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繁华一默?诡异画图
二人喝到七分酒意的时候,忽然发现情况不对,本该繁华喧闹的街市上,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
鲜于燕打起精神一听,“这小仙居里,好像也空了。”
“是。楼下大堂里此刻本该有百余号酒客,全无半点声音,隔壁几个房间也是静的出奇。”
小仙楼乃至整条街都被肃清了。
“是有什么人要来么,”郭暧暗自思忖,“方圆地界,只剩下了自己和鲜于燕,要见我还是鲜于燕?八成是要找我们两个人吧。”
鲜于燕看了郭暧一眼,心下了然。
要来的人,还没有来。二人端起酒杯,继续喝酒。
周围越来越安静,就连最远处守门人的那条狗都不叫了。
“你猜这次来的会是什么人?”
“我不猜。此刻就是他坐在我面前,恐怕我都猜不出他是什么人,为谁而来。”鲜于燕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嘿嘿,你还是老样子。不过,说实话我也猜不出。皇上和老皇爷,犯不着摆这个阵势,直接召我进宫就成了。李辅国么,早上鱼诺海已经来过了。还会有谁呢?”
“嘿嘿,不过有一条我倒是猜的出,他们不是来找我的。哈哈哈哈,你真的一点不紧张么,不怕来人要你的脑袋啊?”
“我只是好奇,好奇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好奇来人是谁?至于脑袋么,如果他们想要的是我的脑袋,就不会如此费心了。”
“来人了。百步之外,一中年男人,一个位少年,那少年步履轻盈,也许是个女人。”鲜于燕看着郭暧,面无表情的说道。
鲜于燕说完之后,又过了一会儿,也就是常人步行百余步左右的功夫。郭暧也听到了登登上楼的声音。
一位中年男人步态稳重,一位少年步履轻盈。
来人似乎有意放慢了步调,若非修习了密术,常人是很难听到的。
两人来到门外,并没有事先招呼,而是有人直接挑开了帘子,闪身飘进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
来人一袭月银色圆领窄袖袍衫,银色缎带束发,浑身上下干练利落,没有多余的香囊玉佩装饰,然而衣服用料和裁剪都是出自苏杭一代上乘的秀坊绣工,富贵天然。
少年眉似远山眼若秋水,唇红齿白,两个小小的酒窝,笑起来流露出十二分的可爱和洒脱。
然而,这少年的印堂间却隐隐流露着一丝将散不散的阴郁之气。
看着有些眼熟,但又实在无法与脑海中的人物对上号。刹那间,郭暧怔住了。
“怎么?看本公子侠少风流,看傻了么?”少年头一扬嘴一撇,笑骂起来。声音也是银铃般的好听。
郭暧恍然醒悟,明白自己的唐突,连忙抱拳道了一声失礼。
少年同样对着郭暧一抱拳,微微一笑,拣了一处座位,兀自大方坐了下去。
这时,为少年挑开帘子的人也踱步走了进来,一位中年男子,手摇羽扇,一袭白色布衣,披散着头发,山野隐士的风度,眼眸里却流露出帷幄天下的雄姿。
“郭公子客气了。这位乃是广平王府里的三王子,山人李泌,眼下也在广平王大元帅帐下效力。”
是李泌,郭暧早就听说过此人。辅佐当今圣上夺回长安,驱逐贼寇,多赖此人韬略,与父亲也算是有过一番交谊。当下拱手,再度对着三王子和李泌深深施礼,敬听他讲述来意。
“山人直言。多日前,郭公子曾收到老将军一封信。那件事,山人是知道的。此番终南山鏖战,剿除贼匪,郭公子居功至伟,密术手段也令我等叹为观止。听说郭公子亦受创不轻,以至修养多日,不过适才看来,郭公子神清气郎,想必身体已无大碍。”
“有劳先生挂怀,小侄这里休养的很好,并无大碍。不知先生此番前来,又有何赐教?”
郭暧听他提起父亲密信的事,知道他此番前来,必不简单。一语寒暄过后,直问来意。
“哈哈,公子性情爽直。平叛前线的情况,想必郭公子也有所耳闻,叛军仿照当年太宗的雄才,打造了一支幽骑军,骁勇残忍,实乃平叛大患。而太宗当年所建玄甲军,后来几番变革,几无遗留。有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探听到当初遗落在吐蕃的那批玄甲,早被高仙芝将军所获,秘藏起来。一直以来,我们便想寻得那批甲胄。此番,剿灭乌鸦集团,意外之喜,竟然在山中收缴到一批玄甲器械,更令我们坚定了重建太宗玄甲军的意志。当然,这也多多有劳郭公子和鲜于大人了。”
“先生谬赞了。只是,先生因何判定终南山缴获的玄甲和高仙芝所藏的那批玄甲,不是同一批呢?小侄连日走访,听到一些不利于高将军的微词,说是乌鸦集团曾试图拉拢高将军合谋大事。”
郭暧并非有意刁难,只是脑海中闪过念头,如果高仙芝真的和乌鸦集团合谋,那乌鸦军中的玄甲,说不定就是高仙芝拥有的那一批啊。
未曾想,郭暧无心的一问,智谋如李泌者,竟也一时语噻。
只见他眸光微微闪烁,似有沉思,“这个么?郭公子所想,未尝没有可能。只是眼下边令诚得而复失,事关高将军名誉和军心,此事暂时不做他想。至于玄甲之事,实在另有缘由,所以才想再次劳烦公子。”
李泌轻声说完,看向一旁的美少年。那少年王子,优雅的一反手,从背后取出一根雕镂精美的竹管。
竹管一尺五寸有余,摩挲的光亮如镜,呈现出美丽的琥珀色。两端是楠木做的盖子,同样雕刻着精美的图案,盖子上缀了红色的流苏,又可以当做拉开盖子的把手。
美少年轻轻拉开一端的盖子,取出一卷画轴。郭暧注意到,这位三王子的手,异常的纤细白嫩,竟有一种想要轻轻咬上一口的冲动。
美少年似乎也注意到了,郭暧在痴痴的看着自己,脸边微微浮现一抹红晕。
“喏,这里有一幅画。早听说你浪荡公子的大名,不学无术,专通旁门,想来一定能从中看出一些端倪?”
美少年微微撇着嘴,似在有意调笑郭暧。说罢,便用自己那细白春葱般的手,将画轴递给了郭暧。郭暧压抑住内心小小的悸动,轻手接过来,慢慢展开。
画卷高不过一尺二寸,长有五尺余。伴随画卷慢慢展开,满目湖山大河,映入眼帘。
画卷的左手边,一处山口上,画了一座巍峨高耸的石门,三枚篆字:梓潼门。
梓潼门?很奇怪的一座门。
石门的另一侧便是一条崎岖的山路,在崇山峻岭中间、大河高湖之侧,曲折蜿蜒、断续相继,虽然山路细窄,却几乎占了整幅画的一半以上。
在画的右端,是一片起伏入云的群山,好似传说中的昆仑山,山下鸟语花香,山巅白雪皑皑。
群山中有一处冰湖,冰湖狭长,延伸到一处满是云翳的山谷里,那条山路就在冰湖的岸边隐约消失了。
仔细看时,山路沿途并不平静,沿途蹲踞盘旋着许多的大蛇虎狼,一些山口处还有一些刻画模糊的神像。
就在这条艰险的道路上,一队人马匆匆行进着。一名身着铁甲的将军,领了约莫二十名亲随,轻装简从,骑马走在前面。
后边接踵摩肩,画了有数百名兵卫,骑着马紧紧跟随。不同的是,这些马匹,每一匹都驮着厚重的包裹。似乎正在运送这批货物到什么地方。
除了石门上梓潼门三个字外,便再无一字,没有印信,没有画者的名字,甚至连作画的时间也没有。
就这支马队的情形来看,的确很容易让人以为这是一张藏宝图,至少和一批被运送的宝藏有关。
“这画上一队人马的确像是在驮运大批货物到什么地方收藏起来,你们就是凭借这一点来认定这是一幅藏宝图么?”郭暧简单看完画卷,不由得问起。
“恩,一半是这样。本来这幅画是高将军生前托付给一位故交,叮嘱他可在大唐危难之际,将这幅画交给他所信任的人,可助其力挽狂澜。”
回答郭暧问题的是布衣李泌。
“哦?也没有说定这就是一幅藏宝图对吧。”
“准确来说,是这样。”回答的,是那位美少年。
“不过,就这幅画来看,信息太过简单,也不是寻常藏宝图的绘制方法。除了说是能帮助力挽狂澜什么的,还有说什么其它的么?”
“没有。”美少年回答的很肯定。
“哦,那不知道这位被托付的朋友是谁?也许,可以从他的身份,或者他与高将军的关系,来找出一些线索。”
“是高将军的一位部将。”美少年眉头微动,说完,看向一边的李泌。
“这个嘛,是李嗣业李将军。”李泌咧嘴笑着。
“李将军,对这幅画没有什么提示么?”
“哈哈,起初我们看到这幅画时,心自然满是疑问。只是李将军是粗豪之人,高将军的嘱托他也只记得大概,实在想不出什么了。”
“那,不知道这幅画是在什么时候交付给李将军的?又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下呢?”
李泌瞥了一眼三王子,那美少年微微一笑,示意还是由李泌来回答。
“是在吐蕃一战之后,高将军曾涉险深入突袭小勃律,取得了不小的胜利,后来又征讨了突厥等部。皇上,也就是当今的太上皇因此召高将军进京,大行封赏。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高将军将这幅画交付给李将军保管。”
“李嗣业将军一直追随在高将军身边,为何不是在西域时将这幅画托付给李将军,非要等到了长安呢?”
“这个嘛,倒是高将军一代名将,心思自是常人难以揣测。李嗣业将军当时也很诧异此事,但也不好多问什么。”李泌答道。
“当时老皇爷大行封赏,然而高将军却郁郁寡欢,似有难言之隐。将这幅画托付给李将军时,也是神情肃然,远不似往时谈笑风流。因此,李嗣业将军对这个时间,才记得十分深刻。不然凭他那个大老粗,恐怕连这时间都记不得了。”
说这话的是一旁的美少年,三王子。
“李将军,是在近日才将这幅画交给诸位的?”
“是。本来年月已久,李将军都把这件事淡忘了,只是有一次广平王大元帅同他慨叹平叛的艰辛,李将军这才想起此事。”
“好啦。我们知道的情况,也就这么多了,我建议你们还是多把心思放在这幅画上,免得浪费时间,其它有什么新的消息,我们会尽快通知你的。”
美少年不想再多说什么,他的意思是让郭暧从画本身入手,不要多做它想。郭、鲜二人领会,当下抱拳示意。
李泌看事情谈妥,又叮嘱郭暧和鲜于燕,今天的事不要说与他人。
言罢,来者起身互相看了一眼,又如来时一般慢慢的离开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北门守门人的狗开始叫起来。
很快,一辆马车轻快的跑过了窗外的大道,三三两两的行人、小贩慢慢来到街上。
楼下又传来店小二亮堂的吆喝声,酒客们猜拳行酒的叫喊也越来越吵闹。
东市,又恢复了繁华与喧嚣。
小仙居蓬莱雅舍里,郭暧与鲜于燕慢慢的喝着杯子里的酒。一切就好像一场梦,一场午睡方醒的梦。
而桌上,那一支精美雅致的竹管,却又似在提醒二人,方才的事千真万确。
鲜于燕小心翼翼的拿起竹管,左看右看,又放在鼻子边闻了闻。逗得郭暧嘿嘿直乐。
“看那么仔细,送给你好了!”郭暧嘿嘿笑着说道。
“嘁。给你,这你要好好保管,千万别弄丢了。”说完,鲜于燕当真煞有介事的双手捧着,递到郭暧面前。
郭暧轻手接过,对着鲜于燕努努嘴,“你看出什么,就直接说嘛,何必吞吞吐吐。”
鲜于燕一拍肚子,摇晃起脑袋,说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件东西,之前根本就没有男人碰过。”
七十六、黄雀在前?落人算计
鲜于燕双手捧着把画交给郭暧,说这画之前从来没被男人碰过。包括方才那位所谓的广平王家的三王子,应该也是个女孩子。
郭暧连忙把画放回桌上,故作紧张:“什么?你的意思是这幅画男人不能碰么?”
“去你的。我是说一直以来保管这份东西的,应该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位身份颇不一般的女人,地位应该非常的尊贵,你闻闻。这竹管和画卷上,都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香气有什么问题吗?”
“我也说不太好。总归办差这么多年,遇到不少相关的案子,这香气中,隐约有几味应该是来自西域和天竺的名贵香料,就是在长安,能常年用这香的也不多见。”
毕竟做了十几年的左街使,警觉、怀疑和推理,几乎成了鲜于燕的本能。
“会不会是李将军将它交给夫人保管呢?”郭暧补了一句。
“这个,我也这样想过。李嗣业在安西都护府经营数十年,那里是西域与大唐通商交流的必经之路,这香料虽说都是名贵上品,他要想得到也的确不是什么难事。”鲜于燕说罢,砸吧砸吧嘴,似是同意了郭暧的看法。
不过,他还是重又拿起了那具竹管,眉头紧锁的闻了一番。不知道是为了肯定什么,还是为了怀疑什么。
“先不要多想了,既然他们那么想要找到这批玄甲,诸多疑点,想必他们也都想过了。可能线索真的只在这幅画本身上面。对了,终南山里那批玄甲,广平王已经得到了?”
“是。广平王的队伍,似乎专为那批玄甲而去,第一天就搜集到了,有些在库房里,有些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也就跟着在山里搜罗了两三天,广平王的队伍就没再出现过。两天前,已经在开远门外二十里处特别开辟了校场,选拔军事操练玄甲战法。那批玄甲,是唯一一宗没有经过察事厅子验收的东西,是广平王的副将直接带人将东西带回了回去。”
“哦?广平王雄才伟略,志在平定天下,想来不会多看那几个阉人嘴脸的。既然他们笃定这画卷事关另一批玄甲的踪迹,我们还须仔细去办才是。不过,今天有一样倒是可以肯定,那个三王子真不是什么三王子。”
“哈哈,开始我也被他们唬住了,广平王第三子也就七八岁,怎么忽然长这么大了。”
“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是想对我们隐瞒什么,虽然几乎把整个东市都清了场,也难保暗地里不会有人监视,也许是为了提防那些暗处的人吧。至少可以故布疑阵,让人们猜不透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鲜于燕嘿嘿一乐。
“恩,我记得她身上的味道,尤其那一对酒窝。”
“哦。是她啊。难怪,这么古灵精怪的,看你刚才色眯眯的样子。走喽,收好那画轴,小心有人豪取巧夺。”
说完,鲜于燕喊过小二结账,又要店家拿来一件大号的皮兜子,帮郭暧把画轴好好包裹一番。
“走啊!”鲜于燕张罗着。
“去哪?”郭暧笑呵呵的故意问他。
“当然是去找可能认识这幅画的人那儿喽!”鲜于燕一撇嘴,不再理他,径直出了小仙居的大门。
二人叫了马车,直奔升平坊而去。车子刚出了东市,就有另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跟了上来。
二人原是计划去升平坊的杜府,找杜环杜公子的,他即常年追随高仙芝,也许能够提供一线索,帮助解开这幅画的谜题。
只是杜家都是文臣或商人,实在不想令他们牵扯其中。于是,鲜于燕仗着路熟,指挥车夫左拐右转,试图甩掉追踪的马车。
几个轮回下来,那辆追随的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二人暗自庆幸,径直一路来到了杜府。
应门的是杜府的老管家,老管家开门一见来人,顿时一愣,满脸的狐疑。
之前因为杜公子的事情,老管家是认识郭暧的,尤其更认识身为左街使的鲜于燕。
二人虽看得奇怪,但因为刚才发觉有人跟踪怕连累了杜家,也没多问,寒暄过后,径自问起杜公子是否在家。
“我家公子并不在家,前天就出门去了。”
“哦?去了哪里?”
“渭城驿。”
渭城河灞桥是唐朝时两个重要的驿馆所在。商旅远行、官员赴任,大多会在这里举行一些送别的酒会。
南下或东去的在灞桥;若要去陇右道或远赴西域,则在渭城驿。
“杜公子要去西域,还是送什么人么?”
“送人,是公子一位吐火罗国的故友,举家迁回故里。哎,安禄山之乱还未平定,现在又有魔物作乱,怪事连连,许多西域客商都有西归的打算。”
他说的魔物作乱,应该是指前几日的终南山一役。鬼地藏施展了许多妖魔手段,虽说已被降服,却还是在百姓心里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哦。一个人去的?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不是,是和岑夫子岑参大人同去的,大概明天午时就能回来。他们好像还约了别的事情,要赶回长安。”
听说岑参的名字,两个人心里暗喜,此人也是追随高仙芝多年,有他在,可以多个人帮忙参详。
“哦。既是如此,那多谢老管家了,方便的话,我们明日再来拜访。还请老管家及时说与你家公子。”
“好。好。二位大人于我家公子有恩,老爷早就想着好好答谢二位一番,如此正好,小老儿这就禀明我家老爷。”
“举手之劳,还请杜老爷莫要常挂心上。我们这就告辞了。”
郭暧、鲜于燕道别过,回身方走两步,就听得那老管家一边关上大门,一边嘟囔着“奇怪,奇怪,这两位大人是来捉弄小老儿么,还是小老儿真的糊涂了。”
二人一听,心知有异,不约而同的回身问起:“老管家,见我二人有何不妥么?”
“啊?啊?二位大人莫要见怪,莫要见怪,兴许是老朽糊涂了,糊涂了。”
“有什么事,还请老管家明言,无须拘泥。”
“哎呀。方才老朽正在花园里,与一帮后生打理花草,以御冬寒。门房的伙计就说郭公子、鲜于大人来访。我就赶忙过来了,您二位也是问起我家公子身在哪里。”
“这,老管家何以说个也字?”郭暧、鲜于燕听出话里蹊跷,顿时警觉起来。
“哦,是老朽糊涂了,没说清楚。方才二位不是来过了么?也是问了几乎一样的问题,然后说什么有紧急的事情,要直接赶去渭城找寻我家公子,我便把公子所在的驿馆名号所在告诉二位,二位便急匆匆走了,对了,方才二位还是骑马来的啊。”
郭暧、鲜于燕听完,脑袋里一炸,不好,这是被贼人捷足先登了。方才一味想着甩掉尾巴,没成想敌人竟还有如此手段。
可又实在不好把实情告诉老管家,免得杜府的人担心。二人只好胡乱搪塞一番,也赶紧问了杜环在渭城的落脚所在,换了马匹,直奔渭城。
二人走官修大道,扬鞭不停。一路上静的出奇,除了偶尔看到几个农人樵夫之外,并无可疑的行人。
“我们骑得普通驿马,恐怕那些人都是骑得自家宝马良驹,所以早早的走在了前头。”鲜于燕警觉的说道。
“之后那马车里的人再没出现过,也没人跟踪我们,恐怕两拨人是同一伙人。”
“本来想在长安等杜环和岑夫子回来就好,他们这样急匆匆赶去,竟比我们还着急,恐怕来者不善。”
“恩,得快点儿了,现在已是寅时,晚了关了城门,进不了城就更糟了。对方虽能猜出我们去找杜公子,提前下了手,但未必知道我们找他具体做什么,杜公子短时间内不会有危险的。”
二人策马疾行,不再言语。终于在日落时分来到渭城门外。
这里曾是披靡天下的秦始皇的都城,咸阳所在。大唐武德元年设咸阳县。
日薄西山,美丽的夕阳洒落古老的城墙,秦皇时代的宫殿楼台只剩了断壁残垣,一些的巨大的石像石柱,任风吹雨打,默默诉说过春秋过往。
进城的人稀稀落落,已经不多了,城门警戒却反而越来越严格。守门的兵卫瞅见二人打马过来,远远的便现出警觉的姿态,不停的朝二人张望。
果然,郭暧和鲜于燕甫一靠近,便有四五个兵卫一起围了上来。
鲜于燕亮出腰牌表明了身份,一个监门郎装束的人走了过来,对着鲜于燕上下打量一番,同身边几个兵卫耳语几句,随即骑马进了城去。
几个守门的兵卫当下满脸堆笑,对着郭暧、鲜于燕一阵献媚,左街使长郭公子短的叫个不停,然而,就是不肯放行,也不说不放行,硬是有的没的闲聊着把二人围在了城门外。
两人顿知情况有异,莫不是那乔装打扮的使了什么手段?故意困住自己。
可毕竟面对的守城的官兵,也不好强行发作,虽然眼前只有几十个人,可一旦发生冲突,守城的官兵便有一二百人可随时冲杀过来,到时候更加百口莫辩,如果朝廷追究起来,武力硬闯城门,可是要掉脑袋的。自己不能知法犯法。
就在二人焦急莫解之时,那骑马而去的监门郎很快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一马一人,鲜于燕一见,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来人认识啊。正是渭城县尉赵大路。
县尉,在唐朝时算是县令的副手,专司刑狱缉盗、城防治安。
赵大路也算是鲜于燕的徒弟,当时也在左金吾卫任职,跟着鲜于燕学了不少刑侦勘验的本领,后来便打点关系,又加上鲜于燕的提携,到咸阳县,也就是渭城,做了县尉。
赵大路骑马到了跟前,一见鲜于燕,当即翻身下马。
鲜于燕不由分说,照着赵大路胸口狠狠的连击三拳。
这位赵大路赵县尉身长七尺开外,足足比鲜于燕高了两个头。可鲜于燕这样三拳打下去,他不但不躲闪,反而很是受用一般,哈哈哈大笑,当即抱住了鲜于燕的肩膀,热情相拥。
“师父,这下没错了,真的是您老人家了,没错了。”赵大路嬉笑着,七分热情,又有三分腼腆。
“嘁,你小子这是几天不打啊,就上房揭瓦了,这是跟我搬弄的什么玄虚啊。”鲜于燕一拍赵大路的后背,调侃道。
这样打招呼,本该是拍人肩膀,不过鲜于燕实在拍不到赵大路的肩膀,只好拍后背。
赵大路一抱拳,一并同郭暧施礼致意,这才慢慢说来:“师傅,徒儿这儿这几天正好有事找您帮忙,我也跟下边弟兄们念叨过,赶巧了,也就三刻钟前,一个弟兄捎来话,说您来到渭城了,我这就兴冲冲的就过来了,我一见那人,看着就不对劲儿,郭公子我没见过,可您我认识啊,一个照面,就知道那人有问题,他竟然不认识我,开始还以为是您给我摆谱,后来套了他几次话,我就肯定那俩人有问题。”
“这么说,你小子弄住他们了?”鲜于燕嘿嘿一乐。心里一块石头落下,本来还担心这些门卫胡闹会耽误自己。
“那俩人,一看就是会功夫的,我也不知道深浅如何,所以不敢贸然动物。就先把他们哄在一处驿馆里,好吃好喝着呢。一边就跟守门的兄弟打了招呼,我估摸着这情形,您真身一会儿也得过来,嘿嘿,眼瞅着,我就想要不要给他们下点蒙药,放倒他们呢,您二位就来了。”
“嘿嘿,干得好,嘿嘿,真有你小子的。他们有没说来做什么?”
“说是什么找杜环杜公子,我就说我去帮忙请来,让他们好好喝酒。”赵大路说着,眼角露出一丝坏笑。
“你把杜公子找到了?”
“找到了,嘿嘿,不过我把他请到了我的府衙里,还有一位岑参岑大人,好生照顾着呢。没带去见那俩假身。嘿嘿嘿,就等您来了好拿主意,我也不知道这事儿里牵扯如何,还是您拿主意。”
“哈哈哈,好小子,几年不见,本事见长啊。”
“师父带的好,师父带的好。嘿嘿。”
初见赵大路时,一派威仪,很有些大唐命官的风范,没想到一认了鲜于燕,便嬉笑个不停,的确是多年的师徒,才有这样的情意。
似他二人这般情感,的确很难有人易容骗过,更何况今天的对手应该是临时起意,很难对鲜于燕的形貌举止模仿到位的。
郭暧、鲜于燕当下说笑着,便跟赵大路前往渭城驿馆,倒要看看是何等人物,竟能玩弄自己于鼓掌之间。
七十七、渭城官驿?一个地名
渭城驿,本来是指设在渭城的官方驿站。
然而作为去西域的重要驿馆所在,迎来送往大多是驻防西域的文臣武将,虽说去西域要涉流沙过雪山,十去九难还,然而因为那里环境复杂,号称西域三十六国,大小战事不断,又是大唐连接西方的重要商道,是很容易建功立业的,许多人去时是微末小吏,回来时往往都加官进爵,一时显赫。
就连前来送别的,也不乏王侯将相,因此渭城驿的驿长,极尽经营之能事,将渭城驿修建的极为奢阔,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不亚于京城巨富王侯的别野。
不仅驿长驿卒,就连当地的县令、县尉等公门里的人,也都与这驿站熟络的很。
除了这座宏大的驿馆,更有许多的民间客栈,供应往来商旅。可以说渭城的每个人,都靠着这驿馆和客栈的营生过活。
因此,有时候所谓的渭城驿,也是指渭城这座城市。
赵大路特别与驿长疏通,给那二人选了一处僻静的花园,安排了一班伶人歌姬,殷勤照顾着,好不热闹。
郭暧鲜于燕跟着赵大路一路来到驿馆内,刚转到那二人所在的花园角门旁,就觉得情况不对,远处几个院落里歌声喧闹,此处显得太过安静。
众人慢下脚步,朝着花园中间望去。
情形果然同赵大路说的一样,一班吹鼓手、几个歌姬,抚琴的、吹笙的、打拍子的,跳舞的,劝酒的,非常殷勤的正伺候着桌上端坐的两人。
场面非常的喧闹才对,然而却没有一点乐音和歌声传来。
再仔细看时,那些伶人歌姬,如木雕泥塑一般,做着各自的动作,却一动不动的僵在那里。
桌上,一位贵公子,一位矮胖的金吾卫街使装束的人,样貌的确是鲜于燕的样貌,二人正谈笑着吃酒。
那位贵公子,却是一番全然陌生的面孔,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郭暧心中不由唏嘘,看来这位根本没易容成自己的样子,就来冒充自己了。
那二人见赵大路等人来了,却也不惊慌,易成鲜于燕模样的只顾吃喝,那位陌生的贵公子,微微一笑,举起一杯酒,示意众人。
那些伶人歌姬,还是木雕泥塑一般。不知道是封住了穴道,还是做了别的手脚。
场面十分的诡异,那二人自然而然的样子,倒使得郭暧和鲜于燕两位真身有些尴尬起来。
“郭公子、鲜于大人,难得今日有缘,不如坐下来喝上一杯。”声音如银铃般的好听。
郭暧一听这个声音,心里便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又是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不过这次用了易容的手段,脸上那对美丽的酒窝不见了,眉毛也从新画过,还特意用了别样的香,掩盖了自己的体香。若非特别有心的人,是很难看出端倪的。
那位易容成鲜于燕模样的人,起身离开,他走路的样子十分怪异,仿佛那身躯不是他自己的一般,身上的一团一团的肥肉有些异样的晃动。
只见他慢慢走着,慢慢掏出一件巴掌大小的东西,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乐音悠扬,待到假的鲜于燕绕到郭暧等人身后时,那些被定住的伶人歌姬,竟慢慢恢复了行动,吹拉弹唱、斟酒跳舞,无不欢快,且从神情来看,他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被做了什么。
“让他去换身衣服,很快就回来,这一身太热了。”桌上的人见众人瞅着假鲜于,喊了一句。
鲜于燕同赵大路耳语两句,赵大路随即遣退了几个随从,三人来到桌前,一起坐下。
“郭公子、鲜于大人,还有这位赵大人,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啊。”那人虽是道歉,却有些俏皮,真让生不起气来。
“客气了,只是不知这位公子该如何称呼?”郭暧如是问道。与其说破,不如且同她逢场作戏也好。
“小弟李长笙,久闻郭公子大名,久仰久仰。”
“哦?就是不学无术专通旁门的浪荡公子那个名号么?”郭暧举起一杯酒,示意道。
“是啊。不然,你以为别人知道你什么?风流潇洒,温柔体贴?”李长笙头一扬,一杯酒先喝下肚里。
“哈哈哈哈,在下这叫虽无为,而无不为,哈哈哈哈。”郭暧满饮一杯,回敬道。
“郭公子无不为,是把长安城里的姑娘都看遍了吧。”李长笙说完,咯咯咯的笑起来。
“哎,这个嘛,不敢说看遍,不敢说看遍,**成,也就**成吧。一般有几分姿色的姑娘,我都熟。”郭暧厚着脸皮,故意说道。
“嘁。说你胖,你还喘了。”长笙公子脸色微怒,头甩过一边去了。
郭暧心里微微一乐。歪头看她。
正在这时,假扮鲜于燕的人回来了。也是五短身材,却是十分的瘦小,难怪假扮鲜于燕,穿的鼓鼓囊囊,要特意做起肥胖的效果。
此时他已换上一身仆从的装束,去掉了易容的面泥,露出了一脸的黑毛。是黑毛猴子,扶桑人药师丸,太上皇身边的特别护卫。
太上皇的特别贴身侍卫,跟广平王的人在一起。莫非广平王选择了站在太上皇这边么?
也或许,是太上皇选择了广平王吧。毕竟,广平王和宁王目前可都是竞争太子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啊。
看郭暧盯着药师丸若有所思,李长笙嘿嘿一乐,对着郭暧和鲜于燕解释道:“喏,这个是我的贴身小跟班儿,是祖爷爷送我的礼物,你们叫他猴子就好啦。鲜于燕大人,嘿嘿,多多得罪啦,不过话说回来,他这身材,除了高度,假扮起你来,真是太有难度了。”
鲜于燕看看药师丸,又摸摸自己的肚子,哑然失笑,“公,公子,李公子说笑了,想不到李公子的易容术竟然如此高妙,能把他扮出我**成的样子来,真是本领过人啊。厉害,厉害。”
“哎。客气话就不说了,郭公子、鲜于大人,不知道托付二位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啊?”
“这个?原来李公子专程过来,是不放心我们的办事能力么?”郭暧反问。
“嘁,你个大男人,还挺敏感的。这件事,事关一位身在世外的朋友,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再涉红尘,所以我要跟着你们,以免你们误打误撞坏了事。怎么样啊?该让我见见杜公子了吧?虽然这件事不想太多人知道,但想来想去,有他帮忙参详一下,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要不,我这就把杜公子请过来?”赵大路在渭城迎来送往多了,难免沾染些事故习气,又见郭暧和鲜于燕对那人十分的客气,知道那人身份一定很特殊,顺嘴就来了一句。
“我有说请他们过来嘛?你看这里迎来送往的,方便吗?你这奴才方才办事还算伶俐,怎么现在跟了郭大公子就糊涂起来了。还是等郭公子和鲜于大人用过晚饭,带我们去你的府衙吧。”
赵大路面红耳赤,一时语噻。连声喏喏。
挺俊俏的公子,奈何说话如此刁钻刻薄,不过又不得不佩服,此人的聪敏过人。
郭暧连忙打圆场,张罗着吃喝起来。众人也不敢多做耽搁,辰时三刻,众人酒足饭饱,便在赵大路的引领下,来到了渭城府衙。
一间偏僻幽冷的小院儿里,月色如水,一张石桌台上,一盏火烛下,摆了几碟小菜。一壶酒,还有两个送别的人。
杜环和岑参,就在今天早上,送别了自己十数年的老友,回归故土。念及友人,又想起大唐如今的国运,不知是该为老友高兴,还是为自己悲叹。
两人时而说笑时而慨叹,慢慢沉浸于久远之前的时光里。早把赵大路的叮嘱抛在了脑后。
就在这个时候,在东厢房的一道屋脊之上,一条暗红色的细蛇吐着信子,正游动而来,在清冷的月辉下,显得十分优雅。
仔细听时,还有一阵细微的哨音,轻轻的回荡在周围。
很快,它就游到了廊檐的前端,昂起首,正好看到院子里两个开怀畅饮的人,他们毫无防备的舒展着自己的身体,神情恣意。
忽然,那哨音调子一扬,变得异常诡异,刺耳。
那条蛇仿佛受到了命令一般,迅即弹射出去,在半空中身形忽然暴涨,张开血盆大口,欲将杜环、岑参齐齐吞进肚子里去。
两个正肆意畅饮的人,丝毫没有察觉这突如其来的灾厄。
当杜环正端起一杯酒,送到嘴边。
当红蛇的巨口,正悬临二人的头顶三尺。
忽然传来一声呼唤:“杜公子。岑夫子。”
是郭暧的声音,声音清脆悦耳,虽不至于振聋发聩,却引得桌上的杯碗,发出嗡嗡的共鸣。
就这样,那条本已变得十分巨大的蛇,忽然凭空消失了。就好像一个梦,只是不知道是杜环的梦、岑参的梦,还是郭暧的梦,亦或是那条蛇的一个梦。
众人寒暄过后,彼此引荐。赵大路又安排人添了酒菜,一场欢宴,直入辰时。
郭暧看众人酒足饭饱,便请赵大路安排了馆舍,燃起高烛。遂向杜环和岑参说明了来意。
“高将军的藏宝图?一幅画?”杜环、岑参听完,不由得面面相觑,一脸疑惑。
郭暧紧接着将画卷展开,二人注目浏览,脸上不禁流露壮怀激烈之意。
“恩,这画图江河壮丽,关山雄峻,云天辽阔,真让人怀念当初在西域的日子啊。”岑参捻着几缕稀疏的胡须,欢喜的说道。
“是啊。这的确是将军的手笔,想当年走马大漠,逐日猎雁,好不快活啊。”杜环附和。
“喂,喂,没让你们鉴定这画的真伪,这画是不是高仙芝亲笔画的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们在这幅画里看出什么端倪没有?”李长笙有点急切的打断了二人。
“哦,抱歉抱歉,还请这位长笙公子见谅,我二人睹物思人,一时放纵了。”
岑参说罢,又同杜环捧起画卷仔细查阅起来,不仅是画,就连那装画的竹管,都仔细看了个遍。
两个人边看边摇头,看得郭暧和李长笙不免失望。
“二位看不出什么端倪么?”郭暧问起。
杜环和岑参看了看彼此,唏嘘一声。杜环说起来:“诸位,先请不要嫌弃我等絮叨。这幅画确实是高将军的亲笔,我常年追随将军左右,驻防边关,见哪处山岳大河雄峻壮丽,一时兴起,将军总会画上几笔,他的画我是认得的。但你要说他一副藏宝图,啧,啧,这我二人就困惑了,我等虽是文官,也都是常年驻防西域,各种地图看过不少,这一副画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副地图。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倒是有那一两点,只得考虑。”
“哦?”众人一听,不由得再次将目光集中在杜环和岑参身上。
“先说我这边”,杜环看着众人期盼的眼神,“你看这一处,这是昆仑山,这是祁连山,这是天山,这是葱岭,这是孔雀河,这里却是华山,这里是泰山,这里是五台山,这里是黄河,这里是长江,这些山岭河川,虽说布局巧妙,看不出什么不妥,但又与各自的实际方位、彼此关系完全不着边际。尤其是这里,这一处冰湖,我记得见过将军练习一幅小画,和这个非常像,我曾问将军那是什么地方,将军直说那是他一夜梦中所见,觉得很奇怪,就画了下来。方才郭兄弟说,这路上行军所载的东西,可能就是那批宝藏,但这条路,绝对不是实有的路,很难看出它所指的实际方位。”
杜环停下来,看向岑参。
“恩,杜公子说的没错。老朽还有一处疑点,可能大家也都注意到了,就是这梓潼门三个字。这幅画全篇除此再无文字性的东西,就连那件竹管上都没有,可能这三个字有什么特别的指向。”
岑参停了下来,似乎是在寻思后边的话该不该讲。
“恩,我们也觉得这三个字是解开这幅画谜的关键,只是,岑夫子可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来历么?”郭暧谦虚的问道。
“这一个地名。”
七十八、巴蜀古国?妖妖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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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听,当下心喜。
“这是一个地名,”岑参缓缓说起,“那里没有什么特别的物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唯一的特点就是古老,古老到超出了历史记忆的范畴。当时,我正弱冠之年,游历巴蜀的时候,偶然到了那个地方。那里非常的原始古老,据说早在夏朝之前,那里就是古巴国的部落所在,然而时至今日,那里也保留着久远之前的风俗和生活方式,在群山俊岭间,刀耕火种,茹毛饮血。那里即为外界所厌弃,他们也不愿意与外界交往。所以,世人知道那个地方的很少。那里的人们信奉蛇神和雷神,也有一座和这幅画里一样的石头门,上面也写着梓潼门三个字,只是那三个字是用更古老的文字写成的,石门柱子和横梁上,也都是蛇和雷神的浮雕,和这幅画里的一样,古朴而诡异。”
众人听到这里,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纷纷问起来。
“哦?这个地方在巴蜀哪里?”
“难道将军当年也曾到过巴蜀么?在下追随将军十数年,直至怛逻斯一战,若是将军真的到过那里,我不会不知道的啊。”
“岑先生,认为将军会把宝藏放在这个叫梓潼的地方么?”
大家七嘴八舌的问起来,岑参只好停下来,一边听,一边摇头。
“诸位,诸位,请听老朽再讲,其实老朽也不曾听闻高将军有游历巴蜀的经历。至于梓潼那个地方,山川险峻马匹难行,要度过许多的天险才行,而且就算进去了,也必须得有当地人做向导才行。一来那里常年弥漫着浓厚的毒瘴,路途难辨;二来,山林中遍布着恶虫毒蛇,外人进去几乎寸步难行;第三么,当地的百姓为了生活,在林间山野遍植了陷阱机关,踩踏上去,轻则残疾重则致命。要说在那里埋藏宝物,倒是个绝佳的地点,然而若想要后来人去取出来,恐怕去的人九死一生。我想高将军不至于会把东西放在那里,如若不然,岂非是要害了自己人不少性命。”
众人一听,本来燃起的希望,顿时湮灭了一半。
“其实,还是有可能的,对吧。”鲜于燕不甘心的问道。
“是有可能,但我不认为高将军会那样做,将军体恤下属,纵然行军布阵,也从不会做那些由人以身犯险之事。这宝藏既是留给信任的人去使用,依着将军的性格,断然不会做出那么危险的举动来。我推测,这幅画应该是和某种特殊的巫术或道法有关。”
郭暧和李长笙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这个想法其实早在二人心里也盘算许久了。当下打起精神,听岑参继续讲下去。
“我刚才说过,梓潼那个地方的百姓自上古时代就生活在那里了,流传着许多久远的巫术。比如他们信奉的那个蛇神,其实就非常的善于收藏。当地的百姓,也的确非常善于藏纳物件,有时候是一些储备的食物,有时候是一些他们所珍视的宝物。而且,听当时的向导说,那些部落里的巫师,可以把族里最珍贵的宝贝,通过一些特殊的法门,放置在一种子虚乌有的,如梦境一样的空间里,令谁也找不到。”
“哎,这也不对啊,谁也不找到的话,那高将军还留下这图画做什么?”赵大路也在一边听着,不由反问。
“我想,如果是懂得那门巫术的人,依照一定方法,应该也可以取出来吧。也许这幅画,就是施展那门巫术的关键。”
众人听的出来,后面的话,基本是岑夫子的一些推测。不过,他说的这些,倒极有可能真是解开此图的秘诀。
“岑夫子,可曾见识过那个部落里人,施展此类术法么?”李长笙有些不放心的问起。
“这个没有,这个没有,我在那里呆了三月有余,也就是因为一次感染了恶毒,不得已由部落里的大巫师为我疗治,才得以见上那巫师一面。外人一般是没有机会见到部落里的巫师的。”
岑参有些不好意思的摇着头回道。
“恩,岑夫子虽然未曾亲见那些巫师施展这类术法,但眼下看来,这的确是最有可能的一个门径了,而且,我们也不必拘泥于梓潼那个地方的巫术,也许佛门道门中,也说不定有类似的术法呢。”
郭暧见岑参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打圆场。
“是,是,这也许就是个提示,告诉我们可以通过一些旁门术法入手,解开这幅画谜。”岑参附和道,“看这幅画,怎么也不似寻常的地图。”
“恩,这样的话,倒也有些门路可寻了。夜深了,不如大家暂且休息,明日在做打算不迟。”
李长笙显然不太愿意和这些形形**的男人在一起呆的太晚,寒暄几句,便带着夜叉丸下去了。赵大路早已安排了上好的套房,供他二人歇息。
郭暧和鲜于燕,住在一个房间里。一日奔波,二人洗漱完毕很快睡了。
睡衣朦胧之中,郭暧忽然意识到房梁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一阵冰冷的气息,不断的吞吐着。
郭暧慢慢睁开眼睛,一条粉红色的舌头,正悬在自己头顶上方,是一条足足一尺来长,中间分叉的舌头。
一条大蛇。郭暧心中一惊,强稳住情绪的波动,慢慢睁大了眼睛,身体尽量保持不动,免得引起那蛇的攻击。
顺着长长的蛇信子望去,渐渐看清了一张诡异的蛇的脸,郭暧并不怕蛇,但他也不认为蛇的脸有多可爱。
而眼前的这条蛇,脸目却生的十分的可爱,它眼睛里竟流露着七分笑意。
一条会笑的蛇,一条正在对着自己笑的蛇。郭暧心里一阵尴尬的冷笑。这是他从来没遇见过的蛇。莫非是晚间时候,自己吓退的那条蛇的主人,又来捉弄自己?
“郭暧”一个甜美的声音传来。
郭暧心里是清醒的,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又让这个世界显得有些迷幻。
这大蛇不仅长了一张可爱的脸,就身子都是可爱的,那似乎不是一条蛇的身子,更像是一段妙龄女子雪白的腿,散发着青春的渴望。
郭暧的心砰砰跳起来,恍惚间,那蛇的脸也蜕化成一张女人的脸,是那种二八妙龄方为人妇的女人的脸,杏眼桃腮,青春楚楚,风情隐约。小巧的嘴唇微微开启,露出洁白的贝齿和粉嫩的舌尖,微微吞吐,巧笑倩兮。
“郭暧”
那分明是一个女子伏在房梁上,只穿了一件粉红的睡袍,隐约露出纤细的手指抱着梁木,一条修长的腿垂在那里,白嫩纤美的小脚丫晃来晃去。
“郭暧”
郭暧的心跳得几乎有些窒息了,一阵剧痛传来,身体好似烧着了一般,不,不对,是身体里有什么地方好似燃着一团火焰,好像能看见似的,那是一团黑色的火焰。
曼妙的女子慢慢收回悬着的腿,巧妙的盘在梁木上,身体飘飘然滑下来,好似一位妖娆无骨的仙子,尖尖的下巴,玲珑的锁骨,半开的领口里,隐约起伏着。
“郭暧”
那个甜美的声音,轻轻的呼唤着,其间还夹杂着微微的喘息声!
郭暧心旌摇荡,心里那团黑火就要炸裂了。
“郭暧。郭暧。郭暧。醒醒。醒醒。”一阵粗声粗气又急切的叫喊,紧接又是啪啪啪的几巴掌。
郭暧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着,一睁眼,鲜于燕腆着肚子正站在床边,惊异的看着自己。
“臭咸鱼,你打我?”郭暧一咕噜坐起来,揉着脸问,“哎,你干嘛这样看我?”
“不打你,你能醒吗?”鲜于燕反而无辜起来。
“刚才我怎么了?”郭暧心里暗惊,知道方才的美女蛇只是一场幻梦,只是不知道是自己的一个梦,还是有人对自己施展了幻术。
“刚才我来喊你起床,就见你一脸贱兮兮的,怎么叫都叫不醒,后来见你越来越不正经,还以为你中邪了,嘿嘿嘿嘿,做什么蠢梦了?那么贱兮兮的。”鲜于燕一脸不屑的说道。
一个梦,会是一个梦么?郭暧心里寻思着,没再回答鲜于燕,兀自穿衣下床,洗漱去了。
“哎,哎。找你有事呢。”鲜于燕不罢休,追过来说话。
“唔,什么事?那幅画么?”郭暧洗着脸,支支吾吾的反问。
“不是,是大路遇到点麻烦事,要我帮忙,你也来。”
“喔,什么事?”
“一件桃花案子。”
所谓桃花案子,就是与男女之事有关的案子。
城中有一座规模很大的钱庄,老板也姓钱。这位钱老板与赵大路素来有些酒肉交情。
那日晚间,钱老板特意请了赵大路吃酒,两个人,杯酒之间,那钱老板支支吾吾的说出了自己的心事,他怀疑自己的一个小妾有问题,心中懊恼,却又碍于颜面,不肯报官,所以想请赵大路私下里先查探一番。
“哦?这有什么麻烦的?”郭暧好奇的问道。
“并不是普通的桃花案子,虽然钱老板极力遮掩,坊间还是传出流言,说那小妾是被一狐仙那啥了。”
“哦?那这可就离奇了。”郭暧终于擦净了脸,饶有兴趣的等着鲜于燕继续说下去。
事情是这样的,这位钱老板素日也很忙碌,一天到晚大多在外酒肉应酬。偏偏有一日午时,有一封信函落下在了家里,需要去取。
他回到家里,见还有些时间,便想到小妾那里去。不成想,他刚进了小妾所居的客厅,便听到卧室里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
钱老板自然一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下恼羞成怒,三步并作两步,直冲进爱妾的卧房内。
谁知道他一冲进房间里,却忽然的呆住了。他本以为会看到令自己十分尴尬难堪的画面,谁知道房间里却空无一人,不仅床上枕头被褥叠放的整整齐齐,打开了几面大柜子,里面也是没半个人影。
可那女人的叫喊,却依然不断的传来,他听得出,这个声音就是他的爱妾柳梅的声音。其间还伴随着男人的气息。
他感到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脸憋得通红,整个人都要气炸了。却无处发泄,无可奈何。
他就那样愣在了房间里,直到那男女的声音渐渐消停下来,却依然不见个人影。
最后他只得出了门来,先到钱庄把正事料理停当。又赶了回去,进屋一看,柳梅正端坐在窗前,由丫鬟伺候着,绣着一样物件。
柳梅急忙起身,上前服侍钱老板坐下,嘘寒问暖,问老爷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钱庄里都忙完了么,诸如此类。就好像什么没发生一样。
钱老板心里顿时乱麻一团,任由柳梅如何殷勤,也打不起精神来。
找了机会问那丫鬟,丫鬟说是那日午时,夫人一早要她去采买针线布匹,并未陪在夫人身边。钱老板自然又进一步试探,发现柳梅经常这般,要丫鬟外出做这做那,支开她。
钱老板疑心更重了。后来,又特意早早回家几次,果然又有两次,发生了前番的情形。
事情诡异。钱老板只好将此事压了下来,可下人慢慢也发现了柳梅房里的异动,流言蜚语顿时传了开来。
老钱并不相信是什么狐仙所为,又几次暗中跟踪察访爱妾的去向,却一无所获。
最后,他只好私底下找到了赵大路。
七十九、春色画图?诡异神像
“赵大路呢?”听鲜于燕讲完,郭暧不禁问起。
鲜于燕嘿嘿一乐,知道郭暧上钩了。当下带了郭暧到一处厅里,赵大路早已准备了丰盛的早点,招待众人。
杜环、岑夫子,早已就坐用着点心羹汤。只是李长笙和夜叉丸,还不见人影。
郭暧心里盘算,高仙芝的画虽说有了点眉目,却也是不知何日能解。眼下这蹊跷案子,倒是令人很有兴趣。
于是这五人用过早饭,也不等李长笙出现,便径直奔了钱老板家。郭暧心里明白李长笙的身份,这种事也不方便同她说什么。
等赵大路带着一干人,出现在钱老板面前时,老钱不由得一阵皱眉头。他本是想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没成想这赵大路一下带这么多人过来。
啧啧啧,赵大路啊赵大路,你这是要带全长安的人来看我头上的大草原(此处特意换词)么?
老钱心里一阵暗骂,可既然人都来了,又是长安鼎鼎大名的左街使鲜于燕和他的朋友们,只希望能尽快解开心中的疑窦才好。其它顾虑先且作罢了。
老钱拿出些银两,说是城里胭脂铺来了上好的波斯粉彩,嘱咐了正房带着几位小妾一同去看看。一众女眷自然开心的不行,这就支开了众人。
“本来这妻妾的绣房,是不好给各位观览的,老朽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豁出这张老脸了,还请诸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老钱说着,便引了人,到了小妾柳眉的房里。
这一处独门小院,屋前约莫半亩的庭园,怪石假山下,一泓湖水映天,奇花异草,打理的十分雅致。
屋有三间,中间是厅堂,左手边阳光风景秀美的,是小妾的房间。右手边一间厢房,是小妾贴身丫鬟的居所。
客厅里,一副富丽堂皇的做派,地上铺满波斯的地毯,精美的桌案上摆了几样西域、扶桑来的玉石、瑟瑟、珊瑚之类,雕工亦是极尽艳俗之能事。鲜于燕领了郭暧四处看看,大致没什么可疑之处。
卧房里的布置亦同大多富庶人家没什么差别。
绣床前设了一具四扇屏风,两边墙上亦装裱了画幅。众人一看那画上的内容,不由得面面相觑,碍于主人颜面,都不好笑出声来,岑夫子为人守正,直憋得老脸通红。
原来那画上俱是满园春色。
一旁的钱老板亦是有些尴尬难堪,支支吾吾的咕哝着:“献丑了,献丑了,我一时情急,竟忘记了将这些物件搬走,嘿嘿,嘿嘿。”
“钱老板说笑了,圣人云食色性也。看得出钱老板也是通达风月之人,不必窘涩,更不该搬走它们,”郭暧见场面尴尬,替他解围,“说不定这些还是这桩奇案的重要线索呢。”
听得老钱不好意思的笑了。鲜于燕忙问郭暧是否看出了什么。
“你看这画么,”郭暧一寸一寸的看着屏风上的内容,“我也说不好,但总觉得这画屏有些诡异。”
“这有什么,”鲜于燕不解的问,这些东西在长安并非鲜见之物,画楼香馆,甚至一些官设的驿馆里,亦有如此的陈设,“这些东西,你不常见么,嘿嘿。”
“喏。你仔细看,你不觉得这些画上的人物,都太过逼真了么?”郭暧让开一点位置,扶着鲜于燕的肩膀,让他近前些看。
赵大路、杜环闻言也都凑了过来。
众人仔细看时,不由得浑身一震,若说方才脸红是憋笑憋的,此时一个个面红耳赤,那可真是被这些画勾动了心火了。
的确太过逼真了。画上的人物不过半尺余大小,然而各个眉眼标致,身态婀娜,已不是栩栩如生能形容了,简直就是在看着真人一般。
鲜于燕越看,越发觉得一阵不安,“这哪里是画,分明是将活生生的人,封印在画里了。”
就在众人为这画技的高超所震撼时,忽然有人推门闯入,直向围着屏风的众人走了过来,可没走几步,却又忽地转身返回,摔门而出。
来人动作很快,哪里看得清是谁。只是依稀看到了一个娇弱的背影。
身为主家,钱老板自然想去看个究竟,却被郭暧一把揽住,“我来,是个朋友。”
果然,院子里气鼓鼓的站着一个人,一个一脸黑毛仆从打扮的垂手站在一旁。
“哼。”没等郭暧说话,那人先是冷哼了一声。
“哎。你怎么来了,没叫你来,就是觉得你不方便。”郭暧上前,心底里生出一种莫名而又真切的关爱之意,语气十分的柔和。
“哼。放着别人交代的正事不理,几个臭男人来这里看那种东西,果然是浪荡公子。”
来人,正是李长笙,双手抱在胸前,背对着郭暧。
“谁说我没办正事了,”郭暧故作委屈状,“我现在也是在查案子啊,而且我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屏风上那些画和高仙芝留下来的那幅画,有所牵连。”
“郭暧,你找死。”李长笙说话之间,转身一巴掌打在了郭暧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啊。可又没办法,只怪自己一时口不择言,想来那幅画是她所信任的人交托,与眼前这些春画联系起来,她不生气才怪。
郭暧只得厚着脸皮,摆出一副嬉皮笑脸样子,化解尴尬,“哎。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口不择言。不过,你别生气。我是真的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不信,我们一起去看看。哎,哎,哎,别打别打啊。”
听到郭暧邀她去看春画,又是举拳要打,“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那屏风上的画里,也有梓潼两个字。”
李长笙听到这里,心下信了一半,“敢骗我,把你千刀万剐。”
“不骗你,不骗你。骗你是小狗儿,还不行吗?”
“不行,就不行,就要千刀万剐。”
听到外边有人争吵,屋里的人耐不住,也都纷纷赶了出来看个究竟。
老钱一看,院里又站了两个陌生人,嘴都气歪了,心说话,如今大唐虽说是乱世,可自己的家也不能由人随意出入啊。
可看样子,来人似乎和郭暧相熟,而且似乎这堂堂郭子仪家的六公子,还很惧怕他,只得隐忍下来。
这下换李长笙不好意思了,一抱拳,说是早上起来,见府衙里没了众人,才打听到一干人的行踪。这就过来了。
“方才听说,郭公子发现了重要的线索,不如一起去看看。”李长笙一扬脸,半怒半怨的盯了郭暧一眼。
郭暧一愣,倒是真没想到这疯丫头,真会去看。转念一想,不能真带她和大家一去。当下找了理由,支开他人,自己带了李长笙进到内屋。
毕竟是正当好年龄的少女,一到屏风近前,顿时便被那画中的人物吸引住了。
只见她怔在那里,脸边浮现一抹红晕,眼若流波,胸口不住的起伏着。
郭暧心里一阵坏笑,又不由得为她的容颜所吸引,纵然是女扮男装,也难以遮掩她的青春和美丽。尤其此时此刻,她正动情,更是让人倾倒玄黄。
郭暧伸出一只手,好想把手轻轻的抚摸在她的脸上,好想。
“哎呀,郭暧啊郭暧,你这个混蛋。”郭暧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伸出的手探出食指,指向了画中的一处。
“看这里。”
“啊?恩。”李长笙顿知自己失态了,脸羞的通红,轻轻的柔声应了一句。顺着郭暧指示的方向看去。
这幅画,场景是在庭院里,在怪石堆砌的假山中,隐约有一枚戳记梓潼真君。
郭暧,又指向另一扇屏风的一处,场景是床榻之上。就在画中床榻的右下角,很不起眼的地方,也隐藏着一枚戳记梓潼真君。
郭暧又接连带她看了另外几幅画,都是在隐秘之处,藏着一枚“梓潼真君”的戳记。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郭暧凑近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哎呀,怎么会这样,怎么回事嘛?”她翻着白眼看了郭暧的脸一下,有点不好意思,方才自己就狠狠的打在了那里,不过她也没说什么道歉的话,“哼,你一开始就知道这里有线索?”
“不是,赶巧了。”
“哼,那还不是不务正业,瞎猫碰上死耗子。”
郭暧在房里又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疏漏,便同李长笙出了柳梅的卧房。
老钱带众人到了自己的书房里,赶忙招呼下人好茶伺候。
“郭公子,在下的事情有眉目了?”老钱有些不好意思的问起。
“先不急,”郭暧饮了一口茶,慢慢说道,“不知钱老板这一套屏风和墙上的画,是自何处得来啊?”
“哦,这个这个”
“怎么了嘛?都这个时候了,大老爷们儿,几个破春宫图你有什么吞吞吐吐的?”说话的是赵大路,见老钱支支吾吾的,有些不耐烦,拍着桌子喝问。
“咳。今天豁出去了,我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这男人人啊年岁大了,那方面就越来越力不从心,可我又有那么多的娇妻美妾,就算她们不急,我也放不下啊。这不,也就半年前吧,一位朋友介绍我认识了一个道士。我就跟他学了一些采阴补阳之类的房中术,尤其他送我了一些丸药,服用之后,那真是生龙活虎,雄风大振。”
“好啦,没人想听你这些破事,问你那些画是什么来历呢?”李长笙听得有些不耐烦,催老钱说重点。
“哦,哦,好,好。这个我跟这个道士啊,就一来二去成了朋友,这交往深了啊,我发现他也不是什么立志求仙的道士,倒是对风月之事颇为精心。我俩也就常有往来,有一次他到我家来,见我家室陈设,就说为我做几扇屏风、画卷,可大为助兴。后来他就送了我那四扇屏风,还有墙上的画轴。至于是否他自己画的,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这里,郭暧和鲜于燕不由得互相瞟了一眼,心里已经有了七八成把握。
“哦?那不知这位道士法号如何?在哪座道观修行呢?”郭暧追问。
“怎么?你们,你们是怀疑他”老钱话没说完,脸色一变,好像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似的,嘴唇微微的抽出着。
“眼下还不能肯定,不过总算有个眉目,可以寻来问问。”
“他,我也请教过他的仙号,他是只字不提,只叫我称呼他王道士,他也没什么道观所在,自称数年前云游至此,就在城西一处荒废的小道观里,自己打理了打理,住在那里。”
“即是如此,不知钱老板现在可否方便,带我等前去会上一会呢?”
“这个,说起来也有月余不曾见他了,不知他在还是不在,走,这就去瞧瞧,估摸着人还在的。”
渭城不算太大,老钱安排使唤家人套了两架马车,载了众人很快到了城西。
那是一座很小的道观,只有一个院子三间屋子,院里一座青石打制的香炉,并无什么香火。
此外便是两三株松柏植在那里,黄泥夯实的地面,再无它物。干净,冷清。
老钱喊了几声,没人应答,“走,进屋里,他这里也不上门的。”索性,老钱便带了人,进到了堂屋里。
堂屋且做了供奉神灵的大殿,正中设有一尊老君的塑像,面容身形都不似名匠手法。
倒是桌案上摆了一尊小小的神灵,甚为夺目,漆黑的石头雕刻而成,刀法伶俐古朴,堪为上品。
只是这尊塑像,怒目獠牙,赤足裸身,右臂上盘绕了一条大蛇,亦是狰狞面貌。
“这东西不像是道门所有啊。”郭暧心里嘀咕。
“咦,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岑参看了一眼,对众人惊讶的说道,“这是雷神和蛇神啊,就是我昨晚提到过梓潼那个地方,人们供奉的神灵,就是这个样子,只有那里才会把雷神和蛇神合成一体。”
除了老钱和赵大路听得云里雾里,其他人皆是一惊,心下不免欢喜。
“这尊神像是很诡异,而且连个灵牌都没有,不合常理啊,你看这太上老君前面还摆了个牌位呢。”李长笙补充道。
“看看便知。”郭暧索性上前一步,拿起了那尊诡异神像。
八十、梓潼神主?画中藏身
郭暧拿起神像,翻转着看了看,“岑夫子,在梓潼可否见识过这几个字样?”说罢,便将之递给了岑参。
原来在神像的底部阴刻了几枚小字,非隶非篆,郭暧并不认识。
“噫。真的是这个东西,就是这个东西,想不到在这种地方竟然碰见这个了。这是梓潼地方原民部落里的巫师祭司所供奉的神灵,是雷神和蛇神的合体,这几个字也是古老的巴国文字,意思是梓潼神主。真想不到这道士竟然在这里偷偷供奉蛮族的神灵。”
老钱在一边看得不知所以,只当他们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忙带他们到了王道士的卧房。
“右边房间堆放的全是杂物,这边是他的卧房。”
“你是说王道士住在这个房间里?”李长笙四下打量一番,疑问道。
原来这房间里真可谓家徒四壁,一扇窗子,青砖铺地,墙上几张山水字画。别说床铺被褥,连个桌椅板凳都没有。
“嘿嘿。你们往那边瞧。”老钱有些卖弄的说道。
众人顺着他指示的方向一看,是一根细长的竹竿,由两根绳索横吊在那里。
郭暧把手指在竹竿上弹了几下,知道这是一些道士修炼气功的法门,“能睡在这竹竿儿上,看来咱们这位王道士,也的确有两下子啊。”
“是,是,这王道士除了房中术,也会些捉鬼拿妖的手段,还懂些拳脚功夫呢。”老钱似乎已经忘记了他们要找的人,正是有嫌疑与他小妾通奸的人,说起王道士来不无赞许之意。
“没人啊。你确定他住在这里?”鲜于燕拍了拍老钱的肩膀。
“是啊。我曾随他来过几次,这个王道士脾气古怪,我说要送他一处宅院,他不要,偏偏喜欢住在这个破道观里,冷冷清清的。”
“恩,那你知道平时他会去什么地方么?”
“他要是不在家的话,那就不定去了谁家做些法事什么的,这咸阳地界里,他还是有些名声的。说不好去了哪里。”
“既是如此,那我等可改日再来。还烦请钱老板再送我等一程,我们还需要到渭城驿走一趟,有些事情要办。”郭暧上前说罢,便招呼众人离开。
“这,这怎么好,眼看午时已至,诸位都是长安城内的俊杰,不如我做东,我做东,请诸位在城内最好的酒楼喝酒,也好让我略表心意。”
赵大路似乎与老钱常有往来,也帮忙说和着要老钱请客,还是被郭暧拦下了。最终,还是在郭暧的再三要求下,老钱把众人送到了渭城官驿,办理了入住事宜。老钱和赵大路各自回去了。
“哎。郭暧,你小子干嘛非要回渭城驿来,那王道士会在这里么?”鲜于燕也是不解。
“没办法,这是支开赵大路和老钱最恰当的理由了,接下来的事情,他们俩,尤其那位钱老板不方便参与。”
“哦?”
“我们先在这里用过午饭,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郭暧神神秘秘的说道。
一干人,只好依了郭暧的意思,老老实实安顿下来先用就酒饭。其间,岑参、杜环又将自己所知同众人讲了一些,希望有所帮助,便话别了。
“我们知道的大概就这么多了,几位如有再用到老朽和杜公子的地方,但凭言语。只是,再过些日子就是中秋节了,我和杜公子打算赶在节前,去高将军墓上凭吊一番,原本计划是明日便去的,所以想暂且告别,我们这就回长安准备准备了。”
岑参谈起高仙芝的事情,眼中不免流露哀伤与怀念。
“哦,也好,夫子与杜公子权且归去。只恨生时太晚,不曾一睹高将军风采,遗憾遗憾。倘若有机会,很想与二位一同前去,追思一番。”
郭暧这话倒并非客气,盖因他向来仰慕奇人异士,高仙芝的谋略与风采,他早已听父亲谈过多次,神往已久。
“哈哈哈哈,既是如此,他日若有机会,一定邀公子同去,同去。”
岑参看出郭暧心意真诚,当下也很为高仙芝感到欣慰。生时作俊杰,死后有知音,人生如此,可矣!
酒足饭饱。众人送别了岑参和杜环,郭暧转身又往驿站里走去。
“哎。哎。郭暧,怎么又回去了?不是说好了吃过饭,你就能找到王道士的么?”鲜于燕一看,追问起来。
“我说的是吃过饭就能找到王道士吗?我只是说一会你就明白了。”
“啊是啊,不管怎么说,你现在让我明白明白,到底明白什么了,你说说看么。”
“现在时辰还早,继续喝酒,继续喝酒。”郭暧头也不回,手指了指当空的日头。
“哼,死赖皮,其实你就是什么都不知道,装神弄鬼的。”李长笙一眼瞥见地上有颗小石子儿,一脚踢起,打在了郭暧的屁股上。
“哎呦,哎呦,你要踢死我了,你就真的什么都不会知道了,哎呦,哎呦。”郭暧夸张的叫着,回头委屈的看着李长笙。
李长笙咯咯咯的乐起来,径自上前又踢了郭暧一脚,一扬脸回去兀自喝酒了。
几个人早已是酒足饭饱了,便又要了两壶上好的高昌葡萄酒,慢慢啜饮着,打发时间。
“高昌美酒在,故国不堪寻啊。”李长笙擎着小小的水晶杯子,连饮了两口,忽然感慨起来。
这个时候,距离唐灭高昌已经过去了近百年。据西域信使来报,安禄山叛乱后,回鹘人曾派出了五万人马,侵入高昌旧地。
“噫,看不出你对这高昌美酒还蛮有感情的么。”郭暧正经说道。
“是啊。我母亲是高昌遗族,虽说她也没有在那里生活过,但族人里还是流传着许多关于高昌的故事,高昌应该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吧。”
“哎,死郭暧又岔开话题。”
“我哪里岔开话题了,只是顺着你的话说下来而已么。”
“哼,死赖皮。你有什么阴谋诡计,倒是说说看,干嘛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现在说出来就不灵了。来,美酒艳阳不堪辜负啊。”郭暧饮了一小杯葡萄酒,窗外,午后的阳光落在将残的芭蕉上,斑驳陆离。
“哼。这窗外的秋色,就是比你这个大浪荡好看多了。”李长笙也不再追问,兀自饮酒。
几个人趁着葡萄美酒,说说笑笑,直至日悬西山。郭暧这才召集众人,乘了驿馆的马车,再次来到那间小小的破道观。
天色已经暗下来,街上的人家,已经亮起稀稀落落的烛火。
众人慢慢的踱着步子,来到王道士的小院儿里。只见王道士卧房所在,亮起了一豆灯光。
李长笙和鲜于燕笑着看了看郭暧,赞许似的点了点头。更加放慢了脚步,径直向屋内走去。
堂屋里供桌上的蜡烛也点燃了,光亮不大,又有高高在上的道尊神像压在那里,气氛有些诡异。
四个人蹑手蹑手,依次进了王道士的卧室里。
在那根悬着的竹竿上,挂着一盏小小的油灯,豆大的火苗轻轻晃动着。
“没有人?”李长笙拍了郭暧一下,压低了嗓子责问。
“别急,仔细听。”郭暧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有溪水流淌的声音,还有瀑布落下的声音,”鲜于燕耳力好过别人,先是听出了端倪,“这院落周围十数里不见河流,怎么会有溪流的声响?”
“还有鸟鸣声,有野猪、野鸡的叫声。”一直没说话的夜叉丸,欣喜的说道。他在扶桑时,就是山里部落中的猎手,听到这些声音,自然十分的亲切。
“我也听到了,我们好像是在一座山谷里一样。”李长笙惊讶的说道。
“你们难道不觉得这屋里还有一个人么?”
郭暧此话一出,众人立时瞪大了眼睛,心扑扑的狂跳起来。
“死郭暧,你别吓人啊。”李长笙捂着胸口,嗔怒的说道,险些又挥手打郭暧几下,她心里也明白,此时郭暧是不可能开玩笑的。
鲜于燕靠前一步,看着郭暧,低声说道:“什么情况?是人是鬼?我也能感受到一个人心跳的声音。”
郭暧有密宗修为,鲜于燕有兽王蛊血脉天赋,两个人的感知能力都超越常人。
“其实,早先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屋内有些古怪。只是白天里,声响嘈杂,听不真切。老钱和赵大路在,也不太方便,所以要等到现在。”
“哼,想不到你个浪荡公子还挺细心的么,这么说你已经找到王道士了?”
“还没有。”
“还没有。还没有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不正在找嘛三王子”
“嘁!”
“郭暧,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鲜于燕低沉的说道。
“我能想到的,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间屋子有一条很高明的密道,连接着一处溪谷,因为技艺高超,所以能够将溪谷里的声响传到这里来,甚至有可能王道士也曾利用这特殊的空间,来进行某种骗术活动。”
“那第二种呢?”李长笙似乎对郭暧的第一个想法不太感兴趣,急切的问道。
“第二种,我也觉得是最有可能的一种,这里的情形和老钱所说,有相通之处。”
李长笙并不知道老钱小妾红杏出墙的事,鲜于燕听了乍然醒悟,连声附和。
“对,对,能听到声音却不见人影,这里是能听到流水鸟鸣,却不见溪流飞鸟。”
“老钱不是也说么,这个王道士除了房中术之外,也确实有些道行,说不定他真是一位隐逸红尘的高人,在这里布下了某种类似结界的东西。”
“结界?”李长笙叹问。
“对,也可以说成是一种空间,那个空间与我们所在的空间即重叠,又隐蔽,他就和我站在一起,我们却看不见他。”
“可是那些流水鸟鸣又是什么回事呢?”李长笙不依不饶的追问。
“如果他真的掌握了这种道术,道行够高的话,打开一个空间连接一处溪谷,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这种连接并非寻常的密道建筑,而是一种术法建构起来的结界。”
“哼。你说的这些也太复杂了,总之你能把那个王道士揪出来就好。”
李长笙话甫说完,夜叉丸忽然急促的低声叫起来,他的唐语说的并不流利。
“有,有人在看着我们。你们看,有人在看着我们。”
众人看向夜叉丸,只见他伸手指向一个地方,眼睛里流露着不可名状的惧色。
那里挂着一幅山水逍遥图,白日里,郭暧仔细看过,画的是流泉鸣涧,一泓清水边,一方青岩上,隐士高卧,一个童子正在烹茶。十分的逍遥自在。
郭暧摘下竹竿上的油灯,慢慢靠近。
“啊”郭暧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惊讶,可还是叫出了声来。
“怎么?”鲜于燕和李长笙几乎同时问道。
“白日里,这隐士分明是高卧于青石之上的,此刻怎的竟立于此处。”郭暧不由得小心警戒起来,举过油灯,邀李长笙和鲜于燕近前些看。
早先来时,二人也不曾看得仔细,不知道他当时是立是卧,然而此刻这隐逸的高士,于画中垂手而立,两眼凝视前方,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直看得人毛骨悚然。
众人似乎是感应到了威胁一般,不由得靠得近了。夜叉丸更是如猴子一般,缩紧了身子,依偎在鲜于燕身后。
“问题就出在这画上吧?”鲜于燕低声耳语。
“**不离十了,不过还是要小心,这个结界也许会有危险。”郭暧说着
“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你还没想到解法?你不是也懂些道门巫术之类么?”
“我那些都是道听途说,并没有真练过,密宗里面还真没有这样的术法。”
“那你就是没办法喽?”李长笙瞥了郭暧一眼,伸手从郭暧手里拿过了油灯。
“哎,你要干嘛?别胡来。”
郭暧再喊也拦不住了,只见李长笙把油灯慢慢靠近了那幅画的下端,飘动的火苗不断侵烤着,画上很快便烤黑了一小片,微微燃起了蓝色的星火。
就在火势将起之际,只见画中的溪流忽然改变了流动的方向,喷溅而出,扑灭了灯火。
屋里顿时一片漆黑。
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跌落下来。
紧接着便是鲜于燕一声叫喊:“捉住了,捉住了,叫你小子装神弄鬼。”
郭暧已然开启神照之眼,虽是黑夜,也真切的看到一个大活人,从那不过三尺余的画中跌落出来。
他果然是藏在这幅画里。
郭暧摇燃火折子,从新点起油灯。李长笙这才看清,鲜于燕已然将一个蓝袍道士按在了地上。
八十一、孟浪道士?是我师兄
鲜于燕怕这道士会什么妖法,被他跑了,索性掏出绳索将他反绑了,丢给夜叉丸押着。
道士抬起头,只见这人一双桃花眼,一脸风流相。面上无须,看着也得三十出头的年纪。
道士一见众人,还没说话,先嘿嘿嘿嘿的笑起来,使得原本还算风流帅气的脸上,一副贱样儿。
郭暧先不理他,倒把鲜于燕拉到一旁,耳语一番。
本来郭暧是来帮忙的,又非公门中人,嫌犯既已捉到,便该由鲜于燕主事,交由渭城县尉赵大路处置。只是郭暧猜想,这王道士也许能帮助他们解开高仙芝密画的秘密,便请鲜于燕暂且退让,先由郭暧来打理此人。这也是郭暧先把赵大路和老钱支开的原因。
两人商议妥帖,郭暧便同鲜于燕一起,把道士房间里的画轴全部取下,连同堂屋供桌上的梓潼神主像,也一并带了。回到了驿馆之内。
李长笙向驿站要的是一间独门院落,幽深清净,少有人打扰,还有一处厅堂,可供众人议事。
夜色未深,蓝袍道士便被带到了厅上,依旧由夜叉丸押着,以防他会些道门遁术给逃脱了。
蓝袍道士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贱样儿。李长笙在一旁看得直想抽他,还是郭暧使眼色挡了下来,只得转过脸去,不再理会。
“你就是王道士?”郭暧歪着头,笑问。
“是,是,我就是。”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找你?”郭暧再问。
“猜的出几分,猜的出几分,白日里你们同老钱和赵大路一起来过。”
“你跟那个老钱的小妾,是不是”李长笙在场,郭暧故意没把话说完,而且他此刻关心的也并非那些桃花碎事。
“是,是,是柳梅,小道与那柳梅确实相见恨晚,情投意合。”
“哈哈哈哈,你倒是不隐瞒。”
“嘿嘿嘿嘿,贫道虽然风流,却也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他老钱八房十房娇妻美妾,一个个少有人疼爱,自然心生忧怨,贫道还不是急人之所急。嘿嘿嘿嘿。两情相悦,男欢女爱,有什么可隐瞒的。”
李长笙在一旁听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的,白了郭暧一眼。
郭暧看着王道士,也不由得咯咯一阵乐,他这套歪理,倒也在理。
看世间多少如花美眷,做了人小妾偏房,一时宠爱,落得半生孤寂,好花无人赏,岂非更无情。
王道士瞅了瞅郭暧和鲜于燕,眼珠儿一转,幽幽的吐出俩字儿“况且”
“你说。”郭暧看他双眼伶俐,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且看他看透了几分吧。
“况且,你们几个人找我,恐怕也不是为了我和柳梅的事吧。”王道士脸色一正,旋即有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恩,你说的没错,”此人果然聪敏善察,也难怪讨女人喜欢。跟聪明人好说话,郭暧也不隐瞒,“你的那些画是怎么回事?你可以将自己,或者连同他人,一起藏匿于一幅画中?”
“既然被你们撞破了,我也就不再隐瞒了,那是小道所修炼的一种法门,而且,可不止是简单的藏匿于画中。”王道士得意起来。
“哦?呵呵,你同那柳梅私会,也是在你送老钱的那幅画屏中喽。”
“是啊。不巧那次被他听到了,虽然没被他当场捉住,却也坏了事,惹得他一直生疑。”
“你能说说你这道术的厉害么?看你得意的样子,想来能修炼这法门的人,并不多吧。”
“嘿嘿嘿嘿,那是。你们这些不明就里的人,只当它是画里藏身,其实不然,那些画就是一个世界。画外一个世界,画里还是一番天地,山水田园,繁华市镇,琼楼玉宇,金银珠宝,人间有的,画里也都有,只要画上去了,就是真真的,就可以尽情享受。”
“哦?既是如此,那你可否将一些人间的物件,搬到画里么?”
“那是自然。”几番话说完,见众人也不追究他与柳梅的事,知道他们的确是有事求着自己,王道士有些飘飘然了。
郭暧问到这里,李长笙、鲜于燕当下明白了郭暧的用意。
郭暧伸手到背后,按在了那件装着高仙芝密画的竹管上,看了看李长笙。李长笙皱了皱眉,最后还是点了头。
“你看这幅画。”郭暧拿出画卷,走到王道士跟前,慢慢展开来。
瞅着画卷瞥了一眼,王道士脸色顿变,怔在那里。满面狐疑的看着大家。
许久,王道士才慢慢说出话来,“你们从哪里拿到这幅画的。”王道士神情肃然,全无方才风流道士的玩世不恭。
“你见过这幅画?”李长笙同样一脸狐疑,抢先问道。
“没见过。”
“没见过?那你为什么脸色都变了,而且,你好像还很害怕?”李长笙继续问。
“这幅画我是没见过,但是,我却认得作这幅画的人啊。”王道士说话间,嘴唇微微的抽搐着,腿脚似是发软一般,身体向着一旁的座椅靠过去。
郭暧连忙示意夜叉丸扶他坐下。
良久,王道士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
“你很怕这个人?”郭暧试探着问道。
“算是吧,”问及不堪过往,王道士忽然警觉起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看这位鲜于大人倒也是官场中人,这个满脸毛的就是个仆从,而你们,一个公子哥儿,一个女扮男装,都不像是官场上的人。”
郭暧一听,不禁鼓掌赞叹,惹得李长笙一阵冷哼,不过她内心倒也佩服此人的眼力。其实,像王道士这样混江湖饭的,吃得都是眼力饭啊。
郭暧并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是依然介绍李长笙为广平王家的三王子。就说这件密画关系到一宗宝藏,关乎大唐社稷安稳。因为见王道士画中亦有梓潼两字,所以猜测王道士也许能帮上忙。
“哦,原来是这样。”王道士虽然答应了一声,却没再说话,神情凄然。
又过了一会儿,李长笙耐不住性子,问起来,“你认识高仙芝,高将军?”
“啊?怎么会,我一个江湖术士行走乡里,哪有机会攀得上那等如龙似凤的人物。”
看他对高仙芝颇有几分敬仰之意,李长笙不禁露出微笑,“那你说你认识这幅画的主人?”
“我认识画这幅画的人,而并非高仙芝将军。”
“哦?我们还以为这是高将军亲笔所绘,就连跟随他多年的属僚,看过也说是高将军亲笔。”
因为被反手捆绑着,王道士行动不便,侧身歪头的又瞅着郭暧手里的画,望了几眼。
“这个嘛,画风的确与我认识的那个人有些不同,但若有此功力者,我不信这世上除了他还有第二人。”
郭暧见情形缓和,把画给了李长笙,自己上前给王道士了松了绑。
王道士轻轻的揉了揉绳索勒绑之处,虽然勒痕泛红,倒也不见他在意,依旧沉浸在巨大的心事里。
“你的意思是这画是你认识的一个人画的?”
“恩,**不离十吧。虽然我已经十几年没见过他了,但要画的出这一幅画却并非等闲之事,没有数十年修为,是办不到的。”
“噢。这样,不过眼下我们也并非为了追查这画的作者而来,不必纠结于此。不知道兄可否帮我们看一看,若这真是一张藏宝图,可如何觅得踪迹?”
“我办不到。”王道士张口便来。
“你”李长笙听他说来说去,最后一口回绝,当下愠怒。
“哎,哎,你这小辣椒,别乱动手啊。姑娘家家的动不动就要打人,小心嫁不出去。”
“本王子要娶人,才不会嫁人。”
“嘁,我才不信你是什么三王子。不过,你既要隐瞒身份,也懒得和你争执,男人婆。”
王道士孟浪劲儿上来,和李长笙斗起嘴来。
“你刚才不是还吹嘘这画中的世界如何如何,自己多厉害么?这么快就认怂啦?”
“嘿嘿,吹牛不行啊?”
“你”
郭暧止住李长笙,探身问,“先生既能看得懂这画中奥妙,要破解此画,岂非如探囊取物一般?”
“郭公子见笑了。这画术,既能再造一个世界出来,又岂非寻常之画,想怎么画就怎么画?你看我送给老钱的画也好,还是我那破道观里的画也好,喏,那不都被你们带来了,画中所及不过是一床、一室,纵然有山水,也只是山中一隅,画中所涉都是极小的世界。”
王道士一边说着,一边展开了几张画,给众人看,果然如其所言,画中题材,格局都不算大。
“你再看看你们带来这幅画,”王道士紧接着说“尺幅不算大,画中所表,却横跨大唐千万里江山,这是需要非常高的修为,才能将如此宏大的空间纳入一幅画中的。就算是他,能作成此画,我也是十分惊讶的,想不到十数年不见,他竟真的达到如此境界,想必是有什么奇遇吧。”
“哦?听先生的意思,作成此画很难了?”郭暧又问。
“是,在这幅画之前,我也只见过一幅格局甚为宏大的密画,也不过是将半数终南群山纳入画中而已,而作画的人身怀近百年修为。”
王道士说着,众人心里明白了一半,也糊涂着一半。明白的是,这画中的格局大小,与作画者的道术修为有着必然的关系。
“先生虽不能作成此等规模的密画,要取出画中之物,难道也不行么?”
“你们这样想,也不奇怪。你们觉得,我既能看懂这幅画,就该能破解这幅画。其实,这画中宝藏藏于何处,你们也该猜到一二,那一队士兵所载的,便是。因为这种画术,不能把东西藏于画中未表之处,画里有什么,便是有什么。”
“既是如此,取出来很困难吗?”李长笙一听,插了一句。
“很难,至少这幅画,我是办不到的。”
“哦?还烦请先生不吝赐教,详细说明。”郭暧谦虚的说道。
“哈哈,郭公子倒是通情达理的人。也罢,我就和盘托出,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先生直说无妨。”
“贫道平生行为孟浪,处处留情,只是不曾为人发觉,也不曾伤过哪个女子。奈何这一次,被老钱发现了踪迹,贫道生死还且罢了,只是连累了那柳梅,于心实在不忍。你们这件密画,我虽不能帮你们取出其中宝藏,却也有把握为你等指点迷津。我想,你们是否可以网开一面,他日且将贫道处刑即可,还请放过柳梅。”
“哦?先生何以轻言生死,以先生的手段,恐怕就算送官了,世间也没哪副枷锁,锁得住先生吧。”郭暧直截了当的说道。
“呵呵,我本就是一个早该死掉的人了。我本以为活着就好,活着自然就活着的快乐,可我苟且偷生这十几年,累啊。哎,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他是肯定不会原谅我的,我也不想求得他的原谅。”
“哦。看来先生,是因为别的事。”
“是,是十几年前一笔旧账,”王道士收住话锋,转而问道,“你们可否答应贫道的条件?”
“可以答应,两情相悦本是世间美事,我等岂会煞风景。还请先生知无不言,告诉我等这画卷的奥妙。”
“也罢。你们且听好了,我方才说,这画中的格局,受限于作画者的道法修为,其实不仅如此。这画中,亦有死物和生物之别。亭台楼阁山川河流,都是死物,是容易画的。然而飞虫走兽、人物马匹,却是活物,是难画的。你看我方才栖居的那幅画,只是几只飞鸟、游鱼,便是我修炼近十年方成。而且就算是活物,体格大小不同、凶狠良善不同,所需修为亦是高下有别。你所带来的这幅画中,人物马匹近千余不说,还有这些虎豹豺狼、巨蟒黑熊,足足二百余头,这些都是极其厉害的凶兽。这些凶兽你看它们只是画上去的,倘若进到画里,它们可都是活的,会要人命的。你们看这条路,从梓潼门到马队之间,十几处关隘,两侧各立着十几尊凶神,这便是梓潼神主,是守护这些宝藏的守护神。如果到了画中世界,这些守护神亦是法力高强,凶悍的很。”
“听你这么说,这些宝藏是没法取出了?”李长笙反问。
“呵呵,如果是贫道,那自然是十死无生,如果是他,相信定可帮你们达成心愿。”
“你一口一个他一口一个他,这个他究竟是谁?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李长笙急问。
“是贫道的师兄。”
八十二、山外玄山?蓝色布包
“你师兄?”李长笙听了揶揄道,“嘁,早知道去找你师兄就是了,还跟你费这么大劲儿。”
“哦?既然如此,那这位姑娘就请去找我师兄帮你们好了。”王道士摇晃着脑袋,故意跟李长笙斗气。
“去就去,”李长笙哪里肯嘴软,转身要走之际,忽然明白过来,“啊,你个臭道士,耍我是吧。”
几个人一见李长笙这幅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笑什么笑,死郭暧,臭咸鱼。哼,好啦,我不管啦,你们问吧,你们问吧。”李长笙几步坐回去,嘴撅的老高。
王道士虽爱斗嘴,却并非爱计较的人,当下接着说道:“我师兄避世已久,我又曾做过一件十分对不起他的事情。本来不想横生枝节,奈何这件事事关国运,纵然草民,也该出一份力才是。我师兄就在终南山一处道观修行,法号玉清子,自诩白鹤道人。”
“哦?在下也好交游佛道,终南山中修道之人,也认识些许,却不曾听过这白鹤道人的名号啊。”郭暧坦承的说道。
“这不奇怪,我说过他老人家避世已久,而且我们这个流派,修行之人本在少数,不求闻达,数百年来都少有人识,算是道门中的一个秘密流派。”
“哦,既是如此,想来仙长修行之处,也十分的隐蔽了,不知我们该如何才能得以拜会呢?”
“放心,我会画一张地图给你们,方便寻找。”
“你就不能带我们去嘛?”李长笙搭话。
“不能。我若去了,怕是这事反而办不成,我说过我曾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情。”
“噢,如此,真是难为先生了。”郭暧连忙致歉。
“没什么。我帮你们,也是在帮我自己。”
“既然你那师兄又是避世又是难找的,想来性情十分的古怪,我们就算找到了,他又怎的会帮我们?你去了,总算师兄弟一场,就算他还计较你,总比我们自己去的强吧。”李长笙怕王道士不是真心帮忙,不由责问。
王道士看了看李长笙手上的竹管,“不会的,这幅画既然与他有着莫大的渊源,他不会置之不理的,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
王道士当即便画了两幅地图,交给郭暧,“我师兄修行所在,乃是依照道家奇门遁甲之术所建,是为山外山、楼外楼。寻常人根本无法入得其内。这里有两张地图,天字号这张地图,画的是人间实有之处,你们按照图中所示,寻迹而行即可。这张地字号地图,便是依照奇门遁甲所建的幻境,此处非实非虚,非无非有,你们进去了,千万要按着我所指示的方位行走,不可行差踏错,不然迷失在这幻境之内,可就性命不保了。”
“噢。既是如此,我们定然按照先生指示行动,不会贸然作为的。”郭暧接过地图,果然,两张图一张标注一个天字,一张标注一个地字。笔法简练精妙,寥寥数笔,便将山势水脉描绘的十分清楚,路线亦是有始有终,标注清晰。
“噫?这两图所画分明是同一片地方啊?先生,这是”郭暧摊开两张地图,鲜于燕和李长笙一看,果然如郭暧所言,两张图上山岭水脉,画的一模一样。
“对呀,这里分明就是楼观台所在,哪里有什么山外山楼外楼的?而且楼观天也从来没什么玉清子白鹤道人的啊?”李长笙不禁抢白,“你这道士,不会在耍什么花招吧?”
“哈哈哈哈,这正是山外山楼外楼的精妙所在,”听李长笙这样说,王道士不但不生气,反而十分的得意,“它就像这个世界的一个影子,然而又与这个世界处在完全不同的时空轨道上。”
王道士说的愈发玄妙,不过听起来,这和他的画术似有相通之处,应该不是在说谎。郭暧听他说完,不禁拍手赞叹,“既然这山外山如此奥妙,我们登山之时,可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么?”
“恩。郭兄弟不愧是郭老令公的六公子,谦恭知礼,贫道十分的佩服。素闻郭公子博学通达,想来也明白难者不会会者不难的道理。这山外山,若是不懂的人踏入,自是十分凶险,若是掌握了方法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刚才我已讲过,山外山依照奇门遁甲之法所建,而这登山的路径,则是依照伏羲六十四卦所设。终南山楼观台,有四座山门,每座山门分出大、小两条路径,虽然所有的道路最终还是汇成前门、后门两条路,然而途中,最初的八条路径纵横交错,可不断变化演绎,总有数百种走法。寻常游客、信徒登山,只为到达山顶,无论如何走法,并无妨碍,都能登顶。然而要想入得山外山,则需按照我天字号地图所示的路径,你们别嫌绕路,别嫌麻烦,不这样走,你进步的山外山的门的。”
郭暧摊开天字号地图,仔细看那路径,果然暗循了伏羲八卦之要。鲜于燕不懂这些东西,只是看郭暧认真信服的样子,就觉得心里很踏实。
倒是李长笙,一起看过地图后,不禁发出一声赞叹。听得王道士更得意了,不禁问起,“这位三王子,也懂这奇门八卦之术?”
“嘁,我才不懂这些鬼画符,瞧把你们美的,建这座山的又不是你。”
“哈哈哈哈,建这座山的人,是我的祖师爷,他的道法修为那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王道士郎然一笑,“另外,你们听好了,这天字号的图路好走,然而门却难入。这条路还是实有之山,实有之路,你们按着我所指示的路径走过,就会达到一扇乌有之门。”
“乌有之门?”
子虚乌有,便是杜撰虚幻之意,乃是世间没有的东西。几个人听得一时愣住了,不禁同声惊呼。
“这扇门的玄妙之处在于它同样有无数种变化,心性、胆识、智慧,都要非常出色的人,才能通过这一关的考验。”王道士说到这里,得意之色竟稍有收敛。
“还请先生不吝赐教。”郭暧见他不说了,赶忙追问。
“那道门,我平生也就走过几次,每次都遇见不同的变化。前几次是同师兄一起走的,我自己只单独走了一次,我也曾问过师兄,如果我自己单独走那门时,可有什么章法,师兄也不肯多说什么,只是说,倘若他说了,我便再也进不得那门了。师兄还说,这世间许多事的奥妙,皆在说不得。有时候我也跟师兄逗乐,就说那道门是说不得门。到时候,你们全凭自己的智慧和胆识,走过去就好。”
郭暧是听说过一些道门内的玄妙之事的,看王道士神态表情,也不似有所隐瞒。
“你们一旦踏入门内,便会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山脚下,此时也不要惊慌,那已并非实有之境,正是山外玄山了。你们只要依照地字号地图所示,登山即可,入得楼外楼中,自能找到我的师兄。最后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你们登山之日,若是单数,则需在午时之前登山,若是双数,则需在午时之后登山。不可记错了,更不可在午时之内登山,日出之前、日落之后,也不要登山。个中玄机你们也不要问了,这本是本门的秘密,今日能告诉你们,都是天意。”
“如此,多谢先生了。”
王道士交代完毕,已近子时了。郭暧便邀他与自己和鲜于燕同住一间,各自休息了。转眼已是清晨。
早饭很是丰盛,汤羹奶酒,各色点心,看去便有十二分的食欲。
“我说臭道士,如果我们这次失败了,可要再回来找你的。”李长笙轻轻咬了一口奶酪,慢慢咀嚼起来,唇边沾了一点奶渍,更添可爱。
“放心吧,我不会跑的。再说了,倘若你们真进不了那山外山,怕也没机会回来找我喽。这一路上,恐怕你还得多听这位郭公子的话,不然”
“不然,不然什么?谁要听他的话了,本公子这么聪明,要登你那破山,还不是易如反掌。”
“啧啧啧,那山外玄山,可不是聪明人上得去的。”
“那还得是傻瓜才上得去喽?”
“哎,你还别说,真的就只有两种人上得去,一种是傻子,一种是大智若愚之人。”
李长笙还要同王道士理论,被郭暧拦下了,听得出,王道士还是在点拨他们。
“多谢先生指点,请。”说罢,郭暧便举起一杯奶酒,一饮而尽。
王道士本是风流洒脱的人,此刻却端着一杯酒,不肯入喉,眼眸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他对郭暧怀着一丝感激之情。
真是奇怪,明明是他帮了我们,怎的却似在感激我们似的。
“哦,对了,先生,您和柳梅的事情大可放心,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们不会再多查问,相信以先生的手段,定能有个完满的结果。虽然交往不多,但我肯定先生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不同于寻常的登徒浪子。”
“如此多谢,如此多谢了。”王道士终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且,兀自连斟数杯,痛快喝了。
几句闲话过后,众人早饭罢了。今日正是八月十二,双数,此时赶路可在午时到达楼观台山下,午时过后,便可登山。
几人要了驿站的马匹,一路直奔终南山的方向而去。
“我说浪荡公子,我们就这样把那个王道士放了啊?”
“不然呢?你看他很像十恶不赦之人么?”
“不像,倒是那个老钱脑满肠肥的,一大把岁数,还娶了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小老婆,真是可恨。”
“哈哈哈哈,所以啊,且由他去吧。”
“不是,我是说,你没觉得那王道士神情有些古怪么?昨夜里你们没再谈什么吧?”
“没有啊。不过,我倒是也觉得他神情有些古怪,整个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是呀,你看他昨天一副嬉皮笑脸的,虽然不大招人喜欢,可今天看他这么正儿八经的,又是一脸伤感的,反而不适应了。”
“恩,想不到,你看人很厉害嘛。好啦,我们还是走快点,早点把正事办完才好。”郭暧说完,打马疾行。
话是如此说,可郭暧心里却隐隐的浮上一丝不安来。
众人到达终南山脚下的时候,已是午时。一条大道,直通楼观台山门。
所谓楼观台,乃是一座道观。
据说当年老子西去的时候,途径函谷关。正巧函谷关关令,尹喜,亦是一位精通天文地理能知前古未来的贤者,而且他亦曾官至周朝大夫,素闻老子的学识。
那个时候,正直周敬王在位,天下纷争不断。尹喜猜到老子此番西去,一定是厌恶了朝纲不存礼法崩坏的乱世,日后定然不会再回中原了。
当下便好生款待,恳请老子将其所学流传下来。
老子也很欣赏尹喜,知道他是个奇人,便讲授了《道》《德》二经,传授尹喜。
这楼观台的前身,便是尹喜所建的一座高楼,是他用来观察日月星辰的地方。得传《道》《德》经后,他便彻底辞去官职,于此归隐,传播老子学问,终成道家一派。楼观台也就成了道家思想的发扬地。这位尹喜,也便成了文始真人。
后经历代修整扩建,楼观台规模不断扩大,尤其大唐天子尊老子李耳为祖,崇信道教,楼观台信徒众多,规模更尤胜以往。
还有三天,就是中秋了,届时楼观台将会举办盛大的拜月祭奠。不仅是长安附近的州县,举国各地的道教信徒,亦是来者纷纷。
大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路两边客栈酒肆、香火铺子鳞次栉比,非常的繁华热闹。
路上行人众多,郭暧一行人只得下马步行。及至望见山门的时候,便挑了一间还算干净气派的酒家,歇息下来。
酒饭间隙,李长笙赶紧催着郭暧把地图拿出来,大家再看看。
郭暧取出包裹,打开一看,忽然瞥见包裹里多了一样事物。是一件蓝青色的小布包,拿起一看,上面还别着一张字笺
郭公子雅鉴:吾与师兄久别,至今十六载矣。本以为落拓江湖放浪形骸,胸中块垒自可随日月消磨,然平生憾事终至无可排遣。吾之错,吾无悔,然愧对师兄恩德,死生难报。
还请郭公子办妥自家事后,将此物交与吾兄。切记,切记,此物不可提前示人。
落款年与日,玉京子。
“哦,原来这王道士道号玉京子,”李长笙看完,一脸坏笑,“不如我们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八十三、乌有之门?身陷死局
一听李长笙要打开布包看个究竟,郭暧哪里肯从她,当即把东西收进了自己的百宝囊里。
“你呀,金枝玉叶的,没什么没见过,少看这一眼吧。”
“嘁,人家开玩笑的,干嘛这么认真。不如我们猜猜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李长笙瞪大了眼睛,瞅着郭暧。
“我猜不出。”郭暧老实说道。
“我猜是一双鞋,一双女人的绣花鞋。嘿嘿。”李长笙十分得意。
郭暧摇了摇头,“行啦,还是管好我们自己吧,一会上山你千万别胡闹。”
“嘁,谁胡闹啦。哼,一会儿你好好带路,我们要真的在那个什么山外山里走丢了,你可要负责啊。”
时间刚出午时,几个人就迫不及待的出发了。
进了山门,迎面是一条大路,一侧蜿蜒着一条小路。大路乃是青石阶梯,行人很多,两旁许多卖香火小吃蒲扇茶饮的铺子,很是热闹。小路则是泥径,只有三三两两贪恋风景的人,选择小路缓行。
山上有成片的松柏林和竹林,楼台殿宇掩映其间,倒也十分的清幽美好。
四人循着王道士所画的天字号地图一路行走,进退之间倒也的确暗和八卦方位。路上无事,四人很快接近山顶了。
“这王道士也真是的,就不能指条好路,绕来绕去不说,还几次走回头路的,害我们受累。亏你这么信他,不如一口气直接爬到山顶。”
透过浓密的树荫,已经可以望见楼观台的大门,李长笙索性坐在路边一块青石上,牢骚起来。
“一共九次回头路。”郭暧也停下来,一路攀登,大家都有些累了。
“呀,你还数着呢啊。”
“是。这样的安排是为了避免一些游客误打误撞进了山外山。”
“好啦,接下来怎么走啊?天色也不早了,回头还要再走一遍呢。哼。”
“接下来顺着这条小路,走到青石大路上即可。”
“你确定我们的走法儿是对的?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么?”几个人上了大路,眼见路上行人熙熙攘攘,都是赶去楼观台的信徒,李长笙不禁怀疑起来。
“先走着再说吧,这条路线的终点就是楼观台的大门。”
一路走来,虽然几经迂回波折,然而路上都能见到登山的游客信徒,并看不出这王道士所画的路线有什么奇异之处。郭暧也不禁狐疑,这所谓的山外山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越往上走山势越缓,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处足有百亩方圆的平地,大块的石板铺地,十分的平整,广场四周立着旌旗、石柱,还有几尊石像。广场外围顺应山势,修了许多的房屋楼阁,有做商铺用,有做客栈酒肆用。
穿过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便是楼观台的大门了。大门敞开着,许多信徒游客进进出出个不停。
四人走着走着,不约而同的在大门前停了下来。
“兜了这么多圈子,就是要我们进这个楼观台?”李长笙叉腰瞅着郭暧责问。
“我心里也是狐疑,这一路上,除了路线安排的确暗和八卦方位外,倒真是不见什么奇异之处。”
“哎?那臭道士不是说什么乌有之门么,这不就是楼观台的山门吗?哪有什么子虚乌有的。”
“乌有之门,实在这终点的后面。”郭暧嘴上说着,腿脚却没动。
“嗨,都到这一步了,进去吧。真若被那道士蒙骗了,回去狠狠揍他就是了。”鲜于燕从一开始就没听懂王道士说的那些玄乎啦的东西,也懒得想。当即迈开腿就冲大门里走去。
郭暧心里明白,若这真是极为厉害的道门阵法,稍有闪失就会丢性命的,担心鲜于燕安危,当下赶紧拉了李长笙和夜叉丸,追了进去。
四人刚踏进门里,立时定在那里,再不敢挪动一步。
只见天地否变,脚下万丈深渊,罡风猎猎。身后一座陡峭的山岭,不见人烟。
原本热闹如集市的楼观台,竟凭空消失了。
四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强压住心中的恐惧,运转真元努力稳住身形,以免被飓风卷落山谷。
僵持片刻过后,李长笙忽然发出一阵雀跃,“这就对了,这就对了,这一定就是那个臭道士说的什么乌有之门了。哈哈哈哈,果真奇妙,果真奇妙。”
鲜于燕体型矮胖,一路攀登,早累坏了,再加上眼前这么一吓,早已不耐烦了。听李长笙如此欢呼,也顾不得她的身份,登时呛声:“你倒是开心得起来啊,这下闹不好真是有来无回了,哪个奇妙不奇妙的。赶紧想办法。”
“臭咸鱼,你怎么不想办法?”李长笙撇嘴道。
“我笨啊,我怎么想。我就没听懂那道士说什么,郭暧想办法,郭暧想办法。你听懂了,你们来。”
“好啦,好啦。先别吵啦。其实王道士早就提醒过我们了,怎么走这乌有之门。”
“他说什么了,我怎么没听到?”李长笙不服气。
“你光顾着跟人家斗嘴了,你哪里记得。王道士不说了, 能进这门的要么是真傻,要么就是大智若愚。”
“那又如何,这也没说怎么进去啊?”
“王道士不还说了么,走过去就好。走过去就好。傻子也好,大智若愚也好,说的便是无论遇见什么情况,走过去就好。不必为眼前的事物所迷惑。”
“你,你是说跳进这万丈悬崖的罡风漩涡里?”李长笙咧着嘴,惊讶的说。
“应该是这样的。”郭暧嘴上说着,腿脚却没动。他心里也正盘算,尚无十分的把握。
“那你先来,你走,你走个我看看。哎,哎,逗你呢,你别真走啊。你有把握吗?”李长笙见郭暧真的抬起一只脚,又赶忙拦住了他。
郭暧见她紧张的样子,歪着头乐起来,慢慢从百宝囊里取出了豹筋绳,一端交给了鲜于燕手里。
“咸鱼,你可要拉紧我。”
说完,郭暧闭上了眼睛,抬步向着万丈深渊走去。
李长笙屏住了呼吸,几次想伸手拉他回来,心里却又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要相信郭暧的判断,要相信郭暧。
李长笙、鲜于燕还有黑毛猴子夜叉丸,正在为郭暧担心之际,只见郭暧一甩手,豹筋绳猛然一绕,将三人紧紧缠住,来不及闪躲,三人齐齐被郭暧拉进了万丈深渊之中。
三人本能的闭上了眼睛,不禁惊呼“郭暧,你他娘的。”
“郭暧,你找死啊。”
鲜于燕听到李长笙骂郭暧的时候,自己已经一个骨碌摔在了地上。
噫,摔得不重。鲜于燕睁开不大的眼睛一看,自己正跌坐在一处草地上,几步之外,李长笙也滚在地上,腿脚不断乱蹬,两只手凭空想要抓住什么,不断挥舞着,嘴里不停骂着郭暧。
鲜于燕动了动,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抓在身上,回头一看,原来是黑毛猴子夜叉丸,抱紧了自己,还对着自己咧嘴笑起来。
郭暧见他们几个滑稽的样子,在那歪着头,咯咯咯的坏笑着。
等了一会儿。李长笙可能真是吓坏了,一直不肯停下来。郭暧只得上前,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好啦,睁哎呦”
没等他话说完,李长笙忽的伸腿一驳,把郭暧绊倒在地上。
“死郭暧,让你吓唬本王子。哼。”
这下可好,换了郭暧躺在地上咿咿呀呀的叫着,李长笙在那咯咯的乐起来。
“别闹了,别闹了,你们看,我们又回到山下了啊?”鲜于燕喝止二人。
“真的,真的哎。你们看,那不是正是楼观台的山门嘛,王道士说的没错,又回到山脚下了。”李长笙开心的叫道。
“我们不止是回到了山脚下,而是进入了山外山,你们看看这里与我们方才登山的时候有什么不同?。”郭暧扬起脸,四下望了几眼。
“安静了很多,除了我们,好像一个人都没有啊?”李长笙说道。
“是,按时辰推算,这个时间应该是有不少信徒游客下山才对,可这大路小路竟一个人都没有。这山外山果然奇妙。”
郭暧说罢,取出王道士给的地字号地图,循迹而行,“快走吧,时辰不早了。”
“郭暧,我怎么老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得慌。”走了一段,鲜于燕说道。
“怕什么,有那臭道士的地图,不会有错的。”有了第一次的成功,李长笙开始相信起王道士来。
“我也觉得很奇怪,但又说不上来。这里和我们方才所走过的楼观台,是一模一样的,但又觉得哪里不对。”郭暧说道。
“没人了嘛,你刚才不都说了,这里是山外山,是仙境,早把那些凡夫俗子隔绝在外边了嘛。”李长笙倔道。
“不止如此,不过眼下我也说不上来。总之还是小心些好,毕竟王道士已经十几年没回过这里了。他那个师兄是不是改造过这里,也说不定。”
“你这么说倒是还有几分道理,夜叉丸,夜叉丸呢?”
“在这里,主人,在这里。”
鲜于燕无奈的晃了晃身子,背后露出个满脸黑毛的头来。
自从进到山外山,夜叉丸就一直在惧怕着什么,抱着鲜于燕不肯松手。
“你怕什么,夜叉丸?”
“怕,怕。这里没有生命的气息。”夜叉丸的唐语说的并不好,但还能听清楚。
他一说完,几个人顿时又陷入恐惧之中。
的确,这里**静了。别说狼虫虎豹,就是一只鸟雀,一只草虫的声音都没有。
既是高人修仙的地方,不该是这样的吧。
“那个死道士,倒真没说这山外山里是个什么情况,回头找他算账。”李长笙哼了一声。
“郭暧,怎么办?继续走么?”鲜于燕稳了稳,商议道。
“走吧。他不只没告诉我们这里的情况,”郭暧叹了口气,继续道,“他也没告诉我们怎么才能离开这座山外山。”
听到这里,鲜于燕和李长笙脑袋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他不会,他不会是要致我们于死地吧?不就是个桃花案子么,至于要我们性命么?”李长笙乱了方寸,脸色苍白的说道。
“应该不会。他就算要杀人,目标也不该是我们啊,况且看他当时的情形,也不像对我们有杀意的。”郭暧分析道。
“恩,你说的也是,也是。”本来李长笙就要完全相信王道士了,一番变故下来,又很害怕王道士真的不可信,可面对眼前的恐惧,又不得不努力去相信郭暧的推理。心里十分的乱。
“眼下,我们只有相信王道士,走上山去。既然真的有这么一个山外山,相信山上还有修行的人,到时候总会有下山的法子。”
郭暧说完,紧紧拉住了李长笙的手。
而夜叉丸依旧抱紧了郭暧粗大的身子,瑟瑟发抖,艰难攀登着。
一路上寂静无声,只有树影婆娑,众人如入死界。
对未知的恐惧,使得四人不由催运轻功,加快了脚程。
不再说话闲聊,一路攀登起来便觉得快了很多。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忽听得鲜于燕惊叫起来“不对,别走了,别走了。你们看我们这是在哪?”
其余三人心底了然这山外玄山的诡异,一听鲜于燕这般叫喊,登时止住了脚步。
几人估摸着,怎么也该到了山顶。四下张望,不禁再受震撼。
向下瞰,遥遥渺渺,浮云遮掩,不见来时路径。抬头望,楼观台的高塔直入九霄,更加远不可及。四面望去,高山峻岭威逼剑立。
整座终南山的地脉似乎都发生了巨变,不知何时竟拔高了许多许多。
“这山还会长个?”鲜于燕冲着郭暧和李长笙嘟囔道。
“是啊,我们明明走了很远了,按说早该到了山顶,死过爱,你是不是带错路了?”
郭暧不理他二人,暗自沉思,“嗯,刚才是我大意了。不过,路是没有走错。”
“那是为什么?你倒是说呀?”李长笙不依不饶。
“刚才我们都用了轻功,这里既是山外玄山,是用来躲避世人踪迹的地方。又设计了那么多迷踪路径,想来是要一步步走过去才好。”
“啊?感情我们刚才白跑啦。被你害死了,刚才就累坏了。”李长笙干脆坐在一块山石上,自己捶起了腿。
“不走啦?”
“不走了。累死人家了,是你带的路,是你带头用轻功的。我不管,你得把这山给我变回去。”
郭暧刚想回李长笙几句,忽然瞥见鲜于燕也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眼睛巴巴的望着自己,他也不想走了。
“郭暧,你鬼点子多,想想办法。你看这山势不仅高了,还变得十分陡峭险峻,眼看天快黑了,在这样走下去,也是危险。”
“臭咸鱼,你们这可难到我了,这山外玄山我也是头次听说头次来,道门中的事情,稀奇古怪的太多,我哪里懂这鬼东西。”
“既然这山势能够因为我们使用了轻功而发生改变,就说明它还是可以受到我们的影响啊,”鲜于燕假装沉思一会儿,“郭暧,你行的。老哥相信你。”
说完,鲜于燕也干脆一屁股坐地上了。
空山绝谷,胸中块垒淤塞,郭暧一时无计,立于一处崖头,仰天长啸。
三声啸过,山谷里回声震荡。
渐渐的,这回声竟越来越强烈,先是如万马奔腾,再传来已似大潮拍岸。很快,回声便如滚雷一般,无休无止。
众人只觉得脚下的山石,也都跟着震动起来,紧接着,便见山顶上无数的山岩碎石纷纷崩塌下来。
山岭倾倒,耳边尖风呼啸,四人顿陷死局之中。
八十四、乱流佛光?五百血衣
八十四、乱流佛光五百血衣
郭暧无心一声长啸,引得山外玄山崩毁倾倒。
四人不敢乱动,倚住一棵大树,拼力挡开呼啸而来的碎石。
“不好,我们站的地方”
鲜于燕话没说完,四人只觉得身子一沉,所在的山头顿时崩裂,往山谷急速坠落。
此时郭暧也来不及多想,现出金刚鹏王之护,抓住三人,展翅飞向空中。
郭暧带着三人刚飞到半空,就望见整座终南山都在不断的塌陷着,山岭崩毁,大地张裂,现出幽深恐怖的沟壑。
“他娘的,这帮死老道的阵法也太厉害了,整座山都塌了。”
“怎么办?我们现在还是在山外山中吧?可怎么出去?”
鲜于燕和李长笙纷纷叫骂,只有夜叉丸吓得已经说不出话了。
郭暧震动翅膀,在空中盘旋着,本能的想要找一处落脚之地。
不成想,几个人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就听得大地裂地深处,传来一阵狂龙怒吼般的巨响,一股股地气乱流急速窜出。
纷纷坠落的山石,顿时被激流卷动,形成一一道道旋风,袭向郭暧。
很快,整个山外山的气流都被搅动起来,大大小小的山石,被激流裹挟,飞旋在天地之间,一片混沌。
无处可躲。郭暧横下心来,收拢铁翼包裹着众人,任由自己在狂风乱石中跌撞翻滚。
每一念,每一瞬,都漫长如年。在碎石的撞击和飓风的撕扯中,郭暧的元力迅速流逝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熟悉的阴暗的感觉涌了上来。
好像就在自己的心里,一颗黑色的芽,在轻轻的摇曳着,正如女妖曼妙的手,召唤着自己。
“是力量。”
“是纯粹的力量。”
“是真正的力量,喔哈哈哈哈”
“喔哈哈哈哈”
一阵阵呼唤。伴随着一阵阵的笑声。分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者是两者皆有吧。两个声音或接替,或交杂。
那颗黑色的芽上,噗地燃起了火焰,暗黑色的火焰。可以烧尽一切的火焰
郭暧心烦意乱起来,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那团火焰也越来越炽烈。
就在那火焰将要流窜全身的时候,在他意识之境里,忽然映现出两个人的影子。
是佛地藏。鬼地藏。
郭暧不明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的脑海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个画面。
只见佛地藏微笑着,慢慢的走向了鬼地藏。紧紧的抱住了他。
在这微笑和拥抱之中,郭暧感到一丝的温暖。
一声声的呼喊,渐渐远去了。黑色的心芽,也渐渐的收拢起来。
郭暧慢慢阖上了双眼,仿佛自己正被佛地藏温柔的拥抱着,意识渐渐消散了。
一阵冰冷的感觉,慢慢流窜郭暧的全身,仿佛躺在寒冰上一样。意识依然模糊。
他本能的翻了个身,原本着地的一侧身子犹如万千根钢针戳刺一般疼痛起来。
郭暧立马醒了,叫唤着站了起来,一侧身子几乎失去了知觉,两条腿的筋络剧烈抽搐着,郭暧不停的蹦跳着,边搓手,边用胳膊拍打着身子。
其他几个人也好不到哪去,被郭暧吵醒后,也是咿咿呀呀的叫苦连连。尤其李长笙,一眼看见郭暧在那儿,干脆把他当做了沙暴,连踢带打,以缓解自身的不适。
几个人都顾不得说话,不停的跳动拍打着,渐渐的身体恢复过来,四个人互相看着,兴奋的开心大笑起来。
“没死啊,我们没死。傻郭暧,我们没死。”
“没死也差不多了,这什么地方这么冷,我全身都麻了,手脚都没知觉了,哎呦,疼啊。”
鲜于燕这么一喊,大家才认真的四下打量起来。
是一处大殿,地上铺满了打磨光滑的黑色石板,就是因为躺在这东西上,所以身体被冻僵了吧。
往前看竟有一个小道童,十二三岁的模样,正一脸坏笑又有些好奇的看向这里。
李长笙当下气急败坏,就要冲上去打人,“你这小道士,怎么把我们几个丢在地上,冻死人啦。”
郭暧见她一瘸一拐的冲了过来去,那小道童激灵的一闪身,直接往后退。
正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咳嗽。小道童脸色一变,立马严肃下来。
郭暧几个人也当即停下来,寻声望去,先是看到大殿上供奉的三尊神像,正是道教三清,即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道德天尊也就是老子。三尊神像栩栩如生,**肃穆。
神像下面的蒲团上,端坐着一位神情肃然的仙长。
此人一袭蓝袍,内衬白色里衣,背挂宝剑,手托拂尘,十足道家宗师派头。再看他长眉入鬓,眼目微阖,五缕美髯垂落胸前,七分威严中流露三分俊逸逍遥。
此人难以料定年岁,看着三十余岁,再看也许有百余岁也说不定。是一位修行很深的道人。
郭暧见了,连忙上前几步,带头施礼。其实,也是为了更近些看清道人的样貌。
“多谢仙长救命之恩。”郭暧拉着李长笙几个人,一起躬身致谢。
“你们不用谢我。是我这位徒儿,不忍看你们命丧黄泉,适才救了你们。”
小道童一听,伸着舌头,冲李长笙做了个鬼脸。
李长笙脸一红,倔脾气还在,也冲那孩子做了个鬼脸。
“你们闹够了吧。”
道人的语气谦和而不容忤逆。李长笙这金枝玉叶之身,也当即低下头来,且看郭暧同他怎样说法。
道人说话时,脸上一点表情没有,连口唇都是微微开合,似乎并不惊异他们的到来,没有责怪,也并不好奇。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几个人的性命无忧,虽然不是这位仙长亲自出手,至少他对自己徒弟救人的事,并无责备。
郭暧替李长笙道过谦,当即表明了身份和来意。
“还请问仙长,这里可是山外玄山楼外楼?”
“果然是那孽障指使你们来的?”
“这”郭暧一时踌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来这里的确是山外山楼外楼了。只是这道人虽然语气平和,措辞却流露着不悦。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道人当即起身,踱步到了一旁椅子上坐了下来,侧脸看向四人,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
可是,就在道人一甩拂尘的刹那,郭暧顺眼望去,就见道人身旁的桌案上,分明放着王道士交托的蓝布包裹。字条,业已被取了下来,压在一旁。
这定然是读过了。
不好。王道士字条上再三嘱咐,一定要在自己的事情办妥后,才可将东西交给他的师兄玉清子。恐怕若给他先看到包裹中的东西,也许会对自己要办的事情十分不利。
郭暧心里云水翻腾,思虑片刻,横下心来。
“正是玉京子道人,王道士指点我们前来。只是,并非受他指使,乃是我等请求他指点迷津,所以才擅闯宝地。还请仙长莫怪。”
郭暧当即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不敢有所隐瞒。
“哦?高仙芝的画?”
听道人的语气,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正随身带着那画卷,伸手探摸,才发现自己的包裹就在身上。想来是那道童搜了几个人的身,发现了王道士的蓝布包,才拿了去。其余物件,并未动过。
这道人是秉持操守之辈,事情应有转机。
郭暧双手捧着装画的竹管,上前几步,在距离道人还有两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尔等还怕贫道欺你不成?你且把画拿来,待我验明真假。”
郭暧不再犹豫,取出画卷,为道人展开观瞧。
道人眯眼一扫,当即圆睁双目,站了起来, “哈哈哈哈,想不到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佩服。佩服。”
“敢问仙长,正是玉清子前辈么?”
“正是贫道。高将军近来可好啊?”
“这。高将军数年之前,便已故去了。”
“哦?他竟然死了?”道人嘴角微微扬起,轻声笑了一下,似乎并不太相信郭暧所说,也并未质疑什么。
李长笙将高仙芝在潼关的遭遇说了一遍,只说是边令诚矫旨冤杀了高仙芝。
“噢。是这样啊。”白鹤道人听她讲着,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就像在听不经世事的孩童谈论新奇的见闻。
“喂。你这道士好不近人情,一代名将就这样被人冤杀了,你还笑眯眯的。”
“呵呵。生老病死本是平常,更何况贫道远离红尘太久,人情冷暖,本不在我考虑之内,”白鹤道人瞅着李长笙,不急不缓的说着,“只是不知这件东西,王子殿下,您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
“不是说了么?高将军委托给李嗣业将军保管的,李嗣业将军又交给了我父王。”
“哈哈,或许贫道该称呼你一句郡主殿下,你仔细想想,高将军为什么会本门的密术呢?” 白鹤道人轻举拂尘,指了指郭暧手里的画卷,“对于这件密画,甚至这件竹管的来历,贫道所知未必比你少。”
“这”李长笙想了想,继续说道,“仙长的意思,这幅画的确是高将军所画?可玉京子道长说,普天之下能做出这幅画的除了您,不会有第二个人。”
“呵呵,他这样想倒也没错,有些事他也不知道,这幅画的确是高仙芝所作,”白鹤道人顿了顿,继续说,“而且,这密画之术也是贫道教他的。”
几人听到这里,既觉惊讶,又恍然大悟。这样的话,的确更能解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是这样,”李长笙微微躬身,施了一礼,“方才有所得罪,还请仙长莫怪。这样说来,仙长是高将军的师长?”
“非也,非也。我教他密术,但并非师徒,算是朋友吧,我看你挺维护高仙芝的,我且问你,这画卷你到底从何处得来?”
“这”李长笙斜眼瞥了一眼郭暧等人,“是一位高将军非常信任的人那里。”
“哦是这样啊,”白鹤道人当即明白,李长笙是顾虑在场的其他人等,所以不方便言明,“那个人,也是一位修道之人吧。”
“是。”
“在终南山,辋川之南,有一处庵堂,那人便在那里修行吧?”
“是。”
“其实,这件竹管也曾是贫道本来所有,你们别看它简单,若非有本人亲自传授之法,你们是打不开的,想来是那位故人不便参与此事,事先打开了机关,才交给你们的。”
白鹤道人说到这里,李长笙不禁低下了头。
白鹤道人说的没错。这件竹管她曾不止一次见那个人细心把玩,十分的珍爱。自己也曾偷偷试着打开,却无可奈何。只是更添好奇罢了。后来交托自己时,才预先打开来的。更一再嘱托,要自己千万保管好它。
“仙长也认识那个人吗?”
“我知道那个人,但并未有过交往,这也是我和高仙芝的约定,他不能把我的事告诉任何人。”
“难怪。还要我费劲解开这画卷的秘密,却不曾告诉我关于仙长的事情。”
“恩,高仙芝是守信之人。”
“那,仙长可否愿意帮我们这个忙呢?”
“这个么,既然这件东西流落到你手里,我想这也是高仙芝的意思。倒不是什么难事。”
“哈哈,那太好了。”
李长笙当即便从郭暧手里讨过画卷,想要交到白鹤道人手里。
白鹤道人并不去接,只是笑着摇摇头,“不用心急,东西你先收着,且听我交代些事情,你们先下山去办了。”
当即白鹤道人召唤童子取来笔墨,写下了一张清单。
黄牛三百口。
驴子三百头。
生猪一千口。
稻草人五百个。
死难将士的血衣、武器,五百套。
还有些毛笔、朱砂、黄纸之类的寻常物件。
只是这血衣,看得几人面面相觑。
“你们预计多久能办好?”
“最快也要十天,因这血衣等物,恐怕还要到前线运来。来回总费些时日。”
“好。你们办好诸事,我便下山。因为这批宝藏数量太多,还是直接在山下取出才好。还有,烦请广平王届时安排一处校场,清理闲杂人等,以备使用。”
说完,白鹤道人又取出一件黄色符纸,要他们在筹备完毕后点燃,他自会收到消息。
八十五、回到现世?红尘问情
四个人由那道童引路,出了大殿,顿时被山外玄山的奇异景观震住了。
看光景,天地一片素白,分不出是白天还是月夜。
东方、西方各有一枚巨大的“圆盘”,发出柔和的白光,看不出哪个是太阳,哪个是月亮。
幽蓝的穹顶之上,紫薇北斗、二十八星宿,分明布列。
“噫,好美啊。小道士,你们这里每天都是这样子吗?”
“嘿嘿。每天是什么意思?我自打生来,便跟在师傅身边,师傅也很少提及山下的事情。恩,反正这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小道童带着他们走了一段,大体看来这里与楼观台几无分别,只是这天上的景象太过诡美。
众人来到大门前,小道童便停下了。
“你们自己开了门,下山便是了。”
“你不跟我们下山吗?”李长笙俏皮的逗他。
“我从来没有走近过这扇门十步之内。”
“为什么?”
小道童没有回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们快下山吧。”
说完,自己便回去了。
李长笙开心的笑着,抬腿便向着大门走去。
郭暧还没来得及跟上,就见李长笙忽地跌跌撞撞的退了回来,好似受到了什么巨大的阻力。
“哎,你怎么不看着点,楞往人身上撞啊。”
李长笙后退几步差点摔倒,站定之后,抬手指着前方便骂,好像那里站着个人似的。
“你,你怎么了?”
“我刚才明明看见好几个人,有一个人还直戳戳的冲我撞过来了,好像他根本看不见我似的。”
郭暧什么都没看见,鲜于燕和夜叉丸也是,不过看李长笙的样子不像在说谎。
“没人走过来啊?”
“走。”李长笙也不理会,拉起郭暧的手,再往门前走去。
走了几步,二人旋即又退了回来。
这一次郭暧也看见了,李长笙果然没有说谎,有许多的人进进出出,就在自己的身边,甚至与自己擦肩而过,有说有笑,好像根本看不到自己二人似的。
“郭暧,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
“是不是很可怕?”李长笙皱着眉。
“恩,如果不是提前说了,我也会被吓到的,我想这里应该就是山外玄山与楼观台的交界之处,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诡异景象。那个道童不是说过么,他从来不会靠近这扇门十步之内,想来就是因为这个。”
“那么怎么办?我们就这样走过去?”
“还是小心些。这门内,我们看到的应该都是些虚相,就怕大门打开的时候,我们便会立刻进入现实世界,我们还是小心些不要被撞到这些虚影,免得生出什么意外。”
三人依了郭暧的说法,小心穿过人群虚影,推门走了出来。
一阵清晨特有的湿润气息,夹杂着山花的香味,扑面而来。
再看身边鱼贯进出的人影,果然一个个都是活生生的男女。
四个人难抑心中的欢喜,回头看着身后楼观台的大门,回想昨日的遭遇,一切就像一个梦。
李长笙拿出白鹤道人的黄纸符咒,傻傻的笑了起来,“感觉像假的一样。”
“哈哈,是啊。这山外玄山当真是奇妙的所在,恐怕此生再无机会进到这里了。”
“你还想来啊,差点把小命儿丢了。”
“你不想来吗?”
“我,我也想。不过还是算了吧,除非那白鹤道人带我们来。那个王道士也行啊,他们带我们来也好啊。对了,人家交代你的事情,你就那么草率了之啊。”
“你是说王道士的包裹?那本来就是王道士要我交给白鹤道人的,而且我们也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既然白鹤道人已经收了去,就随他喽。”
“你一点也不好奇?不想知道那包裹里装的什么?还有那个王道士,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他师兄的事情?”
“不想知道。”
“不过,还是要谢谢那个臭道士的,总算没让我们白跑这一趟。改天好好谢谢他吧。”
“恩。”郭暧嘴上答应着,心里忽然沉重起来。
四人到了客栈,取了寄养的马匹。快马再回渭城。
本来郭暧是想自己和鲜于燕先到渭城,处理好王道士的官司。李长笙则由夜叉丸护送先回长安,筹备白鹤道人交代的事情。说来说去,拗不过她,只好答应李长笙一起先去渭城。
王道士所在的破道观外,吵吵闹闹围了百余号人。四人推开拥挤的人群来到门前,只见门口站了两个差人,正在维持秩序,喝退不断想要进入的人们。
郭暧心里一阵不安,虽然说不准发生了什么,但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赶紧给鲜于燕使了个眼色。
鲜于燕亮出了自己的腰牌,那俩差人本就是赵大路的手下,常听赵大路提起鲜于燕的名号,当下由一人引路,带进了院里。
院里的情形更是奇怪,除了一些衙门里的人,还有十数位衣着阔绰的豪绅,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看样子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听差人说鲜于燕一伙人又回来了,赵大路连同老钱,急忙从屋里走了出来。
原来,赵大路和老钱那天再到驿站找人,怎么也找不到。心里一直担心着,结果今天一早,便有人报案,说是王道士死了。这才通知了老钱,一起过来。
周围的邻居知道这王道士有些手段,以讹传讹,纷纷说王道士不是死了,是羽化登仙了。因此城里许多与他打过交道的豪绅,也纷纷赶来,瞧个热闹。
郭暧听了,心里一冷,自己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王道士的尸身就放在堂屋的一处桌案上,盘腿坐着,身前摆了水果茶点,烧着香烛。果然被一些好事者当成了神仙,给供了起来。
郭暧试试了王道士的鼻息、脉搏,确定是死了。尸体都已经冰凉了。然而那尸身的面色却依然红润,还保持着很好的弹性,也难怪人们会把他当做神仙羽化了。
“师父、郭公子,你们见多识广,你们看这王道士是真的死了吗?”
“是死了。道门中一些修炼高深的人,死后尸身不腐的大有人在。”
“郭公子,您说的是,这些东西小人也听说过不少。可您看,我这真是第一次遇见,还牵扯一宗案子,我这也不好向上峰交代啊。”
“这个赵大人不必担心。王道士么,我方才看了是中毒死的,应该是修炼道家内功的时候,服用了太多的药物,导致心脉枯竭而死。至于死后他的尸身还能保持面色红润,也是那些药物的作用。不信你闻闻,他的尸体散发着一股奇怪的香味呢,就是那种药物的味道。”
赵大路、老钱听了,当下凑近鼻子闻了起来。仔细一闻,果然如郭暧所说,当下吩咐差人把烧着的香烛全都熄了,搬到外面去。喊来仵作检验。
没了香烛味道的干扰,王道士身上的异香闻着更浓烈了。
很香,但稍稍多闻上一会儿,便会头脑发麻,昏沉沉的。
这仵作也是个中高手,分辨出这香味中除了一些香料外,还有大量的硫磺、朱砂。这些都是剧毒之物。案情很快便明了了。
“那我的事”老钱在一边早已急不可耐,本来怀疑到了王道士头上,眼下他却死了,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有些错乱。
郭暧先是安抚了老钱,又吩咐赵大路驱散院中的好事之徒,再找车马来,好护送王道士的尸身到终南山楼观台,交给那里的道士按道家立法处置。
赵大路一一照办了。郭暧这才说明了老钱的事情。
说是,问题出在王道士送给老钱的屏风上。那画屏木材本就是一种来自扶桑的香木,散发的香气有催情的作用。再加上作画的颜料里,也含有大量的麝香和天竺的迷情香。虽然开始有助男人**,久而久之,却容易让人产生幻觉。只要把王道士送的屏风丢掉就好了,就不会再发生那些怪事了。
老钱听得半信半疑。回去把那几扇画屏吩咐下人带出去烧了。再后来的日子里,果然也再没发生过那些怪事。也就信了。
秋日的午后,天气格外飒爽。远处,秦汉遗留的宫殿陵阙,铺落一层金色的毫光。千百年风云人物,似乎就在耳畔呢喃。
在渭城通向长安的官道上,四人四骑缓缓行着。
“郭暧,你骗人的吧?”李长笙轻轻甩着鞭子,侧身转向郭暧。
“哪里骗人了?”
“就那个王道士的事情啊。”
“没有。他的确是中毒死了。”
“噢。那老钱呢?”
“既然王道士已经死了,就让老钱把过去的事情当做一场幻梦,不好么?”
“这样是不错,起码老钱心结解开了,也不会再怀疑柳梅了。可王道士这样做,是不是太懦弱了,他不能带着柳梅私奔么?”
“哈哈哈哈,你这金枝玉叶的,难为你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我这样想怎么了,如果他真的爱她,就该带上她一起走,过开心的生活。现在他死了,也许柳梅的余生都要在孤独清冷中度过了。王道士终究是个风流鬼,不是个好东西,也许他早已负了很多姑娘。”
“也许吧。”
“什么叫也许吧,明明就是。和那么多姑娘好,最后不管不顾的。”
“也许他早已为一个痴爱的姑娘,伤透了心呢?”
“什么意思?”
“你就不奇怪他为什么突然死了么?”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跟柳梅的事情被我们揭穿,懦弱胆小,既不敢面对柳梅,又怕吃官司,所以自杀了呗。”
“我想不会这么简单的。就像你说的,他本可以带着柳梅远走他乡的,以他的手段,这并不难。难的是,他逃不过自己的心结。”
“哦你是说,他对不起他师兄那件事,我想起来了,他后来的神情是有些古怪,好像忽然大彻大悟放下了许多事一样。”
“是啊。也许他的心早已死了,这么多年活在世上的不过是一具浪荡形骸罢了。”
“可他师兄是男人啊啊,对了,对了,我知道了。那个女人,啊,一定是这样的,”李长笙摇头晃脑起来,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想想的故事,“真是个痴情的男人啊,可以为了爱情奋不顾身。”
想到最后,李长笙的脸上现出一副痴痴的羡慕不已的样子。
“哈哈哈哈”
“死郭暧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
“你到底笑什么嘛,你给我站住。”
李长笙嘴上喊着让郭暧站住,一丢手却把马鞭抽在了郭暧的马上。
一行人,顿时在官道上,扬鞭追逐起来。很快,便消失在烟尘的尽头。
此时此刻,恢宏浩荡的长安城里,却风云波诡。令这痴男怨女的故事,好似清晨芍药花瓣上的露珠,美好而又微不足道。
八十六、梨园拜月?意外之人
时间是大唐至德二年的秋季,八月十四。长安的收复已近一年了。
虽然与安禄山叛军的战事依然在持续着,边疆各地亦十分的不安定。
然而长安,作为一座曾经拥有百余万居民的大都会,还是表现出了同历史时代其它王国都城所无法比拟的繁荣和富丽。
除了楼观台将要举办的规模浩大的拜月法会外,长安城内的道观、寺庙,也筹备了相应的庙会法会,以期招揽信徒民众。
朝廷还下旨八月十五日开放宵禁,允许民间彻夜游园赏月,各坊都要推出相应的活动,以添太平喜乐。
同时,朝廷更特别在乐游原上,搭建高台,架设花灯,由皇宫专属的内教坊乐师伶人欢演达旦,以慰天下。
据说,当今天子还向太上皇讨请了梨园子弟,表演助兴。
梨园是太上皇,也就是后世所谓的玄宗皇帝特别设立,亲自选拔子弟教习乐艺,可以说是玄宗皇帝的私人乐团,从来只为玄宗皇帝欢宴出演。
皇榜张示,消息很快传遍了长安,百姓纷纷赞颂当今天子仁德,能有幸一睹梨园众人的风采。因为在长安百姓的传说里,梨园子弟的歌舞乐艺乃是天下第一流的,只有那些功勋卓著至少也要太上皇十分赏识的人,才有机会欣赏的到。
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郭子仪的府邸。郭家的女眷和一众好事的下人,一样奔走相告,一时聒噪,很快便人尽皆知。
然而就在大家兴头上的时候,管家集合众人宣布了老夫人和大少爷的决定,八月十五日严禁郭家子弟到乐游原上游赏,赏月观灯仅限在本坊之内,凡外出者亥时前即须回府。违者家法处置。
大家自然不是很开心,不过平日里老爷和老夫人对待大家很好,倒也没什么怨尤。一些聪明的人,也知道当今老爷和几位少爷在杀场上屡立战功,早有些眼红的人在朝里搬弄是非。小心谨慎些总是好的。
午饭的时候,老夫人和长子郭曜同样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几位少夫人。尤其对郭暧,叮嘱他莫要去凑那热闹。
郭曜的书房里,郭曜、郭暧正商谈着什么。午后的暖阳照得二人有些慵懒,幸好有新煎的碧绿的茶汤,让二人保持着些许的清醒。
“禁止大家到乐游原上参加赏月集会,下边的人,你没听到什么口风吧?”
“没有。仰赖父亲和兄长平日的教诲,他们虽是不开心,倒也没什么怨言,几个老人家倒也明白事理,知道当今局面我郭家更要低调从事。”
“这次皇上一定要动用梨园的人,据说兴庆宫那边是不答应的。”
“啊?可皇榜已经张贴出来了啊。”
“正因如此,才不许大家前往啊。无论明天,梨园的人是不是会出现在乐游原上,皇上和太上皇总有一个要有损颜面的。”
“八成是李辅国那老家伙出的鬼主意吧,要给老皇爷出难题。”
“不止是李辅国,就连马皇后最近在皇帝面前说话也不少。”
“她能怎样?为何也要跟老皇爷过不去?”
“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可依我看来,太上皇已经对国事不怎么上心了啊,再说他老人家也没有那个心力了。”
“话是这么说,可只要他老人家在一天,他的话就是圣旨。太上皇不止当今天子一个儿子,几个亲王如今还分封在外,拥兵自重。他也怕啊。”
“如今安禄山兵患在前,边疆四夷蠢动,那些王爷们难道真的会”
“恩,我最近听到些口风,有人在朝中奔走,鼓动一些郁郁不得志的文人到咏王李琮那里做幕僚。”
“这”
“你知道这件事就好,以后小心行事。不要在说于第二个人听。”
“小弟谨记。”
“你说这些天,你一直和广平王家的升平郡主在一起,是真的?”
“她是乔装过的,自称是广平王家的三王子李长笙。不过,我见过几次她女扮男装的样子,而且还试探过几次,应该就是升平郡主没错。”
“恩,不论真假,她都是代表广平王在做事。今天一早,广平王那边就有人传话过来,的确是按照你说的那些在筹备物资,还有一批人马,已经开赴前线,运取血衣等物。”
“恩,这不会的,当时她委托我办这事的时候,布衣宰相李泌也在场,否则兄弟也不会贸然行事的。”
“哈哈,难得啊。经过这些日子的历练,你成长了不少。以后行事,也要更加小心谨慎。你在终南山的遭遇,一直没听你细讲,那几日你一直昏迷不醒,母亲大人十分的忧心。我做主张,这件事还没有告诉父亲大人。你也莫怪哥哥。”
“这个自然,兄长是担心父亲大人和几位哥哥在前线的安危。对了,你方才说有人在京城为永王走动,这个人到底是谁?”
“此人行事极为高明稳妥,目前尚无定论。你日后留心些就好。吃饭的时候,虽说明日不许你出门,但你也须留意京城的消息,必要的时候,也可临机应变。”
“兄长的意思?”
“你知道梨园在哪儿?”
“这个小弟自然知道。”
“你与左街使向来交好,不妨也叮嘱他,注意一下那边的动静。总归对也有好处。”
“这样好嘛?岂非将我们郭家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见机行事吧。明着可让鲜于燕加强巡逻的兵丁,要闹事的人自然也会收敛。至于暗中援手,就没必要暴露身份了。”
兄弟二人又闲谈了一会儿。郭暧便出了府邸,直奔左金吾卫的府衙。
就在郭暧、鲜于燕离开的这几天里,朝廷已经就剿灭乌鸦集团一事明确了封赏,对于左街使鲜于燕,特别加封金乌将军衔,赏田百亩,黄金百两。今天一大早,圣旨和赏赐便一同到了左金吾卫府衙。
金乌将军虽说是虚职,官阶却是从五品,衣装佩挂也有别于左街使。更难得的是,有了临机入朝的便宜。加上同时兼任着左街使,荣耀自是不同以往。
在这之前,也有金吾将军直接兼任左右街使的,鲜于燕却是从微末小吏一步步拔擢升任,自然不同。
“哎呦,咱们这左街使升官发财啦。”
“去,去,这几天可把我忙死了,一回来又要搞什么中秋拜月的活动。不仅各坊要操办,皇上还要在乐游原大搞特搞,不仅民间艺人,连内教坊的乐工伶人都召集到了。这不,我刚刚跟各坊的里正开完会,商讨警戒事宜。回头我还得专门组织人马到乐游原上,明天晚上,皇帝会派一位妃子带着几位诰命夫人前往,与民同乐。还会有不少文武大臣出面,嘿嘿,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别说这身官服,就是我的脑袋都得搬家哦。哎,你小子不去东市西市快活,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鲜于燕一边整理着一些卷宗,一边招呼着郭暧。
“我来也是为了这长安城的安全啊。”
鲜于燕一听,当即放下了手中翻看的卷宗,支开了左右,坐了下来,端起一杯水连喝了几口,“又发生什么事了?”
“梨园的事情,估计你也在为这事儿头疼吧。”
鲜于燕长叹一声,坐着的身子塌了下去,许久才说话:“自从前阵子陈玄礼将军的事以来,朝里的文武早就惶惶不安了。事儿大家都没明白,可这皇上跟太上皇要真是挑明斗起来,难做的还是做臣子的。听说,前日里上朝皇上把这决定公布之后,一下朝,就有几位官员昏过去了。毕竟已经死了一个陈玄礼。”
“后来怎么样了?梨园的事情,听说还无定论。”
“有结果了。兴庆宫那边,今天一早儿给皇帝那边回了话,愿意交出梨园子弟,为百姓献艺。这都过去两天了,也是不得已啊。虽说梨园就是个戏班子,可这帮人里很多都号称是太上皇的弟子,太上皇有时候也自诩是梨园班主,也算是心腹了。”
“鲜于兄为难了。”
“哈哈哈哈,是啊。兴庆宫毕竟在我这左六街内,我也担心老皇爷要是真横了心不放人,皇帝要来硬,我可怎么办噢。这下好了,老皇爷憋屈了自己,总算换得一些臣子的安全。”
“咸鱼,你高兴得恐怕太早了吧?”
“怎么?这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以后再说以后吧。”
“你以为这事儿就能这么轻轻松松的过得去?”
“啊。不然呢?皇帝的条件,老皇爷已经答应了,还能怎样?”
“皇帝一时是没把柄可抓了,难道就不会有人来给皇帝制造把柄么?”
鲜于燕没接话,脸一沉,把耳朵靠近了郭暧。
“如果这两天,梨园的人都死了”
郭暧话说的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鲜于燕听完,黑黑脸膛上,死一般沉寂。
良久,鲜于燕一拍大腿,又拍了拍郭暧的肩膀,“吓死我了,兄弟你可吓死我了。幸亏你提醒,你看这个。”
鲜于燕掏出一样物件,是兴庆宫的腰牌。
“这是”
“今天一早,高力士大人就派人带话过来,说是答应了皇上的请求,另外给了我这块腰牌,要我见机行事,我还以为是开放宵禁,怕兴庆宫有变,所以早在那边加强了警戒。你一说我忽然想起来了,梨园那边,没有兴庆宫的腰牌,寻常人也是不敢擅闯的。这样联系起来就对了。”
“看来高力士大人也料到会有人暗中生事。兴庆宫至少有高力士大人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况且梨园距离兴庆宫距离很近。到时候也好临机策应。”
“再给梨园拨调一百卫士,不,干脆二百。呵呵,晚上的时候,我会亲自巡检的。”
“这样最好。”
“一会儿陪我去梨园走一遭。既然你这么关心这件事,嘿嘿,晚上你就别回去了。嘿嘿嘿嘿。”
“放心吧。眼下,我郭家也不想京城出什么乱子,”郭暧倒不隐瞒,“哎,广平王那边怎么样了?那个李长笙,或者叫她升平郡主吧,白鹤道人交办的事情,正在办了吧?”
“恩,今天一早就有一支千人队开赴前线了,是广平王麾下的中郎将张阔山领队,大约有三十余架马车随行。”
“只有张将军一人?”
“来报事的门卫是这么说的,应该问题不大吧,只是运些血衣刀枪的,能出什么事?”
“如果敌人不知道这些血衣的用途,自然没事,就怕有人走漏了风声。”
“别多想了,广平王也是身经百战了,这些情报的重要性不会不知道,应该早有防备。哎,我说你这些日子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杞人忧天起来了。哈哈哈哈。”
“嘁,我老爹还有几位哥哥都在前线呢,天天的杀来沙杀去,杀去杀来,我能不操心嘛?现在这长安城里,不定多少人瞪大了眼睛,盯着我们郭家呢。”
“哎呦,第一次听你这么说,小伙子,长大了啊。哈哈哈哈,走吧,先去梨园看看。”
梨园,就设在长乐坊西北角的一处大宅里。这里本来是则天女皇时,一位礼部侍郎的宅院,宅子很大,后来玄宗皇帝买下来,蓄养了这班歌姬伶人,平时也做训练排演的场地。
鲜于燕先调派了两名校尉领了两百卫士,前往梨园,专司巡逻警戒。又安排了些细碎杂事,后脚紧跟着,便同郭暧也到了梨园。
兴庆宫方面似乎也早有防备,特别派出了一名总管太监带了二十名小太监到梨园,名义上说是照顾这些伶人乐工,免得到时候场面混乱,出什么乱子。药师丸也在,还带了二十名千牛卫,宅院前门后门,都做了安排。
这些人倒也心细,厨房、水井边上,尤其安排了伶俐的人把守。
鲜于燕和郭暧放心了许多。
那名总管太监姓王,正是一早给鲜于燕带口信的人,见二人来了,心下也舒了口气。
双方讨论了布防和警戒的意见,填补了一些防卫上的漏洞,对于八月十五当日如何护送梨园众人到达乐游原,以及行进的路线也做好了安排。
为了不至于引起梨园众人的恐慌,院里的安全暂由王太监和药师丸带来的人负责。他们都是太上皇身边的人,较为熟络。
王太监、鲜于燕、郭暧,便在一处较为隐蔽的房间里安顿下来,虽是隐蔽,却也不算偏僻,若真有事情发生,可以最快的速度到达院里各个角落。
药师丸生性孤僻,躲进了厨房里,攀上一根房梁在那里假寐。他本来也在梨园里呆过,众人跟他更是熟悉,开了几句玩笑,便由他躺在那里。
白日里倒没什么事情,几个人喝着小酒闲聊着。
时间已是子时,窗外只有秋风吹过的声音和一阵阵更夫敲打着铜锣的吆喝声。夜越静,四个人酒喝得越发慢起来。
“什么味道?香的人。”鲜于燕最先说道。
“不好,要出事。”
郭暧话刚说完,
就听得前门、后门传来一阵阵惨叫声,好似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袭击了他们。
屋里的三人,似乎正在等这一刻,当即拔身飞也似的来到了前门。那里的守卫更多一些,如有意外伤亡也会更大。
大门内,几个受伤的兵卒瘫倒在地上,面部黑紫肿胀,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门外金吾卫二十几个兵卒,连成一线不断挥动长刀,在地上乱砍一气,眼见就要败退下来。
穿过金吾卫的防线,前面却是十几名黑衣人,每人手里拿了两个竹筒,在地上倾倒着什么。
一个身型颀长的人,站在了正中,不断挥动着手里的什么东西,斩杀着冲杀过来的怪物。
他手里,应该是握着一把刀,只是一把寻常人看不见怪刀。
是他。又遇见他了。
八十七、妖艳蛇女?郡主危险
怪物的攻势,似乎被黑衣人暂时压制住了。
三人这才看清,远处一浪一浪冲过来的,竟是万千条黑色的毒蛇。
月光下,高墙的阴影里,花木从中,无数的黑蛇不断的涌过来,场面十分的骇人。
黑衣人,反手做了一个收刀的动作,虽然看不见,但郭暧确信他是收起了一柄弯刀。
“啧啧啧,喝着小酒儿可办不好事呐。”
那黑衣人头也不回的打趣儿道。看情形是友非敌。至少此时此刻是如此。
依然是熟悉的声音,真的是他吗?会不会又搞错了,声音很像的人太多了,如果真是他,他反而会掩饰自己的口音吧。
“这位侠士既然来帮忙,何必还穿的这么委屈自己呢。”郭暧回敬。
“知道是来帮忙的,还嫌东嫌西的,嘁。鲜于大人,传令你的人后退十步。”
鲜于燕当即下令,围在梨园宅院四周的兵士全部后退十步,几乎退到了墙根儿底下,这才停下来。
金吾卫的兵卒后退完毕,只听那说话的黑衣人吹了一声口哨。剩下的黑衣人迅即点燃了火折子,丢进了地上的浓液中。
登时火光大作,伴随着一阵阵噼噼啪啪的爆裂声,绕着整座院子烧起了一个巨大的火圈。
一股蛇肉烧烤的焦臭味儿迅速窜进每个人的鼻子里。
进攻的蛇群这才被挡了下来,黑压压的堵在那里,不断的蠢动着,渐渐聚成一道移动的蛇丘。
“不要停,不要停。你们赶紧去看看,院子里有什么东西,散发着奇怪香味儿的,全都找出来,小心不要被毒蛇咬到哦。”
郭暧、鲜于燕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正是那股异香吸引这些黑蛇冲了过来。
鲜于燕和王总管连忙吩咐下属在院里仔细搜索,找到了十二个包裹,远处闻着是香的,拿在手里却是恶臭扑鼻。
郭暧一挥手,让人把包裹递到为首的黑衣人面前。
那人小声嘀咕了几句,做了个散开的手势。
十二个包裹匀到了四个人手里,一人就站在了前门不动,另外三人迅速绕着院子跑开了。
三声哨响,报告准备妥当。黑衣人旋即回了一声悠长的尖啸。
只见眼前那个卫士迅速将手里的三个包裹,投向了远处的阴影里。想必其余三人也是这样做的。
果然,那些黑压压聚成山丘一样的蛇群,迅速移动起来,好似遇到阻碍的浪涛,又反涌过去。
蛇群迅速消失在了高墙投落的阴影里,紧接着便是一阵阵叫骂声惨叫声传了过来。
一阵可怕的死寂。
紧接着几个头颅被丢了过来,骨碌碌滚在篝火前,皮肉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带血的森森白骨。
“敢伤了我的孩子,又杀我蛇奴,好手段,好狠心哦。”
一个阴柔的声音说话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口吻不像是在生气,倒有着几分挑逗的意味。
就在高墙投落的阴影里,半空中,一匹红纱飘忽而至。
众人看清时,不由得倒退几步。那红纱的下边竟是一条水桶般粗细的巨蟒,昂首挺进,黑色的鳞甲在月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光芒。
几乎透明的红纱里,半隐半露,裹着一具香艳成熟的身子,白皙的胸脯高耸,发髻高挽露出修长的脖颈。
一个妖艳的妇人,血红的嘴唇微微张开,舌尖轻轻舔动,露出超乎寻常的尖细的犬齿。
就像一头修炼成精的蛇妖。妖艳的蛇女。
蛇女扭动着丰腴的身形,那黑蛇也跟着扭动前行。
几个色胆包天的兵卒,顿时为这恐怖而又香艳的场面引诱,露出下流男人的丑态。
火势渐渐弱了下去,大门两旁的街道上,无数细长的黑蛇慢慢游了过来,钻进了巨蟒的身体里。
待到街上的黑蛇全部消失的时候,红衣蛇女身下的巨蟒竟如黄牛般粗细,巨大的头颅如磨盘一般恐怖的张开着,长长的身子隐没在街巷的尽头。
力量更加强大的巨蟒变得狂躁起来,摆动着身躯似乎随时都可向众人发起致命的一击。
高高在上的妖艳蛇女,随之飘摇,紧紧并拢的雪白的大腿,不断流露出来,撩拨着众人野兽般的欲念。
火油烧尽了。原本连成一体的篝火,慢慢变成一个个散落的火堆。
几个发狂的兵卒夺路疾奔,扑向了黑色巨蟒,就像年少无知的孩子扑进了母亲的怀抱里一样。
他们一经靠近,巨蟒粗壮的身躯迅即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无数细长的黑蛇探出身来,裹住了兵卒的身子。
眨眼之间,几个兵卒便被巨蟒“吞噬”了。随着几声沉闷的惨叫,鲜血喷溅,一根根血淋淋的白骨,慢慢的从巨蟒身子里挤了出来。
没多久,便在地上形成了一堆散发着血腥恶臭的残骸。
这黑色的巨蟒,应该是那些细小的黑蛇聚拢而成,数量多到无法想象。
这样的东西,是杀不死的。因为它本身没有生命,却又由无数的生命构成。
就算能够一招杀死那名蛇女,如此近的距离,如此数量的毒蛇迅速涌过来的话,自己这些人也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很快也将化成一堆堆白骨。
恐惧令众人很快清醒过来,也因为恐惧,众人慢慢的围拢过来。
黑衣人。金吾卫兵卒。连同王总管带来的十几个小太监,不分彼此,混杂一起,围在了黑衣人和郭暧的身边。
郭暧悄悄展开了金刚鹏王之护,**柔和的金光笼住众人,一尊浩大的金刚鹏王法身赫然在目,护持住黑色巨蟒前的卑微众生。
面对郭暧的鹏王化身,蛇女一点也不惊讶,依然一脸的妖艳和诱惑,殷红的舌尖轻轻吞吐着,好似毒蛇的信子,在试探,在寻找,在制造发起进攻的机会。
僵持着。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蛇女发出一声嘲笑似的媚笑。
巨蟒开始慢慢后退到巷子的深处,渐渐的,最后一抹红衣也消失在了暗影里。
直到街上再无一具爬动的黑蛇,直到风中再无一丝蛇涎散发的腥臭。
郭暧这才收起鹏王之护,放众人出来。
“哎呀,大事不好。”王总管一拍手,尖细的声音,将刚刚从深渊里逃回的众人,重又推到了悬崖边上。
几个人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当即抽身冲了回来,大院中还有一处小院儿,是梨园几个得力的乐师伶人起居所在。
一股毒蛇特有的腥臭味儿从院里传来,郭暧一干人直冲到院儿里。
却见房间里灯烛早已亮起,窗上影影绰绰,映着梦中惊起的人们。
地上的黑蛇被斩成了一段段**儿,有些还在顽强的扭动着,方才闻到的恶臭,就是这些东西散发出来的。
药师丸斜提一柄长刀,守在门口,龇牙紧咬着一颗头颅,完全变成了一只凶暴的黑猴子。
见到众人来了,才松口说话,嘴里咬着的头颅顺势滚落下来。
“有两个人,一个人带着尸体跑了。”
鲜于燕用长刀插起那颗头,仔细看了一遍,是一个男人,脸上脖子上并无什么特殊的徽记,只能将他归于蛇女的同伙。
鲜于燕令人彻底搜索整座院子,不要有漏网的毒蛇。
郭暧忽然意识到,那名前来相助的黑衣人不见了。急忙抽身上房,却见西北角一处屋脊之上,黑衣人背手而立,似乎正在等着自己。
“升平郡主有危险。”
郭暧追了过来,也只听到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便见那黑衣人纵身提气,几个跳跃,消失在了一处高楼投下的阴影里。
郭暧心里思绪翻腾,虽不知这黑衣人目的究竟为何,可他竟能及时出现,阻止了蛇女一伙的奇袭,可见消息的灵通和准确。
所以,“升平郡主有危险”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郭暧几乎没有怀疑的余地。
当即回返,和鲜于燕打过招呼,自己施展夜行术,直奔广平王府。
王府里十分的安静,除了巡逻的士兵整齐的踏步声,听不出有什么异状。
郭暧之前并未到过广平王的府邸,当然更不知道升平郡主住在哪里。隐身遁形找了好一会儿,才见一处院落里透出一丝灯光来。
是广平王的书房。
郭暧生怕惊了王驾,担当不起,当即跪在门外,轻声扣起门来。
就算如此,开门的老公公还是被眼前深夜造访的陌生面孔吓到了,幸好没有惊到王爷。
大概是这些年一直忙于前线战事,对于郭暧的到来,广平王倒是出奇的平静,不过当他听说升平郡主有危险时,心里也是一惊。
“消息准确?”
“小人不敢妄自揣测郡主安危,只是得到消息,希望能多做防范,以策万全。”
郭暧便把在梨园发生的事半真半假的说了一遍。只说是听到来袭的人悄声耳语,才得知他们要对郡主下手。并没有提起那黑衣人的事情。
“可郡主并不在府中,而且根本不在长安。”
“这”
“贤侄无须害怕。你得到的情报很有可能是真的,因为此刻她正在开赴前线的队伍里,她非要同张阔山将军一起去押运血衣。哎,也是我把她宠坏了,我也以为只是五百血衣刀枪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寻常看来,自是没有危险。只怕这五百血衣的用途,走漏风声的话,就会麻烦了。”
广平王当然明白郭暧的意思。当即把张阔山的行军路线图给了郭暧,另有一面金牌,两匹快马,要他连夜出城,争取在最快的时间内赶上张阔山的队伍。
张阔山的队伍已经走了一天,应该已经到了潼关。连夜快马追赶的话,应该可以在黄河岸上,撵上他们。
郭暧不敢耽搁,凭着金牌出了城门,星夜疾奔。
王府的下人倒也心细,马匹上不仅装备了刀**盾以备使用,更有丰足的干粮和食水。
除了拉屎撒尿会下马来,别说吃喝,就连打盹几乎都在马上。两匹马轮换着骑,总归比张阔山的队伍快了很多。
按照广平王的指示,张阔山是率人前往洛阳的,以郭子仪为首的平叛大军,此刻正集结在洛阳城外,与安禄山的叛军胶着鏖战。
郭暧到了潼关一问,晓夜卯时,张阔山的队伍就出了潼关,此时应该已经过了黄河。
郭暧亮出广平王的手谕和金牌,潼关守将当即拨调一名先锋,领了一支千人轻骑,随郭暧一起驰援张阔山。
按照原定计划他们会先渡过黄河,循着黄河北岸行军,到达洛阳后再渡河南下。
一定是升平郡主执意所为。这丫头任性归任性,倒也有股子狠劲儿。
沿着黄河继续走,靠近洛阳的地界,情况最是混乱。**、叛军的小股部队、斥候军纵横交错,互为骚扰、侦查。情报泄露的程度尚不得知,但也很容易被叛军的流寇盯上。
如果敌人想要偷袭,在开赴洛阳的途中是最合适的。一来情报紧急,二来前方大营并不知道张阔山的人马出动,难有援军。
眼见时辰到了正午。张阔山的部队渡过黄河后,也早走了二百余里,预计明日午时以后,便可到达洛阳城外的**大营。
他之前便跟随广平王久在前军,知道时局的危险。况且又有郡主跟在身边,虽说是乔装成了一名校尉,很不起眼儿。张阔山的心也是一直悬着。
眼看距离洛阳越来越近,可能发生的危险也越来越多了。
秋老虎的天气,一到正午人是又热又乏。张阔山瞥了一眼身边的郡主,只见她一脸的疲惫,鬓角全是汗水。
张阔山下令原地休息,只能吃些干粮食水,不许点火煮饭。
张阔山是个粗人,只知道依照行军法度办事,细节上自然也照顾不了太多,所幸升平郡主执拗惯了,也跟着大家啃面饼喝冷水。潼关守将特别给准备了熟牛肉,她也分给了身边的兵卒,不肯独食。
也就刚吃了一张炊饼的功夫儿。
忽闻一阵战马嘶鸣之声,一匹快马踉踉跄跄冲进了**队伍里。
马匹冲进营地没走几步,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口鼻里全是血沫子,痛苦的喘息着。
马,连同马上的人,齐刷刷被射成了刺猬。
是张阔山派出的斥候,那人大概是在中箭后就将自己绑在了马鞍桥上,可惜竟没能支撑到最后。人已经没气息了。
“备战!”张阔山一声嘶吼。
顷刻间,**士兵分成三排,组成了一道却月阵。把马车辎重,护在了后方。
他心里明白,就那斥候中箭的数量来看,来者不会是普通的斥候营或流窜部队。
八十八、力杀藩王?幻境取宝
一阵箭雨疾射,当下便有十几名**兵士落马不起。
紧接着便是震天的冲杀声,前方两股敌军,做双蛇阵势夹杀而来。
看阵势敌军约莫一千五百余人,都是精锐。**顿陷危境,苦于应战。
敌军两名先锋,更是率领几十名亲卫,紧紧围住张阔山追杀不懈。
他们认不出哪个是郡主,只得认定她一定藏身在张阔山身边的校尉中。
升平郡主、张阔山纵是本领不差,面对着几十名精锐的围杀,也渐渐难以招架起来。
身边的兵士更是连连倒下。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会被敌人歼灭的。
张阔山心下一横,当即率领自己的近卫护住郡主,往潼关方向突围。
敌军先锋中,有一位身形粗犷的人物,生的一副突厥人的模样,浓髯鹰目,骁勇狠辣。
他一直密切关注着张阔山周围的人,一见**阵势变换,纷纷把一名校尉打扮的人物护在了中间,在那看人样貌脸色,绝非久在沙场之人。
当即拨马跃起突入战圈,举刀劈斩下来。
这一刀浑似有千钧之力,又是突袭而至,郡主被围在中间,马匹难以斡旋。
避无可避。
张阔山见了,惊得目瞪口呆,本能的纵身一跃,豁出性命也要替郡主当下这一刀。
“开”一声雄喝。
就见一架木车凌空抛过,连崩带卷,将长刀击出了战圈。
一袭白影飘忽而至。
敌将受挫一时反应不及,一柄长刃从咽喉直穿脑后。
来人一脚踢翻敌将,顺势抽回兵刃,抢了敌将的战马,当下与敌人混战在一处。
挡刀。杀将。夺马。几在刹那间完成。
与此同时,就听身后号角声起,一股**精锐掩杀而来。
“不好啦,四王子战死啦。”
“快撤,四王子战死啦。”
敌军一阵慌乱。
升平郡主一看来人,非是**将领,却是一身纨绔子弟的打扮,手里一柄细长的兵刃,刀不似刀,剑不似剑,白如鹤羽,不沾一点血痕。
“郭暧”
郡主推开趴在自己身上的张阔山,倏地飞身到了郭暧的马上,紧紧拦腰抱住,再也不肯撒手。
后续的战斗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
剩下的那名敌将见大势已去,率领残余仓皇败走。
歼敌八百余。俘虏三百余。
张阔山率领的人马损失惨重,死伤五百余人。随郭暧而来的一千精骑因是乘势杀入,不过十几人死伤。
“郡主殿下,属下无能,险些害了郡主性命。”
“张将军不用自责。想来是走漏了消息,敌人筹谋而来,罪不在你。对了,郭公子杀的那人,是什么来头?怎么听乱军中有人喊他四王子。”
“这,方才对战之时,便看他眼熟。按眼下的情形看,应该就是安禄山的四儿子,安庆满。十分蛮横骁勇,杀了我不少**将士。方才打扫战场,并未见他尸首,想来是被敌人抢走了。还请郡主降罪。”
“别一口一个罪不罪的,今天的事情总归多亏了郭公子带兵驰援,也总算大胜一场。我看我们也不用去洛阳了。打扫完战场,把血衣刀枪收装好,就回长安吧。”
郭暧斩杀了安庆满,护送升平郡主平安返回的消息,一时传遍了长安。
没过几日,前线传来消息,印证了他们的说法。
原来这安庆满虽是安禄山的四子,却因骁勇善战,一直为安禄山所信任宠爱。战报详说,安禄山痛失爱子,性情大变,狂躁乱走,左右不敢近身。且旧有眼疾爆发,几乎失明。敌军困守洛阳,免战不出。
广平王在朝上连番美言,又有前几日终南山剿灭乌鸦集团的功勋,肃宗也很想重重的奖励郭暧一番。
奈何郭暧身无半职,不在殿上。
郭曜临朝也一味推却,说什么郭家世受皇恩,父兄深感大唐恩泽,郭暧性情顽劣,不愿在朝为官之类。总之就是推辞来推辞去。
所以这皇上一直都没见到郭暧,也不知道该赏赐他什么。
很快,便到了与白鹤道人约定的日子。
秋高气爽。秋日的清晨更令人精神抖擞。
一大早,广平王便把自己练兵的校场空了出来。血衣,生猪,黄牛,稻草人等,也早已筹备妥当。
升平郡主当即烧了那道黄符。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儿,就见西南方向,一道剑光疾飞而至。
剑光收敛,白鹤道人飘然降临。
到底是出家人,也不与王爷多做客套。喊过郭暧、郡主,便吩咐他们依计行事。
先是在校场上竖起一座木门,三四根木头搭起来,很简单,只是一座门的样子,却是环抱粗细的木料,因此这门非常的高大。
木门前一百步,搭了一座一丈余高的法坛。
生猪一千口。圈在木门两侧,先用小刀给每头猪割了耳朵,露出血腥味道。
血衣穿在稻草人身上,分发了刀枪,绑在稻草人手里。每个稻草人身体里,塞了一张白鹤道人亲画的符咒。
黄牛。驴子。用三寸多长卷了符纸的铁钉,自眉心打入。这些牛和驴子当即眼目充血,死一般一动不动。却也不见倒地,惊得在场众人无不称奇。
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所需步骤一一准备妥当。
白鹤道人,这才缓缓走上法坛。郭暧、升平郡主在两旁护持。
白鹤道人拿过高仙芝的画卷,口念法咒,一边将画当空抛起。
本来不大的画卷竟迎风宏展,稳稳的立在了木门后边。
画中的梓潼门与木门重叠在一起。
画中的万里山河如梦似幻一般,在校场上渐渐展现出来。
守在四方的兵卒哪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看得木雕泥塑一般,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白鹤道人,又将十根竹签缠了黄纸符咒,打入十具准备好的稻草人身上。
那十个稻草人慢慢走动起来,打开了圈着猪群的栅栏。赶着猪儿,鱼贯而入,走进了木门之内。
穿过高大的木门,稻草人和猪群竟慢慢步入那早已变得巨大的画中。越过梓潼门,走上了画中的那条山路。
画中的虎豹蛇狼,闻到了猪血的味道,一个个疯狂起来,把路过的生猪纷纷擒住,不断的咬杀吞噬起来。野兽狂吼,生猪哀嚎,场面的十分的惨烈。
有些胆子小的士兵,生怕画中的怪兽会冲脱出来,立时便溺失禁。
稻草人和生猪是不会害怕的,一千头猪源源不断,很快便被画中的怪兽吃的一干二净。
白鹤道人眼见画中的怪兽吃饱了,便把一桶的朱砂全都抛洒过来,每个稻草人上,都沾了不少。
道人再念咒语,那些稻草人便如有了生命一般般,阵列而出,骑在了准备好的驴子和黄牛身上。
并把剩下的一百来头黄牛,赶在了队伍中间。浩浩荡荡,开进了梓潼画境之内。
队伍浩荡行军,那些怪兽却似看不见一般,安安稳稳的趴伏在路旁。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稻草人大军终于走到了画中马队所在的地方。
只见它们把画中马背上的货物全都板运到黄牛身上。搬完了,便又慢慢的返了回来。
中间没出什么差错。画中的宝藏全都被取了出来。
白鹤道人又赶紧吩咐众人,稻草人连同血衣全部烧掉。黄牛驴子,取出铁钉,也扔到火里。余下的牛尸驴尸大可放心吃肉。
收拾好残局,白鹤道人便悄然归去了。
广平王谢过道人,当下便组织人开启了高仙芝的宝藏。
果然是玄甲辎重,连同人甲,马甲,刀**机,统计有两千五百套。
另外还有八个大箱子,装备了珠玉金银。
广平王乐的一天都没合拢嘴。赶忙清点入库,严格封锁了消息。
此时的广平王傲立于校场中央的点将台上,大有威服四海,雄纳八荒的豪情。
尾声
在得到乌鸦集团和高仙芝所留的玄甲辎重后,广平王又下令军器监召集能工巧匠,不分昼夜,赶工打造了三百余套玄甲兵刃,凑足了太宗玄甲军五千之数。
这一日长空如洗,鹰击万里。
潼关城门之上,郭暧、升平郡主,连同一些朝中的文武刚刚参加了玄甲军誓师大会。
远眺黄河绝岭,天风激荡,旌旗百里,玄甲阵阵。
以李嗣业为统领的玄甲军,在广平王练兵月余之后,终于开赴了平叛前线。
“怎么不见广平王殿下来,如果没有他老人家辛苦经营,恐怕世上再也不会重现玄甲军的神威了。”
观礼已毕。目送玄甲军远去后,郭暧与升平郡主双双走下城楼。
“是皇上不让他来。你也不要再问了,更不要在我父王面前提起。”
“出什么事情了吗?”
“还不清楚。你不要问了。现在去哪?我和你一起去。”
“前方不远处,便是高仙芝将军的荒冢,那日听杜公子带来消息,说他们要替高将军重建陵墓,这件事也得到了朝廷的许可,还拨了银钱,此时众人应在那里忙碌着。”
“哦。那一起去吧。我以前偷偷到过高将军的墓上,现在朝里对高将军还是没个说法,那个边令诚又被人劫走了,不知道什时候才能真正为将军平反昭雪。”
二人下了城楼,骑马很快到了一处荒原。
远远的便看到有许多的工匠在那里忙碌着,一旁搭建了一座茅草亭子。岑参、杜环一干人正在那里喝着茶。
一见郭暧和郡主来了,连忙上前招呼起来。
“郭公子,这次能够得到朝廷的许可,重修将军的陵墓,还要多些公子与令兄的大力支持啊。”杜环抱拳施礼。
“哪里,哪里,家父常常教诲我辈,高将军有韩信之勇张良之谋,实乃我辈楷模,小生亦是仰慕将军已久,绵薄之力不足挂齿。”
“郭公子好胸襟啊,自古英雄出少年。前日听闻郭公子千里斩将,杀了安禄山的四子安庆满,真是大快人心啊。”
岑参说起这话来,升平郡主脸上现出一抹娇羞。
“好一个自古英雄出少年。眼下太宗五千玄甲军重现尘寰,九路节度使兵围洛阳。正是你们年轻人大展宏图的好机会啊。”
郭暧寻声望去,却见凉亭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儒雅飘逸,风采超然。正是那一日在西明寺遇见的泉老先生。
“想不到在这里,有幸遇见老先生。可惜晚辈浪荡成性,才疏学浅,实在无力报国啊。”
“哦?郭公子也与泉老先生相熟?”
“不敢当。曾有过一面之缘,对于老先生的风采学识,当真十分的钦慕。”
“哈哈哈哈,是,是,泉老先生学识过人,风采过人,老朽亦是十分的佩服。老先生说的对啊,郭公子,眼下虽说乱贼势衰,前军却也正是用人之际,郭公子何不投军,建一番功名?”
郭暧又是一阵推脱。
“郭公子若再谦虚就不好了。郭老令公以及你诸多弟兄,皆在前军效力,奋勇杀敌,何故郭公子不为父兄筹谋?想当年周公瑾雄姿英发,小乔初嫁,为君主分忧,赢美人芳心。才是人间真豪杰,真豪杰啊。”
“说的好,说的好啊,不愧是泉老先生。谈吐自有格局。”
升平郡主当下更羞了,拉着郭暧的手甩来甩去。
杜环和岑参看在眼里,十分的替他高兴。摆摆手,示意大家莫在说下去。
郭暧看着不远处正在修建的陵墓,不禁感叹,“几位先生说的极是。人生本如过眼烟云,生前七尺之席,死后一捧黄土,堂堂男儿本当自强不息,就像高将军这样的英雄豪杰一样,才算不废此生啊。”
“是。是。”众人随口附和着。
升平郡主望着郭暧,由羞转喜,一脸的幸福。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高将军的尸骨才能启出,封入新陵呢?”
“大概还要十天工期,新墓建成,便会请西明寺的法师做法,届时才会开棺移骨,葬入新陵。”
“哦,如此甚好,二位操办的十分周全。到时候小生一定会再来拜谒。”
英雄。荒冢。多少豪情,尽在人们的笑谈之中。
到底是功名还是虚名,很多时候,根本就无法细说分明。
只是此刻,少年的心中慢慢燃起一团火焰。
一个声音在心底呐喊着,一头野兽在原始的黑暗中咆哮着。
他轻轻伸手,把美人揽入了怀中。
眼眸里,是意气风发的神采。
不远处荒冢下的黑暗里,埋藏的究竟是虚名,还是英雄,早已忘却在飒飒的秋风里了。
(本卷终)
一、孔雀法王
大雪,已经簌簌落落的下了七天。
洛阳城外,以建宁王李和郭子仪为首的九路节度使联军,以及回纥王派来勤王平叛的回纥兵,总计十数万兵马团团围城,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连绵不断的营帐,风中狂展的大旗,围绕着洛阳城铺展开去,几乎望不见尽头。
这一日,雪渐渐停了。原本富庶繁华的大唐东都,如今却是大燕皇帝安禄山的国都所在。
金殿上,一座巨大的铜鼎里燃烧着胳膊粗细的松木,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
火很旺,大殿里却十分的冷清。既没有百官上朝,也没有歌舞助兴。
大燕皇帝已经许久不听朝政了,几个侍女和小太监远远的躲在殿下。
这是皇帝的命令,如今已经没有几个人被允许靠近皇帝的身边了。
其实,这些侍女和小太监又何尝不想离得远远的呢。最好离开这阴森诡异的地方。
他们看得出,皇帝的病越来越重了。
自从陛下心爱的王子的头颅被带回来的那天起,皇帝的精神,就一天不如一天了。他变得十分的虚弱、敏感,又十分的暴躁易怒。
已经有十几个侍女和小太监,被发疯的皇帝杀死了。
人们缩紧了身子,强压住内心的恐惧,小心翼翼望向金座所在的方向,等待着皇帝下一次发作,或者召唤。
安禄山,此刻正瘫坐在镶满宝石珠玉的黄金宝座上,头斜枕在龙椅的边缘,嘴里哼哼唧唧的,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的手里,是一枚用骷髅雕成的酒杯。用黄金和白玉做成了底座和把手。
这骷髅曾经属于他所热爱的儿子。
酒,能帮助他消除一些痛楚。所以,他不停的大口喝着。
每喝完一杯,站在旁边的人就赶紧把酒倒满。
安禄山很胖,他一直很胖,如今瘫坐在宝座里的他,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水囊,软绵绵的塌在那里。
给安禄山斟酒的人,便是李猪儿。是眼下为数不多的能够靠近安禄山的人了。
李猪儿眉清目秀的,但也胖的出奇,圆滚滚的,足有三百多斤重。
据说李猪儿原本身形十分的俊美,是被安禄山强迫着暴饮暴食,才变成今天这幅样子的。
李猪儿的脸上一副很诡异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
你若心情好时,便觉得他在笑。你若心情不好,便也觉得他同你一样心情抑郁着。
大概是同安禄山这喜怒无常的人一起太久了,所以也变得如此了吧。
“酒。酒。啊,寡人真的好难过啊。猪儿,赶紧给寡人斟酒。”
安禄山时不时发出悲戚的叫声,虽然他也知道,就算自己不说话,李猪儿也会照例帮他把酒斟满的。
他就是想这样叫唤着,他会感觉心里舒服一些,身体的痛楚也会少些。
不仅是丧子之痛,这冬日的严寒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巨大的折磨,他感到浑身的骨节里都似注满了冰冷的水一般,痛痒难抑。
从长安虏来的太医,已经杀光了。痛楚,却更加强烈。
“酒。给寡人倒酒。啊。那些狗屁的太医,开的什么破药方子,还想不让寡人饮酒,哈哈哈哈,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哈哈哈哈。”
李猪儿殷勤服侍着。不时的递过眼色,示意殿下的侍女太监,把冷掉的酒菜撤下,换上新的。
就在这个时候,金殿下方忽然传来一阵清朗悦耳的笑声。
“大燕皇帝陛下,贫僧这厢有礼了。”
不知何时,金殿上已站了三个人。两名异域僧人,看二人的装束皆是密宗的修行者,另外一名倒像是来自倭国扶桑的人。
听到有人忽然说话,殿下的侍女和小太监不禁吓得瑟瑟发抖,纷纷后退,倚着殿柱稳住了身子。眼巴巴的看着来人。
为首的僧人,身高七尺开外。剑眉凤目,厚重的嘴唇,挺直的鼻梁,样貌十分的英伟。雪域高原特有的紫铜色的皮肤,更显其佛法**。
这僧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之气,却似乎也十分满意自己俊美的容貌,脸上流露着些许的得意,就像一只骄傲的开屏的孔雀。
“可惜了,可惜了,这金殿岂是由人乱闯了,可惜了这僧人一身修行,怕是要丢了性命。”几个侍女心里不由得替人担心起来。
安禄山依旧斜枕着龙椅,微微睁开一只眼睛,见来人口称施礼,却依旧直直的站在那里。当即大怒。
一代雄主猛作虎啸之声,勃然而起,单掌横推,身前二百斤有余的御案,即刻掠起,砸向为首的僧人。
“啊呀”几声惨叫传来,却是躲在一旁的侍女太监。
那僧人却旁若无人一般,任由桌案飞来,只轻轻举起一掌,似接非接,飘然一拨,将御案稳稳的摆在了身前。
桌案上的酒肉,依旧稳稳的摆在上面,没有丝毫溅洒。
此时的安禄山如一头野兽一般,雄视众人。全无方才萎靡不振的样子。
很明显,来人亦被这惊人的转变震慑住了,自是不敢小觑了眼前的一代枭雄。
“大燕国皇帝果然英雄盖世,贫僧等人前来,自是备有薄礼相送,想必能令皇帝陛下原谅吾等的冒失。”
“哦?不妨一见。”安禄山撇了撇嘴,说话时满脸的络腮胡子因为脸部肌肉的抽搐而抖动着。
“第一件,是一张藏宝图,就在洛阳城内埋藏着三万两黄金,可做陛下军资。”
漂亮的僧人说着话,后面的扶桑人随即上前,把一张羊皮卷轴双手捧着呈了上来。
李猪儿当下走了过来,取过宝图,献给了安禄山。
安禄山接过宝图,看也不看便攥在了手里,直等僧人继续往下说。
“第二件,一千车粮草,就在黄河北岸三十里处,押运粮草的唐朝兵将已尽数被贫僧等人超度了,陛下自可派人去取来。”
听到这里,安禄山忽然变得对眼前的僧人有些兴趣了,歪了歪头,“那第三件呢?”
“这第三件么,呵呵,正是这押运粮草的先锋官的人头。”
孔雀一样的僧人,话甫说完,便从背后的一件皮囊里掏出一颗血肉模糊的头来。
金殿上的侍女和小太监顿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了,心说眼前这佛爷却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安禄山不知所以,探了探身子,看不清那头颅是谁。
僧人抓过一把酒壶,把酒淋在那颗头上,血污冲去,渐渐看清了样貌“陛下,可看清了这人是谁?”
“哈哈哈哈,是郭子仪的小崽子,哈哈哈哈,是郭旰,哈哈哈哈,你儿子杀了我的儿子,这下又有人杀了你的儿子,老匹夫,也让尝尝痛失爱子的滋味儿,哈哈哈哈。”
安禄山狂性大作,庞大的身躯忽然拔地而起,轰然落在三人面前,伸**过了郭旰的人头,一手托了方才击飞的桌案,回到了丹玺之上。
御案上的酒食摆放如初,就像从来没有动过。
安禄山依然瘫坐在御座里,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只是手里多了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
不顾**的血渍和酒渍,安禄山双手捧着郭旰的头颅,细细的摩挲着,脸上现出病态的狰狞笑意。
“摩罗昙照,许久未见啊!”安禄山头也不抬的问起。
摩罗昙照并非那名孔雀一样俊美的僧人。而是他身后的那一位。
那名僧人形貌就很是普通了,甚至有些狡诈和猥琐的意味,实在不像一名虔诚的佛教徒。
被唤作摩罗昙照的僧人故作腔调的上前两步,摆了摆威风,这才开口说道:“哈哈哈哈,一别数年,现在该称将军为尊敬的皇帝陛下了。”
安禄山一阵狂笑,虽然收了别人意义非凡的礼物,可脸上却流露着几分的不快。
“你我的盟约呢?怎么就来了你们三个么?”
“尊敬的皇帝陛下,我们三人可当百万雄师。”
“呸说得好听,既是如此,你大可去做你的突厥王攻破长安,何必来寡人这里,还低三下四的。”
安禄山狠狠的啐了一口,轻蔑的说道。
那名扶桑人一直面无表情,纵是面对如此的轻薄之语,也丝毫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来。
倒是那名孔雀一样骄傲的僧人,脸上露出了几分不悦。
“呵呵,”摩罗昙照脸上羞得一阵红一阵白的,呼了一口气,“陛下有所不知。这位乃是来自东瀛扶桑的真田景纲,又名真田小十郎,熟读孙武鬼谷,乃是东瀛第一智勇双全之人,人送绰号小诸葛。以其智谋兵法相助,陛下不愁天下不归。”
安禄山听罢,终于抬头看了一眼那人,点点头,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
方才自己一番出手,那名扶桑人自始至终目不斜视镇定自若,心里暗生喜欢,知道是名不可多得人才。
见安禄山露出欣赏之意,摩罗昙照不禁骄狂起来,“这一位就更不在话下了,他便是我的师弟,吐蕃国二国师孔雀**王,鸠摩罗多。”
摩罗昙照本以为安禄山会大加赞赏,没料到他听说来者是吐蕃国师,当即大怒,一声咆哮,拍得御案上的碗碟杯盏一阵乱响。
“阿史那达曼,当初你与寡人约盟,说是能游说吐蕃助我反唐,结果吐蕃却去向玄宗老儿献殷勤,要助大唐伐我,而今你带这吐蕃僧人来,是何居心?哼哼,明知道你早被你师父宝象法王逐出了吐蕃,当初就不该信你的鬼话。”
阿史那达曼,是摩罗昙照的俗家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