶吧,什么千夫长不千夫长的。
两名千夫长特别无奈,气也没用,自己也害怕啊。
这金光大莲花实在厉害,跟铜墙铁壁似的,弩箭射过去,全被反弹回来。
就在这些匈奴人被吓得失魂落魄之际,又打里边出来个浑身冒金光的家伙。
郭暧。
眼前郭暧开启个金刚鹏王之护,迦楼罗之护什么的,还挺耗费佛元的,有开启时间太长,累得不行。
现在的他,从里到外,从外到里充满了力量,好似天地间满是力量源源不断供其运转,所以这身上的金光,也就没想着收起。
一看这架势,俩千夫长也吓得从马上出溜下来,跪地上一个劲儿道歉。
他们的领导带头作用十分明显,两千匈奴兵你看我我看你,呼啦呼啦全跪下了。
这些人问一句答十句,七嘴八舌,把摩罗昙照怂恿阿史那巨力夺权,带兵来抢黄金的事儿全说了。
不光伊逻卢城,焉耆也派了骑兵过去。
至于抢夺卵生圣胎的事儿,这些人没提,只说是摩罗昙照给巨力可汗献计,围攻雀离大寺,以诱使苏定远主动出城。
没必要节外生枝。既然他们不知道卵生圣胎的事,郭暧也没提,十有**这摩罗昙照对巨力可汗也没说实话。
摩罗昙照这种事总是在算计,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根本谈不上什么忠诚可言。
郭暧令他们把刀枪、弩箭、铠甲、马甲,连腰带全都脱了,统统丢进库车河里,而后放他们回漠北草原。
这些人哪儿还有思考的能力啊,郭暧说什么,就乖乖做什么。
两千人把人身上的作战装备全都脱了,只剩了贴身的棉麻衣物,全都骑马跑了。
有马骑就不错了。
佛爷开恩,不然连马都给没收了。
两千人好打发,伊逻卢城那些突厥兵就麻烦了。
苏定远毕竟上年纪了,跟对方耗这么些天,能抗住么?
郭暧回到佛子岩院,见昙华已经恢复个七八成,两人一合计,还是得先去解伊逻卢城之围。
现在的郭暧,已是近佛之人,也不须骑马,现出迦楼罗天尊法身,张开翅膀就飞过来了。
巨力可汗的骑兵还剩下两万多人,围住伊逻卢城几处主门,声势仍显浩大。
郭暧找到苏定远、独孤欢等人,他们正同一众守将在城头拼死抗敌。
今天的战事尤为惨烈,这些突厥人都跟疯了一样,不要命的冲击城防。
秦有项羽主动破釜沉舟,现在这些突厥兵算是被动破釜沉舟了。
再耗下去,只能饿着肚子跟**打,那还打个屁呀,玩命吧。
打下伊逻卢城就有美酒烧肉,不然就只能饿着肚子,任人宰割,死路一条。
老帅苏定远也有些招架不住了,他本来计划是坚守不出,“托”字诀消耗敌人的士气。
没想到敌人的粮草携带太少,没几天就打急眼了。
郭暧的形象太惹眼了,金光灿灿一个大鸟,在午后的阳光里,闪的到处都是金光,不光城头的**看到了,就连地上的那些突厥骑兵也都看到了。
这些人全把注意力放在郭暧身上,守城的**总算得一喘息之机。
郭暧落在城头收起幻光。
苏定远又惊又喜,本来还以为是突厥巫师的邪术,心中正怕,不料竟是郭暧。
如此强大的术法,真神人也。
“郭参军,伊逻卢城有救矣。”苏定远拉住郭暧的胳膊,激动的连连赞叹。
033、黑火
苏定远对郭暧满怀期望,不过神归神,佛归佛,纵然他和独孤欢都是当世顶峰级的高手,但要同时对付两万多精锐骑兵,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郭暧叮嘱独孤欢和喜鹊护好苏定远将军,自己再次开起迦楼罗天尊法身,来在伊逻卢城上空。
这里可以俯瞰全城,望见各个城门处敌人的动向。
伊逻卢城还是太大了,非是雀离大寺能比,空之卷大莲花结界无法笼罩如此庞大的城市。
只能跟他们玩硬的。
西门、北门战事最为惨烈,攻城的突厥兵,就像发现羊群的野狼一般,呜呜嚷嚷,疯狂冲击着守城的将士们。
“地之卷金刚千轮舞”
郭暧念诵法咒,西门、北门的突厥兵乍然躁动起来,炸了锅似的四散奔逃。
他们脚下的大地,尘扬崩裂,隆隆作响,有什么东西就要从地底钻出来了。
十余丈,比伊逻卢城的城墙还高出好大一截,由砂砾凝聚而成的金刚力士像从地底翻出。
西门五百尊,北门五百尊。
两门各五百尊十余丈高的金刚力士像破地而出,开天辟地、拔山穿海之势,把一众突厥兵吓得人仰马翻魂飞魄散。
这些人倒是没逃跑,人和马都给吓傻了,哪儿还知道跑啊。
这些金刚力士乃是佛教造像,龟兹是佛国,伊逻卢城是佛城,城内佛寺众多,几百年来一直尊奉佛教。
城头的**和协助作战的百姓无不纷纷跪倒,拜谢佛祖有灵,前来拯救龟兹。
那些突厥兵也意识到这一点,他们这是惹怒了护佑龟兹的神佛,派来金刚力士惩罚自己了。
郭暧操纵一千金刚力士,不断踏杀捶打着围在伊逻卢城下的突厥军。
那金刚力士一脚踩下去,就是十几人毙命,再来一记横扫,又是几十人倒落尘埃。
突厥军后方帅张也乱套了,一会儿鼓吹号角,发令猛攻,一会儿又是鸣金收兵,来回折腾好几遍,把战场上的士兵都给捣鼓懵圈了。
老帅苏定远看得激情澎湃,连连击掌喝彩,使人给在半空中的郭暧打下旗语。
嘱咐他一定再接再厉,将敌军彻底消灭干净。
如今中原内乱,西域危机凸显,若能消灭新近篡位的阿史那巨力可汗,必然会引起突厥各部对王权的争夺,使他们顾不上南下侵唐。
郭暧明白苏定远的心思,擒贼先擒王,他在半空早已看准突厥人帅账所在,振翅疾冲过去。
帅账在距北城门五里之外的一处海子边上,有两千余骑兵护卫在帅账周围。
郭暧来在巨力可汗帅账上空,使出风之卷千羽神杀刀,数十金光闪过,眼前便有一大片人马倒地身亡。
这些都是巨力可汗的嫡系亲兵,多年跟随阿史那巨力征战四方,出生入死,手上沾满了敌人和自己的鲜血,生死、神佛对他们来说,丝毫不足畏惧。
他们当即收紧了护卫圈,把巨力可汗的帅账围了个风雨不透,随即搭弓射箭,密集箭雨反攻郭暧。
郭暧本不以为意按理说,这些寻常弩箭根本不可能伤到自己的迦楼罗之体然而,令人倍感惊讶的是,那些箭矢忽然燃起黑色的火焰来。
燃着黑火的箭矢,刺穿迦楼罗之护的结界,牢牢钉在上面。
郭暧连忙振翅飞高。
黑色的火焰绝非火油燃烧所能有的,更何况这黑焰竟能烧穿自己的结界,一定是很邪门儿的术法。
这些士兵只是骁勇,他们的身体里并没有灵力真气之类,而且看他们的表情这些家伙分明也被那些忽然出现的黑火吓到了。
帅账里有古怪。
郭暧赶忙开启般若之眼,果然在军帐中发现异常,除了巨力可汗和他的幕僚、将军外,还有一名服饰怪异之人。
这人一袭黑衣,黑色斗篷,斗篷遮住脸,只能看到一部蓬乱的大胡子。
是典型的圣火教徒装束。
和普通圣火教徒不同的是,他肩后还背着一个巨大的黄铜葫芦,那铜葫芦足有一名中等成年男子高下,他身形魁伟,葫芦底儿也与膝盖平齐。
更引人注目的,还是他左手托着那件琉璃瓶子瓶子里是摩罗昙照的魂体摩罗昙照的魂体在瓶中收成不过巴掌大小一个,坐在瓶底,不断冲那黑衣圣火教徒比比划划的说道着什么。
看情形,他们是老相识了。
郭暧挥出一道强劲的风刃,将巨力可汗的大帐劈成两半,连根吹起。
两厢一打照面,琉璃魂瓶中的摩罗昙照当即聒噪起来。
此人性情如此,只剩下魂体在那么小小的瓶子里,一见到郭暧,还上蹿下跳的呢。
郭暧看得想乐,这老家伙八成是在跟大铜葫芦数落自己,怂恿他赶紧揍自己一顿吧。
大铜葫芦性子十分沉稳,极配他的魁伟身材,他托起魂瓶拍了几下,示意摩罗昙照安静,随即将之收进腰间的皮囊里。
摩罗昙照吱吱喳喳的像个小猴子一样捶打瓶壁,抗议着大铜葫芦的举动。
大铜葫芦才不理会他的吵闹,摩罗昙照也只能吹胡子瞪眼的没入皮囊的逼仄与黑暗中。
郭暧所料不差,那铜葫芦正是黑衣大汉的兵刃。
那汉子把一人来高的铜葫芦甩到身前,解下来往地上一放,撞击地面发出巨大的金石交击的轰响。围在他身边的突厥兵连连后退。
显然,这些突厥兵也不认识这位大铜葫芦,众人举着马刀,来回打量着他和巨力可汗。直到巨力可汗不耐烦的摆摆手,他们才确定这位黑衣大汉是友非敌。
黑衣汉子看准郭暧的方位,一把拍开葫芦盖子,一团黑色火焰腾地从葫芦里蹿出来,冲向郭暧。
这黑火速度极快,容不得郭暧施法防御,早已来到他的身下。
只能闪躲。
郭暧振翅疾飞,那黑火直冲云霄,在一团云里炸开,激荡起云雾翻腾,雷声滚滚。
郭暧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域外武学,本就陌生,诡异莫测,缺乏实战对敌经验,应对起来已是困难。
在看人家这术法的威力,小小一团火焰,便将铺天的云头炸成白雾滚滚,这要是被它打在自己身上,后果实不敢想。
对付这样的敌人,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等郭暧反应过来时,那黑衣大汉已在巨力可汗和他的亲兵周围布下一道黑火结界。
一人多高的火墙,围住众人,形成一道强悍的防御网。
郭暧试着投下几枚神羽刀,结成火墙的黑火竟腾的蹿起,挡下了神羽刀的攻势。
神羽刀本是佛元凝聚而成,有形无质,竟也能被烧熔,这黑火端的厉害。
郭暧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峡谷中追击黄金驼队的事情,那名圣火教徒阿布杜波夫,也是用的火系术法。
那人可以操纵一根铜棍,召唤强大的地火来攻击对手。
看来圣火教中人,主要修炼的便是火系术法。
这黑衣汉子的实力远在那名阿布杜波夫之上,想必那种召唤地火的把戏,他也是会的。
幸好自己会飞,不然还不得被他活活烧死啊。
黑衣汉子跳出火墙,来到一处空旷之地,一招手,朝飞在空中的郭暧发出一声挑衅。
此人目光深邃晦暗,话也很少,只是喊了一句,便不再作声,听凭郭暧在空中盘旋来去。
郭暧迟疑不肯出手,非是个人怕他,主要是担心他们还有援军,去偷袭伊逻卢城。
放眼望去,般若之眼目力所及之处,皆是大漠连天,间或一座座绿洲,再无旁的军队,或身怀异常灵力的人。
郭暧这才收小法身如常人般高下,亮出一柄降魔杵,与黑衣汉子战在一处。
这黑衣汉子先是把大铜葫芦,舞的呼呼飞起,后来又自葫芦里摸出一团黑火,凝聚成一柄弯刀的形状。
一具一人多高的大铜葫芦,一把黑火凝聚的弯刀,两样兵刃,在他手里耍的上下翻飞,霸道凌厉。
不但如此,这黑大汉子的心思还颇有几分狡诈,时不时还放出几团黑火。
那黑火蹿腾在半空,虚与来回,好似猎鹰走狗一般,趁机偷袭郭暧。
斗了十几个回合,郭暧渐渐摸清了对方的路数。
他的大铜葫芦和弯刀,多是虚招。至少对于郭暧这样的高手来说,这两样武器很难伤的到他。
黑大个主要的精力还是在操纵黑火上面,就连铜葫芦和弯刀的攻势,也是在为黑火的偷袭服务。
他的黑火确实厉害,凡金、木、水、土所成之物,遇着这黑火,顿时化为灰烬。
就连郭暧佛元所化成的结界,也不能抵御这黑火的侵袭。
当然,这黑火也并非完全没有弱点。
世上之事,多是如此,阴阳相生相克,有一强处,必有一弱点牵制,以平衡其力量,进而平衡世间万物。
这黑火温度极高,燃烧时间却似乎受到了某种限制。
一旦黑火离开了他的黄铜葫芦,不多时便会熄灭,便需要从新祭出的黑火。
那把弯刀也一样,时不时见他将弯刀插回葫芦里,好像火把添加油料一般。
这葫芦里,应该是就黑火的“薪柴”。只是不清楚,那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竟比火油燃烧发出的热量还要高。
034、真正实力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34、真正实力
护住巨力可汗一伙人的黑火结界,马上也要熄灭了。
郭暧把握时机,振翅飞起,把几十枚神羽刀齐齐射向阿史那巨力。
黑衣大汉救人心切,把大葫芦一甩,借力飞起。凌空打出一团黑火扑至巨力可汗等人上空,形成一片火网,挡住了神羽刀的攻击。
不等身形落稳,黑衣汉子一个漂亮的回旋,把黄铜葫芦重重砸在巨力可汗脚边的地上。
铜葫芦落地,哐哐声响震彻天地。
直把巨力可汗和附近几名亲兵吓得一屁墩儿坐地上了。
与此同时,黑火的残焰爆燃,再次结成强大的火之结界。
残焰爆燃,只是短时间内加强结界的威力,挡住郭暧的攻击,为的是争取时间,为黑火结界添加更多“薪柴”。
如先前一样,这汉子把个大铜葫芦拍的嗡嗡作响,口中咕咕哝哝的念诵着诡异的咒语。
黑衣大汉这番举动,正中郭暧下怀。黑火的秘密,定是藏在那铜葫芦中的“燃料”里。
郭暧故意加大攻击的力度,化出一柄柄巨大的风刃,强势冲击黑火结界。
残火势衰,风刃的攻击得以突破薄薄的黑火结界,不断射杀结界里的敌人。
黑衣大汉陷于被动,手上嘴里的动作不禁有些散乱了,郭暧趁机开启般若之眼,看他那葫芦里到底藏着何等玄机。
铜葫芦的底部,竟也有一个口子。
极其细密的黑色烟雾,自葫芦底源源不断灌入地下。
“这必是黑火的薪柴了。”郭暧暗想。
这些黑雾深入地底,循着黑火结界的轨迹贯穿形成一个圆环。
些许黑雾徐徐透过地面,汇入黑火结界中,那黑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一些细小的异域密符,缭绕在那圈黑雾上。这样的小手段郭暧倒是认得,是一些“禁锢”类术法,可以操控烟、雾、水、沙等本身无形的东西,使之形成一定的形状。
郭暧的地之卷术法,多半也是如此,以佛宗密符控制沙土,形成金刚力士等的形象。
不过,黑衣大汉的密符却不单单是“拘束”的雾气那么简单。
那黑雾里好像聚满了蚂蚁一样的小虫子,呜呜嚷嚷,漫无目的而又疯狂的涌动着,它们不在不断的抗争,妄图挣脱那些密符的控制。
或许,所谓的“黑雾”全部是那些细小的黑虫也说不定。
因为有圣火教的密符控制,将那些黑虫压制的极其细密,很难看清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郭暧施展地之卷术法,在对方脚下暗中聚成一具金刚力士,自下而上,猛的破地而出,将黑衣大汉连同他的黄铜葫芦,一起打飞出去。
黑衣大汉的术法中途被打断,圣火密符很快消失,那些被束缚的黑虫登时如受惊的群鸟一般,四散奔逃。
日光乍然失色,天地为之一暗,寰宇间充斥着无尽的哀嚎和悲鸣,听得人寒彻骨髓。
黑虫脱离禁锢,豁然变大,恢复了本来面貌。
郭暧这才看清楚,那些黑虫竟是人的魂魄。
数不清的黑虫,化成数不清的冤魂,总如恒河沙数一般。
郭暧感到万分震惊,华夏族对于生死之事极为看重,讲究的是敬天法祖,事死如生,万万没有煅烧亡人魂魄作为薪柴的道理。
圣火教徒这般手段,实在可恶至极,不可饶恕。
“空之卷菩提照大千”
“鬼界之门开”
郭暧连忙施展术法,净化那些亡灵,并打开鬼界之门,令他们赶紧遁回地狱,前往轮回之路,以免他们留在人间作恶。
作为“薪柴”的魂灵被净化逐回地狱,黑火结界根基不在,荡然无存。
黑衣大汉面露惊诧,想不到郭暧竟有如此手段,可净化亡灵,还能打开鬼界之门。
黑衣大汉旧计重施,一拍怀里的铜葫芦,把一缕黑魂打入地下,围绕自己形成一个小范围的黑火结界。
郭暧知道对方在试探自己,既已看透对方的秘密,也无需再弄机巧。
以菩提照大千,净化那些魂灵,再开启鬼界之门,将他们逐回地狱。一气呵成,对方的黑火结界在郭暧面前已经是无效的废招。
“好,手,段”黑衣圣火教徒,以不太纯熟的唐语赞了一句,“再试试这一招啊朋友。”
黑火结界被破,为了保护巨力可汗等人周全,黑衣汉子只能以攻为守,更为积极的攻击郭暧,以牵扯住他的注意力。
郭暧知道他的意图,心中很是鄙夷。
这圣火教徒手段残忍毒辣,当初躲在账中暗中为突厥兵箭矢上附加黑火时,可没这般客气。
现在局势陡转,这人便立马换了副面目,客气起来,甚至还暗想来一局君子之争。
这如意算盘也打的太好了些。
去你吗的吧。
郭暧毕竟有空中优势,再有一系列的群攻招式,谁还跟他单打独斗啊。
先把金刚力士召了十个出来,噗通,噗通,摁住那些突厥兵就是一顿乱揍。
再配合风之卷千羽神杀刀在空中打击,呼呼,呼呼的风刃,绵绵不绝射向巨力可汗一伙人。
这下黑衣汉子可吃不住了,呜呜呀呀吵吵嚷嚷,不断叫喊着他们的家乡话。
都不用问,一准儿在那儿骂人呢呗。
他一边叫骂,一边拍打他的铜葫芦,炼出一团团黑火,防御郭暧的风刃,攻击那些金刚力士。
这叫一个手忙脚乱。
那些风刃倒还能被他的黑火煅烧归无,可那些金刚力士全是砂石凝聚而成,黑火一烧,成陶瓷的了,又烫又硬,打起来更狠。
哈哈哈哈,郭暧在空中看得直乐,坏主意也上来了。
如今,他的般若之眼可以望穿三界,这龟兹地下蕴藏着大量的煤炭,是上好的火材。
郭暧念诵土之卷咒语,把地底深处的煤炭聚成金刚力士召了出来。
十尊黑乎乎的煤炭金刚力士,也加入了战斗。
它们扛不住火烧,一烧就着,然而郭暧利用的就是这一点,就算烧着了,也能撑上一时半刻,足矣。
千算万算,黑衣汉子也没算到这一层,他一看又从地底下冒出十个金刚力士来,赶紧扑过几团黑火,想把它们给烧化喽。
这一烧可不要紧,十尊煤炭金刚力士,呼的全烧着了,烧的通红通红的。
火势相当旺,谁挨着谁死,当下就把一大片突厥兵给点着了,这些人还都穿的皮甲,再加上他们自己,烧得透透的,死的龇牙乱叫的。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和毛发烧焦的味道。
“小蛮子,太不讲道理,没听见爷爷招呼你单打独斗么。”
黑衣汉子竟喊郭暧为“小蛮子。”
郭暧噗嗤一下就乐了。大唐天朝上国,礼仪之邦,教化万民,你一个圣火教徒茹毛饮血的东西,竟敢称呼我大唐子民为“小蛮子”?
也罢,太宗有言,蛮夷畏威不畏德。
对于这种自大狂妄的野蛮人,还是得“以力服人”。
郭暧对他的功夫路数,已经有多了解。
他的大铜葫芦里,封印着无数“黑虫化”的冤魂,这些冤魂可以被他直接炼成黑火,并加以操纵攻击对手。
但这样炼成的黑火,其存在时间有一定限制,不过几个弹指的时间,就会熄灭。
至于那种结界类长时间存在的黑火阵法,则需要把那些黑魂以密符禁锢,放出铜葫芦之外。这类术法,郭暧可以直接冲破对方密符,净化冤魂放逐地狱,从而破解。
“单打独斗?哈哈。”郭暧冲着黑衣汉子戏道。
“没错儿,你不敢吗朋友?”黑衣汉子一甩脸蛋子,摆出一副很牛气的样子,挑衅道。他还以为郭暧会上当呢。
“你们一群人都不是我的对手,还想跟我单打独斗?”郭暧嬉皮笑脸的讽刺起来。
“你”黑衣汉子气得直跺脚,“小蛮子,你不要以为自己多厉害,我的功夫是火,怕伤到自己人,所以才不能尽情施展,你们汉人最讲究君子之战,就我们两个人,离他们远一点,真真正正的较量一番,怎么样朋友?”
“你说的好像是有几分道理,火这种东西,的确不好控制啊,哈哈哈。”
“是啊朋友,怎么样?我看你也是个人才,咱们两个找地方单打独斗,来一场君子之战。”
本来这黑衣大汉看起来是个深沉稳重之人,没想到一旦落在下风,顿时变得狡猾无赖起来,与市井流氓简直毫无分别。
八成是他那部乱蓬蓬的大胡子和黑漆漆的脸蛋子,给自己造成了错觉。
有大胡子,脸黑的人,总是难免让人觉得深沉稳重。
“哈哈哈,说实话,你的主意真不怎么样,你玩火**,关我什么事?战场厮杀你偷袭在前,现在又跑来跟我谈什么君子之战,你个老不要脸的,亏你还留这么一把大胡子,臊不臊的慌啊。”
郭暧一边同他调侃,手上攻势不减,不大一会儿功夫,巨力可汗那两千号人马就死的七七八八了。
郭暧略微数了一下,也就剩下一百多人吧。
“小蛮子你”
黑衣汉子还想叫骂,说没说完呢,自己脚下土石裂开,钻出一根石笋,狠狠戳在他的屁股上,把他顶飞起十几丈高。
当然,这也是郭暧的手段。
“我让你小蛮子小蛮子的叫,我大唐文明礼仪之邦,教化四海八方,岂是你个蛮夷随便污蔑的。”
面对这蛮夷的狂傲自大,郭暧确实有些生气,为了捉弄他,循着那黑衣汉子飞出的轨迹,聚沙成笋,铺满了好大一片。
黑衣汉子飞起,落地,又落在尖尖的石头笋上,好不狼狈,好不痛苦。
黑衣汉子不禁恼羞成怒,把铜葫芦一扫,平掉许多石笋,立在中间,再次叫骂起来。
“唐蛮子,这就是让你瞧瞧本大爷的真正实力。”
035、肯定的答复
黑衣汉子恼羞成怒,轰然暴喝,举手落下,把个一人多高的大铜葫芦拍进了地底。
“喂,你也不用这么自暴自弃呀,大葫芦都不要了。”郭暧调侃道。
黑衣汉子并不理会郭暧的嘲讽,念诵邪咒,自己周身缭绕起一层淡淡的黑火。
一定是某种大招儿的仪式。先给自己身上设下结界,好安全念诵咒文。
郭暧不敢大意,这满蛮夷的黑火,目前自己也只能躲避,无法抵御,万一被它烧到还是很疼的。
庞然黑火在地底酝酿,地面慢慢焦黑,散发的热量,隔着大地都把人烤得睁不开眼睛。
不好
郭暧暗惊,连忙振翅高飞,不过还是被从地下喷薄而出的热浪追到了。
黑火,破地,冲天。
扬起遮天蔽日的沙尘,久久不散。
直冲云际的黑火,聚成一条九头大蟒的形态,恣意张扬,凶悍狂乱之态,令所见之人无不为之胆寒。
就连伊逻卢城内的百姓,都看得真真切切,纷纷夺路奔逃,躲进屋宇地窖之中。
“还真是好大一个大招儿。”
郭暧吞了口唾沫,心里也是非常的紧张。
常言道,风助火势,郭暧的风之卷术法,全部沦为废招。
空之卷,也就对付亡魂之类效果更好些。
地之卷,也是相当的勉强啊。
纸包不住火,土也只能包一时,有点儿缝儿,那火就窜出来了。
郭暧在九头火蟒和伊逻卢城之间,竖起一座高过三十余丈的高墙,以防火势侵袭城内军民。
郭暧仔细看过对方情势,铜葫芦在地下十几丈深处,黑衣汉子则利用特殊的咒术,使自己立于九头火蟒身下的黑火中,而不为其所伤。
防御,不只是盔甲、城墙那样,如黑火一般可瞬间烧熔兵刃、土石的,也堪称绝对防御了。
西域荒漠,不缺沙土。
郭暧硬着头皮,运起地之卷术法,将方圆十几里地的沙土,悉数操控在手,一次次扑向狂舞的火蟒。
火蟒有形而无质,无论沙土如何扑、盖、卷、压,都难以将其制服。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九头火蟒连同黑衣汉子和他的大铜葫芦,一起沉入地底深处。
一百丈,一千丈,一万丈,甚至更深,郭暧都可以做到。
但那样的话,将会造成大面积的地陷,伊逻卢城,乃至整个龟兹大大小小的绿洲,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不行啊,不能用那招。
或者,干脆把他丢进地狱也不行。
他的大铜葫芦里那些冤魂,就是从地狱里抓来的,他一定有方法进出地狱界。
左也不行,右也为难。
郭暧也有大招儿,却难以施展。
正愁呢,忽然瞥见自己竖起的高墙上,独孤欢站在那里。
“郭暧,帮我一把。”独孤欢指着天空中厚重的云层喊道。
“好嘞。”郭暧大喜。
二人合作多次,早有默契。
郭暧飞过墙头,把独孤欢背在身上,来到一片最为广大厚重的云头前。
独孤欢挥动两仪刀,施展道门咒法。
“天一生水”
“太阴北溟冰封”
整片白云化雨,如天河倒泄一般砸向九头火蟒,暴雨未及落地,便在太阴寒气的作用下,化成厚厚的坚冰,将九头火蟒连同施法者用冰封印。
“好手段,想不到你这冰连火都能冻住。”
郭暧拍手喝彩,自己则赶紧凝聚一道强劲的风刃,穿透坚冰,射向黑衣圣火教徒。
坚冰太厚,黑衣汉子身上还缭绕着炙热的黑火,风刃力道被大大削弱,落在他胸口,也只是刺出一个不大的血窟窿,未能透体。
不及弹指功夫,黑火已经在厚重的坚冰上烧穿几个大洞,九头火蟒的形态瞬间形成,再次蹿腾狂舞起来。
“再来”
“再来”
二人异口同声。
独孤欢再运太阴之力,将一片白云化成飞雪簌簌落下,白雪与黑火交融,顿时化成漫天的冰雾,九头火蟒眨眼间没入浩渺无垠的雾气中。
“太阴葬日”
“风之卷三界光明斩”
独孤欢,郭暧二人先后吟唱更强招式。
浩荡的白雾乍然凝结成乳白色的坚冰,将九头火蟒完全冻结,郭暧的光明斩紧随而至。
无数道光华,化成最强的利刃,将冻结的坚冰斩成细雪。
细雪,纷纷,落尽。
黑衣汉子仍不见半点反应。
高手对于自己的出招都有极强的判断力,他们相信刚才的招式,并没有杀死那名圣火真理教徒。
细雪,在黑火的余热影响下,变成漫天的白雾,遮蔽了伊逻卢城,遮蔽了远处的绿洲,遮蔽了茫茫大漠。
郭暧赶忙开启般若之眼地上没有那个人。
“纯阳照世”
独孤欢两仪刀再挥,一股强劲的热浪卷走了浩荡的雾气,大地一片清朗。
伊逻卢城下,苏定远已率军杀出,对突厥骑兵残部进行最后的彻底的打击。
不只是黑衣汉子,就连巨力可汗还有他的几十名亲兵,都不见了。
“郭暧,能看到吗?”独孤欢问起。
郭暧摇头,“那名黑衣汉子能够控制地狱中的冤魂,想必用了什么空间转换之类的术法,把巨力可汗那些人带走了。”
傍晚时分,来犯的突厥骑兵残部已然全部被歼灭。
苏定远下令点燃胜利烽火,向焉耆方向传信,约莫半个时辰后,焉耆方向传来突厥兵全面撤退的消息。
大获全胜,背后却隐藏着更深的危机。
突厥部必然会同大石联盟。
对于大唐方面,则需再次确认之前的结盟有效,使突厥部不再侵犯西域,甚至联合起来,共同抵抗突厥部和大石的进犯。
当然,胜利也不是完全没有代价。
伊逻卢城外,满目疮痍,到处都是郭暧为召唤金刚力士挖出的巨型坑洞。
尤其西门和北门附近,就各有五百个大型坑洞,严重影响了府城的市容市貌,就连百姓出行都变得十分困难。
全是十几丈深的大坑,人马牛羊,万一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安西四镇节度使苏定远,本着谁种植收获,谁挖坑谁填埋的原则,亲自端了一杯酒,笑嘻嘻的请求郭暧尽快把坑填上。
不想人前显圣,郭暧打算招些百姓去帮忙填坑,自己就不再显露功夫了。
谁知道请几位都护府中的幕僚算了一笔账,发动城内百姓参与,竟要花费两万两银子。
郭暧听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想想也对,每年雨季,南方一些州府总要为修建抗洪堤坝发愁。
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呢。
还是自己来吧,剩下两万两银子,就当是自己赚到的。长这么大,都没挣过这么多钱。
现场比想象中的还要不堪入目。
除了那些巨型坑洞,还有金刚力士崩散后形成的沙土堆,高高低低,一片狼藉,就跟超大只的耗子闹过一样。
第二天天还没亮,郭暧就悄悄飞出伊逻卢城,操纵两尊金刚力士,开始把土堆推进坑洞里。
大漠里的夜色,简直太美了。
数不清的星光,就像缀在夜空中的蓝宝石。
郭暧不禁想起郡主来,如果升平也在就这边就好了,就可以陪她看世上最美的星星。
算了,算了,她还是别来了。
这边实在太危险了。
金刚力士干起活儿来,还是很快的,毕竟它们也是十几丈高的身形,那些几丈上下的土堆,它们只需哈下腰来,胳膊一扫就推进坑里了。
郭暧正干的起劲儿,喜鹊拉着独孤欢翻出城墙,抹黑找来了。
说是抹黑也不算准确,大晚上的,星光耀眼,哪哪儿都看得很真切。
两个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喊了几声号子,又嫌扰民,干脆就坐一边看着。
喜鹊俩人有说有笑,时不时还讲个笑话逗郭暧,弄得他一分神,俩金刚力士全崩散了。
如是几回,喜鹊笑得前仰后合。
郭暧知道她爱玩儿,暗中运用地之卷术法,做出一根方圆丈余,高有百余张的圆柱,把喜鹊二人高高托起,直与云际相接。
天空里风太大,起初把喜鹊吓了一跳。
独孤欢几日与她相处,也算磨炼有成,知道如何照顾女人了,赶紧解下官制佩刀,深深插进柱子里,又系好一条绳索,与她紧紧握住。
喜鹊总算安稳下来。
也没花多少功夫儿,郭暧便把工作全部做完了。
等郭暧来到高柱顶端,与喜鹊二人汇合时,喜鹊才把包里的酒和肉干拿出来。
有牛肉干,猪肉脯,有三勒浆、汾酒、葡萄酒。
一个硕大的鹿皮囊里,鼓鼓囊囊装得满满的。
独孤欢拿过一瓶葡萄酒,被郭暧握住了手腕。
“独孤大哥,你还喝啊?”
独孤欢知道他是拿自己当初为了喜鹊借酒浇愁的事儿调侃,他人生性木讷,张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喜鹊早从郭暧嘴里听说那档子事儿了,凶巴巴的瞪着郭暧,吵嚷起来。
“好你个小六子,快让开,让他喝醉了,老娘好办事儿啊。”
哈哈哈哈。郭暧大笑。
“笑什么笑,不要胡思乱想啊,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随便的人。”
“呃,那你灌醉他,你想干嘛?”郭暧仍是不肯松手,反问喜鹊。
“我就是想问问他,他到底”
“他到底干嘛?”郭暧追道。
“问他,到底,要不要,娶老娘,这下你满意了吧,就你坏水多,看我回头不跟郡主一起收拾你。”
“哈哈哈哈,独孤,独孤,人家姑娘都问你呢,赶紧呀,来,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你来西域,不就是来找人家的嘛。”
036、催命的锣鼓声
独孤欢的脸,比南国的红豆还要红。
他的心里,甚至他的眼睛里,都满是对眼前姑娘的爱慕和渴望。
他好想好想这就把她紧紧抱住,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他好喜欢她,好爱她,好想这一辈子都和她在一起,一时一刻也不想分开。
可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心里翻江倒海,嘴上却抿的紧紧的,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出口。
郭暧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独孤欢仍是木头一样杵在那里。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郭暧心里不断骂自己,骂自己太多嘴,不该把独孤欢逼得太紧,由他们顺其自然就好了。
他偷偷瞥向喜鹊,他好担心她会突然跑掉,再也找不见了。
这个疯女人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就算在这百丈高台上,她也敢纵身跳下去的。
这个女人什么都干的出来的。
郭暧是这样想的,他想的也不差,喜鹊的确是个敢作敢干的女人,是个疯女人。
只是,他还是料差了一点。
喜鹊一点没有要跑的意思。
她的眼睛里同样满是爱意,热烈的回应着独孤欢的眸光。
忽然她挺直了身子,胸口几乎贴在独孤欢的脸上,她伶俐的伸出纤手,捻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
喜鹊摆出一副“雄视”的姿态,盯住独孤欢的眼眸,斩钉截铁的说出一句,令郭暧都大为震惊的话来。
“既然你婆婆妈妈的,那换我来好了,我娶你。”
“啊?”独孤欢终于张大嘴巴,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郭暧又惊又喜,差点儿叫出声儿来。
他推了独孤欢一把,欢快的拍掌喝彩。
“啊什么啊?怕你夫人不答应?”喜鹊乘胜追击一般又道。
“呃”
郭暧暗笑,世上竟有独孤欢这样的呆子,还真点头“呃”了一声。
还好喜鹊已经豁出去了,根本不介意,继续说下去。
“那我去跟你夫人说,我可以先跟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说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姑娘,会洗衣会做饭,说话又好听,还会生娃带小孩儿,想和她做好姐妹,她做大,我做小。”
“我,我”独孤欢咕哝了半句,又被喜鹊抢了话去。
“不用你你的,就当我是抢男霸女,强迫你做我老公的,当然该我去说,如果如果嘿嘿”
“如果什么?”独孤欢看她表情不太正常,总算说了句完整的话。
“如果她铁石心肠,不肯接受我的一片好心,我就只好”
“只好怎样?”独孤欢急切起来。
“怎么?你很紧张她吗?”喜鹊反问。
“我不想你伤害她。”
“嘁,我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吗?我为什么要伤害她,我只是要伤害你呀。”
“你,你想怎样?”独孤欢还真怕她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如果她不接受我的建议,那我就当着她的面儿,把你切成两半儿,一半归她,一半归我。”
“……”
“你们不用这样看着我,姑奶奶我说得出,做得到。”
自打郭暧等人出使西域以来,总算迎来一段太平时光。
每隔两个时辰,安西四镇的各处烽火台,就会报一次平安。
不过,积极防御的态势,仍是不能松懈的。苏定远派出几支游骑兵,散布在西域境内四处梭巡。以免有敌人借助西域地广人稀的特点,暗中进犯。
另派出信使,知会北庭都护府,严密注意突厥部动向,联合御敌。
在雀离大寺附近,亦驻扎了一支三千人的精兵,保护雀离大寺尤其是孔雀法王和昙华大师的安危。
目前吐蕃对西域虽屡有侵扰,但都是小股部队的试探,双方使节往来,仍保持着和平联盟的态度。
尤其是孔雀法王和昙华大师,未来在唐蕃联盟的问题上,他们的积极作用会很关键。
郭暧还以千里传音入密的秘法,通知师兄惠果,希望他劝说师父不空大师,派弟子前往大雪山请见宝象法王,借助其号召力,促成联盟联军。
一切安排妥当,郭暧几个人才算真的闲下来。
喜鹊是故地重游,她出生在碎叶城,睡梦中多少次重回大漠绿洲,纵马驰骋在戈壁瀚海之间。
郭暧和独孤欢在西域一路奔波,早对西域的壮阔风景心驰神往。
三人同苏定远约好,便随了一支游骑兵,到各羁縻府巡视,考察民俗风物,领略大漠豪情。
有时候骑马走上一天一夜,都看不到一座山丘,一片绿洲,壮阔至极。
独孤欢甚至想到了高仙芝。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正慢慢接受它。
当年高仙芝也是从游击将军做起,常年驰骋在一望无垠的大漠里,追击马匪和入侵者。
这一天,郭暧等人和一队游骑兵正在一处绿洲中的驿置中休息时,来了一队信使。
一行五人,正是郭昕派往伊逻卢城,向安西将军苏定远知会行踪的。
他巡视西域的计划将再度启程,前往碎叶和怛逻斯城。
也有书信带给郭暧等人,通知他们前往碎叶汇合。如无意外,他们将会在巡视完碎叶、怛逻斯城后,东返北庭都护府的府城庭州,而后回到长安,向皇帝呈报巡边事宜。
西域危机,不是他五百人能解的,仍需及时回到长安回复皇命。
喜鹊听了,最是雀跃不已。
碎叶城,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虽然关于那里的一切早已模糊不清,却仍在心底刻着几分酸楚的记忆。
郭暧三人自带了干粮,同游骑兵分开,沿着赤河一条支流向西北,走了三天路程,来到热海南岸。
热海,又称大清池。在玄奘法师《大唐西域记》里便是用的这个名字。
“山行四百余里至大清池。周千余里,东西广,南北狭。四面负山,纵流交凑,色带青黑,味兼咸苦,洪涛浩汗,惊波汩。龙鱼杂处,灵怪间起,所以往来行旅,祷以祈福,水族虽多,莫敢渔捕。”
玄奘法师的记述,也是有史可考关于“大清池”最早的文字记载。
现在它的名字叫伊塞克湖。
热海是一座高原湖泊,周围山岭长年积雪,本身却是一座不冻湖。
热海异常广袤,几乎要比蒲昌海(罗布泊)大上一百多倍,湖深百余丈,最深处足有二百余丈。
浩瀚沉静,令人心旷神怡。
对于久在荒漠里的郭暧三人来说,简直像到了天堂一般。
三人远远望见,便兴奋的打马疾奔,一路来到了湖边。
喜鹊提醒大家,湖水苦咸,人是不能直接喝的,饮马到还好些。
三人找了处浅滩,给马儿们洗了澡,好生休息了一阵子,然后继续沿着湖岸前行。
玄奘大师所记不虚,沿途有许多的石块儿、大石做成的祭祀台,上面摆了各式面饼,肉干,酒之类的东西,作为供品。
湖水清澈,可见许多一尺多长,甚至几尺长的大鱼,却无人捕捞。
附近的部落居民传说,湖中有神灵,这些鱼是属于神的,凡人不可捕捞食用,否则神灵会派出湖底的猛兽,吞食他的牛羊。
在热海的西北,有一条河汇入湖中,名为碎叶河。
碎叶城,就在碎叶河岸,一路沿着碎叶河,就可顺利到达碎叶城。
沿着碎叶河两岸,有许多部落和村镇。
这里的民众大多以渔猎、放牧为生,还有一些**的屯田所,种植庄稼,饲养猪牛。
热海里的鱼不可捉。但有湖里的大鱼游入碎叶河里,则会被当做神灵的恩赐。
那些大鱼小的也有百余斤,大的可有数百斤,千余斤。
三人在一个镇子里的饭馆儿歇脚时,有当地的老人说,热海和碎叶河里还有一些鱼,足有六七丈长,身子比三头牛加在一起还要粗壮。
“它们的脸呀,须呀,已经不像鱼了,像龙,这样的鱼也是不能捉的,它们是热海里神灵的使者,在碎叶里巡视的,它们就是湖中神灵派遣的鱼龙使者。”
“当然啦,凡人也没那个本事将它们捉住,总有那些不信神明的小伙子,去挑战鱼龙使者,不听老人言,把小命儿都玩丢了。”
郭暧小声儿问喜鹊,她听没听过这类传说。喜鹊摇头,当时年纪还太小,哪里记得这些鸡零狗碎儿的。
“大爷,那什么时候能见到鱼龙使者啊?”郭暧好奇的笑问。
“嗨,小伙子,你这可把我问住了,鱼龙使者那是热海神灵的使者,我哪儿知道啊。”
“就没个规律什么的?”郭暧又问。
“没有,那哪能有规律啊,那都是看神灵的心情好不好,才派使者出来的。”大爷脸上有些尴尬,勉为其难的解释道。
“大爷,您见过那鱼龙使者吗?”郭暧追问。
大爷咽了口唾沫,望着郭暧,眨巴几下眼睛,终于忍不住发话。
“年轻人,你就没有什么正经事做吗?你大老远从长安跑这里来,就为打听这些事情?”
哈哈哈哈,喜鹊和独孤欢听了老人的话,忍不住笑起来。
这些民间传说,往往捕风捉影,茶余饭后,以做消遣,说的人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听的人兴致勃勃,只当一个乐子。
哪成想遇见郭暧这么个较真的,追问个不停,惹得老大爷都有些尴尬了。
也就这位老大爷实诚,遇见讲故事高手,才不管你问什么,你问什么,都能给你现编出来。
旁边有位大爷,见这场“民间故事大讲坛”的氛围有些冷,赶紧把话题接上了,继续给郭暧说道起碎叶河鱼龙使者的故事来。
正说的热闹,忽听得外边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饭馆的食客们耳朵立时竖了起来,愣了刹那,一个个当即蹿起,疯也似的抢着跑出门去。
037、绿头带
“小伙子,快跑啊,绿头带来啦。”先前讲故事的大爷,见他们愣着不动,好心警告。
“绿头带,大爷,什么是绿头带呀?”郭暧惊讶的问道。
“嗨,一时半会儿我也跟你说不清楚,你就当他们是一群马匪好了。”大爷强行解释。
这酒馆儿就是一间孤零零的木屋,若真是马匪来了,的确不算好的藏身之所。
紧促的锣鼓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骆驼和马的嘶鸣,还有狂莽之人嚣张不可一世的阵阵叫喊。
那伙儿匪徒已经冲进镇子里。
老大爷身子一顿,差点一屁墩儿坐地上,刚才小酒儿喝的红扑扑的脸膛儿吓得煞白。
“完了,完了,这下儿全完了,死定了,死定了,老伴儿啊,我可怎么办啊。”老头儿魂儿都飞了,语无伦次的念叨着。
喜鹊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冷冽起来,一把握住老头儿的手腕子,语气坚定的安慰起来。
“大爷别怕,有我们在呢。”
“松,松,快松开手,哎呦哎呦,姑,姑娘你好大劲儿啊,我胳膊要断了。”
喜鹊把手松开,老头儿甩着手腕,重又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独孤欢相貌堂堂,身形魁伟,郭暧风流倜傥,俊雅不凡,眼前的姑娘,冷艳中也颇有几分侠气。
两个男人腰里都挎着官刀,女的腰间也别着一柄细长的宝剑,看精神气质,功夫应是不错的。
“不行啊姑娘,”大爷一咧嘴,“就算你们功夫再高,可人家人多呀,这每次来都一二百骑,杀完抢完就跑,哎”
原来那些马匪来了不是一次两次了。
进村子之前,三人就在高坡上望过。这镇子也就是百余户人家,人口顶多三五百人。
村外没有起土墙围起来,只是密密种了一圈荆棘算是外郭,东南西北各有村口儿大路,有几个老兵守着。
没有驻屯军。对方若真有二百来骑,这镇子里的人,根本不是对手。
“嗨,这些天杀的罪人啊,我们这镇子也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他们还来,就是抢牛马,抢女人,有时候连小孩子也抢了去,造孽啊造孽啊。”老大爷哭诉起来。
外边马队来回的穿梭,倒也没听见有人落难被抓的声音,老头儿说各家都挖了地窖,藏起来了。
大家伙儿急着回去就因为这儿,他家也有藏身的地方,可惜自己走的慢了一步。
老头儿说着埋怨的瞅了三人一眼,要不是因为好心提醒他们,自己也早跑回家了。
郭暧本想出头,被喜鹊拦下了。索性由她去,不过是些马匪而已,就算真有一二百人,也不会是喜鹊的对手。
喜鹊把脸在贴在酒馆的木门上,看外边的情形。
还没瞅清楚,就听外边叫喊了几嗓子。
好像是大石人的语言,“有人,那边儿有人”,大概是在喊这个。
刚喊话不久,便有箭矢不断钉在木门上的声音传来,喜鹊赶紧后退,远离了那里。
这帮家伙十分警觉,喜鹊只是在那里巴望几眼,就被发现了。
木屋外的“绿头带”越聚越多,整个小酒馆儿都成了他们的靶子。
一些箭矢射穿窗子和木门,卡在那里,露出寒森森锋利的箭头。
老头儿吓得说不出话来,郭暧把他藏在土炉后边,又给他挡上几张桌子,叮嘱不要乱动。
大概是在村子里搜不到活口,所以把目标全都集中在了酒屋。
“出来,里边的人都给我出来。”绿头带里有人变换不同的语言在喊话。
郭暧能听得懂其中两三种语言。
对方也是害怕木屋里有埋伏,有陷阱什么的。不敢冒然闯进来。
“还是我来吧,他们人太多了。”郭暧冲喜鹊劝道。
“人多又怎么样?真当姑奶奶不行是吗?”喜鹊一撇嘴,开始解下腰间的皮囊,从里边摸索着什么东西。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刺客,喜鹊百宝囊里的东西,比郭暧的还要多,还要杂,很多东西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
更奇怪的是,她师父明明是一位修行颇高的师太,竟能教出这样一位出色的刺客来。
喜鹊从皮囊里取出几只竹筒,抽出短剑握紧,纵身上了屋顶,那里有一个通风口。
她将身子倒挂在房梁上,然后利用缩骨功夫,从通风口钻了出去。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她钻出去不过弹指功夫,就听见外边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不少人叫了没几声,便气绝而亡。
喜鹊,是一位用毒的高手。
可眼前的情形又不像是用毒。如果大范围使用毒烟之类来杀敌的话,这木屋里也必然会被毒气熏染。
郭暧和独孤欢正疑惑不解,便闻见一股浓臭的焦糊味儿,灌进屋里来。
是火?
怎么可能?
这丫头怎么可能瞬间燃起那么大范围的火来?
再后来是短兵相接,和利器刺入胸膛之类的噗噗声。
功夫儿不大,连打斗的声音也停了下来。喜鹊在外边招呼上了。
“出来吧,好啦。”
郭暧和独孤欢对视一眼,把老头儿盖住老头儿的桌子搬开,三人走出酒屋。
酒屋外一片狼藉,横七竖八的躺了百余具尸首,还有几匹马倒毙地上,远处的街道上有更多马匹惊慌逃窜。
这些尸首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火烧,有些明显是被烧死的,有些被火烤过,又被割开了喉管,刺穿了胸口。
简直如修罗地狱一般。
这里的民族同样信奉佛教,老头儿见了赶紧跪下去,口称佛祖尊号,念起经来。
郭暧猜测,喜鹊的几个竹筒里应该装满了极度易燃的粉末,迎风撒出去,再点燃,瞬间形成爆燃大火。
镇子里的人,听说一个姑娘单枪匹马,就把来犯的百余名“绿头带”给杀死了,纷纷从藏身处出来,赶来酒馆儿,一睹究竟。
百姓们心情振奋,欢呼喝彩之声不绝于耳,简直把喜鹊当成了降妖除魔的女菩萨一般。
村民们把喜鹊围住,问东问西的,分出些人来去打扫尸首、擒住那些奔逃的马匹。
另外一些人则从家里取来酒食干粮,在酒馆外的空地上铺排开去,算是为英雄侠女庆功犒赏的宴席。
场面十分热闹,镇子里头人出面,十分诚恳的邀请他们留住几日,算是感谢。
有些直爽的干脆直说,他们杀了这些绿头带,可人家还有大股的人马呢,知道消息了,肯定会来报仇的,到时候镇子里的百姓就更惨了。
原本只是抢些牛羊,再来怕是要杀光村里的人了。
他们的担心是绝对有道理的。
郭暧和独孤欢身为大唐命官,更没有袖手而去的道理。
他们向村民们了解了“绿头带”的来历。
原来这些人是大石人,碎叶、怛逻斯,本就有许多大石人混居,过去倒也能和平相处,纵然有偷盗抢劫之类的,也只是小打小闹,不敢太过张扬。
后来也不知怎的,听说北庭都护府的兵将调了不少去中原平叛,碎叶和怛逻斯的兵力不足,这些大石人就聚集起来,开始大规模的侵扰当地百姓。
他们平时是百姓,与常人无异,一旦举事,便能快速集结起来,头缠绿带,以火为尊,到处烧杀抢掠。
碎叶守将也曾组织兵力追剿过他们,奈何他们十分狡诈,做乱时是马匪,一旦官兵来,又化整为零,成了普通百姓。
因而剿匪的事,收效甚微。百姓苦不堪言。
“嗨,官兵来了也没用啊,他们看到官兵就跑了,等官兵走了,又来。”
“是啊,是啊,所以才难缠啊,拿他们没办法,我们自己又组织不起人手来。”
“那些圣火教徒,他们和别人不一样的,他们平时也有组织训练武艺骑射,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镇民们七嘴八舌谈论着绿头带,愤恨不已,又无可奈何。
还说绿头带作乱时,头缠绿带,蒙着面,也认不出谁是谁。不作乱时,换了平常装束,还会和人嘻嘻哈哈打招呼、来往,一口一个朋友叫的可亲热,令你恨不起来。
那些绿头带非常虚伪狡猾,就算他杀过你全家,平时在集市上遇见了,也是热情的很,一口一个朋友的同你做生意。
他们也没有什么巢穴不巢穴的,平时都是百姓,作乱时才会集合起来。打家劫舍完了,又回到各自家里,继续装作与世无争的老百姓的样子。所以官府才拿他们没办法。
听完人们的介绍,郭暧三人做了一番计划,去碎叶城调集府兵来,不太可行,不可能让府兵一直驻扎在这个镇子里。
只是驻扎一两天的话,意义又不大。
这只是个小镇子,就算绿头带们再来,也不会派太多人的。凭他们三人的力量,应付几百,甚至千儿八百的马匪,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在敌人到来之前,还是得帮村民们想一些长久之计。
郭暧教会镇民们夯土筑墙的方法,镇子本就不大,镇民们全员出动,用了四天功夫儿,便围着村子筑起一道一人多高二尺多厚的土墙,墙头上嵌入打制锋利的尖石。
虽说这“防御”简陋些,总好过荆棘丛。
镇民们几乎没几个会功夫的,要想组织防御战,镇子就不能四面漏风,集中镇子里的少壮,在四个村口儿打阻击战,才有取胜的可能。
郭暧和独孤欢训练村民们一些简单的刀枪使用方法,还教他们用木板、铜片和兽皮做成简单的胸甲。
一些猎人,则组织起来,成为弓手团,教他们战场对敌的一些射箭技巧。
喜鹊则把一些简单的刺客知识传授给他们简单,实用。
比如草木灰混着细沙子,撒出去迷人眼睛。
把油脂烧熔、烧滚,泼来犯的敌人。
她还在镇外的荒原、丛林里,找到几样植物的根茎和果实,组织镇民采来,晒干、磨碎成细粉。
这些东西辛辣且有微弱毒性,进到眼睛、鼻子、口腔里,可造成相当严重的伤害。
喜鹊特别教他们做了解药和防毒的方法,事先准备好,以免伤到自己。
不过,这玩意儿比较难得,无法大量采用,可用皮筒、葫芦装了,等敌人来时,直接甩到他们脸上。
喜鹊的方法十分“机巧”,对个人力量、耐力要求不高,可谓老少咸宜。
三人带领镇民,准备了七八天,到了第九天头儿上,那些绿头带果然又杀来了。
038、保卫家园
这次“绿头带”来了二百多骑,和预料中的人数差不多。
上一次喜鹊做的很干净,没一个“活口”走掉,只是跑了几匹马。
老马识途,那些马跑回圣火教徒的部落,不过牲口终究是牲口,口不能言,圣火教徒们只能判断出前番出去抢劫的同胞出了事,却无从知道到底在哪里出的事。
想报仇。也只能一个镇子一个镇子,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的挨个打听查探。
是以第九天才集合人马,再次来到郭暧他们所在的镇子。
他们在镇子外的一处林子里,发现了前番来打劫的同伙留下的暗语,因而肯定前面的镇子,就是同胞们出事的地方。
再看镇民们剑拔弩张的样子,事情就很明白了。
“绿头带”们全然圣火真理教徒的打扮,裹着绿头带,戴着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
有三人策马站在队伍最前头,显然是他们的头人。
三人嘀咕了几句,左右两位头人当即催马,绕着镇子跑了一圈。
这镇子的防御工事,显然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是准军事级的,可不是普通村镇的样子。
不过他们三个仍是一副傲慢的神色,中间那人两手比划几下,制定了作战计划。
镇子里没看到官兵,这就放心了。
这套防御工事,八成是哪个当过兵的人,出主意弄的,看上去唬人,但只要没有正规军在,几个小老百姓,根本不足为惧。
他们把人马分成两队,一队主攻西门,一队攻南门。
他们始终没把镇里的百姓当回事儿,在他们看来,分兵两路,一阵猛攻,那些百姓两头无法兼顾,不用多久就会自乱阵脚。
每个村口儿都修了掩体和箭垛,墙体也更高更厚些,每个村口配备十名弓箭好手,其余的也能零星射上几箭。
西门逆风,主要以弓箭和滚油拒敌。
南门顺风,风也不大,但足以把毒粉吹开。南门的人射了几箭便停下,把绿头带们诱到附近,把喜鹊配制的“毒粉”撒了出去。
效果十分不错,毒粉最先进到他们的眼睛里,又随着呼吸进到他们的鼻子里。
最先受到影响的是那些马儿们,狂乱踢踏,把绿头带们一个个摔了下来。自顾自跑远了。
强烈的灼烧和刺痛感,使他们疯狂的揉着眼睛,甚至都揉出了血来。
很快,就连鼻子也受不了了,虽然戴着面纱,还是有毒粉吸进了鼻子里。
他们狠命揉着,仿佛那眼睛和鼻子不是自己的,还有些人干脆把面罩和头巾甩掉,痛苦的叫嚷着,揉弄着。
当他们叫嚷时,那毒粉又进到他们的喉咙里,毒性侵入的更深。
绿头带们发起狂来,举着刀子乱砍一气。镇里的人当然是砍不到的,只能砍到自己人,他们还是不知疲倦的、狂乱的砍杀着。
好像血腥和杀戮,能让他们好受些。
没过多久,南门的绿头带们就死的差不多了。
知道对方来攻打这里,喜鹊特意过来指挥。
为了锻炼镇民们的勇气和战斗经验,她特意让人打开城门,组织少壮冲出去,杀死了那些早已什么看不见而狂乱的人们。
西门的绿头带多少比南门的待遇好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弓箭能杀人。那些滚油虽不能当下把人杀死,泼在脸上、身上,尤其脖颈子里的,却也十分的痛苦难当。更加不能抵挡急速射来的箭矢。
郭暧和独孤欢故意隐藏了实力,他们的想法喜鹊一样,得锻炼这些镇民。
等到对方死伤大半的时候,郭暧和独孤欢率众冲了出去。
长刀、长矛、猎叉,甚至砍柴的短刀,都成了镇民们保卫家园的武器。
这一次家园保卫战,同样取得了几乎完美的胜利。
只有几名老人,在与敌人近战之时,受了点皮外伤。
和上一次不同,上一次只是喜鹊一个人打败了来犯的强盗,这一次大家全都参与其中,情绪更加高涨,人们更加的欢欣鼓舞。
这胜利是属于每一个人的。
他们终于明白,只要肯动脑子,肯鼓起勇气,他们也可以靠自己的手中的猎叉和柴刀,保卫自己的妻儿,保卫自己的土地和牛羊。
郭暧三人,在百姓们心中树立了很高的威望,对他们几乎言听计从。
自己总有离开的那一天,必须教给他们抵抗绿头带的方法。
在这次家园保卫战中,有人勇武擅射,有人冷静沉着而有谋略,郭暧把他们推举出来,设立三位长老,十名队长。
长老负责镇中大小事务,尤其有强盗来犯时的决断和谋划。
十名队长下边,编制民兵队,把镇民都组织起来,忙时务农放牧,闲时练兵以御敌寇。
现在他们还有从“绿头带”那里缴获的弯刀、铠甲,弓弩什么的,装备愈发精良,每个人都自信满满。
当然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喜鹊的“毒粉”“滚油”仍是不可或缺的“神技”,老少皆宜,范围广,杀伤力大。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力气,把七八斤重的弯刀耍上小半天。
打扫完战场,分配好战利品,镇民在三位长老的安排下,分成两拨人,一拨人继续加固“城防”,一拨人继续大量采集“喜鹊菩萨”指点的那些野果、根茎,以磨制更多的毒粉。
还有油也大量需要。这里的百姓多是渔猎放牧为生,打猎也好,杀自家的牲口也好,油脂总是不会缺的,各家分配好斤两,收缴上来统一储存,作为备战物资。
郭暧忽然有所启发,募兵制自不必说,在西域这种地方早已不再适用。
府兵制那种兵农合一的做法,也有欠缺,战马、武器、粮食都得府兵自备,现在兵荒马乱的,他们哪里有条件去准备战马、武器?
而且,打来打去,为的是谁打仗呢?
逃避兵役的情况越来多了。与其给他们宣讲什么家国大义,还不如把他们团结起来,教他们保卫自己的家园。
其实,只要从各羁縻府的守军中,抽调几名有头脑擅于组织管理的伍长、什长,就可以把一个镇子、一个部落的人全都组织起来,形成一定的防御力量。
安禄山虽败,而中原乱局遗祸太深,数十年内怕是都难有太平。朝廷很难恢复在西域一带的庞大军事布控。
而这里地广人稀,族群驳杂,外有土波、大石、突厥等势力虎视眈眈。
尤其是这个大石,风俗与汉唐相差甚大,人种殊异,若是被他们乘虚而入,占了西域,唯恐日后世世代代,都要受其侵扰进犯,遗祸万年。
一定要保全西域,就算不能,也要想办法把西域变成一道防御线,力图挡住大石的持续东侵。
郭暧愈发成熟起来,想的事情也和过去不同了。
他和独孤欢、喜鹊二人谈了自己的想法。此次巡边不能“看看就算了”,“绿头带”猖獗,像这座镇子的情况,肯定非常普遍。
碎叶守兵寡少,难以对付这类狡猾的强盗,“绿头带”肯定把这镇子当做了眼中钉,大可以利用这一点,吸引“绿头带”过来,以守为攻,尽可能多的消灭他们。
不仅如此,还要把经验传播出去。
郭暧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镇里的三位长老,派出几位信使,到附近的各村各部落,请他们派代表过来,来看看这边是怎么建构防御工事,怎么对抗“绿头带”的侵扰的。
再有就是同碎叶和羁縻府的联动。
郭暧事先提议,到时候他们会出面同碎叶的将军提出请求,由官府派出两名经验丰富的老兵,驻扎在各村各部落,协助大家共抗绿贼。
因为这些老兵的存在,更可以建立起一道官方的军事级的情报网络。形成各镇各部落间的联动,同时也可以及时联络官兵前来救援。
对于这种事,老百姓们当然求之不得,他们当然希望有官兵在镇子里驻扎,哪怕就两个老兵呢,也比一群牧民和庄稼汉,让人心里踏实。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做万全的准备,迎接“绿头带”下一次来犯。
绿头带第一次来这里,纯粹是游猎式扫荡,偶然路过。
第二次,虽然把这里当成了针对性目标,仍是太过轻敌。
这第三次,不管怎么说,都将是一场硬仗。
郭暧和独孤欢联名写了书信,希望碎叶守将,能够暗中派兵来援。如果恰好有郭昕在碎叶,那就更好了。
郭昕的五百精骑,这些日子已经磨炼的骁勇非常,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子。
郭暧本打算安排喜鹊去,她是刺客,是刺探情报和送信的行家。不过镇里三位长老不答应,不想“喜鹊菩萨”离开这里,有她在,大家才安心。
三位长老在村里选了两名机灵的猎手前往送信。
另外附近几个村子也派了许多少壮前来支援,都是各部各村里的狩猎高手,弓箭、猎叉,总算耍的不错,总计有三百多人。
这些村子也时常受到“绿头带”的侵扰,只是苦于无人组织,无可抵抗,怨愤而无奈,听说有镇子里来了高人,能帮助大家打败绿头带,大家都很兴奋,积极响应。
郭暧也把修筑城防和对敌战斗的经验技巧,教给他们,让他们回去依法照做,就算哪次再有绿头带去侵扰他们的村子,也好有应对之计。
郭暧预料敌人会大举来犯,积极备战,却实在没料到,碎叶一带竟盘踞着那么多的圣火教徒。
这一天的拂晓时分,就在人们最为疲倦的时候,绿头带趁着夜色,铺天卷地而来。
039、绝望的情绪
039、绝望的情绪
听到村口儿守夜人急促的锣鼓声,镇子里的百姓,不论男女老幼,全都一骨碌爬了起来,匆忙披挂好铠甲,拿了刀叉弓箭,往自己预定的防御位置奔去。
事先郭暧就告诉过他们,敌人很可能会在黎明前来偷袭,附近的百姓也遭遇过几次他们半夜来劫掠的事。
他们的临阵反应,对于一群才训练了没多久的老百姓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
郭暧他们三个也是轮流守夜,为了照顾喜鹊,拂晓前都是郭暧或独孤欢当值。
这时,当值的正是独孤欢。
他站在望楼上,放眼瞧过去,四面八方全是密密麻麻的火把,看阵势,总有万余众。
镇里能打硬仗的少壮,加上附近村镇的外援,满打满算不到六百人。
这些“绿头带”一下子来这么多人,这是要屠村啊。
“独孤大人,怎么办?怎么办呀?”
“他们人太多了,我滴妈妈呀,如来佛祖呀,快来保佑保佑我们吧。”
百姓们吓得不轻,敌我人数差距太大了,绝无胜算。
“大家不用怕,快,告诉大家,不要害怕,那是蜃楼,是海市蜃楼。”独孤欢都有点惊讶,自己竟会说出这种来。
这辈子第一次撒谎,还是对着一群无辜的百姓。
顾不上那么多了,先把人稳住再说。大不了自己和郭暧放大招儿。
镇子总是能保下的,就怕吓到这些百姓。
“什么?大晚上的也有海市蜃楼?”人群乍然静下来,有人问道。
大漠里出现海市蜃楼的机会,比海上还要多。西域的百姓对海市蜃楼的说法,再熟悉不过了。
晚上会有海市蜃楼,还是头一次听说。
“跟那差不多,晚上会有夜气,整个夜空都会像一面镜子一样,不光是我们看到的,就连我们说话的声音,都会被放大,明明不过是几十个人,看起来听起来,就像几百个人一样,明明是几百个人,听起来看起来,就像成千上万人一样。”
独孤欢暗暗夸了自己几句,平生第一次撒谎,竟也能自圆其说。
百姓们半信半疑的应了几句,独孤欢趁势改用命令的口气,让他们赶紧把话传下去,就说那些漫山遍野的火把,都是幻觉,是海市蜃楼,不要害怕。
一位长老赶来,听见他们的说辞,毕竟阅历在,知道独孤欢的用意,也帮忙说话,说那是幻觉。
如此,大家才安定下来,总好过还没交手,先被人吓死。
绿头带们在距离村郭五百步外,停下来围成一圈。毕竟有“城墙”当着,和前面两次的失败,他们也不敢冒然冲击镇里的百姓。
这样一来,镇民们反倒更信了独孤欢的话,同时,也为镇民们组成防御阵型,留足了时间。
独孤欢也长出一口气,对方心怀忌惮,不会一股脑全冲过来,总算有搏一搏的机会。
独孤欢、郭暧、喜鹊,各守一个村口,一旦敌人攻势太猛,他们还可以压一压。
剩下一个村口外,挖了很深的陷坑,多安排了些少壮高手,也能支撑下去。
绿头带的第一波冲锋,在独孤欢所守的西村口儿。
大概二百多人,发起一次小规模的冲锋。
有一队人马,用绳索牵着一根粗大的撞木直冲过来。
十几匹马加上惯性的力量,足有万钧之重。
“射马”
“射”
还没等独孤欢发令呢,七八名射手已经稀稀拉拉把箭射出去了。
毕竟不是正规军,眼看着敌人猛冲过来,胆怯心慌,哪能做到齐射呀?
对方有人马中箭,却伤的不重,绿头带的骑手们仍是托着那根齐腰粗的撞木冲过来。
猎手们彻底慌了,再射出去的箭,全无准头,无一枚命中的。
“独孤大人,他们冲过来啦”
“怎么办啊,独孤大人”
村口儿的“城门”不过一寸来厚的板子,挡个把人和箭矢问题不大,可在那根急速冲来的巨型撞木前面,还是显得太单薄了。
“莫慌”
人们寻声望去,独孤欢已然自望楼凌空飞出,向着敌人直扑过去。
他的速度快如惊鸟,人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跑在最前边的两匹马的脑袋,已经飞了出去。
两匹头马栽倒翻滚,后边的骑手根本来不及反应,再加上托着撞木的绳索连接,后马撞前马穿了糖葫芦,一队绿头带连人带马,全撞一起了。
有些人当场毙命,有些还带活气儿的,也被独孤欢迅速杀死。
独孤欢唰唰两下把绑住撞木的绳索砍断,运起道门神力,一个人就把那大木头给扛起来,纵身跳回“城内”。
镇里的百姓一阵喝彩。
“撞木”这种东西实在是军事级的手段,没想到这些绿头带竟能想到这种办法。
独孤欢派出三人传信,把情况告诉另外三门之人,嘱咐他们赶紧想办法对付敌人的撞木攻击。
绿头带第一波攻击,因为“撞木”马队的失败,全线溃退。
趁着敌人总结失败经验的机会,独孤欢赶紧令人用长矛、猎叉,绑在两根圆木上,做成简易的拒马桩,分成前后两个,架在“城门”外。
东方见白,远处飘满了绿头带。
第二波冲锋,同样是二百多人,不过这一次是弓箭骑射。二百多人打“城门前”鱼贯而过,射过就走。
百姓们干脆躲在箭垛和城墙后边,随他们乱射。绿头带们走了两个来回,不但没伤到镇里的百姓,自己反倒被箭垛里射出的利箭射死几个。
绿头带们的第二波进攻,很快宣布失败。
在百姓们的欢呼和嘲讽中,二百多名敌人悻悻垂头丧气的回归本队。
百姓们士气大镇,几名队长组织人手把地上和草垛上的乱箭,全都捡起来,自用。
镇里的猎手们懂得造简单的箭,数量不多,而且箭矢的质量参差不齐,跟绿头带们的箭比,还是有很大差距。
所幸前面两次战斗,缴获了敌人大量的弓箭和箭矢,才使得这场保卫家园的战斗不至于太被动。
对方还没有动作,干脆打开城门,一帮人出去把城门外的箭矢也捡了回来。
独孤欢不断提醒强调,敌人冲过来时,一定要齐射,才能发挥弓箭最大的威力。
看着他们似懂非懂,却仍勇气满满点头的样子,独孤欢心里感到十分欣慰。
这些家伙们怎么说也是历经三次大战的人了,只要活下来的,将来就是保卫家园的勇士和梁柱。
“独孤大人啊,我看他们人还是很多啊。”
“是啊,呜呜嚷嚷跟绿头苍蝇似的,山坡全是人。”
“独孤大人,这也是海市蜃楼吗?”
人闲心思多,一帮人又开始吵嚷起来。
“怎么?怕啦?”独孤欢往高处一站,叉腰喊起来。
一帮人还真被问愣住了。说不怕,那是假的,这几年他们没少被绿头带欺负。
那些圣火真理教徒,团结,狠辣,训练有素,随便哪个头目振臂一呼,就能有大几百人迅速集结起来。
各村各部落里的人,早先也反抗过,打不过人家,有些村子反抗的厉害的,最后都被绿头带屠了村,老人男人和男孩儿全被杀死,只把女人和女娃掳走做他们的奴隶。
他们把恐惧种在每个人百姓心里,令他们从精神上屈服。
人们愣了好大一会儿,忽然有一名少年扯着脖子喊起来。
“不怕,我们不怕他们,我们不怕他们。”
少年这样一喊,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带动起来,振臂高呼。
“不怕,不怕,我们不怕他们。”
群情激昂,独孤欢亦加入他们,高声呐喊起来。
“乡亲们,他们是人多,而且比我们多很多,可是,他们不一样被我们打退了吗?还打退好几次呢。”
“哈哈哈哈。”百姓们哄然大笑。
“他们是比我们人多,还很残暴,狡猾,可那又怎么样?难道我们就该屈服,就该把我们的家园,把我们的土地和牛羊白白送给他们?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任由他们杀戮我们的父亲兄弟,任由他们抢掠奴役我们的母亲姐妹?”
“不能”
“不能”
“绝不屈服”
“绝不屈服”
“我们绝不屈服,我们是大唐最勇敢的子民,我们有的是力量和勇气,来保卫我们的家园,来保卫我们的父母兄妹。”
“保卫家园,保卫父母兄妹。”
“保卫家园,保卫父母兄妹。”
“唐”独孤欢振臂高呼。
“唐”
“唐”
很长一段时间,绿头带们一直都没有进一步的行动,然而包围的态势和愤怒嚣张的气焰,一点都没减弱。
他们好像在等什么。还在商议对策?
或是等待新的援军?
这些家伙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人数和装备上已经是绝对的优势。带着这么多人,来攻打一个不过几百人的小镇子,已经够无耻的了。
还要等支援?
这可真是无耻他妈给无耻开门,无耻到家了啊。
有自己和郭暧在,就算对方万儿八千的,也能打一打,可他们要真是在叫来一万多人,甚至更多,到时候还能不能保护好这些百姓,可就两说了。
独孤欢甚至感到有些后悔,不该把战斗地点设在这里。
“独孤欢大人,独孤大人,他们又来啦。”
“独孤大人,那边也来人啦。”
“独孤大人,东边也来人啦。”
望楼上的哨兵语无伦次的呼喊起来,从他的声音里,独孤欢都能感受到那种近乎绝望的情绪。
040、箭雨纷纷射人心
独孤欢飞身上了望楼,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还真他妈是绿头带的援军啊。
操。从好几个方向急匆匆赶来七八支骑兵队伍,浩浩荡荡,总得有大几千人。
全是骑兵,速度非常之快。
他妈的,对方小两万人,这可怎么打?
人家就是把马鞭子扔门前,都能垫出一条路来,直接冲进村里。
“稳住,稳住。”独孤欢小声嘀咕两句,其实他是对自己说的。
“独孤大人,您,您说什么?”身边的哨兵问。
“啊?哦,稳住,稳住。”
“大人,这还怎么稳啊,对面人太多了。”年轻的哨兵都快哭了。
是啊,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谁都愿意去对面,不愿意在这边啊。
“放心,有我和郭大人在,一定保你们完全。”
守城的百姓,在绝望中沉默着,虽然绝望,却没有放弃自己最后的尊严。
他们或噙着泪水,或啐了口唾沫,把手中的刀叉攥得更紧。
如果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失败,至少也要堂堂正正,像个勇士一样,为了自己的家园和妻儿,流尽最后一滴血。
独孤欢亦暗中将道门真力不断提升,已经没有保留的余地,等会儿一开局,就必须得上大招儿了。
就在人们感到绝望苦闷的时候,比汹涌如潮的绿头带们更先到来的,是大地深处传来的轰隆声。
绕着村郭外几步远的地方,土地在崩裂,有什么东西要从地下涌动而出。
最先破土而出的是一条胳膊,一条泥塑的胳膊,紧接着是一颗头,一颗金刚罗汉的头。
百姓们吓坏了。
怎么偏偏赶在残暴凶狠的绿头带来时,还要有这等妖异的事?
独孤欢当然知道那是郭暧的术法,赶紧安慰大家不要害怕,那是金刚力士,是金刚力士。
“是庙里的菩萨佛祖看百姓们虔诚,派了护法金刚来保护大家了。”
一尊尊泥塑金刚拔地而起,每一尊皆有三丈多高,一个一个紧紧挨着,面向敌人,背对村民,把整个村子都围了起来。
人们看清楚那些泥塑,果然是护法金刚的样子,哄然欢呼起来。
这些金刚最后连接成一道高达三丈的土墙,握拳怒目,杀气腾腾。
以独孤欢对郭暧术法的了解,这样庞大数量的金刚群像,就是一面“墙”,只能起到防御的作用,不能主动攻击敌人。
想要退敌,还得另想办法。
绿头带们在汇合,两万来人马围住一个小小的村镇,其震慑力不言而喻。
下边的百姓无法看到墙外的情况,人们围在一起,三五成群的抱成一团,互相安慰着。
现在人们已不再奢望能够消灭多少绿头带,只希望这高墙能挡住他们,等他们发现自己实在翻过不这墙时,好自行离去。
有十几个小队的绿头带突击到城下,试图翻过金刚之墙。
这些金刚力士组成的城墙,突兀圆翘,滑不留手,他们各自抛了十几次钩爪,没一个能抓牢的,全都利利落落滑了下去。
索性徒手攀爬,这墙体又硬又滑溜,根本没地儿能抓牢,连精钢的匕首都插不进去,实在没个能下手的地方。
独孤欢在望楼上看得清楚,嘱咐人收了一皮兜子的石头子儿给他提上来,自己拎了纵身飞到金刚之墙上,以石头子做飞镖不断击杀墙下试图攀墙的绿头带。
他虽不像郭暧那样会“飞”,但轻功绝对在一等一的行列,在金刚力士的头顶上纵来跳去,任凭脚下的绿头带箭射如雨,却不能伤他分毫。
村子另一头,郭暧和喜鹊亦是如法炮制,不大一会儿,竟也把敌人的第三波进攻给打退了。
如果只是这样零散的进攻,无疑是来送菜的。
望楼上的哨兵把消息传下来,这一次人们的反应有些出乎独孤欢的意料,却更令人欣慰。
没有欢呼呐喊,没有叫嚣吵嚷,人们围在几位年长有经验的人身边,开始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我们可以在墙上用弹子打他们,他们也可以朝里边射箭。”
“对,对对,要准备足够多的盾牌,门板和锅盖都可以拿来用,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还有啊,那些家伙很坏的,他们用火箭怎么办?上一次他们屠了库拉独河村,就是绕着人家村子射箭,火箭,把人家的房子、羊圈全给点着了,烧死不少人呢。”
“是啊,那帮畜生真能干得出来。”
挨着“城墙”的牛羊、柴草,早在第一次准备防御工事的时候,就已经清理掉,迁到镇子的中心地带了。
麻烦的是那些挨着“城墙”建起的房子。有不少木屋,还有些是木板搭成的屋顶。
若是被引燃了,势必连成一片,整个镇子都变成一片火海。
到时候,镇里大火连天,想跑也跑不出去,就算能跑出去,也得被绿头带们的乱箭射死,乱刀砍死。
“是啊,咱们这地方太干燥了,那火一点就着。”
“水,水能灭火,谁家是木板房,先给准备上大桶的水。”
“泥巴也行啊,要我说先把那些挨着城墙的木板房子,木板墙先拿水浇一遍,就不易起火,要是时间允许,咱们就现和泥,也不管它好看不好看的,屋顶墙板全给他糊一层大泥,泥巴不好起火,就算干了也没关系,也不容易起火。”
大家都认为最后一个办法可行,遂抽调人手赶紧去给木板房浇水,和泥,糊泥巴。
不能光被动挨打,还要反击。
不过现在只有望楼能高过金刚之墙,只做了四架。
独孤欢把望楼上的哨兵全换下来,派射箭好手上去,又把望楼做了加固、扩建,一个望楼上站七八名弓箭手拉弓射箭还是足够的。
绿头带们又派出一支队伍,也就三四十人,一准儿能看出是试探性进攻。
这些人到了“城门”附近一通乱射,箭能很顺利的射进镇子里。
一个优秀的射手,箭射出去,就算不用眼睛看,也能大概判断出它落在了什么位置。
这些射手在金刚之墙外,纵马走了两个来回,就确定了骑射最佳的方位距离“城墙”多远,什么角度射过去,箭落下来能命中躲在墙后的人。
就算躲在墙角下,也不是绝对安全的。
他们的优势就是人多势众,两万人,每人射一箭就是十万支箭砸下来,就村子里那大几百人,也够他们死多少回了。
独孤欢看出对方的企图,赶紧召集那些忙着和稀泥的人,让他们贴着墙根站好,把门板、锅盖全举头上。
就连望楼上的人,也全都撤了下来,躲在墙体后边。
“使劲儿举好,那些箭落下来力道很大的,千万不能让盾牌脱手。”独孤欢朝人们大声喊,人们一声一声把话传下去。
绿头带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两万多人马一起奔腾呼喊,声势震天。
有三五个村民仍在寻找掩体,或是向城墙下跑过来。
如蝗灾一般令人感到恐惧的密集箭矢,已经飞在空中,越过城墙
“快躲起来”
独孤欢声嘶力竭的叫喊着,举起一块门板,纵身掠过去。
一个
两个
三个
独孤欢一手举着门板,一手抛出飞索,揽住那些惊慌乱跑的人,反手他们甩飞落在某处房后、墙下。
箭雨,呼啸落下,砸在地上、屋顶上、门板上,发出揪心的碰碰碰声。
独孤欢的速度已经很快,非常快,快到人们都没看清他的动作。
甚至,比敌人的飞箭还要快。
不过,他还是慢了一步,只是慢了那么一步。
他的绳索已经套在那个孩子身上,正要把他拉过来的时候箭雨,疯狂的砸了下来。
他几乎都能感受到纷纷的箭矢,砸下来,刺入那孩子身体里时的沉重感。
箭矢射穿了孩子,把他牢牢的钉在地上。
独孤欢手上力道一沉,赶紧把绳索松了,拐入一面墙厚。
如果他强行用力拉扯那孩子很可能连全尸都不会剩下。
还是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死在自己身边,自己明明已经抓住了他,却仍只能看着他惨死。
独孤欢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他忽然想到,冥冥中一定有某种无可名状的力量,超越了世俗的金钱和权力,超越了武功和术法,甚至就连神明都无可抵挡它的作用。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也许那就是这寰宇,这人世的大道吧。
无论正义或邪恶,无论善良或贪婪,无论无辜或残忍,每个人都有他的时辰,该走的时候,就会被那股无名的力量撕扯,带走。
独孤欢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孩子的尸体,然后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他,这村子里,这世上活着的人还很多,需要自己保护的人还很多。
两万人围住一个小村子,水泄不通,而且这些绿头带训练有素,配合密切。
抽箭搭弓拉弦发射,节奏的控制非常紧凑,且整齐,就连射箭的方位都相当一致。
虽然是在运动中射击,但每一次发射,都能形成密集的箭雨,整齐的落在一定方位。
这些人真的只是普通的牧民?
这样的作战能力,恐怕就连许多职业军团,都不能比的。
敌人的连续射击持续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中间不规律的停顿几次其实是为了诱使那些沉不住气的人站出来,射杀他们。
这样的阵势的确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深入心底深处的死亡恐惧,令人有一种想要冲进箭雨里,以求速死的冲动。
要不是独孤欢不断呼喊,告诉大家“不要动,不要动”,恐怕早有无辜的村民这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