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宫闱萧墙?宦官辅国
一天一夜,连番变故,都没吃好睡好,鲜于燕肚里空荡荡的一阵酸,一想起郭暧冲自己吐那一口羊膻味儿,顿时干呕起来。
“哈哈哈哈,给!”郭暧见鲜于燕干呕,赶忙递给他水囊,还有一包肉干。察事厅子出来,随身带了许多肉干做干粮,郭暧换了衣服,这些倒还留在了身上。
“哎。那升平郡主,对你有意思哦!”鲜于燕,边嚼着肉干边说。
郭暧,没回答,笑了笑。回头看了看山巅上渐渐现出的红日,朝霞映红了他的脸。
此后一路顺畅。广平王的人马,午时前到了潼关,用过午饭,稍事休息,便又开拔,终于在黄昏时分,赶到了长安。
边令诚,被独孤欢押进了大理寺的牢房,广平王又调了一队御林军严加看守。
各路人马,各人怀着各自的心思,回到了长安,就像一群争斗不休的鱼儿,游进了大海,水面上暂时恢复了平静。
广平王心事重重,正走在去往含元殿的路上。
刚才他已先去过了兴庆宫,拜见过了上皇玄宗皇帝。
这些年,玄宗皇帝对待几个皇孙十分的宽宏仁爱,与他们之间,更多的是天伦之乐的欢愉。
虽然他也听到一些流言,说是建宁王李,对迎接自己还朝,屡有微词,他还是很喜欢广平王、建宁王两兄弟。
大概,他是想起了曾经的太子李瑛吧。虽说君君臣臣,毕竟是父子一场。当年李瑛被赐死后,武惠妃夜夜梦见李瑛的鬼魂,最终惊悸而死。想来这位老皇帝,当时也必然心有所痛吧。
玄宗皇帝盛年时,对几个儿子,是极为狭隘刻薄的。
因为武惠妃和驸马杨洄的构陷,他武断地将当时的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废为庶人,很快又将三人处死。
如今的天子李亨,当年身为东宫太子,面对自己时,是如何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那番情形,今夕历历在目,真是荒唐。
若是换了寻常人家,儿孙辈,英才辈出,该是非常得意骄傲的事情。在帝王家,却是另一番滋味。兄弟父子,一切都围绕着“皇权”这一世间最辉煌、最黑暗、最美妙、最毒辣的东西展开。
一切在“它”身边的人,都是敌人;一切敢于多看“它”几眼的人,都必须死。
老了。这些年,天共二日许久,加上战事连年,对很多人、很多事,都换了别样的看法。唯有高力士带着一班梨园的子弟,那些小曲儿,还是那么动听。
玄宗,在花萼相辉楼召见的广平王李。老人对孙子嘘寒问暖一番,直言:“我曾让高卿家,派了左街使,去接应你。看你袍服整洁,面色却十分的疲倦,一路上还好吧?”
自太宗后,眼前这位太上皇帝,是最为广平王李所尊崇的人。他自然知道,这位年迈的长者,当年如何的雄姿英发、龙御天下。什么事,是瞒不过他的。
广平王,就像个孩子跟爷爷讲述新知道的故事一样,把一路的事情,一五一十,跟上皇说了。
玄宗皇帝,也眯起眼睛,笑着,听着,就像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没有评点什么,也没有再问什么。
在一位年过古稀的老皇帝眼里,人间的种种,不过都是些小孩子过家家的故事。
正当用膳的时辰,老皇帝便让李同自己对面坐了,祖孙二人,说笑着,吃了些酒食。
“你宽宏沉稳,这些年平定叛乱,也愈发的练达广识,寡人看在眼里,十分的放心。只是儿,任侠率直,言行无忌,令我心忧。如今,不止是叛贼外患,宫禁之内,也有不少有心人,在筹谋策划。你兄弟二人,可以说是在风口浪尖之上,万事还要当心!”
有碍于当年父皇做太子时,受到种种刻薄的对待,李对玄宗皇帝,是即尊崇,又敬畏,甚至有些畏惧的。像今天这样,祖孙二人把酒闲谈,也是近两年才有的事。
听到皇爷爷一番发自肺腑的教诲,李心里是非常感动的,也更为感慨,这些年的变故,对眼前这位老人的改变。
换做之前,他是不敢想象,这番话,能从这位盛世大帝的嘴里说出来的。
广平王李,在丹凤门外等候着传召。
他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平日里出入禁宫,是很便利的。只是,已经快到了宵禁的时候,又没有紧急军务,他还是更愿意循规蹈矩一些。
性格使然,也是情势使然。
三刻后,宫内传来消息,出来迎接的正是察事厅子总管,贺兰寿。
广平王看着贺兰寿,贺兰寿看着广平王。此刻,两个人都有一种虚幻的错觉,更准确的说是觉得有几分荒唐。
这大唐的万里山河,都是李家的,自己堂堂一个亲王,当今皇上的长子,要进宫见自己的父皇,却还要这等奴才引路。
此时此刻,广平王,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明白了什么。皇家宫禁中的事,真是太微妙、太复杂了。
无论你距离那个位置多么近,只要你不是皇上,你就是一个站在宫外等候的人。
贺兰寿,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这一路上,自己小心谨慎应对的王爷,此刻,也不得不乖乖站在这里,等着自己的一句口信。
但他是理智的,他从来都不是那种会被幻觉,冲毁理智的人。他的骄傲,也不是源自于他的地位、权势。他就是一个天生骄傲的人,虽然他心里很清楚,在别人眼里,自己就是一个太监,一条狗。
贺兰寿绝对的忠心于李辅国,却又很微妙的不屑参与到一些事情中去,比如面对王族大臣时的飞扬跋扈,比如领受那些官员们奢华的酒宴招待,他不喜欢这些。
他的骄傲很纯粹,他的骄傲,只骨子里的骄傲。
贺兰寿,对李很恭敬,依足亲王的礼仪,施了礼。
这让广平王心里多少平静下来,刚才那番荒唐的幻觉,真是吓人,却很真实。不过,他对贺兰寿,倒是生出了许多的好感。
贺兰寿,迎了广平王向着含元殿的方位走去。走了一刻,却没有进入含元殿的正殿,而是把他带到了一处偏殿。
“王爷,皇上他您,李大人在里面等着您!”
有些事,是天生骄傲的人做不来的。比如现在,天下兵马大元帅广平王李,要来见皇上,更是他的父亲;而等着他的,却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太监李辅国。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才听起来不那么尴尬。
李辅国也知道他这点,这不仅仅是不会说话。但他也明白,贺兰寿对自己的忠心。所以,李辅国提点过他几次后,见他难有长进,也就由他去了。
这些,广平王心里都明白。
安禄山率领十余万大军杀来的时候,玄宗皇帝只顾着带了王公大臣逃往巴蜀。
在马嵬驿,千千万万的百姓,不断向太子李亨哭诉哀求,希望他们留下来抵御叛军。
这时候,李辅国,一个先前只是负责看养皇家御马的司厩小太监,不禁心中狂喜,他看到了一个自己做梦都没敢想到过机会,飞黄腾达,就在眼前。
他做了一个就连当时的一众皇子皇孙都不敢做的事情,鼓动太子李亨,与玄宗皇帝分道扬镳,以太子的身份,召集各路兵马,平定叛贼。
正巧。
玄宗皇帝那边,一众将士纷纷要求诛杀宰相杨国忠、宠妃杨玉环,大家纷纷把安禄山叛乱的事,归咎到了兄妹二人身上,尤其是把杨玉环认定为祸乱的罪魁。
就连自己的身边人,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也站在了抗议将士的一边,眼看一场军事哗变就要爆发。玄宗却依然再三迟疑。
巨大的变故之下,又有强兵逼来,人们早已丧失了理智和判断。
一众将官一看,李辅国敢出此言,深为认同,不由得纷纷跪拜附和,请求太子主事,一安民心,二平乱贼。
做太子多年以来,如履薄冰的李亨,此刻的心思肯定不会太单纯。当时,他并没有做太多的承诺和部署。
然而,很快,杨国忠被愤怒的士兵乱刀砍杀的事,便发生了,并传到了玄宗皇帝那里。同时, 他也知道了众人拥戴太子李亨的消息。
这时候的玄宗皇帝,大梦方醒,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原来,在众人心里,他已不再是那个君临天下,深受爱戴与信赖的帝王天子了。
据说,玄宗是在异常悲痛与无奈的情况下,命令高力士用白绫缢死了爱妃杨玉环。并宣告了宰相杨国忠的罪状,认定砍杀杨国忠的士兵有功无罪,给予了丰厚的奖赏。
玄宗皇帝通过一系列手段,暂时稳定了军心,得以带领一众拥趸继续前往西蜀。
而太子李亨,也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于玄宗分道扬镳,带领着拥护自己的将士、官员,北上灵武,展开平叛行动。其中,就有广平王李、建宁王李。
而这其中,最深得太子李亨心思的,莫过于宦官李辅国,他也真的就此开启了飞黄腾达的仕途生涯。
其实,这个时候,李辅国的名字,还叫李静忠。太子李亨一行到达灵武,或者尚在马嵬驿,李辅国提出拥护太子举兵平叛的时候,太子就赐了他新的名字李护国。
在这之前,太子李亨,没有掌兵的权力,朝堂政事的参与也受到种种的限制。李辅国拥护太子李亨号令天下,召集各路军马平叛,无异于向玄宗皇帝夺权。
而且,他的行为也确实为自己,带来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结果,太子李亨对李辅国的信任是无法想象的,甚至渐渐变成了依赖。
到达灵武后不久,李辅国又进言,鼓动太子李亨自立称帝,说,这样才能更大的安抚天下,给大唐的百姓和军臣带去复兴的希望。
想必,在这段时间里,太子李亨的心理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或者,在当年身为太子的时候,他表现出来的谨慎恭敬,都说明他是一个沉稳大志的人。
虽然太子李亨始终都保持了,对父亲玄宗皇帝权威的尊重,没有任何僭越的言辞,却一改往日犹疑不决、暧昧不清的态度,积极响应李辅国等一干人的拥护,宣布登基称帝,改国号为至德,遥尊玄宗为太上皇帝。
肃宗的称帝果然卓有成效,大唐各地迅速掀起了报国抗敌的热潮,众多节度、将官纷纷集结灵武,拥戴肃宗。
大唐出现了玄宗、肃宗两位皇帝、天共二日的局面。
如果算上在洛阳称帝的大燕皇帝安禄山,当时的大唐版图上一共有三位皇帝,两姓王朝。
肃宗称帝不久,就改赐李护国名为李辅国,加封元帅府行军司马,一定程度上掌握了兵权。
至德二年,肃宗积极发起与叛军的决战,誓要收复两京。
同年九月,天下兵马正副元帅广平王李、郭子仪为中路军,李嗣业为前军,王思礼为后军,回纥兵马为机动部队,在长安香积寺以北横亘三十里,与安禄山的十万叛军展开决战。
战斗一开始,叛军骁将李归仁出阵挑战,诱使李嗣业前军孤军深入,遭到猛烈反扑,一时**大乱。
陌刀将李嗣业,大喝一声:“今日若不拼死一战,必将一败涂地!” 言罢,竟卸去铠甲,光着膀子,身先士卒,轮开长刀杀入敌阵,所向披靡,直杀得叛军碎尸横飞,血沫喷溅。
李嗣业的部队,大多是在西域时就追随他的陌刀军,个个身经百战,骁勇果敢,长长的陌刀劈斩刺杀,威震西域三十六国,他们自把李嗣业奉若神明一般。
此刻,见将军卸去铠甲,拼死决战的气魄,令众人心中顿时热血再燃,追随着李嗣业猛烈冲杀叛军。
一时间,李嗣业的陌刀军如洪水般,涌向敌人。
血战半日,叛军死伤六万,李归仁退回长安,连夜逃走。
肃宗收复长安。
大概是出于对拥兵自重的边疆将帅和节度使的疑虑,肃宗开始倚赖宦官的势力,回到长安后,封李辅国为国公,加开府仪同三司。
肃宗更默许李辅国成立察事厅子,专门侦查百官的言行,为李唐后世埋下了祸根。
此时的李辅国,可谓权力熏天。
看来,今天见不到父皇了。李心里明白。
贺兰寿通禀一番,广平王李进了偏殿,李辅国正坐在那里。
三十一、非王非臣?布衣卿相
李辅国坐在偏殿里,平时,这里也是大唐皇帝处理国事、接见大臣的地方。
李辅国端坐着,正喝着一杯茶,见广平王进来了,他将茶杯稍稍挪开了一些,动也未动的说道:“奴才李辅国,参拜王爷!”
一道尖细沙哑的声音,从一张丑陋无比的脸孔里传出来。
李辅国其丑无比,招风耳朵,黑黑的脸上满是麻子,塌鼻梁,鼻孔外翻,两道肉肉的眼皮无力的耷拉着,一张蛤蟆嘴,满口参差不齐的黄板牙。
李辅国发迹之前,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养马太监,受尽艰苦,如今年过半百,脸上早早的布满风霜皱纹,更加的不忍一看。
自己手里握着天下的兵权,他却能左右父亲手里的皇权。
李亨在灵武登基称帝后不久,李就感觉到了,在自己和父亲之间树起了一道高高的墙。比如眼前的这位老太监,但他也不是这堵墙的全部。
李性情深沉,他知道,无论哪一朝哪一代,纵然皇子皇孙,要想觐见皇帝,也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太监站在中间。
“李大人,受累了!”广平王没有接着李辅国的话往下说,他跳过了话题,在心里还是不承认李辅国给自己施过礼数。
“王爷,从兴庆宫来,太上皇老人家身子还好吧!”李辅国的察事厅子,专职监察百官,当然皇子王孙,也在其列。
“上皇,有高力士、陈玄礼二位将军照顾,一切都还好!皇上日理万机,一切还有劳李总管多多费心!”
“哎呀,还是广平王的话中听。一些不懂事的人,都说老奴专权跋扈,哪懂得老奴,为皇上分忧的心意啊!如今叛乱猖獗,国库空虚,西域诸胡也不安生,那些人不懂得为皇上分忧,一味胡乱揣测诽谤,令老奴心寒啊!”
“李总管多虑了,自马嵬驿起,我父子便深感李大人对大唐的忠心,对李氏的忠心!”
“知道王爷是明白人。洒家也不多说话了,边令诚既然带了回来,改日就交大理寺、刑部的人审过就是了。王爷还有军机要务,不用多费心了。”
“一介囚寇,本王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皇上他?”
“皇上累了,咱们做臣子的该让皇上多休息。听说,你这一路回来,遇见不少事端,自己也该注意才是。不要给自己惹太多麻烦!”
“本王自是以皇上和大唐天下为重。”广平王知道李辅国话里有话。
“时候不早了,王爷可要早些回去休息!老奴眼下就告退了!改日,老奴自然会通禀圣上,广平王自有面圣的机会。”李辅国一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李大人,告辞!”广平王出了宫,回了元帅府,帅府就在皇城之内,是三省六部九寺诸卫府衙所在。
在很长一段岁月里,广平王就像他父亲李亨做太子时那样,隐忍着。
帅府大殿内,灯火通明。
一袭白衣,正立于大唐地理图前,那是一面锦绣的地图,铺满了整面墙壁。
那人不仅身着布衣,也未曾带冠,只以布巾束发,手里摇着一把羽扇。不曾见到脸面,早已透露着十分的仙家气度。
“先生,还不曾休息?”广平王笑着问道,没有拘泥礼节。
“啊!王爷回来了!一路上还顺利吧!”布衣男子转过身来,只见他五缕须髯,眉目清朗,像是一个修道的人。
“哈哈哈,先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路上的小事,还会不知道?”刚才,在李辅国那受了些气,广平王有意跟这位先生开玩笑。
“山人的谋略,在经济天下,那些鸡鸣狗盗、隔墙树耳的手段,山人自然不懂!”
布衣,自称山人。他也知道广平王刚才那么说是心里酸,跟他开玩笑。近来,李辅国也的确太过分了,满朝文武不说,皇子王孙他也派了细作监视。
“先生见谅!路上的确遇见不少事端。还多亏先生未雨绸缪,不然,后果实难想象!”
广平王,便一五一十,把路上的经过,与这位帅金殿上的布衣说了。
“亏了先生教升平的玄武双蛇阵!否则本王性命危矣!”
“王爷过奖了。升平聪明伶俐,乖巧可人。王爷有福啊。既然有郭子仪家的六公子和左街使鲜于燕在,他们也定会护卫王爷周全的!”
“他们是受了太上皇的旨意。”
“恩,不足为奇。竟做了几十年皇帝,宫闱中的事,他看得多了。想必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派人保护你,也或许,还想多知道些什么!”
“你是说边令诚?”
“是啊。当初在潼关,他奉旨杀了高仙芝、封常清。传言是他在上皇面前构陷二人罪责,使得上皇下了那道旨意。但真实的情况,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临阵杀帅,的确是兵家大忌!”
“是。你想啊,上皇也是继太宗以来,最有作为的皇帝,文治武功,英明神武,怎么会”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怎么会犯下临阵杀帅的低级错误呢。
布衣,没有说完。但广平王心里明白,天宝末年,上皇的许多行为,都超乎人们的理解。
“当时,意见驳杂,我等也是舍本逐末,一味为了争论而争论,结果并未保下高仙芝的性命。然后,又是哥舒翰兵败潼关,大唐一下子,好像在虎狼面前,敞开了胸怀一般!想来伤心、叹息!”
“山人这些年也一直在思索此事。知道佛家密宗、道家中,都有用药物使人迷幻本心的法子。”布衣,话又说了一半。
“这个”广平王陷入沉思,没能继续说下去。
“倒也无妨,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边令诚回来了,自然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倒是你,觉得这一行如何?”
“本王这一行,虽然到了长安,却还没走出那一线天啊!”
“哈哈,王爷有这等悟性,山人就放心了!凡事小心应对,总有豁然开朗的一天。”
“都不知道要应对什么,如何应对?还请先生赐教。”
“朝堂上,关于王爷和建宁王谁为太子的事,已经议论很久了。”
“李,任侠率直,刚正不阿,谋略过人,许多地方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能比的。想来,他也不会因为这些流言,而与我生出什么嫌隙!”
“建宁王自然不会。不过,他多次向皇上诉说李辅国刚愎专权、欺压忠良,早已为李辅国所不容啊!”
“他还能怎样?”
“他和张皇后,向皇上进言,要任命建宁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你做太子。”
“啊,先生,此事当真!”广平王不由低声惊呼!
“当真。”
“这岂非是一石二鸟,连我兄弟二人一齐杀了便罢!歹毒啊!”广平王冷汗直流。
“你放心。皇上,跟我谈了此事,我便以太宗兄弟的旧事讲给他听了。他自然明白。只是,王爷兄弟,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
太宗旧事,说得便是玄武门之变。
当年唐高祖李渊,举兵太原,建立大唐的基业。当时,太原起兵,是李世民的谋略,李渊因此允诺李世民,功成后立其为太子。
后来,李渊称帝,却立长子李建成为太子,以李世民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掌握兵权。
在秦王李世民逐步平定四方、剿除割据军阀的过程中,功勋也越来越盖过做太子的兄长。
结果,令得兄长猜忌、弟弟不服。太子李建成联络齐王李元吉,一起排挤李世民,李世民召集幕僚构陷太子谋反。
最终在玄武门,李世民设下埋伏,亲自射杀了自己的兄长和弟弟。
这些广平王都是知道的。他心里也明白,如果自己成为太子,建宁王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兵权在握、功勋卓著,难保日后兄弟二人不会血刃相见。
“多亏先生了!先生真神人也!”广平王发自肺腑的感谢眼前这位布衣先生。
久居深宫的广平王,近年来最为快乐的日子,莫过于同郭子仪、李光弼、李嗣业等人在一起的时光,虽然终年征战,却有感于他们的率直、忠诚,令自己十分的快慰。
再则就是同眼前这位布衣在一起的时候。
他学识渊博、心思如海,却又不同于那些酸腐的儒生,他的智慧、真诚、旷达,在这座充满了血雨腥风的皇城里,给广平王带来许多的光明和快乐!
这位立于帅府金殿之上,进则左右天子决断,退则一袭布衣的先生,就是大唐的名士李泌。
李泌自幼便有神童的美誉,他七岁的时候,便已经通晓儒、道、佛三家经典。
那时,还在玄宗开元年间,海内清明,恩泽八方。不仅科举兴盛,更出了许多神童,比如王维、李泌,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朝野间似乎有一种"举神童"的风气,于是,李泌也得到了玄宗等一众朝中重臣的接见,并凭借着过人的机敏和学识,受到了玄宗皇帝,名相张说、张九龄等人的欣赏和喜爱。
有一次,张九龄准备提拔一个才干平庸,性格软弱听话的人。当时李泌跟在张九龄身边,于是直言道:“公起布衣,以直道至宰相,而喜软美者乎!”
意思是说,相公也是出身平民,以才干学识和正直无私的品德,官至宰相,怎么也喜欢软弱听话的人呢?
张九龄听完,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对这位神童小子,升起几分敬意,改口称其“小友”,并非常慎重认真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李泌的父亲,李承休是一位藏书家,到了李泌一代,更是爱书如痴,所遇图书比购买收藏,当时的人们,便称李泌“李书城”。
家学渊源,加上他天子聪颖,爱书如命,待到李泌成年,便已非常的博学多闻,尤其精通《易经》,并常访终南、华山、嵩山,对于求仙悟道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希望能够学到神仙长生不死的方术。
对于方术修仙、悟道炼丹的痴迷,一直伴随了李泌的一生,但这却毫未影响他卓越的学识和经世济民的才干!
到了玄宗天宝年间,皇上想起了这位早慧的神童,业已成年,特别召他进宫,讲解《老子》,任命他为待诏翰林,供奉东宫。
翰林制度兴于唐初,是遍选天下精通文学、经术、僧道、琴棋、书画、阴阳等的能人异士,作为皇家御用顾问团队的一项制度。到了玄宗时期,较多选用文学士人, 称“翰林供奉”,负责同皇帝议论时事,起草诏令。
李泌做了待招翰林,又供奉东宫,相当于皇太子的私人顾问,因为他的博学、爽直,和皇太子兄弟感情都非常的好。到了后来,肃宗说起李泌,尊其为良师益友,便是这段时光的缘故。
这个时候的李泌,道学修为已经很高,对于方术的修炼到了痴迷的阶段,不再吃烟火食物。
李泌的入朝,遭到了权臣杨国忠的嫉恨,便诬告他作过一首诗,讽刺朝政,将他外放,他干脆辞了官职,到了嵩山隐居。可见其道性。
安禄山攻陷潼关,直逼长安之际,皇太子李亨北上灵武,登基称帝,便四处寻访李泌。
虽然身在山中,大概也是一直关心着天下的!听到太子李亨登基称帝的消息,李泌主动到了灵武,君臣再见,一拍即合。
那些有大才的人,恐怕始终难舍士大夫匡时济世的理想吧!李泌,希望这一次能尽得皇帝,也是昔日好友的信任,舒展心中的抱负。
十数年战战兢兢的东宫生涯,令得肃宗十分的谨慎小心,甚至有一些懦弱。但对于李泌,他却堪称礼贤下士的仁君。
肃宗封他官职,他坚辞不授,只愿以客卿的身份出谋划策。
肃宗出行,皇家车马中,总是二人同坐,人们都知道穿龙袍的是天子,穿布衣的便是山人李泌。
深夜议事,君臣腹中饥饿,要用夜宵。李泌不用烟火食物,肃宗便亲自烤了梨子给他吃,纵然广平王、建宁王二位王爷索要,也不肯定给他们。
坐太子时,权相李林甫多次谋害太子,肃宗怀恨在心,想将其尸骨挖出,挫骨扬灰,以解心中怨恨。李泌谏言,奸相所错,亦是太上皇用人之错,如果为此,必将导致父子失和,臣民妄议,天下难安。
李泌,也多次遭受李林甫的排挤、陷害,如今李泌进言,不计私怨,始终以帮助肃宗成就海纳天下的明君而努力。
如今能够真正左右肃宗决断的两个人,一个是李辅国,另一个就是李泌。
三十二、鲜于悍妇?杜环失踪
“敢问先生,我与建宁王弟,日后可要如何才好?”
“如今,对于大唐你是平定叛乱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对于肃宗,你是他的儿子。一切做好了便是!建宁王么,你些须注意有心人的动作。天意有为,天道无为。”李泌嘱咐道。
“本王明白了。那边令诚如何?”
“前朝旧事,一般是国事,一半是家事。而去去难追,许多事,想来已对王爷没有什么影响。王爷只须看着便是。王爷一路操劳,还须早些休息。山人,也该去睡了!”嘱咐完,李泌便告辞,起身去了后殿。
大元帅府就设在皇城之内,为了便宜军机处理,广平王、李泌在这里都有自己的寝居之所。
回到长安的第二天,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
鲜于燕在床上,依旧鼾声如雷。他是擅睡的人,睡眠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院里一阵嘈杂,早已持续了有一会儿,有人吵着要见鲜于燕。
兴庆宫和广平王府都派了人来,为了鲜于燕在一线天护驾有功,都送来了金玉绸缎,作为褒奖。
不一会,鱼诺海带了一个察事厅子的小太监也来了,说是代表皇上和李辅国大人,送来褒奖,但,并无圣旨,想来这件事,肃宗是不知道的。
一众人都没有一道像样的旨意,只说是奉了谁谁的命令而来,他们三波人可以说是代表了当今最具权势的人物,一心想着鲜于燕一个小小的六品官,还不得全家诚惶诚恐的接待一番啊。
没成想,鲜于燕还没睡醒,鲜于夫人接待众人,硬是不肯叫醒鲜于燕,说是夫君连日劳累,要好好休息。
这帮人一听顿时火了,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闭门羹,纷纷吵嚷,“你,你,你好大的胆子,连太上皇褒奖送来,竟然还任由他酣睡!”
“不然怎么样?有什么礼物,你们放下就是了!我家夫君睡觉要紧!”鲜于燕的夫人,是出了名的悍妇,根本不管什么宫廷朝堂上的礼节。
太上皇、广平王派来的人自然不知道这妇人的厉害。鱼诺海却晓得一二,知道这是个认死理儿,不怕死的主儿。毕竟,他们察事厅子干的就是监视百官的差事。
鱼诺海上前一赔笑脸:“大嫂,是我们来得太唐突了。也不知道鲜于大人正在休息,这次的赏赐就是为了褒奖鲜于大人,护送广平王、保护朝廷要犯,劳苦功高。如果赏赐不能亲自给到鲜于大人,我们是很难回去交差的。”
“你们交不了差,关我夫君什么事?”这妇人还是扭住不放。
“鲜于大人,为朝廷效力,我们也都是奉皇命而来,都是一番美意,一番美意啊!鲜于大人收下这些赏赐,我们回去交差,高官厚禄都等着鲜于大人呢!”鱼诺海一直笑着,油滑应对。
这悍妇也知道关系重大,干脆不说话了,一撇嘴,一叉腰,透过天井望出去,僵立在那里,好像她也有为难之处。
鱼诺海看明白了,也示意兴庆宫和广平王府来的人,不必再多说话。
鲜于燕睡得朦胧,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心里想,这下可害了夫人。寻思片刻,计上心来。
众人等在中堂,忽然听到里边传来一阵阵哈欠声,还不时伴随着似在忍受巨大伤痛的哎呦声,大家一见,是鲜于燕出来了。
只见他脸上、胳膊上、腿上,都缠满了白布,一只眼被蒙了起来,肚子也鼓起,似乎也缠了东西。
鲜于燕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当中一跪:“小人左街使鲜于燕,参拜太上皇、皇上、王爷。不知道几位大人来到,小人惶恐惶恐。”鲜于燕边说,脸上还一阵阵的抽搐,似乎一身的伤,令他疼痛难忍。
鱼诺海心里偷着一乐,那晚的事,他是看在眼里的。知道鲜于燕并未受什么大伤,他当时还寻思呢,这左街使的功夫深藏不露啊!
鱼诺海当然不是那种会趁机揭穿什么的人,他赶忙上前,拉起了鲜于燕,寒暄起来:“鲜于大人哪里话,我听贺兰大人讲到,那狼头幽骑十分凶悍,广平王五千精兵,几乎伤亡殆尽。如果不是郡主、鲜于大人和郭公子及时出手。后果不堪设想。看鲜于大人这一身伤,实在令我等汗颜,恨不能当时在场,出一份绵薄之力!”
鱼诺海毕竟代表的是当今天子,太上皇、广平王那边的来人,自然也随声附和起来。
鲜于燕听得心里也是一阵暗乐,心说,平日里只见你爽直,要不是那次的事情,真看不出你鱼诺海是这般心机深沉的人。
“鱼总管言重了,鱼总管言重了。赶紧给几位大人上茶啊!”鲜于燕,故作低声的回说。
鲜于燕顺了梯子,站起来,吩咐家人给看茶。也真是难为这鲜于夫人了,几位大人来了,愣是茶水都没有一口。
鲜于燕又替夫人,给兴庆宫、广平王府的来人,赔了罪。人家见他伤成这样,自然也不会再计较什么。
唐朝是一个开放的时代,女性不仅有相当的社会地位,甚至悍妇之风盛行。
比如太宗朝的名相房玄龄,就有一位十分了得的老婆,太宗故意刁难她,要赐妾给房玄龄,这位悍妇宁死不从,当下喝了太宗赐给的毒酒,其实是醋。她也落得个醋坛子的名号。从此,就连太宗皇帝说起房玄龄的老婆,都畏忌三分。
唐朝历来,就不少怕老婆的官员,种种悍妇,宫里的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太上皇、广平王派来的都是上年岁的老太监,见鲜于燕一身的伤,早就不忍发难,一想到堂堂英雄儿郎,家里却守着个母夜叉,心里只有替他一阵阵苦笑!
是啊!鲜于燕的老婆,生的膀大腰圆,大脸盘子黑黢黢的,根本不像长安城里朝廷命官的夫人,十足的漠北悍妇的样子。
众人寒暄了一会儿,老太监率先告辞,鱼诺海也跟着走了。
鲜于夫人把赏赐的珠玉锦缎收起来,看鲜于燕家的门庭,自然不是什么豪门巨室,可鲜于燕和夫人,对这些东西却也不曾多看几眼,收起便罢。
对于皇权,鲜于家的人,似乎也有着超乎常人的漠然,不是蔑视,只是一种视而不见的漠然。虽然他身在公门,却也只当它是个度日的差事。
送走来人,收拾好中堂。憨壮的妻子和几个孩子,伺候着鲜于燕吃饭。有鲤鱼羹,熏牛肉,面饼,煮鸡蛋,样数不多,量却很足,铺开满满一张桌子。
鲜于燕,扯掉伪装的绷带,大口吃喝起来。昨夜他已如此吃喝了一番,恢复了不少体力。他每餐的食量,顶过五个壮年的男子。这几天奔波在外,对他而言着实辛苦。
就在鲜于燕尽情吃喝的时候,郭暧来了。他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今天他并没有带七宝,好像自从那件事后,他很少再带七宝一起行动了,有个半大孩子,终究不方便。
郭暧不请自来,先主动和鲜于燕的妻子打过招呼,逗弄了几个孩子一番。鲜于夫人,找了个话头儿,带着孩子去了后堂。
“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折腾几天,你不累么!我可得在吃一会儿。”鲜于燕咬了一口牛肉,囫囵着说道。
“哈哈,你吃,你吃。方才来你家路上,碰巧遇见了小鱼儿,说你呼呼大睡,冷落了宫里来的人!”
“还小鱼儿呢,我看就是个小狐狸。这下边令诚回来了,你还准备怎么查起?”鲜于燕吞了一只鸡蛋,又囫囵着说话。
“边令诚如今在大理寺的天牢。倒是不用急了,而且查他,也未必要从他入手啊!”郭暧自信的说道。
“这么说你有些眉目了?”
“算是吧。高仙芝已经死了,连同他的儿子,在安禄山大破长安的时候,也失踪了,他的事情,查来查去,总归都是一些故事。
不过前些日子,我在帮杜佑的侄子,杜环治疯病的时候,有了不少意外收获。
第一,高仙芝和边令诚关系非同一般,而且在征讨小勃律的时候,他们二人曾经合力藏起了一宗货物;
第二,高仙芝大破西域,擒了石国、小勃律等一干国王到长安后,曾经见了一个人,很可能是一个道姑,而且这次见面,对高仙芝影响甚大;
第三,高仙芝率军远征怛逻斯城的时候,被大食国二十万大军围困,也曾经出现了一只九尾狐狸,帮助**突破了重围。
而那天,在韩当那里,袭击我们的,也有一只九尾狐狸,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只。
可以肯定的是,在晋州城“白头带子们”有可能就是贺兰寿提起过的乌鸦,他们应该和袭击我们的那只九尾狐狸,有所牵连。
那天夜里,“乌鸦”这个组织里两个人物,羽归林,松下风,则很有可能同永福悲田坊有关。而边令诚早年间,孤苦无依,就曾寄住在永福悲田坊。
眼下,我们可以从三个地方入手。
杜环,等他神智好些,我们便去登门拜访,相信可以得出不少线索;
然后就去永福悲田坊,上次问老韩,他说那间病坊无大隐秘,我想,很可能是他没有发现什么,我们还得再去看看;
其次,就是在找找高仙芝在西域的旧部,希望能有收获。”
“贺兰寿、鱼诺海这边呢?”
“贺兰寿、鱼诺海插手到边令诚的事情上,说明这件事,很可能是另外一个层次的事情了。绝对不是什么边令诚矫旨临阵杀帅那么简单的事情。为了这件事,太上皇老人家不是还派你出面了吗?”
“是啊。当年的事,的确有许多蹊跷的地方!那时候大家沉浸于叛军杀来的恐慌之中,很多事都疲于应对。现在恐怕他老人家想弄清楚一些旧账吧!”
二人说话的当口,前院儿又传来一通急促的敲门声,二人停下谈话,不约而同的看过去。
一个老仆人,也是鲜于宅邸的管家去开了门,带过来一个人。是左金吾卫的一个小吏,平日里鲜于燕的跟班儿,麻六儿。
鲜于燕告了假,本来这几天都不用去当值的,见他来了,一瞪眼:“你个兔崽子怎么过来了,不知道老爷今天休息啊!”
“大人,不好了,杜府又出事了,哎呦,人家杜佑杜大人,刚刚荣升宰相,哎呦,这叫小的们怎么办哦!”麻六儿,平时说话办事十分的麻溜儿,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慌张起来。
“你小子有话慢慢说,急什么急。怎么着,他家又失火了?前阵子,动不动招魂弄鬼的,害得老子多少天都没睡好。”鲜于燕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是,是杜府家公子,杜环失踪了!杜家人说,昨天夜里,有两个黑衣人来,绑了他家公子,翻墙跑了。”
噗鲜于燕一口鸡蛋黄,全喷了出来。失踪人口,还是新任宰相的族侄,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而且,还关系着一宗奇案。鲜于燕看向郭暧,郭暧也一脸的惊讶,甚至有些不相信眼前小吏所说的话。
郭暧心中突然一阵的懊悔。对了,前番田陌桑、宇文雷等人家中,一连串的变故,想必那些装神弄鬼之人,并未得到想要的答案。
而杜环,也是多年追随高仙芝的人。之前,他因为相思入魔,那伙人才没有对他下手的吧。他的疯病,既被师兄治好了,自然成为了他们的目标啊。
自己竟然忘了嘱咐杜府小心此事。
转念一想,对方都是武功卓绝的人,又善用迷幻之术,就算叮嘱了杜府的人,加强戒备,怕也只是徒增伤亡。
对手只是想打探消息,想来短时间不会伤害杜环的性命。
一听说杜环失踪了。郭暧,迅即把这件事同田陌桑、宇文雷等府上发生的事情,联系了起来。虽然不同前几次装神弄鬼的做派,这一次竟然直接把人劫走了,恐怕跟边令诚的回京有关。
也许,那班装神弄鬼的妖人,也是乌鸦一伙的人。他们没能得到边令诚,所以加紧了手段,劫走了杜环。
三十三、鱼游诺海?鱼焉狐焉
想到这里,郭暧不禁把注意力又放到了永福悲田坊那边。边令诚,被看押在大理寺的牢房里,又有御林军看护,暂时先放一边了。
又用了一刻钟的功夫,鲜于燕吃喝完毕。三人一起去了杜府。
杜府里早已乱作一团,老夫人一见金吾卫的人来了,不由得上前哭闹,被杜老爷吩咐家人带下去了。
疯了许久的儿子,刚好几天,又在家里被人劫走了。那是一种近乎宿命般的打击啊,很少有人能承受得住吧,何况是一个妇人。
杜老爷,看去也是一副伤心过度的样子,勉力支撑着。
几个人,就在杜环的房间里坐下来,鲜于燕询问起来。
“你们怎么确定杜公子是被黑衣人劫走的?”
杜老爷一拱手,颤声说来:“鲜于大人、郭公子。那日,惠果法师救了小儿,小儿这几天夜里睡,白日里醒来,精神日渐好转。但身体终究还不太好,每日就在府内花园里散散步,晚上也需要家人尽心照顾。昨夜宵禁之后,负责夜里照顾小儿的丫鬟,前去换班,刚进到院儿里,就见两个黑衣人在房顶上疾奔而去,其中一个人身上就扛着我家环儿。丫鬟惊叫起来,吵醒了我们。进到环儿屋里,就见原本照顾他的家人,已被打昏在地,小儿不知去向!这才,一早到了金吾卫报案。”
“杜公子这几日一直没出府去?”
“没有”
“可有公子的客人来访”
“没有,数年来,环儿久居西域,跟随高仙芝将军。在长安的朋友是很少的。”杜老爷,有问有答,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那,关于杜公子的疯病治愈的消息,家人们可有对外传说?”郭暧插了一句,虽说是多此一举,却也想印证一下。
“环儿生性喜好游历,在西域追随节度使大人多年,仅在天宝十年,曾经跟着高将军回过长安一次,后来在怛逻斯城之战中,又遭遇危难,在大食漂泊数载,回到长安就害了疯病,我和他的母亲,痛苦难当。他的病好了,我们自然非常的高兴,前日历曾在府里大摆酒宴,庆祝过一番。其中多数是老夫,和族弟杜佑的朋友、同僚,并没有环儿的朋友。至于环儿病愈的消息,肯定在那件事后,传开了吧!怎么?郭公子,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哦,并没有。只是想来,公子之前害疯病时没什么事端,病情好转,反倒惹了什么人一样,所以好奇一问!”
“刚才也说了,这数年间,环儿久在西域,并不在长安,能惹了什么人呢?”杜老爷深为不解。“对了,郭公子,鲜于大人,一会察事厅子的鱼诺海总管也会过来,好像也是为了环儿的事情!”
“哦?鱼诺海,是察事厅子的总管,什么时候也管起失踪人口的事情?”鲜于燕同郭暧面面相觑,几乎异口同声的问道。
“这个,老朽并非官场中人,想必察事厅子的事情,二位比老朽清楚。只是,既然他说了,是为了环儿的事来,我想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一会二位也同他见一面!”杜老爷,显然不想谈太多察事厅子的事情。
郭暧、鲜于燕心里清楚,如今察事厅子的爪牙伸的越来越远了。长安城内,文武百官,朝廷政事,家族人口,他们管得越来越多。
没多久,鱼诺海一行就来了,还是带着那个骄傲跋扈的小太监一起来的。
当时,鲜于燕、郭暧同杜老爷了解过情况,便开始勘察杜环房内、院里的一些情况。
他二人正四处看着,就听嘿嘿嘿嘿的一阵乐,是鱼诺海的声音。
“嘿嘿,哎呦,郭公子、鲜于大人也在啊!”
郭暧、鲜于燕原本觉得,鱼诺海的笑,是一种直爽的笑。经历过一些事情,忽然觉得那笑容里充满了邪魅和轻狂,尤其配着他那张比妇人还白净、阴柔的脸。
“鱼总管,真是无处不在啊!这长安城里失踪人口,以后还多有劳总管大人了!”鲜于燕直接,又有些酸涩的回答。
“嘿嘿嘿嘿,鲜于大人见谅,您这一边儿勤王护驾,一边还要为长安城里的治安操心,您才是劳苦功高啊!不过,看您的伤势恢复的很快嘛!”鱼诺海的嘴巴,一向也是厉害的很。
“勤王护驾,也是我金吾卫的本分啊!”鲜于燕终究憨正,斗起嘴来,自然不行。
“听闻,小鱼儿你对杜公子失踪,已经掌握了十足的把握呢,不妨帮衬帮衬肥咸鱼!”郭暧说话,替鲜于燕解了围,也诈了鱼诺海一把。
鱼诺海又是嘿嘿一乐,一旁骄横跋扈的小太监一看,凑了上来:“呦呵。我们大人辛辛苦苦来,就是为了帮你们,反倒你们一副刁难!你们既然这样,这个忙,我们还不想帮了!”
“唉!郭兄弟、鲜于兄,不要介意。十足的把握,我们也不敢说,倒是有些蛛丝马迹,可说与兄弟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帮助!”鱼诺海摆手,示意小太监退后,一脸诚意的跟郭暧、鲜于燕说道起来。
杜环的父亲一听,好似抓住了最后一把救命的稻草,使出浑身的劲儿,又是道谢,又是把几个人又请进房里,让座、看茶。
“如今王道艰险,长安城文武官员的身家安危,也是我察事厅子的首要职责,杜公子追随高将军多年,杜大人又刚刚升任宰相,出来这样的事,我们自然会尽心尽力。
自从田陌桑大人出事以来,我们就加强了对诸位大人家宅的保护工作。甚至,在徐秋迟将军府上,我们损伤了三位兄弟。
十分遗憾的是,我们人手不足,虽然派了兄弟在杜佑大人府侧守护,您这边,我们还是疏忽了,这个还请杜老爷见谅。
昨夜,我们的两位弟兄正在杜佑大人府侧巡查的时候,忽见两道黑影,匆匆游墙而去,其中一人像是背了个人。
弟兄这才想起,临街就是杜老爷府上,又听得府内人声嘈杂,像是出了大事。
妥善期间,一早我们便派了小厮前来探查,果然是失踪了人口,而且正是杜环公子,这才登门造访!唐突不周之处,还请杜老爷、鲜于兄见谅!”
鱼诺海认真、诚恳的说道。
“对对,我府上的丫鬟,也是说见了两个黑衣人,掳走的环儿。鱼总管,可曾探知那伙人的去向?”杜老爷一心在自己儿子安危上,急问道。
“也是运气。我察事厅子的人,疏于武义,对付那些夜行的强人,实在不敢冒然出头。一个会些轻身功夫的弟兄,只身奋力追去,一直追得过了永安渠,翻过坊墙,进到了归义坊内。
说来惭愧,我那弟兄轻功本就一般,追了一路,体力不济,刚进到归义坊不久,一个疏忽,就失了那伙人的踪迹。以至于劳累过度,那兄弟今日都没能当值。
但就我那兄弟推测,归义坊内,就该是那伙人最后的落脚处!”
听完鱼诺海一番真诚、平静的讲述,郭暧、鲜于燕互相看了一眼。
眼前的鱼诺海,真的是那天夜里的无影刀客么?
莫不是我们错怪了他,毕竟那两天夜里,谁都没有看见那无影刀客的真面目,一切全凭推测。
同样的绰号,同样的声音,这些都是有可能的,今天他的话里,听不出任何破绽。
不过,他们还是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鱼诺海腰间的弯刀。
“鱼总管,对这伙人的来历、身份可有探查到什么吗?”鲜于燕追问道。
“这个非常遗憾,目前因为人手问题,我们的重点还是放在保护各位大人安全上,以防护为主。对方功夫高强、行踪隐秘,有些事,非常的力不从心!”鱼诺海不再嘿嘿的乐,一直很认真的说着。
“那个左手刀客,有再出现么?”郭暧问了句。
“长安城这么大,虽然不比天宝年间人口众多,还是找到不少左撇子。用刀的也有,却基本可以判定不是那晚的高手。”鱼诺海说完,摇了摇头。
“找遍了长安城?”鲜于燕说了话。
“是,但不是所有人。”鱼诺海的口气,分明有些无奈。
“哎怎么会呢,以李大人和察事厅子的手段,京城上下,还有人查不到么?”郭暧对着鱼诺海笑笑,调侃道。
“呵呵,郭兄弟见笑了。要说真的查问起来,皇城内外、文武上下,还真没有我察事厅子不能进去的地方,只是,要找一个杀人的凶手,总归还是要谨慎些的。商贾百姓、寻常兵士,倒是可以直接查问,一些有品阶的,还是得慢慢观察。呵呵,长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官啊!”说道最后,鱼诺海自己也都被自己说的,有些释然了。
“不过,前日贺兰寿大人率领一众察事厅子的兄弟,个个身手着实不凡啊!”鲜于燕说。
“那是,洒家大总管功夫自然了得,大总管手下也都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就算放在武林里,也是一流的手段。”是那个骄横的小太监。
“这个倒是,鱼某自愧不如啊!你看我身边的人,当着我的面都羡慕起别人来。”鱼诺海自我解嘲。
“贺兰总管,怎么对边令诚的事也很在意?”郭暧发问。
“边令诚,虽说是咱们的前辈,但终究谗言误国,成了罪臣,我们犯不着为他费什么心思。主要是皇上和李大人,担心广平王的安危,适才由贺兰大总管亲自出马护驾!一路上,贺兰大人也都是守在王爷身边的!”
二人想了想,鱼诺海此言不虚,一路上,贺兰寿的确是一直守在广平王一侧。
“几位,鱼某先告辞了。我还得赶紧去西明寺一遭!”说了会儿话,鱼诺海起身要走。
“怎么?小鱼儿去西明寺求姻缘么?”郭暧恢复了往日对鱼诺海的调侃。
“哈哈哈哈,是,是,是。说是有几个安禄山那边来的人,到了西明寺,我去看看相相亲!”
安禄山来的人?叛贼?在西明寺?郭暧刚想再问些什么,鱼诺海已经起身和杜老爷告辞,带了那跋扈的小太监走了。
鲜于燕叮嘱麻六,让他回到金吾卫,把案子记录成卷,自己和郭暧另外行事。
两人出杜府,到马车行租了一辆马车,向着归义坊驶去。
“你不打算叫上老韩?”鲜于燕挤进马车,先问了一句。
“你今天也没穿官服,正好我们先暗中察访一番。”郭暧坐定,回答。
“你真的相信鱼诺海说的话?”
“话语本身,是没有可信不可信之说的啊。是不是可信,关键还在人!”
“那两天夜里,我们所见的无影刀客都是蒙着面的,一开始便先入为主的认为那就是鱼诺海。看今天这意思,他还是和平常一样啊?不至于那么狡猾吧?”
“这件事,眼下难以定论。就连我的元识,都无法判断那一夜的无影刀客,和今天的鱼诺海,是不是同一个人。”
“见过他出刀没?”鲜于燕问的,自然是眼前这个鱼诺海。
“没有。甚至,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被一群小流氓狠揍。
那是安禄山发动叛乱的前一年,长安城里一派繁华富庶,丝毫感受不到异动来临的征兆。
我和三哥打马走过一条街巷,在一座青楼外,就见一个小太监正同十几小流氓争执着什么,几句不和,那些小流氓就率先动力手。
那个小太监身形纤瘦,根本不是十几个人的对手,却不跑不躲,同那伙人缠打在一起。
当然没几下,那小太监就被人们按倒在地上,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三哥路见不平,又见他瘦小的人,十分的有骨气,当下出手,打跑了那伙人。
这小太监不仅有骨气,人也着实的怪。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冲我们,嘿嘿的笑起来。
就是你见到鱼诺海常有的那种嘿嘿的笑。
当时觉得他笑的挺傻的。
他没说谢谢,只是一抱拳,问了我们姓名。我们告诉了他,他转身就走了!
三十四、火烧青楼?神秘符文
后来,我又见过他几次。有两次,还是在那座青楼的外,他正同青楼的老鸨争执。
那条路是我们回府常要经过的路。
老鸨实在烦他了,便喊了几个龟公出来轰他走,他还是不躲,跟几个龟公扭打在一起,还是一味的被人打。
就算看见我了,也不会央求我救他,一边被人拳打脚踢,一边对我嘿嘿傻笑一番。
渐渐的,我也开始喜欢这个年轻的小太监。”
二人坐在车里,郭暧对鲜于燕慢慢讲起,他和鱼诺海初见时候的故事。
“一个小太监老往青楼跑干嘛?难怪老鸨和龟公们烦他。”鲜于燕不在乎的咕哝着。
“呃。我救下他,他也只是照旧对我嘿嘿笑笑,就跑了!有一次,我实在好奇,便请他到小仙居吃饭。
我以为能问出些什么,当时他小小年纪,口风却很严。只说父母不在了,无依无靠,被个老太监发现,就跟着做了小太监,只字不提到青楼门前闹事的事儿。
很多次,我回家路过那座青楼,都遇见他在那,要么正同人争执,要正被人揍。
有时候,我干脆不管他,他对我嘿嘿傻笑一番,我也对乐一乐,继续打马走怪,事后他见到我,也不说什么见怪的话。”
“啊!你经常见他被挨揍,然后你们就成了朋友?”鲜于燕打趣儿。
“勉强算是吧!但一直交往不多,后来安禄山叛乱爆发,父亲投奔了在灵武登基的太子,也就是当今的皇上。我们举家则迁往万州避祸。那时候起,就再没见过他。
长安收复之后,我们迁回长安旧宅。
后来四处游荡,发现那家青楼竟然还在,安禄山大军攻来,城中的许多百姓都来不及逃走,像青楼这样的地方,纵然是在叛军的占领下,也总会有生存下去的手段吧。粗野的北方蛮族,来到长安,大概正需要这些声色犬马的享受。
还是像战乱之前那样,我经常会走那条街回家,路过那座青楼,但是没有再见过那个纤瘦的小太监。
回到长安,大概又过了月余。
一天夜里,宵禁的梆声刚刚敲起来,我在外与人吃完酒正赶回家去,忽然听见前面一阵急促的锣声。
是火警。我打马快走几步,赫然见到前面冲天的火光,走得近了,发现正是那座路边的青楼。
那是一座砖木结构的楼宇,有四层高。每一层都燃起了大火,火焰像龙蛇一般不断的从窗子里钻出来,条动作。
楼里,更有凄惨无比的叫声,男男女女,撕心裂肺一般的喊叫着,虽然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可以想象出,那是一座火的地狱。
楼外有街坊邻居围观,也有衣衫不整的男女,看来是青楼里的客人和姑娘。
楼上,不断有浑身着火的人跳下来,火烧加上跌摔,跳下来的人,大多当场就死了。
人们怕被跳下来的火人砸到,楼前,于是空出一片弧形的空地。
我打马走得近些,火光烤的人脸生疼,热气熏的我酒劲儿上来,竟然昏昏沉沉的。
就在我想要离开的时候,猛然发现人群最前,有一个人,他似乎不怕火焰的炙烤,也不怕楼上火烧的人跳下来,他站的比大多数人都更靠前两步。
那人身形高瘦,正是一副太监的打扮,看服饰,品阶已经不低了。
长高了,原本凹陷的脸颊,也渐渐丰润起来,我断定,他就是那个常在这座青楼前,被人揍的那个小太监。
他好像有所感应似的,回过头,也看到了我,照旧嘿嘿嘿嘿的,冲我傻乐一番,又转过去,仰着脸,望向楼的高处。
当他望着那火之地狱一样的高楼,听着那些不绝于耳的惨叫,他的脸上,还是带着微笑。
我身子一晃,错开纷纷的人群,看见他腰间带着一柄弯刀。
过了这许久,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升官了,练武了,一个太监,还配了刀。
我看了一会,火烤的热气让我的酒劲儿越来越厉害,头愈发的昏沉,便一顿缰绳,从人群中退了出来,绕路回了府中。
火烧青楼的事,过后没多久,他来找我了,那是一个黄昏,碰巧那天我也在家里。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来找我,他约我出去,就在我曾经请他喝酒的小仙居,他回请了我。”
“那间青楼是他烧的?”鲜于燕打断郭暧,问道。
“不知道,我没问,他也没说。”
“我看一定是他烧的。”鲜于燕一努嘴。
“哈哈哈哈,但你终究是猜的。怎么,你要缉拿他?”郭暧笑起来。
“呃。当年那宗案子,说来奇怪,我们几经查问,并没有可疑的线索,后来几经逼问之下,老鸨竟然承认是自己和一个龟公,在房间苟且之时,不小心弄倒了蜡烛,引燃了帷幔,才烧起了大火。实在没有别的线索,也就据此结案了。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个人。”
“哦?那老鸨并没有死么?”郭暧疑惑。
“老鸨惹你啦?你想她死!”
“你想啊,鱼诺海几次跟青楼那帮人争执,若是结怨,自然是跟老鸨结怨。假设是他放的火,又怎么肯让老鸨逃脱呢?”郭暧推理起来。
“噫呀,你这样说不无道理。那这鱼诺海岂非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他一直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啊!”
“他请你喝酒,都说了些什么?”鲜于燕追问。
“酒,倒是喝了很长时间,从黄昏一直宵禁时分;话,也说了不少。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说了那么久,什么都没说?你也跟着奇怪起来了。”鲜于燕一拍肚子问道。
“一开始呢,他先干为敬,说了句谢谢。然后说,他叫鱼诺海”
“等等,等等,那个时候你才知道他叫鱼诺海?”鲜于燕又禁不住打断了郭暧。
“是那个时候,他才告诉我,他叫鱼诺海。”
鲜于燕明白郭暧这话的意思,就是说,郭暧也不肯定鱼诺海这个名字,就是他本来的名字,许多人了做了太监,有碍祖宗颜面,都会改姓换名的。
鲜于燕听郭暧继续说下去,“后来他说,他跟了李辅国大人,进了察事厅子,有了佩刀,不会有人再敢随便欺负他了,说完,他还炫耀似的拍了拍腰间的刀。”
“就是他现在腰间所挂那把弯刀么?”鲜于燕还是抓住不放。
“恩,就是现在这把,鲨鱼皮鞘,紫铜鎏金的刀镡,刀鞘也是紫铜鎏金做了箍子,看他拿在手里,非常的喜欢,那对他来说,算是很华贵的东西了。我当时觉得,他爱刀鞘,更甚过可以让他不受欺负的刀锋。”
“所以,他也没当你的面拔出来,挥砍几下?”
“没有。后来,我们聊了些长安的风物、变化,谈了许久,可他还是一个谜!”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归义坊外,二人付过车马费,下车步行。
“你确定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鲜于燕,对鱼诺海的话,还是有所保留。
“是。追查边令诚的事时,我就来过这里啊。”
“就你说过的,那次在永福悲田坊,那两个姓羽、姓松的人?”
“是啊。那天夜里,晋州城外,厮杀的两拨人,白头带子的头领,一个叫羽归林,一个叫松下风。无论声音,身形,以及我元识的感知,都肯定是我初探病坊遇见的那二个人。当初只知道了他们的姓氏,还多亏无影刀客喊了一句,才知道了他们的名字。”
“你现在已经不再把无影刀客,当做鱼诺海了?”
“这件事,不如先存疑搁置,静待他日水落石出,岂非更好?”郭暧回头,对着鲜于燕笑笑。
唐时的病坊,大多由官府、寺庙出资建设、维护,如果有善男信女、官员商贾前来救助钱物,当然更好。
鲜于燕扮作大夫,郭暧假装来施舍银钱,轻易便进了永福悲田坊。
鲜于燕,的确是有些医术的,只是不知深浅。
病坊里,住满了战乱时留下的孤儿、老人,有一些受过西明寺帮助,或干脆自己也是在病坊里长大的大夫,在里面照料他们。
郭暧捐了三十两银子给病坊的主事,然后帮着鲜于燕,为病坊里一些人诊治。
病坊里前前后后几个院子,每个房间里,都注满了人,每一间老弱病残都有,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郭暧、鲜于燕也正好借此,一步一步向里走去,不断的给人问诊,无论瘫卧在床的,还是身体健康的,都望闻问切一番,算是例行的检查。
病坊里,大多都是这个样子,一两个主事的,几个帮贡,几个大夫,战乱时节,老弱病残就多一些,大家有些忙不过来。从这些看来,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因为要给人诊治,也十分的方便观察,屋里屋外,上下左右,都看得清楚。
哎呀!一直看不出什么端倪呢?那天夜里明明看到那两人在这里,院子是一样的院子,房间是一样的房间,怎么竟如此的毫无破绽?
两个人有些累了,叉腰站在院里,瞥了彼此一眼,没说什么。
就在二人呆立的时候,一间屋里传来个声音:“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有劳了,进来歇歇吧!”
原来最后一排房子,正中有一间小小的佛堂,一个僧人在里面供养着如来和观音。
这里既是西明寺兴建的,有佛堂很正常,有僧人引领大家诵经,也可以消除大家心中的怨念,的确是一件好事。
大概是要把更多的空间,留给孤儿老人,所以,佛堂修的很小,只供奉了二尺余的如来,一尺五寸余的观音。小小的案几上,有三碟干果,两边烧着蜡烛,地上是一具脸盆大小的铁鼎,里面烧着香火。
喊二人的,便是这佛堂里的和尚。
长安城里,一些有心的官家商贾,捐了银钱,又带着外边的良医,来为病坊里的孤儿老人问诊的,是常有的事。所以,佛堂里的僧人见他们行事,并不奇怪,看他们是累了,便招呼他们进内喝杯茶水,歇息一下。
“二位施主,有心了。这边喝杯茶水!”僧人合十施礼,忽然瞥见郭暧右腕上,也挂有一串佛珠,知道是一位俗家弟子,更深深鞠躬,再念了一遍阿弥陀佛。
“师父费心了!”二人进内,见佛堂里有几具蒲团,便捡了坐下,僧人奉上了茶。
“二位施主,不知是哪家的善人,也好让僧人在佛祖面前,多多诵念!”和尚面目慈悲,合十双掌问起。
官家求升官,商贾求发财,这些善男信女,纵然有心的,每每来时,也是于佛祖有求的,僧人这样问,也是礼数。
“哦,敝家姓郭,在东市做些瓷器生意!”郭暧呷了一口茶,对着堂中的佛祖和观音,半真半假说了句,希望佛祖和观音不会怪罪。
“哦,原来是郭施主!看施主也是信徒,真是有心了,往日里并不见得二位,莫怪僧人无礼才好!”和尚一直很客气。
郭暧、鲜于燕,与这和尚慢慢攀谈起来,偶尔的四下看看,没看到什么异状。
仔细看看,却发现那尊铁鼎有些奇怪之处。鼎由混铁铸成,非常的厚重,自然不会因为平日里插几柱香,而晃动了位置。
可眼下这尊笨重的铁鼎,却似乎有被人挪动的痕迹,而且是经常的转动,不但三支鼎足下有明显的摩擦痕迹,就连铺在下面的方砖,都被磨出了三道极有规律的轨迹。看来是经常有人把它依照同样的方向,转动,又转回。
但这尊铁鼎本身也没什么奇怪之处,鼎腹上只有一个“万”字符号,也是一体铸成,双耳,也是一体铸成。莫非,在后边?
打定主意,郭暧便称叨扰多时,招呼鲜于燕便要离去,临走,向和尚讨了一炷香。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郭暧燃起香,摇灭了火焰,依礼数拜罢,便上前把香火插入了铁鼎积沉许久的香灰中。
鼎并不高,入香时还要俯下身子,只见他微微前倾,起身时,又借机向鼎后跨了一步,鼎后的符文,已清楚看在眼里。
郭暧一惊,这佛堂铁鼎后的图案,很不寻常。
三十五、西明法寺?疏勒惠琳
郭暧、鲜于燕,在永福悲田坊里察访了许久,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却在一处小小的佛堂里,看出了端倪。
郭暧出入大大小小的寺院庙宇不计其数,那铁鼎后面的图文,却是头一遭遇见。
那是一只张开双翼的乌鸦,铁铸而成,还描了墨色,十分的清晰,是乌鸦,不会是佛教常用的大鹏、孔雀,也不会是道家的仙鹤之类。
郭暧把那图形记在心里,又寒暄一番,同鲜于燕出了病坊。
午时已快过去了,两个人出来便投奔了路边的一家酒馆,要了些酒肉馒头,又托辞说有急事要写一封手札,让店家拿了柜上记账用的笔墨、纸张。
郭暧把那个图形画出来,给鲜于燕看。
“一只乌鸦?佛门哪个流派供奉这个么?”鲜于燕一嘟囔。
“因为没有哪个流派供奉乌鸦,所以才觉得奇怪啊!想想看?乌鸦,出现几次了?”郭暧反问。
“三次吧。老韩的恋人,死于带乌鸦标记的钢针,一次;田陌桑等人,也是死在带乌鸦标记的钢针上;今天这尊铁鼎上。”鲜于燕想了想,说道。
“是四次。还有一次,是从贺兰寿的嘴里,听到乌鸦这个词,当时,他嘴里的乌鸦,应该就是说的白头带子一伙人。”郭暧补充。
“一个叫乌鸦的组织?杀了老韩的恋人,杀了田陌桑等人,还在这永福悲田坊,设了秘密据点,那很有可能,杜环也是被乌鸦一伙人抓去的了喽。”鲜于燕顺着思路,往下推理。
“应该是这样的。”郭暧肯定了鲜于燕的说法。
“可现在还是没有头绪啊。病坊里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难不成,他们也像老韩一样,挖了个大大的地窟?”鲜于燕抛出了问题的关键。
“地窟?有可能啊。不过,眼下,我倒是更想先去西明寺看看。”
“去西明寺,先前鱼诺海也说去西明寺呢,怎么?你要去帮他?”
“倒不是。只是这永福悲田坊本来就是西明寺修建的啊。你这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他说在西明寺有叛军那边的人过来。既然是叛贼,那么照乌鸦的行事来看,难免与叛贼有所勾结。那就一定得去了。”
延康坊在西市的东南方,朱雀大街西侧,东临清明渠,西临永安渠。西明寺,就在延康坊的西南隅,临着永安渠。
西明寺,原本是隋朝越国公杨素的宅邸,归唐后,曾作为万春公主和太宗爱子魏王李泰的宅邸,在高宗朝,感念太子病愈,敕令改建为寺院。
西明寺,参仿天竺祗园精舍而建,有院落十所,大殿十三殿,楼台屋宇四千余间,作为皇家御建寺院,气象万千,蔚为壮观。建成后的西明寺,占到延康坊四分之一以上。
郭暧和鲜于燕用完午饭,租了马车,来到了西明寺。
寺门两侧,两尊青石雕就的巨象,驮着莲花,宝轮,佛法**。
寺门大开,善男信女、老老幼幼,出出入入,道路两旁,有些杂耍的艺人,挑担的货郎,十分的喧闹!令人暂时忘记了战乱的苦恼。
二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进了西明寺的山门,沿着宽阔的石街走了一段,一眼望去,驳杂的人流难辨难分,连绵的屋宇廊殿看不到尽头。
西明寺是皇家御造寺院,落成典礼由高宗、则天武后亲自主持,广召海内高僧大德五十人观礼,声势浩大,震撼三千世界。先期入寺一百五十名童子,也在这一天剃度,并由西明寺首任上座,玄奘法师亲自主持,因此佛德远播,香火鼎盛异常。
鲜于燕无奈的挥了挥小胖手,示意郭暧先走,说道:“哎,小郭子,你看这人山人海的,这人从哪找起啊?”
是啊,在西明寺里藏几个人,好比大海藏珠一般。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眼下也没什么事可做。”郭暧一笑回道。
二人径直前行,来到了南佛殿。这里是西明寺最盛大的殿宇之一,当年的落成大殿便是在这里举行。
面向大殿,右侧可以看到一处巨大的高台,台上的亭子里是一口巨大的铜钟,钟高丈六,大小须三人合抱,重愈万斤,为章怀太子李贤铸赠。
许多慕名而来的善男信女,都要去那高台上,对着铜钟摩挲叩拜一番。
第一殿,供奉的是南海观世音菩萨像。
第二殿,也是南佛殿的主殿,供养着的是大日如来金身佛。
两尊造像,皆由李唐皇室出具金铜,玄奘法师亲自设计、督造。金身高九丈,气势恢宏、**威德,慈海悲航,度一切众生。
当年大典时,则天武后曾将一枚西域藩国进贡的青泥珠,布施给西明寺,亦供奉在如来金身殿中。
南佛殿,另有别殿、跨院、亭台三十余间,是西明寺最为盛大的所在,也是主要对民间开放的场所,烧香拜佛的民众,大多聚集在此处。
西明寺十院中的菩提院、道宣律师影堂、永忠法师古院、僧院等,则分落各处,这些院落大多为译经、传法、修行、寝居的场所,少有人众来这里,平日里接待的,大多是些达官显贵、豪商巨贾、才子名士。
两人在南佛殿,诸院落里闲逛了一会儿,料想也不会有什么隐秘的人士藏身在这里。
“也没见察事厅子的人啊?他不会骗我们吧?”鲜于燕拍了拍郭暧后背,本来是想拍肩膀的,没够到。
“骗了又怎样?既然他放了消息给我们,便总有他的用意,毫无头绪的时候,顺着别人抛出的饵线走下去,也未尝不可啊!走吧!去里边看看?”郭暧说罢,走向前去,一副带路的派头。
“这寺庙道观的我可不熟啊,那么多分院,不会被僧人赶出来吧?”鲜于燕快走两步,跟了上来。
“那倒不会,七月中旬的时候,太上皇诏命我的师兄惠琳,来西明寺参与译经,想来该在寺中。”
“哦,倒是听说尊师不空三藏的弟子,不少都做了各寺的主持,惠琳大师来西明寺做主持么?”鲜于燕胡乱掺和几句。
“惠琳师兄尚且年轻,况且他的志趣在译经、讲经,做不做主持对他来说,不是什么事情。”
幽幽古刹,已有百余年的岁月,往前行去,果然十分的安静、自然,林木间,松鼠、鸟雀,自得其乐,甚至让人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也不记得过了多少时间,二人来到了一处别院门前,门额上书“菩提院”三个字,字迹朴素寡淡,看来是出自僧人的手笔。
惠琳,就暂居在西明寺的菩提院中,安心译经、著书。
照顾惠琳起居的僧人,说他同客人正在辩才亭,僧人见过郭暧,知道他是惠琳的师弟,便由他们自己寻去。
菩提院,是专分予那些大德名僧的,在享受王朝的供养之外,居所也格外的优阔,以彰其佛法修为,使其安心传法、译经。
据称,菩提院所在,当初便是杨素府邸的花园所在。改建寺庙后,保留有五座小花园,二十余间房屋。辩才亭,便在一处花园里的湖岛之上,莲叶田田,垂柳如烟,十分的僻静美丽。
二人沿着卵石砌成的滨湖小道走着,翠鸟依稀的鸣叫中,透着一个青年和一位老人谈话的声音。
二人放缓脚步,慢慢走去,透过几条柳枝,依稀看见亭子里,有两人围着石桌,一边品茶,一边交流着话题。
亭子的石栏上,放着一具红泥的火炉,炉上烧着一把黄铜的水壶,可以看见袅袅的水烟,缓缓流出来。
一个身着玄色袈裟的胡僧,一位身着紫色袍服的老者,正谈笑风生,话语间夹杂着许多的梵语胡音,应该是正在探讨梵语经典翻译成唐语的问题。
那名胡僧便是惠琳,惠琳本是西域疏勒国王族,俗姓裴。后来惠琳来到长安,并入籍京兆。
天宝五年,不空三藏回到长安,驻锡兴善寺。十三岁的惠琳便拜不空三藏为师,修习密宗。
惠琳内持密藏,外究儒学,既精通梵语音义,又熟知中土训诂之学,遍览《字林》、《字统》、《声类》、《三仓》、《切韵》、《玉篇》,尽通诸子杂史,因此,不空三藏的诸多译经工作,都有惠琳的参与。
此时的不空,二十岁出头的模样,青春正好,相貌堂堂,世袭的王族气质,加上久修佛法,仪容甚至奇伟。
一旁的老者,身形高大,鹤发童颜,方脸盘,面色红润,凤眼微阖,带着微微的笑意。儒家的干练睿智与佛者的淡薄洒脱,在老者身上完美融合,器宇轩昂,恬淡潇洒。
看老者衣着服色和所配的鱼袋,也该是朝廷重臣,只是这样的人物,郭暧竟从未见过。
郭暧和鲜于燕在僻静处停留了一会,发现二人正在探讨几句梵语经文如何译成唐语,才更为贴切达雅。
鲜于燕精通许多胡语,天竺的语言也懂一些,但若加上佛理密法,他便听不懂了,他一味呆立着,看郭暧脸上喜悦和叹服的神色,心想这两人必然都是饱学不俗之士。
两个人有心无心的在暗处听着,就见惠琳忽然停下谈话,转身提起铜壶,将煮沸的水注入一尊茶壶里,泡起新茶。
惠琳给老者斟满,又自己倒了一杯,动作流畅优雅,不听他说法,只看他这沏茶的功夫手段,已是一种享受。
惠琳拿起自己的杯子,并没有急着喝下去,送到嘴边,却似念念有词。
“哎呀,不好!被发现了。”郭暧心里叫道。
惠琳师兄耽于佛理智慧,密宗武学的修为不比惠果师兄,可比起自己还是强了一大截。大概他是发现自己偷听了,不知道他会如何惩戒自己。
就见惠琳持杯的手,轻轻一扬,一杯水在湖面上,凭空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就在那些水花将落未落之时,忽然幻化成无数大大小小的水泡。
一个个水泡渐渐变大,无数的水泡里,都映着郭暧和鲜于燕的影子。
老者见了,微微一笑,知道有人来了,也朝向郭暧、鲜于燕站立的地方看过来。
只听郭暧一阵爽朗的大笑,和鲜于燕走了出来。
二人方一现身,湖面上无数的泡影,纷纷破碎,一阵轻烟,落在了湖面上。
“哈哈哈哈,惠琳师兄!”
“呵呵呵呵,你这个浪荡子,过来喝茶!”惠琳大过郭暧许多,师兄的风范要多些。
惠琳,为他们做了引荐,郭暧又介绍了鲜于燕。
原来,这位气度不凡的老者,是“泉老先生”。惠琳,就是这样向二人介绍的,也没多说什么。
泉,一个很奇特的姓氏。
这等气度的人物,这等奇怪的姓氏,在长安城里竟如此的默默无闻,也许是自己孤陋寡闻吧。郭暧心里寻思着。
不管怎么样,与这位老者寒暄几句,就发现自己已被这位泉先生的宽仁和襟怀所折服了,泉先生真是一位极其和蔼,好相处的人。
不论惠琳、郭暧、鲜于燕,老者皆对他们以“小友”相称,十分的亲切,丝毫没有那些位高权重的老人所有的自持。
认识过后,老者起身告辞,步履稳健洒脱,不见龙钟之态。
“师兄,这位泉先生,气度非凡,博学多识,看来也是官居显位,怎么之前竟无缘见识此等人物?”郭暧直截了当的问起来。
“哦,泉老先生无意仕途,只是承袭祖上功勋,自己常居山林,偶尔来到长安,也是与西明寺、慈恩寺的高僧论佛说法,消磨时光。你浪荡惯了,自然不会遇见他。”
“哦,之前倒未曾听师兄提起过。”郭暧又问。
“哈哈哈,你这性子又上来了,我与他认识,也不过月余。我看前人所著《经音》《经义》往往有所局限,正筹划一部将所有佛经经音义包揽、无误的书籍。这位泉先生是西明寺住持的朋友,常来菩提院中。偶然的机会,我们聊到一起,发现他也是一位精通儒释的大贤,如今他来西明寺小住,得暇自然与他畅谈一番。”
惠琳所编著便是《一切经音义》,后来成书一百卷,后世称为《惠琳音义》,对后世佛法的翻译东传,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惠琳知道郭暧好奇的性子,便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倒是你,怎么想起来西明寺了?以你的性子,多是去青龙寺惠果那里多些吧。”惠琳给郭暧、鲜于燕,也倒上茶,问起。
“有些闲事,师兄在菩提院,上午可见有察事厅子的人来过?”
“有。不过这西明寺即是皇家寺庙,也不知道他们来查的什么反贼,真是一群奇怪的人。”惠琳不屑的说道。
三十六、临湖斗法?怀草怀秀
不空三藏及其法脉,同李唐王朝关系密切,不仅深受玄宗、肃宗等的垂爱,更在朝中拥有大量的支持者。甚至在安禄山占领长安期间,不空依旧设法,使弟子传书,与玄宗、肃宗保持了密切的联系。
所以,对于当今朝廷中的事,惠琳并不淡漠,他知道察事厅子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所以,对鱼诺海等人的到来,十分的不屑。
“哦,听师兄口气,他们可有叨扰到师兄?”郭暧问。
“没有。只是上皇诏令,说西明寺菩提院清净,经卷甚丰,便于译经、修行,适才来此。不成想,一群太监来这里搜什么反贼。”惠琳,有些生气了。
这倒奇怪了,惠琳师兄是不爱生气的人,虽然往日也表露过对当今一些事情的看法,但不该如此怨怼才是。莫不是受了谁的影响?郭暧心里嘀咕着,发觉方才惠琳的一番,有些奇怪。
“他们可查问到什么?带走什么人?”
“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们应该是最后来到的菩提院,看样子,并没有察访到什么人。你来,就是问察事厅子的事情?”惠琳反问。
“算是吧。最近在金帮吾卫的朋友察访一桩案子,是杜佑大人的族侄,杜环公子失踪了,察访线索,与西明寺有些牵连。”
“哦?竟有这样的事么!杜环公子,哎呀,早知道他回到长安,却听说害了疯病,不然是很想与之一晤的。他追随高仙芝将军,久驻龟兹,也常去疏勒,那里是我的家乡,后来更遍游西域、天竺诸国,是很想与他好好畅谈一番的。”惠琳的兴趣,倒全放在了杜环身上。
惠琳静独好学,却不是穷经皓首的呆子,也是个喜欢游历的人。这一点,郭暧是知道的,想必这西明寺角角落落、花花草草,他都已经走过许多遍了。
于是郭暧取出了自己画的那张图,呈给了惠琳。
“一只乌鸦?你这个画得不对吧?”惠琳斜眼看了看郭暧。
不对?听师兄这样一说,郭暧当下心里一惊,真是来对了。看来,惠琳师兄是认识这图样的。
郭暧嘿嘿一乐,还没来及说话,鲜于燕抢了话头儿:“惠琳大师,认识这图样?”
“这图样,并不稀奇啊,三足金乌嘛。不过,也算稀罕物了,现在用这个图样的族人部落,已经很少了。看你画的这只鸟,翅膀、鸟头的样子,很接近先民时代遗留的图形,就是少了只爪子。”
惠琳博学,自然认识三足金乌,但他能讲述这图形是先民时代就有的样子,还是让郭暧出乎意料的,这至少说明,它很独特。
“听师兄的意思,是知道这只三足金乌的图形的特别之处了?”郭暧没有回答惠琳的话,继续问道。
“是,不但现在用这三足金乌做图腾的部落少了。如你所画这只,笔画简洁、古拙,却充满了英武之气,是好战民族的特征。”惠琳说罢,又停下来,若有所思。
“是哪个民族?”郭暧、鲜于燕异口同声的追问。
“这个,此国湮灭许久,不问也罢!”惠琳好像想到了什么,不打算再说下去。
“师兄,事关杜公子的安危,师兄。”郭暧打算继续劝说一番。
“大师,只是说一下这个图腾属于哪个民族,有什么妨碍?”
鲜于燕话一出口,忽然明白了,惠琳越不肯说,越说明他们要找的答案已经近了。
惠琳恢复了往日的持定,给二人又倒了茶水,自斟自饮起来。
惠琳自然不会不顾杜环的死活,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或许他是在想什么两全之法吧。
人间本就许多纠葛难解之事,而惠琳往往则喜欢两全而为,这是他的性格。
郭暧也沉默下来,静静陪着师兄饮茶。
“阿弥陀佛,僧人本欲保全尔等性命,奈何二等自曝行踪!”
慢慢品茶的惠琳,忽地念了句法号说道,言语间流露出许多的无奈和悲伤。
那些有害人之心的人,总是生活在黑暗中,也总以为别人会轻易伤害自己,也总会抱着先下手为强的愚念。这才是佛者所悲悯世人的地方。
郭暧一惊,就在惠琳话语未落之际,数十道寒光携着一股诡异而强大的杀气,掠过湖面袭来。
惠琳一声低喝,右手掠出,正是无畏印的手势。
就见那数十道寒光,诡异的停止在那里,一面七彩流光的“墙”,硬生生吸住了那些暗器。
这正是惠琳最擅长的密宗水之卷的功夫,乃是以密法筑起一道水墙,其坚不摧,其柔克刚。
惠琳摆手,流光幻影的墙壁,裹着寒森森的暗器,一起跌落进湖底。
湖面上恢复了平静,不见来人。但郭暧能清醒的感觉到,那股巨大的杀气还在对岸,并未退去。
短暂的平静过后,就见靠近对岸的湖水起了异动,哗哗哗,三道水柱冲天而起,半空中忽然化作三头獠牙利齿的恶狼,向着亭中的三人袭来。
“哼愚蠢!”不屑的腔调,似是从惠琳的鼻子里发出来。
只见神僧口中念动咒语,不紧不慢,单单伸出一只食指,对着湖面轻轻一划,湖面上乍现一个吞天的洞穴,将三只湖水幻化的恶狼吞了进去。
细看时,偌大的洞穴竟是一头水龙的巨口。惠琳继续念动咒语,巨大的龙头从水底渐渐抬起来,怒视着对岸柳林深处。
惠琳施展密法,湖面下降,整座湖的水都在跟着搅动,看来,惠琳是将满湖的水,都化成了那一条巨龙。
惠琳,对水之卷的运用,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躲在暗处的人,想来是知道了厉害,两盏茶后,对岸再无动静,杀气渐渐的隐退而去。
“要逃”郭暧感受到敌人的杀气渐渐远去,惊叫一声,掠身出了亭子,在湖面上划过一道美丽的光影,落到了对岸,追了出去。
鲜于燕听郭暧一声低吼,也赶紧施展轻功,到了对岸。本来他以为敌人会杀过来,没想到竟被惠琳强大的法力吓得退却了。
也许,惠琳始终不愿意贼人此刻就暴露行迹,妄造杀孽,所以才施展无上佛力,让他们知难而退。
郭暧、鲜于燕分头追了一段,哪里见得人影。只是来人竟能隐去身上的杀气,看来并非寻常的刺客。
二人没有寻到杀手的踪迹,便折了回来,向着惠琳所在的亭子走去。
就见一个摇摇晃晃的僧人,步履踉跄的从亭子里走了出来,那僧人边走,边抬手仰脖喝着一个葫芦里的酒。
醉酒的僧人见郭暧、鲜于燕走过来,嘻嘻哈哈的念了一句佛号,擦过二人的肩膀,摇着身子,走出了花园。
醉僧,一身的酒气、汗馊气,熏得二人脑仁直疼,胡子拉碴,口角沾着油脂和唾液,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悲伤。光头,看不出实际的年龄。
“那人浓眉大眼,本该是十分俊俏的人,奈何如此落魄!莫非是他。”郭暧不由得叹息,心中想到一个人,却又不敢确定。
鲜于燕摇摇头,没理会郭暧的话。他倒没郭暧那么多愁善感,在金吾卫多年,繁华的长安城里,不如意的人,还是很多的。
“原来西明寺这般热闹,有风度不俗的世外高人,又有如此贪酒张狂的僧人。”郭暧同惠琳打趣儿似的说道。
“那是疯罗汉,怀秀和尚,他佛法精深,奈何未能闯过最后的关隘,以致疯疯癫癫,半佛半魔鬼。佛魔本在一念之间,你修行不深,自然无法体会。”
惠琳兀自喝着茶,望着被落日染成琥珀色的湖面,随口一答。
真的是他,疯罗汉,怀秀。
他发起疯来,就自称怀草。所以,有人叫他怀草和尚,也有人叫怀秀和尚。
据说他在十四岁之前,尚未进入空门,就已经遍览大乘、小乘诸法,长安名僧与之辩法,谓其精通。
他进得西明寺后,佛法修为更是日进千里,声明远播。不空三藏亦曾有意招他做入室弟子,他却奇怪的回绝了。
他说:“众生即佛,不空是佛,我亦是佛。不空见如来,我自见如来。”
不空三藏不但不生气,反而很是欣慰,由他留在了西明寺。不空三藏,时常还会派弟子惠朗,前往西明寺,与怀秀交流说法。
一颗佛教新星冉冉升起,却无人发现其中隐隐的危机,人们都惊叹乃至佩服这位少年高僧的根器,一味奉承、赞美。
憾事终于还是来了,那一年怀秀和尚二十三岁。
适逢西明寺正道堂首座怀名法师圆寂,住持有意选怀秀为首座,寺中上下也并无异议。
就在就任典礼前一个月,怀秀忽然疯了。西明寺上上下下一阵慌乱,因为怀秀作为神童入寺,出家不久便成了名满两京的神僧,他的修行甚至受到了玄宗皇帝的关照,此事关系体大。
怀秀的疯掉,不仅对西明寺是一桩丑闻,作为皇家寺院,以及受到天子关照过的神僧,亦有碍皇家的颜面。
疯掉的怀秀,跑出了西明寺,奔走在长安的左右两街,渴了,就去酒馆抢来酒喝,饿了,就夺了路边摊贩所卖之物来吃,困了,就随便倒在路边睡下。
怀秀在长安城里疯闹了十数日,终于昏厥过去,一睡不醒。
怀秀也是密宗功夫的,西明寺的僧人多以佛学为基,拿他没办法。无奈之下,只好去请当时驻锡在开元寺的不空三藏前来,希望能够化解怀秀的苦厄。
用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在不空三藏与众弟子的努力下,怀秀才清醒过来。
对着不空三藏等人,哈哈哈哈一笑,拂袖出了僧房。
自那以后,怀秀没有再像那次一样疯癫过,或许是,他并没有真的醒来过。
那个神情俊朗的少年神僧一去不返,回到西明寺,是个邋里邋遢、疯疯癫癫的疯罗汉。
他时而以怀秀自居,时而以怀草自居,每日喝得酩酊大醉,或在寺里寺外到处游走,或与僧人说**佛。整日疯疯癫癫,人号“疯罗汉”。
人们分不清他何时是清醒,何时是疯癫。
西明寺的住持见状,便向玄宗奏报,说怀秀由密宗,入禅宗,佛法精进,已然超凡入圣,并不妨碍他继续留在西明寺中。
神僧怀秀成为怀草疯罗汉后,过了三年郭暧才出生,这样算来,他应该是年近半百的人了。
郭暧少年时,就听过西明寺疯罗汉的传闻,说他疯疯癫癫,佛法精深,甚至曾经招揽几个青楼女子,在朱雀大街上招摇过市。
不过,疯是疯了,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几次同朋友专程来访,都没遇见怀秀。今天,竟不期而遇。
种种事迹,闪念之间,郭暧竟忘乎所以。
倒是鲜于燕问起来:“我们走后,他便出现在了这里?”语气里,有着警觉和怀疑。
鲜于燕没有听过疯罗汉的名号,更不知道他的事迹,反而倒是保持了来访西明寺的初衷。
“你们走后,他便来了这里。”惠琳看出鲜于燕的意思,并不介意的答道。
“他的步伐,散而不乱,身形摇而不倒,应该是个有功夫的人。”鲜于燕追问。
“除了佛法精深,他还是一个密宗高手。怎么,你怀疑他?”惠琳始终微笑着作答。
“恩,毕竟他第一时间出现在这里。”鲜于燕直截了当的说道。
“还是想想怎么救人吧。坏人,是没那么容易被你抓到的!”
惠琳第一句话,倒提醒了他俩。第二句话,郭暧听来,话里有话。鲜于燕听来,倒像是在讥讽自己,面露难色。
惠琳慧眼,看出鲜于燕的心思,饮下一口茶去,兀自哈哈哈哈一笑。
“可是,怎么救人?袭击的此刻跑了,眼下实在无迹可寻啊!”郭暧的调皮劲儿上来,问惠琳,他知道惠琳该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要救人,也不难,不过,得先找到他!”惠琳神秘的说道。
郭暧和鲜于燕对望,翻了翻白眼儿,心里想,这不废话么!
回头再看惠琳,只见他怒目一瞪,金刚一般,二人顿觉腹中如刀割一般剧痛,脸上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落下来。
三十七、天灯索迹?在湖深处
郭暧、鲜于燕腹痛如刀割,豆大的汗珠直下,差点叫出声来。
刹那间,惠琳怒目转喜,准确的说,是一种洋洋得意的欢乐之情。
“哎呦。师兄的茶,可真不是好喝的!”郭暧故作委屈的说。
“哼你们既有求于我,还不好好说话,乱寻思些什么!”
惠琳斜眼看着他们,此时,夕阳已把湖面染红,湖光反照到亭子里,映在惠琳英俊的脸上。真是一位漂亮的僧人。
“嘿嘿,就知道师兄有法子帮我们!”郭暧揉揉肚子,调皮的说道。
“湖光正好,我先喝着茶。你们且去取一件杜环贴身的物件来,最好是鞋子,或者是帽子、头巾。”惠琳缓缓道来。
郭暧、鲜于燕一听,都明白这是要以密法寻人,两人喜上眉梢,抱拳谢过,急匆匆转身就走。
惠琳一看,又哼了一声,且待他二人走远,高唱道:“还有一样物件,要用得到才行!”
二人都走得拐弯儿了,回头隔着湖岸看亭子里的惠琳,等他喊出,要用的是什么物件。
等了一会儿,只见惠琳在那里兀自饮茶,望着湖面。
“你这师兄,可够矫情的。”鲜于燕嘟囔着,话方出口,猛然间把手捂住了肚子,生怕惠琳再弄玄虚。
“哈哈哈哈。我师父收的这些徒弟,大多天资聪颖,少年时便以神童闻名,早早的跟随师父出家,所以并不通人间事故。唯有大师兄,惠朗最是持重!”
郭暧知道师兄在耍弄自己,和鲜于燕急匆匆再回到惠朗面前。
“哈哈哈哈,急什么!三日内,杜环不会有事,只是要寻到他,也非易事。”
惠琳当着二人的面,把一盏茶倒在石桌上,茶水蜿蜒流动,绘成一幅奇怪的图形,这是惠琳擅长的占卜之法,甚是灵验。
郭暧也不懂,但听师兄这么说,便这么信,但还是急着问起,还需要一样怎样的物件!
“你啊,只是贪心密宗武学,一些佛学经典,也该好好修习。看你慌慌张张的样子。”
郭暧一阵调皮的笑。惠琳想了想,又说:“恩,我刚才想了一下,其实应该是两件。最重要的一件么。你们知道吗?当年高仙芝,曾经从龟兹带来一百株葡萄树,大明宫、兴庆宫各种了五十株。
只有兴庆宫里,活下来一株,其余都不适水土物候,死掉了。活下来这一株,每年结果三十串,不多不少,葡萄颗粒肥大,香甜鲜美,保留了西域葡萄最原本的味道,是长安城里其它葡萄所不能比的。
你且去与我摘三串儿来。”
“这兴庆宫的葡萄有什么特别的用处么?东市、西市倒是不少啊。”
郭暧咧咧嘴,苦笑着问,他知道那一株葡萄的传闻,虽说自己出入兴庆宫不是问题,但那葡萄,别说串数,就是一颗一颗,都有数啊,待到中秋赏月,采摘的时候,必定被人发现。
“必须是龟兹来的葡萄树结出的葡萄,还有,要一段那株葡萄树上的须蔓儿,杜环在龟兹生活过多年,用得着,眼下整个长安只有兴庆宫里,才有龟兹来的葡萄树。要不,你俩连夜去一趟西域?最后一样物件,也很重要,去找一盏孔明灯来。”惠琳说得煞有介事,继续提壶注水,给自己倒满了一杯茶。
“好啦。可以走了,不过也不用心急,这事儿,还得入夜才好办,宵禁前回来便好。”
惠琳见二人还支楞着耳朵不动,嘿嘿一乐,嘱咐二人离开。
惠琳说是不急,可二人还是有些耐不住了。虽说师兄一直没说这图腾有哪个民族在用,但可以肯定,这和杀害田陌桑等人的,是同一伙人,他们绑架杜环,必然不是为了钱,随时都有对杜环下杀手的可能。
二人出了西明寺,找了间车马店,租了两匹快马,直奔杜府。
说明来由,为救杜环,别说一双鞋子,杜家人恨不得把杜环的鞋柜都给二人一起装在马上,又搭了一件书生巾,一件他在西域时的官帽。
孔明灯,直接去杂货铺买了。
葡萄、葡萄树上的须蔓也如数摘了。做这些并不难,倒是采摘时,不足数,难为了那些太监、宫女。
二人在西明寺庙门关闭前,便赶了回来,太阳刚刚落山。
惠琳,已回到了自己的僧房里,那是一处独院,面南三间房,有惠琳的寝室,堂屋,书房;一侧偏房里住着照顾惠琳的侍僧。
惠琳早料到二人,急于成事,必定没有用过茶饭,便命侍僧多准备了些斋饭。
见二人来了,查验过交代采办的事物,一样不缺。惠琳把三串葡萄提了出来,交给侍僧去清洗完了,装在一件铜盘里,端了上来。
郭暧、鲜于燕面面相觑,心里却没敢想什么,生怕再被惠琳捉弄。
惠琳摘了一颗葡萄,慢慢送进嘴里,看了看二人说道:“吃啊!你们没去过西域,恐怕过去也没机会享受到太上皇的赏赐,这葡萄的滋味,纵然是走遍两京巴蜀,也找不出第二株来。”
其实二人心里早猜到惠琳要兴庆宫的葡萄,是给自己吃的,但没想到他能如此坦荡、直接。
郭暧、鲜于燕嘿嘿一乐,跟着各自摘了葡萄,吃起来。
牙齿咬破葡萄皮的刹那,一股从未有过的香甜直入肺腑,值!此行不虚,此行不虚。
虽然只是斋饭,但有了来自龟兹正宗的西域葡萄,三个人也吃得十分快乐。
宵禁的梆声敲完,整座长安城都静了下来。
三人来到院里,惠琳使唤郭暧,把杜环的书生巾系在了孔明灯的底座上。
郭暧把葡萄树的须蔓拿出来,递给惠琳。惠琳一看,面不改色,又递给了侍僧,嘱咐他找地方丢掉。
郭暧一看,原来这须蔓,也是骗我等的。哎,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兄不像话。
孔明灯,又名天灯,并不大,一尺余高,用雪白的细绢做成。惠琳,把孔明灯从郭暧手里接过来,凑过侍僧手中的灯火,点燃了灯中的火烛。
惠琳念动咒语,孔明灯徐徐升高,高过屋顶十余丈时,便停止了攀升,渐渐的寻着一处方向,慢慢的飘了过去,就像一个孩子寻找到了什么,追踪过去一样。
郭暧、鲜于燕不由看了看惠琳,心中充满了敬意,看灯飘行的轨迹,不是随风逐流,是发现了什么。
孔明灯一路向南,三人飘起身形,在鳞次栉比的间间瓦屋顶上,一步一步紧随不舍。
明月下的长安,间间屋舍,如海面徐徐的柔波,映着清冷的月华,十分的美丽。
应该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所行过的屋舍、宅邸渐渐稀疏起来,甚至出现了一些别业和田庄,这是到了长安城的西南边,这里虽然一样设置了街坊,但住户一向稀少,如今战乱,更是如此。
郭暧、鲜于燕心里不由嘀咕,这灯儿又把我等引了回来,虽然可以确定不是在归义坊原来那间病坊里,但大致方位,是差不多的,等于绕了很大一段回头路。
众人随着天灯,来到一处荒败的院落里,约莫二十余间屋舍,组成偌大一座庄园,应该是许久未有人住,月光下,可以看到一些地方缺了屋瓦,现出幽深的空洞。
冷冷的月光,让这散发阴湿之气的荒宅,更加的幽森恐怖。
天灯在这衰颓阴森的院落上空,兜了几个圈子,慢慢的停下来,不动了。
郭暧、鲜于燕一看,对视了一眼,不由得紧张起来。
惠琳捻着口诀,踩着银灰的月光徐徐步下院中,院里的青石步道,已经被荒草掩蔽,落脚处,十分的逼仄。
郭暧、鲜于燕也跟着下来了,实在想不出,这样的院落能有什么地方藏起人来。
惠琳向着明月伸出手去,灯儿,旋即落在了他的手里,惠琳把灯儿交给郭暧托着,自己从腰间皮囊里,取出一枚竹筒,里面有几支檀香,惠琳抽取一根檀香,就着孔明灯里的烛火点燃。
惠琳念动咒语,那细小的檀香,丝丝缕缕,流出一道烟柱,快近地面时,渐渐变成一道七彩的光华,如蛇般蜿蜒而行。
那道烟蛇,光华内敛,并不绚烂,却透着一股蛮劲儿,扭动着身躯,寻寻觅觅,游入了院落的深处。
惠琳暗中加了一道法咒,烟气所行之处,荒草退让,现出二尺宽的地面,好让三人行走。
烟气逶迤婆娑,穿过了一道回廊后,在一处水边停了下来,欲进又止,似乎是被什么挡住了去路。
“怎么?这烟蛇也怕水么?”鲜于燕小声在郭暧肩头嘀咕了一句。
惠琳听到了鲜于燕的低语,四下看看,头也不回的说道:“是到了!就在这湖里!”
“呀大师不是说杜环三日内无性命之忧么,怎么此时已经抛尸湖中!”在这幽深恐怖的荒宅里,鲜于燕压低了嗓子,叫了一声。
“在湖里,未必就是尸体啊!”惠琳,观察着水面,继续说道。
二人也跟着惠琳的目光向前望去,走过逼仄的步道、回廊,此处竟是豁然开朗,月光下,十余亩大的湖面,波光粼粼,落着明月、树影和远处高塔的倒影,别有洞天。
这么漂亮的湖园啊,与这颓败的荒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美好的风景,让来人暂时忘记了院落的阴森与恐怖。
“湖底有一条暗道,应该有什么机关,能使暗道的入口浮出水面。”惠琳喃喃的说道,转头看向了郭暧。好似在说,这些机关术还是你来吧。
“师兄能探明入口大概所在的位置么?”郭暧问道。
“不能,水面阻挡了烟蛇的进路!这湖面看来至少十多亩宽阔,一丈来深,我可以把整座湖的水全部清空,但那样会引起长安城的异动,惊扰了百姓,会很麻烦!”惠琳不紧不慢的答道。
郭暧看明白师兄的意思,从随身的皮囊中,取出一个光亮的铜盒,打开盖子,现出一个简单的小司南。
郭暧拿着司南,不顾草深露重,绕着可行的湖岸走来走去。不论湖中的入口在哪,必有岸边的机关相连,而这机关九成之下,非铜即铁。小小的司南,便是用来寻找铁制的机括、铁链、绞盘等。
找寻一番,月影西斜,未果。
鲜于燕有些不耐烦了,急匆匆上前,刚要催问。却见郭暧又拿出一只竹筒。
郭暧旋开竹筒的盖子,抽出一段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小棒,光芒蠕动,细看时,上面竟密密麻麻,爬满了一些细小如粟米的发光的东西,应该是某些小虫子。风吹过,有一股铜锈的味道。
郭暧又旋开竹筒的另一端,空空的不见东西,只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儿,丝丝缕缕,飘入鲜于燕的鼻孔。
郭暧把爬满小虫子的棒儿,凑近散发着异香的一段,霎时,那些闪着荧光的小虫,顿时飞了起来,成千上万之多,好似阳光下喷薄而出的水雾,非常的好看。
“这是什么东西?”鲜于燕不解。
“这是嗜铜蛾,是一种很古老的虫子,它们靠吃花蜜活着,却对铜有着特殊的癖好,它们喜欢黏附在铜器上,分泌粘液,把铜腐蚀,吃掉。因为它们对铜有着特殊的感知能力,一些大铜矿主家,都养着这个!”
听郭暧说完,鲜于燕一看他手里那段小棒子,果然是一段铜棒,表面已经坑坑洼洼,附着一层黏糊糊的东西,铜锈味道就是从那里传来,看来郭暧说的不假。
那些嗜铜蛾丝丝缕缕,分成了十几股,如烟似雾,在湖面、湖岸飘来飘去。
忽然,几股相近的蛾子,箭一般,射向了一处,落在了岸边一个倒向湖面的歪脖树上。
余下的几股蛾子,也急速的飞了过去,在树干上,形成了一块不小的光面。
郭暧招呼众人,施轻功,魅影一样,欺近了那颗古树,只见那一片虫光,越聚越小,似是陷入了树干之中。
树下阴暗,蛾子的光亮不能照明,郭暧摇亮了火折子,苍老的古树上,一个幽幽的树洞,蛾子,正钻了进去。
三十八、地下暗河?上古神蛟
郭暧的蛾子,在湖边一株巨大的古树上,发现了一个树洞。
树荫遮蔽了月光,在火折子微弱的光下,三人对视了一会儿,郭暧吹起一阵低微的口哨,收回了那些发光的蛾子。
应该不会有错!郭暧寻思着,为防万一,他又掏出了一副特制的手套,手套用一整张海鲛皮做成,坚韧耐腐,寻常的刀剑毒液,都伤不了它。
郭暧带着手套,伸进树洞里一阵摸索。
哗啦一声,一条金属的锁链被扯动。紧接着,地底便传来巨大的轰隆轰隆的绞盘转动的声响。
身前的湖水一阵搅动,鲜于燕面色一冷,抽出了双刀。最近鲜于燕一直背着双刀在身,就眼下要办的事儿来说,那柄解肉的匕首实在有些不堪大用了。
郭暧也发现了这一点,知道鲜于燕对最近的事儿上心了,不过,他纳闷的是,鲜于燕似乎精通许多种兵刃,双刀也许并非他最擅长的。
哗啦哗啦一阵出水的声音,月光下,一架索桥紧贴着湖面,出现在三人面前。
索桥很简易,只是用两根铜制的锁链,连接着一块块木板,没有护栏,甚至,看起来,这索桥应该没有什么浮力,如果轻功不行的话,冒然踩上去,必然会跌落湖底。
荒败的院落,隐秘精巧的机关,恐怕这湖底,绝不会像看上去的这般平静。
索桥伸向湖心,那里升起一座台子,高出湖面二尺有余。
那道烟蛇,好似有灵性一般,晃动了几下,旋即,沿着索桥,蜿蜒游向了那座台子。
三人施展轻功,轻点木板,紧随着烟蛇,来到了那座离奇现身的台子。
郭暧看了看,整座台子应该是柳木建成,外边包裹了一张皮子用来防水,摸了摸,看不出材质,但应该是某种体型巨大的动物。
因为他们站立的高台上,足有一丈方圆,可以停留十余个人,包裹这座台子,应该是一整张皮子,加上水中的深度,实在想象不出这是什么生物的皮。
台子中央是一道机关锁,十几根木条穿插咬合在一起,组成一个四方的木块,是鲁班锁的变型。
会者不难,鲁班锁种种的变型、异型,郭暧早玩过了许多,几下便解除了机关。
一道门打开,正中出现一个黑漆漆洞穴,月光照不太深,看不清下边的情形。
“不能扔火把下去,怕是这下边全是木梁木柱,怎么办?看不清下边状况啊。”鲜于燕嘟哝道。
郭暧看向惠琳,那道烟蛇徘徊在惠琳脚边,似动不动。
“师兄,这黑森的洞穴,还是得请出你的日影来啊!”郭暧
“这通道三十余丈之内,没有埋伏,都怪你功夫不精,不然是完全可以在其中行走的。至于这位鲜于兄么,恐怕,以你的眼睛不需要火把照明吧!”惠琳说道。
鲜于燕一听,肥圆的脸上现出一丝震惊,刹那间出现,也在刹那间消失,他权当没听见,不接话,不说话。
郭暧听了也没多想,他知道鲜于燕眼力过人,尤其在夜间行走,比常人看的真切,但这漆黑的洞穴里,没有光亮,怎么敢走?没有埋伏,也怕有机关啊。
郭暧,并没有深想惠琳的话,惠琳也没再说什么,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囊。
日影,是一颗宝珠的名字,是疏勒国的镇国之宝,惠琳来到长安,日影便也跟随惠琳来到了长安。
日影的光芒的洁白柔和,明亮的月光下,也十分的特别。惠琳催动咒语,日影便缓缓的飘进了黑暗的洞中。
三人跟了下来,连同那条烟蛇一起。
有一段极为陡峭的木梯,四周都是龙骨一样的木构支撑着四壁,环形的木件,中间又有铜锁、支架链接,结构精巧、缜密。看样子,这一段是可以伸缩的。
木梯陡峭,好在有日影的光辉,照得通道内亮如白昼,却不刺眼,角落细节,看得很清楚。
大概走了十余丈深,来到一处石洞之内,石洞的入口有两丈开外,边缘有青铜铸就门框,看上面的兽面、云纹,应该是商周时代的东西。
奇怪,长安城地下,竟然有这样的所在。再往里走,可以看出,这石洞,半是天然,半有人工开挖的痕迹,沿途都有一些青铜或石雕的野兽,熊、马、犀牛、凤凰、龙,等等,有些半人高,有些则高过众人。十分的雍容雄浑。造型、手法都不是本朝的物件。
这一段路非常的长,因为有这些奇怪的造像,三人都走的很慢。惠琳见了,也很惊讶古人的智慧,郭暧自然更是边走边看,啧啧称奇。
唯有鲜于燕看着这些塑像,眼里似乎想到了什么,一种看似悲伤,又有些激动和喜悦的复杂表情,在他的眼睛里交集往互。
因为沉迷于雕塑的壮美,就连细心的惠琳,都没看到鲜于燕这复杂的表情。
在深深的地穴里,三人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应该是走了许久之后,洞中的风声,渐渐隆隆剧烈起来。
“奇怪,这风声虽大,吹在身上却不觉得厉害。”郭暧问起。
“是水声!地底的暗河,应该还有千步之远。”惠琳似乎比二人更认真,一脸凝重的表情,回答郭暧。
“难怪这洞内的一点都不觉得憋闷,看来是暗河水流带动了洞内的气息流动。”
沿途没有人,也没有岔路,没有机关暗道,烟蛇一直笃定的向着前方游去。
“会不会搞错了?这一路什么状况都没。”鲜于燕咕哝了一句。
“应该不会!先走吧!”惠琳看了看烟蛇,慢慢回道,而后加快了步伐。
二人紧跟着,轰隆隆的水声越来越大,洞穴也渐渐的向外扩大,喇叭口一样。
又走了一会,日影的光辉好似猛然间迸射开去一样,竟照见一片辽阔的空间。
豁然开朗,也让三人一振。面前是极为辽阔的空间,面前一条宽阔的地底大河,波涛滚滚,日影所照五十丈外,大河连同洞顶都没入了黑暗中。
洞顶上,数量庞大的明珠与日影交相辉映,构成一幅美丽的星辰银河图,见到这壮美的银河,三人不禁异口同声的惊叫了一声。
看不到对岸,好宽阔的地下河。
三人看了一会,发现洞口的右手边,有一条人工开凿的步道,容得下五六人同行。这样规模的工程,不知道是哪个年代所做,应该耗费了巨大的人力财力啊。
又走了很长一段路,鲜于燕打了个哈欠,三人都觉得有些困倦,外边的天色大概已经很晚了。
水流越发的缓和,在一处地方,大河分成了三道支流,中间一道更宽阔一些,而且可以看到沿途的洞壁上,一尊尊青铜人像的手里,插满了火把。
“怎么过去?这河里情况不明!”郭暧转向惠琳问起。
“不用过去,你看这烟蛇并没有指向那里,而且这条路也没有断,应该一直通向了咱们这边暗河的深处!”
的确,烟蛇继续游动,并没有改变方向的意思。
郭暧和鲜于燕看了看那条灯火照亮的宽阔大河,迟疑了一会,常理来说,那里更有机会找到什么人吧。
还是要相信师兄的术法,救人要紧。郭暧示意鲜于燕跟上惠琳,三人步入了右边狭窄的暗河。
惠琳步履轻快,心情也不错,在日影的光辉下,四下打量着河道岩壁上的古画。
岩画的笔迹古拙简单,有巨大的野兽,有披着兽皮、树叶追猎的先民,应该是用血液、树胶混合了矿砂、碳粉画成的。
画的题材也较单一,多数都是巨兽、大鱼、猛禽,还有一些怪物一样的鸟兽,应该是先民想象出来的东西,成群逐猎的先民,偶尔会有一位身形高大的首领。
这条狭窄的河道,要比进入时的地道,更古老,那些简单的壁画,也更血腥、原始,简单的笔触和色块,刻画出远古时宏大而血腥的狩猎场面。
惠琳兀自欢快的走着,他看起来很喜欢这些岩画。郭暧先前被商周的青铜遗物所震撼,眼下更是看得瞠目结舌。关于先民的传说,他听人说道过,但这样宏伟的场面,却是第一次见,他的思绪似乎被拉回了千万年前的古代猎场。
河道出现了一个拐角,日影的光辉暂时出现了一片缺口,郭暧转身侧目的当口,忽然一惊,鲜于燕不见了。
郭暧轻轻嘘了一声,惠琳会意,知道有情况,一瞬间闪了回来。
鲜于燕不见了。惠琳一眼看出情况。
二人急速回返。不知不觉间,这一段狭窄的道路,已经只能容下一人行走,惠琳摆手,施展步法,绕到前面。
郭暧明白,这狭窄的步道内,自己的功夫很难施展,而擅长水之卷的惠琳,却无疑成了这里最强的人。
河道狭窄,日影的光辉也受到限制。二人回走了二百余步,才看到了鲜于燕。
只见他张大了嘴巴呆立在那里,瞪大的眼睛突了出来,虽然看不仔细,也可以想象那是一双充血的眼睛,一种强烈的杀意浸染了鲜于燕周身。
郭暧刚要出口喊叫,就见惠琳打了“安静”的手势。
“他被这些岩画感染了!”惠琳轻声说道。
“这些岩画有什么蹊跷,你我怎么”郭暧问。
“呵呵,你对你这位朋友,了解多少?”惠琳没有回答,反而问起郭暧。
郭暧怔住了,鲜于燕是敕勒族,也称高车族的后裔,据他上次吐露,鲜于的祖上还是什么大祭司大萨满,能化身为狼,这些了解,算不算多呢?
难道鲜于燕还有什么比这些更神秘的过去?而这些惠琳又是什么知道的。
郭暧刚想再问什么,又见惠琳猛然打了个警告的手势。前方有危险。
此时,二人距离鲜于燕不过二十余步,惠琳停下了脚步。郭暧赫然发现,在鲜于燕脚下的水中,有什么东西探出了巨大的头颅。
日影继续向前飞了一段,看清楚了。
共有两颗巨大的头颅高出水面三尺有余,每一颗都有牛头那么大,似鳄非鳄,似蟒非蟒,兽额正中有一只独角,长有尺余,锋利无匹。
两头巨兽张开大口,口中无数利齿森森然然,令人身寒。两只眼睛在暗处时发出慑人的红光,在日影的光下,却是惨白的,分不清瞳仁与眼白,估计是长久生活在这无光的地下所致。
两头巨兽应该是被鲜于燕强烈的杀气吸引过来,此刻,正端详着眼前这矮胖的陌生物种,也许它们也有害怕鲜于燕身上那股强烈的杀意,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上古的神蛟!岩画上,有见到!似乎是某个部落的守护神!”惠琳淡淡说来。
两头巨蛟也发现了异动,眼目微微斜看过来,经历久远的岁月,看来他们并未失明,或许,它们已经可以在黑暗的环境中视物也说不定。
只见它们原本就狰狞的面目瞬间现出一丝杀意,猛然间,作势便起,大有生吞鲜于燕的气势。
郭暧一阵惊呼,就见两头神蛟猛然扬起的身子,又缩了回去,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吸力。
是水,此刻流淌的彷如胶漆一般,紧紧裹紧了两头远古的巨兽,无论它们怎么挣扎,竟然不能越出水面。
是,惠琳。是惠琳催动强大的密法,操纵河水,困住了那两头巨兽。
鲜于燕也回过神儿来,意识到危险,本能的冲向二人,回身看向两头巨蛟。
鲜于燕抽双刀,紧靠着岩壁。惠琳不断念动咒语,操纵着河水,与两头巨蛟缠斗。
只看到巨蛟的头颅和脖子,不知道身下长成什么样子,或者是如何的巨大。然而,它们毕竟是生在水中的,熟悉水性,惠琳的术法虽强,却也是难以在一时半刻将它们制服。
两头巨蛟疯狂的摇动着身子,尾巴上下的拍打,惠琳的额头上渐渐现出细微的汗珠。两头巨兽的力量,果然非同一般。
这暗河的岩壁看去非常的坚硬,自己的地之卷刚刚修炼,不知道能不能操纵得来。郭暧想着,结起印法,口念咒语。
两岸和顶部的岩石开始细微的碎裂,悉悉索索的沙石不断的坠下,十几条岩石的胳膊伸了下来,或握拳,或成掌,不断的攻向恶蛟。
三十九、鲜于笛音?羽蛇之杀
郭暧的地之卷修炼不久,对岩石的操纵尚不能发挥出三成的威力,十几条岩壁,看似恐怖,击打在巨蛟身上,却纷纷断折,令三人不由得心头一寒。如果不是惠琳的水之卷,论眼下三人的力量,毫无胜算。
双头巨蛟的动作搅动着大眼前大半的河水,看来身躯极为巨大。惠琳第一次感到吃力,额上的汗水更多。
看这情形,恐怕惠琳也难将之降服。鲜于燕回头看了看,若有所思。
鲜于燕把手伸进胸前,或者说是肚皮前的衣服里,摸索出一份物件。郭暧瞥见一眼,判断是一段骨笛。
郭暧曾经见过鲜于燕用草叶做的哨子,吸引鸟雀,有一次为了逗姑娘们开心,鲜于燕竟然一下子引来一百多只喜鹊、百灵、黄鸟
惠琳看了,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像是松了一口气。
鲜于燕背对着二人,只见他抬起胳膊,一段古意悠扬的笛音传来,徐徐袅袅。
听着笛音,郭暧的思绪仿佛再次回到远古,日薄西山,广袤的大地上,倦鸟归林,猛兽安息,狩猎一天的人们回到了部落,升起一缕缕的炊烟。
笛音对那巨蛟仿佛有着别样的意义,翻腾的河水渐渐平缓下来,巨蛟先是收起了尾巴,慢慢没入河中,狰狞的面目也渐渐舒展开来。
惠琳僵硬的身形渐渐放松,对着鲜于燕的矮胖的背影,投去赞许的目光。那赞许中,似乎还有一些得意,大概是得意自己看人的准确吧。
不知道惠琳,到底在鲜于燕身上发现了什么。
惠琳感到巨蛟彻底的放弃了动作,便收起了术法。河水依旧缓缓的流淌。
两头神蛟看了看众人,又把目光集中到鲜于燕身上,巨大的头颅晃了几下,又点了点头,好似熟识已久的故人。
随着鲜于燕的笛音接近尾声,巨蛟渐渐的没入了水中,不知所踪。
现在换做惠琳投来询问的目光,看向鲜于燕。
郭暧倒是见怪不怪,其实他也臆想过这位能吸引鸟雀,又能化身为狼的朋友,一定还有着不同寻常的厉害之处。
“情况还好,这两头墨云蛟并未受人控制,只是自己躲在这地下暗河中悄悄的生活。倒是那伙人,能在墨云蛟所在的地方盘踞,想来也是十分厉害的人物,大家要小心。”鲜于燕托盘而出,而且说出了两头巨蛟的名字。
“可是一路上,并么有见什么拦阻,也没有机关啊!”郭暧插嘴。
“这里的岩壁坚硬无比,无法将机关隐蔽,况且入口隐蔽,如果不是惠琳大师引路,想必没有人能找到这里来吧!”鲜于燕的头脑,似乎也一下子聪明了许多。
他其实,一直都不笨。他只是看上去憨厚罢了。
一路上再无风波,三人沿着小路前行,有了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众人也不再留恋岩壁上的画图。
三人走了很久,都觉得有些累了,以他们的功夫,想必都走出长安城许久了,甚至早已到了终南山下也说不定,至少,是终南山地下的岩脉。
暗河的另一头,渐渐有光亮出现的时候,惠琳收起了日影。三人悄悄前进,映入眼帘的一幕,惊呆了众人。
暗河的这一段,是一处极为广大的空间,方圆二百余部,几十尊青铜灯奴,架起百余支灯烛,上空岩顶上倒生着无数的巨大的水晶,在火光的照耀下,华彩夺目。
地下是一整块巨大的岩石,堆满了上好的箱柜、货物。有些地方,干脆散落着一地的金银珠宝。
空间很大,人却不多,数了数,约莫有三十余人。
但如果主河道那边还有贼人的话,就不好下判断了,而且这处巨大的空地,本身还有些暗洞,不知道是不是能通向什么地方,有多少人隐在那里。
三人隐在暗处,观察了一会,没有看到杜环的行踪。可烟蛇,却依然跃跃欲试的,等待着惠琳的脚步,只要惠琳移动,它便好再次前行。
诺大的空地,足足有一个校场那么大,三十几个人远远的聚在一处,不知在做些什么。遗憾的是没有遮挡物,很难悄悄的躲过去。
“恐怕那些旁系的洞穴,有一些做了刑讯的房间,杜环就在里面,那些人聚在一起,应该是在喝酒、赌博,奇怪的是,一群豪强聚在一起,竟然没有咋咋呼呼的吆喝声!”惠琳的密宗修为自然在郭暧之上,视力已获得了极大的提升。
“留他们在外边,如果一会儿救到人出来怎么办?”鲜于燕小声说起。
“你们好歹也照顾一下出家人的感受吧。进去,出来,我自有办法,杀人放火,你们去做。不过,眼下不行。”惠琳干脆的回答。
惠琳毕竟是大唐名僧,慈悲的修为自然是有的,自己竟然忘记了。鲜于燕醒悟过来,不再说话。
惠琳四下看看,再次念动咒语。
只见那道细小的烟蛇,逐渐的长大起来,很快变长成为一条粗大的巨蟒,原来可爱的面目,看去有些狰狞。
袅袅的烟气画作的巨蟒,轻轻一卷,将三人包裹在烟气之中,昂首前行。惠琳抬步向前,循着烟蟒的方向走去。
郭暧和鲜于燕,不紧不慢的跟随着,这薄薄的烟气,竟能挡住那些豪强的视线么?鲜于燕想了想,不由得佩服惠琳的密法。
三人隐在烟蟒的身子里,走上开阔的岩地平原,走向一个平原深处的洞穴。
郭暧看了看,这里的几处洞穴,倒像是新开凿的,进入洞穴,拐了个弯,惠琳便让烟蟒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走了百余步,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说话声,一个娘娘腔的声音,不是太监。
是那个被叫作羽归林的人,这样看来,的确是乌鸦做的这件事,而那伙白头带子的黑衣人,也的确是乌鸦的成员。
羽归林念念叨叨,好像在同人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还有一个人的声音,十分的微弱,莫非就是就是杜环?虽然帮他医好了心病,但并未听过他说话的声音。
听两个声音交替着,应该是用了某种幻术在询问口供。
离得近了,郭暧也渐渐感到里面除了杜环和羽归林外,还有三个人。但是,没有那个身形魁梧声音粗哑的松下风。
免不了一场厮杀。郭暧打定了主意,看了一眼惠琳和鲜于燕,走在了前面。
当郭暧一闪身站出来的时候,羽归林登时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在他有生涯的二十余年里,他从来不曾想到,会有人来到这里。
另外三名“乌鸦”也旋即起身,各自摆开兵刃在手,护住了杜环。
三人头上,缠着头带,头带正中一个黑铁乌鸦的徽记,正好与那夜晋州城外的白头带子印证。
稍顷,羽归林那张瞠目结舌甚至有些恐怖的脸,平静下来。
那是一张白净、柔美的脸,一张似乎不该属于男人的脸,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十分的漂亮。
“李辅国这个阉人,竟然出卖我们到这等地步!”他开口便骂了一句李辅国。“咦?怎么还有个和尚,你们不是察事厅子的人?”
羽归林发觉来者可能并不是李辅国的人,顿时住了嘴,以免自乱阵脚,吐露了消息。
羽归林摸向腰间,一柄精钢软索,握在了手中,一副拼死搏杀的气势。软索长有四尺余,由精钢锻造的鳞片、锁环精密结成,末梢是一枚三棱镖。
软索不仅锋利、刚硬,而且柔软曲折,很难抵挡,这对敌人来说,是一件十分棘手的武器。
郭暧看清了,里边椅子上坐着的正是杜环,只见他双眼无神的望向虚空,身子如朽木一般,是被下了很厉害的***。众人剑拔弩张,杜环也不见醒来。
郭暧看准杜环的位置,抽刀在手,右肩一探,摆出一副要进攻的架势,羽归林和另外三人,不由得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郭暧身上。
郭暧眼一斜,起手便向右手边一人攻去,刀法伶俐如电。郭暧的动作很快,敌方根本来不及多想,惊得“乌鸦”纷纷本能的举兵刃挡了过来。
敌人的封锁,顿时出现了一个缺口。
鲜于燕跟郭暧常年混在一起,并有过多次一起办案的经历,早已对彼此的心思有所了解。看准郭暧向右探肩,便已打定了主意,是以身法飞快的掠到了杜环身边。
鲜于燕一抱、一转,冲到了一处角落。
羽归林低吼一声不好,反手一扬,钢索直削向鲜于燕的后背。
郭暧被三人缠住,抽身不得。
惠琳一看,右手一指,烟蛇腾空而起,缠住了羽归林持索的手臂,尾巴一甩,连同脖子一起绞了个结实。
惠琳并不想杀人,只想用这烟蛇困住贼人,救人便走。
谁成想,那羽归林竟亦念念有词,烟蛇,从他脖子、胳膊上退了下去。
羽归林竟懂得密宗的术法。
惠琳一笑,心想,他果然是其中之一么,说不定还是重要的人物吧。
羽归林见和尚出手,解去烟蛇限制,闪身一绕,伸手拉动了一个把手,顿时洞穴里响起一阵清脆的铜铃声。是求援的信号,他们还是做了防备外敌入侵的准备的。
几个照面,郭暧已经砍杀了两名乌鸦,另一名乌鸦冲鲜于燕杀去的时候,也被鲜于燕弯刀一划,割破了喉咙。
此时,洞内已经传来几道沉重的脚步声,援兵到了。
三人不敢恋战,见对手只剩了羽归林一人,几个闪身,合在一处,向外冲去。
洞中逼仄,鲜于燕把杜环交给惠琳,自己落在后边,边退边挡住羽归林的攻势。
郭暧在前,见洞中环境闭塞,不等援兵到前,运起风之卷,数十道破空之声响过,嗤嗤嗤第一波冲进洞内的“乌鸦”,便被风刃穿透,惨叫倒地。
洞外竟已聚集了数百名乌鸦。果然,这些旁系的洞中亦有乾坤。
这些乌鸦功夫本就不弱,仗着人多势众,更是杀气高涨,一时间郭暧三人竟困在了阵中。
羽归林更是冲在阵前,死死缠住惠琳不放。
洞中岩石坚硬,郭暧难以发挥地之卷的威力,只好拼了刀法与众人战在一起。
鲜于燕见情势危急,双目陡然一冷,刚要祭起兽王之力,便被惠琳喝住了:“不要在这里变身!”
鲜于燕一时惊诧,一瞬间不禁怀疑惠琳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竟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不过,这和尚厉害,还是且听他的罢了。
当下,鲜于燕收敛心思,握紧双刀,与敌人死斗。
羽归林沉默不语,眼中露出阴沉的杀意,和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大概他是见敌人侵入了自己的大本营,起了必杀之心。一条钢索舞出一片雪花纷飞,点点直戳向惠琳。
惠琳用袈裟裹住杜环,背在身后,右手一指伸出权做刀剑,戏耍一把,封住了羽归林的攻势。
三个人,和几百人,僵持不下。
就听得羽归林一声尖啸,就见他的脑袋猛的飞了出去。
不对,是他的脖子忽然伸长了,足足伸出去五丈有余,两腮裂开,血盆大口,昂首傲立,俨然化作了一条巨蟒。
羽归林的眼睛也化作绿色,蛇一般的眼睛,直直的瞪着三人。
原来如此。这里有蛇王蛊的后人。狼与蛇斗,总是多了几分危险。鲜于燕明白了惠琳为什么喝止自己,但也更糊涂了。一个修习密宗的年轻僧人,如何知道这多的秘密。
众乌鸦见状,纷纷远远的退开。
羽归林大口一张,一阵淡紫色的浓雾喷射出来。
三人战斗正酣,呼吸剧烈,猝不及防,顿时感觉浑身一阵酸麻,便要失去力气。
不待三人反应,羽归林早已甩动巨尾,扫起一阵旋风,卷向三人。
郭暧、鲜于燕腾身躲过。羽归林的巨尾却实实的缠在了惠琳身上,就在蟒蛇尚未勒紧身子的刹那,惠琳忙把杜环抛给了郭暧。
羽归林卷着惠琳,因为用力过猛,竟然腾在了空中,又借着落下的力道,猛的将惠琳摔向地面。
“愚蠢!”惠琳一声冷喝,任由蟒身缠着自己,一个旋转,稳稳站在了地上。
四十、皆有秘密?疯癫醉僧
惠琳一声“愚蠢”,稳稳的落在了地上,眼中泛起一丝略带轻蔑的杀意。
羽归林见自己仍然紧紧卷着惠琳,以为胜券在握,蛇头扬起,张狂的吐着黑色的信子,大嘴一张猛然吞向惠琳。
惠琳右拳拇指、食指伸作钳状,凭空击出,虚空中顿现一只金鹏大雕,叼向羽蛇,死死咬住羽蛇的脖子。
惠琳左手再出,食指一伸,一道无形的气劲击穿了羽蛇的肚腹,一道浓臭的黑血喷出,落在岩石上,伴随滋滋滋滋的响声,冒出一阵烟气,岩石被腐蚀了,好毒的血。
羽蛇受创,迅速旋开,溜到了一边,化回人形,惠琳的一击正在羽归林小腹上,殷红的鲜血浸透出来。
一众乌鸦惊呆在那里,三人见势,朝着出口几个跳跃,疾奔过去。
三人来到暗河边,眼见众乌鸦醒过神来,也都运起轻功疾射过来,惠琳招呼郭暧、鲜于燕先走,自己断后。
惠琳口念佛号,一声“阿弥陀佛!”,双掌合十,罡风乍起,袍袖翻飞,卷起暗河里的水,排开铺天巨浪,直逼向袭来的乌鸦众人。
巨浪升起十数丈高,兀自停在那里,连同被巨浪裹挟的乌鸦一众,都定在了半空中。河水并未冰冻,只是那样凭空停止了,一堵水做的墙,将敌人挡在了身后。
三人背着杜环疾奔,路过岔路时,并不见那条宽阔异常、灯火通明的主河道里有人出来,看来羽归林报警的机关,传播范围也十分有限,也或许,这灯火通明的暗河,只是个幌子。
三人原路返回,出了地穴,天空中明月依在,不见天亮的样子,感觉在地下行走了许久,一时难以估算时辰。
三人回到了西明寺,惠琳的僧房。
一路上,秋夜的爽气令蛇雾的毒力消散大半,三人又调息了半刻,再无挂碍。
“师兄,那个羽归林竟能破你的烟蛇之术呢,他也是密宗的修行者么?”郭暧开门见山的问道。
“那人叫羽归林?听着应该是个高丽人的名字。你们之前有过接触?”惠琳岔开了话题。
郭暧便把关于羽归林的一些事,林林总总都说了一遍,接着道:“大唐之内,修炼密宗的人,咱们师兄弟都该认识才对,又有能力破师兄术法的人,屈指可数,那人年纪轻轻,应该也算是青年才俊,之前怎么没听闻过?”
“他们即是隐在暗处的杀手组织,又怎么会轻易的显露功夫呢!烟蛇之术,本来不过是地、水、火、风、空五卷之外的杂术,有心修炼的人,不在少数。至少掌握了诀窍,要破来并不难!”
“师兄又暗示我学艺不精了!杜环公子身子虚弱,恐怕今天只能在师兄房里休息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最好一直在我这里!”惠琳笃定道。
“怎么?师兄发现了什么?”郭暧诧异。
“师父及我等一直受到李唐王朝的垂青,既然乌鸦是反唐的势力,有些事还是要好好查一查的,倒也并未发现太多。”
“师兄肯帮忙,自然再好不过!”
“你们二人,今晚也住在这里吧。既然杜环知道一些消息,你们不妨等他醒来问问。我刚才封住了他的穴道,是才昏睡过去。对方用的只是迷幻剂,醒来就好了!”
说完,惠琳又拿出一支珍藏的人参,嘱咐自己的侍僧,先去煮上,等清晨杜环醒来服用。
西明寺是大唐国寺,除了一些为皇室器重的高僧大德,还有些僧人本身就是出身李唐王族,警戒上不输皇城。一夜安稳。
不过,惠琳要把杜环留在自己身边,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西明寺的治安良好吧!
郭暧和惠琳又闲聊了一会,适才同鲜于燕去休息。
鲜于燕一直沉默不语,其实,他心里十分的忐忑纠结,今日种种,说明惠琳绝非等闲之辈,关于自己一族的秘密,不知道他都清楚多少,既然他是疏勒国的王族,难道,疏勒国里也有高车族散落的后裔?或者,疏勒国的裴家自己,就是高车族的族人?
惠琳也是个有秘密的人啊。很想问一问,把事情搞清楚。
可一想自己,背负着几千年的秘密,如果要探究别人的秘密,恐怕难免不会要搭上自己的过往。想想还是算了,也许有一天,秘密终究会有揭晓的一天。
鲜于燕心里一直嘀咕着,一直没有说话。
惠琳让侍僧给二人安排在了一处耳房里,有两个床位。虽然装设简朴,却也十分的干净,二人睡了下来。
“你一直沉默不语!”郭暧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问道。
“是!你师兄好像知道很多事情!你很了解他么?”鲜于燕微闭着眼,回答。
“不是很了解,我本来就是师父的室外弟子,惠琳师兄又一直喜好钻研典籍,往来并不深入!”
“那就是不了解了!”鲜于燕替郭暧下了判断。
“恩啊,算是吧。我只知道他本来是疏勒国的王子,幼年时在西域出生生活,少年时便来到了长安,因为仰慕长安风土,所以留了下来,并成了我师父不空三藏的徒弟!之后事,就是他每日翻译经典、研习古籍了!”
郭暧回答的语气有些不甘,毕竟是自己的师兄,被人直言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的师兄,总是有些尴尬。
研习古籍,也许是他查阅古籍时发现了什么也说不定呢,总不至于那么诡异吧!只是自己的族人是严禁乱书乱写的,几千年来,从未听过在族人之外流传过什么东西啊鲜于燕又陷入沉默,思索起来。
“又想什么呢?今天那个羽归林竟能变化大蛇,是不是跟你那个兽王蛊是一个道理?”郭暧问。
“八成是,但也有些蹊跷,那个人太年轻了。”鲜于燕回答道。
“太年轻?什么意思!”
“总之就是太年轻了,不该那么年轻的。应该还有些别情况吧!困了,睡了。”随即,鲜于燕,鼾声如雷。
太年轻了?难道兽王蛊之力和年龄还有什么关系么?而且他竟然也修炼密宗郭暧想了想,翻了个身,一拉被子,蒙头睡起来。
西明寺占地辽广,高墙迭起,楼阁林立,惠琳所居的菩提院又在西明寺的腹地,入夜时分,格外的幽静清朗。
郭暧和鲜于燕都睡得十分酣畅,奈何晨课的钟声早早响起,二人依依不舍的离开床铺,到了惠琳主房的小厅里。
杜环竟然早已起来,倚坐在一把扶手椅里,侍僧正喂他饮用参羹。杜环的面色虽然苍白,精神却还好,看来乌鸦一党,并没有过于难为他。只是不知道被那些人,都问出了些什么。
西明寺里的斋饭,较别处也更为丰富一些。豆腐、萝卜、青菜、笋、胡瓜、面饼、粥水,虽然一味的清淡,菜式、烹制上,却能看出是花费了一些心思的。
“杜公子,醒了!”郭暧笑着上前。
大概,杜环早已从家人、侍僧那里,得知了郭暧曾两番救助自己,看到眼前风度翩翩的公子,便猜测可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郭暧。
“是郭公子吧!多次搭救,真是无以言谢!”杜环晃了晃身子要起来,被郭暧劝住了。
“正是在下,这位是左街使鲜于燕!”
“噢!鲜于大人,昨夜的事,这位僧者已经告诉我了,真心多谢几位倾力相救!”
“哎。杜公子也不用客气,找寻失踪人口,也是我左街使分内的差事。只是不知道,掳走公子的贼人,之前可有打过交道?”
“啊有些东西,想不起来了!”鲜于燕一问,杜环不禁眉头紧锁,不住的摇头,陷入了记忆断失的痛苦之中。
是***的原因,让他忘记了一些事情。这样的话,他自己也一定不记得自己都说过什么了。
郭暧和鲜于燕连忙劝慰,杜环平静下来,伶俐的侍僧赶忙招呼大家用饭。
吃喝间,气氛渐渐温暖融洽起来。
杜环是个乐游健谈的人,几句话过后,便谈起自己在西域时所见的风光人情。
郭暧乐于交友,说道远游,倒真不如杜环。听他说起昆仑天山,瑶池葱岭,大漠千里,奇花异草,各色瓜果,不由得神往。
杜环的眼目渐渐望向窗外,对面的屋瓦上晨曦遍洒, 仿佛在斑驳陆离的光影里,又是一番西域的山河画图!
忽然,杜环神驰的表情一收,眼睛看回郭暧,幽幽说起:“有一个人,我好像在高仙芝大人身边见过!”
高仙芝。郭暧、鲜于燕一听,不由得的打起了精神。
“是个浑身酒气的和尚,好像还有些疯疯癫癫的,好像那天夜里,我被人掳走后,有一段时间我醒了过来,身边就有那么一个和尚!”杜环说起疯疯癫癫浑身酒气的和尚,郭暧、鲜于燕不由得又是一震。怀草?
“哎呀,记不清了,记不清了,现在寻思起来,那股酒气和僧衣的样子,好像就是那个和尚啊!”杜环又摇头,一些记忆还是模糊不清的。
郭暧见他心思又乱起来,赶忙转移了话题:“高仙芝大人那边是怎样的呢?”
郭暧一问果然有效,杜环心思一转,灵台恢复了清晰:“哦。是在高大人身边的时候,见过他一位朋友,是一个叫怀秀的和尚。”
是他,怀秀!怀秀?高仙芝?他们郭暧、鲜于燕对视一眼,默默听了下去。
“怀秀和尚也算是长安一代名僧,我早年听说过,一直没见过。后来倒是在西域追随高将军多年,回转长安时见过怀秀和尚几次,他和高将军好像很熟!每次高将军返回长安,总是要见他的,每一次怀秀和尚都会喝得酩酊大醉,然后自命狂草,有时候也会不住的痛哭!
开始的时候,高将军好像并不受他的苦恼所影响,只是再去攻打怛逻斯城之前,回到长安的那一次,高将军好像受到了他极大的影响,也失声痛哭起来。
我当时吓坏了,在我追随将军这些年里,他堪称是一个完美的军人,流血,也不会流泪。那一次他哭得很伤心!
怀秀和尚除了疯癫,就是浑身都酒臭气,那股味道太浓烈刺激了,我想世上根本不会有第二个人,有那样一身的酒气!
那天夜里,我正在书房里,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儿,我虽然不懂江湖中的那些套路,但在军中,一些迷香之类,还是懂的。我知道是有人在我屋里吹入了迷香,我赶紧捂住了口鼻,所以,当黑衣人掳走我的时候,我并没有完全昏死过去。
我依稀记得我被带入了一座巨大的地下洞穴中,开始有几个人,好像是那伙人的头领,其中就有一个人浑身散发出令人难忘的酒臭气,我拼尽全力看了一眼,恍惚间,那人的确穿着一件僧衣!
不过,也就那一眼而已。身子的虚弱,迷香的药力,以及半夜的颠簸,让我昏睡了过去。
我再醒来的时候,就是眼前这位僧人,正在床边服侍着我。应该是我睡中絮语,吵醒了他,适才一直守在我床边!”
原来是恍惚的一瞥。
不过,既然能和高仙芝联系在一起,那这个怀秀和尚,无论怎样都是要走一遭了!
“噢,对了。杜公子,当时为了寻找公子的病因,我们曾经以术法探知一部分公子的过去,还望公子见谅!”郭暧打开了另一端话机。
“哦,这个家人也同我讲过了,惠果大师的术法果然神童,竟然能以一缕烟气,进入我的魂识,探知我的病因所在!真是神僧!我这里感谢才是。”
“但有些事,也想请公子帮忙,不知公子可否方便言说!”
“哦?郭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那,在下就开门见山了!公子可知道,高仙芝大人与边令诚的关系如何?”
“他们,一个是监军,一个是将军。开始几次战役,边令诚对高将军是有举荐之恩的,当时高将军屈居人下,又骁勇善战,如果不是边令诚的保举,恐怕早已为人所妒忌迫害!
至于后来么,隐约觉察到两个人关系不一般,至少不仅仅是公务之上的关系!好像边令诚有些想要控制高将军。
甚至有一段时间,我怀疑边令诚因为去了男根,变了性子,爱上了高将军,哈哈哈。有一段时间,我就是这么想的,他对高将军的那种控制,就是像一个女人要控制一个男人一样!”
四十一、四问杜环?太宗战魂
杜环说完自己的揣测,不由得哈哈一笑,郭暧和鲜于燕也陪着笑起来。娈童、龙阳之癖,在太监中的确盛行。高仙芝又的确英姿出众,任谁也难免会想到这一层吧。
“哈哈哈哈,其实,就连封常清大人又何尝不羡慕高将军的俊美姿容呢!有时候看边令诚和封常清在一起斗嘴,真好似情敌在吵架。
后来我知道,边令诚有一个随身的娈童,就连高仙芝大人都知道。我也放下了这些猜测,如果真的是情侣的关系,是不会让自己的爱人知道自己有别人的吧!
哎不过,真没想到。边令诚在潼关竟然将高将军、封将军全都矫旨杀害了!
看来这其中还有许多其它的隐情,也许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吧。眼下他们都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估计这桩悬案是无法解开了。”
“高仙芝将军在离开长安,攻打怛逻斯城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人,就是被那个小道姑传信唤去的那一次,不知道杜公子是否有更为详细的说法?”
“郭公子是在察访高将军的什么事情?”杜环发现了异状,不由问起。
“是的,而且,此事关系体大,其中原委暂且不便细说,我想这不仅关系到高仙芝将军,也许还关系到公子为何会被人掳去,所以,还望公子尽量回忆当时的情形,说与在下!”郭暧直截了当。
“竟与我被劫有关?只是这其间许多人都已经故去多年了,如果真是有什么隐情的话,应该真如公子所言,兹事体大吧。唉既然公子问起,也不妨说与你听,且当我多嘴多舌了!”杜环沉思一刻,又说道起来。
“不过这件事,真帮不上什么大忙。事后想想,那个小道姑应该并非寻常道观中人,看她的穿着虽然简朴,道服的裁剪、衣料,都是上乘的!风度气质,也较普通的道姑好,言谈举止间,落落大方,是见过世面的小道姑!想来所在的道场,非同一般。
此外,就没什么好讲了。总之,高将军要见的那个人,对他来说一定非常重要,也就是见过那人之后,高将军和怀秀和尚一起痛饮,才嚎啕大哭的,而且那一次,是高将军主动约的怀秀和尚!那个人竟然对高将军的改变,竟然到那种地步。”
杜环停下来,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郭暧和鲜于燕,意思是自己说完了,你们还有没有别的要问。
“那头九尾巨兽呢?就是在怛逻斯城,**被困,突然出现的那只九尾巨兽?”
“那个吗?就更难说了,我都怀疑当时我是看错了,也许深处绝望之中,是我的幻觉也说不定,但我下意识里又觉得那是真的。
当时被二十万大食军团团围住,高将军的马匹又惊了,慌乱中陷入了敌阵,失去了将军的领导,我以为我们再也回不到西域,回不到大唐了,非常的绝望。
不过,被俘后,过了一段时间,大食军的探子来报,说高将军等人成功突出了重围,我是又惊又喜。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才大着胆子问起石国王子,那夜战斗中的事情,我所见到的九尾巨兽,是否真的。石国王子肯定了我的疑虑。
他说,眼看**就要覆灭之时,就在那处通向西域的山口处,一个长着九条尾巴的巨大怪物突然出现,凶狠的撕杀大食军人,破坏了大食军团的围攻,吓得大食军人连番跪倒,顿时丧失了战斗能力,**这才侥幸逃脱!真是想不到,人间竟能有那样的怪物出现。”
杜环说完,又停了下来,看着二人。
“还有一件事想麻烦公子,在攻打小勃律时,那一宗货物呢?堆满仓库的货物,后来无端失踪了,杜公子现在能想起那是一宗怎样的货物么?”
“恩,这也是个难题。那宗货物我并未亲眼见过。而且奇怪的是,我问了许多当时在场的士兵,都说从未见过什么神秘的货物!”
“恩?又是很诡异的事情。”
“的确是很诡异,我确定我是看到了堆满仓库的货物,但为什么别人人都说没有见过呢?
后来,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你们想想看,要想一宗神秘的货物凭空消失,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让它变得不神秘。
就好像你背着一个箱子走在路上,在路过的人看来它是神秘莫测的;但如果到了目的地,打开箱子,里面是些酒啊,肉啊,拿出来给一众朋友吃喝,在那些朋友看来,那又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箱子。你问起吃肉喝酒的人,自然他们没见过什么神秘的箱子。
所以,我猜那宗货物,应该是一批军械铠甲!
我看到它们的时候,它们被堆满了仓库,包裹的严严实实,甚是神秘。当我离开后,高将军又找士兵来,一件件穿起它们。给士兵穿起铠甲,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对那些士兵来讲,有什么神秘可言呢?他们也自然没有看过什么神秘的大宗货物。”
“军械铠甲?这些不过是平常的战利品,有必要搞得那么蹊跷么?”没等郭暧发问,鲜于燕咕哝了一句。
“开始我自然也没想到什么。后来,我听石国王子说起,说在攻打小勃律之前,吐蕃曾经派出一支神秘的军队,只有两千余人,却号称了继承了大唐太宗的战魂之力,十分的骁勇善战。吐蕃派他们出兵西域,与大食联合,共击大唐!
这件事,在西域都护府的**中,也有过传闻!其实吐蕃暗中与大唐在边疆争夺,早已是司空见惯了。不过,高仙芝将军似乎却很重视这件事。”
“一支两千人的军队能有什么作为?”郭暧问。
“哈哈哈,当年太宗皇帝还是秦王的时候,曾以三千五百玄甲军大破王世充十几万大军。如果真是继承了太宗战魂的两千军马,那可是一支绝对的劲旅啊!”
“太宗战魂?怎么当初安禄山叛军杀来长安,不见**继承太宗战魂呢?”一旁的侍僧突然发问。
大家被小和尚说的一愣,此话,还真是无可辩驳!
“哈哈哈哈,吐蕃人也好,石国人也好,说起来话,总是会把某些东西神话、传奇化。我想他们嘴里的太宗战魂,应该就是太宗皇帝曾经率领的玄甲军,所遗留下来的玄甲、武器。”
“可是,太宗遗留下来的玄甲、武器,怎么会到了吐蕃?这不是授人以柄么?”郭暧问。
“关于玄甲军的传说很多,关于玄甲军械的去向,后世传言也非常的神秘!但有一条,却是和吐蕃王朝有关的,那就是文成公主进藏。”杜环说完,顿了顿。
“怎么?那两千具玄甲军械,是太宗给文成公主的嫁妆?这老岳丈,可够大方的。”鲜于燕打趣儿。
“当然不是。这还要从头说起。松赞干布是一位多才多艺、文物双全的才子,而且是吐蕃第三十二代赞普朗日松赞的独子。
在松赞干布三岁的时候,朗日松赞灭掉了苏毗部落一举统一了吐蕃全境,因此朗日松赞格外关注这位独子的成长,使得松赞干布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和严格的训练,长大后的松赞干布,骑射、角力、击剑武艺卓绝,而又是一位爱好民歌善于吟诗的才子。
就在松赞干布十三岁的时候,朗日松赞被人毒害,老赞普的旧臣、外戚纷纷叛乱,苏毗部落也意图复国。
年幼的松赞干布组织了一支万人精锐,用了三年的时间再次统一了吐蕃。
松赞干布有着山海般的胸怀,积极吸取外来文化,尤其向天竺、大唐,积极交流。
年少英俊、英姿勃发的松赞干布,自然想到要娶一位青春貌美的唐人女子为妻,便在太宗贞观八年的时候,派遣使者向唐王求亲,希望能娶一位大唐的公主为妻子。
哈哈哈哈,当时的太宗更是威加海内,八方臣服,世称“天可汗”,想起汉时的和亲之事,以其无礼,自然拒绝了吐蕃使者的请求。
使者没能完成自己的任务,苦恼之下,见当时正有吐谷浑王入唐觐见,回到吐蕃,便推说是因为吐谷浑王从中作梗,阻挠了亲事。
年少轻狂的松赞干布一听此事,便借口吐谷浑破坏和亲,出兵击败吐谷浑、党项、白兰羌,吐蕃军直逼大唐边境松州,并扬言若不答应和亲,便发兵侵扰。
太宗自然不把个毛孩子放在心上,命侯君集为帅,牛进达为先锋,领兵迎敌。
牛进达一举大败吐蕃军队,吓坏了松赞干布,赶忙在侯君集大军杀来之前,退出了吐谷浑、党项、白兰羌,并派遣使者向大唐请罪,同时再次向太宗提出了和亲的请求。
此次,松赞干布派出了精明能干的大论,也就是吐蕃的大相禄东赞。
禄东赞带来黄金五千两及各种奇珍异宝,向唐王显示了积极的诚意,太宗见他为人机敏练达,非常的赏识,便封其为右卫大将军,并提出愿以琅琊公主的外孙女嫁他为妻,要他为大唐效力。
机智忠贞的禄东赞说,在本国已有父母指命的妻子,情深难舍,再者自己的赞普都未曾娶得唐朝公主,自己一个做臣子的怎么敢逾越呢。禄东赞婉言谢绝了太宗的美意,太宗反而更加的赏识他。
几经周折之下,禄东赞终于促成了大唐与吐蕃的和亲。
出嫁的便是江夏王李道宗的女儿,被太宗敕封为文成公主,并由其父江夏王作为赐婚史,持节护送,前往和亲。
对于和亲的事,太宗一向以汉代和亲为弊患,为了彰显大唐国威,威吓蛮夷,护送公主进吐蕃的还有牛进达率领的一队玄甲军。
和亲的队伍在贞观十五年正月,从长安出发,经西宁,翻日月山,长途跋涉前往拉萨。
松赞干布则率群臣到达河源附近的柏海迎接文成公主,以子婿之礼谒见李道宗,之后便同公主返回了逻些。
文成公主进入吐蕃十分的顺利,然而赐婚史队伍返回大唐的途中,却遭遇了变故,队伍返回时已是初夏,唐人又不熟悉吐蕃高原的气候变化,一行人遭遇了雪崩,牛进达所率领的玄甲军几乎死伤殆尽。
天灾所致,大唐也不好发难,禄东赞又及时派人向太宗进献了一尊高七尺,可装三斗酒的黄金大鹅,表示哀悼。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再往后的岁月里,松赞干布继续开疆扩土,传言其中有一支神秘的军队,玄甲玄枪,就连马甲都是黑色的,这支军队能征善战,为松赞干布的霸业助力很大。
长安,便有人猜测,当时牛进达为雪崩所困杀的玄甲军,其铠甲军械,被吐蕃人去走了。
再往后,吐蕃与大唐在西域也是明争暗斗,可谓是大唐的劲敌。
当初高将军奇袭连云堡的时候,有一支吐蕃的队伍异常骁勇善战,如果不是夜间奇袭,加上李嗣业将军的陌刀队,恐怕很难取胜。
加上之前传言吐蕃派出一支神秘劲旅要与大食勾结,攻击安西四镇,我想那支队伍极有可能就是松赞干布时,组建的“玄甲军”,因为玄甲军出自太宗,所以便以其为太宗战魂。
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因为大破小勃律后,几次征战我并没有见过高仙芝的队伍有什么玄甲军,也没有再见过那宗货物。”
“哦,这中间原来还有这档子事。那杜公子可否知道那批人为何劫持你,之前一点都没有征兆么?”鲜于燕问。
“确实不知道,我虽然回到长安已久,因为海上漂泊和舟车劳顿,再加上思念旧人,一时失去了魂志。据家人说起,这几月都是疯疯癫癫的,承蒙郭公子和惠果大师的救助,也才醒来数日,与外界少有瓜葛,自然不知道那伙强人的来意。”杜环情绪缓和下来,慢慢的解释着。
看来,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哦。对了,曾经作过高仙芝和封常清的幕府判官的岑夫子,回到长安了,他曾派人送来书信,说如我身体允许,想一起去凭吊一下高将军和封将军”
杜环又说了一句。
四十二、天牢血劫?龙武将军
岑夫子,岑参,诗人,也曾听王维提起过,不过未曾见过面。据说早年曾经在安西都护府任判官,写下不少讲述大漠生活的豪壮诗篇。
据说他内调长安后,不久便又外放了。即然曾经是高仙芝、封常清身边的人,不妨也见一见。
郭暧听杜环说起岑夫子要去祭拜高仙芝、封常清,当下便请求,也一起去。
“这个,郭公子出身武功世家,少年英雄,如此仰慕高将军的威名,真令我们这些将军身边的旧人欣慰,若是同去,也好也好,想来岑夫子也不会见怪!”杜环想了想,答应下来。
惠琳做完早课回来的时候,郭暧几个人已经吃罢了早饭。
他带来一个消息,说是负责西明寺安全的守卫,连夜被抽调走了大半,去了皇城。消息是留守的校尉所传,寺里的高层大多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听完惠琳的话,众人不由心头一震。皇城是三省六部九寺的府衙所在,向来禁卫森严,怎么竟还需要连夜调动西明寺的守兵?
是啊!皇城也是广平王帅府所在,当初从晋州回来,就有人意图谋害广平王,难道这一次竟然连夜偷袭?
但不论如,也不至于调动许多的军队才是?
刹那间,几个念头闪过,众人已经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
郭暧、鲜于燕当下拱手告辞,临别时,郭暧禁不住叮嘱一番,希望惠琳一定要照顾杜环的周全。
惠琳微微一笑:“只要他老老实实呆在和尚身边,和尚自然能护他周全。”
说吧,二人借了西明寺的马匹,直奔皇城而去。
一边策马,鲜于燕忽然问起:“你这个师兄也煞是古怪,好像他知道许多的事情!”
“当然了,我师父的几个弟子,都是神童出身,幼年间,大多已名遍长安。博学多识,是自然之中的事情!”郭暧打马狂奔,随口应对。
“我说的不是这个,他说,只要杜环在他身边,他就能护卫他周全,而且,昨天夜里,他竟主动提出要杜环留在西明寺!”
“是哦!你这一说,还真是有些蹊跷!莫不是他知道了什么?”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许,你师兄早已知道了,乌鸦里,有人暗伏在西明寺。”
“你是说怀草?也许,杜环当时并没有看错,那个和尚就是怀草!”
“不论是不是怀草,你师兄那么做,我肯定是有什么人在西明寺里,只有把杜环留在身边,紧紧看着,即盯了对方的梢,又能看护住杜环!”
“有道理,随机应变吧!惠琳师兄的确是一个喜欢玩神秘的人,不过,真想总会大白的!我们多留意就是,反正回头还要去会一会怀草!”
“本来只是说察访一下高仙芝和边令诚的旧事,没想到竟然牵扯出这么多事!我们自己也要小心为上!我鲜于自然没什么,只是你郭家前途远大,不要出什么差子!”
“这个自然不会!这件事,广平王和我父亲都知晓,也许他们要我查的,本来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我会控制好的。咸鱼,最近你变得心思细腻起来了啊。”
“有嘛?有嘛?哈哈哈哈,好啦,皇城到了!”
二人拐进朱雀大街,很快便看到了朱雀门,当下停止了议论。
郭暧、鲜于燕,在距离朱雀门大门三十步外,下了马,眼见着麻六气喘吁吁的,向着二人跑了过来。
“爷哎,哎呦,亲爷,你可让我好找!昨天夜里负责皇城守卫的神武军,神武军张大人传令,要我们金吾卫派人到皇城,还说要您亲自去,我左找右找,找不到您,只好自己带了人先赶了过来!大人,爷,出大事了,出大事!”
麻六脑子好使,嘴利索,脸上、心里满是惶恐,说起来话还是那么顺溜!
“什么事?说!”鲜于燕短促的追问。嘴上问着,脚下却没停步,对着朱雀门的守卫亮了腰牌,径自而入。
遇有突发事件,金吾卫街使,是可以凭腰牌直入皇城的。
“妖怪!说是有妖怪劫狱,把边令诚救走了!”麻六一边跟上二人的脚步,一边细说:“昨天夜里,为了找大人,所以晚了一步,等我们到了大理寺,已经是一片狼藉,尸横无数,那场面,根本不是人干的!
我们私下打听,一个活下来的狱卒说,昨天夜里有人来劫狱,奈何天牢守卫森严,劫狱的人敌不过,不知怎的竟招来一直巨大的狐狸,那狐狸有许条尾巴,尾巴一扫,直拍死一片,见人便咬,逢人便撕,场面十分的恐怖。
妖怪我们没见着,可那些尸体我们看见了,太吓人了,简直就和地狱一样,到处是血,到处尸体,尸体都没一个完整的,**子、肠子肚子混着血水到处都是!”
麻六一边说着,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身子不住的抖着。想来是又回忆起那恐怖的场面,后怕起来。
边令诚。边令诚。边令诚。郭暧、鲜于燕心里嘀咕着,却一句没说出来。
“几位大人,都在大理寺正堂,大人务必过去一趟!”少顷,麻六又补了一句,不再说话。
其实进了朱雀门没多远,郭暧和鲜于燕,便已见到不少兵卫在四下打扫,洒水的洒水,扫地的扫地,虽然早被扫洗了几遍,依然可以看出水里浸透着血的红色。
没看见尸体,看来清理工作早就开始了,毕竟是皇城,关系着皇家颜面、民心安定。
越接近大理寺的地方,负责洒扫的人越多,许多墙面上还留着大片大片的血渍,甚至有些墙壁、屋宇坍塌了,看样子是昨夜被破坏的。
大理寺的正门,连同两侧的墙壁,都已经彻底毁坏掉了,砖石、梁木散出去一大片,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顷刻间撕碎的。
杂乱的建筑废墟,被简单清理了一下,现出一条路来,勉强容许两三人同时过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血腥和恶臭!
这附近的尸体也被搬走了,但血迹依然没有人前来打扫。
大理寺院子里的情形更糟糕,没看见麻六说的断肢残臂,但漫了一地的血水里,混杂着不少碎肉、肠肚,大块的尸体被搬走了,这些细碎的部分因为难以清理,被暂时的留了下来。
再往里走,可以见到一些角落里还有残碎的尸体,屋顶上更多一些。
在通向地牢入口的地方,屋宇、高墙,被毁坏的非常厉害,角落里、废墟下,依然可以见到横七竖八的尸体,露着脸的,一律一副扭曲恐怖的面孔。
麻六说的没错,这里简直是地狱一样!
残忍的手段、巨大的破坏力,也的确不像是人类的作为。难道真的是九尾妖狐?既然自己都亲眼见识过了,再看眼前的场面,没有什么不可信的道理啊。
两个人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虽然早上的吃的清淡,却也难以抵挡眼前的凄惨景象,脏腑之内,一阵阵的搅动,一波一波的食物,被吐了出来,混进了血水里。
麻六也跟着干呕起来,倒没再吐出什么东西,估计昨夜已经把身子吐得空了,早饭还没来得及吃。
郭暧、鲜于燕狂吐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才渐渐平复下来,恶心的感觉不断涌来,却实在没什么好吐的了。
郭暧看看麻六毫无血色的脸,心想,这恐怕不仅是吓得,任谁吐这么一场,非得虚了不可。
鲜于燕掏出了三粒丸药,分给二人各一颗,各自吞服下去。
“啊!难受死了,我觉得我都瘦了!”鲜于燕嘟囔了一句。
郭暧觉得鲜于燕这话很好笑,却又实在的笑不出来。
大理寺正堂,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郭暧一眼看见正堂上端坐的正是广平王,他心事重重,却似乎并未受到什么伤害,看来王爷没事。
下垂手紧挨着广平王的,是李辅国,接着便是大理寺卿裴少元。
一员头戴黄金凤翅盔、身穿黄金锁子甲的大将,背手仰头,紧闭着双眼,站立一旁,看脸上的表情,是受到了责难。
独孤欢也在,右臂受了重伤,厚厚的缠了一些绷带,血依然渗出来大片,他表情凝重,晦暗无神的双眼,好似刚刚见过了阎罗王一般。
但在敏感的郭暧看来,独孤欢的眼神里不只有恐惧,还有一些不可名状的悲愤、迷惘。
似乎是李辅国正在盘问那名金甲大将,除了几位身份显要的人物各自沉思着,其余的判官、书记、杂员,都是一律面色苍白、噤若寒蝉,呆立在那里。
郭暧一看,赶忙向着广平王递了个眼色,算是见过礼,拉了鲜于燕,一并靠边站在了堂下,默默听了起来。
场面一直僵持着,看来之前发生过激烈的口角。李辅国一副得意的神色,而广平王则讳莫如深,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这位金盔金甲的将军是谁?郭暧看了一眼鲜于燕,鲜于燕低着头,没有回应郭暧
他是左街使,是有责在身的人,此刻自然失去了往日的潇洒,低眉顺眼的样子,一点都不可爱。
父亲、哥哥们所在数十年的官场,就是这个样子么?不好玩儿。
这种僵持的窘况,似乎比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恶臭更让人难受,大家都尽量隐藏着自己的想法,看来这位金甲将军,被孤立了,至少大家是慑于李辅国的淫威,不敢对他表示任何的同情,更别说是替他辩解什么了。
这样的事情,更让人恶心。如果真的是九尾妖狐劫走的边令诚,那根本不是这些普通的将士所能抵挡的。何故如此刁难一个人呢!
“陈玄礼,你身为龙武大将军,神武军的大统领,皇城、宫城的安危皆在你一手掌握。如今发生了这样的祸事,你可真是辜负上皇对你的恩德啊!”李辅国终于又发话了,他似乎急于要把事态扩大,将案子扮成铁案,治罪。
原来这位就是陈玄礼,难怪一身正气、器宇轩昂。他一直是玄宗皇帝身边的人,忠心耿耿,所以,被妖物入侵皇城,李辅国说他是辜负上皇的恩德。
李辅国嘴上挂着上皇,却毫无尊敬之意,对他而言,那不过是用来打击陈玄礼的一件武器。
广平王看了一眼李辅国,却不好发作,微微咳嗽了一声。
陈玄礼冷笑着看向李辅国,牙缝里嘣出一句:“你个养马的阉人,也沐猴而冠,学人坐堂,哼!”
“咯咯咯咯,陈玄礼,不要以为洒家动不了你!”被点到痛处,李辅国也是愤恨难当,不过多年的奴才生涯,早已锻炼了他,他没有大发雷霆,反而一阵咯咯的冷笑,他相信,凭借自己的力量,要杀陈玄礼,还是可以的。
啪,一声响过,原来是广平王一掌拍在了桌案上:“李总管,怎么,你是要跟陈将军算私仇么?”
“奴才不敢,王爷哪里话,只是奴才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查问此事,他骂奴才是养马的阉人,奴才自然也要维护皇上的颜面!”李辅国低头解释,言语间流露着不可一世的骄横。
“陈将军护国有功,年事已高,这件事还是日后慢慢计议吧!”广平王想就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个奴才可不敢,奴才也做不了主。大家同殿为臣,老奴又怎么好为难将军。只是,皇上旨意在先,让奴才好好问一问陈将军!”李辅国说着,把一件圣旨拿出来,给众人看了一眼,“旨意的内容,就不给大家客套了,总之,今天这件事,是要水落石出的!”
广平王一看,的确是皇帝谕旨的制样,心里隐隐担忧起来,看来,今天凭自己也难保全陈玄礼了,只是陈玄礼对大唐忠心耿耿,父皇怎么会如此针对他?
“陈玄礼,你倒是说说看,昨夜是怎么一回子事么?龙武军、千牛卫以及其它各卫的将士死伤无数,皇城殿宇更是被毁坏不堪,诺大的损失,却还是让贼人劫走了边令诚,就算拿了你的项上人头,也难抵其罪啊!一切都在眼前,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服法纪么?你倒是说说”李辅国又一阵咄咄逼人。
“我来说!”一阵尖细高亢的嗓音响过,一个人迈着沉重的步子,踏步而来。
四十三、欲加之罪?马嵬旧事
一声尖细高亢的嗓音响过,伴着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身形高大,宦官模样的人物走了进来,来人鹤发童颜,唇红齿白,一看就是过惯了养尊处优生活的人。
大堂上许多新晋的书记、判官,都是龙归长安后新行招募的,许多人并不认识此人,纷纷诧异,是谁这么大胆子,敢跟李辅国顶撞。
“老奴高力士,见过王爷!”老人恭敬的对着广平王施了拜礼,正是高力士。
“阿翁来的正好,还请快快起来!”
阿翁,是广平王对高力士的敬称,玄宗朝,高力士地位极尊,纵然金枝玉叶见了他,也尊称一声阿翁。
广平王是有心保护陈玄礼的,见高力士来了,有人能和自己站在一边,自然高兴。
高力士谢过王爷,起身站在了陈玄礼身边。
“老高,你怎么来了?快回去,这趟浑水,我老陈一个人趟!”陈玄礼一见高力士来了,不免焦躁起来,一脸的忧虑,害怕因为自己而把事态闹大。
“呵呵,老陈,我们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浑水不浑水的!”高力士温和的看着陈玄礼,手掌轻轻拍在他的肩上,安抚道。
“哎呦,我当谁来了,原来是骠骑大将军啊!只是这大理寺正堂之上,也不是尔等拉家常的地方啊!”李辅国见了高力士,骄横的面孔变得扭曲起来,丑陋的脸上一阵忌惮,一阵挑衅,变得复杂而诡异。
“呵呵,这大堂你都能坐得,我拉拉家常又怎么了?小崽子,你能有今日,还不得谢谢洒家我么,咯咯咯咯!”高力士一道冷艳射向李辅国,不屑的回了他一句。
这最后一句,却是话里有话,只见李辅国黑黢黢的脸上,都气得泛起红来,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你!你!”李辅国,说不出话来了。
看得一旁的广平王,微微一乐,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我?我?”高力士好似调戏他一般,一只手伸在眼前,手指凭空捻动,好似在把玩着什么,**着什么。
众人看了这场景,乐也不敢乐,憋得脸面通红。
“呵呵,高力士,你得意什么?如今还不是你站在堂下,我在堂上?”李辅国沉默了一会儿,一声冷笑,发起反击。
他之前被高力士**太久了,是以见到他,竟忘记了如今的自己,权势并不在高力士之下,甚至早就远远超越了他。沉思了一会儿,终于冷静下来,重新恢复了骄横的面孔。
“高总管,你方才不是说,有话说么?你倒是替陈将军说说,该如何治他这失职之罪?”李辅国咄咄逼人,誓要当堂治了陈玄礼的罪状。
“我且问你,昨夜发什么了什么事?”高力士不屈于人。
“呵呵,昨夜有妖物侵入大理寺地牢,劫走了边令诚!你若这都不知道,还来替人狡辩?小心连自己也人头不保。”
“李辅国,我泱泱大唐,哪里来的妖物,你这样说,置皇上的威严何在?”高力士追问。
“你我不与你嘴上乱扯,贺兰寿,你,还有昨夜在场的几位,给高总管说说看!”
贺兰寿上前,给高力士见过礼,简单诉说了下昨夜的情况,几个黑衣人潜入了皇城,进入了大理寺,被发现后,在重兵包围之下,突然有一名黑衣人幻化成了一头巨大的巨兽,很像传说中的九尾妖狐。
九尾巨兽一路冲撞撕咬,杀伤无数,更破怀了大理寺诸多的廊殿,最后将边令诚救走了。
昨夜几名大理寺值夜的人也上前,印证了贺兰寿的说法。
高力士看向受伤的独孤欢,独孤欢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眼神中却也是肯定了贺兰寿的说法。
“既然大家都这么肯定是出现了凶狠异常的妖物,那这件事,又怎能全推到陈将军身上呢?贺兰总管,你说是不是。”高力士反唇相讥。
“这小人只知道护卫皇城和诸位大人的安全,职责之议,还是皇上和大人们拿主意。”
作为李辅国的人,贺兰寿这么说,已经是很公允了。高力士不由得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贺兰寿并不是为虎作伥的人。
“再者,就算陈将军有护卫皇城的职责,但在昨夜事发之后,陈将军便迅速到达了现场,召集各卫,指挥扛敌,在座各位,也是有目共睹的吧!”高力士始终微笑着说道。
“这个是自然,要说大理寺的护卫之责,独孤不敢推卸,昨夜事发之后,见事态激变,我等便发出警报,不出半刻,陈将军便到达了现场,抽调兵卫,组织抗击妖物,奈何那妖兽太过强悍,是以才让贼人得手!”独孤欢好似是终于等到机会一般,一口气说了个遍!
郭暧看了看独孤欢,对这个冷面冷语的人生起些好感,今天他说的这些话,也算是自从同他打交道以来,听他说得最多的一番话了。
独孤欢是信成公主和独孤明的儿子,也算是皇亲国戚,大家本就有心替陈玄礼说话,见独孤欢开了头,也纷纷表示,昨夜之事,事出例外,历朝不遇,实在不能把罪责算在陈玄礼头上。
广平王听了自然高兴,他一直不方便表态,见高力士能扭转局面,放下心来,广平王刚想借机了结此事,却又听李辅国那沙哑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
“诸位大人,所谓职责所在,岂容例外。陈将军呕心沥血,筹谋诛逆,洒家自然也看在心里,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钦犯被劫、大理寺被毁,这也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怎么能说算就算了!”李辅国这样一说,众人又陷入了沉默。
“钦犯被劫,还可追回来,大理寺被毁尚可修葺,而国家栋梁之才,不可轻易就刑!”广平王眼看形式又要朝着不利的方向发展,最终表明了态度。
“王爷,老奴既然接了皇上的圣旨,就该替皇上办好差事,还请王爷不要为难老奴!”李辅国阴阳怪气,不依不饶。
“李总管,你领了皇上的旨意,但把原委查清上奏,岂可替皇上主张?”高力士点中要害。
其实,李辅国替当今皇上做主,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只是今天既然有心保护陈玄礼,又有广平王在,这番话也是有些力量的。
如今高力士最担心的不是李辅国,而是皇上是不是真的要陈玄礼死。
李辅国一阵冷笑,不像是他就范了,倒像是高力士误入了圈套。
“高公公,高总管,高将军,那洒家就倚着你的意思,上报皇上?”李辅国询问的语气里,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没等高力士回应,李辅国便点了贺兰寿,要他将此间的情况,奏与皇上。
贺兰寿施礼退出,大堂上又恢复了方才压抑、尴尬,乃至令人厌恶的平静。
就连广平王和高力士都不再言语,二人对视,讳莫如深的眼眸里,似是在交换着彼此的意见。两个人,都对接下来的事情,失去了把握。
在李亨做太子的时候,广平王对父亲的遭遇是充满了同情的,这位太子父亲过的战战兢兢,生怕哪一步等差踏错,便丢了性命,在李林甫、杨国忠这些权臣面前,简直连李唐王族应有颜面都没有,甚至还不如一些个手握兵权的庶出藩王有气魄。
然而,自打李亨做了皇帝,广平王也渐渐的感受到了父亲身上的一些变化,甚至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当年做太子时的父亲,他开始捉摸不透皇上的心思,渐渐意识到作为皇子的艰难。
广平王忧心着陈玄礼的安危,慢慢的这种忧心,竟变成了对自己未来的担忧,他正失去一些东西,一丝莫名的恐惧笼上心头。
高力士则更多的是权衡。
上皇身边值得信赖的人,已经不多了,如果真的失去了陈玄礼,也就失去了神武军,那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上皇与皇帝之间博弈的最后的一点点筹码,也将化为乌有。二皇权力的平衡,将彻底被打破。
从某种意义上讲,高力士对上皇的忠心,和陈玄礼是不同的。
整座大堂上人满为患,却又鸦雀无声,一些品阶低微的人不住的观察、判断着眼前的光景,回忆着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人的脸上不时的现出后怕的神色;有些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刚才站对了队伍,露出得意的微笑,旋即又推翻了自己的判断,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
郭暧算是场上心思最活的一个了,他跟陈玄礼并不熟,陈玄礼跟自己要察访的事情,似乎也没有太直接的关系。无非是有人要借机杀人而已。
倒是鲜于燕,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鲜于燕好似换了一个人,一副麻木机械、懦弱的样子,就好像随随便便哪个品阶低微的小吏一样。
时间不紧不慢的走着,而在众人心中却各有不同,有人觉得时间过的太快,有人觉得度日如年。
大概过去了半个时辰,贺兰寿回来了,带回来皇上的口谕,要李辅国、高力士、陈玄礼,三人觐见。
没有直接颁布杀头的谕令,这也算是一线生机吧。广平王松了口气,在这之前他隐约觉得父皇对陈玄礼是有些嫉恨的,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贺兰寿随着李辅国、高力士、陈玄礼一起去了皇宫。
广平王见势赶紧寒暄几句,解散了众人,点名留下了郭暧、鲜于燕,要二人陪自己回帅府。
独孤欢是大理寺少卿,自然的留了下来。
其余人等,听到广平王的话,如遇大赦一般,连忙跪拜礼毕四下散了,一个个简直如抱头鼠窜一般,心里不住祈祷着,就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忘记自己这张脸,自己从来没出现过,自己从来没出现过。
皇城的御街上,广平王、郭暧、鲜于燕,以及广平王手下的几个郎将急匆匆走着。
忽然,广平王一把抓住郭暧的胳膊,“去看看!”广平王言简意赅,说完,眼睛看向了皇宫的方向。
郭暧会意,一撇身形,离开了广平王的队伍,待到广平王一众人缓缓向前,郭暧贴近了墙角,他俊美的嘴唇微微念动,咒语一遍,身子融进了宫墙之内。
这是郭暧第一次到皇宫里,他凭着地之卷中的密法,很快追上了高力士等人,隐在墙中一路跟随。
曾经歌舞升平的皇宫里,如今有些萧瑟,就连那些手持枪戟的禁卫,都一脸的死寂,郭暧不由叹息,想不到泱泱大唐的皇宫,竟如此的寂寥。大概是战乱年代的缘故吧,在他心里,皇宫里必然是日日歌舞、夜夜酒宴、丝竹齐鸣才对的。
皇上在含元殿,雄浑宏大的宫殿,壮阔非常。
早朝的时辰已经过了,皇上留了下来,继续批阅奏章,处理国事,只有两名侍女、一名年老的太监服侍着,空荡荡的大殿里,更显得十分孤寂。
郭暧身子融在墙体之内,到达大殿里,才游弋到了大殿的横梁之上,脱身出来,找了个很好的位置,看着下边。
高力士对这里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他比当今的天子,都要更熟悉这里,在服侍玄宗的四十多年时光里,他每一天到在这里。
高力士步入大殿,走到近前看清了龙座上的皇帝,忽然噗通一声的跪了下来,略带哭腔的倾诉道:“皇上,您,您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啊!”
高力士的声音里有些无限哀婉和忧虑,是非常的真诚的声音。郭暧凝神看过去,果然,御座上的人,面容枯瘦、双目无神,在金冠玉带的辉光里,更显得不成样子。
这就是当今的天子啊,哪里有什么威仪可言。
御座上的人,缓缓开了口,眼目中射出一些稍冷的光芒来。
“高卿家,你来看望朕了!”
“皇上,老臣,老臣无能,不能为皇上分忧!皇上,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朕知道,你也不用老提这件事,天子,自有天命。”皇上的气息也很微弱,一副并不爱多说什么的样子。
果然,皇上不再说话。李辅国、贺兰寿三跪九叩后,站在了皇帝身边,陈玄礼陪着高力士跪了下来。
“皇上”高力士等了片刻,不见皇上动静,便主动说起话来,却又被皇上打断了。
“陈卿家,当初在马嵬驿,要多谢你,能够深明大义,诛杀了杨国忠和那个贱人!朕知道你的忠心。”
“皇上,那件事还请不要再提了!”陈玄礼叩首,似有无限的苦衷,哀求似的说道。
四十四、二帝失衡?乌鸦异民
“怎么?你后悔了?”皇上努力的挤出一丝微笑,前倾着身子问道。
“老臣并未后悔!当时安禄山狗贼打着忧国之危的旗号,要诛杀杨国忠,将士们也都信以为实,军心涣散,老臣若不作为,恐怕”陈玄礼话没有说完,便停顿下来。
“恐怕当时朕这个太子,还有上皇都要蒙难了,对吧!恐怕大唐的江山,在那一刻也要彻底易主,对吧?”皇帝的话里,听不出是责难还是夸耀。
“臣不敢这么想,也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朕说过,朕知道你的忠心。不过那时候,当李辅国去找到你,与你商议如何除掉杨国忠、杨玉环,你答应下来,朕曾经误会了你的忠心,我以为事后,你会随着朕离开!”
皇帝的话,甫一说完,高力士的身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当时在马嵬驿,陈玄礼纵兵杀了杨国忠,高力士就心中有疑,那不是陈玄礼一向的作风。虽然,他对杨国忠的做法,无奈中采取了支持的态度,并在后来也促成上皇赐死了杨玉环。但他知道,陈玄礼不该是那种会越权作乱的人。
他一直以为,如果陈玄礼有什么事,迟早会告诉他的,但他一直没有等到这位老朋友亲口倾诉。
想不到其中的隐情,今天,竟然由皇帝当面说了出来。这一点,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想到过。
后来,陈玄礼还是跟着玄宗去了巴蜀,玄宗再没有提起过当时的事情,更没有责怪过陈玄礼。
“皇上,臣有负圣恩!”陈玄礼再次叩首。
“没有,你没有辜负圣恩。朕也并不怪你,只是朕既做了皇帝,就总该有个皇帝的样子。”
这话,就连不谙官场的郭暧,都听得明白,天无二日,国无二君。陈玄礼是玄宗的肱骨之臣,要真正确立自己的皇权,就必须除去老皇帝身边的羽翼。
只是,在这枯瘦的躯壳下,竟然还燃烧如此的贪恋权力的热火,令郭暧不由得惊讶。
“皇上,老臣无话可说!”陈玄礼俯首不起。
“哎,罢了!今天连高卿家都来了,这个面子朕总是要给的!”
“老臣惶恐,老臣谢主隆恩!”高力士跪拜下去,也俯首不起!
“当年朕还是太子的时候,蒙你多番提点,才不至于遭了李林甫、杨国忠逆贼的毒手,这点人情,朕给的起。只是,有些事,恐怕,朕是实在没法满足你了!”皇帝话里有话,放过陈玄礼可以,而那位早已退居兴庆宫的老皇帝,则是一定要争斗到底的。
“皇上”高力士、陈玄礼,几乎恸哭似的喊道。
“免了。陈玄礼革去龙武大将军、御林军统领之职,暂且收押刑部天牢!高力士,你且派人捉拿凶犯、追回边令诚,三日之期。再论陈玄礼的生死!”
陈玄礼迎来了一线生机,而兵权革除,玄宗皇帝则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一枚棋子。两位皇帝的这一盘棋,恐怕就要分出胜负了。
“皇上”终于,高力士、陈玄礼恸哭起来,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他们早就预见,而又不想真的看见的那一天,就要来了。
“下去吧!高力士,别忘了缉拿凶徒!”皇帝说完最后一句,捡起旁侧一卷奏章,低头伏案,读了起来。
原来在马嵬驿,陈玄礼曾经暗通李辅国,纵兵杀了杨国忠,又站在太子李亨一众人队伍里,逼迫老皇帝杀了杨玉环。
后来,陈玄礼还是又追随老皇帝去了西蜀,可见他的忠心,并不是为了一己荣华,而是真心的为了大唐的国运安危。也许,这正是老皇帝后来不曾问罪陈玄礼,而继续重用的原因吧。
今天的局面,皇帝如此做,纵然是真的为了与老皇帝争夺权力,却总难免落下心胸狭隘的口实啊。
李辅国对贺兰寿使个眼色,派人把陈玄礼押入了刑部天牢。
高力士呆呆的跪了一会儿,起身出了大殿,他神情漠然、步履蹒跚,都忘记了叩谢皇恩。他看上去,更加苍老了许多。
如今这场二帝权力的较量,竟然如此戏剧般的打破了平衡,不知道身在兴庆宫的老皇帝知道了这件事,能否禁得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或许,早看淡了吧。
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陈玄礼、高力士,两位老忠臣的命运,又该如何呢?
郭暧寻思了一会儿,才想起鲜于燕和广平王,还在帅府里等着自己的消息。
他一路潜行,回到了广平王设在皇城的帅府。
郭暧到达帅府的时候,已近午时。广平王在偏殿设了酒宴,正与鲜于燕及一干将官用饭。广平王听小卫来报,说郭暧回来了,并不拘泥礼数,招呼郭暧入席,一同吃喝。
就在郭暧潜行去皇宫的时候,鲜于燕也早把昨夜的事说与了广平王。
几杯酒下肚,郭暧也慢慢的把在皇宫里发生的事,说与了广平王,直说皇上和李辅国,要高力士追回边令诚,陈玄礼才可有一线生机,否则必然性命难保。
话仅于此,那些涉及当今皇上与上皇之间嫌隙的话题,并未多说。
碍于将官皆在,广平王也不细问,内心却早已明白了一切,就见他的眼窝、脸颊,顿时塌陷下去,整个人好似在顷刻间消瘦了许多,神情十分的黯然。
他心里明白,二帝之争,今天便算是告一段落了,就算是追回了边令诚,保住了陈玄礼,也再难恢复往日的平衡。
这些日子里,广平王也深深的感受到,父皇最大的心病,并非是叛军,而是兴庆宫里的太上皇啊。
筵席上沉闷的气氛,足足僵持了一刻。广平王收拾心绪,才缓缓说起来:“无论如何,边令诚都是要追回的,不仅是国法所在,更能救下陈将军的性命。”
“是,我等定当竭尽全力,追缉劫狱的贼人,追回边令诚!”
“按照左街使的说法,那地下暗河中窝藏的贼人,极有可能也是救走边令诚的人!”广平王说完,看向了郭暧。
看来最近的事情,鲜于燕已经同广平王说过不少了。
“恩,透过察访来看,的确有极大的可能。当然,就算边令诚不在他们手上,为了大唐社稷,也定要及早除去那伙贼人!”郭暧朗朗道来。
“恩,郭贤侄能看到这一层,本王甚慰!”广平王听郭暧说完,的确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如今的乱世,能有人发自内心的为大唐社稷着想,的确是难得了。
边令诚也好、陈玄礼也罢,对于广平王来说,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大唐社稷才是全局。
“只是,我们先前走过的那条暗道,十分的崎岖难行,对方又有诸多奇人异事,武功了得。不能大规模派驻军队,一时间又难以召集更多高手,灭贼的事,怕是得从长计议!”郭暧没有隐瞒心中的忧虑。
“这,暗河地穴崎岖难行倒还罢了,如果那夜来的贼人真的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只怕那九尾魔物也在其中,如果没有奇人相助,就算有千军万马,也是白白送命!”广平王料事周全,并非急躁求进的人。
“是的。而且,当时为了救人,我们也只是进得其中一条暗河,有一条更广阔的暗河,似乎更藏玄机。除了召集高手,调兵遣将,恐怕还得前行探询一番,方可起兵讨贼!”鲜于燕一说这话,大家纷纷点头赞同。
“惠琳师兄,此番看来也有意牵涉红尘,我可以再请他帮忙,再探暗河古道。”
“哎呀。竟然忘了不空金刚的高足,如有不空三藏坐下的众神僧帮忙,此事容易,容易。”广平王一经郭暧提醒,脸上露出难得的欢愉。
“师父他老人家一直心系大唐国运,如果是关乎社稷安危的事情,他老人家不会袖手旁观的,纵然不至于亲自出面,也会吩咐几位师兄鼎力相助的。”
广平王知道郭暧此话不假,当初长安城为安禄山叛军占领,不空三藏就一直暗中派弟子传递书信,联络天子与上皇,通报城中情况。就连当初自己率军夺回长安,不空三藏的门人,也出力不少。
“唉区区毛贼,不需劳动不空圣僧,相信有不空大士的诸位弟子神僧辅佐,足矣,足矣。”不空金刚,已是位列仙佛一班的圣僧,广平王尊佛信道,自然是真心的崇敬。
“王爷对家师的垂爱之情,小人心领了,来日定当转告家师,以念朝廷的恩德。如此,我就同鲜于燕再回西明寺,找惠琳师兄商议,做先锋探路,以为大军开拔扫除障碍。”
“如此甚好,贤侄且去,切记照顾自家安危,不可妄动。本王自会调兵遣将,只待尔等的消息!”
广平王对郭暧一口一个贤侄,除了打心底喜欢郭暧,也足见对郭家的倚重。
众人正商议在一处,高力士来了,广平王一声请,他径自走了进来。
“哎呦,看大家都在这里,想必也是为了陈将军的事情费心,老奴这里谢过王爷和诸位将军了。”
高力士,还不知道地下暗河的事,权以为众人所议皆在边令诚和陈玄礼。
广平王招呼高力士坐下用饭,他也不客气的坐下,先吃将起来。
郭暧看着眼前的高力士,想起那日花萼楼中,这位久经事故的老人依然鹤发童颜老当益壮,如今却是一副苍老不堪的模样,汩汩酸楚不由得打心底里钻了出来。
从含元殿到这里,路程不近;也许对于一位老人来说,可算是非常的远。但他走得也太慢了,好像这一程,耗尽了他一生的光阴。
高力士不紧不慢的吃了一个馒头,又喝下几杯葡萄酒,脸上恢复了些暖气和红润。
他故作微笑,对着广平王低下头,缓缓说起:“谢谢王爷的招待,陈玄礼的事情,也拜托王爷费心了。”
“高总管说哪里话。自家的臣子,本王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本王知道陈将军对大唐的忠心。”
“只是,这些贼人来路不凡,不知道王爷和几位,可有了眉目?”
广平王便把郭暧、鲜于燕汇报的事情,简要说了一些。
“哦?想不到,你们竟然能察访到如此地步,你这娃娃,不简单!”高力士看向郭暧,衰颓的眼中,难得的露出些许赞赏的光芒。
“呃,说来也是误打误撞。听高公公的意思,好像另有隐情?”郭暧察言观色,发现高力士的话里,透露着许多不平凡的信息,索性直截了当的问起来。
“乌鸦的存在,是从高宗皇帝时就有了的!”高力士没头没尾的话一出,惊煞了众人。
刚才广平王说起地下暗河的事情,并没有提到“乌鸦”这个字眼。
高力士只从广平王几句话里,就断定那伙贼人是乌鸦组织,还直言这个组织从高宗时代就建立了,看来他所知道的内情,远远超过了众人,这个组织也必然的非同小可。
高力士缓缓的用目光扫过众人,微微的笑了笑,接着道:“你们也不用惊讶,这百多年来不是太平无事么,乌鸦的存在,大唐历代天子也都心里有数,老奴也是从上皇那里得来的消息。”
众人更加不解,沉默不语,都等着高力士继续说下去。
“他们都是高句丽的遗民,乌鸦么,在他们那里是祖先与王权的象征,是为三足金乌,在洪荒时代,是太阳的象征。不仅夷狄,就连我炎黄一族,历朝历代,天子服制上也制着金乌的纹章,代表着天子的权力与功勋。
太宗、高宗时,大唐几度用兵征伐高句丽,最终降服了那个民族,从此成为大唐的子民。
因为他们所崇拜的图腾,与天子服制相冲,他们便渐渐的开始称自己为乌鸦,当然,这其间也必然带有着自嘲之后的不甘心吧。
高句丽人骁勇善战,在大唐形成了诸多的武人集团,尤其以营州、西域为代表。
坊间传言高舍鸡、高仙芝父子,就是高句丽的王族遗民,只不过他们自己都矢口否认罢了。
不仅如此,高句丽人中还有一股异民,据说他们并非高句丽族人,高句丽王建国初期,他们远道而来,帮助高句丽王开创大业,因而在王国中取得了相当高的地位。
据说那些异民初次到访高句丽时,披发**,仅以兽皮树叶为衣,却骁勇善战,精通巫蛊之术,自身能够幻化成巨大的野兽、蟒蛇、苍鹰,帮助高句丽王作战,因而高句丽王屡战屡胜,统一了王国。
从昨天夜里,有九尾魔物出现来看,那股曾经融入高句丽族的异民,还依然夹杂其中。