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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封魔录全文阅读

作者:笑万夫     大唐封魔录txt下载     大唐封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七、潜入洛阳

    对于郭子仪的话建宁王并不全然相信,因为他近日来一直力主等候朝廷的军令,不过既然他说是要商议破城的对策,不妨听他说完。

    “王爷,我有事想先请教下令狐笑、郭通两位英雄。”

    “准。”

    郭子仪这个要求也十分契合大家的心意,眼下众人早已把令狐笑、郭通当做了破贼的重要战力。

    郭子仪第一个便向郭通问起来。

    郭子仪终究不懂易容改声之类的江湖方术,适才的确被王平假扮的郭暧骗到了。

    只是当这个自称自己侄子的郭通来到时,郭子仪心里不免一震。

    因为自己从来没有一个叫郭通的侄子,若是有心人假冒也该察访清楚才是,断不该如此鲁莽。

    他既用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名字来与自己相认,唯一能够说得通的,便是此人根本不怕自己看穿,或者说是他故意为之,好引起自己的注意。

    因此酒宴间,郭子仪便一直有注意到这个自称郭通的人,同时也对后来军营的郭暧起了疑心。

    看来看去,这个郭通喝酒划拳的样子倒更像自己那个游手好闲的儿子。

    “通儿,今日得幸有你与令狐将军一起破了敌人的妖阵,叔父与诸位自是十分的感激,”令狐笑的身份只是一名千牛备身,郭子仪此言多少有抬举之意。“只是,妖阵虽破化作尸兵的将士也已得到解脱,却不曾擒得那摆下妖阵的僧人,以你二人看来那僧人的手段如何?”

    众人一听心里也是一愣,郭子仪话说的没错。破了妖阵**躲过一劫不假,可敌人却是一根毫毛都没伤到。众将在后方掠阵,甚至后来那异域妖僧的样子都没看个清楚。

    而且,看样子令狐笑也伤得不轻,那妖僧的手段恐怕不在二人之下。

    郭暧略作沉思。众人还当他真的在思考对付那妖僧的办法。

    其实郭暧何尝不清楚此时郭子仪问话的用意,将大哥和父亲的话在心里仔细盘算了一番,郭暧当下想出了对策。

    “王爷,郭将军,诸位将军,诚如郭将军所言,设下邪阵的妖僧尚在贼营,他的手段当不在我和令狐兄之下,而且此人似乎对邪门阵法十分精通,此阵虽破难保他不会再使什么妖邪手段,邪术的厉害各位今日也见到了,就当前的局势来看,冒然出兵恐怕不是上上之策。”

    “哦?小将军也认为不宜出兵么?”建宁王语气有所缓和。

    “在下认为不宜冒然出兵,如果可以的话,在下愿意同令狐兄潜入洛阳,一探敌人虚实,在充分掌握敌人情报后,王爷与诸位将军再做定夺不迟。”

    郭暧说的十分在理。其实自探知那两名番僧设下九龙噬魂阵、加入贼营以来,众人心里也有所动摇。

    一来畏惧那邪门阵法,二来其中一名番僧在洛阳未多逗留已然远去,不知道会引出什么变故。

    多番变故在前,郭通和令狐笑对那妖僧也难有速战速决的把握,破城的事看来的确还须从长计议。

    建宁王思忖之际,众位焦躁的节度使将军也渐渐安静下来。

    郭子仪一看大家有所动摇赶忙趁热打铁:“王爷、诸位,我看不如先依了郭通之言,由他二人先行一探洛阳底细,待到摸清敌人虚实,我等再做周密的破城计划争取一战收复洛阳。不知王爷、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虽有不甘,可眼下也只能如此。建宁王一摆手,止住了众人的叹息,当即言道:“如此安排的确周全,就令郭通、令狐笑二人一探军情,破城之计等他二人归来再议。”

    建宁王又嘱咐郭子仪安排知悉洛阳情况之人,与郭通、令狐笑好生商议进城的办法,以及进城后的应变之策,以策二人周全。

    郭子仪听了正中下怀,当即辞过众人,带了郭通、令狐笑来到自己的营帐。

    “郭暧”

    郭子仪进到营帐里,一回身直直的盯住了郭暧的眼睛。

    眼见父亲一脸正色的看着自己,郭暧嬉皮笑脸的劲儿又上来了,赶忙跪下一脸笑嘻嘻的回话。

    “爹,这您都看出来了。”

    郭子仪一摆手,示意令狐笑一旁落座,回头又说:“小兔崽子,这点儿事我还想不清楚,怎么做你老子啊,我哪有什么叫郭通的侄子啊。”

    “佩服,佩服,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郭暧依然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起来吧,你这位朋友是”

    郭暧起身贴在郭子仪耳边,说了明白。转瞬又恢复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在诸兄弟中,郭暧最小也最不成器,整日游手好闲结交些杂七杂八的人物,净做些浪子行径。挨骂自然是家常便饭,惹急了赏一顿板子也是免不了的。

    郭暧对郭子仪总是充满了畏惧,久而久之这种畏惧也让他变得有些玩世不恭,习惯了以嬉皮笑脸的态度来掩饰内心的畏惧。

    “原来是独孤大人,失敬失敬,想不到独孤大人竟练有如此厉害的功夫,真是后生可畏啊。”

    郭子仪很客气的对独孤欢拱了拱手赞许道。

    “郭将军过誉了,今日之事还多仰赖郭公子相助。”独孤欢话不多。

    郭子仪看了看郭暧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又转头问起:“你们这次前来似乎颇费了周章啊?”

    郭子仪说完,指了指二人的脸又指了指帐外。意指二人不仅改声易容,还找人扮成自己的样子。

    “因为要潜入洛阳,所以出长安之时便做了些准备。”

    独孤欢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郭子仪的问话。

    郭暧看出父亲察觉到此番自己二人之行必不单纯,当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升平郡主也来了?”听说白日里来到阵前手持广平王府金牌的少年竟是升平郡主,郭子仪还是吃了一惊。

    “是,其实大帐里随众人吃酒的郭暧、独孤欢,正是广平王府的亲卫假扮,想必也是郡主的意思。”郭暧嬉笑着说。

    “也好,也好,郡主虽是个女娃,据说在皇族里却是十分讨人喜欢的,也十分讨建宁王宠爱,她来了也好劝劝建宁王,九路联军久围不打,王爷着实有些按耐不住了。”

    “广平王确实有意这样安排。”

    那天的密谈独孤欢是有参加的,他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猜那丫头这次来,恐怕还有别的事情。”

    “哦?她同你说了什么吗?”郭子仪看向郭暧有些惊讶的问道。

    “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路见她若有所思似是有难言之隐,实在不像她平日欢脱的性子。”

    “这,难道是王爷”

    郭子仪心里咯噔一声,暗自沉吟。

    三人又闲谈少许,便各自休息去了。

    郭暧、独孤欢打了一番硬仗体力消耗很大,又伴着醉意,二人回到自己的营帐,和衣而卧便沉沉睡去了。

    朦胧之间,郭暧恍惚感到一抹暖意轻抚在自己的脸上,那是一只女人的手,还伴着一丝馨香。

    那手在脸上摸索了一会儿,便又探到了自己的怀里。

    郭暧刚想循着暖意抓住那只温软的手,却被她倏忽间滑走了。

    郭暧实在太累了,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了。

    甚至第二天一大早,郭子仪把二人叫到自己的营帐里时,二人还是半睡半醒的。

    “建宁王连夜拔营走了。”郭子仪语气非常的平和,就像一面久经风霜的山岩。

    三军主帅竟然连夜拔营而去,二人听了心里尤是一惊,当下睡意全无。

    “究竟怎么回事?”郭暧、独孤欢齐声问道。

    “也不甚清楚,只是刚才王爷的一名近卫前来通报,昨夜王爷同广平王派来的使者小谈片刻便勃然大怒,随即点了一万兵马连夜拔营而去。”

    “昨夜就走了?到底什么原因?”

    “那名亲卫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建宁王嘱咐他一定要到今天早上再把消息告诉我。”

    那名亲卫通报完毕,又把王爷托付的金牌交到郭子仪手里,便也匆忙离去了,连行踪去向也未明说。想必是建宁王早有交代。

    “王爷忽然带兵离去,这可怎么同诸路节度使大人交代?”

    郭暧说着忽然察觉胸前有异,想起昨夜的事来,不禁伸手一摸取出一样物件。

    竟有一份锦囊,里面是一张粉色的信笺。是升平郡主的字迹。

    郭暧很快看完收了起来,脸上竟有些羞涩。

    原来升平郡主告诉郭暧,她已经随建宁王回长安去了,两日后李泌会来前军大营监军,要郭老将军放心。只是在等待李泌到来的几日里,尚需郭老将军稳住诸路节度使将军,统领九路联军,勿使生变。

    郭暧略过了些细节字眼儿,把大概内容说了一遍。

    郭子仪听了脸色不免一沉,身子微微震颤着。本来还指望升平郡主能够劝说建宁王沉稳些,没想到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

    虽然他并不清楚长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一定不是什么好的事情。哎,看来有心人已经开始动作了。

    郭子仪定了定神儿,赶紧安排传令官通报各营的节度使将军,要他们积极筹备防务严守军阵,以免贼军中的妖僧再行妖法。近几日内暂免帅帐议事。

    虽然停免帅帐议事早有先例,为了不生变故,郭子仪还是在诸事安排妥当之后,亲自到各营走了一遭。

    至于洛阳的事情,则由仆固怀恩负责同郭暧、独孤欢讲解详情。

    围困洛阳的这段日子里,李、郭子仪着实下了一番功夫。长安城工部、将作监的府库早已在叛乱初期被掳掠一空,有关洛阳建城的图样、记载早已遗失。二人便令人到了沁州寻找杨务廉后人下落。

十八、畅饮

    杨务廉本是沁州人氏,出身工匠世家。

    此人天资聪颖极富巧思,传言他幼年时便造了一具木僧像,木僧手托木钵,钵中钱满则机关开启,钵中银钱自行坠落木僧腹中匣内收藏。而且会自己发声叫喊“布施,布施。”

    如此神奇的事情,自然引得人们趋之若鹜,纷纷把银钱投入钵中,以听钱满时木僧收钵说话。

    一时间整个沁州都在流传他的事迹,甚至被好事者传到了长安。

    唐中宗时,他被任命为将作少监,后官至将作大匠位列九卿,这是古代对工匠最高的封赏了。

    其间长安及各州府,城池宫殿、水利城防的营建都少不了他的参与,更留下不少杰作。

    则天女皇时敕封洛阳为神都,扩建城池、营造宫宇,其中主要的设计者便是杨务廉。

    只是后来此人变得贪婪残酷,终于在一次工程中激起劳役暴乱,为女皇下旨赐死。

    他的后人也就回到了沁州,隐姓埋名生活。

    所幸,郭子仪派出的人还是找到了他们,在杨务廉遗留下来的手札中,找到了洛阳建成的秘密图纸。

    其中关于洛阳的整体规划、皇城宫城、里坊设计、重要殿宇桥梁的修建,都做了详细的说明。甚至饱含了数条秘密通道。

    仆固怀恩按图指引向二人详细讲述了洛阳城内的交通建筑,并将主要的水陆交通、秘密暗道重新画图交给了二人,又带二人骑马绕着洛阳城走访了一番,实地做了勘察。

    其中洛阳城北安喜门外,有一座因战乱荒废的寺庙,庙里便有一条密道直通洛阳城内。十分适合此次行动。

    郭子仪确定二人对洛阳已然有了大概的了解,这才放心。

    当日掌灯时分,二人换了夜行衣装,便由密道潜入了洛阳城。

    洛阳与长安并称的局面,早在周、汉时期便已存在了。

    到了隋唐时代,因为连年的战乱,以长安为核心的关中平原农耕经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逐渐衰落。洛阳地居中原平原,农耕发达。

    唐朝初年,但逢歉收之年,唐代天子便携各省部的官员前往洛阳,主理政务。名曰“就食东都,”民间则戏称“逐食天子。”

    同时,中原地区聚集了大批司马氏晋朝以来的门阀望族,为了加强对这些门阀的统治,唐初太宗时期,便修葺洛阳,称为洛阳宫,曾多次前往居住,处理朝政,稳定了唐初对中原地区的控制。

    到了则天女皇一朝,为了削弱李唐一族的影响,弱化长安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更把洛阳敕封为神都,举朝迁往洛阳,并按长安的坊巷布局,重修和扩建了洛阳城。同样分皇城、宫城,同样有繁华的商肆,只是洛阳的集市分为北市、南市和西市。有别于长安的东、西两市。

    则天女皇一生在洛阳统御天下,未再返还长安。

    此外洛阳的兴盛也离不开它便利的水路交通。在古代,水路是运送大宗货物的重要交通方式。

    黄河和运河水路连接着富庶的南方沿海和西南等地的州府,丰富的米粮木材、珍贵的飞禽走兽,乃至各地的丝绸布帛、铜器瓷器等纷纷从全国各地运送到这里。还有来自海外诸国的使者、留学生、商人、歌姬,大量聚集在这里。

    居住在洛阳城里的人们,享受着前所有未有的奢靡生活。

    若说长安的山川河岳极具帝都恢宏气象,而洛阳的繁华富丽则更令人心驰神往,流连忘返。

    当然,这些已是安史之乱爆发之前的事情了。

    郭暧、独孤欢从安喜门外的一处寺庙里,由暗道潜入,潜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便来到了洛阳城里。

    出了密道,外间也是一座庙宇。是在修义坊。

    二人巡视了一番,发现这间寺庙颇为宏大,殿宇房间三十余所,房间却大多空落,只在一处僧房外看见一豆灯光,靠近一看,内里也不过七八名老僧正在酣睡。

    大概是因为战乱的缘故,因此荒废了,只是不知道那些少壮的僧人去了何方。

    “这样也好,省去了许多麻烦。”

    郭暧对着独孤欢耳语了一阵,当夜便在庙里寻了一间隐蔽的所在,燃起一炉火,休息下来。

    黎明前总是更冷一些,二人早早的醒来,就着火光又把路线图熟悉了一遍。约定密探的地点,就在海棠夫人的哥哥张继武的家里。

    在洛阳称帝后,安禄山在皇城南尚善坊寻了两处对门儿的宅院,赐给了海棠夫人的两位兄弟张继武和张继林。

    因为靠近皇城,宵禁十分的严格。后来局势逆转,安禄山的军队连连败退,最终被**围困于洛阳,他的疑心病愈发的厉害,到了夜间,文臣武将私宅内的巡逻亦有安禄山的羽林卫队参与进来。

    晚上反而不便潜入。

    修义坊在洛阳城北方偏东一些的位置,尚善坊则在洛阳城的西方偏南一些的位置,正好沿着洛阳的东北和西南划了一条对角线。

    皇城、宫城就在洛阳城的西北方位。

    当郭暧和独孤欢向着约定的方向前行时,一路正可遥望气势恢宏的皇城。

    在则天女皇时期,曾经依照天上星宿的方位,修建了通天宫和通天浮图两座高接霄汉的皇家建筑。

    其高度,据说当年可在洛阳城的任何一个地方看到它们。

    通天宫又叫明堂、天宫,是皇室供奉先祖地方,关系国家运势。

    则天女皇遵考大禹铸九鼎的传说,命人铸造了九州神鼎,费铜五十六万余斤,其中豫州鼎高一丈八尺,其内可容纳一千八百石,其余八鼎高一丈四尺,可容纳一千二百石。鼎上仿照大禹九鼎的传说,铸有各地山川物产。

    又造十二尊神人像,各高一丈,连同九州神鼎一起安放在通天宫。十分的神圣**。

    得到王权和天下的女皇,似乎是为了向世人炫耀自己的权力和财富,又在通天宫南边不远的地方,修建了通天浮屠,或称天堂。

    通天浮屠高五十余丈,几乎是明堂的两倍,高接天宇,俯瞰九州,是则天女皇礼佛之所。

    两座神宫不仅震慑九州,更被许多前来大唐的使者、商人传唱,威名遍传东瀛、西域和南海诸国,留下许多的传说。

    可惜,天宫在则天女皇时期,便被失宠的薛怀义一把火烧毁了。

    如今郭暧二人能看到也只有通天宫了。远远望去,安禄山攻陷洛阳时纵火的痕迹尚在,通天宫也已破败了。

    一路清冷。

    街上的行人十分稀少,除了巡逻的兵丁,便是一些抓来的百姓,挑着担子推着车子,为守在各处的兵将送早上的食物和酒水。

    据仆固怀恩讲述,城里的百姓除了逃亡的,留在城里的男人但凡能使得动兵器都被抓去充了军。老幼妇孺除了为军中缝补做饭的,严禁出行。

    郭暧本是对洛阳有着无限的想象的,琼楼玉宇,宝马香车,胡姬美酒,通宵达旦的欢饮,乱心谜目的乐舞。

    如今只剩了恐惧和清冷。

    二人化装成送饭的百姓,推着车子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尚善坊。

    独孤欢曾随公主和驸马在洛阳生活过,熟悉当地百姓方言,一路上虽遇见几股巡逻的兵丁,也糊弄过去了。

    按照约定,对方会在沿街的隐蔽处留下暗记,指引二人找到约定的地点。

    这里巡逻的贼兵更多一些,二人不得不小心谨慎的循着暗记一路行走,可暗记却是引到了一处荒宅之内,便消失了。

    这里不是约定密谈的地点。二人的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原本计划约定的密谈地点,是在张继武的府宅。眼前破败的宅院显然已经荒废了多年,绝非张继武的府邸。

    二人所在是一处四进宅院的中间庭园里,周围都是坍塌破败的房屋,极易安排伏兵,设计陷阱。

    惊觉计划生变,郭暧和独孤欢提高了警觉,背靠背摆出迎战的姿态。

    郭暧利用元识之力感知了一下,发现周围并无可疑的人员。

    “我能感知到这里并没有伏兵,却也不见来接应的人,到底怎么回事呢?”

    独孤欢是朝廷正式委派参与招降密谈的官员,郭暧自然是以独孤欢的判断和意见为准。

    “凭我一路走来的感觉,修义坊并不大,这里距离张府应该并不远。既然眼下没有伏兵陷阱,说明海棠夫人的计谋并未败露,我们还是安全的。至于她做这样的安排,想必是洛阳的局势更加紧张,不便直接安排在张继武的府邸进行。时辰到了对方还不出现,也许是在更远的暗处对我们有所观察。”

    “恩,那我们就以不变应万变,在这里等等看喽。哎呀,不过就这样在院子里站着,可真冷啊。”

    郭暧说着喊起独孤欢找了一间还算完好的屋舍,捡了梁木树枝生起一堆炉火。因为怕巡逻的兵丁发现,并不敢把炉火烧得太大。

    幸好推车里装满了诓来的包子、烧酒。二人一边吃喝着,一边商量起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以及如何应对云云。

    两个人谈的十分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渐渐忘记了自己正在虎穴之内。

    时间已近午时,屋内投进一片金黄色的阳光。在明亮的光里,隐隐闪烁着一根细细的丝线,从屋顶垂了下来。

    几滴细小的水珠,沿着丝线缓缓滴进了二人正在畅饮的酒坛里。

十九、圈套

    大概是两个人喝得太高兴了,似乎并未察觉这样的异状,依然畅快的喝着坛中的酒。

    “噫。这酒劲儿不小啊,都有些晕了,想不到这些普通的士兵竟也能喝到这样浓醇的美酒。哈哈哈哈,来满上,满上。”

    郭暧把酒坛倒过来,倒光了里面最后一滴酒。随手又开了一坛,给独孤欢满上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郭兄弟是个有意思人,值得一醉。”

    “哈哈哈哈,等这次大事了了,小弟甘当陪独孤兄喝它三天三夜。”

    “呀,都忘了正事,不过这酒真的好香醇,现在人还没来,怕是要晚上了吧。”

    “先喝,先喝,我们在这里老老实实等就是了。”

    郭暧和独孤欢一边赞叹着美酒香醇醉人,一边痛饮着。新开的酒坛方饮到一半,二人便东倒西歪不省人事了。

    二人醉倒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微微闪光的细线收了回去,一根小指粗细的红色绳子缓缓垂了下来。

    红绳儿荡在郭暧和独孤欢的脸上,痒痒的,二人抓挠了几下,翻个身又继续酣睡。隔一会儿,又故技重施。如此反复了三次。

    确定二人的确昏睡过去。这才见绳索一阵抖动,轻飘飘垂下一个人来。

    一袭粉色的束身衣裤,粉色兜帽,蒙着面。看曼妙的身姿,确信是个妙龄的女子。

    来人手轻轻一抖,红色的绳索顺势落进了腰间的皮囊里。随即做了几声口技,好似喜鹊叫唤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外边冲进五个人来。

    一位白发的长者,浑身管家打扮,也是一副老管家的起势。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人,穿戴的十分紧趁利落,看样子也是练几年功夫的。

    “嘿嘿,姑娘办事还是那么稳妥,老朽站在街外等了这半天,老骨头都要冻散架了。”

    “越冻自然是越紧凑,怎么会散架呢。”

    见老管家打趣儿她,黑衣女子头一偏,回敬了一句。

    “嘁,不跟你贫嘴,”老汉说着,摆手指挥几个少年上前抬起了郭暧和独孤欢。

    抬手抬脚的摆弄了一阵,给二人换上了和他们一样的衣服帽子。

    黑衣女子见他们收拾妥当了,几步走到院里,飘身形,消失了踪影。

    老管家带路,几个少年架着郭暧和独孤欢,神神秘秘的走了出去。

    密室里,一位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美妇人,正仔细端详着被捆在椅子上的郭暧和独孤欢。

    一旁站立的正是方才的黑衣女子和老管家。此外再无他人。

    黑衣女子此刻已摘去了兜帽和面罩,标致的脸上流露着几分冷艳。

    “你们确定这就是长安派来的人么?"

    美妇人轻启朱唇,问起这诺大的事情来,声音都十分的温柔甜美。

    “不会错了。他们是按着约定的暗记一路找到那破宅子里的。腰牌和官牒也验明了,不会有假,是大理寺少卿独孤欢,应该就是信成公主和驸马独孤明的儿子,能派他来,朝廷也算是很有诚意了。”

    老管家谨慎的说着,指了指二人面前的桌案。

    独孤欢的腰牌和官牒、两仪刀,郭暧的百宝囊,还有一些随身的杂物,都在桌上,摆放的很整齐。

    桌案旁还放了一个铜盆,盆里的水浸满了油花,几条帕子也擦满了油膏。

    “这是?”

    “夫人,这二人是易容来的,为了验明身份,给他们洗干净了。”

    "这”

    被称作夫人的美妇人脸上顿时现出一丝惊惧。

    “不怕,夫人。皇上曾命画师描绘过李唐皇族以及百官的样貌,去了易容查验,独孤欢正是本人。另外那个么”

    黑衣女子口里的皇上,自然是指大燕皇帝安禄山。

    “另外那个怎么了?”

    “他身上并无能表明身份的信物,也不记得百官画谱里有这样的人物。其间我一直偷听二人说话,独孤欢称呼他郭兄弟,我猜可能是郭子仪留在长安的小儿子,郭暧。”

    听到这里,郭暧心里又是惊奇,又是佩服。这女子不仅猜到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当时竟一直在偷听自己说话,若非那道细线垂下来时偶然瞥见,自己是不会发现她的存在的。

    看来是一名身手不凡的刺客,竟能完全隐去自己的气息和杀意,躲过了自己元识的感知。

    “既然独孤欢的身份确定了,不如给他们灌下解药,醒来再盘问一遍。”

    老管家说罢又上前紧紧了绑住二人的绳索。

    夫人点了点头,退后了几步。

    黑衣女子掏出一个葫芦,往一盏装满清水的大海碗里,倒出些许黑绿色的浓汁。

    一股恶臭顿时扑进了郭暧的鼻子里。

    “好啦。好啦。我们睡醒了,不用劳烦各位。”

    郭暧吵嚷着,独孤欢也跟着睁开了眼睛。

    老管家吓得连连后退。

    黑衣女子本能的抽出一把匕首,和一把造型奇特的钩子,逼近过来。

    几步开外一位风姿绰约的美妇人,吓得睁大了眼睛,险些叫出声来。

    那美妇人体态略显丰腴,由是格外的妖娆可人,花容失色之下,更加惹人爱怜。

    郭暧避过了黑衣女子的目光,直看向后面的美妇人,“想必这位正是传说中倾城倾国的海棠夫人了。”

    郭暧嬉笑着,脸上露出十二分的殷勤。

    美妇人并未答话,黛眉微挑,疑问道:“你们两个,不是中了**么?”

    没等郭暧和独孤欢回答,黑衣女子接过话去:“夫人,是下属无能。看来是他们早已看出破绽,所以预先服了解药。”

    “噫。这位冰美人,真是冰雪聪明,就是有些太不近人情了,捆了人家不说,还要喂人家喝那些臭烘烘的东西。”

    “那是解药。我猜得没错的话,你是在那第二坛酒里放进了解药,对吧?”

    “没错儿。”

    “你是郭暧?”

    “是我。喏,现在可以放了我们了吧?”

    “嘿嘿,不行。”

    黑衣女子一声冷笑,一拍手,一面墙壁退开,早先的四名少年横冲进来,冷冰冰的刀锋压在了郭暧和独孤欢的脖子上。

    “你们?你不是海棠夫人?”

    现在了换了郭暧和独孤欢齐声惊叫。郭暧有些惊讶的看着不远处的美妇人,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嘿嘿,死到临头了,还不明白么?”

    “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你们的阴谋诡计?”

    “没错儿。未来的天下是属于我大燕皇帝陛下的,李唐气数已尽。你们自以为有九路节度使联军围城,我们就会投降你们?你们太天真了,哈哈哈哈。”

    “……”

    “费这么大劲,就抓到我们两个,你们这算盘也不怎么样么,你们以为抓了我们做人质,就可以迫使大唐退军?”

    一直没说话的独孤欢,冷冰冰的说道。

    “怎么,难道二位认为自己不足以作为同**谈判的筹码么?”

    “姑娘,难道你以为我们会甘当你的俘虏,做你的筹码?”

    郭暧嬉笑着说道。

    “哼。知道二位乃是密宗和道门的高手,不过捆住你们的也不是寻常的绳索,刀架在脖子上,再大的本事量你们也使不出来。”

    “哦?那你最好一刀把我们杀了。否则”

    “不用你提醒,郭公子,以二位的身手,稍有差池就会被你们反杀,这个我心里自然清楚。”

    “所以?”

    “所以,我们计划现在就杀了二位。”

    “然后,再找人假扮成我们的样子,去和**谈判?”

    “哼,你也算聪明一回。”

    黑衣女子冷艳的脸上现出几分杀意。

    郭暧心里清楚,眼前的虽是个女人,死在她手里的人恐怕却不在少数。此刻她已动了杀心,自己和独孤欢怕是真要葬身此处了。

    本来对方改换接头地点,暗中在酒里下**,如此种种,郭暧和独孤欢只当对方是谨慎行事,为了表明诚意,不但没有拆穿对方的手段,还索性被他们捆了,只待对方打消顾虑再行正事。

    想不到这一切竟真的只是一个圈套。

    郭暧和独孤欢互相看了一眼,苦涩的笑了笑。

    虽然知道这次的任务非常危险,但是这样的死法还是太出人意料了,两人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战乱年代,人如草芥。死亡,总是比活着来得更容易。战争不仅摧毁人们的**,更消磨了人们心底的善念和良心。

    想想那些普通百姓,恐怕连这样为自己争辩的机会都没有,便被铁蹄踏灭了生机。

    只是这么多年来,凭着一身绝学护持,忽视了这一点而已。死亡,对于任何人都是公平的。

    “想明白了?”

    郭暧和独孤欢没应声,缓缓闭上了眼。

    黑衣女子眼眸里逼射出骇人的光芒,随即一声沉喝“杀”

    只觉背后的人身形猛然一动,手起刀落。

    郭暧和独孤欢脸上豆大的汗珠滴了下来。

    二人身子一松,捆着的绳索松懈开来,赶忙睁开眼睛,只见黑衣女子冷艳的脸上露出几分戏谑的微笑。

    “你们”

    独孤欢哼了一声,一把扯掉松开的绳索不屑的丢在了地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被人以性命相威胁来试探自己,的确是一件令人不悦的事。

    倒是郭暧瞬间转忧为喜,“哎呦呦,小命儿还在哦,这位姑娘,看你生的漂漂亮亮的,怎么竟是些捉弄人的手段,小心没人敢娶你。”

    “哼,没人娶又怎么样。我又不是为了哪个男人活的。”

二十、番僧去向

    “喜鹊。不可再捉弄二位大人。”

    老管家见独孤欢真的生气了,连忙了喝止了黑衣女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独孤欢面前,满脸堆笑的赔不是。

    原来这冷艳的姑娘叫喜鹊,不知是真名,还是作为杀手的花名。

    独孤欢压了压心口的起伏的气息,摆手示意老者不必挂怀,嘴上却没说什么。

    “行事谨慎总是好的,不过像你们这样一波三折的试来试去,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郭公子明鉴,做大事的讲究个知己知彼。可惜,我们是既不知彼也不知己啊。”

    “哦?你们还不相信我们么?”

    “哈哈哈,郭公子多虑了”老管家尴尬的笑了笑,“后边这位正是海棠夫人,也是我们张家的小姐。老朽和这位喜鹊姑娘乃是夫人娘家的人。当初安禄山数次上门提亲,我家老爷几番推诿。张家虽说在河东一带也颇有些影响,可终究拗不过一方节度。所幸后来安禄山对我家小姐也算不薄,又给张家两位少爷招到麾下聘做将军。不过,我张家始终安分守己,对于安禄山的野心虽也领略一二,参与的却并不多。我们知道在起兵前,他便和长安一位通天的人物勾连甚深,那人在长安威望很高,游侠浪子富商巨贾无不是他的门庭宾客,朝中文武亦有不少在他的网罗之列。起初安禄山反唐能够势如破竹,相信跟那个人提供的情报也大有关系。可我们对那个人的了解又太少,如果不慎走漏了风声,那人势必不会袖手旁观的。”

    “原来如此,你们不仅要确定我们是朝廷派来的人,还要排除我们是不是那个人派来的细作,以免事情败露惹来灭族之祸。”

    只是那个人是谁呢?

    听完老管家的话,郭暧心里不禁思忖,他口里所说的那股势力和乌鸦很像,只是他所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他是真的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还是仅仅对那个组织的一种捕风捉影的描述呢?

    其实,郭暧心里也一直怀疑在乌鸦背后一定有一位十分厉害的人物掌控着全局。

    而且,那个人不会是怀秀,更不会是松下风和羽归林,虽然他们的地位在乌鸦里看似很高。

    哎呀不好,那晚灞桥驿前来偷袭的一男一女莫不是他的同党?如此说来,事情岂非已经败露?

    “噫郭公子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老管家看出郭暧神情有异,不禁追问。

    干系重大,郭暧、独孤欢自是不敢隐瞒,当即把在灞桥驿发生的事情大概讲述了一遍。

    众人听了不禁面色一改。

    “倒也未必,那一男一女也可能是冲着我来的。虽然不排除她们可能与你们所说的那个人物有关,但若这次密谈真的已经暴露的话,对方也断然不会在灞桥驿那样的对方偷袭我们,只要把消息告诉洛阳方面岂不更好?”

    郭暧听了也有几分道理,为了打消海棠夫人的疑虑,便把独孤欢之前与那妖艳蛇女的过节说了一遍。

    “眼下,我担心的还是安禄山的状态,他是不是真的疯了?还有,听说前几日洛阳城里来了两名西域僧人和一位扶桑人,朝廷对这件事十分在意,希望能探查清楚。”

    “皇上他,近日来的确是一天疯过一天了,三五天里几乎都没个清醒的时候,也就妾身还有那个李猪儿,还能靠近伺候伺候皇上,寻常人断是不敢接近的,就连安庆绪和史思明前日里也挨了责骂。”

    海棠夫人嘴里的皇上自然是指安禄山,其实她更喜欢称他将军,毕竟他做节度使时他们可算是夫妻,如今虽是宠爱不减,可终究多了些君臣间的隔阂。

    郭暧和独孤欢倒也不介意她称安禄山皇上。

    “夫人的密使曾说,就连史思明也在夫人的网罗之列?”独孤欢说道。

    “恩,他与家兄关系很好,近日来又屡受皇上和安庆绪的猜忌,处境十分艰难,只是尚未与他点破。”夫人柔声细语。

    “那就先不要点破,以免横生枝节。”

    “至于你说的胡僧和扶桑人,妾身倒是听兄长提过几句,详细的说法还得兄长和弟弟来了才讲得明白。只是”

    “只是什么?”

    “按着计划,此时兄长和弟弟也该来了,却不知为何迟迟不曾回来。”

    “这里是张将军的府邸?”

    “恩,是兄长的府邸。”

    “哦,既然如此,那夫人可知道两位将军去了什么地方?”

    “是去了安庆绪那里。”

    “夫人担心两位将军会出岔子?”

    “是,自从派了密使到长安,就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生怕出什么岔子,也觉得这样做太对不住将军。”

    海棠夫人看起来的确有些犹豫,虽说眼下为了自家前途作此打算,可毕竟十几年夫妻情分在那里,再说他们忧惧的并非安禄山,而是安庆绪。

    “现在已是亥时了,倘若再过一炷香的功夫二位将军还不回来,还请夫人准我前去打探一番。”

    黑衣女子宽慰着海棠夫人。

    话虽如此,众人还是一直等到了子时。

    海棠夫人虽然担心着兄长和弟弟的安危,却又害怕冒然派人去打探,万一被发现反而更添危险。

    子时一刻,张继武、张继林总算回到了家中。

    两人的脸色异常的难看。

    “安庆绪这个狼崽子真是欺人太甚,竟然要我们突破**封锁去偷运粮草,这不明摆着要我们去送死吗?”

    一见到海棠夫人,张继林便愤然说起。

    兄弟二人一回到府中,便遣退左右来到了密室。

    张继林正值青春气盛的年纪,一见到姐姐,便纷纷的抱怨起来。

    安庆绪毕竟是安禄山的长子,虽然洛阳城里早已流传安禄山有意弃长立幼,以海棠夫人的儿子安庆斐为太子,大多武将还是更愿意拥戴安庆绪的。

    张氏兄妹心里也清楚,以安禄山目前的状况,纵然立了安庆斐为太子,张家人也难保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弃长立幼的传言越盛,就越是会激起安庆绪对张家的仇恨。

    只是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而且这么歹毒。

    洛阳城外十数万**重重包围,单单要突围出去死伤就难以估计,还要保护粮草进城,更是九死一生。

    再则,就算张家兄弟若能平安押送粮草回来,难保安庆绪不会构陷他们私通**。

    不论安庆绪是否已经开始怀疑张家兄弟,这次的任务都是凶险万分的。

    张继武到底深沉老练些,见有外人在,当即止住了弟弟的抱怨,与独孤欢、郭暧各自互道家门,简单寒暄了几句。

    “敢问将军,洛阳如今还有什么地方能够供给粮草吗?”独孤欢有些诧异的问道。

    “就是那番僧劫的郭小将军押运的那批,”张继武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郭暧,“番僧说他们将粮草施了障眼法,秘藏在一座山谷里,要想得到那批粮草就得派人突破重围去押运。”

    原来那批粮草还没有被运进洛阳,看来以那两名吐蕃僧人的力量还不足以突破千军万马将粮草运进城里,还是要依赖军队的力量。

    对于两个番僧的实力,郭暧心里也大概有了些把握。

    “想不到安庆绪这么快就对咱们下毒手了。”海棠夫人无奈的怨道。

    “此计虽然歹毒,倒也并非全然出自他的算计。”张继武看看了自家妹子,又看了看众人,慢慢解释起来。

    原来洛阳城里来的三位神秘人物,一位叫孔雀法王,据说是吐蕃的二国师,法力高强;一位叫摩罗昙照,自称是孔雀法王的师兄,看样子与安禄山是旧识,与安庆绪也有些交情;还有一名扶桑人自诩小诸葛,真名叫真田景纲,又叫真田小十郎,说是智勇双全,深通汉家兵法。

    孔雀法王看起来像是三人中为首的人物,杀死郭旰、炼化妖阵,都是他所作为。本来他还想催动妖阵打破**,直取建宁王首级的。

    却不料唐营来了两位高人相助,打破了九龙噬魂阵。不能打退**,那批粮草就变得十分重要了。

    郭暧和独孤欢听了,心中不解,两名胡僧竟是来自吐蕃,当初安禄山发动兵变,吐蕃还曾主动请求派援兵襄助大唐,怎的此时会派人来洛阳?

    “他们是吐蕃派来的?”独孤欢正色问起。

    “看情形不像。跟殿上的太监打听过,好像安禄山对吐蕃当初意欲派出援兵襄助大唐十分不满,还说那位摩罗昙照早被他的师父逐出了吐蕃,而且那人本就是个突厥人,俗名叫阿史那达曼。”张继武想了想说道。

    听到这里,两人松了口气,看来那两名僧人并非吐蕃的使者,而是私自前来。

    “那位孔雀法王呢?既是吐蕃的二国师却为何来此,又为何要杀我**将士,劫我粮草?”

    “这个孔雀法王听殿上人传言法力十分的厉害,安禄山考验他的实力,他便化出一尊火焰金刚来,吐出一道巨大的火龙,把整个洛阳城上空烧的一片火红。此人也是密宗修者,心性高傲,因此要来大唐挑战不空大师和他的徒弟。”

    听到这里,独孤欢不禁看向郭暧,只见他的脸上也是一副惊愕的表情。

    “可有一位僧人离开了?”独孤欢继续问道。

    “是那位叫摩罗昙照的离开了。”

    “将军可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二十一、拉拢

    “只知道他去了西域,其它的末将的确不知,有些事情安庆绪并不会让我们兄弟知道的,两位怎么很在意那名番僧么?”

    “恩,如今大唐在西域的势力空虚,那名番僧既是突厥人,又匆匆向西域而去,怕是要出什么乱子。也罢,这件事且放在一边。不知突围强运粮草的事情,安庆绪那边可定好了计划?”

    “哪里有什么计划,看得出来,安庆绪的确是想要这批粮草的,也并非是要拿我兄弟二人的性命开玩笑。我们从早上商议到现在,也只是确定由我们兄弟出马,这都怪那个真田小猪头,十几个将领一起议事,他偏偏提出让我们兄弟前去,别看他才来了几天,他似乎很会看人心思,很是知道安庆绪心里在想些什么。”

    “噢,这么说来,在下倒是有个将计就计的法子,不知道二位将军意下如何?”

    听张继武所言,此事至少还有时间转圜,郭暧当下提出了一个想法。

    郭暧简单分析了一下,张家兄弟突围强运粮草,势必九死一生,就算能活着运回粮草,也难保不会遭人猜疑,落下通敌的大罪诛杀满门。

    无论如何,张家人都难逃一死。

    能想出如此万全的计策,这个真田小十郎确厉害。

    郭暧认为,虽然还不知晓对方具体的计划,然而保全张家兄弟的安危却已是迫在眉睫。

    为了确保招降大计的顺利进行,从而可以和平的收复洛阳,郭暧可以放出消息,通知唐营放出一条生路,佯装阻拦一番最终还是放张家兄弟运粮进城。

    然而,最难解的既要押运粮草成功,又要排除安庆绪的疑虑,至少让他没有凭据发难张氏兄弟。

    郭暧说道一半,停了下来。

    “郭公子言之有理,我和大哥也想到了这一层,只是苦无对策。郭公子既有良策,不妨名言。”

    “恩。既然夫人和两位将军有意归降大唐,我想,眼下虽然还没有就相关的条件做什么约定,但是夫人和将军提出的一些条件基本没有大的异议,保全张氏一族自然是应当的,由安庆斐公子承袭安禄山的节度使之职,朝廷也愿意考虑,至于到时候具体充任何地的节度使,都可以再仔细斟酌。所以我的将计就计之法,也算是一个苦肉计之法,到时候两位将军只管突围出城,回来时,可有一位将军佯装被我方击杀,就潜伏在唐营,不知两位将军意下如何?”

    张继武、张继林一听,着实楞了一下。

    郭暧说的的确有道理,然而与长安的密谈还并无实质的进展,要自己留在唐营,可就真的坐实了投降的打算。而且另一方面,要自己留在唐营那就是人质,到时候一切后话,可都要听长安方面的安排了。

    张继武、张继林陷入了沉默。

    老管家和喜鹊虽然心底赞成郭暧的计划,也明白两位将军的顾虑,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海棠夫人。

    海棠夫人咬了咬嘴唇,狠下心来:“哥哥、弟弟,眼下怕也是没有别的出路了。难道你们真的相信安庆绪能让斐儿安安稳稳的做了皇帝?妹妹见识短,不懂什么叫皇图大业,只求我儿安安稳稳的,我张家安安稳稳的,也算妹妹没有连累娘家。哎,当初父亲不愿意我嫁给他,就是看出他野心太大而又器量不足。”

    “妹妹,说哪里话。你的心思哥哥自然明白,只是”

    “将军放心。我们此次前来,已经带了朝廷草拟的一份密约,加盖了兵部的印玺,你们的条件大致可以满足。过几日,还会有布衣宰相李泌前来,由他代表朝廷与夫人和两位将军做正式的盟约。”

    独孤欢看出张继武的疑虑,说完运转道门真气吐纳数遭,从嘴里吐出一件油纸小包来。

    里面正是由广平王着人草拟的招降密约,主要拟定两条,一是朝廷断不会追究张家追随安禄山谋反之罪,反而会授予功勋。二是张氏兄弟帮助朝廷和平收复洛阳后,可封张继武为河东节度使,安庆斐为范阳节度使。其余人等亦当论功行赏。

    落款是广平王李豫,并加盖了广平王的印玺,还有兵部的画押和印玺。一式两份。

    张氏兄妹看罢心中大喜,自然十分感激广平王胸襟与恩德,当即画押,各自收妥密藏。

    再无顾虑,张继武当下采纳了郭暧的计策,约定到时候就由弟弟张继林佯装被杀,潜留在唐营。自己回来复命。

    张继林几番争辩,要哥哥先出城投奔唐营,最终被张继武喝止了。

    海棠夫人、张继武、张继林签署了独孤欢带来的密约,郭暧的计谋也自然顺理成章,成了保全张家一族的良策。

    众人这才想起晚饭还不曾用过,干脆在密室里设下酒宴,感谢朝廷恩德之外,对郭暧和独孤欢的智勇也是连连赞许。

    海棠夫人陪着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去了儿子房里。

    她的儿子安庆斐只有十岁,一直寄养在张继武的府中,因此她也常来哥哥的府中,并不招人猜忌。这也是安禄山的主意。

    说来也怪,一代枭雄心思却颇有细腻的一面,早几年安禄山便已堤防起安庆绪来,担心他会对斐儿不利。

    不成想,这也为海棠夫人秘密投靠长安,铺了方便。

    酒宴间,张继武兄弟又大略讲述了一些张家旧事和如今自己的处境。

    虽然安禄山有种种不是,对张家却是很好的,自己与妹妹并非是要背叛安禄山,只是苦于安庆绪逼得太紧,使得张家人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自己作为张氏一族的长子,必须为一族人的未来考虑。

    从他们的话来判断,张氏兄弟还是十分坦承的,为何要背弃洛阳投靠长安,既合情理也无夸张之处。他们也希望独孤欢和郭暧能相信他们投降长安的诚意。

    “感谢二位将军的坦白,我们和朝廷自然是理解的,如今战况胶着,将军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于天下百姓亦是功劳匪浅。”

    独孤欢说罢,和郭暧一起连敬张氏兄弟三连。

    “惭愧,惭愧,我张家向来是仁义门风,先是背叛大唐,如今又愧对皇帝,真是有辱家风。惭愧,惭愧。”

    张继武表情沉重。郭暧看得出,他的确是受过很好的家风熏陶之人,儒家仁义的教诲,让他显得有些优柔寡断。

    “大哥怎么这样说,安禄山是对姐姐不错,可当初还不是他以武力逼迫父亲就范的,虽说安排了你我兄弟一官半职,可他每次用兵还不是要向我张家索要钱粮。那个安庆绪就更可恨了,谋反前更带兵前往向父亲讨要粮饷,这几年来我张家世代累积,几乎要被他们搜刮一空了。如今那狼崽子又对斐儿恨得咬牙切齿的,大哥你难道没有听人说过,安禄山讨的那个波斯小老婆,刚生个儿子,后来安庆绪知道了,就跑去人家房里生生把孩子掐死了,可怜那孩子连满月都没活过,那个波斯女人当场都被吓疯掉了。

    安禄山知道了又怎么样?

    做儿子的杀死了自己的老婆和刚出生没几天的儿子,不但没有惩罚他,竟然还夸他有枭雄之气。要我说安禄山和安庆绪父子两个都是疯子,都是疯子。

    我们兄弟这么做天经地义,有什么好惭愧的,我早想手刃了安庆绪那狗贼。”

    张继林和郭暧年纪相仿,年轻人说起话来总是带着骨子血性,他唾沫横飞的讲着,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

    不过当他说起安庆绪掐死波斯小妾的孩子时,眼睛里还是流露出几多惶恐的神色。

    张继武听弟弟一股脑这样说完,也不免叹了口气,尴尬的笑笑。

    “继林虽然年轻狂莽了些,不过他讲得也是实情。”

    “是啊,那安禄山自从做了皇帝,一天比一天残暴,动辄鞭笞辱骂众人,许多将官都是敢怒不敢言,心里怕是也早起了反意。”

    听哥哥认同了自己的话,张继林又唠叨了几句。

    “那些人,二位将军可有切实的把握拉拢过来?”

    独孤欢言道,在他看来能够拉拢更多的人,无疑能够更好的削弱安禄山的力量。

    “这个没问题,其实他们很早自己都忍不住,跟我抱怨过很多次了,说什么不如投降朝廷的好,后悔跟了安禄山打仗受罪,还要无端受他责骂,只要我们兄弟出面,他们肯定响应。”

    张继林热血上涌,一副恨不得马上就去喊来众人的样子。

    张继武宽阔的脸膛上显出几分忧虑,朝廷的使者肯定希望反叛安禄山的人越多越好,只是冒然联络他们,真的好吗?

    “继林将军,我看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安禄山和安庆绪的力量依然强大,二位将军的处境尚且艰难,在下认为还是静观其变,不宜操之过急。”

    郭暧对着张继林说完,转眼看向了张继武。

    张继武摸了摸浓黑的络腮胡子,脸上愁云渐开:“本将也赞同郭公子的说法,继林你切莫急躁,免得坏了大事。”

    “哎,哥哥怕什么,朝廷统统答应我们的条件,到时候还会封你做河东节度使,我们也要拿出诚意啊,别人不行,我看史思明大哥总可以吧。”

二十二、救母

    听弟弟提起史思明,张继武略作沉思,微微点了点头。

    “此人可靠?”独孤欢问起。

    “听说此人骁勇善战,是安禄山麾下八狼之一,当初既被安禄山任为范阳节度使,反唐以来杀了不少**将领,他怎么会”

    郭暧听说过史思明这个人,和安禄山算是同乡,而且也是突厥人,两人自**情匪浅。

    此人不仅武艺卓绝而且极具谋略,当年未反之时,便因曾战功,多次和安禄山一起受过玄宗皇帝的召见和赏赐。在安禄山反唐这些年,攻城略地实在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背叛安禄山呢?

    “这个么,郭兄弟所言非虚,不过有些内情郭兄弟和独孤大人可能不知道。论交情论战功,放眼全军无出其右,就连安禄山自己都曾数次夸赞,说他战功比自己都大”

    “这”听张继武说着,郭暧、独孤欢不禁哑然。

    “可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不仅和主子是总角之交,又功高盖主,而且还是个深沉多谋之人,你们想想看,这样的人会怎么样呢?”

    自古以来功高盖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而沉默少言,心敏多谋之人,更容易为人所猜忌。

    众人不语,张继武继续讲道:“眼下,史思明的处境怕是比我老张家好过不到哪里去。我和继林虽说是武将,所率也不过万余人,战功平平武艺平平,无非是斐儿,因为安禄山一次酒后失言说要立斐儿为太子,惹起了安庆绪的嫉恨。

    他史思明可是位居范阳节度使,领兵八万的主儿,安庆绪要想当皇帝,安禄山那帮老部下肯定是绕不过去的,要么老老实实的跟着自己,稍有忤逆便会被安庆绪除掉的。

    史思明和安禄山并肩作战的时候,安庆绪还是个孩子,自然难免有触犯了少主威严的地方,安庆绪对他早就恨之入骨了。

    而且现在皇上疯了,六亲不认的,有一次不仅责骂了史思明,还差点掏出鞭子抽他。哎”

    安禄山做了皇帝,腰间也随时都要挂着马鞭的。

    “这么说,史思明早有反心?”独孤欢直接问起。

    “确实有这样的动向。他还是个百夫长的时候,一次剿匪失利,逃到了我家,受我父亲资助,重新招买兵马,一举剿灭了悍匪,不仅弥补了过失,还立下了大功,因此对家父感恩戴德。

    我和弟弟被安禄山揽入麾下后,与我兄弟俩也多有照顾,交情一直很好。他的事情对我兄弟二人倒不作隐瞒,一次酒后,他十分的感慨,我问他为何,他便说是不知此身日后何去何从。看当时的情形,我想他已经有脱离安禄山父子的打算了。”

    “既是如此,倒是可以尝试策反,如此二位将军也可平添助力。”

    独孤欢决定让兄弟俩去尝试一下。毕竟,张继武兄弟所率兵马太少,纵然投降了长安,也难以对安禄山势力造成多大打击。

    密室长议,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五更天。

    “连累二位将军彻夜相谈,实在抱歉。不如赶紧去休息一会儿,不然白天见到了安庆绪,见你们如此疲倦,问起来怕是不好交代。”

    郭暧隐约听到了打更的声音,还有一阵阵鸡鸣,才知道天都快亮了。

    “不妨,我只说是因为突围运粮的事情,兹事体大忧心忡忡彻夜未眠,他便不会怀疑的。安庆绪这边,我和继林还是逆来顺受的好,一切听他们安排,免得他们起疑,等他们拿出具体的作战计划,我们再告知二位,到时候方便里应外合。”

    喜鹊带着郭暧和独孤欢在密室里转了几圈,选了两个房间住了下来。

    二人这才发现这密室的规模着实不小,粗略估计至少有两个议事厅,**个房间。恐怕不止是密谈之用,也用作战时的避难之所。

    张继武、张继林一早到了安庆绪的府邸,看二人一脸倦怠,果然问了起来。张继武依计回话,安庆绪没好气的呵斥了几句,心里却轻蔑的笑了起来,只当二人是胆小懦弱之辈。

    议事厅里,宝象法王、真田小十郎还有几位将官早已落座。众人默默的喝着面前的热羊奶,吃着点心。却没有人说什么。

    张家兄弟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一脸苦恼的样子,也伸手端过羊奶来喝着。

    只有安庆绪和真田小十郎偶尔以审视的目光,巡视一遍。

    其余的也都和张家兄弟一样,不停的喝着热羊奶,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尴尬。

    大家就这样枯坐了半个多时辰,热羊奶喝得几乎胀破了肚子和尿泡。众人很不在的扭来扭去,虽是寒冬的清晨,一个个脸上都滴下来汗来。

    终于,真田又诡异的看看大家,附耳在安庆绪身边低声嘀咕了几句。安庆绪便让大家散去了,严厉呵斥每个将官都要好好想想突围运粮的计策。

    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安庆绪依样画葫芦的,又是这样折磨了大家一番,又让大家散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安庆绪一帮人才能拿出切实的突围运粮计划来。索性,张氏兄弟便和郭暧、独孤欢又商量了一番,如此干等不如先去探探史思明的口风。

    在张继武府宅的密室里,枯等着安庆绪作战计划的日子里,郭暧也在担心着城外**的动向,尤其是建宁王李。

    能惹得王爷连夜拔营,舍下九路联军和平叛大业而去,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呢?是长安出了什么重大的变故吗?大哥和母亲都还在长安,他们不会有事吧?广平王和郡主呢,不知道这些日子里又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这些日子里郭暧明显的变了,当初风流不羁的浪荡公子,开始有了牵挂。

    话说建宁王拔营而起的第三天,队伍已经过了潼关,来到临潼地界。

    正值晌午,距离临潼城还有五里多地,建宁王本想领兵进城直奔华清池驻扎,却见不远处旌旗招展,一队人马拦住了去路。

    建宁王策马前行,走近一看,驿亭下坐了一人,正是看不顺眼的阉人爪牙察事厅子总管贺兰寿。

    “奴才,让开。”

    建宁王心头的怒火勃然而起,马鞭直指贺兰寿,怒斥道。

    “王爷请自重。”

    贺兰寿面不改色,不温不火的说道。

    “滚开。”

    建宁王把马鞭高举在手,再一次怒斥。

    “王爷,奴才是为了王爷着想。还请王爷下马,换了车架,随奴才回长安面圣。”

    “滚。”

    怒不可遏。建宁王一鞭子抽在贺兰寿的脸上。

    这贺兰寿虽说是个阉人,眼见着牛筋缠成的皮鞭呼啸而至,竟纹丝不动躲也不躲。

    啪的一声响过,贺兰寿的脸上顿时起了拇指粗细的血肿。

    贺兰寿只是嘴角微微一动,忍下了剧痛。

    “你”

    建宁王为人刚直不阿,任侠好义,素有侠王的美誉。面对这铁骨铮铮的汉子,自是心中多了几分不忍。

    建宁王收回了鞭子,一甩手丢了一条绢帕给贺兰寿。

    “谢王爷,”贺兰寿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渗出的血迹,依然不温不火的说道:“王爷,此时回头还来得及,我大可以向皇上回禀,并未遇见王爷。”

    建宁王身为三军副帅擅离职守,是死罪。未有朝廷诏令和兵部的文书,私自率军逼近长安也是可大可小,怪罪起来论个领兵谋反之名,也是死罪。

    贺兰寿似乎还是想给这位侠王留些转圜的余地。

    “贺兰寿,你察事厅子还管不到本王的事。”

    建宁王执意前行。

    “王爷,”贺兰寿无奈之下,从怀里掏出了圣旨,“我们也是奉旨行事,皇上的旨意希望王爷见到圣旨能赶紧回去。”

    贺兰寿捧过圣旨交给了建宁王。他这样做也是给了建宁王极大的面子,省去了宣读圣旨的跪拜之礼。

    建宁王接过圣旨握在手里,看也不看上一眼。

    “王叔,”升平郡主见到贺兰寿亮出了圣旨,心里也是一惊,“有皇上的圣旨在,实在不宜硬闯。”

    建宁王咬了咬牙,不情愿的沉默着。

    升平郡主趁机请过圣旨看了一眼,圣旨的内容含糊其辞,只强调建宁王须立即返回洛阳大营,王才人的事情皇帝和皇后自会秉公处理。

    “王叔,依我看不如先在这里安营,反正离长安也不远了。我离开长安也有几日了,不知道王妃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不如我先回去问明情况,王叔也好再做决断。”

    “这母亲素来体弱多病,尤其受不住风寒,竟那贱人关进了牢里,实在可恨。”

    建宁王的语气还是缓和了下来,他心里当然也清楚自己早已犯下弥天大罪。如果贸然行事,非但不能为母亲洗脱冤屈,恐怕还要受自己连累。

    时间已过了晌午。建宁王和贺兰寿所领的队伍,双双就地安营驻扎下来。互不相让。

    升平郡主当即策马疾行回了长安。

    圣旨里的王才人,便是建宁王李的生母。

    虽说是母凭子贵,可在这后宫里的人,一旦春华老去失了宠爱,便什么都不是了。再加上这些年李屡建功勋,已经成了太子之位的热门人选。正受娇宠的张皇后自然把气都撒在了王才人的身上。

    就在升平郡主乔装改扮前往洛阳大营的前天晚上,宫里传来消息,说是王才人偷了张皇后的凤冠。且在人证的引领下,在王才人的寝宫里找到了那批失窃的凤冠和袍服。

    王才人当场被皇后下旨投进了大牢。

    升平郡主来到洛阳大营,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建宁王。

    李正是为此,才不顾一切领兵闯回了长安。

二十三、谋逆杀兄

    洛阳大营九路节度使联军,数十位大大小小的将领。虽说都是为朝廷效力,各自却都有自己所仰仗的人。

    其中汴州兵马使张虚,便是张皇后一族之人。两相联络,张虚早在建宁王身边安排了自己的人。

    建宁王率军拔营而走,当夜便有飞鸽传书将消息传回了长安。

    本来,张皇后将王才人投入大牢,肃宗是不满意的。只是碍着人证物证俱在,不好明说什么,便含糊其辞在那装糊涂,将事情压下来,希望事情缓和以后,再行将王才人赦免,免得日后建宁王李知道了,追问起来不好交代。

    没想到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建宁王耳朵里,而且还做出如此鲁莽的事情。

    李、李豫,是肃宗最为喜爱的两个儿子。尤其自安禄山叛乱以来,辅佐自己在灵武登基,夺回长安,为挽救这风雨飘摇的大唐江山流血流汗,他都看在眼里。

    肃宗当然知道建宁王所犯之罪可小可大,他也当然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因此任凭张皇后在一旁添油加醋,肃宗也只是含糊其辞的下了一道圣旨,令贺兰寿连夜顺着洛阳的方向赶去,半路拦下建宁王。

    眼见着除掉眼中钉的机会就要白白溜走,张皇后岂能善罢甘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引他建宁王兵压长安,到时候就坐实他谋反的罪名。

    想到这里,张皇后回到了自己的寝宫,立马召来了李辅国和贺兰寿。

    叮嘱贺兰寿,只许在临潼城外候着,不许往洛阳方向多走一步,只待他建宁王兵近长安。

    所以,当升平郡主回到广平王府的时候,建宁王领兵逼近长安的消息,也早有飞鸽传书到了宫里。

    朝野上下为之一振,各方奔走,许多原来支持李的人不由得忧心忡忡,为建宁王以及自己的未来担忧起来。

    张皇后、李辅国更是鼓动了一批党羽到了肃宗面前,巧言令色、百般游说,希望能借此机会彻底拔出建宁王一脉。

    “皇上,建宁王身为三军副帅临阵脱逃,又冒然领兵进犯长安,此举实在不该轻纵,否则朝纲难继啊。”

    “是啊,皇上,眼看一举灭贼在即,建宁王却临阵脱逃,贻误战机在前,兵犯长安在后,实在不是做臣子的该有的行为。”

    “……”

    肃宗知道这些人是李辅国和张皇后的一系的人。

    李与李辅国素来不和,往日里也没少在自己面前检举李辅国的不是,现在这些人自然是极尽口舌之能事。

    张皇后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也没少搬弄广平王和建宁王的是非。

    肃宗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以免这些人的口舌是非影响自己做出错误的判断。

    “皇上,老奴知道皇上胸怀四海宽仁有加,只是,建宁王这样做,分明是不把皇上您放在眼里啊,如今他领兵万人逼近长安,可怜长安防务空虚,他,他,他这是要谋反啊。”

    李辅国见肃宗闭目不语,干脆把话挑明了,说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张皇后一听心中大喜,脸上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的,也跪了下去,哭哭啼啼的叫喊起来:“皇上,皇上,这都是臣妾的错,都是臣妾的错啊,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那王才人抓起来,这才惹得建宁王率大军前来,害得皇上您身陷险境啊。皇上,都是臣妾的错,建宁王要杀要剐就冲臣妾来好了,再怎么说他也不该对皇上您大兴干戈啊。”

    正在众人围着肃宗喧闹的时候,忽来一人堂堂皇皇行过面君的大礼,奉上一件木盒,正言奏道:“皇上,娘娘,下官在王才人处搜到了这件东西,兹事体大,实在不敢隐瞒,特来呈现皇上、娘娘。”

    “什么东西?呈上来吧。”

    张皇后一见,正是自己的心腹,薛尚宫薛衣柳。

    “下官不敢。还请皇上、娘娘恕臣死罪。”

    肃宗一听,知道其中必有蹊跷,终于睁开了眼睛。

    “薛尚宫,朕恕你无罪,快快说来你这木盒里装得到底是什么?”

    薛衣柳这才起身把木盒交给了李辅国呈献肃宗。同时奏道:“回皇上,是建宁王意图谋害手足的物证。”

    “啊儿、侗儿,”张皇后一听,登时惊叫一声“他要对儿、侗儿下手了吗?哎呦,皇上,您可替臣妾做主啊。”

    “回娘娘,建宁王,他,他是意图刺杀广平王。”

    “大胆。”肃宗还没来得及打开木盒,听薛衣柳和张皇后这么一闹,一气之下把木盒重重摔在了桌案上。

    “是啊。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建宁王与广平王手足情深,怎么可能会意图行刺。薛尚宫你可知道欺君可是死罪。”

    “臣知道,正因为臣知道,所以才不得不将这些东西呈现给皇上和娘娘,倘若因为臣的胆怯而不敢揭发此事,日后酿成大祸,才是真的欺君罔上,罪该万死。”

    肃宗的心绪有些乱了。他自然不愿意相信薛衣柳的言辞。

    他第一时间的反应也和张皇后一样。以为建宁王会抓了张皇后的孩子,好做要挟,替母亲出头。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李会对李豫下手。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的。

    一个巨大的阴影渐渐清晰起来,一百多年前玄武门外的刀光和剑影闪过他的心头。

    李辅国抬眼瞧了瞧,知道肃宗终于被说动了,把呈给皇帝的木盒又拿回来,自己打开了。

    李辅国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狰狞的笑意,仿佛那木盒盘踞着一条剧毒无比而又狡猾的毒蛇,只要他轻轻一碰机关,毒蛇就会忽地飞起,扑向那个令自己厌恶许久的人。

    肃宗摆了摆手,示意闲杂人员退出,只留了张皇后、李辅国、薛衣柳在场。

    此时,肃宗的心里已经被各种巨大的矛盾充塞激荡。

    生在帝王之家,想要有一份真挚的亲情是很难的。父子生怨,手足相残的事情数不数胜数。

    他又想起自己蛰伏东宫的时候,又何尝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呢。他的大半生几乎都是在父皇,也就是玄宗皇帝的阴影下度过的。

    有时候只是因为一件小事,就要受到严厉的指责。

    还记得一次随父皇到渭川狩猎,所获颇丰,玄宗皇帝十分的高兴。晚宴间隙,随行的文臣武将自然也十分的放松,一边欣赏着梨园新排的田猎舞,一边肆意的欢饮。

    自己一直紧绷的神经也难得松懈下来,在吃完一块父亲赏赐的烤鹿腿后,随手拿起了一块面饼擦拭着小刀上的油渍。

    谁知道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一块面饼而已,却被父皇看在眼里,向自己投来一道充满了斥责之意的怒视。

    自己只好赶忙把本要扔掉的面饼,送进了嘴里。父皇严厉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

    有时候他也怨恨,怪自己生在帝王之家,怪父皇不能体恤自己,甚至对自己这个亲儿子还不如那些大臣更宽容仁爱。

    时间久了,他只得深以为这帝王家本就是薄情的。

    本来李豫和李,是多么要好的两个孩子啊,虽然不是一母所生,却是那么情意洽洽。

    就在肃宗思绪杂涌的时候,李辅国和张皇后已经将盒子中的物品查阅整理出来。

    李辅国把木盒里的东西大致分了几类,摆在肃宗的面前。

    有十三封书信。

    时间自去年开始,大多是建宁王向自己的母亲,也就是王才人倾吐心中怨苦的。

    每一篇中都不可避免的表达了自己对兄长广平王李豫的嫉妒之心,从个人才华武功,到俸禄官阶,无不挑剔抱怨。觉得父皇太不公平,明明在这些年来,自己帮助父亲的不少,却得不到公正的对待。哥哥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自己只是个副帅,还要受到李泌、郭子仪的牵制。

    甚至,其中还提到了建宁王对太子的位的揣度,认为父亲一定会偏心把太子之位传给兄长李豫的,自己的心血和努力父亲都不看在眼里。

    而两个月前的一封信里更是**裸的表达了自己对兄长的恨意,甚至提到了太宗皇帝欲成大事不讲妇孺之仁,暗示着建宁王可能要对广平王下杀手。

    虽然看不到王才人写给建宁王的书信,然而看来往对答,似乎王才人也在劝解开导自己这个为权力痴迷心窍的儿子,希望他应以大唐天下为重兄弟情义为重,不可放纵自己的妄念。

    很明显,母妃的悉心劝解建宁王并没有听进心里去,言辞愈加的激烈狂妄。

    另外一宗物件里,也有一封信。

    信里嘱咐母妃,帮忙察访广平王的饮食习惯、广平王府的地形图。自己虽然和李豫交往甚多,而食材采办烹饪、王府内的道路细节则不甚了了。还说附上了五封金锭,好让母亲方便打点用人。

    在这封信的一边,就摊开着一张地图。的确是广平王府的地图,甚至从王府到皇宫的路线各处,也有描绘。其中还添加了几处注解,说明那里地形隐蔽可作为行刺的地点。

    还有一份食单。都是广平王爱吃的各色酒肴。食材采买的商家地点、庖丁厨师的家庭妻小,都有十分详细的说明。

    金锭只剩下一封。显示着为了筹备这些情报,王才人已经花掉了不少。

    肃宗看着眼前的所谓物证,当他意识到这些事就发生在自己儿子之间时,他的心如刀绞一般,身体不停的抽搐着。

二十四、无门无路

    哎,他们是多么情深的一对兄弟啊,跟随自己平定叛乱的这些年里,是那么的鞠躬尽瘁,是么的相知互助,没想到竟然也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他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却又害怕因为自己的妇人之仁造成不可挽回的大祸。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做出一个决定。

    “李辅国,拟旨。”

    宫城外。寒风侵骨。

    广平王、升平郡主正焦急的同守门的御林军交涉。

    听女儿说,建宁王已经领兵万人到了临潼城外,心头一震。那里是华清池皇家别苑所在,与兵犯长安无异。

    当下便同郡主带了几名近卫赶往皇宫,希望能够劝解父皇,不要让误会加深。

    不成想那李辅国早做了手脚,叮嘱守门的御林军不许任何人进宫。纵是广平王也莫奈之何。

    “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广平王叹道。

    “我快马回来,饭都没吃上一口,怎么会有人比我还快吗?”升平郡主气不打一处来。

    “平儿也无须自责,怕是有心人早作布局,你和王弟一入临潼地界,说不定就有人以飞鸽传书或其它手段,把消息传了回来。”

    “这,这也可恨了,竟如此处心积虑。”

    “本来要你这次同去洛阳大营,就是希望你能劝谏他,要他收敛脾性,现场长安的局势也变了,很多事不能任性而为。还是没想到他竟如此冲动。”

    “哼,这都怪那个老巫婆,仗着自己主理后宫,随便诬陷几条罪名,就把王叔的母妃都抓了起来。”

    “你还说呢,当时就叮嘱你了,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王弟,你怎么就不听,皇妃的事情我自然会去处理。”

    “爹我也是气不过那个老巫婆嘛,没想到叔叔竟然会为了王妃皇妃做出这种事情,我现在也是恨死自己了,都怪我多嘴。”

    “你不知道,你王叔刚出生的时候身子异常的虚弱,几乎探不到脉息,太医们一个个束手无策,后来只得听信终南山一个道士的话,以母之血喂养,为了孩子能有一线生机,皇妃她竟真的每日以自己的鲜血喂食王弟,整整一年有余。索性王弟的命是保住了,可皇妃她却因血气亏耗太多,落下一身病痛。所以,王弟与皇妃的感情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啊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就在广平王父女百般焦急的时候,忽然听到宫门内一阵脚步声响,大门开启,十几位老臣鱼贯而出。

    他们一见广平王,连忙俯身施礼。

    怎么?这些都是李辅国和张皇后的党羽,他们怎么也出来了。

    广平王暗自思忖,却见这些人脸上似有得意之色。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繁文缛节,拉过一人问赶紧问起:“怎么样了?建宁王他怎么样了?”

    广平王尽力保持着克制,可那名被拉住的官员还是吓坏了,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就听旁边一位上了年纪的官员,有些嘲讽的说起:“广平王还在关心自己的兄弟,岂不知自己早在兄弟的算计之中。呵呵。”

    广平王一听,把眼前吓傻掉的官员一推,几步逼近了那名说话的人:“你说什么?谁算计我?把话讲明白。”

    “老臣已经讲的够明白了。”

    还真是个自以为是又顽固的老家伙。

    广平王岂会把他放在眼里,一招手过来几名近卫当下把老匹夫架了起来。

    “说。”

    有些阅历浅的人巴不得把自己所见说与王爷,见这阵势顿时围过来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讲了一通。

    众人也只是说到薛尚宫搜了一具木盒,说是里面装着建宁王意图谋害广平王的证据。具体都是些什么东西,因为被皇上遣退出来,就不得而知了。

    广平王登时懵在那里,挥挥手喝退了众人,好久才回过神儿来。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兄弟,他不相信建宁王会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情来。

    “父王,那些人的不可信啊,王叔不会是那样的人。”

    “为父心里明白。只是现在已经不是我们信不信的问题了。”

    这些人被遣退出来,说明肃宗至少是相信了那些所谓的物证。很快旨意就会传到临潼大营了。

    “那快去和皇爷爷澄清啊?”

    广平王无奈的看看宫城的大门,摇了摇头。

    “今天就算进得了这扇门,怕也不能见得到皇上。你还是赶紧回到建宁那里,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让他好有些准备。他们拦得了本王一时,却拦不住本王一世。我今夜先召集一些老臣,等明日上朝再为建宁澄清事实。你赶紧去吧,劝他一定离开,好汉不吃眼前亏,自有本王在长安为他运筹一切。”

    银月当空,照得长安如一片白色的梦境之城。月辉下,父女俩分头行事,各自奔走。

    升平郡主凭了广平王的金牌叫开了城门,带着几名亲卫直奔临潼。

    积雪路滑,马难疾行,升平郡主又气又急,走了没多久忽听背后的近卫一声低喊:“郡主小心。”

    升平郡主勒马一看,只见大路上横站了十几条黑影,硬生生拦住了去路。

    十数道寒光齐射过来。

    升平郡主一行人赶忙镫里藏身,躲过了敌人的暗器。随即抽刀在手,催马直奔黑衣人杀去。

    双方很快混战在一处。

    是他。

    李升平猛然发现那个直冲自己杀来的黑衣人,手中使了一对吴钩。看他枯瘦的身形,很像那晚在灞桥驿来偷袭的男人。

    不好,小心毒蛇。

    她心中一冷,想来这男人是和那女人一伙儿的。李升平当即连发虚招,节节后退,四处寻找着那名妖艳蛇女的下落。

    如果那女人在的话,自己这次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那女人的白蛇快如闪电,躲都躲不掉。

    双方战了十几个回合,却依然不见那名蛇女的下落。

    既然有人来拦阻自己,那父亲那里?难道那名蛇女是去狙击父亲了?

    李升平不敢再往下想,手中短刀运使如飞,加紧了攻势,希望快点杀出围困。

    奈何升平郡主一行七人,除了李升平懂得江湖武功,那些近卫都是当兵的出身,根本不熟悉这些绿林豪强的战斗方式,对方又人多势众,被人家围起来强攻更是吃尽了苦头。

    “小妹妹,你不是会召唤冤魂么?还不快使出来,你看,你这些杂兵很快就不行了。”

    是那名使吴钩的枯瘦男子说话,声音里带着几分轻浮。

    怎么?这个人不但认识我,还知道我在终南山一战的时候召唤过冤魂。他会是谁呢?当时他在现场?恩,不管怎样,他都应该是和乌鸦有关系的人,甚至就是乌鸦的残党。

    只是当时自己易容成父王行事,到如今知道自己身份的人都没几个,他怎么会知道?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这乌鸦一党真有通天的手段不成?

    李升平手上短刀丝毫不敢松懈,心里却翻腾起来。不过,她还是不想回答对方什么。

    “小妹妹不用想了,你之前从未见过我的。”

    那轻浮的声音又响起。

    “哼!要你管啊。”

    李升平终究气不过,回了一句。

    “哈哈哈哈,好烈的性子,哥哥就喜欢你这样的。”

    “死开。”

    “想要我死,那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说完,吴钩客招式一变,钩法更加伶俐,进攻的角度也更加刁钻莫测。

    只剩下两名近卫死死护住升平郡主的左右,身上也都不同程度受了伤。

    “嘿嘿,再不用那招儿,都要死掉了哦。”

    身陷险境,升平郡主心里真是又气又急。

    心里不禁责怪起来,那一招是本来就是师父用了特殊密宗密法,寄宿在自己手上的招式,用过了就没了。

    都是师父害得,只是这人干嘛要逼着自己用那种招式呢?仅仅是想试探自己的武学渊源?还是有其它的阴谋?

    “小妹妹,当心了。”

    升平郡主心绪烦乱,刀路上不禁现出了破绽。枯瘦的吴钩客,发现破绽双钩强势击杀过来。

    “郡主小心。”

    一名近卫惊呼一声,辗转身形扑向了吴钩,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攻向郡主的杀招。

    升平郡主心中一慌,手中的短刀顿时乱了方寸。

    吴钩客狠狠的骂了一句,踢开了那名挡死的近卫,再度攻杀过来。

    此时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被十几个绿林豪强围着,跑都跑不了。

    “嘿嘿。看来,那根本不是你的招式,还不赶紧乖乖的求饶,兴许本大爷会放过你。”吴钩客一阵冷笑。

    “哼,没有那个女人在身边,你话倒是真多啊。”

    “哎呦,小妹妹,那天在灞桥驿你也在啊,眼力不差嘛。”

    “哼,原来你是个怕老婆的。”

    “嘁我才不是怕她。你们给我一起上。”

    李升平的话似是激怒了吴钩客。十几名黑衣人登时齐齐出手。

    升平郡主心一横,豁命反击,短刀疾出,绕着自身划开一个巨大的圆弧。

    热血喷溅,几颗头颅登时抛飞起来。

    抢先攻过来的几名黑衣人已然尸首分离。

    噫?想不到自己乱打的一招竟有如此威力。

    升平郡主心里正暗自得意,却听那吴钩客惊叫了一声

    “谁?”

二十五、见皇上

    同伴儿被杀,余下的黑衣人刹那间抽身返回,分列在吴钩客左右摆出防御的架势。

    李升平听他一声尖叫,当时吓了一跳。回过神儿一看,一名黑衣人傲然屹立于自己和贼人的中间。

    来人身形修长,不算魁梧,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威风,令神鬼难犯。

    此人左手提了一把直刃大刀,刀尖指地,鲜血正滴滴答答的淌下来。

    这背影看上去竟有几分熟悉。

    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难道自己很早就认识这个人了么?

    李升平想了想,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短刀,刀上光洁如镜,一点血丝都没有。

    嘁。果然是别人帮忙,才砍掉的那几个人的脑袋啊。

    四五名高手被一刀瞬间斩首,自己都没察觉到来人出手。吴钩客同样十分的震惊,两眼死死盯住了来人,还有他握刀的手。

    “左手刀客,又是你?”

    左手刀客沉默不语,似乎并不想同他们多说什么。

    “你到底是谁?几次三番坏我们好事。你知不知道,你惹得人是谁?”

    吴钩客继续挑衅着,希望能问出些什么。

    左手刀客一语不发,刀锋冷然一指。

    噗的一声。

    吴钩客身旁一名黑衣人胸口喷出一道血柱,登时扑倒在地。

    是左手刀客的刀风。

    一伙人不禁后退了几步,吴钩客心里也是一冷。

    那一次在高仙芝的墓地,眼看就要得**到高仙芝的尸体,生擒独孤欢。也是他半路杀了出来,不仅救下了独孤欢,还杀了自己十几名高手。

    这一次,他以刀风杀人。无疑是想告诉自己,他知道惹得是谁,而且惹得起。

    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更奇怪的是,那一次自己的任务明明失败了。少主却并未怪罪,还欣慰的笑了笑。难道少主知道些什么吗?

    这一次的任务是要阻止升平郡主见到建宁王。如果现在就任凭她离开的话,任务无疑是失败了。

    蛇夫人怎么还不来?看今天这情势,只有自己和死老婆子联手豁命一搏,才能拖延住他们了。难道她那边也出了问题?

    吴钩客知道来人的厉害,当下掏出一条锁链将两只吴钩连在了一起,又掏出一副铁索手套,护住了双手手臂。随时准备一场恶战。

    两厢僵持。

    见对方不动,左手刀客猛然再发两道刀风,身形一晃杀到了吴钩客近前。

    身法几次交错,又有几名黑衣人当即被斩杀了。

    升平郡主看得明白,这吴钩客将双钩以铁链连接之后,功夫更胜方才,一手执钩巧攻,一手的吴钩不断见机飞出,上下远近月芒动,交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杀网。

    可纵然如此,吴钩客还是渐渐现出败迹。

    左手刀客很快杀光了他身边的黑衣人,把吴钩客逼至了绝境。

    吴钩客看出对方是想速战速决,当下转攻为守。不断闪转腾挪,利用铁索吴钩的长度优势,拉开了与左手刀客的距离,妄图拖慢战斗的节奏。

    左手刀客一眼看破他的心机,寻着机会往后一跃,卖了个破绽。

    吴钩客单钩疾飞而出,直取左手刀客的脖颈。刀客反手一拨,一阵火花闪烁,长刀登时将吴钩直直的崩飞回去。

    一个躲闪不及,正巧被自己的钩子挂住了肩膀,深深的扎了进去。疼得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前招余劲未消,后招后发已至。左手刀客身影一晃,长刀已然逼近吴钩客的心口。

    眼见贼人就要命丧当场,却听一声诡异的尖啸,从长安方向传来。

    左手刀客、升平郡主抬眼望去,就见一道绚烂的火箭升起在空中,很快又湮灭在茫茫的夜色里。

    回头再看时,吴钩客已然失去了踪影。

    “嘁,被那家伙跑了。这下可怎么办?看样子,父王那里也遭了埋伏。”

    升平郡主赶过来说道。

    “广平王那里自有人援手。此去一路顺畅,你赶快去建宁王那里吧,最好劝他赶紧回去洛阳大营。”

    左手刀客嗓音听着很不自然,应该是故意变声说话。

    “呀,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我认识的人,对不对?”

    刀客不为所动,没有应声。

    升平郡主见他回避了问题,只好再问建宁王的事情:“回去洛阳大营又能怎样?现在皇帝爷爷已经听信了那老巫婆还有李辅国的鬼话,认定王叔要行刺我父王。这下真是百口莫辩了。”

    “那里有十几万大军,他可是三军副帅。”

    “十几万大军又怎样?他们的话皇帝爷爷就一定会信吗?”升平郡主忽一思量,“噢你的意思是,是让建宁王叔拥兵抗旨?这样的话,岂不是更要杀头的了。”

    左手刀客看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没再多说什么。身形飘起,几个跳跃消失在了雪夜的深处。

    升平郡主知道这刀客说的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与其被捉回去生死难料,不如拥兵抗衡以待转机。

    李升平扒拉开几具黑衣人的尸体,没找到什么显露身份的东西,只是每个人的胸口纹着一只三足的乌鸦。

    果然是乌鸦的余孽。

    郡主心里暗骂了几声,虽然挂念父亲的安危,可心里对那名刀客充满了莫名的信任感。赶紧找了一匹受伤较轻的马,直奔建宁王的方向驰去。

    临潼城外。建宁王的营帐里灯火通明。

    “升平,你认为那名刀客的话可信?”

    “是啊,他可是救了你侄女的命的。怎么?王叔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恩。本王一生光明磊落,自可前去长安,与你父王还有父皇当面对质,相信一切会水落石出的。”

    “这,你说的这些我也认同,况且我父亲也在长安奔走,明天一早争取见到皇帝爷爷,自然能澄清事实。我和父亲都相信叔叔,那些所谓的书信证据,一定是那个老巫婆伪造的。早在皇帝爷爷还在东宫的时候,她就没少在背后说你和父亲的坏话。”

    “哈哈哈哈,有你和王兄的信任,我还怕什么呢。”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这可不像你的性子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左手刀客还挺亲切的,莫名其妙的就很信任他,而且,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那可能只是你的错觉,你还年轻,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太复杂了,人也太复杂了。我既然没有犯错,倘若听了他的主意,真的领兵抗旨起来,岂非真的就犯了大逆不道的死罪?”

    “王叔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平儿心里,还是隐约有些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明天你就和我一起去见皇上,把事情说清楚。我这次回来,只想为母亲开释,救她脱困。”

    “就怕,就怕”

    升平郡主的话未说完,一名斥候急匆匆闯了进来:“王爷不好了,自临潼城、长安方向开过来三支军队,正以包围之势向我军压过来,顺风耳报告说,每支队伍都在万人以上。”

    所谓顺风耳,是古代行军打仗时的一种侦查形式。除了借助风势辨别风中的声音来判断敌情外,还会用一面大鼓贴在地上,贴地的一面去掉鼓皮,可以增强地面传来的声音,经过特殊训练的斥候,可以很准确的判断出敌军的方位、距离、乃至军种和人数。

    升平郡主当下乱了方寸:“王叔,我们还是赶紧回洛阳大营吧。”

    “不,越是这样,越不能走。”

    升平郡主忽然想起长安飞升的那道火箭,信号过后那个本来拼命搏杀的吴钩客竟然很快离去了。说明敌人已经达到了目的,不必在拦阻自己了。

    如今三支万人军队包围而来,可想而知,对方当时便说服了皇上,答应出兵不惜以武力平息此事了。

    升平郡主把关于长安火箭发信的事说了一遍,又说了一些自己的推测,希望能够说动建宁王赶紧拔营赶回洛阳。

    升平郡主虽然年少阅浅,可她心里也很清楚,皇帝既然不惜发兵解决此事,就说明事情已经到了极难转圜的地步了。已经不是三言两句当面对质能解决得了的了。

    建宁王当然也很快想明白了自己当下的处境。

    只是,他有他做人做事的原则。他是决计不会拥兵抗旨的。他相信父皇一定会明白他的决心和清白。

    叔侄对坐,兀自无言。

    这一夜过得十分漫长。

    可等到鸡鸣天亮的时候,又觉得这时间过得实在太快了,快得让人毫无准备。

    方才用罢早饭,就听行辕外传来一阵叫喊,是贺兰寿亲自在叫门,要面见王爷。

    行辕外。贺兰寿的身边又多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左骁卫大将军拓跋锋,左威卫大将军李镝,右武卫大将军左思奇,一并他们的副将郎将分列身后。

    还有一阵温软的脂粉香味,杂糅在清晨的寒气里,是张皇后身边的红人,薛尚宫薛衣柳。

    众人见建宁王来了,连忙施礼。

    “王爷,希望奴才们没有打扰到王爷用早膳,”贺兰寿上前一步客气道。

    “好说。倒是你们这排场,可真为本王添了不少的面子啊。”

    “王爷恕罪,奴才们也是依旨行事。”

    几位将军与建宁王都是旧识,见此场面显着有些尴尬,想解释一下反而弄巧成拙,语无伦次。

    建宁王知道他们都是受人指令的武人,无奈的摆摆手,令他们退到了身后。

    “王爷,您得和我们回长安见皇上。”

二十六、贱人

    贺兰寿依然是一副低微的姿态,恭敬的说道。

    “哼,本王也正有此意。不过,看你们这些人来,不知道这路到底该怎么个走法。”

    建宁王心里清楚,此时一切已然不像自己原本设想的那样。

    “您的部队,拓跋锋、李镝、左思奇三位将军会接管。您跟着奴才,一起回长安。”

    “哦?这是要解除本王的兵权?”

    “是,是皇上的意思。”

    “本王回来长安,只为一件事,这件事了了,本王自会跟你们走。”

    “奴才明白。”

    “放了我的母亲,王才人。”

    “奴才做不了这个主。”

    “那就去问问做得了主的人。”

    身为察事厅子的大总管,贺兰寿在长安也是谈之令人色变的人物,朝中文武怕他的不在少数。

    只是他也久闻建宁王的侠义刚正,若非王命在身,他是绝对不想和这样的人物为敌的。

    贺兰寿想了一下,随即命随行的文书起草了一份奏折,并与建宁王看过,当下令快马传至长安。

    贺兰寿派出的快马刚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听远处一阵的嘈杂叫喊。

    “王爷,郡主,我要见王爷,我要见我家郡主。我乃广平王驾下亲卫统领柳飞猿,你们不能拦着我。”

    升平郡主一听,果然是猴子的声音,又喜又惊,喜的是有父王的亲卫统领来,可以马上知道长安那边和父王的情况如何,惊的是为何此时会派他来?一定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听他的叫喊声,知道他是有意在告诉自己和建宁王,好去解围放他进来。看来贺兰寿的人马已经把这里封锁了。

    “怎么?皇上爷爷连本郡主也要抓么?”

    众人听了升平郡主发难,吓得一愣。

    据说这升平郡主出生的那天,正是肃宗皇帝被册立太子的日子,所以肃宗格外的宠爱这个孙女儿,还特别赐名升平,就连玄宗皇帝也是放任她几分。

    贺兰寿知道升平郡主刁蛮惯了,惹急了她,还不知道她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反正此时也难再生出什么大的变故,当下示意把人放了进来。

    建宁王、升平郡主、柳飞猿三人当即进到大帐里说话。

    柳飞猿一进大帐就跪了下来,从靴筒的夹层里,取出一封信函送到了建宁王的手里。

    如此小心行事,看来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信的内容简明扼要,是广平王亲笔所写。

    大意是说自己已经尽力最大的努力,但皇上似乎已深信李辅国和张皇后的谗言,下旨调动了十六卫的兵马,势必要以武力迫使王弟臣服。自己自然相信王弟的襟怀风骨,奈何奸佞当道而无可奈何。希望王弟不拘小节能屈能伸,暂且退回洛阳大营,做兄长的定然会继续游说各方为王弟解困。

    建宁王读罢,神情漠然,随即将信丢进了火里。

    “王爷,我家王爷千万叮嘱,要我和郡主一定说服王爷,不可意气用事,还请退回洛阳大营,有九路节度使联军作为倚仗,皇上和李辅国必然也不敢妄加逼压,还请王爷三思。”

    “这真是王兄的意思?”

    建宁王看过书信,笔迹自是广平王无误。只是他不敢相信,事情已经到了如此不可回转的地步。兄长自幼深沉谨慎,他必然知道自己若以联军抗衡皇上意味着什么。兄长为了保护自己真是煞费苦心了。

    柳飞猿点头称是,又把长安内的局势讲了一遍,希望能说动建宁王,话到险境难免有几分激动。

    原来自昨夜和郡主分开后,广平王便同几名亲卫草拟了一份名单,把三省六部九寺的长官,能为建宁王说话的全都罗列了一遍。

    不成想广平王带着他们刚走了不远,就遭遇一伙黑衣人的截杀,其中领头儿的似乎是个女人,功夫十分的厉害,能以笛音迷惑人的心智。如果不是西明寺的惠琳大师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父王他”

    “王兄他可有受伤?”

    柳飞猿摇摇头,说是惠琳大师来得十分及时,杀退了贼人,王爷毫发无伤。

    只是为了召集众人一夜未睡,一早便同众人去了宫中。

    “皇上他到底怎么说?”

    建宁王皱了皱眉头,还没等柳飞猿回话,已有几分失望在脸上。

    “末将只在殿外候着,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想必是我家王爷感到事情难有转机,便退了出来,写了这封信要我交给王爷,说是李辅国、张皇后等人亦拉拢了许多朝臣帮衬,皇上对他们的话已经深信不疑,我家王爷和众位大臣再怎么劝说,也无济于事。至于详细的说法,末将也不知道了。”

    “怕是皇上和众人说了许多绝情的话,王兄怕我义愤,所以也没对你多说什么。”

    “王爷,走吧。有些事做奴才的本不该多说什么,可是奴才不能眼见着王爷受这么大的委屈啊。”

    “你知道些什么?尽管说来。”

    “其实这一个多月来,我家王爷的处境也不好过。王爷您身在洛阳大营,每天一封快马加急催促朝廷下令破城,我家王爷也是在皇上面前费尽了唇舌。可皇上不但不准王爷奏请,还搬出了李辅国和兵部百般牵制我家王爷。”

    “原来如此,难怪王兄要升平带话给我,要我在洛阳方面沉住气。只是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王爷,您和我王爷不但功勋卓著,还手握天下兵权,别说李辅国等人忌惮,就是皇上,皇上他,皇上他也”

    建宁王自然知道柳飞猿想说什么,也很感激此时他的忠义,知道有些话他实在不敢多言,当下摆摆手让他不用再说下去。

    建宁王仰首背立,沉默片刻后,忽然冷冷的吐出一句,

    “本王不会去洛阳的,升平,飞猿,你们赶紧回长安去吧。”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无走狗烹。

    在权倾天下的人眼里,每个人都不过是他膝前的猎鹰、走狗。很多时候,飞鸟未尽狡兔未亡,主人却早已厌倦了自己的猎鹰和走狗。

    想当初父亲还在东宫的时候,同自己和王兄是何等的亲爱呀,父子三人克己寡言、战战兢兢的抱作一团,一条心熬啊忍啊。

    他和广平王都曾经天真的以为,就算父亲有朝一日做了皇帝,永远也不会像皇爷爷那样对待他的儿子们的。

    可他心里也清楚记得,就在父亲灵武登基后的第二天,因为自己见到父亲没有及时下马跪迎,被李辅国告状,当即便受到了父亲的斥责。

    从那时候起,他便是皇上了,便是九五之尊了,便是天下之主了,他便同自己和王兄之间,拉开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无比理智而又冰冷的屏障。

    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建宁王心绪翻腾。古今帝王家的流言掌故,他自然知道的不少,只是当他愈是把情况往最坏的境地去想时,心底愈是的倔强和决绝。

    纵此身一去不回,总要救母亲出来。

    建宁王指使升平郡主和柳飞猿赶紧回去长安,她二人自是不肯。

    时间又过去了两个多时辰。赶去长安的信使终于回来了。

    贺兰寿把一封信函呈到建宁王的手中,信函和信笺都是宫中御用之物,只是信笺上空无一字,只有一枚朱红的印文,的确出自肃宗的印玺。

    李心中一震,一种巨大的悲愤袭卷而来。

    他知道父亲是一位仁慈甚至有些妇人之仁的人,之所以笺上无字,一定是父亲相信了贼人的话,对自己太过失望,因而愤恨,因而不知所以,但却是一定要将自己问罪的了。

    建宁王环视众人,又回到了帐中,就像一头受伤的猛兽。

    “王爷”

    贺兰寿希望建宁王尽快给个说法,却被升平郡主拦下了。

    李呆立在那里。

    此时他已有些迷乱了,不知到底是在为母亲抗争,还是在为自己抗争,如果说只是为了解开父子间的一点误会,这样的阵势岂非太过荒唐了?

    随即令人取来笔墨,建宁王笔走龙蛇,父子之情、君臣之义、不平之愤尽数倾注笔端,洋洋洒洒很快写就了十数页长信。

    建宁王大步走出营帐,将信函交给了贺兰寿,要他再次送抵皇上亲启。

    “王爷,还是随奴才先回长安吧。”

    “这是最后一封书信,烦请贺兰总管再为本王跑上一次。”

    “这实在难为奴才了,倘若午时之前,王爷不能随奴才回到长安的话”

    “贺兰大人,我们是奉了皇上和皇后的旨意,来捉拿反王李的,可不是在这里耗功夫给他跑腿儿的。”

    一旁的薛衣柳忍不住发难起来。

    “贱婢”

    升平郡主柳眉竖起,一巴掌结结实实抽在了薛衣柳的脸上。

    薛衣柳不甘示弱,刚要还手却被贺兰寿拦下了。

    “希望王爷言而有信,不要再为难奴才了。”

    贺兰寿言罢,便去接了建宁王的亲笔书信,刚要交给信使,却被一旁恼羞成怒的薛衣柳一把夺了过去,几下撕得粉碎,扔进了一旁的篝火之中。

    “贱人”

    建宁王压抑已久的愤恨终于被点燃了,抽刀便向薛衣柳斩去。

    贺兰寿同样被薛衣柳的举动惊住了,但见建宁王挥刀欲杀,疾出双掌稳稳夹住了建宁王的刀锋。

    “怎么?你终于决定要与本王为敌了么?”

    “王爷恕罪。薛尚宫虽行为鲁莽,却罪不至死,而且”

    “而且什么?”

二十七、魔火夜叉

    “她方才所说并非虚言,薛尚宫同奴才,的确是受了皇上与皇后的旨意,要捉拿王爷回京的。”

    “你说什么?”

    最后的一丝光明也为乌云所掩,建宁王如遭晴天霹雳,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

    “王爷,这是皇上的金牌令箭,我们的确是领了皇上与皇后的口谕,要捉拿王爷回京的。”

    果然是父皇的金牌令箭,建宁王看了不由得倒退了几步。

    “废话什么,还不动手。”

    薛衣柳见状,狂态毕露,便欲指使察事厅子的小太监拿人。

    贺兰寿一摆手止住了上前的小太监,冷冷的看了薛衣柳一眼。

    “王爷,还是随奴才们走吧。”

    “哈哈哈哈,贺兰寿你很好,你做得很好,就算本王他日进了阴曹地府,一样会感激你的。”

    “王爷这就折煞奴才了。”

    “贺兰寿,你去告诉皇上还有你家主子,要本王的命可以,但是一定要先放了我的母妃。”

    “王爷,您不要逼奴才。”

    “又如何?”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忽听快马疾驰而至,一队御林军护着一名太监来到了众人跟前。

    那太监将圣旨高高举起,待众人前呼后拥的跪下了,这才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即日夺去建宁王李爵位,贬为庶民,并革除其天下兵马副元帅之职,所领兵马交由左骁卫大将军拓跋锋,左威卫大将军李镝,右武卫大将军左思奇分管。

    着令察事厅子大总管贺兰寿即刻将逆贼李押解回京,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建宁王接过圣旨端详了一阵,收在了怀中。

    升平郡主关切的上前询问:“王叔,您还是先回洛阳大营吧,侄女必当奋力护卫王叔突围。”

    “好。”

    建宁王低沉着嗓子应了一声,随即一掌拍出正中升平郡主的后脑。升平郡主当即昏厥过去。

    柳飞猿见势接住了郡主,急问:“王爷您”

    “你该明白此时局面如何,快带郡主离开吧。”

    “王爷”

    “走。”建宁王神情决绝。

    柳飞猿一腔热血化作了两行热泪直流下来,咚咚咚,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抱起升平郡主,上马便往长安奔去。

    众人自是不敢阻拦,纷纷让行。见郡主远去,立即将建宁王围在了中间。

    “只要你们答应放过本王的母妃,本王自会同你们回去长安。”

    建宁王面对贺兰寿,希望他能答应自己最后一个请求。

    “王爷,奴才做不到。”

    “你不肯答应?”

    “哼,王才人与你里外勾结,妄图谋害广平王,自是死罪一等。我劝你还是不要痴人说梦了。”

    薛衣柳早把一柄长剑握在手里,冲着建宁王不无得意的说道。

    “那就休怪本王了。”

    “王爷,奴才知道王爷军威神武,只是王爷身后的将士也是跟随王爷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我今天三万大军,王爷未必能占到便宜。如蒙王爷不弃,奴才愿与王爷比试比试,倘若奴才不幸死于王爷刀下,是奴才功夫不济,倘若奴才侥幸赢得王爷一招半式,还请王爷随奴才回长安,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好。就依你之言。”

    两人嘴上客气,手上却不再谦让,出手便是杀招。

    建宁王虽常在军旅,实则幼年便受异人指教,无论轻功、暗器、兵刃在当今武林中都可说是一等一的高手。这些事,军旅之中无不知晓。

    倒是贺兰寿,其貌不扬,却位居察事厅子大总管,深受李辅国的器重,只是多年来,还从未有人见过他出手。

    刀光交织一片,顷刻间二人已杀过了十余招。

    众人不由暗自赞叹,这贺兰寿的确不同凡响,能与建宁王对上十几招的人并不多见。

    两人越战越勇,建宁王更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当这一场战斗作为自己人生酣畅淋漓的句点,当下刀势一波紧逼一波。

    贺兰寿明了建宁王的心意,自是不敢大意,一套诡异多变的刀法,攻防之间干净利落,不似中原的武学招式。

    不仅是酣战的二人,就连观战的众多兵将一个个都浑然忘我,为这精彩绝伦战斗惊得目瞪口呆。

    一个多时辰过去,二人已经拆解了三百余招,战圈渐渐拉大,方圆百余步内皆是变幻莫测的刀光,逼得观战者不断后退。

    贺兰寿渐渐现出了败绩,冰天雪地里竟战得浑身汗湿,眼睑上豆大的汗珠几次模糊了视线。

    建宁王不欲造杀,看准机会,长刀挟风划开一个圆弧,将贺兰寿的大刀崩开,左手化掌猛击在对方的胸口之上。

    一口鲜血喷薄而出,贺兰寿身形顿时弹射出去,重重的摔在了远处的雪堆里。

    建宁王刀势一转,便向贺兰寿跌落处逼去。

    众人不禁为贺兰寿捏了一把汗,却又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半步。

    就在众人以为胜负即分之际,忽听“嘭”的一声巨响,自贺兰寿跌落处无数雪泥飞溅,升腾起一片浓浓的雾气。

    建宁王惊诧瞬间,一道血影夹着寒光,自白茫茫的雾气中疾射而出冲向了建宁王。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抗,王爷举刀格挡,只觉虎口一麻,自己的长刀登时被削去了一截,断刀划过耳际,一股热血溅在了脸上,顺着脖颈流了下来。

    那道血影一招得手,收住了身形落在建宁王十步开外的地方。

    “鬼啊”

    “妖怪”

    “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众人看着战圈中的血影,吓得冷汗直冒,纷纷后退,战圈几乎又扩大了一半。

    建宁王心里同样一怔,只见眼前的人物,一丝不挂,健硕的肌肉上面筋络爆起,而且,浑身上下的皮肤一片赤红,就连眼白里都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好似要烧着了一般,灼烤之下就连身边的积雪都不断的融化着,升腾起一阵阵烟气。

    赤红之人张开了大口,不断将身体里的热气呼出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简直就像传说中的红色夜叉一般,难怪把众人吓得连连退避。

    “你是贺兰寿?”

    赤红之人点了点头。只是此时的身形却比方才矮了一头有余。

    想不到贺兰寿竟练会了吐火罗国的血尸功。

    曾听一位波斯剑士说起过,在吐火罗国一个神秘部落里,有一种邪门的武功,能在瞬间将身体里血气运行的速度激发到原本的十数倍,修炼者的力量、速度也同样会提升到原来的十数倍乃至数十倍。

    因为血气运行的速度剧烈提升,体内的温度骤升,浑身的皮肤灼热欲燃,练功者的汗液会大量排出,就连身边的坚冰也会被融化,几乎不能穿衣,因此展现在世人们面前的血尸功往往浑身赤红狰狞如鬼怪。

    所以西域武林中也称这种血尸功,为魔火夜叉。

    只是那位波斯剑士倒没说起,这血尸功还会让人的身形瞬间变得矮小。也许他也只是道听途说,并未见过真的有人施展这门邪功。

    建宁王思忖片刻,解开了衣甲的搭扣,抖落了身上的铠甲。这样至少可以稍微提升一下自己的速度。

    魔火夜叉再一次发起了攻击。凭借着绝对的速度优势,他先是一个佯攻,疾冲过来。

    正当建宁王举刀格挡之际,却见眼前的血影倏地消失了。

    肩上一阵剧痛。

    血影夹着刀光,从建宁王的背后呼啸而过。

    没有还手的机会。

    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观战的人们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建宁王的肩上、胳膊上、腿上,已被划破了几道口子,鲜血染红了征衣。

    建宁王悲愤交加,却又无可奈何。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虽然都不是致命伤,然而随着失血的加剧,却明显感到了力量的流失。

    心里虽然明明清楚,对方只是想让自己束手就擒,并非戏耍自己,却还是很难接受这样的场面。毫无还手之力的感觉,太令人恶心了。

    贺兰寿停了下来,血红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建宁王,他想看看眼前这位顶天立地的汉子,是不是就要屈服了。

    呵呵,不愧是名震大唐的侠王。如果有来生的话,也许就不会遇见那个人,不用受他的接济,不用还他的恩情,不用做那么多不甘心、不忍心、不想面对的事了。

    热血已染红了建宁王大半个身子,眼睛里却依然喷射坚毅的光芒。

    旁观的人们已经无法分清,对战的两人,到底哪个更狰狞更恐怖一些。

    贺兰寿双手握刀,高举过头,两脚轻轻的挪动了一下位置。

    建宁王心里一阵慨叹,看来他这是要发动最后的一招了。

    忽然,只听得周遭轰隆一阵阵响动。战圈之内,忽然竖起了几十道一人余高的冰墙。这些冰墙宽窄不一,横七竖八的,在站圈里布设了一座迷宫一般的路网,正好克制住了魔火夜叉的速度。

    有人暗中相助。骄傲的建宁王此时也顾不上许多,当下战意高涨。

    贺兰寿饱提的劲力一时难以克制,竟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

    由于速度太快,身子接连撞在了几道冰墙上,等冲到建宁王身边的时候,速度已和寻常无异。

    建宁王早已做好了准备,只待贺兰寿血影一晃,率先一刀砍出,正中他的小腿。

    贺兰寿只得放弃远距离的奇袭,改为近战,优势大大的丧失了。

    建宁王不断提升着自己的速度,一柄断刀翻飞如雨,连成一片的刀光好似一道结界,护住了周身上下。

    魔火夜叉虽然能瞬间将修炼者的功力提升数十倍,却也有着极大的危害,体内巨热欲燃的高温持续的久了,五脏六腑都难以承受。

    贺兰寿的嘴角、眼睛、鼻孔、耳朵里,都渐渐冒出了血来,只是高温下水汽很快蒸发,只余下干掉的血痂。

    有人在暗中相助,自己又必须速战速决。贺兰寿咬了咬牙,抽身一退。

    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数十道冰墙顿时碎裂崩飞,强大的气流将近处的兵将击倒了一片。

    建宁王忽然受创,身子也随着碎冰疾飞出去,一口鲜血喷在了空中。

二十八、苦战九尾

    战圈中央,贺兰寿的身形又矮了一头,浑身散发着缕缕的白色雾气。

    原来这魔火夜叉还有更深层的境界,看来自己英雄一世,今天也就只有如此了。

    建宁王知道对手再次提升了功力,不禁苦笑一声,努力支撑着身子,举刀迎敌。

    “王爷,接下来的战斗,还是请老奴代劳吧。”

    话音未落,一道高大的人影飘然而至,落在了战圈中间。

    只见来者七旬开外的年纪,红润的脸膛,一头银发垂落肩头,双手环抱,一柄白色马尾拂尘随风飘洒。

    一袭锦衣,一双慧眼,一副阅尽千帆饱览沧海的姿态,一股不怒自威翻覆玄黄的气场。

    拓跋锋、李镝等众将一见到此人,纷纷点头哈腰的缩着脖子后退了几步。

    进入魔火夜叉形态的贺兰寿,当然也认出了此人,

    “您终于现身了,高大人。”

    暗中相助,此时现身的正是玄宗皇帝身边的大红人,骠骑大将军高力士。

    “拓跋锋,李镝,左思奇。”

    高力士操着细软的嗓音,一一点名。

    几个被唱到名字的人,一时进退维谷,左右为难,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几个好大的胆子啊。”

    三人一听,当即跪倒在地上,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眼见着昔日的恩公现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三人都是玄宗天宝年间的旧臣,自然受过高力士不少的提挈恩惠。做臣子的哪个愿意参与皇族内的争斗啊,还不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尤其今天要对付的还是人人称颂的侠王李,心中更是一百个不乐意,一个个恨不得不在这朝堂之中,倒也轻松快活。

    “呵呵,高大人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何必难为几个后辈。”

    贺兰寿的嗓子因为高温的灼烤,又干又哑,声音就像从布袋里发出来。

    "所以,贺兰寿,你依然执迷不悟喽?”

    “高大人,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咱们都是奉旨办事的差人,倒是不知您这是师出何名?”

    “呵呵,巧了,老夫一辈子奉旨办差,老了老了,倒想听听自己的主意。”

    “哈哈哈哈,高大人真会说笑话,咱们做奴才的,一辈子都是替人卖命的奴才,什时候轮到自己拿主意了?”

    “贺兰寿,可惜你跟错了人,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明白这个道理了,其实,无论皇上也罢,奴才也罢,也都是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活着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荒谬,荒谬,你是真的老糊涂了,哈哈哈哈。”

    贺兰寿似是被戳到了痛处,一时狂态大作,刀锋一转疾运而出。

    却见血影掠过,一道道光华乍破,无数冰墙粉碎成一片片细小的冰晶,在阳光下迸发出炫目的光彩。

    原来整个空间之内,都被高力士竖起了无数道高高的冰墙,虽然较之方才的冰墙薄了许多,数量却多得吓人,贺兰寿突破了十几道冰墙之后,身体竟不能再突进,卡在了几面冰墙里。

    “疾冰刀十杀。”

    不容喘息。高力士一声唱喝,数十根胳膊粗的冰锥登时从地上、冰墙里疾射而出,袭向了贺兰寿。

    逼命一瞬,贺兰寿身形爆起,崩脱了冰墙的束缚,夺路一闪。

    奈何冰封之内,速度受制,贺兰寿的右腿登时被一截冰刀透穿。

    “贺兰寿,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吧。”

    “哼,你以为这点伤就能让我退却么?”

    “执迷不悟?”

    “你就当我是执迷不悟好了。”

    “爆冰霜爆刃。”

    高力士右手轻举一握,催动真元。

    这一招可以将穿透在贺兰寿腿上的冰锥化成数十枚细小的冰刺爆裂而出,轻则腿上被打出几十个窟窿,重则整条腿都会被炸断。

    嗯?

    高力士催动真元的刹那,忽觉异常,再看贺兰寿右腿上的冰锥,已然被他体内的高温所融化,掉落出来。

    “也只是如此而已。”高力士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示意贺兰寿继续进攻。

    贺兰寿的魔火夜叉已经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再有一炷香的时间,他必须恢复本体。

    看到高力士充满挑衅的手势,他轻蔑的摇了摇头。转瞬间,蓄力疾冲,妄图一刀斩杀对手。

    疾冲的血影,忽然变得缓慢,竟而停在半空一动不动了。

    贺兰寿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包裹着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被夹持着,根本无法蓄力发劲。

    “高老头儿,你这又是玩得什么邪术?”

    “哈哈哈哈,正是老夫的冰封原界,你这火热的身子翻来滚去的,将这里的冰融化了不少,空中弥漫着浓浓的雾气,老夫的冰封原界就是将你周围整个区域的雾气冻住了,这下你跑不了吧?”

    话应方落,高力士早已落在贺兰寿的近前,以掌做刀当下斩断了贺兰寿一条左臂。

    “不如就此退去?”高力士低声逼问。

    贺兰寿试着挣扎了一下,裹在身上的冰层不断被自己的体温融化,却又不断的冻结着,看来是高力士在持续催动真元,加强冰冻的强度。

    “呵呵,一条左臂就能威胁得了我?你大可以切下我的脑袋试试。”

    “你真的要将老夫逼到那般境地?”

    “高大人动手吧。”

    “你”

    高力士刚要说什么,却听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

    “高公公,你和建宁王两大高手轮番上阵,怕是有些胜之不武吧。”

    走上前的是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方才正是他说话,拦下了高力士。

    此来本是为了救人,毕竟贺兰寿是奉了皇上皇后的旨意行事,杀了他不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可能会连累到老皇爷。

    高力士当即解除了冰封原界,袍袖一撩,将贺兰寿推回了己方的阵中。

    贺兰寿看了看说话的人,自己并不认识,奇怪,这察事厅子的人,每一张脸都印在自己的脑海里,不可能有新来的人自己会不认识。

    虽然不知道这个小太监是什么来历,而且年纪轻轻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太高的修为,只是自己的魔火夜叉实在已经耗费太久了,又断了左臂,无法再战。只得点了点头,致意小太监上前应对,且看他有什么手段。

    待来人走近了,高力士看出这小太监其实是个女娃,也许此人并非察事厅子的人,看贺兰寿的表情似乎也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不知道这又是哪方势力派来的人,看来今天这把老骨头可得好好卖弄卖弄了。

    高力士心里一团狐疑,却也没戳破对方女扮男装的秘密:“娃娃,你也要和老夫过两手么?”

    “过招可不敢当,您这一把岁数了,我怕把您打个好歹,岂非开罪了太上皇,小命不保。”

    来人嬉皮笑脸的说起来。

    “无妨,今天老夫这脸面看来只好暂放一旁了。”

    “你确定?”

    “确定。”

    小太监一手托腮,故作一副沉思的表情。

    忽然随着一声惊天泣地的兽吼,眼前现出一尊十余丈高的庞然大物。

    是一只雪白的狐狸,只是这狐狸也太巨大了,还有身后九条巨大的尾巴不停的摇摆着。让人难以相信这竟是真的。

    周遭的士兵全然看到了战圈中的变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纷纷叫喊着四散奔逃,远远离开了这恐怖的妖物。

    “你是你是他的什么人?”

    高力士诧然万分,仰头望着半空中白色妖狐张开的血盆大口。

    高力士似乎对这样的妖物并不陌生。只是眼前的白色九尾妖狐,并不是他见过的那一只。

    白色妖狐遮天的巨爪猛然拍落下来,高力士如梦方醒,闪身飘远,躲过了巨兽的攻击。

    高力士再次施展冰封原界,十数根冰柱顿时封住了妖狐的脚爪。

    怎奈何这妖兽太过巨大,根本不把高力士布下的冰界当一回事,身形一跃挣脱了冰封跳在半空之中,势有千钧的庞大身躯从天而降,重重的砸向高力士。

    高力士借着冰雪的力量急速滑行,躲过了攻击。这种庞大的体型普通的冰术根本无法伤着它,看来必须加强冰刀的力量。

    思虑已毕,高力士一扬袍袖,刹那间飘出三十余丈躲过了妖狐的视线,双掌齐发,运转天上地下的寒气,凝聚成一根一抱来粗十余丈长的寒冰巨枪,投向了妖狐。

    寒冰巨枪也是太笨重了些,挂着呼啸的风声,很容易就被九尾白狐发现了,铁尾一卷一抛,向着高力士的方向投掷过来。

    身后便是成百上千的**兵卒,为了不伤及众人,高力士只得纵身飞起,合双掌之力硬生生接住了泰山压顶般逼来的寒冰神枪。

    九尾狐咆哮着乘势追击,高举利爪拍向寒冰神枪。

    高力士接住寒冰神枪已然十分吃力,若再受九尾狐洪荒之力的冲击,这条老命恐怕就扔这里了。

    当下变换身形,只待九尾狐利爪击中寒冰神枪的刹那,高力士忽然跃起双脚踏上寒冰神枪,两股力道合一,寒冰神枪猛地插向地面,直没入地下二丈多深,余劲方消。

    九尾狐怒不可遏,铁尾猛击寒冰巨柱,顿时崩飞无数锋利的碎冰,射向了高力士。

    高力士只好再次施展小范围的冰封原界,把自己身边的寒气凝冻,挡下了疾飞而至的碎冰锋刃。

    虽然曾经见识过一位老友幻化成九尾巨兽,知道这妖兽的力量,却不晓得破解之法。

二十九、建宁王之死

    高力士一时疲于应对,只能倚仗着自家的轻功翻飞飘转,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躲避着猫儿的攻击。

    建宁王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战场上的一切,年逾七旬的高力士前来相助,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消说他年事已高,就是自己和兄长广平王早在父亲在灵武登基以后,便与皇爷爷一方的关系渐渐微妙起来,亲情也好君臣之情也罢,都已在不自觉中疏远了。

    甚至坦白来讲,自己和广平王对皇爷爷在心底里竟存有着一丝丝的敌意,也许这份敌意对方也早看出来了吧。

    李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凄凉的悲壮,死关逼至,为了自己舍命一搏的竟是自己满心恨意之人。

    同时,他也十分的惊奇,这位服侍了玄宗皇帝一辈子,一向笑呵呵待人的老太监,竟然懂得如此高深莫测的玄功。

    看来,在老一辈儿人的身上还埋藏着太多自己不曾听闻的秘密,难怪父亲和李辅国对太上皇和高力士还是那么的忌惮。

    眼看着高力士击败贺兰寿,眼看着无名小太监幻化成九尾妖兽,逼得高力士节节后退,只有招架的功夫。

    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几乎绝境的生命时刻里,自己竟还能遭逢这如此的奇遇。

    “呀,不好。”

    不仅是建宁王,观战的许多将官都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只见高力士一个不小心,九尾狐的利爪已然逼至身后。

    正在高力士躲无可躲之际,忽然有人抛出一道绳索拉住了高力士,脱离了魔爪的威胁。

    绳索一抖,高力士落在了建宁王的身边。

    紧接着,一道黑影从人群中疾飞而起,冲向了九尾白狐。

    高力士一经现身,便投入了同贺兰寿的战斗,还没机会和建宁王说上话。

    见相助之人身手不凡,大可放心他一斗妖兽,索性欠身施礼,站在了建宁王身边,一边替人观战,一边交谈起来。

    “方才冒然插手王爷的战斗,还请王爷恕老奴逾越了。”

    “阿翁哪里话,再说我已不是什么王爷了,是王兄去了兴庆宫么?”

    高力士昔年权倾朝野。尚在东宫时的肃宗也要称其为二兄,诸王公主则称其阿翁。

    其实,建宁王并不屑于这样称呼高力士。今天是第一次。

    高力士听他这样喊自己,心头也是一震,不但没有欢喜,反而有些不是滋味儿。

    “恩,正是,你们兄弟手足情深,真是令人羡慕。”高力士微笑着说。

    “也罢,如今有奸人从中作梗挑拨离间,王兄却依然深信于我,不愧此生,不愧此生啊!”

    “王爷切莫说这样的话,您和广平王都是青春正盛,自有大光明庇佑,总能成就一番千古伟业。”

    “罢了。现在,我只想救出我的母亲。”

    “这”高力士的脸上露出一丝难色。

    “怎么?长安发生了什么事?”

    高力士虽然面上没多大变化,心底却翻腾起来,要不要将消息告诉他呢?

    人死不能复生,也许他会因此放下羁绊,选择更为光明的前途。

    也许,他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不过,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他回长安了,以自己和太上皇的力量,他若回到长安,势必难以保全他的性命。

    “阿翁有事万万不可瞒我?”

    “是。王才人早些时候已经悬梁自尽了。”

    “什么?”

    “王才人悬梁自尽了,眼下王爷还是保重贵体,以大局为重。”

    “不可能,你不要骗我,母亲不可能会这样。”

    “王爷,她是不想拖累您啊,您可切莫辜负了母妃大人的意思。”

    “父皇,父亲啊,你为何要将我们母子逼到如此地步。”

    “王爷,如今之计还请暂避洛阳大营,眼下能说得动你父皇的,恐怕也只有李泌了。”

    建宁王垂首不语。

    就在两人谈话的间隙,那名黑衣人早将九尾白狐引到了远处,几乎看不清黑衣人的动作了。

    一人一兽正式交手没过几招,九尾白狐忽然间消失不见了。

    众人心中好奇不解,千万人,鸦雀无声。

    那名前来相助的黑衣人也再未现身出来,那到底是谁呢?似乎他是有意躲避了。

    此时,建宁王和高力士各怀心事,也顾不上黑衣人的事情了,两人互相看了看,没多说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贺兰寿再次走了过来,他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貌,断臂也已简单包扎了一番。

    贺兰寿先前已败,看来也没什么能派出的高手了。他缓步走到二人近前,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

    建宁王和高力士刚要说什么,只见他一转身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拓跋锋、李镝三人心中暗喜,也赶紧过来施礼别过,各自领兵归去。

    倒是那个薛衣柳,见贺兰寿退却了,不依不饶的闹起来。贺兰寿轻蔑的瞥了她一眼。

    薛衣柳不甘的朝建宁王方向望着,眼眸里充满了恨意。最后也趁了夕阳尚在,打马而去。

    残阳如血,山林尽染。

    人,一个一个的都走了。

    千古一帝秦始皇的陵阙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苍凉,又悲壮。

    纵万军相拥,也难慰心中的孤寂。整个世界都空荡荡的。

    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吗?

    不是,不是啊。

    这么多年来,自己一味的抗争,一味的竞逐,一味的去争取,很多事早已埋下了祸根。

    是自己太相信父皇了?

    还是自己太小看李辅国了?

    还是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都是,又都不是。

    也许把自己换做别人,便不像自己这般行事。

    也许把父皇换做别人,便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其实,自己这么多年来与李辅国争来斗去,自己和他不都像两只困兽么?

    建宁王的思绪越飘越远。

    高力士漠然望着建宁王缓缓步上一座山丘,遥望着远处的山岭云霞。

    风,也越来越冷。

    当高力士觉得天色已晚,赶到建宁王的身边时,才发现地上的血已经冻结了。

    他的手里还紧握着那柄匕首,鲜血湿透了一片。

    他依然屹立不倒,望着天边的晚霞烧遍了雪原和远山。

    入夜时分,广平王已经回到了王府里。

    他吃了一小碗火腿鹿血羹,加了不少辛辣的香料,才勉强吃下。如果不是奔波了一天一夜,又在宫里跪了大半天,恐怕这点东西他也吃不下的。

    他的心情极度沉闷,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每呼吸一次,那种窒息就更加强烈一些。

    这些日子里他也听到些风声,料到会有莫大的变数发生,心神早已为种种惶恐所侵扰,忐忑不安。然而当真正的灾祸降临,还是令他十分的震惊。

    也罢。你永远无法料到那些人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他不相信建宁王会加害自己。纵然看到了那些书信,他还是不相信。那些笔迹虽然确凿,他依然坚持认为那些信是他人仿写伪造的。

    可是,任凭他怎样哀求,哪怕他愿意舍弃这广平王的荣耀,肃宗依然铁着脸色,一语不发。

    直到王才的口供呈上来给他看过,他还是不信。

    那口供是肃宗身边的小太监领人去问出来的。因为那些书信的原因,肃宗为了妥善其间,特别派了自己身边的人,亲自去王才人那里重新问过一份口供。

    往日里,自己也没少打点那小太监,当即招了招手。小太监心领神会,附耳过来,只一句话:“是王才人亲笔所写,奴才看着的。”

    很普通的一句话,却如晴天霹雳。广平王眼中的光芒刹那间灭掉了,整个人失魂落魄,僵立在那里。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这些人都被张皇后和李辅国收买了,都被收买了,所以才合伙的愚弄自己。

    看着神情恍惚的广平王。肃宗也终于按捺不住了,他的身体本就虚弱,又被几波大臣左来右去的聒噪了一天一夜,心神都已经很疲倦了。他走过来,拍了拍广平王的肩膀,示意他起来。

    “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朕又何尝不了解你们呢。回去吧,儿的事情让朕来处理。”

    言罢,肃宗便回了自己的寝宫。

    此刻,广平王斜倚在自己的床榻之上,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是怎么到了这张大床上的。他的意识乱作了一团,日间种种在脑海里不断拉扯着。

    王府的总管大着胆子进来,说是柳飞猿回来了,郡主昏迷不醒,已经被郡主的贴身侍婢带回了房里。

    “怎么回事?快让他进来。”

    柳飞猿一脸风尘,面色同样十分的沉重。

    本来他带着升平郡主一路回奔,都快到长安了。郡主醒了过来,一掌把他打落马下,夺马又往临潼去了。

    柳飞猿只得抢了一匹马拼死追上了郡主,交涉不成,只得用迷烟再次将郡主弄昏过去。

    这样一来一往的折腾,就耽搁了许多时辰。很快贺兰寿等人的队伍也沿着大道过来了。

    问了问情况,柳飞猿不禁心中暗喜,知道建宁王暂且没事了。

    可是高兴了没一会儿,又见一匹快马飞也似的奔了过来。是建宁王的传令官,他们两厢认识。

    “王爷自尽了。”那人眼里噙着热泪,嘴唇扭曲抽搐着。说完又急匆匆的走了。

    柳飞猿当下也傻在那儿了,好久回过神儿来。

    柳飞猿一见到广平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他还不知道王才人的事,也不知道自家主子此刻的心情。

    “怎么了?郡主她怎么了?”

    “王爷,郡主没事。是王爷,是建宁王他,他自尽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建宁王自尽了。”

    广平王几乎站立不住,摇摇晃晃的又跌坐在踏上。方才脑海里还是一片乱麻,此刻竟如一阵罡风吹过,吹得一片空白,一片空白,好似无边无垠的虚空。

30、我饿

    悲至至极,无泪无殇。广平王呆坐了许久。

    柳飞猿忍了忍泪水,抽泣着把自己所见讲述了一遍。当然,他并不知道后来高力士和黑衣人的事情。

    “建宁王打晕了升平,让你带回来?”

    “是。”

    “哎,恐怕那时候他就已经生了必死之心,他从小就倔,他是怕自己与父皇极力抗争而连累我,所以才让你带升平回来的。”

    广平王的心思忽然又转。是啊,如果他真是要加害我,为了太子之位和我争宠,他大可以领兵攻入长安,不该选择自杀的。弟不是那样的人。

    是啊,昨夜不仅自己遇到了偷袭,就连升平也遭遇了伏击,一定是有人从中作祟。

    他心里忽然怕起来,当暗涌袭向自己的时候,他才真正明白潜伏于大唐地下的危机有多么深重。

    李辅国?张皇后?他们隐藏在暗处的力量到底有多大呢?他又觉得这股力量似乎已经超越了那两个人的能力范畴,更加叵测。

    还有那个救了郡主的黑衣人,他到底什么来头?

    慧琳说有人发了一封镖信给他。飞镖缠着一张纸条,直直的插在他的床头。纸条里有时间地点,以及四个字“有人行刺。”

    纸条很是神秘,连要刺杀谁都没有说明。

    给慧琳投射镖信的人,会不会就是那个黑衣人呢?

    黑衣人的事情,可以等郡主醒来再多问些清楚。眼下最急迫的,还是要弄明白,王才人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广平王此时,还不知道王才人已经在狱中自尽的事。

    他沉思良久,终于做了决定是时候让那个人还一下欠自己的人情了。

    当即便以暗语写了一封密信,嘱咐柳飞猿送了出去。送信的方式很简单,但也很奇怪,只要到平康坊随便找个上了年纪的乞丐,交给他就好了。柳飞猿将信将疑,跟随王爷这么多年,第一次遇见这样奇怪的送信方式,以至于第二天他在平康坊晃荡了许久,物色了许多老乞丐,最后不得已才找了个看着靠谱的,鼓起勇气把信交给了他。

    悲伤,是自广平王熟睡之后来的,泪水濡湿了大半个枕头。

    数日前的一个晚上,大雪纷飞。平康坊靠近皇城的一处宅子里,灯火依然亮着。

    院子里、屋顶上的雪已经落了尺余厚,没有人打扫。因为这座院子里只住了一个人,而他最近又太忙了,还没来得及除雪。这个人就是鱼诺海。

    平康坊在皇城东南角,住着的都是些达官权贵。鱼诺海的府宅是李辅国赏赐的,占地五十余亩,亭台楼阁计有大小房屋十几间,还有两座小花园。这本是一位三品官员的宅子,自是十分的阔气。

    就在这样一座诺大的豪宅里,鱼诺海倔强的一个人住着,别说厨子、侍婢,就连一个守大门的都没有。

    他并不是一个懒惰的人,反而,因为童年时的贫苦,锻炼了他勤快耐劳的品格,甚至就像一个苦修的僧人。

    平日里在官场上,山珍海味美酒佳酿,他亦能快活的去享受,别人丝毫看不出他曾是一个孤苦的乞儿。

    只是一回到自己的家里,便会恢复起清冷的生活。当他有机会在自家用饭的时候,就会为自己熬一碗稀薄的粟米粥,烫几棵青菜,没有什么调料,只是少许的撒一点盐巴。

    如果时间更充裕一些,他还会打扫一下房间。房间很多,只是原来许多的家具已经被前主人变卖了,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木床、柜子什么的。他现在睡着的床,很简朴,似乎是原来奴仆用过的。许多房间都是空着的,他也未曾买过多少家具去填补,所以打扫起来倒也简单。

    有三间房屋在安禄山的叛军占领长安期间,毁掉了,他甚至买来木材砖瓦,一个人慢慢的修葺完好了。就一个人,当他晚上回来还不想睡得时候,他就去趁着月色,或是点着灯笼,砌上几块砖、架上几根木头。一点点的,竟然完全修复了。虽然这些屋子,他也不会去住。

    他依稀记得自己七八岁的时候,曾随一位砖瓦匠做过学徒,那是一名很普通的砖瓦匠,只能帮一些穷苦人家盖盖简单的屋舍。那个人太残暴了,经常打他骂他不给他饭吃,半年以后,他就逃掉了。以致于这段记忆总是很模糊。

    如果不是因为修葺房子的事儿,也许这辈子都再也想不起来了。

    至于那两座小花园,他就完全的不知所以了。

    原来主人养着的奇花异草名树嘉木,因为需要极为细心和特别的照顾,而鱼诺海完全不懂这些,所以早就枯掉了。只剩下些枣树、槐树、柿树之类耐活的树种。

    对了,还有一株很古老的银杏,主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才成。到了秋天,落下满院金黄的叶子,算是很美很美了。

    这两年的秋天,他便常常站在树下,闭着眼等风吹过,等簌簌落下的叶子,轻轻砸在他的脸上。那种感觉很美好,很像姐姐的手,在抚摸着自己的脸。

    树木自由生长。花草则是自生自灭。

    他也不管什么是草什么花,只要它们春天发芽,夏天长得茂盛,他就很开心了。所谓照料,也只是把原来几条亭台楼阁间的小径休整一下,除除草什么的。

    一到了夏天,满院子的蒲公英、向日葵、牵牛花、爬山虎、狗尾巴草,野草莓什么的,还有池塘里的荷花,疯狂的生长。蛐蛐、知了的疯也似的叫啊叫。

    他就在亭子里,痴痴的坐着,看着满院子里旺盛的生命,偶尔呵呵的傻笑几声。

    他自己不会弹琴做诗,也没什么懂得弹琴做诗的朋友,也不会招揽那些盛有才名的歌姬到家里来。甚至酒肉朋友也不多,都是官场上的客套交情,点到为止。

    人本来就是很奇怪的。有些人一旦富贵发达便会挥霍无度肆意享受,有些人则永远活在一种害怕失去的情绪里,过着苦行一样的生活,而且不断告诫自己,这样才最踏实安稳。

    他也不愿意让更多人接近自己,这座院子就算是贺兰寿几个察事厅子的人来,也只是在二门处候着。

    只有一次,也许是两次吧。他曾经邀请郭暧到家里来喝酒,就在那座荒草疯长的花园里。

    他觉得郭暧也是个奇怪的人,他的出身富贵,竟然一点都不介意自己这怪僻的家宅,还有自己做得那些粗糙饭食。

    他看得出来,郭暧是真心喝得开心痛快。也许,他对每个人都是这个样子吧。

    如今是冬天,院子里的花草早就枯掉了,树木的叶子也落个干净。只剩下诺大的院子,和一个孤零零的人。

    今天,他回来的不算晚,一直在灯前坐到现在,炉子里的火早熄了,也没发现。

    他在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最近发生的种种,又极大的加剧了这抉择的紧迫性。

    而今早所发生的一件事,则无疑将这抉择硬生生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知道李辅国并不是绝对的信任自己,虽然追随他许多年,也做到了副总管的位置,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个副总管和贺兰寿比起来,在李辅国的心里总差着一大截。甚至在一些事情上,自己根本无法进入他们两个之间的小圈子。

    但他终究对自己是有恩情的。

    当初自己从泥瓦匠师父那里逃了出来,却发现姐姐已经不在原来那家破庙里寄住。没有找到姐姐,几天几夜没能吃上一口饭,几次饿昏过去,后来只有摘了树叶草叶子来吃。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饿肚子更残忍的了。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饿死的。反正姐姐也不见了,她那套不要偷东西之类的说教又有什么用呢。

    无论是做个好人还是坏人,总归要活下去吧。

    他悄悄来到城里,混迹在繁华的街市上。终于下定决心去偷一些东西来吃。那些填满了牛肉羊肉一咬满口汤汁的包子,就像一个个魔咒,迫使他终于伸出手去。

    第一次他吃到了满口肉汁的包子。第二次,他偷到了一只烧鸭子。第三次,他偷到了一条羊腿。他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后来他就成了长安城里一个专干偷鸡摸狗勾当的小混混,有了几个自己的小兄弟。

    只是他们的胆子越来越肥,他们开始不满足于偷鸡偷包子的。他们开始学着潜入一些大户人家,去偷些金银细软。

    惩罚终于来了,几个小伙伴在一次偷窃中被发现了。那家主人并不想去报官,而是派了一名残忍的家丁用起了私刑,狠狠的鞭打了一顿之后,便要带出长安,寻一处乱葬岗杀掉。

    像他们这样的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管的。

    路上鱼诺海醒了过来,惊呼救命,那名家丁只管继续用鞭子抽他,毫不在意什么。街坊邻居也早恨透了这几个小坏蛋,看他们被捉住了正挨揍,也统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有些人的笑声竟出奇的高亢。

    就是在那个时候,刚巧出宫办事的李辅国拦下了马车,花了银子买下了他们。

    鱼诺海还清晰的记得,李辅国当时只问了他们一句话,“为什么要做贼呢?”

    其他几个人编了许多看似可怜又招人同情的理由,只有他倔强的回了两个字,“我饿。”

31、牛皮袋

    李辅国嘿嘿的笑了笑,打发走了那些人,留了他在自己身边,扮作小太监的样子,在宫里做些杂差。

    后来他还帮着自己找到了姐姐,虽然姐姐已经被一伙流氓捉住卖进了一家青楼里。但他还是很感激他的恩情。

    籍着这份恩情,李辅国也慢慢的交代他一些特殊的任务。

    虽然他曾经沦落为一个偷鸡摸狗的小混混,但这些新的任务,起初还是令他非常抗拒的,就算是现在,他也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些事羞愧、内疚。

    记得第一件差事,便是刺探与嫁祸。

    吏部有一位郎中大人,因为更正直言得罪了李辅国。便差鱼诺海去跟踪刺探,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之后,发现这位郎中大人有一小舅子,半年前才新到太府寺任职,而这位吏部郎中又与太府寺少卿是故交好友。

    当下便伪造了书信等物,悄悄投放到了彼此的书房之中。构陷二人行贿受贿,买卖官职。

    那位吏部郎中、太府寺少卿双双外放,小舅子自然也被革职不用。

    后来诸如此类的事情就愈演愈烈。

    鱼诺海起初还会反抗,却往往被李辅国巧言令色,不断戳中了心中的痛处,骂他本来就是个小贼,一个低贱的人,一个蛆虫一样的人,是不配和主人讨价还价的,而一个知恩不报的人,连蛆虫都不如。

    鱼诺海的心灵在漩涡中痛苦挣扎,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卑贱的生命中还存有最后一丝光明的东西,他要做一个至少知恩图报的人。

    慢慢的,他也就接受了那些说法和任务。

    后来,李辅国又安排了他去向一位异人学习武功,日后好有大用。等到他武功学成,各种任务又变本加厉起来,甚至会有些**裸的暗杀交给他去做。

    在李辅国织成的网中,鱼诺海开始越陷越深。

    本来,他也想着等自己攒下足够的钱,就为姐姐赎身,两人离开长安,远走高飞过普通而平静的日子。

    不成想,姐姐被一位残暴的客人活活打死了。

    他开始对这个世界生起许多的恨意,有些事情做起来,也就不那么麻烦了。

    直到他再次遇见那个人,他心中又重新燃起了火光。

    有一次,他执行一桩刺杀的任务失败,带去的人全都死了,自己也受了很严重的伤,腿上也中了几箭。他躲在一片小树林里,几乎是在等死一般的苟延残喘着。

    正巧遇见广平王带了一队人马在打猎,发现了他。广平王当下命随行的御医为他拔出箭簇,止血救治。

    王爷一心救人,等御医为他包扎好伤口之后,才简单盘问了几句。鱼诺海当然是撒了谎。

    广平王似乎也并未信他的话,却也没想到他是因此行刺失败而受伤,只当他是个不尊法纪的游侠浪子,大概是为了一时意气才与人械斗导致。

    广平王救了他,又把他带了长安城一处寺庙里,交给了一位僧人照料,临走还送了些银两。

    心中感激之余,忽然拨醒了他内心深处的记忆,那是在更久远之前的一个冬天,铺天盖地下着鹅毛般的大雪。

    他和姐姐栖身在一座破败的窑洞里。他不记得自己几岁了,总之自己还很小,小到还不太能照顾自己。

    母亲得了风寒,奄奄一息。姐弟俩求遍了城里的大夫,却无人肯来诊治。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一看就是付不起诊金的人家。

    连饭也吃不上了,姐弟俩饿了两三天的肚子,所有能讨来的饭菜都给了病弱的母亲。

    那个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了,风雪中遇见的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正是广平王。是他给了自己和姐姐银两,还买了许多的热馒头来。母亲还是死掉了,因为她的身子太过虚弱。

    他忽然意识到,广平王和李辅国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虽然他们都给了自己莫大的恩惠,为人却是大大不同的。

    有些人帮过你,转身就走了。有些人,却不断的告诉你、暗示你,他对你的恩情。

    他也知道,自己和广平王也不是同一种人。

    但他还是忍不住,寻到机会当面谢过广平王对自己的救治之情,并坦承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他所帮助的破窑里那家贫苦的人们,自己正是那个小男孩儿。

    从那个时候开始,虽然他依然一声不吭的帮李辅国做着事情,心性却起了变化。

    他也不再在乎李辅国与贺兰寿之间那种亲密感。他孤身一人,乐呵呵的活着。

    然而,现在的李辅国和广平王、建宁王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烈。他总得做出一个选择,不然总有一天他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二人。

    就在两天前,他忽然发现一个秘密。

    鱼诺海早就发觉,李辅国对贺兰寿的信任更多一些。两个人有很多秘密瞒着自己,虽然察事厅子里的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但在这黑暗之中,似乎还隐藏着更深邃的黑暗。

    他不明白,自己也是李辅国从小养起来的孩子,怎么就和贺兰寿不同呢?尤其,当李辅国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的时候,他对自己的态度就起了微妙的变化。

    他逼着自己释怀,反正有很多人为他卖命,自己也只是其中一颗棋子而已。甚至他开始故意躲开李辅国和贺兰寿的秘密时刻,尽量不撞见他俩单独会面的时刻。

    可当他发现那间自己多年来却一无所知的密室,窥见到他们的秘密谈话时,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的。

    察事厅子在皇城一处很隐蔽的角落里,规模却不小。除了议事的厅堂、馆舍外,还有几十间房屋,有些做了宿舍,有些就荒废着。

    整个所在,他都很熟悉,每一间房屋做什么,哪些地方什么人可以进入,什么人不可以。甚至有几间密室等等。

    那天,他又看到贺兰寿去了后边一座荒废的院子。那里有什么呢?他不止一次去那边了。

    鱼诺海悄悄跟了过去,躲在了暗处。那座院子里只有厚厚的积雪,和几株枯树。

    却见贺兰寿走到一根石柱跟前,双手抱着石柱慢慢转动。整个院落的结构也开始跟着变化。

    原本的二层小楼渐渐消失,竟现出一座七八层高的木塔出来。原来这里一直用了极其厉害的机关障眼法保护着。

    贺兰寿进到塔里,很快又出来了,看样子他对里面的情形很熟。

    鱼诺海仔细看了看,发现他身上原本干瘪的牛皮袋里好像装了一件东西,是从塔里带出来的。

    贺兰寿租了一辆马车,在坊巷间绕了几圈,鱼诺海一路尾随。

    马车一路来到了曲江池。

    这里自秦朝时,便是一座皇家园林所在,水域广阔,犹如江河。历经汉唐,几度大规模扩建,除了皇家苑囿外,还有一些地方可供长安城里的百姓游赏。

    寒冬时分,曲江池里的游人不多,只有少许文人骚客,流连在一两处亭子里,温酒欢迎,赋诗唱和。

    路上积雪很厚,行路有声,鱼诺海只得远远的跟着,也不敢太靠近。

    贺兰寿来到一处岸边,那里停泊着一艘破败的小船儿。

    池里的水早已冻结很厚,入冬前,许多的船艇早已被拖上岸,养护起来。

    贺兰寿停了下来,折了一根小树的枝丫,叉起几块雪送到嘴里,吃了起来。他似乎很喜欢那种冰冷的感觉。随即,又抓起冰面上的积雪,团了几个雪球,向着远处投掷了几下。

    鱼诺海笑了笑,知道眼前这位粗犷又缄默的汉子,只是一时兴起玩了起来。

    如果不是今天这情形,他还真没见过贺兰寿天真快活的一面。

    其实他们两个的交情并不差,甚至很多时候都把贺兰寿当大哥看待,贺兰寿也从来把他当个小兄弟。

    贺兰寿把最后一个雪球扑在了自己脸上,使劲儿的搓了起来,远远的都能看到脸上冒着的热气,一张脸红彤彤的。

    随即,便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把牛皮袋子丢在了破船里。人,继续朝前走了。

    做他们这个行当的人,是不走回头路的。

    以贺兰寿在察事厅子的地位,这种送信的小事儿早已无须他亲自去做了。

    只能说明这皮袋里的东西十分重要,那收起这宗货人必然更加神秘,更加重要。

    鱼诺海见贺兰寿走远了,连忙上前几步,寻觅了一处更为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换做往常,他是要上前先去验验货,看看袋子里到底装着什么的,以保证任务的安全。但今天,那么做就太冒险了。

    两个多时辰过去了,鱼诺海还在等,事情有些反常。因为这样的投递点很明显是临时性的,送信和收信的双方会在一个很短的约定时间内完成交接。

    又过了一段时间,亭子里饮酒唱和的骚客也熄灭了炉火,彼此招呼着要回去了。

    原来他们早就在这里。

    只见那伙人一路摇头晃脑高谈阔论,余兴不减,路过那艘破船的时候,其中一人踉跄着走到破船跟前,捡起了牛皮袋,若无其事的跟上众人,一路走了。

    鱼诺海悄声尾随。

    对方一行六七人,还有两三个童子负责提着炉子食盒等物。看起来,与平日里前来煮酒看雪的文人骚客没什么两样。

    这伙人行事十分的小心,并未去到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来到一处破庙里后,那名捡了皮袋的中年男子便把东西拿了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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