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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封魔录全文阅读

作者:笑万夫     大唐封魔录txt下载     大唐封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外乱内患

    见安禄山还要说下去,摩罗昙照赶忙使眼色止住了,看样子有些事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师弟知道。

    “陛下您也算是半个突厥人,我们本是一家,贫僧怎么会骗你呢。只是那赤松德赞一心与大唐修好,任由贫僧苦劝也没奈何。”

    “呵呵,既然吐蕃赞普一心向唐,那这位孔雀法王次来又是何意呢?”安禄山转向孔雀法王问道。

    骄傲的孔雀被安禄山方才的言语惹得很是不悦,双手环抱,微闭双目,只当没听见安禄山的问话。

    气氛一时尴尬。

    摩罗昙照想了想,觉得这事自己来回答当时更妥帖一些,当即又上前一步,慷慨陈词:“陛下有所不知,自从宝象法王十年前闭关以来,吐蕃境内教派纷起,一些部落首领开始在自己的领地内扶植自己的教派,甚至有人向赞普进言,要求废掉佛教作为国教的地位,为了安抚众人,赤松德赞也只得虚与委蛇,在一些方面做出了让步。孔雀师弟气不过,因此便随贫僧下了大雪山,前来相助陛下。”

    孔雀法王一听,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在暗示这位师兄不要乱说话。

    看情形,三人中摩罗昙照与安禄山是旧识,却把孔雀法王推在了首位,自己却似师弟的仆从一般,想来这位法王定有不同凡响之处。

    “当然,我这位师弟自幼遍览佛典,苦修密宗,十八岁便被宝象法王赐封孔雀法王,为吐蕃国的二国师。听闻大唐境内密宗鼎盛,更有金刚智、善无畏、不空三位高僧,号称开元三大士,不仅民间信徒众多,就连玄宗皇帝和一干宗亲权贵亦是纷纷尊奉教化。尤其传说不空和尚座下诸多弟子,密修甚高,法力广大,我这师弟又岂会将他们放在眼中,因此特来一会。”

    所谓开元三大士,以金刚智为首,乃是天竺来的密宗僧侣,数十年前来大唐传法,开启密宗鼎盛局面。而其中的不空和尚,又是金刚智的徒弟。

    听摩罗昙照一通说,安禄山心里大底明白了几分,看样子这孔雀法王虽然修为甚高,却有几分骄气,想必是他用了激将法之类,将人诓骗来的。

    当初广平王、建宁王等人夺回长安的时候,不空和尚和他的徒子徒孙暗中联络,沟通虚实,才使得自己丢了长安。心中早生愤恨。

    想到这里,安禄山又添油加醋道:“原来如此,不仅这不空和尚法力高强,就连他那几个徒弟也都是密宗中的高手。说来惭愧,当初在长安一战,当真是令寡人头疼,只是不知这位孔雀法王”

    安禄山本是激将之法,故意没把话说完。

    孔雀法王早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四下看了看,但见那大鼎之中火焰正盛,当即口诵咒语,只见鼎中的火焰忽然高涨,烈焰之中现出一尊金刚力士来。

    金刚力士一步跨出大鼎,带着浑身燃烧的火焰,缓缓来到了大殿之外,只见那魔神昂首一吐,顿时有一条巨大的火龙直冲云霄,烧得整个洛阳成上空一片火海。

    安禄山一见不禁大喜,放下了大燕皇帝的架子,连连拍手称赞,并为方才自己失言之处道歉,说了一通客套话。

    孔雀法王傲然回应了几句,脸上现出几分得意又有些邪魅的笑意。

    安禄山当即令人再摆酒宴,与三人吃喝起来。

    “摩罗昙照,寡人心中还有一事不明。”

    “哦?陛下请说。”

    “老狐狸经营乌鸦数十年,怎的就轻易广平王还有郭暧那小子把老巢给剿了?”

    “这个嘛最近乌鸦内部出了一名叛徒,处处针对破坏,据耳目推断,郭暧和广平王的行动,都受到了此人暗中的帮助。”

    “就算如此,以乌鸦集团的实力也不该几日内就被人剿灭吧?”

    “其实,在那之前的一个月里,老狐狸就已经知道了有人要对付乌鸦,贫僧本以为他会趁机起事反唐,没想到他却把我们几个遣散了。”

    “哦?怎会如此?”

    “恩,就是如此。这个人和我们都不一样,我几乎从来没有遇见过他这样的人,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有时候我觉得就连我们几个当家的也都在他的算计之内,只不过我和他各取所需互相利用,也不和他计较,只是可惜了怀草和尚、羽归林这两个绝顶的高手,还有那两千多套玄甲便宜了广平王那小子。”

    “恩,我和他打过些交道,这个人的确难以捉摸,有时候你会觉得他深谋远虑,有时候又让人觉得他优柔寡断。”

    “不过也没关系了,终南山一战的损失对于乌鸦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这次老狐狸不仅让我带了那张藏宝图来,还特别嘱咐我到了江南谢家一趟。”

    “江南谢家?”

    “没错儿,想必老狐狸与谢家有极深的交情,谢家已经答应与陛下联盟。”

    江南谢家,乃是大唐八大豪门之一,富甲一方。又与另一豪门王家世代联姻。合两家之力,纵然是李唐王族,也要给他们三分面子。

    如果谢家肯资助自己的话,彻底谋夺李唐的江山又多了几分胜算。

    “哈哈哈哈,此人真是怪异,竟肯把如此强大的力量拱手相让,不过若非如此,他也就不叫老狐狸了。哈哈哈哈。”

    “是啊。我也一直奇怪,以我在乌鸦集团这些年经验,乌鸦至少存在上百年了,一直是为了复国大计苦心经营,如今李唐岌岌可危,他却依然躲在暗处,不肯起兵。”

    “那你此次同孔雀法王、小诸葛前来,是要留下来帮助寡人喽?”

    “他们自会帮助陛下。贫僧还要到西域一趟,如今老狐狸也在长安积极筹划,相信用不了多久,洛阳之围就能解除。”

    “哦?”

    “这也是老狐狸的意思,他听说九路节度使联军和回纥兵围困洛阳后,便想了几个法子,帮助陛下脱困。”

    “什么法子?”

    “到时候陛下就知道了。”

    “哈哈哈哈,这个老狐狸,我开始有些喜欢他了。”

    长安的雪,并不比洛阳的小些。万物收敛了生机,潜伏于大地的深处,静静等待着新的生命,新的转机。

    皇宫内,一处女官的房间里。

    红烛摇曳,一位女官正兀自对影自怜。红烛已经烧了许久,烛花懒得去剪,汩汩的烛泪流个不停。

    女官轻轻伸出一根葱白一样纤美的手指,挑动着滴滴落下的血红烛泪。很烫。她不禁发出一声低微的苦笑,而真正侵蚀烧灼她的心灵的又岂止比这烛泪烫上千倍万倍。

    这位女官便是尚宫,薛衣柳。后宫之中,巨细衣食之费,金银币帛、器用百物之供都归尚宫掌管。

    她也是张皇后身边的红人。方才张皇后交办了她一项极秘密的任务。皇后的秘密之事,她知道很多,也亲自操办过很多。只是这一件,却令她又喜又伤,一时辗转难断。

    因为皇后要她去同李辅国那个丑鬼谈成一桩事情,这桩事情非同小可,甚至可以说是一件惊天泣地的大事,而那个丑鬼早就在打自己的主意了。

    她暗自伤悲,却未曾叹过一口气,流下一滴眼泪。

    想起自己亦是出身高贵,却遭逢命运的捉弄,沦落到成了一名奴隶,做了仇家的奴仆,心中的不甘和屈辱,早已将她的眼泪和叹息轧光了。

    皇后交办的这件事,对她本是好的。自己暗地里筹谋多年,不就是要作乱这金碧辉煌的大唐么?

    只是,没想到却要赔上自己的清白之身去换。哎呀,苦恼啊,自己心中明明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她又想起那张乖僻冷漠的脸,自己就是喜欢那样沉默甚至冰冷的人。也许自己不曾喜欢上他,今天的事情就很容易下定决心呢。

    不要脸的事情,自己替人做了多少,自己又做了多少?何差这一件么?

    哎呀,算了吧,他不会喜欢自己,如果他知道了自己做过的那些坏事,他一定不会喜欢自己的。

    “独孤大哥那么高傲的人,怎么会喜欢自己这样的人呢。”

    薛衣柳的心思起伏焦灼,不经意间竟发出一语呢喃。

    终于,她再一次把自己推到了悬崖边上。她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可怜自己,更不会有人爱自己的。

    她的手指轻轻一动,好似把一个连自己都不愿见到的人推到了万丈深渊里。

    燃着的红烛啪的一声倒了。她胡乱扑灭了灯火,快步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向着那个早已在等待着自己的黑暗走去。

    一处密室之内,四角燃烧着熊熊的炭火,暖烘烘的。

    “好了,”衰老的男人发出一声轻喝,“没想到薛尚宫竟可为了皇后做出这等牺牲来,也是皇后娘娘的福气啊。”

    “李大人这算是答应了皇后的请求么?”

    “没有。”

    “你”

    “哼,你以为陪洒家一场快活,就可以随意驱使洒家么。”

    “奴家不是这个意思。”

    “咯咯咯咯,不用怕。洒家是逗你的,你就真的那么想要帮助皇后么?”

    “李大人此言差矣,帮助皇后娘娘,难道不就是帮助咱们自己么。现在大唐的兵权皆在广平王和建宁王的手里,眼下九路节度使联军围困洛阳日久,城破在即。倘若这洛阳城真的在广平王和建宁王的手里被收复回来,这大唐的国运岂非又是一番天地,哪里还有你我容身之处啊。”

    “呵呵,想不到你个小丫头片子,竟也有这般的见识。只是就算此时拦下了广平王和建宁王的不世功勋,又能如何呢?毕竟皇后自己的孩子,还太小了。”

    “小王子是小,可总会长大的啊。”

    “就怕人家不肯等啊。”

    “那就要看公公的手段了,不是吗?”

    薛衣柳故作妖魅的一笑,手指撩拨着披在身上的衣衫。

    他隐约觉得,眼前的女人必定不只是皇后的心腹那么简单。

    “你们女人,真是蛇蝎一样的动物啊。但凡被哪个女人恨上的男人,万万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吧。”

    李辅国这样说着,语气里不乏赞赏之意。

三、无头骑兵

    兴庆宫的一处暖阁里,炉火烧的很旺。

    玄宗皇帝、高力士、郭暧,几个人正在围着炉子,喝窖藏多年的汾酒。

    郭暧端起一杯酒,慢慢的啜饮着,听着老皇爷讲一些自己少年时候的故事。

    本来他还有些担心,自己没事老往兴庆宫跑是不是不合时宜。然而每次到了这里,便总会为老皇爷的风采所折服,甚至连高力士也并不像流传的那样是个只会阿谀奉承的人。

    除了偶尔流露出的深沉城府,以及对一些事情的讳莫如深外,两个人就像邻家和蔼的长者,有着老人特别的可爱之处。

    “郭暧,听说高仙芝迁坟的事情,你也参与其中?”

    闲聊许久,玄宗皇帝算是问出了一句有意义的话来,至少在郭暧看来,老皇爷这样问,必然有着什么用意。

    “是啊!因为敬仰高将军的缘故,又和杜公子、岑夫子有些机缘,正好略尽绵力。”

    “你很敬仰高仙芝吗?”老皇爷忽然变了脸色。

    “这”

    郭暧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当年传言高仙芝的死,就是老皇爷的旨意。如今边令诚下落不明,真假与否根本说不清楚啊。

    “呵呵,你不用为难,高仙芝也是为大唐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你出身将门,想来郭子仪没少跟你提起高仙芝的事迹,不为过。”

    “老皇爷说的是。”

    其实郭暧何尝不想当面问个清楚,当初杀死高仙芝、封常清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老皇爷下的旨意。可这样的话,又怎么问的出口呢。

    “听说迁坟的事情,还闹出了些岔子?”

    “呃。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老皇爷,”看来长安城里还隐藏了许多老皇爷的眼线,这让郭暧对老皇爷又敬又畏“本来迁坟的事情,是很顺利的,直到正式迁坟的那一天,我同杜环、岑参等一干高将军生前的好友一起前往现场,才发现事出蹊跷。留守的十几名伙计和几个僧人统统不见了踪影。”

    “人都不见了?”高力士望了一眼玄宗皇帝,转而问道。

    “是。当时我们也未作他想。只当是冬日苦寒,茅棚内不堪忍受,所以寻了地方吃酒取暖去了。使人寻了小半天,找遍了村镇酒家还有他们可能去的亲友住处,却一个人都没见到。那些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仅如此,就连高将军的旧冢,也被提前挖开了,看雪落的痕迹,至少是前日夜里被人挖开的,我们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迁坟的事情也就搁置下来,全力寻找失踪的人口。”

    “后来的事情,想必老皇爷也都知道了,我们最终在一处树丛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是在附近村庄里召集来的泥瓦匠,他浑身紫黑,中了蛇毒。我们猜想其余的工匠和那些和尚应该也是遭了毒手,并且被人毁尸灭证了,而我们所见到的那具尸体,大概是有什么巧合,虽然逃脱了,却也在半路上死于蛇毒。”

    “恩,这些都金吾卫的奏报里都有。你当时就在现场,你可发现什么奏报里没有的事么?”老皇爷看着郭暧的眼睛,语调评和,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有。”郭暧回答了一个字,便不再说话。慢慢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样锦囊,打开来是一枚雕工上乘的玉佩,玉质温润,是上好的于阗白玉。

    “这”高力士盯住那块玉佩,眼睛里射出不寻常的光芒。

    郭暧把玉佩递到高力士的手里,保持着沉默。

    他当然看得出高力士,甚至玄宗皇帝眼里的异样。他更早已明白,这块玉佩无论雕工还是玉料,都是皇族里的人才会有的东西。

    “这块玉佩在哪里发现的?可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玄宗皇帝若有所思的问。

    “眼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这块玉佩的事情。当时,就在高将军旧冢附近,虽然有新雪覆盖,但从周边的草木压折的痕迹来看,那里有过一番激烈的打斗,我们用火小心翼翼的化掉了地上的雪层,除了一些可以的足迹外,还在旧冢被挖开的新土里发现了这枚玉佩,当时它有一半插入了新土里,一小半露在外边,应该是无意间掉落所致。

    听完郭暧的说辞,玄宗皇帝对着高力士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这枚玉佩的来历么?”高力士试探着问道。

    “猜的出一半。”

    “呵呵,很好很好,你很谨慎,其实郭公子也非寻常子弟,这玉佩的来历肯定还是有些见识的。这玉佩的主人可找过你们么?”

    “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天,还没有人到金吾卫主动说明情况,也许他尚未发现这玉佩丢失的事情。”

    “不会的。他肯定早已发现玉佩丢失的事情了,这件玉佩对他而言并非小事,只是有两种可能,一种便是他不记得玉佩丢在哪里了,所以无从找起,另外一种么,眼下也说不好。”

    高力士又望了望玄宗皇帝,老皇爷点了点头。

    “可以让你知道这件玉佩的主人是谁,但是你一定要保密,这件事情不能再让第四个人知道。明白么?”高力士一改嬉笑和善的神情,几乎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郭暧深深的点了点头。有时候沉默,比嘴上的承诺更真诚一些。

    “这是大理寺少卿,独孤欢的玉佩。这样的玉佩,他也只有一件。”

    高力士说出了那人的官职和姓名,却有意无意的没有说他的背景。

    其实,独孤欢正是信成公主与驸马都尉独孤明的儿子。论辈分算是玄宗皇帝的外孙,当今皇上的外甥。

    老实讲,当时郭暧的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的。虽说是驸马之子,可毕竟不是李唐内族里的人,事情终究不会太难办。

    高力士自然看出了郭暧的心思,有补了一句:“郭公子无需多虑,这件事且放手去查,另外必要的时候也希望能够保护独孤欢的周全。”

    “保护?周全?”

    “是的,你要尽量保护他的安全。无论当时是怎样一种情形,既然独孤欢被牵扯了进来,想必是有人要对他下手了,至少想借助他来达成什么目的。”

    郭暧听了心里一震,看来高力士和老皇爷一定知道很多自己尚未接触到的信息。

    无奈啊,自己就像一枚棋子一样,被人捏在手里。难道这些家伙就不能自己站出来,把事情挑明了,一是一二是二的把恩怨情仇算个明白。

    郭暧离开了兴庆宫,一路走的很慢,生怕自己一脚踩空,掉进深渊冰窟里去。

    他伸手在怀里不断摸索着那枚玉佩,心里一阵阵苦笑着。

    郭暧走后,高力士伺候着玄宗皇帝进了寝殿。

    “上皇,把独孤欢的事告诉郭暧,这样真的好么?”

    “既然独孤欢已经被牵扯了出来,就不妨顺着对方这一步棋走下去,本来我们也不方便出面,赶巧让郭暧这小子捡到了独孤欢的玉佩,正好让他再去搅和搅和,我看郭暧这小子也是个福将,没准儿弄出个什么大风浪来。独孤欢竟然到了高仙芝的墓上,还把玉佩丢在了那里,这件事不简单啊。”

    “上皇所言极是,其实老奴也一直怀疑,那位老朋友当年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那边令诚的事情,就说得通了。很多事,就都说得通了。”

    “只是不知道到了今天,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你猜呢?”

    “老奴猜不出。”

    “哈哈哈哈,”玄宗忽然爽朗的笑起来,“还是等事情有个眉目再说吧,我们都老了,台面上的事情就交给年轻人去好了,也该是我们坐下来看戏的时候了。”

    大雪纷飞,天地白茫茫的一片,混沌中显出一座山崖的形貌来。

    郭暧站在悬崖的边上,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依稀记起,自己从兴庆宫出来,一路走着,竟来到了此地。他四下打量着,看不出这是什么地方,长安城早已落在身后很遥远的地方,影影绰绰的隐在风雪之中。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到了这里?”

    郭暧自己也有些诧异,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荒郊野外。

    当下四顾寻觅,就见远处一队人马,艰难的踏雪而来。看装束,是一队**骑兵。

    那队人马似乎也望见了郭暧,愈发的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呼啸的风中,不断的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那是一种异常凄厉诡异的呼号。

    “啊呀是鬼怪么”郭暧远远望见,那一队**骑兵,竟全都没有了头颅。

    喉咙里不断有血泡冒出来,弄得铠甲和战袍上全都是血迹。

    呼喊声正是为首的一具无头尸身发出来的,因为没有了嘴巴,气息直接从胸腔到喉头喷发出来,无怪乎那声音听起来十分的凄厉诡异。

    “郭暧六弟郭暧六弟”

    “是兄长么?是二哥么?”郭暧看那将官一身银甲白袍,正是二哥郭旰的盔甲。

    “郭暧六弟郭暧六弟”

    “二哥二哥”郭暧大声呼号起来。

    可那无头将军连同士兵却根本听不到郭暧的叫喊似的,兀自继续呼号着,走近,又走远。在白茫茫的世界里,艰难的游荡着。

    "二哥二哥”郭暧发起狂来,顾不上眼前景象的诡异,疯也似的叫起来。

    他们听不到,他们没有了头颅,听不到啊。郭暧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纵身跃下了悬崖,跌跌撞撞的向着那队士兵奔去。

四、九龙噬魂阵

    “二哥二哥”郭暧一路追赶,一路叫喊。可那堆人马却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在漫天的风雪中,不住的游荡,游荡。任凭郭暧怎样追赶,再也追不上了。

    “公子公子”

    郭暧回头看去,是七宝跟了过来,一把抱住自己不断的摇晃起来。

    “公子醒醒公子醒醒”

    郭暧醒了过来,发现七宝一脸惶恐的看着自己,看自己睁开眼了,这才咧嘴笑起来。

    “公子,你做噩梦了吧?我来帮你换身新的衣服,看你样子,浑身的汗都湿透了。”

    郭暧许久没有说话,任由七宝帮自己换了新的睡服。

    “这几天,前线没传来什么消息吧?”

    “没有啊,没听夫人们说起什么,”七宝给郭暧换好衣服,伸了伸懒腰,躺回了自己的小床上,“不过,昨天午时大少爷就被召进宫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可有传回什么话吗?”

    “只是大少爷的小跟班儿,昨天入夜前回来通禀,说是大少爷可能晚上不能回家了,然后就赶回去了。没再多说什么。”

    “恩,你继续睡会儿会吧,大哥心思缜密,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情。”

    嘴上这么说着,郭暧心里却是一阵阵不安。大哥进宫这件事非同寻常,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不知道会不会和梦里的事情有关呢?二哥,你一定不能出事啊。

    在郭子仪众多的儿子里,郭旰的武艺是最好的。长枪短刀,弩弓袖箭,马上步下,在**之中都可谓出类拔萃。尤其一杆长枪,使得宛如蛟龙入世,所向披靡,在平定叛乱期间,帮助郭子仪立下了不少功勋。

    而且,郭旰的为人也是兄弟中最具豪侠风度的一个,一身勇胆,快意任侠,兄弟姊妹但凡哪个在外受了欺负,郭旰必会为其讨回公道。就连家中的仆役丫鬟,郭旰也是经常护着。

    对于郭暧,郭旰就更是另眼相看十分的喜欢了。

    郭暧虽然贪玩儿,却生性洒脱,不为名利所累。不像大哥和其他几位兄弟,学得跟父亲一样,小心拘谨,说个话都要在肚子里琢磨半天,看着就累。

    自懂事起,无论郭暧闯了什么祸事,都是郭旰能平就平,能瞒就瞒,能扛就扛。

    因此,郭暧和郭旰的感情,总是比其他几个兄弟要深厚些。

    郭曜回到郭府的时候,已是未时。

    他第一时间便到了老夫人的房里,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才出来,召集郭府上下,到大厅议事。

    老夫人没有出现,一切就由郭曜主持,只见他一脸的倦色中流露出十分沉重哀伤的表情。几位少夫人和家人不由得心里揣测纷纷。

    老爷和几个少爷皆在平叛前线,平日里郭家上下也总是少不了担心的。

    “二弟为国捐躯了,”许久,郭曜沉重的说道。

    “啊”二少夫人一听,几乎昏厥过去,其余几位妇人赶忙上前,安抚起来。

    “好啦。这件事先听我讲说明白。据前线来报,二弟是在押运粮草的途中,为贼人所害的,粮草亦被劫掠而去。由广平王等说情,丢失粮草的事情,暂且不再追究。因此,这件事还须谨慎低调,免得遭人构陷。”

    “那二爷的尸身呢?总该送还长安,入土为安啊。”

    二少夫人神志昏沉,大嫂替她问起。

    “二弟的尸身目前尚在前军,只是少了首级,以至于尸骨不全。”

    “啊?是被叛军夺去了么?”

    “是。所以接下来我要与六弟商讨夺回二弟首级的事情。夫人,你且同几位姐妹到母亲房中,多多陪伴她老人家。切记,二弟的事情不要声张,丧事更不要大行操办,一切谨慎行事。”

    家人悉悉索索的散去。大厅里只剩下郭曜和郭暧。郭暧的神情有些呆滞。

    “你同二弟的感情一向较我与其他兄长更为深厚些,这件事你自己还要好生调理。我郭家兄弟既然在军中为大唐效力,生死自当早已抛之度外。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而消沉不前。”

    “大哥,说哪里话。二哥遭逢不幸,大哥心里也一定难过极了。哎,昨天夜里我还做了一个怪梦,没想到今日竟然”

    郭暧当即把夜里做梦的事情,给郭曜讲了一遍。

    “哦?听你这样说,你这梦里的倒和那名校尉讲的有些相似,真是怪异,也许是二弟冥冥中托梦与你吧。”

    “怎么?”

    “粮草被劫二弟遇害的事情,听前军一名校尉讲来,也是十分的蹊跷的。”

    原来,郭旰领兵三千往淮南道调运粮草,按照时日推算,本该到达前军大营的时候,却是传来一通烽火狼烟。

    当大唐的援军赶到的时候,却见一处山谷里,三千无头兵士骑在马上,不停的兜转着。场面十分的诡异恐怖。

    就在大家疑惑不解的时候,一名校尉疯疯癫癫的跑了出来。原来,当时由他负责侦查巡逻,出任务的时候,马惊了,一下子跑出去十几里地。才得以幸免。

    回来时,正巧赶上押运粮草的**被屠戮。

    “既然正逢作战,因何他不曾加入战圈?”

    “这正是令他发疯的地方,据他说来,屠戮三千**的,敌人只有三个人。”

    “啊”

    三个人,屠杀了三千**精锐,而且里面还有骁勇善战的郭子仪二公子郭旰。这样的说法,无论是谁也不会信的。

    “那校尉的话可信吗?”

    “前去救援的正是陌刀大将李嗣业将军,此次传回的情报中,也有李将军的书信一封,主要交代了他们赶赴救援时看到的景象和对那名校尉说法的一些判断。如果不是因为亲眼看到那些无头兵士在山谷不断游荡,他也不会相信那校尉的话的。”

    据那名校尉讲述,他好不容易驯服了马匹,赶了回来。远远的就听见山谷里传来一阵喊杀声。

    可就在他即将靠近战场的时候,喊杀声忽然就停了下来。事情不太对劲儿,他便把马匹拴在了路边一处树林里,绕过大路,爬上一座山岭,远眺山谷里的情况。

    三千**正对着自己分成了六支纵队,为首的是郭旰将军。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但据那校尉看来,那些**当时已经十分的古怪,失魂落魄一般,僵在那里。

    在**正前方,背对自己站了三人。看体型衣着,像是西域来的胡僧,还有一名扶桑武士打扮。

    中间的一名僧人身形修长,看上去是三个人中的头领。他将一只手高高的举起,手中似乎还握着什么法器似的。

    那件法器发出七彩斑斓的光芒,与山谷里的积雪相互映照,整座山谷都被那光芒所笼罩着。

    不一会儿,那些僵立的**开始有了动作,六支队伍首尾相连,在山谷里慢慢走着,渐渐连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军阵。

    紧接着,那校尉一生最大的噩梦便开始了。

    只见余下的一名番僧和武士,嚯地亮出了兵刃,几步上前,不断的斩杀着身前路过的**兵士。

    二人的身法稳健有力,不疾不徐,一刀刀随意砍下,完全不把眼前的兵士当人看待。

    可怜那些**兵士竟似在梦中一般,一颗颗头颅不断滚落下来,即无反抗,也无一声哀嚎。

    只有从喉管里喷薄而出的鲜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那校尉从军十余年,大大小小也是经历过许多战事的,可眼前的景象却远远的超越他以往对战争的理解。

    是妖法。是妖法。是妖法。

    校尉的嘴里小声的**着。身体冻僵一般趴在那里,双手深深的插进冰冻的泥土里。

    无声的杀戮,持续了几个时辰。

    最后被斩掉头颅的正是将军郭旰。是为首那名番僧干的。只见他身形飘起,落在将军的马上,探手在郭旰颈间一抹,便将人头带了下来。

    那些被切掉头颅的兵士,并未从马上倒下来,而是继续骑马在山谷里盘旋着。

    不断流淌的热血,在山谷里渐渐画出一个巨大的血色圆环。

    妖僧用一个皮兜子收起了郭旰的头颅,随后走到旁边堆如山丘般的骷髅跟前。

    只见他祭出一根长索,蜿蜒如蛇一颗颗串起了所有的头颅。紧接着身形一晃,那为首的妖僧竟兀自化出四道身形来。

    四道身形分列四方,合掌胸前,口里不断念诵咒语。

    一声爆响后,骷髅山丘烧起了熊熊的火焰,很快原本血淋淋骷髅便烧成了幽暗的黑色。

    妖僧见火势渐微,猛展双臂,大喝一声:起

    就见无数的骷髅化作了九条黑龙,腾空而起,在无头兵士的上空,不断嘶鸣盘旋着。

    山谷里阴风飒飒,九条黑龙不断吞吐着闪电和雷鸣,好像吃人的地狱一般。

    为首的妖僧完成了术法,好似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般,昂首观望了一会儿,便带人离开了。

    妖僧离开后,黑龙渐渐隐去了身形,电闪雷鸣之势却依旧不减。

    “这是九龙噬魂阵,”听郭曜讲到这里,郭暧插嘴解释道“是密宗中一门极其厉害的邪门术法,无论人畜飞鸟,一旦进入便会触动阵法,立时陷入无头僵尸的围杀和黑龙的雷火闪电中,纵然是一流的高手也难逃死劫,更别提那些对术法毫无所知的寻常将士了。”

五、兄弟情

    “恩,这一点李嗣业将军的书信也提到了。那名校尉还算有些头脑,见到李嗣业的旗号过来了,便上前拦下了大军,把自己所见讲了一遍。李嗣业看着山谷里那些游荡的无头僵尸,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便赶了几匹马冲入了阵中。同你讲的差不多,那些马匹顿时被无头僵尸斩杀了,雷火劈下拉,将马尸烧成了碳灰。”

    “后来呢?朝廷召集大哥连夜议事,恐怕不只是为了这件事吧?”郭暧探问。

    郭曜停下来,用力攥了攥拳头,良久才道,“要变天了啊,都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无走狗烹,其实有心人又怎会等到兔死鸟尽呢。近日来,有不少官员进谏,说是九路节度使联军齐集一处,兵权又握在广平王、建宁王和咱们父亲手里,军权过于集中,不利于朝局稳定。”

    “那皇上的意思呢?”

    “皇上暂时只是让群臣议论,尚未表明态度。”

    “怎么会这样?难道皇上不希望尽快平定叛乱吗?当初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便是积极主战,所以有天下群雄纷纷追随,力挽狂澜。眼看洛阳城破,怎的会犹豫不决听信谗言起来?”

    “此一时,彼一时啊。当年的太子,如今做了皇帝,心思自然也变了。谗言忠言,本是立场不同而已。”

    “这”

    “其实,九路节度使联军围城已有月余,就是在等皇帝一声令下。可这朝廷的命令就是迟迟不曾下来,父亲那边早已有所疑虑,担心会出变故,眼下的局势还真是被父亲说中了啊。”

    “兄长的意思是,皇帝已经表明了态度。”

    “是啊。虽然朝堂之上皇帝并未明确说什么,然而圣意已然明了。恐怕不出几日,便会有安排了。”

    “会是怎样?”

    “说不好,”郭曜又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要变天了,一切都要小心,尤其是我们郭家。这也是父亲的意思。所以只能委屈二弟了,丧事要尽可能的从简,千万不可铺张。”

    郭曜脸色凝重,心事重重。看样子他对未来的局势早已料到了几分,只是苦于难言罢了。

    大哥一直是这个样子,在他看来只要他把事情藏在心里,便可一力担当。

    郭曜沉吟许久,猛然回头看了看郭暧,“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办,恐怕你是不能参加二哥的丧事了。”

    “什么事情?竟比二哥的丧事还重要么?”郭暧一时情急。

    “你二哥的首级应该是被那名西域僧人献给了安禄山,尸体尚在你说的那个什么九龙阵中。为兄的意思是先请些和尚道士为你二哥以木雕泥塑和着衣冠入殓,一来能安抚母亲和你二嫂的情绪,二来也不至于你二哥的亡魂真做了孤魂野鬼。这些都是权宜之计。所以你这次的任务,除了朝廷交办的那件事外,还要尽可能夺回二弟的首级,破了那妖阵,带回二弟以及众多将士的尸骨。”

    “恩,大哥放心。小弟定会杀了那妖僧,为二哥报仇。”

    “报仇事小,打败妖僧为**除去祸患事大。只是据前线消息,其中一名番僧投奔安禄山后第三天,便离开了洛阳,不知所踪。”

    “什么?”

    “六弟切莫急躁,身在行伍,马革裹尸本是常事,眼下还是以国事为重。朝廷准备派你潜入洛阳,暗中联络安禄山的宠妃海棠夫人,商讨招降的事情。”

    郭暧听了心里着实吃了一惊,一是惊讶于大唐竟然暗中沟通了安禄山的宠妃,将其从内部离间瓦解。

    而更令郭暧的惊讶的,莫过于一位宠妃竟会背叛自己的丈夫。

    海棠夫人张氏,出身河东望族,生的十分妖艳,她本是安禄山的九夫人,因她自幼喜欢海棠,便自称海棠夫人。安禄山称帝之后,也是如此称呼。

    “海棠夫人,倒是听闻安禄山有一绝色小妾,天生丽质妖娆非常,宠爱非常。”

    郭暧听到海棠夫人的名字,感怀乱世之余,又不禁为其传说中的姿容而生出些许仰慕之意。

    “不错。就是那个芳名远播的海棠夫人。”

    “只是,招降这样的大事怎好与她一介女流来谈?”

    “女流?哎,恐怕接下来的时局都要被几个女人操纵了。”

    “大哥话里有话”

    “呵呵,先不说这个。海棠夫人替安禄山生了个儿子,就是安庆斐。安禄山称帝之后,就有意立幼子安庆斐为太子。不过,近半年来安禄山的神志越来越昏愦,尤其在你杀死他的儿子安庆满之后,他的疯病就时常发作,据说已有几十名近侍被发狂的安禄山杀掉了,他已有月余不能主理军政事务了。”

    “那这样的话,海棠夫人和他的儿子,处境岂非危险?毕竟安禄山的长子,安庆绪可不是个好惹的家伙。”

    “谁说不是,海棠夫人也早料到了这一点,就算她们母子不再觊觎王位,等安庆绪掌权之后,也不会对她们善罢甘休,所以她才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投靠大唐。”

    “哦?要投靠大唐,海棠夫人的筹码是什么?条件又是什么呢?毕竟,她的儿子还没有被安禄山立为太子。”

    “海棠夫人的哥哥张继武、弟弟张继林,都是安禄山麾下大将,手握兵权,而且海棠夫人派来长安的密使也曾私下透露,就连史思明也在海棠夫人的网罗之内。如果真是这样,她的确有同朝廷谈判的资格,条件是保全她张家一族,以及朝廷要任命她的儿子安庆斐为朔方节度使。”

    “这个要求似乎并不过分,只是难保其中有诈啊?”

    “所以朝廷才要派人潜入洛阳,与海棠夫人密谈,以便摸清她的虚实。”

    郭暧喝了口热茶,轻轻哈了一口气,“其实,朝廷倒真不需要如此大费周折啊,一声令下,九路节度使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剿灭叛贼,却非要兵行险招,与海棠夫人搞什么招降。”

    “眼下皇帝最忌惮的不是已在瓮中的安禄山,而是那些功高盖主的王子大臣。如果我猜的没错,一旦朝廷和海棠夫人达成了协议,皇帝就会想法设法打散九路联军的。”

    “这也罢。”

    “你且安心办差去吧。不过此次前去密谈,是以大理寺少卿独孤欢为主,你做辅助。而且,你杀了安庆满在前,最好易容行事,免得引来杀身之祸。”

    “小弟谨记。”

    “恩,另外广平王的意思是,要你连带打探一下那两名西域僧人的来历虚实。如今安西、北庭的驻军大部分已被调来缴贼,大唐在西域的兵力一时虚弱,朝廷又忙于平叛无暇西顾,不禁令人担忧,因此要密切注意西域的动向,以免诸胡再生干戈。”

    “小弟谨记。”

    “王爷还特别嘱咐,知道你和二哥感情深厚,另外那三千无头兵士在那里游荡也不是个办法,如有机会,也帮助前军破了那阵法。”

    “大哥放心,这破阵之事倒恐怕是第一件要办的事了。”

    “此话怎讲?”

    “大哥有所不知,这九龙噬魂阵其实是可以受人操纵而移动方位的,只怕那些妖僧会操纵阵法去攻击**大营。”

    “若真如你之所言,那九路联军岂非危险了?”

    听郭暧讲起九龙噬魂阵的厉害,郭曜不由得担心起前线九路节度使联军来。父亲和几位弟弟此时正在军中,若那妖阵真的来犯,恐怕无人能挡得住的。

    “大哥是在担心父亲和几位哥哥的安危?”

    “是啊。”

    “大哥还放宽心,以前线几位节度使大人的谋略,纵然不能破阵,想必还是有办法拖延些时日的。家中二哥的事情,就有劳大哥了,还请大哥照料好母亲和二嫂。不知朝廷打算让我和独孤欢几时出发?”

    “昨日的朝会独孤欢也一直在场,他的计划是今晚动身,只有你们二人,不带任何扈从。我已让家人为你准备了三匹快马还有干粮水囊,你只需准备好自己应用的事物就好。”

    “好。我这就去准备。”

    郭曜又叮嘱了一番,便去料理郭旰的丧事了。

    郭暧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见回廊和几进门庭处已经换上了白色灯笼,二嫂的院子里传来一阵阵哭声。

    郭暧的心一阵阵抽紧,巨大的伤痛引得身体轻微的痉挛着。

    他的东西倒也好收拾,一应用具平时都收在百宝囊里,此时又多添了几样可能用得上的家什,塞了进去。

    那把两仪刀,也早请刀匠做好了装具,黑鲨鱼皮的刀鞘,染黑牛皮绳扎紧的刀柄,即照顾了两仪刀天然的线条,又美观实用。

    除了身上穿的冬衣,七宝又找出两套皮袍子,和肉干酒食一并放进了行礼中。

    郭暧抱紧了刀挪到窗边,一屁股坐下来,慢慢倒着酒,一杯接一杯的喝了起来。

    七宝当然知道公子为什么如此心情沉重,往日里他也受了不少郭旰的关照,此时二公子横遭惨死,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他见郭暧倚在窗边沉默独饮,怕公子着凉,赶忙挪近了炉火,又多温上了几壶酒,便退到了自己房里,小声的啜泣起来。

    天上又落下小雪糁儿,天空幽暗而遥远。

    那一天,也是接连下了七天的大雪,七八岁的郭暧正是淘气顽皮的时候,几天下来早憋坏了。

    雪刚刚小些了,他便偷偷骑马出就城门,一路撒欢跑了起来。

六、雪夜杀机

    也不记得过了多久,他来到一处山涧前,竟有涓涓细流发出轻微的声响。

    郭暧心中又惊又喜,牵着马来到溪边,果然一条溪水蜿蜒流淌着,水面上不时升腾起一股白色的水汽。

    郭暧嘻嘻哈哈的笑起来,牵着马一路逆水而上,寻找那泉水的源头。

    进了山谷又走了大概三五里的路程,就见前方的白雾渐渐变成了暗黑的颜色,影影绰绰,黑雾里有人影在晃动。

    是成群结队的人影在晃动,似乎有一队人正往山谷里走去,走到山谷更深远的地方。

    “那山谷的深处,是什么神奇的所在么?”

    郭暧幼小的心里不禁发问,腿脚更是自然而然的一步步向前走去。

    离得近了,看得更清了。那些黑色的人影,就只是黑色的人影,没有人,只有一群黑色的人的影子,不断的行走着,而他们所去向的地方,是更深邃的黑暗。

    啊。一个影子似乎看到了郭暧,它转过头来,也引得其它的影子纷纷转过头来。

    郭暧看清了他们的眼睛,是在模糊的脸上发出的两束绿色的光芒。

    郭暧吓坏了。他竟忘记了自己身边还有一匹快马,回身撒腿跑了起来。

    那些怪影也迅即行动起来,一下子淹没了他的白马,只发出几声凄惨的嘶鸣之后,那匹马就扑通的倒在了湿冷的地上。

    那些怪影且不罢休,一路的追赶着,郭暧拼命的奔跑着。

    就在快要到达山谷的出口时,就在那些怪影就要追上来时,二哥骑着马追了过来,一把扯起郭暧,抱在了马背上,逃了起来。

    而那些怪影竟追出了山谷,黑压压一团,好似龙卷风裹着的烟雾一般,袭向二人。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师父出现了。他正带了几名弟子,似乎是有备而来,驱赶了那些怪影。

    也是在那一天,不空金刚收了郭暧做徒弟。而那一天发生的事情,郭暧也答应师父绝对不再讲起。

    是酒,亦或是这寂寥的雪,将郭暧的心绪牵引到了久远之前的一段过去。

    如果不是二哥的照料,自己就算有九条命,恐怕也去见阎罗王了吧。

    入寅时后不久,郭曜的心腹家丁郭兴来到了郭暧房里,说是已经探查了郭府周围,并无暗哨细作,按大少爷的意思,要郭暧现在就出发,可先到灞桥驿的一处小酒馆等候,独孤欢会在那里和他碰头。

    郭暧易换了容貌,扮作一副胖胖的中年男子的模样,一撇小胡子,难掩风流。

    还特意在衣服里层缠了一条白布,算作为二哥戴孝,外面裹上一袭白狐披风,便牵马离开了郭府。

    郭暧本可走春明门直奔灞桥,为了小心行事,还是绕了几条街,确定无人跟踪后,走延兴门上了一条小路,才往灞桥而去。

    路上的行人并不多,然而,大雪过后,若想在野外追踪一个人或要甩掉追踪,实在一件难事。郭暧索性快马加鞭,来到了约定的酒馆。

    那是一家民间经营的客栈,并非官驿。

    “哎呀客官,敢问您这是要赶着出远门啊,小的这就给您把马匹好生喂上。”

    小二儿眼明心亮,见郭暧驾了三匹马,知道这位客人是要远行,而且时间很紧。

    郭暧笑眯眯的对着小二夸了几句,摆出一锭银子,要了几样炖菜,两壶烧酒,余钱全都打赏了小二。

    郭暧上了二楼,特意选了一处临街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格局十分有利,街上、对面的情景看的很清楚,就算有什么变故也可以随机应变。

    很快小二便满脸堆笑的上了楼来,用一巨大的木盘子,装满了酒菜,一样一样好生摆在了郭暧面前。

    “这位爷,您好生慢用,今天咱们这店里就您一位爷,可着大家伙全伺候您了,有什么吩咐尽管招呼小的。”

    说罢小二识趣儿的退了下去。

    郭暧割下一根羊排,一边咬嚼一边吸吮着汤汁骨髓,快意的吃了起来。酒也好,越喝越暖。

    雪,又停了。

    虽然已是傍晚时分,因为大雪的关系,天光还十分的明亮。

    这家店离灞桥驿的城门不远,郭暧斜靠在窗边,依稀可以看到城门里进出的人,甚至能够辨得清男女老少。

    几杯酒下肚,郭暧的脸上微微沁出些细微的汗来。这时就见打城门外吵吵嚷嚷进来了一队人马。

    为首的是两名贵公子。两人都戴着斗笠,压低了帽檐,以防风雪。

    不过看架势,其中一人应是官府中人。

    因为在等人,所以郭暧格外多留意了几眼。虽然他也知道那不会是独孤欢来了,以那个男人的性格才不会这样吵吵嚷嚷的吧。

    郭暧留心看着,来的一共九人,两名是主子,余下的看样子像家丁。穿戴都很不错,裘衣肥马,好不张扬。

    因为戴着斗笠的缘故,一时倒也看不清具体的来路。

    过了一会儿,那队人马竟也来到了自己所在的客栈,在楼下又是一顿吵吵嚷嚷,点起了酒菜。

    “不知道来人是谁,不过看他们的穿戴,心里又总觉得有些奇怪,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郭暧一阵思忖。等楼下来人安静下来,连忙打了声口哨,把小二叫了上来。

    “来,来,来,再给爷添两壶酒。”

    “好赖。您稍候着。”小二半截身子出了楼梯口,应了一声,就打算撤身回去。

    “啧,啧,啧”,郭暧眉毛一横,把筷子重重的摔在了桌子上,“怎么着啊?刚还说尽心伺候爷呢,不大一会儿功夫就换了副嘴脸了。”

    “哎呦这位爷,小的哪敢啊,照顾不周,照顾不周,”小二连忙上前,差点跪下去,一脸的哀求,“您不知道,这是来了硬茬子,一帮人在那吵吵着,大爷您多担待,多担待啊。”

    “谁呀?”

    “哎呦,您可有所着不知,来的两位一位是当今驸马之子,大理寺少卿独孤欢独孤大人,另一位则是当今功勋第一人郭子仪郭老令公的六公子郭暧,您说这两位我们可怎么惹得起,对不住您的地方,您可千万担待包涵啊。”

    郭暧一听,来人正是自己。差点没乐出来,幸好有人皮面具遮着,旁人也看不清脸色变化。

    “好啦,今晚大爷就住在你们店里了,先去准备一间上好的客房。下去吧。”

    店小二一听,连忙点头哈腰的退了下去。

    天色愈晚。小二送上来两尊蜡烛,对面街巷里也亮起了三三两两的灯光。

    宣告城门关闭的鼓声已经敲了许久,街市上再无半个人影。

    独孤欢还没有出现,郭暧心里不免有些急躁。他跟独孤欢没打过什么交道,只看那人总是一副淡漠的面孔,应该是个死板的人。怎么还不见人影?莫非也会玩起什么捉迷藏的手段么?

    不过按着大哥交代,两人只是在这客店里碰头,明日一早出发,也没具体交代如何接头。这下糟了,莫不是大哥忘记了?

    城门终于在一阵吱吱嘎嘎的声响中关上了。郭暧喝完壶里最后一口酒,晃荡着身子下了楼来。

    楼下的人依然吵闹,划着拳喊着酒令,没有散去的意思。那两个号称郭暧、独孤欢的人分列在一桌,安静的享受着美酒和一大盆羊肉。

    所以,当郭暧晃荡着身子走下来时,很快便看到了二人。

    一个是独孤欢。一个正是郭暧。

    郭暧心里忽然一空,天地宇宙豁然退去,只剩下一片不着边际的虚无。

    “呵呵,那个人是郭暧,那我是谁呢?嘁,我是谁呢?”

    郭暧借着酒劲儿,坐下了一张桌子旁边,依旧晃荡着身子,眯着眼,装作养神一般,看了看大堂里的众人。

    这些人都很陌生。那个独孤欢,也是个易容者。不过,看得出对方还是花了不少心思,那二人的体型作态,倒真的同自己和独孤欢有几分相似。

    “看什么看?没见过大爷吃酒么?”

    另一桌是几个随从围在那里吵嚷着吃酒,一个年轻的后生,一脸的骄横得意,见郭暧愣在那里,望着自己的方向,便冲着郭暧吵嚷起来。

    郭暧嬉笑着对那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惹事,便喊了小二带自己去后院客房。

    郭暧也是个心大的人,又有几分醉意,简单洗了洗脸,便上床和衣而卧,昏昏睡去了。寻思着今晚见不到独孤欢,明天一早总会见到吧。

    前院酒楼里也渐渐安静下来,收了场子。

    北国的冬夜,带着一股特别的清冽的冷意。雪又簌簌落下来。窗外寒风呼啸,屋内暖意如春,这样的夜晚,本该是一场好觉的。

    就在郭暧睡得昏沉的时候,隐约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起初郭暧并不想理会,客栈里有醉酒的客人闹事,是很平常的。

    嘈杂声愈演愈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间或传来兵刃相击的声响。

    “不对,是有人打斗的声音。”郭暧睡意顿消,猛然想起自己此行的任务,实在不该大意。

    好在他是和衣而卧,当下滚落床来。蜡烛大概是被送自己进房的小二吹熄的,郭暧摸黑抓住两仪刀,一并把百宝囊也背在了身上。潜身到了窗前。

    院子里一片银白,圆盘似的月亮照得雪夜如昼。

    傍晚所见的一伙人正在院儿里与人交手。准确的说,是他们在围攻战圈中的两个人。看样子是那两人来偷袭不成,反被困住了。

七、冬雪蛇行

    院子里的刺客,一男一女。

    男的样貌枯瘦,面无血色,雪夜映衬下更似阴魂一般,手里一对吴钩,耍得宛如流星过眼,银芒夺目。

    女的一袭红衣,身姿丰满,满面春意,十分的妖娆。郭暧心里一惊,这女人正是那日驱使群蛇围攻梨园的妖艳女子。

    呃,冬天了,她的毒蛇不能用了。

    不过,此时她手里一柄软剑却也使得厉害非常,那剑剑身不过一指来宽,却比寻常的宝剑长过一半,抖抽顿甩,上下翻飞,剑光夹着雪光,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俩人功夫着实了得,纵然被众人围困一处,却也轻易占了上风,逼得众人一步步后退。

    不好。虽然院子里的郭暧、独孤欢是假冒的,可照这情形来看,他们很可能是友非敌。

    郭暧刚想推窗杀入战圈,忽然一瞥,却见对面屋顶藏了一人,冷冷的注视着院内的一举一动。

    郭暧一听,来人正是自己。差点没乐出来,幸好有人皮面具遮着,旁人也看不清脸色变化。

    “好啦,今晚大爷就住在你们店里了,先去准备一间上好的客房。下去吧。”

    店小二一听,连忙点头哈腰的退了下去。

    天色愈晚。小二送上来两尊蜡烛,对面街巷里也亮起了三三两两的灯光。

    宣告城门关闭的鼓声已经敲了许久,街市上再无半个人影。

    独孤欢还没有出现,郭暧心里不免有些急躁。他跟独孤欢没打过什么交道,只看那人总是一副淡漠的面孔,应该是个死板的人。怎么还不见人影?莫非也会玩起什么捉迷藏的手段么?

    不过按着大哥交代,两人只是在这客店里碰头,明日一早出发,也没具体交代如何接头。这下糟了,莫不是大哥忘记了?

    城门终于在一阵吱吱嘎嘎的声响中关上了。郭暧喝完壶里最后一口酒,晃荡着身子下了楼来。

    楼下的人依然吵闹,划着拳喊着酒令,没有散去的意思。那两个号称郭暧、独孤欢的人分列在一桌,安静的享受着美酒和一大盆羊肉。

    所以,当郭暧晃荡着身子走下来时,很快便看到了二人。

    一个是独孤欢。一个正是郭暧。

    郭暧心里忽然一空,天地宇宙豁然退去,只剩下一片不着边际的虚无。

    “呵呵,那个人是郭暧,那我是谁呢?嘁,我是谁呢?”

    郭暧借着酒劲儿,坐下了一张桌子旁边,依旧晃荡着身子,眯着眼,装作养神一般,看了看大堂里的众人。

    这些人都很陌生。那个独孤欢,也是个易容者。不过,看得出对方还是花了不少心思,那二人的体型作态,倒真的同自己和独孤欢有几分相似。

    “看什么看?没见过大爷吃酒么?”

    另一桌是几个随从围在那里吵嚷着吃酒,一个年轻的后生,一脸的骄横得意,见郭暧愣在那里,望着自己的方向,便冲着郭暧吵嚷起来。

    郭暧嬉笑着对那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惹事,便喊了小二带自己去后院客房。

    郭暧也是个心大的人,又有几分醉意,简单洗了洗脸,便上床和衣而卧,昏昏睡去了。寻思着今晚见不到独孤欢,明天一早总会见到吧。

    前院酒楼里也渐渐安静下来,收了场子。

    北国的冬夜,带着一股特别的清冽的冷意。雪又簌簌落下来。窗外寒风呼啸,屋内暖意如春,这样的夜晚,本该是一场好觉的。

    就在郭暧睡得昏沉的时候,隐约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起初郭暧并不想理会,客栈里有醉酒的客人闹事,是很平常的。

    嘈杂声愈演愈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间或传来兵刃相击的声响。

    “不对,是有人打斗的声音。”郭暧睡意顿消,猛然想起自己此行的任务,实在不该大意。

    好在他是和衣而卧,当下滚落床来。蜡烛大概是被送自己进房的小二吹熄的,郭暧摸黑抓住两仪刀,一并把百宝囊也背在了身上。潜身到了窗前。

    院子里一片银白,圆盘似的月亮照得雪夜如昼。

    傍晚所见的一伙人正在院儿里与人交手。准确的说,是他们在围攻战圈中的两个人。看样子是那两人来偷袭不成,反被困住了。

    来袭的两人,一男一女。

    男的样貌枯瘦,面无血色,雪夜映衬下更似阴魂一般,手里一对吴钩,耍得宛如流星过眼,银芒夺目。

    女的一袭红衣,身姿丰满,满面春意,十分的妖娆。郭暧心里一惊,这女人正是那日驱使群蛇围攻梨园的妖艳女子。

    呃,冬天了,她的毒蛇不能用了。

    不过,此时她手里一柄软剑却也使得厉害非常,那剑剑身不过一指来宽,却比寻常的宝剑长过一半,抖抽顿甩,上下翻飞,剑光夹着雪光,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俩人功夫着实了得,纵然被众人围困一处,却也轻易占了上风,逼得众人一步步后退。

    不好。虽然院子里的郭暧、独孤欢是假冒的,可照这情形来看,他们很可能是友非敌。

    郭暧刚想推窗杀入战圈,忽然一瞥,却见对面屋顶藏了一人,冷冷的注视着院内的一举一动。

    屋顶上人的隐在一处角落里,一动不动,难辨敌我。

    形势变得更加复杂了,如果自己冒然出手,被那人来个黄雀在后,反而坏事。

    郭暧寻思着,强压住内心的焦急,按住身形,继续观望两边的局势。

    假冒郭暧独孤欢的一伙,已经明显武力难支,一伙人变换了阵型。两个假冒者联手挡在了前面,扛住了一男一女的攻杀。

    奇怪,这俩个人该是主子才对,怎么的看阵型倒是在保护身后的随从。

    郭暧发觉异样, 仔细一看,后边几个家丁模样的人,竟是把那个方才吼叫自己的后生护在了中间,似乎并未太多顾虑两个假冒者的危险。

    呀。这下好玩儿了。郭暧玩儿心上来,瞥了一眼对面暗处的人,见他依然一动不动,安下心来,看着阵中的局势变化。

    “咯咯咯咯,哎呦,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这里边还藏着个人物呢。”

    假冒者一伙人阵型的变化,同样引起了对手的注意,妖艳蛇女很快看明了形势,发出一阵阴邪的浪笑。

    妖艳蛇女同枯瘦的男子递了眼色,当下一晃身形,分出两道人影,绕过假郭暧独孤欢的防守,直取后方。

    细长的软剑犹如银蛇吐信,冷然而至,当下一名护从被刺穿了咽喉,扑通倒地。

    众人一个愣神儿,紧接着第二、第三名护从也先后被妖女刺穿了心脏、小腹,暴毙当场。

    假扮郭暧、独孤欢的人,被枯瘦男子一对吴钩缠得水泄不通,难以援手。

    场上形势立生分别。

    见着妖艳女子长剑逼来,骄横的少年后生并不畏惧,反手从背后掏出一双银丝手套,从容戴上,双掌一分迎了上来。

    “这少年也太狂了,仗着有一双刀剑难伤的手套,想要徒手与那蛇女一战,难免要吃亏的。”

    郭暧担心起来,吱扭一声,把窗子打开一条窄缝,准备随时援手。

    见骄横少年步步紧逼,妖艳蛇女转攻为守,几个回合探定了虚实,长剑斜出身形一晃,卖了个破绽。

    少年见状果然伸手欲抓。

    未及得手,只听得两声尖利的呼啸,逼得妖艳女子抽身闪退。

    “谁”骄横后生,伫立当场,似乎并不感激方才的援手。

    妖艳蛇女见状,慢慢探出细长的舌尖舔了舔嘴唇,妖魅的转身看了看两边。

    随着方才的两道暗器闪过,早有二人落在院中,虎视眈眈看着自己。

    “哎呦,原来是宫里派来的高手,”妖艳蛇女饱含春意的双眸扫了两人一眼,又看向了那骄横的少年,“这不起眼的少年,莫非是宫里的人?”

    妖艳蛇女柳眉一挑,极富挑衅的说着,却也未敢轻举妄动,连忙招呼那枯瘦男子退出战圈,与自己携手互为攻防,屹立院中。

    所来二人。一人身着千牛卫制服,手使一柄直刃长刀,络腮胡子,浓眉深目,不怒自威,看体魄便能知道是一流的高手。

    另一位,一身华服,外罩一件白狐披风,一瞥小胡子,流露出几分风趣。看样子像是个经营皮货之类生意的富商,然而手中一把长刀却十分的惹眼,清冷月光下,那刀如是白玉雕成,又似一柄白骨,白森森的十分诡异。

    看这二人,皆非易取之辈。妖艳蛇女与枯瘦男子,双双纵身后退,拉开了与众人的距离,摆出防御的架势。

    随即,妖艳女子脸上浮现一丝冷艳的笑意,伸手掏出一管笛子,横在了唇边。

    “小心毒蛇。”

    一旁的千牛卫似乎早有防备,急忙提醒众人,同时飞身踏上了院中一根木桩。

    郭暧心中诧异,寒冬朔雪,这妖女真的还能召唤毒蛇?

    千牛卫的一句话,同样令妖艳蛇女眉头一紧,心想对手怎么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呢?

    不过,她倒也并未停下来,唇齿微动,一阵美妙妖异的乐音缓缓传来。

    就见厚厚的积雪下面,簌簌有声,不断有东西在雪下蜿蜒而行,隆起一道道雪痕。

    皎洁的月光,照在北国空旷的院落里,层层厚雪下,竟有数十条毒蛇,蜿蜒而行,气氛顿时变得异常恐怖。

八、盗尸

    “不对,是幻术。”郭暧意守神元,稳住了心魂,随着方才妖女的笛音,蜿蜒行进的雪痕,消失了踪迹。

    “是幻术,大家堵上耳朵。”

    郭暧这样说着,心里却也不敢大意。看这情形,高仙芝墓前的一战,这蛇女也是有份参与的了。那天所发现的唯一一具尸体,的确是中了蛇毒死的。这其中想必还另有蹊跷。

    虽经郭暧提醒,可时机已晚。只见护住骄横少年的几个家丁,忽然瘫倒在地上,面孔扭曲而狰狞,身体蜷缩不断的抽搐着,好似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看情形,就像真的被毒蛇咬过了一般。郭暧心里明白,这是幻术导致的效果,不过令他惊异的是,这妖女的幻术竟然如此厉害。只是不知道,她到底要怎样使人真的中了蛇毒呢?

    先是千牛卫提醒大家小心毒蛇,又有郭暧提醒大家堵上耳朵。蛇女脸色一沉,丰腴的身子摇摆的更加妖娆起来。

    笛音,也变得更加靡靡不堪,就好像有三五妙龄的少女,伏在肩头,搂抱着,抚弄着,不断的喘息着,一阵阵浓郁的香气袭来,令人的身心酥软。

    郭暧警觉起来,这香气虽无蛇毒的成分,不过却能加强幻术的功效。

    只见假冒的郭暧和独孤欢挺身护在骄横少年身前,面露痛苦之色,想来幻术已经对他们开始发生作用。

    就连木桩上的千牛卫,功夫虽然不错,此时也只有自保之力。

    不行,必须先破了这香阵,可手边却又没有合适的解药。郭暧无奈四下打量,只见每个房间门前都摆放了一两个马桶。呵呵,看来只好委屈各位了。

    方才那**个家丁模样的人,喝酒最多尿应该也不少。郭暧当下取出豹索飞爪,嗖嗖几下,抓来几只马桶。果然几个里面早已满是尿溺。

    郭暧空中换力,几个马桶登时摔碎在众人跟前。一股屎尿和呕吐物的恶臭登时弥漫了整个院落。

    几个倒在地上不断痛苦挣扎的人,更是被屎尿浇了一身,腥臊扑鼻,当下翻身趴起,不断呕吐起来。

    “混蛋,竟敢坏我好事。”蛇女终于恼羞成怒,左袖一扬,两宗白芒直飞郭暧。

    “暗器?”

    郭暧心中一惊,蛇女的暗器上想必也是淬了毒的,不敢硬接,当下几个腾跃,闪在一边。

    熟料,那两道白芒落在地上,竟又倏地飞起,或蜿蜒游动,或借力高飞,不断追击着郭暧。

    “怎么?真的是毒蛇不成。这次可不是幻术了。”

    郭暧不敢大意,催动元力飞身闪躲,一时陷入被动。

    “过来。”千牛卫对着郭暧大喊。

    郭暧来不及多想,应声而至,身后紧追的两条白蛇亦迅速跟了过来。

    “吱吱”似是老鼠的叫声。

    一道银光闪过,一匹小兽早已将其中一条白蛇捕获,当下咬断了蛇头丢在了一边,转身又去追赶另一条白蛇。

    妖艳蛇女知道自己遇到了天敌,当下收回了白蛇。那道银光亦回到了千牛卫的怀里。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小小的千牛卫,怎么会有雪影银貂?”

    “怎么?你怕了?”

    “咯咯咯咯,不要故弄玄虚了,你不是那个人。不要以为现在你有银貂在手,我就奈何不了你。前面的路,还很长。”

    身着千牛卫制服的人似乎并不想回答什么。只是沉默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

    “不想说么?也罢,天不利我,若非这寒冬季节,纵然你有银貂,也不是我的对手。”

    妖艳蛇女知道再打下去,自己占不到什么便宜,当下同枯瘦男子飞身遁去。

    时间已是丑时,见战斗真的结束了,躲在暗处的客栈伙计们才敢出来。知道有独孤欢和郭暧在,店家也不敢自作主张,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盼着几位大爷给个交代。

    穿千牛卫制服的人掏出腰牌,警示店家,不要报官,更不要对外声张。

    而且他似乎也认识那一伙假扮郭暧的人,让他们先把尸体收敛停当,一早留人送回长安,不要惊动任何人。

    诸事安排妥当,那伙被屎尿浇到的人一个个叫苦连天的去洗浴了,唯独那名骄横的少年独自安排了一间浴房。想来身份的确特殊。

    郭暧上前一把搭住千牛卫的肩膀,装作很熟络的样子,拉进了自己房里。

    一进门,郭暧斜倚在了床上,而那名千牛卫依然直挺挺的立在门口。

    两个人的脸上都覆着厚厚的人皮面具和油膏,看不出太多的心思,不过倒也分辨得出来,一个要随意自在些,一个要严肃谨慎许多。

    郭暧捻了捻耳朵,笑嘻嘻的看着那名千牛卫,他心里猜测眼前的人就是独孤欢本人,而那名和假郭暧在一起的独孤欢,也是假冒的。

    毕竟,郭暧和独孤欢不熟,而独孤欢这个人也是一向以冷漠严肃闻名长安的,据说很多他的僚属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浑身不自在的。

    面对着这样一个戴着面具还要如此严肃木讷的人,无数的开场白在郭暧脑子里闪过,却又都觉得不够妥帖。

    “你在想,该怎么和我说话嘛?”冷冰冰的人,抛出一句冷冰冰的话。

    “呵呵,哈哈,哎呀,是啊。”这下反倒轮着郭暧不自在了,没想到被对方抢了先。

    “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我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千牛卫冷冰冰的说着,身子稍微的往屋里挪了几步。

    “恩,多少有点儿,也许你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同别人分享你的故事吧,”郭暧放松下来,继续说道“这么说真的是你了,独孤少卿。”

    “呵呵,是我郭公子。”

    “哎呀,早被独孤兄看出来了呢?”

    “呵呵,就算戴了人皮面具,可你那副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样子,也太惹眼了啊。”

    “哈哈,好吧。不过还是要多谢你方才出手,不然我屁股都要被毒蛇咬开花了。”

    “大家同为朝廷效力,无需挂怀。”

    “哈哈哈哈,独孤兄好气魄,此刻倒真想独孤兄能早来几个时辰,那样就可以同独孤兄好好喝上几杯了。”

    “呵呵,要喝酒,机会总是有的。”

    “好,好,好,哈哈哈哈,独孤兄这句话小弟可是记在心里了,”郭暧见气氛活络起来,话锋一转,“不过,小弟生性好奇,不知独孤兄什么时候养了那等神兽,竟能克制那蛇女的毒蛇?”

    “那不是什么神兽,也不是我养的。”

    “哦?”

    “那小兽名唤雪影银貂,据说是毒蛇的克星,今天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它的能耐。”

    看独孤欢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而且似乎还有什么秘密不吐不快似的。

    看来这其中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情。

    郭暧下了床,往炉子里新添了几块木炭,把火烧的旺旺的,静听独孤欢继续讲下去。

    独孤欢也放松了许多,挨着郭暧坐了下来。

    “本来察访边令诚的事,引出的几宗案子就够人惊奇了,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事情直接找到了我的身上。”

    这件事竟要从十多天前说起。

    原来独孤欢也觉得乌鸦集团一案结案的太过草率,很多迹象都表明这个集团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剿灭了,于是在这段时间一直十分的留意长安城内的风吹草动。

    有一天,他在乌鸦集团所缴获的诸多文书里,发现了一个名字,此人目前依然在工部任职,虽然只是一名无关紧要的小吏,却也引起了独孤欢的注意。

    在做了一番准备工作之后,那一天他终于决定潜入那名小吏的府宅,深入探查一番。

    说来也巧,就在那天晚上,还真被他撞见了那名小吏与几个可疑人物的密谈。

    几人商议的话题竟然是要去盗取高仙芝的尸体。

    从他们的话里可以判断,这背后明显是另有主谋在指使的,而且高仙芝的尸体似乎关系一件天大的秘密。

    几个人商议妥当,定下了盗尸的时日和人员,便很快散去了。

    这真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高仙芝死去已然数年,遗体恐怕早已化作白骨,还能藏起什么天大的秘密么?

    独孤欢虽然觉得这事情有些荒诞不经,但看几个议事的人言之凿凿,也不敢大意。后来又继续留意观察,那名小吏也再没做出什么可疑的举动。

    直到贼人定下的盗尸日期的来临。

    独孤欢顺藤摸瓜,跟踪了那名小吏,果然见他再次与那几人密会,入夜后,几个人换了夜行衣装,翻城墙往潼关方向奔去。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独孤欢追踪小吏一伙人来到了高仙芝的墓地附近,距离墓地还有些距离的时候,那些人停了下来,谨慎的看着墓地周围的动静。

    墓地周围赫然已经有了一伙贼人。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那伙人正在用一些很强力的腐毒销毁地上的尸体。那些尸体正属于原本为高仙芝修建新坟而请来的工匠和僧道。

    小吏一伙在暗中观察了一会儿,直到墓地里现出一男一女的身影,那名小吏便带人赶了上去。

    他们是一伙儿的。

    那名小吏俯在男人耳边嘀咕了一阵,便领了自己带来的几个人去帮忙处理尸体去了。那原本是一名文弱书生,销毁起尸体来却一点怯懦都没有。

    “那一男一女,便是今夜出现的那二人,”独孤欢看着郭暧,解释道,“很快我便发现,是我中了对方的圈套。”

    因为那一男一女在听完小吏的话后,互相看了一眼,便径直朝着独孤欢藏身的地方走了过来。

    甫一靠近,那女子便先行出手,一道寒光穿过簌簌的落雪,直逼过来。

    一男一女一出手,便是上乘的杀人手段,似乎很是了解独孤欢的能耐,并不想浪费时间在些花巧的招式上。

九、泉老先生

    “我与那二人打斗了百余回合,对方终是耐不住性子,于是变换攻守,那男人死死缠住我,那女人则退出了战圈,掏出了一管笛子。我当时便觉得蹊跷,却又看不出对方的门道。只是随着那女子的笛音响起,我才发现雪地上数十条黑色的毒蛇向我袭来,我心里不禁诧异,这寒天朔雪怎么可能会有毒蛇呢?我不得不十分小心应对眼前的战斗,后来一不留神,还是被一条毒蛇咬伤了,我拼力压制住体内蛇毒的流窜,可头脑还是很快昏沉下来,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我当时真的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就在危急关头,我好像看到一个黑衣人,冲杀进来,挡住了那一对男女的攻击。”

    “一个黑衣人?”

    “没错,当时雪下得很大,冷月遍照,天地一片素白,虽然我的视线变得十分模糊,但那身黑衣还是十分容易辨认的。”

    “独孤兄后来可知道那黑衣人是谁?”

    “不知道。当时我中了蛇毒,很快就昏死了过去。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原来是这样,可独孤兄为什么没有及时将这件事报官呢?”

    “报官?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就躺在原本昏倒的地方,只有那只银貂不停的为我舔舐着毒蛇咬中的伤口。我连爬带滚费了好大力气才站了起来,你要是在雪地里躺上一个晚上,你就会明白我当时的身体有多难受了。我强忍剧痛拖着僵硬冰冷的身体转了一圈,发现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原来守在那里的工匠和僧道早被销毁了尸体,就连我跟那伙人打斗时杀死的几个人的尸体,也都不见了,血迹也都被清理了,又加上连夜的大雪,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一切就像是一场梦。甚至我都在想,那个救我的黑衣人,既然救下了我,干嘛不带我回长安?干嘛要把我一个丢在冰天雪地里,哪怕给我生上一堆火也好吧。”

    听到这里,郭暧不禁笑出了声,“也许那人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没想那么多吧。”

    “不对,郭兄弟你再想想看。那天晚上,那个黑衣人对上那群贼人,到底谁是最后的胜者呢?”

    “这照理来说,应该是救下你的那个黑衣人,打败了那伙贼人。不然,如果是那黑衣人输了,以那些人行事的手段,恐怕独孤兄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没错儿,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那个黑衣人不仅打败了对方,还收走了所有的尸体,打扫了战场。所以,他不会是个粗心的人,可他却又任由我昏倒在冰天雪地里,只留给我一只银貂替我舔舐伤口。”

    “雪影银貂是那个黑衣人留给独孤兄的?”

    “我猜的。我回到长安后,特别找人打听了这小兽的来历,才有人告诉我它就是传说中的雪影银貂,生性乖张顽劣,行动快如闪电,偏喜捕食各类毒蛇而生,尤其它的唾液可以治愈各类蛇毒。所以,我猜测这银貂是那黑衣人留下来帮我治疗蛇毒的。”

    “哦。原来如此。可还有那名小吏呢?独孤兄可有再察访出什么?”

    “那小吏死了。蛇毒加上寒伤,使我不得不在家休养了几天,等我再去察访的时候,才发现那晚过后第二天,那小吏便携家眷外赴山南道任职了,没出几日又传来小吏及家眷刚入蜀地,遇上了山贼,全家遇害了。”

    “……”

    “想来郭兄弟也不会觉得这是巧合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唯一的知情人也死了,你说报官有用么?我想长安城内一定还潜伏着一个庞大的势力,再运作这一切,说不定就是乌鸦集团的余党。而且,我也从来不相信终南山一战,乌鸦真全军覆灭了。”

    “恩,乌鸦集团的覆灭,我和鲜于燕也觉得有许多可疑之处。”

    “不过,眼下这件事,我觉得那些人极有可能是冲着我来的,虽然我也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想不到独孤兄近日竟有如此奇遇,难怪那蛇女一掏出笛子,你便提醒大家小心毒蛇。”

    “没错儿。她当时的手法同那晚如出一辙,不过按郭兄弟的说法,那是幻术?”

    “是。开始她吹笛子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毒蛇是幻术。不过后来那两条白色的毒蛇却是货真价实的毒蛇。只是奇怪这寒冬腊月,毒蛇之类早该冬休了才是。”

    “呵呵,这倒也不难解释,我问人那雪影银貂的事时,那老先生也说了,在朔雪寒天还能行动如常的蛇,只能是与这银貂同生于天山之上的雪蛇。这种毒蛇,本就生于极寒之地,不会冬休。”

    “原来如此。雪蛇?回想起来那时追我的那两条,的确雪白雪白的。想不到长安竟也有人认识这雪蛇银貂这样稀罕的东西,我以为只有我才会对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好奇呢。”

    “恩,是泉老先生,他博学广识,我想这世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是泉老先生啊。”

    “郭兄弟也认识?”

    “有过几面之缘,不算熟识。不过,泉老先生气度不凡,见识卓绝,实在令人仰慕。”

    “恩,他与家父有些交情。”

    “哈哈哈哈,独孤兄坦承相见,倒是显得小弟有些小人之心了。”

    “哦?郭兄弟此话怎讲?”

    郭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从怀里把那枚玉佩取出,递到了独孤欢的手里。

    “呃,竟是被郭兄弟捡去了。那天回到家里,我便发现这宝贝丢了,也不知丢在了何处,这几天正是苦恼呢。这是皇家御赐的东西,真弄丢了,非同小可。”

    “就在高将军墓地附近。因为与杜环杜公子和岑参岑夫子的交情,又很仰慕高仙芝的韬略风采,便也加入进来,为高将军迁坟略尽绵薄之力。因此才卷入了这桩案子里,不过我们也没查到什么,只有一具附近村镇工匠的尸体,中了蛇毒而死,还有就是独孤兄这块玉佩了。”

    “你们怀疑我?”

    “哈哈,当然不是,不过原本也确实想借着此物,向独孤兄问些说法。”

    “呵呵,不妨事。我身在大理寺多年,郭兄弟这样做也在情理之中。”

    “对了,既然你我在此,隔壁屋里那两个个郭暧和独孤欢又是谁呢?还有那个骄横的少年,独孤兄似乎认识他?”

    “哈哈哈哈”

    独孤欢笑出了声,虽然笑声不是很大,可笑声里那股戏谑的味道,郭暧却听得十分明白。

    郭暧当时愣住了,莫非那人自己认识不成?

    没等独孤欢继续说什么,就听咣当一声,门被踢开了。

    “臭郭暧,死郭暧,你要熏死本郡主吗。”

    话音未落,早有一顿粉拳打在了郭暧肩头。

    郭暧顿时明白了,自己和升平郡主的事,恐怕独孤欢也早有耳闻,所以才笑话自己。

    郭暧撇着嘴,翻着白眼看着独孤欢,任由升平郡主胡闹起来。心里寻思着,辛亏当时没把便同直接砸她头上,不然今天自己可有得罪受了。

    “怎么样?小郭子,本郡主的易容术连你都看不出来了吧?”

    “高,实在是高,郡主大人的易容术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去,去,去,嘁,油嘴滑舌的,”胡闹了一阵,升平郡主这才转向独孤欢一边,微微施礼,“见过表叔,嘿嘿,你笑起来蛮可爱的嘛?”

    “郡主大人见笑了。”独孤欢起身,表示不敢受礼。

    独孤欢的母亲信成公主,是当今皇帝也就是肃宗的妹妹。按辈分,升平郡主的确是要喊独孤欢一声表叔的。

    不过,李升平终究是李唐皇室正宗血统,自己再怎么子凭母贵,终究还是姓独孤的,所以不敢领他的礼拜。

    “你身边那两位呢?竟然还找人假扮了我和独孤兄,也是你的鬼主意吧?”

    “他们啊,那是我父王的心腹亲卫,怎么样,也很像吧?”

    “你父王的亲卫?你的意思是你这次出来,广平王是知道的?”

    “当然啦,这么大事情,你当我是小孩子啊,一点分寸都没有。就连安排人扮成你和独孤表叔的样貌,都是父亲的主意呢。他说这样兴许可以帮到你们。”

    “这么说,你是专程来帮我们的喽?”郭暧故作不信的样子。

    “嘁,也不完全是啦。本来就是听说那个海棠夫人是一位绝代美人,我就想偷偷混进来跟你们去一睹芳容呗,不能全便宜了你这个花心大萝卜啊。也不知怎的,我这点小心思就被父亲发现了,然后就派了一群侍卫来保护我,还要我找俩和你们身材样貌相仿的,假扮成你们的样子,好帮你们分散敌人的注意。本来很好玩的事情,现在一点都不好玩儿了。”

    “这有什么,我和独孤兄本来也是易容行事,干脆混在你的队伍里,让你父王那俩亲卫继续扮作我们的样子,不也好玩么?”

    “好啊,好啊,噫,这样才好玩么。”

    “独孤兄你觉得呢?”郭暧转向独孤欢。

    “恩,我也正有此意,这样一来,行事的确方便了许多。”

    郭暧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却盘算起来,既然这次是广平王派这个疯丫头来的,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也许还交代了别的任务,只是有王爷的命令,不能对别人说起。

十、公主很任性

    冬季的夜晚是漫长的,郭暧一行人各自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第二天太阳升到一竿多高,众人才醒来。

    用罢早饭,李升平点了一名随从,命他潜回长安,带人来把尸体运回去。又给了店家一些银两做封口费,这才启程。

    假扮郭暧的人,叫王平。假扮独孤欢的人,叫马成。

    二人功夫很好,人也机灵,追随广平王多年,极富应变与斡旋的经验。

    二人依旧扮作郭暧和独孤欢的样子,骑马走在前面。

    郭暧和独孤欢也照旧保持了自己易容后的样子,护在郡主两边,谈笑而行。

    雪厚路滑,马匹走得很慢。第三日午时,一行人距离洛阳还有八十里路的样子。

    不远处是一座几近荒废的村庄,升起缕缕的烟火,不似炊烟,更像是为了烧毁村庄而放的孽火。

    大概有叛军或流寇来洗劫过吧,看样子刚刚退去不久。

    沿着大路进到村子里,只见屋舍都已经被烧毁了,之前看到的黑烟就是梁木余烬散发出来的。

    在烟火燃烧的噼啪声里,传来一阵阵孩童啼哭的声音,听起来不止一个孩子。

    一行人催马快走,循着哭声的方向来到一处空地。

    最抢眼的要数中间摆着的一架巨大的木车,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用三架独轮车首尾相连绑在一起的。车上有三五襁褓,襁褓里的婴孩正在啼哭。

    地上七八个孩子,有七八岁的,有十一二岁模样的,皆是灰头土脸的,棉衣也是七拼八凑缝缝补补的,很是落魄。

    孩子们正围着一口大铁锅,不断的添些干柴进去,锅里熬着的粥水很是稀薄,只有几块偶尔浮上的地瓜,多少给人一些安慰。

    一帮孩子看有高头大马的人来,吓得话也说不出一句,瑟缩着围成一团,瞪大眼睛,看着为首的二人。

    “小妹妹,这里就你们几个吗?”

    郡主见了,赶紧翻身下马,拉住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耐心问起来。

    小姑娘摇摇头。

    “你们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么?”

    小姑娘依旧摇头。不过,倒是旁边两个孩子,点了点头。

    看来这些孩子并不只是一个地方的战争孤儿,应该是有人把他们聚集在了一起。只是不知道那些人的用意是什么。

    升平郡主指了指大锅,“你们就吃这个啊?能吃饱吗?”

    说罢,示意随从把带着的烙饼和肉干拿了出来,撕碎了丢进了锅里。

    很快,锅里便散发出了诱人的香气。

    受到了食物的鼓励,孩子们慢慢胆大起来,眼睛里的恐惧也渐渐变成了欣喜和好奇。

    车上一个竹筐里放了许多的碗筷,郭暧带人用积雪擦洗干净,一碗碗盛满了香喷喷的汤羹,分发给孩子们。

    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了一会儿,郡主才又问起,“小弟弟小妹妹,是谁带你们来这里的啊?”

    “是大叔。”

    “对,对,是大叔。”

    “是大叔带我们来的。”

    看样子,孩子们也不知道那人的姓名。而且,很可能救助这些孩子的,只有一个人。

    “哦,那大叔去哪里了啊?怎么把你们丢在这里了?”

    “大叔去找奶了。”

    “找什么?”郡主一时没听清他们说什么。

    “找奶啊,奶水,给车里几个娃娃吃啊。”

    方才一直摇头的小姑娘这时也放下了戒心,指着车中的婴孩说道。

    众人这才回过神儿来,大家都没有哺育婴儿的经验,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一时也没个主意,不知道该怎么照顾那些更小的孩子。

    正在众人踌躇之际,一个孩子喊了一声,“大叔回来啦。”

    “大叔回来啦。”

    “大叔。”

    几个孩子欢呼雀跃起来。

    就见远处一道异常魁梧的人影,肩上扛了一头黄牛,飞也似的奔跑过来。脚下的土墙、横木,都被他踩得纷纷塌陷断折,发出一阵阵声响。

    那人也注意到了郭暧一行人,几个箭步呼啸而至,站在了孩子和郭暧等人中间。虽是仓皇而至,这位置却是选得十分好,加上来人魁梧的身形,几乎完美的把孩子护在了身后。

    “是他。”

    郭暧心中咯噔一声。

    郭暧认出了来人。

    壮汉也看到了郭暧王平假扮的郭暧只见他脸上的肌肉一紧,眼睛里充满了警惕。

    忽而那壮汉脸上又现出怀疑的神情。

    “喂,你就是大叔了?”李升平见大叔来了,赶忙上前,“车里那几个小的,你看”

    “嘿嘿嘿嘿,”

    “大叔,这些叔叔给我们的粥里加了肉干和烙饼,真的香哦。”

    “大叔,你快也趁热吃吧。”

    那壮汉把黄牛轻轻放下来,众人这才看见那人背后还背着一头刚满月的小牛犊。

    黄牛是一头成年的母牛,少说也有一千三百多斤,再加上那头小牛犊,这汉子扛着它们,还能疾走如飞,真是世间罕有的大力士。

    “这位大哥,天生神力啊。”扮作郭暧的王平,冲着大汉直竖大拇指,不住的赞叹。

    “是啊,简直跟熊一样。哈哈哈哈。”扮作独孤欢的马成也跟着笑赞。

    这二人都是军旅中人,见了这等大力士,自然是发自内心的仰慕。

    壮汉看了看眼前的郭暧,憨厚的笑着,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异样的光芒。好像在说,这人不是真的郭暧,

    壮汉摆摆手,示意孩子邀请郭暧等人一起用饭,孩子们雀跃着,一个个拉着众人,围着大锅吃喝起来。

    壮汉把母牛和小牛犊,老老实实的绑在了一棵树上。转身便去抱了一个孩子,蹲在母牛身边,把孩子的嘴对准了母牛的奶头儿,以牛乳喂养起孩子来。

    熊一样的壮汉,一边喂着孩子,一边朝人群里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

    很快他的眼睛,便落到了真正的郭暧身上,看得郭暧心里一凛。

    他认出了自己。从对方看自己的眼神里,郭暧十分的确定这一点。

    鲜于燕说过,兽王蛊的传人有许多超越人类常识的本领。也许易容术这种东西,根本无法瞒过他们吧。

    壮汉喂完几个婴儿,又重新用一张破旧的棉被帮他们盖好。才舀了一碗粥汤,走到了郭暧身边。

    他意味深长的拍了拍郭暧的肩膀,眼睛充满了复杂的神情。有释然,有悔恨,还有一些期许。当然更多的,是朴素的善意。

    郭暧同样真诚的笑了笑,“这位兄台请坐。”

    说是请坐,也不过是一根放倒的梁木,上面还有些许的积雪。

    壮汉黑黝黝的脸上,现出憨厚的笑意,用一根树枝掸了掸积雪,坐下吸溜着吃喝起来。

    壮汉和郭暧,同时都选择了相信彼此。

    当初鬼地藏暴走,人间即将崩毁的时候,他选择了与旧主为敌,选择了守卫世间平凡的生灵。乃至险些丧命。

    事后,郭暧曾几次向师兄慧果追问他的下落,慧果却总是摇着头,笑而不答。

    想不到今天,竟能再次相逢。

    众人很快吃饱喝足了。几个孩子更是摸着滚圆的肚子,嘟嘟囔囔的说着,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了,好久没吃过这么饱了。

    壮汉指挥着孩子们把自己碗筷用积雪擦洗干净,重新放回竹筐里。

    自己把三辆结成一辆的木车又仔细检查了一边,看看是否还够结实。接着便把大铁锅、支锅的铁架子,都放进了车里。又把小牛犊也放进了车里。拉过母牛,把绳索系在了腰间。

    壮汉一声招呼,七八个孩子熟练的跳上了车,坐车辕的坐车辕,坐车里的坐车里。

    郭暧走上前去,“松大哥,接下来什么打算?”

    壮汉望了望远方,又回头看看郭暧,咧嘴笑笑,“战火连年,还有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

    说完,便推起巨大的木轮车,载着孩子们慢慢远去了。

    “兽王蛊的传人,是以守护苍生为己任的。”

    鲜于燕曾经这样说过。

    “郭大哥,你认识他?”

    “算是吧。”

    “他真是个好人。”

    升平郡主出神的望着,直到壮汉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一片丛林里。

    看她难得流露出刁钻乖张背后藏着的天真与善良来,郭暧满眼怜惜,自心底升起一股爱意,一股想要拼尽一切去守护的爱意。

    她拉起他的手,轻轻的摇晃,“你在想什么?”

    没等郭暧回答,就听见一阵骚乱。

    “快看那边是什么东西?”

    “是暴风雨要来了吗?”

    “混蛋,冬天哪来的暴风雨。”

    “可那团黑云里,真的有电闪雷鸣啊?”

    “啊不会像上次一样,是什么妖魔吧?”

    “安静”

    几个随从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疯狂的叫喊起来。

    王平和马成见郡主等人沉默不语,当即喝止了惶恐聒噪的士兵。

    “郡主,你不能再往前走了。”郭暧握紧升平郡主的手,坚定的说道。

    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九龙阵果然移动到了洛阳方向。

    “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看你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有些不习惯呢,”看着郭暧坚毅的神情,李升平噗嗤一声乐了,“干嘛?你以为那团黑云就能吓住我啊。”

    “别闹。那不是云。”

    “那不是云,那是什么?你就是不想让我和你一起去洛阳见见那个大美人儿。”

    “什么大美人,洛阳只有安禄山那头大肥猪,哪来的大美人儿。”

    “海棠夫人啊,别不承认。”

    “嗨,都被你搅昏头了,”郭暧无奈的摇摇头,“前面真的很危险。”

    “打个雷刮个风的就危险啦?你当本郡主好糊弄呢。”

十一、妖阵逼临

    “那是哎”

    郭暧本想说那是九龙噬魂阵,里面有几千个死而不僵的尸兵,还有九条吞雷吐火的阴龙,却又觉得这种邪祟的东西,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话到嘴边硬生生咽回去了。

    李升平见郭暧又急又无奈的样子,得意的笑了,“我就是要去,嘿嘿嘿嘿。”

    “郭兄弟认识那个东西?”一直沉默不语的独孤欢终于说了句话。

    “是。”

    “在你们佛门中,那东西叫什么?”

    “九龙噬魂阵。”

    “果然如此,道门中此阵叫做阴阳万鬼锁魂阵。尸者死而不僵,冤魂化作阴龙。一旦有生人闯入,百尸群起攻之,阴龙吸人魂魄。十分的阴邪。”

    “道门中也有此阵的说法?”

    “道门,佛门,无外乎是通过修行来增强人的力量,总有许多殊途同归之处。”

    “看来独孤兄的道法修为已有相当高的造诣。那天朝会之后,大哥对我提过这个阵法的事情。我虽然知道这阵法的厉害,说实话,却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恩,既是阵法,就会有相应的破解之法,关键还是找对破阵之法。不知道郭兄弟密宗术法都练得哪些呢?”

    “地之卷,风之卷。”

    “哦。”独孤欢应了一声,声音很轻,似乎有意掩盖着什么。

    “破这个阵法,得须空之卷中的密术才行。看来独孤兄不仅道门修为高深,对密宗中的法门也颇为了解啊。”

    “这家师曾与一位密宗高僧交流颇深,所以我也略懂些。”

    “原来如此,那独孤兄可有把握?”

    “五成。”

    “五成?”

    郭暧听出异样,这样的说法要么是一次赌博,要么就别有隐情。

    “是啊,五成,”独孤欢握紧了腰间的佩刀,表情沉重,“运气好的话,八成。”

    “什么一会儿五成一会儿八成的,表叔,你什么时候学会捉弄人了。”

    升平郡主看到希望就在眼前,又撒娇起来。

    “我说的就是很严肃的事情,这次真的很危险,”独孤欢收回佩刀,无奈中流露出决绝之意,“如果你必须要去的话?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独孤欢说完看了一眼郭暧,郭暧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此次升平郡主一定要到前线,一定还有别的任务,是必须要去的。

    “我答应。”

    “你想都没想就答应啊,独孤兄还没说是什么条件呢?”郭暧无奈的撇嘴。

    “就一个条件而已嘛,对不对,表叔”

    “就一个条件。到达前线后,你去中军大营找建宁王,和诸位节度使大人在一起,那里更安全些。我和郭暧会去破阵,你不能来。”

    “好。”

    李升平柳眉一挑,爽快答应了。

    看样子她很得意,似乎独孤欢的要求正中她的下怀。

    不过郭暧心里还是为她担心的,知道她办完自己的事,一定会去九龙阵里找自己的。到时候,只能希望自己和独孤欢能尽快把这邪阵破了。

    就在郭暧一行人到达洛阳地界的前一天。

    一处荒僻阴森的山谷外,十几个士兵正围着一个巨大的篝火,侃大山打发无聊而又困苦的时光。

    篝火边上支着几个锅子,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里面有野猪肉,獾肉,野鸡肉,甚至还有几只老鼠的肉。

    他们守在这里已经七八天了。荒山穷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带来的酒喝光了,连个打酒的地方都没有。数九寒天又下着大雪,日子十分的难捱。

    于是就派人轮流去打些野味儿,总算给难熬的日子添了些油水。

    起初守在这邪祟的妖阵外,他们还是非常害怕的。为了壮胆儿,带来的酒半天就喝光了。

    后来几天发现这妖阵里虽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的,外边却十分的平静安全,胆子大了,也就随意起来。

    “哎,这狗娘养的仗该打完了吧?”

    “我觉得也是,现在可是九路节度使联军一起打那狗贼……”

    “哈哈哈,怎么,想家里的婆娘啦?”

    “你不想啊?都出来三年多了……”

    “噫,我那婆娘还在不在等我,都不好说喽”

    “哈哈哈哈”众人被一个老兵逗得哄堂大笑起来。

    “还是小心些,我看眼前这个鬼东西不一般呐。”

    “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么多仗都挺过来了,老天爷还不想我死。”

    众人就这样七嘴八舌的说个没完,有些人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有些人则是借之派遣心底的忧惧。

    “警戒。有人来了。”

    一个面朝大路方向的老兵,第一个发现了情况。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白雪茫茫的世界里,一道殷红色的人影,正不疾不徐的走过来。脚下的积雪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轻响。

    “噫,看样子像是个僧人。”

    “不会是传言里那两个番僧中的一个吧?”

    “肃静,备战。”一个什长模样的人发出了清晰的命令。

    大家迅速站了起来,摆出应战的架势。

    关于九龙噬魂阵的消息是被封锁的。虽然九路节度使大军在此,人才济济,可对这些旁门左道的术法,并没有知晓的人在。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上峰最终决定封锁消息,就算对这队前来守望的士兵,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李嗣业将军的遭遇以及那名校尉的讲述,还是在军营中散播开来,甚至有不少神话夸大的地方。反而令诸人心里的恐惧加深了。

    传言中是两名番僧杀害了郭旰将军和三千兵士,利用他们的尸骸和冤魂做成了这个邪门的阵法。

    此刻,一个见过些世面的人认出了来人深红色的僧袍,正是吐蕃僧侣的打扮,众人的心不禁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约莫距离众人五十余步的时候,那僧人忽然一抖宽大的袍袖,鹰一般直扑过来。

    “啊”

    内心的恐惧重被勾起,眼见僧人妖异的动作,纵然身经百战的兵士也吓得浑身一震,手中的刀枪差点掉下来。

    “哈哈哈哈”

    飘落眼前的僧人一阵狞笑,俊美的脸上现出一丝邪魅。

    狞笑声中,雪谷里的**士兵一个个更如冰雕一般,僵在那里。

    “哈哈哈哈”

    吐蕃僧人又是一阵狂笑,袍袖翼张,踩过一名士兵的头顶,倏然飘入了黑云阵阵的邪门阵中。

    不明就里的士兵痴望着黑云滚滚的方向。

    片刻过后,只听邪阵里传来一阵阵龙鸣风啸,一股强大的力量勃然喷发,顷刻间将众人卷入了阵中,十数条性命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随即,一阵阵黑云从山谷里排溢出来,夹杂着电闪龙吟向洛阳的方向滚滚而去。

    **中军帅帐。

    天下兵马副元帅建宁王李,天下兵马副元帅朔方节度使郭子仪,讨贼总先锋骠骑大将军李嗣业,正兀自闷坐。

    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许多时日,十数万兵马齐聚于此,每天的粮草军饷都花费甚多。然而朝廷却迟迟不肯下令攻城。

    每日的军事会议讨论来去,都是在等朝廷的旨意,诸路节度使中早已生出许多怨言。

    对此,建宁王李自是十分体谅大家的,就连他自己也少不了牢骚愤懑,几次议事中都因不满朝廷的态度,以致情绪失控的摔了杯中酒。若非郭子仪不住的劝慰,难保不会生出什么祸端来。

    今日也是如此。几近午时,朝廷的命令还没下来,几路节度使早先散去了。

    “王爷,还是要沉住气。”郭子仪在一旁劝慰。

    “……”

    建宁王没有答话,今日他虽没有发作,胸中一口气却难平抑,心口不住的起伏着。压抑着。

    李嗣业是个粗人,早先也跟着聒噪几句,郭子仪私下里找他谈了多次,不敢再牢骚什么,黑着脸闷坐在马扎上,几次端起酒杯又索然无味的放下了。

    李起身,缓缓踱着步子,心绪平静了许多,“郭将军,尔以为李辅国之徒,焉敢阻挠讨贼大计呢?这些人难道从来不为大唐的社稷着想么?想起当初,他追随尚在太子之位的皇上北上灵武,也是果敢进取之人,眼下灭贼在即,为何反而多方阻挠呢?”

    李是正直无私之人,对于肃宗称帝之后李辅国的诸般作为,他是十分厌恶的,也多次在肃宗面前检举李辅国的不是。

    “天下的阉人都一个鸟样,尽胡乱出些馊主意,唯恐天下不乱。”李嗣业帮腔着说。

    郭子仪瞪了李嗣业一眼,他心里明白,以建宁王和李嗣业的为人,是很难理解这世上为何会有李辅国这等宵小之徒的。

    “呵呵,王爷,试问王爷,以李辅国之徒,焉能阻挠讨贼大计呢?”

    郭子仪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话说出来的。建宁王心头一震,知道这老将话里有话。

    “将军以为如何?”

    “王爷还是要沉住气,天下的事情若真个都是直来直去的,这天下也早太平永年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总归不会那么简单的。”

    “将军即看得明白,为何不说个明白。”

    “哈哈哈哈,末将说了,天下事,没那么简单的,又岂是我这一张嘴能说得清的。”

    “对了,前日夜里收到了广平王的飞鸽传书,说是……”

    “报紧急军情,那日李嗣业将军所言的妖僧阵法,正朝我军袭来,目前已在我军驻地三十里之外。”

十二、神鬼郭旰

    建宁王话没说完,一名斥候匆忙奔入营帐,扑通跪倒气喘吁吁报告起来。

    “什么?那妖阵过来了,怎么派出守望警戒的卫兵一个消息都没传回来?”

    “果然与之前所料不差,敌人不会无端造此妖阵,恐怕那些派去监视的士兵早已遇害了。”郭子仪看了一眼急躁的李嗣业,冷言道。

    说到这里,郭子仪似乎想起了什么,心头一阵剧痛,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升帐。”

    建宁王一声令下,帐外擂鼓急催。稍倾,诸路节度使齐聚账下。

    “哎,要是李泌大人在就好了,我们这些人哪懂什么妖法邪阵。”

    铁勒族名将仆固怀恩一声叹息。

    “报那妖阵已在我军二十里外。”

    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妖阵竟疾行十里,几乎没有时间再做思忖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它什么鸟儿阵,诸位且在中军保护好王爷,末将先去打它个落花流水。”

    李嗣业是一个天生的军人,月余无战事,早憋坏了。眼下见众人也拿不出个对策,只好硬拼。

    建宁王当即允令李嗣业率领五千玄甲军,前往阻敌。其余诸路节度使各自传令本部,深挖沟壕,排出战车,做好防御工事。

    李嗣业一骑当先。方出营地十余里,就见前方黑云阵阵,龙吟雷鸣。

    黑云下,三千无头尸兵逼杀而来,宛如地府阴兵过境一般。

    这是百年后,玄甲军第一次集结出战。而且,按着李嗣业的战斗方法,还给这支劲旅强化了陌刀装备。

    李嗣业是十分矛盾的,眼下的情况,他不得不寄希望于这支神话般的部队,然而他心里也清楚,只是甲胄兵器,集团战术上的强化,对于一个妖邪阵法来讲,似乎也没什么克敌制胜的道理。

    这是一场没有把握的仗。

    一想到自己就要跟那些无头士兵对战,李嗣业心里不由一阵冷笑,戎马半生,杀过的人自己早就数不清了,如今却要被一群已死之人挡住了生路么?

    “呵呵,大不了再杀你们一遍。”

    李嗣业把巨大的陌刀高举过头,冷声下令“雁形蹈海阵。”

    传令官旗语挥动。

    十人一组摆成大雁飞行的三角阵势,是一小雁形阵。十小雁形阵组成一中雁形阵,十中雁形阵组成一大雁形阵。

    五千玄甲军总共组成五个大的雁形阵。黑亮的甲胄盾牌配合上雁形阵的形态,宛如大海波涛滚滚。

    雁形配合鱼鳞阵势,人与人,阵与阵,衔接疏密有秩, 即可有效缓和敌人的冲击,又能将陷入阵中的敌人迅速歼灭。

    敌人近了。

    远远望去,这妖阵似乎改变了形态。黑云里虽有雷电翻腾,却不见那九条黑龙。

    反而那些无头士兵身上,缠绕着一缕缕的血气,本来头颅的位置上生出一团血雾,眼睛部位闪烁着模糊的光芒。

    那些马匹也早已变成了骷髅的形态,周身同样缠绕着一缕缕的血气。

    血气运行,催动尸兵不断前行。

    三千尸兵阵前,为首的正是郭旰。

    银袍银甲长缨贯日,威风凛凛不减昔日战友的悍将风姿。

    缠绕在郭旰身上的血气,也与普通的士兵不同,竟化成了一条龙的形态,腥红色的血龙张牙舞爪,围绕着郭旰舞动盘旋。眼睛部位两道寒光,摄人心魂。

    生前一员悍将,死后神鬼一般。

    “你小子生前就不好对付,死后还变成这个鬼样子,也罢,可别怪我老李下手狠啊。”

    李嗣业眼见郭旰带着那些尸兵直冲过来,当下摆出迎敌的姿态,身后将士群声高喝“御。”

    这些尸兵本就是没有了生命的骷髅,冲杀起来自然毫无顾忌。

    两军交会,惊涛拍岸。很快尸兵队伍便完全陷入了李嗣业的雁形蹈海阵里。

    “杀。”

    高喝震天。化解了尸兵队伍的冲锋,玄甲军众人当即回身反击,陌刀挥斩,人马皆碎。

    顷刻间半数尸兵便被剿灭了。

    李嗣业心中大喜,还当这些鬼东西能有什么能耐,还不是被老子的陌刀砍得七零八落。

    李嗣业当即拨马寻路,直奔郭旰杀去。

    这些尸兵虽然用得是生前的战斗方法,心窍却似被封闭了,动作僵硬,而且明显是没有意识的。只是蛮力较常人高出了许多。

    李嗣业与郭旰战在一处。

    郭旰本是有勇有谋之人。一条长枪,枪头枪柄都是镔铁打造,重有百余斤,气力十分惊人,而且枪法精妙纯熟,拦、拿、扎、挑、刺、崩、劈、拨、提、撩,龙游蛇行,人莫能躲。

    生前他与李嗣业多番比试,势均力敌。

    如今换作这不生不死之躯,枪法精妙虽减,力气却更胜以往,且没了疼痛性命之虑,枪法更加狂莽蛮横。

    眨眼杀了十几个回合,李嗣业暗自生汗。

    “不能跟这小子硬拼了,眼下只能试试老办法。”

    李嗣业是有一招能够打败郭旰的方法的。

    他二人曾经多番比武较量。有一次李嗣业不慎落马,郭旰长枪刺来,他一个翻滚,不退反进,躲在郭旰马下,自郭旰右腋下,举刀反撩,竟而取胜。

    后来李嗣业几次尝试此招,次次取胜。

    这才迫使郭旰说出了自己的隐秘,原来他右肩天生有疾,使得他在马上作战的时候,右下方有一片不大的区域,自己是够不到的。只是多年来仗着自己武功过人,还没有谁发现过这个破绽。

    不过,李嗣业心里也清楚,眼下要用此招有着极大的风险。

    一来,郭旰已经死了,他右肩的隐疾,是不是还会限制他的动作,并无把握。只能希望他习惯成自然,无意识去防御下盘的进攻。

    二来,乱军中之中下马迎敌,就算打赢了郭旰,后面也很容易陷入被动。

    想到这里,李嗣业拨马后退,想把郭旰引到战圈之外。

    谁知回头一看,郭旰并未追来,兀自挥动长枪,迎战身边的**,当下数名玄甲军死在了郭旰的枪下。

    “要命。忘了这小子早死了没有意识,怎么会上当哦。也罢,豁出去了。”

    李嗣业心一横,接连砍翻十几个尸兵杀了回来,一个镫里藏身,瞅准机会躲进了郭旰马下。

    “对不住了兄弟。”

    李嗣业当即举刀上劈,刀势沿着马腹直到郭旰左肩,生生将郭旰连人带马劈成了两半,人和马的尸骨当即碎裂了一地。

    一阵凄厉的呼号,几十名尸兵迅即冲杀过来,将李嗣业团团围住。

    李嗣业身上顿时几处受创,自己的战马也早已被几名尸兵围杀了。

    李嗣业挥动高过头顶的陌刀,左冲右突,不断将来犯的尸兵斩碎。

    这些尸兵本就是已经死掉的人,寻常的砍击并不能使他们丧失进攻的能力,只有大幅度的斩碎他们的身体,才能迫使他们倒下来。

    这场人与僵尸之间的惨烈战斗,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玄甲军死伤千余人,不过最终还是取得了对僵尸军团的胜利。

    前往报捷的传令兵快马刚走,李嗣业就下令众军迅速撤离战场。

    僵尸军团人和马匹的碎尸都被尽可能的聚拢起来,铺上了干柴,淋满了火油。

    这些怪物一定要一把火烧个干净才好。

    大火很快烧遍了堆积如山的尸体,火势熊熊,滚滚的黑烟直冲天际。

    就在最后大功将成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号角声。

    **将士当即警觉起来。这即非**的号角声,又不是安禄山军团的号角。

    号角声低沉悲恸,犹如从地狱的深处传来。

    就在玄甲军将士不知所措的时候,烈火之中忽然响起千军万马奔踏的声响。

    一匹匹白森森的骷髅战马,载着一具具白森森的骷髅尸兵,挂着未熄火焰,疾冲出来。

    这些尸兵和马匹的血肉被大火烧尽,只剩下了森森的白骨,骷髅的腔体里流动着一股股黑色的气息,一团黑气缭绕成头颅的样子。

    玄甲军被打了措手不及,战局顿时陷入被动。

    李嗣业连声高喝

    “御”

    “杀”

    杀字音落,十几名骷髅兵被李嗣业陌刀斩碎。

    “将军小心”

    “将军”

    李嗣业耳畔响过一阵示警高呼,未及回头,痛觉一根长枪惯胸而过。

    “啊”

    李嗣业当即被高高挑起,狠狠的摔了出去。

    不愧是中唐第一猛将。

    李嗣业枪伤贯胸,手中却紧握着陌刀不放。就在身体落地的刹那,长刀顺势插地,一个踉跄,稳住了身形。

    不远处,一具罩着银甲的骷髅战将,端坐一匹骷髅马上,头颅的位置一团黑气里射出两道暗绿的光芒,直视自己。

    “是郭旰。”

    此时,他身上盘绕的血龙,也变成了一条暴戾阴郁的黑龙,龙首狰狞,不断吞吐着细微的电光。

    李嗣业紧咬牙关,将战袍扯下一块,兜住前胸后背的伤口位置,紧紧缚住,止住了血势。

    “这些骷髅兵倒比方才的尸兵动作更加灵活迅速,而且,就郭旰看着自己的样子,似乎他们还恢复了一部分意识。这妖阵果然邪门儿,这场恶仗怕是才刚刚开了个头儿啊。

    李嗣业伤重,顿时有三十余名玄甲军围了过来,刀、盾相连,结成三道防御人墙。

    骷髅化的尸兵变得更加暴戾、狂躁。一群群骷髅兵不断冲压过来,冲击着本就薄弱的人墙。

    郭旰死死盯住人墙中心的李嗣业,任由马蹄踏踏,怒而不前。

十三、援兵救驾

    忽而,只见他挑起几具玄甲军的尸体抛进了火堆里,趁着火势,又将燃烧着的尸体,扔进了组成人墙的玄甲军士兵中间。

    身上的火焰沾着火油,难以扑灭,护住李嗣业的玄甲军顿时一片哀嚎。

    这家伙竟然会思考了,这些骷髅兵果然恢复了一部分意识。

    “集御龟守金猬阵”

    李嗣业一声高喝,传令官迅速打出了旗语。

    遭受冲击的玄甲军,迅速以李嗣业所在为中心,艰难集结起来。

    玄甲军层层叠叠以盾牌结成龟甲,长枪外露作为猬的尖刺。

    这样的阵法对于寻常的敌军来说,是一种攻守合一的阵法,外露的长枪可以充分的击杀敌人。而今眼前的敌人却是受到妖力控制的骷髅兵团,长枪对他们的伤害几乎没有任何效果。

    骷髅兵越聚越多,不断爬到龟甲背上,持盾的玄甲军不堪重负,几乎是坐在地上强行支撑着铁盾。

    李嗣业和十几名近卫守在阵眼中央,奋力砍杀着冲过来的骷髅兵,同时注视着不远处的郭旰。

    这次妖阵形态的变化使得这些骷髅兵恢复了部分生前的意识,不得不提防它们有了军团配合作战的能力。而它们的指挥中枢很可能就是郭旰。

    郭旰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了,骷髅腔体里流窜着的暗黑邪力却更加强大,盘绕他身上的黑龙蠢蠢欲动,随时都可能发出致命的一击。

    骷髅兵团的冲锋虽然愈加狂猛,却依然不能攻破玄甲军的防御,一面面盾牌连接在一起,浑如铜墙铁壁。

    这时就见郭旰催马后退,长枪高举,胸前的黑龙一阵长吟。

    持盾的玄甲兵士顿觉肩上一阵异常躁动,杀上了龟背的骷髅兵哄然散去。

    这些骷髅兵竟然重新召回自己的马匹骑了上去,并且在郭旰两侧组成了两支骑兵纵队。

    “收。”

    李嗣业疾呼一声。

    玄甲军顿时收回了长枪,盾与盾直接交叠一起,并在底部用长枪将相邻的铁盾横竖串联一起,整个龟甲成了铁板一块。

    李嗣业和近卫们也举起了盾牌,组成阵眼部分的守护状态。整个龟甲阵顷刻间缩小了三分之一左右,却更加的坚实牢固。

    放弃了攻击的龟甲阵几乎能够防御住任何阵型的冲锋。骷髅骑兵的冲锋连续发动了几波,都被挡了下来。

    骷髅军团的进攻再次受到了强力的阻碍。

    那阵诡异的号角又吹响了。

    李嗣业确信有人就在附近操纵着这些尸兵,却怎样也找不到那人的藏身之处。

    号角声一直持续着,天上的黑云里响起无数冤鬼凄厉的哀嚎。

    地上的骷髅骑兵忽然放弃了冲锋,疯狂的自相残杀起来。

    数千具骷髅马匹和战士,猛烈的冲撞着,每一次撞击都会使得双方骨架散落一地。

    人骨、马骨杂乱交错,很快,大地上便堆起了一座白骨山丘。

    李嗣业和几名负责阵眼指挥的兵士看得不知所以,心里却充满了恐惧。这次绝不会轻敌了,众人心里暗自思忖,这些骷髅兵很可能还会变化新的形态。

    果然,那号角声调子一变,一股强烈的暗黑力量从黑云中直落下来,灌入森森的白骨堆里。

    数不清的白骨开始摩擦错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交杂着冤鬼的哀嚎,不断勾起人们心中对死亡的恐惧。

    第一个骷髅兵吞吐着怨怒之火,慢慢从白骨堆里走了出来,渐渐露出了半人半马的身形。

    这些人和马的骷髅直接交合在了一起,组成了新的形态,身形也变得异常高大,似乎是几组人马融合生在了一起。

    半人半马的骷髅兵手里高举着骨制的长矛,而他们的胳膊和腿脚上,则如棘刺般生出了生前使用的刀剑。整个形态充满了杀戮的意味儿。

    这个形态下骷髅兵的集团冲锋,龟甲阵是难以抵挡的。

    绝望从每个人的心底升起,对死亡的恐惧几乎扭曲成了一种无助的渴望。

    战斗持续到现在,玄甲军已经剩了不足三千人。如果再迎接一次冲锋的话,恐怕活下来的人将不足千余,而且很快也会被这些半人半马的尸兵屠杀殆尽。

    李嗣业摸了摸胸前的伤口,死战之念比之前的任何一场战斗都更为强烈。

    “出师未捷身先死,只可惜了王爷辛苦经营的玄甲军,还不曾剿灭反贼,却毁在了老李手里。痛哉痛哉”

    “殇”

    一字长啸,便是最后死战的命令。

    龟甲下的玄甲军早有必死的觉悟,听闻主帅的怒吼更是热血崩腾。

    龟甲阵最后的密招便是在敌军冲上龟背之后,忽然挪动盾牌露出足够的缝隙,使敌人或马匹陷入缝隙中卡住腿脚,再以短刀斩断。

    这样的战斗方法虽然强悍无匹,但遇见骑兵突击的时候,由于人马的重量压迫,忽然打开盾牌会使支撑的力量骤减,阵型很容易被破坏。无法抵御下一次强悍的冲击。

    这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打法。

    一声狂躁的龙吟划破苍穹。

    一名身绕黑色龙气的尸将率先催马疾驰,马踏隆隆,战场上顿时尸兵蜂起,冲向了玄甲军最后的防线。

    就在李嗣业准备迎接生命中最后的一搏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万马奔腾的轰鸣。

    两支铁马连锁重骑从玄甲军两翼奔出,直击半人半马的骷髅兵团。

    再看身后旌旗招展,正是建宁王率领诸路节度使驰援而来。李稳坐中军,刚毅的脸上现出神鬼难犯的威严。

    李嗣业见之,难掩心中的感激与悲壮,不禁热泪盈眶。

    铁马连锁重骑兵是建宁王李的得意之作,无论士兵和马匹的甲胄都要比普通骑兵的更加厚重,身上几乎没有暴露可以攻击的地方,马匹之间以粗重的铁链相接,每个士兵只配备一根狼牙铁棒。

    这样的重骑兵纯粹靠着自身的重量和蛮力来冲撞敌人军团,完全是大巧不工的战法。

    在两支重骑兵的夹攻冲撞下,骷髅兵团再一次遭受了重创。

    不过,铁马重骑虽然狂勇难敌,却几乎谈不上什么机动性,一旦陷入胶着便优势顿失,甚至任人宰割。

    李嗣业当然明白这点,眼看铁马重骑与骷髅兵团绞杀在一起,当即奋力高呼“解攻”

    玄甲军当即解除了龟甲阵势,冲向骷髅兵团。

    **战鼓雷鸣。

    两支经过特别训练的飞猿营疾驰而至。

    这是为了配合铁马重骑的打法而专门训练的步兵营,一身轻甲之外,军士更以腾挪跳跃见长,机动灵活。不仅可以补刀杀敌充分歼灭敌人,还能及时救助那些陷入胶着的重骑兵,减少己方的损伤。

    “砍马腿。”

    “砍碎它们的骨架。”

    “不要怕,斩碎它们,它们就不能战斗了。”

    战事徒然逆转,玄甲军一个个杀得热血沸腾,边打边朝着飞猿营的同胞欢呼着。

    李嗣业陷在战团之中,不断寻找着方才那名身绕黑色龙气的尸将。虽然变化了形态,他依然可以断定那就是郭旰。

    “必须小心他。”

    四目相对,那名高大威猛的尸将亦在战圈后方凝视着自己。

    李嗣业刚想上前迎战,却见它忽然疾奔起来,越过乱战的人群,直奔后方中军而去。

    “不好,它的目标是王爷。”

    化作人马尸将的郭旰直奔帅字旗下的建宁王奔去。

    此刻建宁王所在距离战圈不过五百余步,铁马重骑方才已是倾巢而出,弩箭对它全然没有杀伤的效果。

    而且这家伙有三丈多高,普通的盾阵、刀车也根本无法拦下它。

    几十名近卫蜂拥而出护在了建宁王驾前,却如螳臂当车一般。

    “断”

    正在众人心焦无奈之际,一声怒喝却是自头顶传来,响彻云霄。

    紧接脚下传来一阵悸动,一尊金刚泥像破地而出,拦腰抱住了疾奔的尸将,紧紧封住了它的去路。

    一只硕大的金鹏鸟落在地上隐去了身形,现出三个人来。

    建宁王和郭子仪坐在马上不住的打量着来人。

    其中一名穿千牛卫制服的,看得出是长安来的人,另外两人全不认识,不知所以。

    千牛卫同另外一名狐裘客自去前方迎敌,倒是那名家丁模样的少年径自向着帅旗下走来。

    一扬手便亮出了一面金牌,喝退了上前拦阻的兵卫,众人看得明白那正是广平王府的金牌。

    虽是家丁衣衫,行为举止却十分的大方洒脱,自信中流露出几分乖张。

    少年来到建宁王驾前跪拜施礼,跪拜间腰际露出一面玉牌,看得建宁王又惊又喜:“是你这”

    少年扮了个鬼脸,打了个“止”的手势,欢快的起身依偎到了建宁王的马前。

    “也罢,若非今日情形,你才不会乖乖的向本王行个礼呢。”

    建宁王朗声一笑,俯身拧了一下少年的脸蛋儿。又赶紧命人找了马匹,与他骑乘,以策安全。

    来人正是升平郡主,郭暧,独孤欢。只是三人皆易容行事,恶战当前也不便解释什么。

    “王爷,敌人这阵法名唤九龙噬魂阵,又叫阴阳万鬼锁魂阵,十分阴邪厉害,且有许多形态变化,不生不死的,根本杀不完,寻常士兵与之对战只是徒添死伤,喏,你看我那两位朋友,倒是精通奇门数术和密教法门,定能帮助王爷大破此阵,还请王爷鸣金收兵,撤回前线的将士。”

十四、还有办法

    建宁王知道这丫头素来刁蛮乖张,见她此时严肃认真的样子,不禁大感欣慰。

    郭子仪等节度将军虽不认识这少年的来历,但有建宁王对他信任有加,又说得出敌人阵法的来历,大抵信了几分。再看战场上那俩位前来相助的人物,竟能从地底召唤一尊金刚神像出来挡住了尸将,必非寻常之辈。

    众人当即附议,赞同明金收兵,且相信那两位壮士定能大破此阵。

    建宁王生于帝王之家,又是刚正不阿的人,本不信邪门术数。自然更不懂如何破解这邪门阵法了,眼看将士死伤惨重,也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升平郡主的两位朋友身上了。

    建宁王下令鸣金收兵,战场上的**撤回。升平郡主自在一旁陪着观敌掠阵。

    且说这些尸兵自第三形态变化后,几组人马合一,已经只剩下了不足千余具。又加上方才铁马重骑、玄甲军、飞猿营三军联合重创,能够战斗的已经不多了。

    自鸣金收兵开始,到**全部撤回后方,强悍的尸兵已然消亡殆尽。

    此时,又听闻那阵诡异的号角声起,天象再变,空中的黑色云团咆哮躁动起来。

    近前的郭暧和独孤欢看得明白,不仅尸兵散乱的白骨里蕴生的黑气开始徐徐升起,就连战死的**士兵身上都开始升起一股浊气,两者渐渐汇合形成一股强大的暗力之流,涌入了黑云之中。

    天空中隐约现出九龙争鸣的异相,很快,九条龙又融合成了一条。就连遮天蔽日的黑色云团也急剧收缩,尽数纳入那条黑龙的身躯里。

    黑空当空盘旋咆哮,吐纳一股强劲的气流,在地上形成一股巨大的旋风,卷起地上的白骨和新死的尸骸,直冲云霄。

    白骨,血尸,尘埃,在狂风中激荡飞旋,引动无数雷电流窜,发出刺耳的巨响。

    狂风渐息,黑龙猛然抖动身躯,紧紧缠住了狂风中一具顶天立地的身影。

    一尊山岳般高入天际的血尸岿然临世。

    地上的将士何曾见过此等骇人的凶鬼,一个个吓得张大了嘴巴,双目爆睁几乎要呲裂一般。

    “燹鬼尸王”

    “哈哈,真是给面子啊。咱们俩一来,他们便祭出了终极形态来。”

    敌人最终以数千具白骨和血尸,以及那些枉死者的冤魂炼成了九龙噬魂阵最终的形态燹鬼尸王。

    尸王高接云际,足有三十余丈开外,身形魁伟,一条黑龙绕身盘旋,两手中各抓一根短矛。说短矛是同尸王身形比较,实际长度也有十余丈长。

    掠阵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只见那妖尸狰狞凶悍,口鼻中不断喷出黑绿色的火焰来。残暴狂舞,似有尽吞大唐之态。

    相比之下,妖尸脚边的两位壮士,几如蝼蚁一般。

    “你还有心情说笑,”独孤欢冷言,“难道不觉得尸王里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么?”

    “知道。是二哥郭旰的气息,所以请你千万不要手下留情,他可不愿意死后还受妖人摆布。”

    原来九龙噬魂阵,既需死者尸骸,又要有死者的魂魄才能炼成。而且越是生前强悍者的魂魄越能提升尸王的邪能。

    因此这尊尸王的躯体里虽然束缚着数千个**将士的魂魄,主魂,却是以郭旰的魂魄构成的。

    尸王俯身咆哮,一阵腥臭的妖风肆虐而过后,巨足自天而降踩向二人。

    “开始了。”

    “要我说,它这个头还真是够大的啊。”

    郭暧轻笑一声,旋即施展地之卷金刚困牢之术,四尊金刚泥像从地底隆隆升起,分别从四个方位困住了尸王。

    尸王动作受阻,踏击不成,紧接着挥动短矛砸向郭暧。

    “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言罢,郭暧飘展袍袖躲过尸王的攻击,飞上了一尊金刚泥像,施术操控。

    原来郭暧召唤出的四尊金刚泥像,虽有十余丈高,却也只能到达尸王腰际的高度,无法形成强力的束缚。

    独孤欢并不答话,早将两把弯刀握在手中。这是两把十分特别的刀。

    一柄青绿色,是用千年的寒玉制成,刀锋圆钝却透露着一股凛冽的寒意。

    另一柄赤红色,似乎经历了太多次的淬炼,已经无法看出原来的材质和颜色。

    独孤欢左运寒玉刀倒插入地,催动道门太阴之力,一股极冻寒气自地底直逼燹鬼尸王。

    尸王自双脚直到腰际迅速冰冻,结起厚厚的冰花。

    后方,观敌掠阵的建宁王众人不禁大喜过望,赞不绝口。这二人看来相貌寻常,想不到竟有如此神力,实在是天助大唐。

    燹鬼尸王被郭暧的金刚困牢和独孤欢的北冰封一同封住了下盘的行动,暴怒之下变得十分狂躁,手中短矛疯狂的戳向独孤欢。

    郭暧催动四尊金刚力士各运掌劲,八只粗大的手臂突破厚厚的冰层插入尸王体内,抓紧了尸王腿上的筋骨。随即口念咒语祭出四道金刚法印打入四尊金刚泥像体内。

    四尊金刚泥像迅速石化,彻底封印了燹鬼尸王下盘的动作。

    再看独孤欢,在尸王疯狂的攻击之下,身法渐趋凌乱,无法尽展道门绝学。

    郭暧赶忙调运元力,开启风之卷金刚鹏王之护,展翅凌空,一道掌风劈向尸王的面门。

    “你的对手可是我,来吧,兄弟间最后的战斗。”

    尸王的脸上受到了沉重的一击,咆哮着挥动短矛朝郭暧砸去,与郭暧缠斗在一处。

    争取到机会。独孤欢右旋赤火斩催动纯阳之力,使出道门绝学纯阳-南离火狱,只见无数火鸟破空疾飞,扑到了燹鬼尸王身上,妖尸身上顿时燃起一片火海。

    怎奈寒冰虽冷火狱虽狂,燹鬼尸王却没有现出丝毫的败退之势,反而更加狂莽狠勇,疯狂的扑打着郭暧。

    郭暧几无还手之力,只得凭借金刚鹏王的铁翼上下翻飞,托住尸王的仇恨。

    独孤欢见状,握住双刀的手攥的更紧了,左运阴右转阳,不断提升着自己的阴阳之力。

    尸王双腿上的冰层更厚了,寒气蔓延,脚底下的大地都结起了厚厚的寒冰。

    南离之火也烧的更加熊烈,整个天空都被染成了一片火海。

    道门阴阳合力之下,燹鬼尸王渐渐难以支撑,咆哮着,狂舞着,痛苦的挣扎着。

    独孤欢一直忧心忡忡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一声刺耳的崩裂声过后,寒玉刀刀身上现出一道细长的裂痕。赤火斩刀锋上也结出了一滴豆大的铁液。

    寒玉刀、赤火斩难以支撑道门阴阳的力量,自身开始崩坏。

    “寒玉刀和赤火斩果然难以支撑自己发挥出完美的阴阳之力。这样下去,两把刀必然废了,自己也可能受到反噬。可是,此刻郭暧正吸引住尸王的火力,此时停下来,他难免有性命之忧。不行。拼了。”

    “太一”

    独孤欢一声冷喝,便要运使双刃完成阴阳合一之招。

    “嘭”

    阴阳之力激荡在一处,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寒玉刀、赤火斩,登时崩毁。

    独孤欢一口鲜血喷出,被爆破的气劲震得连连后退,险些跌倒在地上。

    寒冰消解,离火渐熄。

    燹鬼尸王一声狂吼,舞动着庞大的身躯,将身上的残冰余火抖落出去。

    一张巨大的,郭旰的脸映现在世人面前。

    燹鬼尸王腥臭肮脏的尸皮,随着残冰和余火的崩解渐渐脱落。露出一身亮银色的铠甲来。

    一张原本血肉模糊的脸上,愈发清晰的现出郭旰的容貌。

    看见了。六弟,还有远方的父亲,他们就在眼前。郭旰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紧接着却是一阵痛苦袭来,郭旰随即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一拳一拳不断捶打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张冷峻英气的脸忽然扭曲狰狞起来。

    他在忍受着万魂噬骨的痛苦。

    “啊”

    “嗷呜”

    “呀啊”

    痛苦的嘶吼,在大地上震荡不已。

    眼看着儿子露出微笑,眼看着儿子痛苦煎熬,死后还要受人摆布操纵。郭子仪不禁老泪涕零,死死咬紧了牙关。

    郭旰痛苦的挣扎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似乎是有心人故意在煎熬众人的意志。

    诡异的号角再次吹起,原本盘绕在燹鬼尸王身上的黑龙猛然钻入了郭旰渐渐完成的身躯里。

    又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

    黑龙的身子半隐半露,与郭旰完成了合体。

    眼中的光芒渐渐消退,燃起一股绿色的邪火。郭旰,或者说化作郭旰形貌的燹鬼尸王,渐渐平静下来。

    没有了挣扎和反抗,只剩下残忍的杀意和暴走的力量。

    尸王一声怒喝激荡四野,庞大的身躯勃然狂舞,四尊金刚石像当即崩裂,乱石飞溅。

    随后两根短矛合成一根长枪,右手长枪攻向独孤欢,左手化掌攻向郭暧。

    郭暧疾飞,躲过了尸王的攻击,旋即俯冲下来抱起地上受伤的独孤欢,飞在了半空。

    尸王开始暴走。为了保护后方的**,郭暧一边躲避尸王的攻击,一边向着相反的方向飞去。

    “怎么回事?”

    “那两把刀不行,无法支撑我使出全力。”

    “那就是只有硬拼了。”

    “不行,只有空之卷或太一系的力量才能消灭它。”

    “可是你的刀?”

    “没关系,我还有办法。你再帮我引开它一阵子。放下我。”

十五、羁绊之线

    郭暧随即凌空抖动铁翼射出无数羽刀,再次缠战尸王。

    独孤欢顺势从郭暧的金刚鹏王之护里脱离出来,几个跳跃,躲在了尸王身后。

    要想使出太一阴阳化虚,必须要先运转太阴、纯阳两股力量,世间能够分别承载这两股力量的刀剑本就不多,而两股完全相反的力量融合一起时更会爆发出毁天灭地的能量。

    “连寒玉刀、赤火斩都不能承载那股力量。看来,只能赌上这条命了。”

    心意已决。

    迎着寒冬的朔风,独孤欢脱下袍服袒露起上身,一身健硕有力的肌肉,展露男人的雄性之美。

    独孤欢以一双肉掌做刀,分别运转阴阳之力,攻向燹鬼尸王。

    两股完全相反的极寒、极阳的力量,直接作用在自己的身上,独孤欢只感到一半的身子如在冰窟冻得渐趋麻木,而另一半身子则如大火炙烤燥热欲燃。

    就算他最终能够完成阴阳合流的招式,恐怕这条命也没了。

    不过,他还是不断努力提升着自己的道门玄功,化作阴阳之力灌注在双掌之上。

    独孤欢强忍着痛苦,纵然紧咬牙关,嘴角还是有鲜血不断流下来。

    另一边。

    郭暧与尸王战意正酣,在空中翻飞上下,不断投射出金刚羽刀射向尸王的脖颈。

    忽然,郭暧感到一股力量在腰间躁动起来,而且越来越强烈。

    “是两仪刀,怎么回事?”

    郭暧伸手一摸,惊觉两仪刀竟在鞘内不断的震动着,犹如一匹渴望自由的野兽,不断撕咬着困住自己的牢笼。

    郭暧忍不住抽出刀来,想要看个究竟。

    不成想刚抽离刀鞘,还没看上一眼,两仪刀竟挣脱开去,兀自向着独孤欢的方向飞去了。

    独孤欢强行以一双肉掌,将阴阳之力运使到了六成,此刻他的左半边身子已经冻得麻木,左臂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而另一条胳膊则严重的脱水,大块大块的干皮脱落下来。

    “至少要提升到八成,才有可能消灭这个怪物。”

    独孤欢决绝的对自己说道,虽然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接近了极限,也许下一刻他就会倒地不起。

    忽然,一声尖啸破空,独孤欢抬头一看,一道白虹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直飞过来。

    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悦。

    一种无可言语的信任。

    一种不知所以的本能。

    独孤欢当即伸出双手,抓住了那道疾飞而来的神秘白虹。

    握住刀柄的刹那,独孤欢只觉身上所受两股极寒极阳的力量,顷刻间被吸走了一般,悉数灌注到那柄白虹刀身之上。

    身体里一股前所未觉的力量被唤醒了,丹田内源源不断的玄力激荡汹涌,如海潮一般。

    “太一阴阳化无。”

    随着一声唱喝。灌注于两仪刀上的太阴、纯阳之力完美汇流,一道浩然玄气冲向云霄,在空中划出一片巨大的太一结界,封住了燹鬼尸王。

    所谓太一,既为。

    《道德经》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道即为无极,乃是宇宙万物运行的规律和轨迹。

    一即为太一,乃是构成宇宙万物的原始物质,即为。

    二即为两仪,又指阴阳,是万物存在的两种基本形态。

    三即为三宝,精,气,神。精者有形,气者无形,而神则为一切有形无形万事万物的活力。

    然,三宝归两仪,两仪归太极,太极归无极。是为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独孤欢的太一阴阳化无,便是集合阴阳两种力量,不断提升而至极限,最终融合阴阳归于太一之。

    所谓者,无精,无气,无神。是宇宙万物的开始,也是宇宙万物的终结。

    太一结界内,尸王身上的离火、寒冰两股阴阳力量开始融汇起来,冰中有火,火中有冰,两种完全相反的力量扭曲、撕扯着燹鬼尸王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甚至每个灵魂中的每一丝意识。

    披着郭旰银甲的尸王,强悍的身躯开始出现一道道裂隙,裂隙内探出一颗颗头颅,在束缚与煎熬中不断的呐喊着,哭嚎着。

    “郭暧快点超度他们。”

    见独孤欢终于成功使出了太一之招,郭暧大喜,心知时机难得,急催万柄羽刀化作无数万字法印,顺着独孤欢打开的缝隙种入尸王体内。

    随机唱诵心经,帮助被束缚的**魂灵解脱入灭。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郭暧郭暧”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郭暧,是二哥啊,好热啊,好冷啊,我真的好痛苦。”

    “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快放二哥出去,郭暧,快放二哥出去,二哥真的好痛苦。”

    随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号,结界壁上映出郭旰痛苦扭曲的脸,两只手不断抓挠、叩击着结界之壁。

    “郭暧,郭暧,快来啊,这边有条大鱼。”

    时空倏然恍惚。

    一个炎热的夏天,七八岁模样的郭暧正泡在一条大河的浅滩上,不时拍打着水花。

    二哥一个猛子,扎进了大河的深处,不一会儿就举着一条硕大的鲤鱼浮了上来。

    两个人一直玩到晌午。郭旰便在树下烧起篝火把鲤鱼烤了,割下最肥美鲜香的部分,都留给了郭暧。

    “郭暧,给你这块,这块大。”

    “郭暧,给你这块,这块好吃。”

    “郭暧郭暧”郭旰的魂魄在结界内哀吼。

    “郭暧,小心那边的雪太深了。”

    “郭暧走,二哥带你去骑马。”

    “郭暧,二哥带你去喝酒吧。”

    记忆和现实不断交错闪回。

    “二哥。二哥。”

    郭暧停下了念诵。可眼前的二哥,又真的是二哥么?

    郭暧轻轻应了一声“二哥。”

    《心经》的无上妙音止住了。

    一声轻语激荡,好似触动了什么,围绕着郭暧生出了许多变化。只见,

    身前。

    身后。

    身左。

    身右。

    上下八方,化出无数郭旰的影像。

    有喜者。

    有怒者。

    有悲者。

    有拔剑四顾者。

    有纵马驰骋者。

    有拍板放歌者。

    有自在逍遥者。

    有执壶豪饮者。

    有昂首凝思者。

    郭暧心中有万千回忆,眼前便有万千个郭旰。

    郭暧伸出手,刹那间竟触摸到每一张郭旰的脸,熟悉的温度划过指尖。

    “呃,真的是二哥啊。”

    “郭暧六弟”

    “郭暧六弟”

    “郭暧六弟”

    “郭暧六弟”

    “郭暧六弟”

    “郭暧六弟”

    ……

    耳边传来千万声呼唤,勾起心中无限的回忆。无限的回忆,又生出无限影像、。

    郭旰的影子,重重叠叠,铺满了郭暧的世界。

    “郭暧,六弟,二哥好苦啊,快来救我。”

    “郭暧,六弟,二哥好苦啊,快来救我。”

    “郭暧,六弟,二哥好苦啊,快来救我。”

    “郭暧,六弟,二哥好苦啊,快来救我。”

    ……

    忽然,重重叠叠多如恒河沙数的郭旰喜者。努者。悲者。剑者。饮者。歌者。纷纷化作了同一张脸脸孔。

    无数因痛苦而变得扭曲的,郭旰的脸紧贴在独孤欢的结界之壁上。

    万箭穿心一般的刺痛袭来,郭暧的身体不停震颤着,忍受着巨大的伤痛。

    “二哥等等我,我就来”

    郭暧悲号一声,便要扑过去打碎结界,却发现身体竟丝毫动弹不得。

    “郭暧,快来救我。”

    “六弟,快来救我”

    无数声凄惨的呼号,重重叠叠犹如一柄柄弯刀,割在郭暧的心上。

    失去至今的悲苦。莫能作为的无助。不断击打、侵蚀着郭暧的心魂。

    惊慌,无助,痛苦,一道道难捱的心绪从心底涌上来,扭曲着郭暧的脸。

    这时,就见万千个郭旰中的一个,正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

    手里攥了一把造型诡异的尖刀。步履从容,却又快如闪电一般来到了郭暧的面前。

    痛苦麻痹了郭暧。

    那诡异的尖刀一下下戳在郭暧的身上,鲜血汩汩的流出来。

    尖刀刺穿身体的疼痛,竟似能够化解心痛一般,郭暧吃吃的笑起来,一张痛苦的脸上硬生生拧出了笑容。

    “不郭暧那不是真的。”

    听到一声别样而又熟悉的呼喊,郭暧忍着剧痛艰难的睁开了双眼。

    眼前面目狰狞的郭旰,正用一把尖刀不停的戳刺着自己的胸膛。

    “不六弟那不是真的。”

    穿过重重叠叠的郭旰的影子,远处一个郭旰的表情与其它截然不同。正是他在对着自己喊叫。

    “是二哥。可眼前的不都是二哥么?”

    “六弟那不是真的,快还手啊。”

    “什么不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乱麻一般的思绪纠缠着郭暧。

    “不对,那是什么?”

    郭暧猛然发现,就在自己与万万千千个郭旰之间,连接着无数根蚕丝一般的线。

    郭暧试着扭动身子,依然一不动不动。正是这些线束缚着自己。

    “不好。中了敌人的幻术。”

    郭暧终于意识到了危险,然而这幻术却早已将他牢牢的束缚起来。

    是这些线么?是这些连接了我与二哥之间的线么?没错吧,就是这些线吧。

    好厉害的幻术,恐怕是利用了我和二哥之间强烈的情感,化成了这束缚之线。

    自己一动也不能动。况且就算自己能动,这些线也不是兵刃所能斩断的吧。

    要斩断,要斩断的怕是与二哥只见的感情吧。

    可是,二哥已经死了,还要斩断这份情意,天啊!怎么可能啊,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郭暧那不是真的”喊叫声不断传来。

    这个才是真的二哥的魂魄吧。

    那些二哥的影像都是假的么?可为什么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这束缚之线却还不断呢?

十六、破城之策

    啊。对啊,那些影像是假的,可自己对二哥的感情却是真的啊。

    “郭暧。”

    恩?是谁的声音?

    郭暧侧耳倾听,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就见冥冥之外,一处光明里隐着一个人影。

    “你是谁?”

    “我是我。”

    “你到底是谁?”

    “我是郭暧。”

    “我才是郭暧,你到底是谁?又在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我是我。我是郭暧。或者说我是你心底的佛性。”

    “我的佛性?”

    “没错。你虽多年参修密宗,却始终只把它当做一种弄玄做虚的手段博人喝彩,或是与人争斗的法门,并未真正意识到自己的佛性所在。今日你陷此危难,失亲之痛,无助之悲,才令你有机会听到我的声音。”

    郭暧安静下来,发现自己果然是在自身意识的深处。

    “你即是我,当该知道我修炼密宗多年,风之卷,地之卷的密术,已有小成怎么会才佛性?”

    “风之卷,地之卷,皆是虚妄。”

    “佛法怎是虚妄?”

    “法无定法。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法即是如此。”

    郭暧忽然感到灵台一点光明,照破从前许多晦暗处。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金刚经》《心经》这些自己自是了然于胸了,今日听来却别有感悟。

    郭暧心底默念着,空,一切实有非有,一切非有非非有。空,一切皆空。

    是了,眼前所见,即是二哥,又非是二哥。一切相皆是虚空。

    “空。”

    郭暧默念一字,心底升起昙华遍照。

    佛性语者隐去,郭暧缓缓睁开眼来。

    “空之卷离相断灭刀”

    郭暧手中无刀,心中无刀,眼中无刀。

    沉喝一声,却见无数郭旰的影像和牵绊着自己的丝线,登时消散于无。

    “二哥安心去吧”

    历经失亲之痛,无助之悲的磨炼,深藏在郭暧心底的佛性终于觉醒,并开启了空之卷密术的根基。

    一招离相断灭刀过后,诸多幻象纷纷消散。

    唯见一名异域僧人,瞬间从自己身前跳开。这僧人腰间别了一件号角,手中持了一柄法杵。枯瘦的脸上鹰鼻深目,显露出一丝邪狞。

    看来此人就是操纵九龙噬魂阵的幕后黑手了。

    郭暧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并没有受伤。

    方才弯刀的刺杀是幻术中对心魂的直接打击,所以痛感是真实的,而且倘若受到伤害的人心意不坚,在幻境中死去的话,现实中的人也会真的死去。

    郭暧一振铁翼,三柄羽刀朝着异域僧人直射过去。

    僧人轻蔑的笑了笑,手中法杵当空划了一道圆形,赫然现出一面金色法盾,完全护住了自己的身体。三柄羽刀撞上金盾当即被吸收了。

    看这僧人手段当非平平之辈,还须小心应对。

    郭暧暗自思忖,振翅疾冲伸铁爪抓向妖僧的心口。一击命中,只见一片泡影破碎。

    不好,是幻影。

    再寻妖僧,早已不见了踪迹。

    地上,独孤欢初次释放出至高阶段的道门玄力,不断炼化着太一结界内的冤魂,体力已经渐渐不支,额上沁出豆大的汗来。

    忽然,独孤欢身躯一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几欲倒地。郭暧赶忙俯冲下来,一把抱住了独孤欢。

    “我没事,快,那些冤魂暴走了。”独孤欢急切的说道。

    郭暧来不及答话,独孤欢早已挺直了身形,继续施展道门玄功炼化着结界内的无数冤魂。

    就在郭暧中了幻术的时候,结界内的诸多骸骨早已被炼化掉了,只剩下数千道残缺不全的魂体,疯狂冲击着四周的结界。

    想必是那妖僧作祟,正在催动这些冤魂冲击着结界,是才重创了独孤欢。

    独孤欢已经无法支撑太久,恐怕念诵《心经》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必须想办法尽快消灭那些亡魂,只是有太一结界阻隔寻常的攻击根本无法奏效。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已经觉醒了神照之眼的郭暧,视物如常。

    “对了,试试这个。”

    郭暧灵光一点,催运元力汇聚于双眼,透过神照之眼的威力射出万千光华,照遍了整个太一结界。

    “空之卷菩提照大千。”

    郭暧高声唱喝,但见神照之眼射出的万道光华化作了菩提圣光,沐浴着支离破碎却依然怨气难解的残魂。

    很快,那些残魂便解脱消散,了无痕迹。

    独孤欢见九龙噬魂阵锁住的魂魄悉数得到了超度,慢慢转动阴阳之力,收回了玄功。

    郭暧也收起了金刚鹏王之护,上前扶住了独孤欢。

    “你伤的很重。”

    独孤欢的双臂为阴阳之力反噬,一条胳膊结满了冰霜麻木的垂了下来,另一条胳膊则受到了严重的烧伤,大块大块的皮肤爆裂。

    “不算轻,不过还死不了。还给你。”

    独孤欢瞥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呵呵一笑,拿过两仪刀递到了郭暧面前。

    “哈哈哈哈,你会笑了。算啦,这把刀也不认我这个主人,还是你收着吧。”

    郭暧说完,解下腰间新做的刀鞘,套在了两仪刀上。随手一推,送回到独孤欢面前。

    “这”

    “收着吧。我看出来了,这把刀跟你有缘。别不好意思的,没有你恐怕我二哥还要受那妖僧”

    郭暧话未说完,惊觉头顶一道浩大的掌气劈了下来。

    “起”

    郭暧拉住独孤欢飘然一跃,躲过了敌人的暗算。

    那名异域僧人就在不远处的一座山丘上,顺势又打出了一掌压制住郭暧的追击。转身欲走。

    “别追了,”独孤欢拉住了郭暧,“看他去的方向正是洛阳,恐怕不久便能再见的。”

    “听你的,而且那妖僧修为相当了得,就算追上了恐怕一时半会儿也难分胜负。”郭暧悻悻说道。

    “谢了。”

    独孤欢把两仪刀轻轻扬了一扬,随即挂在了腰间。

    “哈哈哈哈”

    大雪过后的冬夜,繁星闪烁,地上的积雪交相辉映,整个世界犹如在一片银辉的梦境里。

    **。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

    破了九龙噬魂阵,一洗**月余来的沉闷气氛,军队上下群情鼓噪,再加上郭暧、独孤欢一展通神之能,更是极大的鼓舞了**的士气。

    王爷特意赏了酒,大家连番痛饮壮怀激烈。

    至于郭暧和独孤欢么,两人还不想暴露身份,来到**大营后,升平郡主连忙安排了营帐,两人运功疗伤后,又补化了妆容确保没有破绽,这才来到营帐里。

    独孤欢化名令狐笑,自称左千牛卫一名普通的千牛备身,因略通术法,朝廷特别派来帮助前军破解九龙噬魂阵。

    郭暧化名郭通,自称是郭子仪的侄子,且与令狐笑颇有交情,听说九龙噬魂阵的事情后,心知此阵厉害是以前来帮忙。

    至于王平、马成扮作的郭暧、独孤欢也早已到了军中,且先以郭暧、独孤欢的身份行事,正与众人一起欢饮。

    升平郡主则依然使用李长笙的化名,自称是广平王府内的一名亲卫。

    帅帐内,建宁王与众人正酒酣耳热,大家早已按耐不住想要一睹两位少年英雄的风采。

    一见李长笙领了二人来了,众人呼啦一下子全都拥了上来。

    仆固怀恩等一些草原民族出身的将领更是热情的连拥带抱,连番赞许,敬酒不绝。

    酒过三巡,大家依然热情不减。

    建宁王这才举杯示意,“诸位,今有二位少年英雄相助,实乃天助大唐。孤王的心情与诸位一样,来,大家再敬二位英雄一杯。”

    听了广平王的话,大家自然更是高兴,纷纷一仰脖干了杯中酒。

    “王爷,要我说不如趁着弟兄们士气高涨,又有二位英雄助阵,明天就点了兵将踏平洛阳城,活剥了安禄山那狗贼,我仆固怀恩第一个打头阵。”

    仆固怀恩的豪勇,在**之中与李嗣业是不相上下的。

    他出身塞外游牧民族,铁勒族九大姓之一的仆固部,时任朔方左武锋使,一直追随郭子仪平乱,骁勇果敢,屡立战功。且其与回纥王私交甚笃。

    当初德宗在灵武称帝,便命其出使回纥,仆固怀恩又嫁二女到回纥部,这才借来回纥兵十五万助唐平叛。

    “好,好。”

    “我等赞同仆固将军的话。”

    “王爷,下令吧,是时候教训教训安禄山那狗贼了。”

    听完仆固怀恩的话众将又是一阵喧哗。

    这些前来襄助平叛的节度使将军,不仅兵马是自家的,就连辎重钱粮都是来自各家自己的地方收入。平叛自然是越快越好。这样围而不打空耗钱粮,大家早有怨言。

    仆固怀恩的话一出口,郭子仪第一个先看向了建宁王李。

    果然,在大家言语相激劝之下,只见李剑眉怒挑青筋暴起,紧握的酒杯重重的撂在了桌案上。

    “众将”

    “王爷”为了不坏大事,郭子仪顾不上君臣礼节,赶忙躬身拦下了建宁王的话。

    “郭将军无需多言。”

    建宁王心中正热血翻腾,一心要踏平洛阳,哪顾得了身后许多利害。

    “王爷,老臣进言乃是商议破城之策,非有它想。”

    郭子仪见建宁王意气难平,改换了对策。

    听闻郭子仪带头商议破城之策,群将又是一阵激昂呐喊。

    “哦?郭将军以为如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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